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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星的猪     沧海神剑txt下载     沧海神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啃不动的铁疙瘩

    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面具人百忙之中感到疲惫想要偷闲缘故,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白教这个姑娘千里迢迢来天都一趟,最终也还是没有拗得过她,跟她去了一家皇城附近的火锅店,在一个包间里落了座。

    柳玉瑶一个劲的往锅里加辣,原本一锅羊骨鲜汤变得红沸如椒,可她似乎还是觉得不够味,还另加了一些花椒。

    面具人瞪着眼,看着一锅如同岩浆般沸腾的汤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

    柳玉瑶笑道:“这么冷的天,就该吃点麻辣的,对不对?”

    面具人并非不喜吃辣,只是觉得能抓着辣椒一把一把下锅的,恐怕只有这个嗜辣如命的姑娘做得到了。

    柳玉瑶看着沸锅,笑道:“呦,已经煮好了,吃吧!”

    她眼睛狡黠地瞥着面具人,满怀期待地等他把覆在脸上的面具摘下。戴着面具动不了嘴,于是他摘下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容。不像是之前在临江城那次,今天他面具后面没有绑绷带。

    柳玉瑶支颐而笑,瞧着他面具背后的真容。面具人被她盯得有些难堪,筷子的运用似乎都不怎么熟练了,轻轻啧了一声,问道:“我的脸也算不上多么好看吧?再说你也见过,何必这么盯着我看?”

    柳玉瑶笑道:“上次见只是匆匆一瞥,这次可要牢牢记住。”

    面具人淡淡道:“你不需要看清我长什么样,只须记着戴着面具时的我就好了。大部分时间,我都会戴着面具示人。”

    柳玉瑶好奇道:“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是因为身居要职的缘故?可我看其他督京卫也没几个戴面具的……”

    面具人回道:“督京卫只会在执行任务时才会戴面具。而且,普通的督京卫是不会分发标志性面具的……”

    柳玉瑶笑着点点头,悠然道:“原来如此,只有达到一定级别的,才有资格戴上这鬼面?”

    面具人答道:“正是。督京卫一共有四个级别,你可知是哪四个?”

    柳玉瑶却不怎么感兴趣,但依旧显得饶有趣味地听着。面具人对她比划起四根手指,逐一合拢,说道:“这最低级别的,就是普通的督众。想要加入督京卫并非难事,有本事或者有钱就可以加入,权当混个差使。其次便是督众之上的督队,就是小队长,手下管理督众二十人。督队有很多,光是在天都的督队就有一百多位。但其上一阶便是分水岭,乃为督察,共有四位。”

    柳玉瑶笑着问道:“那么,这四位督察实力如何?你们这职业定为偏向于武官类,有文官之权么?”

    面具人端起下巴,说道:“这四位督察算得上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

    柳玉瑶问道:“比之你……如何?”

    面具人斟酌道:“他们都是在各领域极其强劲的干将,只不过他们都非常的忙,我没有机会与之切磋。但我听说其中一位督察曾经与沧澜派的掌门人打了个平手……”

    柳玉瑶点点头,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大内高手可谓数不胜数啊……”

    面具人笑了笑,淡淡道:“当今江湖已被五大派占据,朝廷若是没有能人巧匠,只怕也压不住他们……”

    柳玉瑶满怀期待地笑问道:“那么这最后一阶,就是你喽?”

    面具人却摇摇头,说道:“督京卫的最高指挥使并非只有一人……”

    “不止你一人?”柳玉瑶诧异道。

    面具人点点头,轻笑道:“朝廷高层严防挂空职、吃空饷的缺漏……”

    “但你好像是例外!”

    面具人苦笑道:“我算的上是身兼数职,但只拿一份薪资……”

    卫首一职,确实不光他一人,另一位便是当今圣上了。他曾经觉得当皇帝没意思,便给自己赋予了一个新的荣誉头衔,但管理还是交由面具人。

    柳玉瑶轻轻一拍桌子,说道:“这是压榨廉价劳动力!”

    面具人长叹一声,幽幽道:“虽然我只拿一份薪资,但获得的荣耀,可是别人一辈子也不敢想的……”

    柳玉瑶神情颇为失落,支着下巴喃喃道:“可……你也总该留给自己一些时间的……”

    面具人默然片刻,双眼精明地看向柳玉瑶,问道:“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皇城的?”

    柳玉瑶微微往后一缩,却娇娇地笑道:“你干吗?我飞进来不行么?”

    面具人悠然道:“不行。皇城戒备森严,内有无数高手驻扎,十二时辰轮番站岗,纵使你轻功再好,也绝不可能逃出他们的眼睛。”

    柳玉瑶恹恹道:“啊啊,你这人真是没趣。告诉你好了,正是你手下一个督察放我进来的……”

    “谁?”面具人微微一愣,“他认识你么?”

    柳玉瑶稍稍靠近了他一些,笑吟吟地问道:“怎么,觉得本姑娘的魅力不够么?”

    面具人微微缩身,淡淡道:“你轻而易举就进入了皇城,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做的并不到位,是严重的失职。若是外人惊扰了皇上,若是……”

    柳玉瑶气恼地歪着脑袋,她感觉这个人是块木头,纵使是块木头,也还是能被点燃的。但柳玉瑶觉得他也并非是不近人情的寒冰,而是一个脑子里只有圣上和工作的榆木疙瘩,性子犹如冥顽不化的坚硬铁块。

    若是有女子对其颇为青睐,纵使生了一副伶牙俐齿,只怕也啃不动他这块寒铁。

    柳玉瑶很想知道,女孩子的暗送秋波对他来说无效,那么,投怀送抱行不行?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她靠近他的时候,他便会随之退缩,仿佛她是身上长了刺的。

    这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柳玉瑶黯然叹气道:“我知道……”

    面具人疑惑地瞧着她,只听柳玉瑶轻声道:“我知道的……你工作繁忙,并不怎么想见我,是我自讨没趣……”

    正当她想要起身离去之时,面具人的手竟然鬼使神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四督察之名

    纵使柳玉瑶气量再好、耐心再佳,也要被面具人给气坏了。她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为一个不想见自己的人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也着实够傻的。当初看到雪花飘落之时,她内心的愉悦便快要从胸口跳脱出来,赶不及想要和他像从前一样在天都走一走。

    可他好像不为所动,半句离不开圣上和工作,柳玉瑶内心的期待霍然落空了,着实令她失落万分。

    “好……你不想见我,那我就不烦你了……”

    说着,她气呼呼地站起身,只令她想不到的是,在她将近门房之际,手腕却被面具人突然拉住,将之给扯到了他身边。

    她低呼一声,错愕地瞧着他,心里又泛起一丝甜蜜,侥幸地想:“看来他并非是不在乎我……”

    正当她想要开口时,面具人却忽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柳玉瑶不解,又见面具人双眸冷冷盯着房门,便朝后瞧去,可还未待她看清来者面貌,便忽地被面具人抱起,飞身跳出了窗外。待他们落到近处的楼房上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惊响,登时刮起了一股气浪。

    柳玉瑶惶惶道:“怎……怎么?!”

    她双手搂着面具人的脖子,却见面具人在跳出房外之前,便已重新将面具戴在了脸上。

    待气浪消散之后,面具人双眸冷冷地盯着房内,幽幽道:“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柳玉瑶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遇到危险,对不对?”

    面具人喟叹道:“我每天不光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公文,还要处理一些危险的冤亲债主。你靠近我,只会被厄运缠身。”

    柳玉瑶却咯咯娇笑道:“我可乐意过这样的日子,就怕无聊到整日昏昏欲睡呢!”

    爆响声吸引了街边的人群,他们交头接耳地瞧着楼上的动静,可还未待他们看出什么头绪,便被两道如雷电般闪动的身影吓退。

    柳玉瑶蹙眉道:“是敌人么?”

    面具人双眸冷冷地瞧着浓烟滚滚的包间,语气里满是冷傲的意味,淡淡说道:“不,是我的人。”

    接着,数队督京卫的督众赶来,驱散了人群,将这栋楼团团围住,而之前那两道迅捷的闪电,此刻已经在柳玉瑶面前浮出行迹。

    柳玉瑶惊叹道:“好厉害,身形掠进之际,竟然有雷电般的爆鸣声!”

    面具人笑道:“看来他们来得很是及时,不用我出手了。”

    那如电光般浮动的人,其中一位落在了他们的面前,朝面具人微微地一拘礼,说道:“教卫首受了惊扰。”

    柳玉瑶见此人也是脸戴面具,身着红衣,在此间白雪皑皑之中看起来格外耀眼,宛若鲜红跳跃的火光一般。

    面具人说道:“是谁?”

    那人说道:“是近来追查的一帮叛贼。”

    面具人冷笑道:“他们想得倒是挺不错的,擒贼先擒王,只是我并不这么容易被抓……”

    柳玉瑶心想:“这倒不假,没有人能将你牢牢抓住。”

    那人狐疑地瞧了瞧面具人,又怪异地瞧了瞧柳玉瑶,此时她依旧被面具人横着抱在怀里,娇楚可人地搂着他的脖子。

    “大人……这是……卫首夫人?”那人诧异地问道。

    柳玉瑶笑道:“现在还不是。”

    面具人轻咳一声,说道:“这里的情况,你们能处理吧?”

    那人嘿嘿一笑,心想:“万年没有女人缘的大人终于抱得美人归,作为下属,也该为其成全才是。”

    于是他笑说道:“不过是有勇无谋的一小撮杂碎,飞廉足以清剿。”

    面具人点点头,说道:“不急,你去帮萍翳吧……”

    飞廉笑道:“是,大人稍等,还请劳烦大人带准夫人后退稍许,免得惊扰到了夫人……”

    柳玉瑶脸上浮现两抹红晕,嘴角也浮现一丝灿烂的笑意。面具人无奈轻喟了一声,便抱着柳玉瑶飞身后掠,落在了不远处的楼顶。

    “还能走么?”他问道。

    柳玉瑶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蹙起眉头,娇声道:“不行,我脚软了,都怪我胆子太小……”

    面具人心想:“你胆子若算小,那天下岂不都是胆小如鼠之辈?”

    这时候,那边又响起一串噼噼啪啪的爆鸣声,随之从屋内的烟尘之中飞出两道身影。那两人划落一片屋瓦,最终到了飞廉的脚下,轻轻将其踩住。

    柳玉瑶问道:“他们是谁?”

    面具人说道:“四督察其二,刚才跟我们说话的,叫做‘飞廉’,而那个与贼人打成一团的,叫做‘萍翳’。”

    柳玉瑶惊叹道:“我运气不错,一下子就见到了四督察的其中两位!不知是什么样的反贼,竟然需要同时动用两位督察?”

    面具人轻笑道:“这帮反贼根本不成气候。之所以动用两位督察,不光是为了追查反贼,也是为了紧抓督京卫的纪律。他们一直过得太过松散了,需要好生调教一番……”

    柳玉瑶咯咯娇笑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可不能拿常人与你自己比较!手下一片唉声叹气,对工作反而不利。”

    面具人苦笑道:“你说得倒是有点道理……”

    柳玉瑶又接着问道:“那么,其他两位,是谁呢?”

    面具人说道:“其三叫做‘文玉’,其四叫做‘朱佩’。”

    柳玉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之问道:“听说你一直鼓励有能力的女子加入到督京卫当中,四督察里面有女子么?”

    面具人苦笑道:“朱佩便是个很有实力的女子,她干脆利落,行事向来是雷厉风行,比她那毛手毛脚的夫婿好多了……”

    柳玉瑶困惑道:“她夫婿?”

    面具人解释道:“哦,她夫婿就是我所说的文玉……”

    柳玉瑶又问道:“原来,他们这对夫妻都是大名鼎鼎的督察啊,真是厉害啊……”

    面具人喟叹道:“你也很厉害,不然怎么能只身闯入皇城?”

    柳玉瑶笑道:“你这么一说,也不是因为我厉害。其实是那对夫妻之前一直在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简直是雷电交加。其他守卫见他们夫妻吵架,全部躲得远远的,我就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混进来啦!”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不曾了解的苦痛

    面具人怔怔地看着柳玉瑶那巧笑嫣然的模样,只觉得她娇俏的笑容之下则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她只那么轻轻一笑一颦,便好像有万般风情,在这样寒冷的世界里显得极为突兀。

    他回过神,抱怨道:“文玉和朱佩一天不吵架都似乎不舒服,但是,吵架别耽误工作啊……”

    柳玉瑶喟叹道:“工作,工作,人家打情骂俏,这个你也要管么?”

    面具人淡淡道:“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别误了事就行。但从实际情况来看,他们似乎没有很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要不要……把他们夫妻调开呢……”

    柳玉瑶说道:“别!你这人可不要做那种小气的事!”

    面具人则说道:“骗你的。他们整天在我眼前争来吵去,我也没把他们怎么样。”

    柳玉瑶在一旁气呼呼地干瞪眼,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笑道:“我明白了,你这是嫉妒。”

    面具人微微一愣,诧异道:“我……嫉妒?”

    柳玉瑶笑道:“你眼瞅着这对夫妻整日在面前卿卿我我,恐怕是寂寞的心受不了了吧?”

    面具人苦笑两声,悠悠道:“没觉得寂寞,在处理公务和罪犯的时候,我感到无比充实,无比满足。看抛弃自我任由灵魂堕落的犯罪者判处死刑,就是我最大的乐趣所在。”

    柳玉瑶抬头瞧着他,眼眸里有着些许犹豫、失落的浮光,轻声道:“可有些人是迫不得已吧……”

    面具人抱着双臂,一副冷淡又不近人情的架势。这一刻,柳玉瑶觉得他就是律法的现实化身。他所追求的,永远都是完美的规则和格局,为此不惜变得冷酷无情。但事实是,完美主义多半是要破灭的。

    “所有人活得都很辛苦,但这绝不是堕落的理由。”面具人淡淡道,“就算是圣上,也整日活在忧愁当中,完全不复当年的风采。”

    柳玉瑶笑道:“那个修仙皇帝?他活得辛苦么?整日躲在后宫跟一群妃子们寻欢作乐,其次就是修仙炼丹。如果这也算辛苦,那么,那些为了一碗饭而付出生命的人,算什么?”

    面具人冷冷看向她,凝重道:“首先一点,他没有其他妃子。我从少年时代就认识他了,那家伙起初准备跟丹药过一辈子了,但后来他娶了夏皇后,也只有这一个女人。夏皇后对他的意义不光是可供男女之欢那么肤浅。第二,我在皇城当差二十载,据我所知,现在的皇城内没有所谓后宫了,圣上把旧殿拆了,改成了现在的登仙殿。第三,虽然殿名叫登仙殿,但跟修仙炼丹没有丝毫关系,那是他与我商讨国事的地方。人们总是喜欢靠道听途说来塑造、虚构一个人的性格,仿佛这样就可以定断一个人究竟是好是坏。”

    柳玉瑶饶有趣味地听着,听到一些地方还跟着点头赞许,笑道:“来了来了,面具人式说教,总不会缺失。”

    面具人喟叹道:“这并非是在凑字数。而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急着判断一个人。能真实了解一个人的,只有时间。”

    这时,那边的房间内浮现过几道寒光,自那团烟幕之中又跳将出来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只见他的衣袖在与萍翳的争斗之中被扯去,喷着热气,怒气冲冲地看向脚踩着他同伴的飞廉。

    “投降吧。”飞廉冷笑道,“原本对付你这样的杂碎,我们督察是没有必须出手的,但现在正值特殊时期,任何一个反贼都不能放过。这也算是你这土夫子的荣幸。”

    那汉子怒喝道:“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怎知底层百姓的喜怒哀乐?!哪知道他们过得是什么样非人的生活?!”

    不远处,观望着这边情况的柳玉瑶微微一叹,对面具人说道:“那些贪官污吏们都该听听百姓真实的心声,而不是陶醉在虚假的幻象里……”

    只是她没想到,面具人却非常认同她所说的话。

    “嘛……确实。”

    柳玉瑶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胳膊肘碰了碰面具人,戏谑笑道:“呦,想不到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有此等觉悟?”

    面具人微微颔首,面具后面那冰冷的眼神闪过一丝失落,幽幽道:“广厦的倾塌,都是从一根钉、一块基石、一条支柱开始的。一栋再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其表之下隐藏的祸患,也早在人们醉生梦死之际暗暗酝酿。让广厦倾塌轻而易举,一记意真波就可以了。但想要维系濒临崩溃的楼基构架,却总是难上加难……”

    那一刻,他感觉无比寂寞。这种寂寞并非是远离尘嚣的清落,而是无能为力和无人知晓的无奈所致。

    柳玉瑶发觉了,她很想要说些什么可以安慰他的话,但她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她从来都没看过他的真心,还未待人想要了解他,他早把一切都拒之门外了。他不算冷漠,但每当有人想要更加了解他时,他就会敏锐地发觉,并远远地躲开。

    为此,柳玉瑶尽量不想说些挖掘他内心秘密的言辞,但看着他这副落寞孤独的模样,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个人她总是无法忽视,在他那一双或冷漠、或狂热的眼眸里,能让人看到他一直以来期许的世界,一个想要许诺给世人的美好。

    她知道,这份美好并不是给她的。

    柳玉瑶极为落寞,看着这样落寞孤独的面具人,她又生气又怜悯。这个无比强大的人,皇帝之下的掌权者,也是一个会时常感到无能为力的人。

    良久,面具人悠悠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让一个还处在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苦恼这些,让你处于对未来的迷茫和痛苦之中,是一种残忍……”

    “––––唔?!”

    默然片刻,柳玉瑶忽然在面具人不注意的时候对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

    没有人能成功偷袭到他,但他却连这样一记软绵绵的拳头都没躲开。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为了大人的恋情

    几乎没有人能够成功偷袭到始终精神紧绷的面具人,可他却没有躲开柳玉瑶软绵绵的一拳。

    他诧异地看着她,只听她嗔怪似的说道:“你就这么想?是不是觉得我就该回到幽兰谷,就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你把我想得也太简单了!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一个吃饱了撑得、闲着没事干的小丫头,来找你排解漫长的无聊时光么?”

    面具人一手捂着肚子,“可你也不算很大,有些事情……”

    柳玉瑶抱起双臂,悠然道:“我已经十九岁了,你需要像看待小孩子一样看待我么?我不是傻子,你也用不着瞒我,也不要拿糖葫芦来哄我!”

    面具人突然不明白这个女孩究竟是怎么想的了。他怔怔看着她,而她眼睛却在瞧着萍翳、飞廉与那一伙反贼的交锋,嘴角带着寓意不明的笑意。

    “她究竟是怎么回事……”面具人忽然觉得她触及了自己的认知盲点,“究竟是她在跟我装傻,还是我傻?”

    对于柳玉瑶来说,她也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但她并不慌张,因为她能感受到,这一生只有一次的情愫,正在满满的酝酿。

    不多时,她问困惑的面具人:“你觉得这几个反贼实力如何?能不能从两位督察手下逃走?”

    面具人瞥向那几个反贼,其中有两个已经半死不活了,被飞廉牢牢踩在脚下。

    “微乎其微。”

    柳玉瑶点了点头,说道:“我倒也这么觉得。就算是他们俩不行,你也不会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吧……”

    面具人看着那一伙反贼,只冷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没有人可以搅乱皇都的宁静……”

    另一边,萍翳一人已经将余下四位反贼逼得毫无还手之力,他的墨蓝色衣袍在雪光之中闪烁着,冷冷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到了督京卫大牢再说也不迟。”

    飞廉笑道:“萍翳,不必废话,他们胆敢来袭扰大人,无论他们是不是反贼,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治他的罪。”

    萍翳淡淡道:“说过多少次了,就算是对反贼也不能用不适当的刑法,又怎么能随意治罪?”

    飞廉摊开手,歪头笑道:“我们大人打了半辈子光棍,今日终于见到他和女孩子一起约会了,倒是这些不识趣的家伙胆敢来破坏我家大人的好事,这点还不足以治罪么?”

    萍翳诧异道:“什么?大人跟女孩子约会?!”

    他虽然也戴着面具,但可以想象得到那惊愕的神情。对这些常年跟面具人办事的手下来说,这位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从来没见过他跟那个女子有过交流,他对自己的事也看起来不急不躁,倒是这些手下都开始为他操心起来。

    飞廉喟叹道:“真实不虚。”

    说着,他大拇指朝边上一比划,萍翳随之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楼台上,面具人正和一个女孩子望着这边。柳玉瑶见他们同时望向这里,还笑着朝萍翳招了招手。倒是面具人抱着双臂,颇为苦恼地暗暗叹了口气,沉声道:

    “这些多管闲事的家伙……”

    萍翳回过神,喃喃道:“真是见了鬼了!大人终于想通了?”

    飞廉笑道:“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处理这里的问题才是,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跟他接触,我们总不能坏了他的幸事不是?”

    萍翳点点头,喃喃道:“见大人这么有干劲,我也觉得来精神了!”

    说着,他伸出手,指着对面那几个怒气冲冲的反贼,冷声道:“我不准备给你们机会了。一起上吧,解决掉你们之后,我要好好看着他们……不是,好好审问你们!”

    那伙反贼脸皮跳了跳。对于诸如他们这般生活困苦的底层人,他们深刻的痛苦和基本的诉求,原来还比不上一个大人的恋情有吸引力,实在是教人觉得太魔幻了。

    其中一人厉声道:“你们这些附身在贫民身上的吸血虫,迟早要被奔涌的浪潮消灭掉!”

    萍翳竖起一根手指,悠然道:“我们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吸血虫。你说的那些家伙,不是我。我们跟着一个兢兢业业的工作狂,连多点薪资都不愿拿,又怎么可能收刮民脂民膏?第二,我从你们的言辞当中,判断出你们一直没有搞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能乱挥拳,免得伤及无辜。第三,我家大人正在致力于惩治贪官污吏,只不过这需要时间。第四,你想一想,你们真的是团结在一起了么?你们一定会觉得苦恼,为什么现在江湖这么混乱,所有人都被无形的力量对立起来,完全无法像七十年前那样和谐安生。让你们陷入内乱的究竟是什么?等你们搞清楚要反对的目标,或许就会明白,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萍翳说完,还未待那几个反贼反应过来,倒是边上的飞廉先笑了。他无奈扶额,苦笑道:“大人看着呢……话说……你这说大道理的模样,可真像他……”

    楼台上,柳玉瑶笑道:“你的手下都这么有趣么?”

    面具人恨恨道:“一群喜欢说废话的家伙!”

    柳玉瑶笑道:“不愧是你的手下,连说话方式都跟你很像!”

    乘着那几个反贼思索之际,萍翳向他们伸出来手,说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也是我们的目标。你们要找到真正的敌人,而不是看到为朝廷办事的就喊打喊杀。来吧,如果你们想通了,就跟我去做个笔录,只要你们交代事情,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萍翳一番动情的话语,似乎打动了他们,正当他们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其中一人说道:“不要被他蛊惑了!”

    “我们放弃反抗,必然会被非人的方式迫害,最后又会想从前一样!”

    萍翳疑惑道:“从前?”

    他并不想动手,而是很想知道他们的心结。

    飞廉喟叹道:“萍翳,话太多了。”

    萍翳低声斥道:“我们怎能在大人的准夫人面前打打杀杀?要是准夫人吓到了,留下了坏印象,那大人的恋情又没着落了!”

    飞廉苦笑两声,折服道:“原来……还是你的境界高一些……”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面具人的忧虑

    不光是四督察之一的飞廉觉得今天的萍翳有点话多,就连作为旁观者兼他们的首领的面具人都觉得自己的手下今日有点话多。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手下其实每一个靠谱的人。他们每一个是令人省心的。作为其中四督察的夫妇的文玉和朱佩,除了吵架就是吵架,总是找不到一日的平和心气。而作为另外两个单身汉的萍翳和飞廉,今日的表现也令面具人大跌眼镜。

    他只觉得他们废话太多,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干脆利落。因此,他不由得瞥向身旁的柳玉瑶。她还是笑着,像是打招呼一般朝他们招了招手。面具人觉得自己骑虎难下。

    他想说些什么,或者想要澄清些什么,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潜移默化之后动摇了。

    面具人向来是说一不二,那些会令他犹豫不决的情感,完全是被他摒弃在自己情感之外的。他只觉得这些容易令人缠绵悱恻的情感会牵绊住一个人前进的步伐。

    然而,犹豫之余,却在这情感漩涡的夹缝之中诞生了不曾有过的情愫。面具人也问自己:“是不是……该作为一个男人,好好考虑以后了?”

    但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害怕。他害怕并不是因为自己实力不济,也不是因为怕养不活妻子。因为他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就是错误的。当今的女孩子没一个是需要他养活的。譬如柳玉瑶,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独立女性,尽管被过多矫饰过,但她本真的心神也没有没落,也还在隐晦的世情之中闪着光。

    这不需什么虚假的伪装,因为她就是她,不曾改变过。

    正因此,他才害怕。并不是因为二人前途未卜的未来而担忧,而是为了这个还处在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而担忧。

    跟着他,就意味着无数的危险,就连一顿安稳的火锅也吃不上,而作为一个拥有无数种可能性的女孩来说,跟着自己无疑是跟着一个危险。

    面具人,一个为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摄政王,一个督京卫的卫首,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荣光者,他此刻却因一个女孩子的未来而害怕、担忧起来。

    他自知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心里也对一个曾经的故人怀有愧疚,所以他觉得无法对这个女孩许以期待。自己不能给她任何期待。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想着什么样的未来,但他觉得无论她想要什么样的未来,都无法给予她想要的那一样。

    所以他退却,所以他迟疑,他可以在处理艰难政务之时雷厉风行,但对一个女孩子脆弱的青春却束手无策。

    醒醒吧,就算是一个傻瓜,在面对他人的暗示之际,也会有所察觉。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拒绝一段美意,只是觉得以自己的自身条件还不足以参与其中罢了。当然,如果他有自知之明的话。

    面具人有自知之明,他心系那极北之地的霜雪佳人,纵使她已经身陨,但其芳华依旧弥留万年。他无法忘怀,以至于有些狂热,有些癫狂,但是他就是无法忘记。他是一个对“曾经”这个概念有着病态般的执着的人。

    你有没有,那个令你几乎要放弃眼前的世界,也要紧紧抓住的人?

    这么说来实属幼稚。在这个考量现实和价值的世道,似乎没有什么是永恒值得铭记的。那太幼稚,太单纯,太过理想化。

    承认吧,只有失败,才值得一个人念念不忘。

    对于一些事物,你若得到,或者成功,就会情不自已地忽略。

    因为这个世界总能让你找到另一件吸引注意力的东西,足以教你忽略眼前那曾经有过的短暂的幸福。

    现实中不存在么?身为一个失败的笔者,也是不信这些妄言的。只是面具人无法直视自己的心。常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教他丢失了少年人才独有的纯真和热切。

    他没了勇气。当你说出“勇气”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词汇时,心里首先会想到什么?对于自己的,还是一个朦胧的虚幻身影?

    无论如何,面具人都无法忘却那个曾经令他的生命焕发生机的人。她的存在不光是不可替代的夏国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他个人生命当中的惊鸿一瞥。

    若是没有她的话,面具人或许还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护卫,坐在云上天都的角落,脚边丢着长矛,托着下巴呆呆望着夕阳的少年。

    但是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人生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一些他从未想过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是啊,对于一个出生平民之家的少年人,这辈子想着能加入五大派其中一派,就是大多数少年毕生的理想。

    可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平常人根本不敢想。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起初,他觉得自己就该在无人问津的天都护卫这一岗位上碌碌无为过上一辈子。

    若是可能的话,自己会娶一个门当户对,同样出生平凡的姑娘,两人会组成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家庭。然后依照古往今来的传统,或许会有一个平凡的孩子。

    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像面具人的父母愁自己孩子的工作一样,开始为自己孩子的未来而犯愁。

    或许,面具人会和自己的妻子为自己的孩子而发愁。孩子已经快要十八岁了,也该谋个像样的差使了。

    虽然他们身在天都,但从来没有融入到这个复杂的社会当中去。他们的孩子也还是一样,会不断重复长辈们经历过的旧历史,一代又一代,相继传承下去。

    面具人多心地想:“婆娘啊,孩子也不小了,家里也就这么些钱,娶媳妇和谋差使该怎么办呢?”

    他料想,已经青春不再的妻子一定会像无数老夫老妻一样,数落自己无能的丈夫,怪罪他无法为自己的孩子在云上天都谋上一份合理的差使,从而教他过上不似长辈们的荣光生活。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面对真心,事实证明,真的很难

    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面具人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自己的孩子要跟自己一样在碌碌无为、日复一日的生活当中度过一生,然后以自己有过的经历再为孙辈操持。

    看吧,人生不过是重复重复,没有一丝新意,也没有惊喜。就算短暂而少数的惊喜,也会被生活繁冗的浪潮而淹没,最终变得贫乏而无味。

    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真有那种能力,教自己的妻子拥有正常人该有的生活。对的,仅仅只是正常人,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但就是这样,对他来说也是奢望。

    当他戴上面具,身披红袍之时,就再也不是普通人了。

    身为督京卫,既无法作为一个普通人坐享其乐融融的晚年生活,也不能尊享荣华富贵。

    面具人始终知道,他们最终的结局都会死。只不过是看谁谁死得比谁死得更惨罢了。

    他早有这样的觉悟,所以他以赤子之心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心中只有皇上和天下,为此不断努力,为和一个女孩子的誓言而努力,不惜放弃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

    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对那段回忆做出明确的回应,但已经凭借着实际而践行了。

    确实。人总要为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而无望地努力着。

    天谴?会怕遭刑罚?

    他浑然不觉。

    他相信命理之数,但完全不是算命先生口中的故弄玄虚,而是一种基于现实的一种玄妙的理解。

    命运,轻轻说来,如此美妙。像是恶魔在耳边低语,像是堕落的天使在召唤着殉道者。

    看吧,正有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扭曲、挣扎着,在追寻着真理。因为他们注定这辈子跟自己较劲,跟自己的死理较真,无法从自我的狭隘又理想的美好中脱身。

    但人总是要为一两件看似无望的理想而献身的。

    这就是面具人在极端困苦、极端疲惫的情况下依旧觉得干劲十足的原因。

    那种病态的坚强,就是支撑着他这副残破、伤病之躯的原动力。

    若是因为短暂的美好,就忘却值得铭记一生的目标,实在是悲哀。

    他已经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

    下沉。

    死亡。

    等待死亡。

    Ils’enfonce,ils’enfonce

    期待,落空。

    又期待,又落空。

    现实。

    卑鄙。

    虚假的谎言。

    虚妄。

    谵妄。

    在今夜之中,在烈火之中,在白雪皑皑之中。

    在短暂的慰藉之中,在夹缝的苟且偷生之中,在自我安慰之中,在死亡的宣告之中,在自我纠结之中,在婆婆纳和刺槐的春天之中,在葎草,在蔓延不断的葡萄树之中,在不断匮乏的绿带之中,在利欲熏心的现实之中,在黄沙漫天的西野之中,在心中,在卑鄙龌龊的寂寥之中,在沙洲之中,在促狭的关隘之中,在重重掩护之中,在彼此做出的约定之中,在定格的相片之中,在六十年代的热血沸腾之中,在现实的苟且偷生之中,在虚假的热血之中,在私计的算盘响声中,在虚假的繁荣之中,在佛龛的鬼火之中,在三清的眼泪中,在大洋彼岸虚假的自由之中,在这世界唯一的宿敌之中,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充满了虚伪和谎言现实之中,在你我彼此交换的契约之中,在避开心中烦忧的怯懦之中,在夜幕下你望向我时,在我偷偷瞥向镜子里的你时,在我座位一个低贱的生命而奋斗时,在我为虚无缥缈的理想而无望的努力着时,在我听闻死神的号角从酆都城传来时,在短暂的坚强分崩离析之际,在蜘蛛网边上,在断裂的大陆板块边,在水怪作祟的天池,在雪花飘飘的歌曲中,在我抬起头,在我低下头,在我想着你时,在我为等待春天而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时,在另一个世界的铁路上时,在一张被人遗忘的老照片当中,在鱼儿的翅膀上,在狗儿的利齿缝隙中,在飞蛾的死亡,在腿脚轮廓纤细的弧度上,在夜晚灯光落在娇柔的肩膀上,在酒水都成糟粕,在虚假的客套都成现实垃圾的谎言,在彼此的试探都成可以忽略的计策,在西洋彼岸的怪味饮料冷却,在续杯之际,在这杯子跟这辈子碎裂的片刻,在令人焕发希望的钟声之中,在教堂和佛龛黯然之际,在山坡终成隘口,在美梦终将破灭,在人们苏醒的那一刻,他听见了。

    他听见了不一样的号角,在旌旗蔽空的闪光之中,当呐喊被人们所铭记之时,当不用再面对虚假之时,当人们可以坦诚相待之际,在地极倒转,在磁场N与S互换之时,在经纬线变成拉进你我距离的契机时,在我彻底忘记你时,在他埋葬白雪之际,在拉普拉斯妖咬住自己的尾巴时,在未完待续的口号不再只是口号之时,在起飞之际,在你我拉钩起誓之际,在我看到你从淤泥之中再次闪耀之时,在虚妄的神满足世人所有的愿望之时,当无须再听到哭泣声,在红皇后卸下她遮掩的长裙之际,在他牵起从不敢亵渎的手时,那种宗教意味的宣言会令你明白,神不神的无所谓,在那一刻,你只需要轻轻上前,拉住对方的手,无论那是怎样的手,无论彼此交换过怎样的束缚,无论多么困苦、艰难的未来,无论这个世界再变得多么让人觉得Lecouleur,无论你成什么样,无论你是否曾有过的欲哕感,无论钟声是不是按时敲响岁数的刻度,无论那令人厌恶的生命是不是会他人厌恶,你突然明白过来。

    他/她就是你在等待的人。

    你迫不及待,所以迈起了你那不怎么锻炼的腿脚,开始奔跑,开始为了心中那一点渺茫的热而行动,重燃被遗弃的勇气,踏着轻快的脚步,哼着一直都在为你准备的古老歌谣,许诺跟你去看一看出土的石板,看一看缠着绷带的古人们,看一看那长着眼的金字塔,抚摸一下长城脚边古早的青砖。

    你知道,这就是我想要与你分享的那些无以言表的秘密。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心声

    作为下属,萍翳和飞廉为了面具人的恋情,可谓是操碎了心。然而作为当事人,面具人只觉得他们烦。他挺直了腰杆,抱着双臂,眼睛却丝毫不敢朝旁边移动,生怕会再像之前那样,与一双又期待又失落的眼睛对上。

    无法给予那样一双会情不自禁令人感到心痛的双眸以诺言,更会令人情不自禁感到失落与心痛。

    面具人暗暗叹了口气,只希望她把这一切当做幻象。可这么一想,他便觉得自己过于怯懦,不像个敢作敢为的男人,也不会像是个雷厉风行的督京卫首领。

    “到时候……”他郁闷地心想,“一定要跟她说清楚吧……”

    他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扶着面具,阴郁的目光从指缝当中溢出,恢复到了作为一个首领而该有的样子,冷冷对萍翳和飞廉说道:“别废话,不需要跟他们解释太多。”

    柳玉瑶微微侧目,感受着来自他身上惯有的压迫感,说道:“这样,或许会错过一个可以得知真相的机会……”

    面具人淡淡道:“真相?”他轻轻笑了一声,“人们需要的不是真相……”

    “那会是什么?”柳玉瑶不解。

    于高楼之上,俯瞰着天都周围的风光,他摊开手,语气既生冷又无情,充满了强硬和粗野。

    “对于一个普通民众来说,不,对于这世上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活下去的理由。这源自于良好可运行的秩序,而绝非是什么真相。当人们被疾病和饥饿困扰时,是不会想要去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理的。活着,并且在此基础上得以延伸,才是动力所在。对一个从出生到未来的生活状况都是在温饱线挣扎的人来说,真相,有时候代表着残忍。”

    “是嘛……”

    柳玉瑶并没有反驳,相反,她在迎风之际轻轻拢起耳边的鬓发,只谈谈吐出一口热气,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面具人搞不懂她这样的表情。那既显落寞又显温情的神情,还有那一双如琥珀般的眼睛,都似乎在隐隐对他无声地宣示着什么。

    “那么,就给别人一个倾述的机会吧……”面具人微微有些愕然,他静静看着她,只听她接着道:“或许,不需要什么残酷或者美好的真相,只需要一个可以宣泄的窗口。不是对他们,而是对于我们。”

    “……嗯?”

    正当他脑子飞转,全方位思索着她话语里的含义之时,她反而先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显得既不格外轻浮,也不过分贴近。他们的距离,始终保持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不会远到教人觉得隔山隔海,也不会觉得相对几近赤裸,毫无礼数可言。

    “听一听吧。”她浅笑道,“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想让你听听我的心声呢,卫首大人……”

    面具人默默看着她,目光似乎没了一开始的拘谨。他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进入到了工作状态。工作当中的他,是不会像与女子相处那般尴尬到令人手足无措的。

    他点点头,随之横着臂展,手掌只那么一翻,这间高楼上的房屋两旁的窗户便全部阖起,隔绝了纵向的风。只有通往露台上的门半开着,仿佛是一个可以看向戏台的包间。

    柳玉瑶抬头望着他,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嘴上却轻声揶揄着:“这不是很贴心的吗……”

    面具人说道:“既然你想要听听他们的实况,那就得有相应的条件。”

    接着,他走出房间,来到阳光明媚的阳台上,望见满城晴空下熠熠生辉的积雪,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心快意通达全身。

    他回过头,对柳玉瑶道:“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

    “嗯。”她笑着点点头,“一个能听得进平民百姓说话的官,才算是一个好的官员,卫首大人……”

    “这是什么笑容?”

    面具人的心仿佛在低谷和高山之间来回飞跃了一下,既激动又紧张,仿佛唤醒了沉睡已久的灵魂。他步履轻飘地落在萍翳和飞廉之前,阳光透过周围的高楼缝隙,宛若绸缎扇面般投射到这阴冷的角落,也照进了人的心里。

    那几个反贼惊愕地瞪眼,不是为见到这么个大人物而激动,而是因为来自他身上那无形的压迫力,要比眼前另外两个督察强上数倍!

    飞廉无奈摊手,苦笑道:“卫首大人,你怎么来了?夫人她……”

    进入到工作状态的面具人,有一种无言的威仪,他双手背后,站立在他二人之前,以他那低沉的嗓音道:“是她让我来的。”

    萍翳诧异道:“大人,这点小事我们能处理好,你不如陪着夫人……”

    面具人说道:“闲话少说,现在由我来交涉。”

    萍翳看了飞廉一眼,二人无奈地耸耸肩,不由得心想:“大人出手,准没好事……”

    可事实却出乎他们意料,面具人没有急着动手,也没有像往日那般以残酷毒辣的时段逼人就范,而是极其耐心地听着反贼们说话。他们现在是反贼,曾经也只是普通民众。从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到万劫不复的反贼,这中间其他官员不知道更不想知道的缘由,面具人很想知道。

    “你……你也是来对付我们的么?”其中一人颤巍巍地说道。

    面具人只是背着手站着,看起来毫无进攻性,但又无处不显露着难以言喻的攻击性。

    另一反贼叫嚷道:“你……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时候,面具人开口道:“你们是哪里人?”

    此言一出,不光那几个反贼顿时愣了神,就连萍翳和飞廉也颇为诧异。他们互视一眼,不由得苦笑轻叹。

    萍翳喃喃道:“大人……好像突然之间变温柔了许多……”

    飞廉感慨道:“这就是有了爱情的男人嘛……可怕可怕……”

    他们回首望向后面楼上的他们口中的“准夫人”,只见她也朝他们笑着招了招手,随即托着香腮看向面具人。

    似乎有一种无声的力量,并非来自强权与蛮横的力量,正源源不断涌入到面具人的心。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民生之多艰

    那几个反贼感受到了来自面具人身上无声的力量,虽然充满了其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威仪,但也宽和了许多。他们不是宇文泰、玉舞焉、秦如梦和吴雪这些出生名门的主人公,而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最容易被人忽略,也最有代表性。

    现在,他们不再是百姓,而是造了反的逆贼。而此刻,作为一对宿命的死敌,面具人就在站在他们的对面,却不是对立面。

    “告诉我,你们家在哪里。”

    此话在他们听来,简直像是危险的预兆,若是透露出去,岂不是会牵连到乡亲父老?于是他们打算守口如瓶,全都撇开脸,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面具人轻轻叹了口气,随之自身体周围刮起一道劲风,顿时白雪飘飞,迷得人睁不开眼。

    “啊啊……好强劲的力量!”萍翳欣喜若狂,“大人似乎更厉害了!”

    一旁的飞廉以手遮眼,看着雪雾之中面具人朦胧的身影,喃喃道:“他们可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接着,他无奈地对萍翳道:“你这家伙,不要说语意不明的话……”

    “他终于还是要进攻了么?!”

    在所有反贼心中,只有这么一句惊叹。他们知道,若是此人动手,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随之那股劲风迎面扑来,他们就连呼吸都难以顺畅。索性将心一横,踏上前一步,欲待与面具人决一死战。待满满雪雾缓缓落地,他们却浑然一怔。

    就连边上的萍翳和飞廉也是有些错愕,只有楼上望着这一切的柳玉瑶心领神会地嫣然一笑。

    只见雪雾落下之后,面具人已经在屋脊上坐了下来,像是一个准备妥当的听众。

    他们明白了,面具人发动内力并不是准备进攻,而是在扫雪。

    萍翳一手抚摸着面具,如醉如痴地感慨道:“大人……我家大人……真的好温柔啊……又强大,又温柔……”

    飞廉苦恼地捂着脸,他只感谢自己今天戴着面具,不然一定会无地自容。

    “慕强心理,无药可救……”

    但是飞廉明白,自己这位搭档之所以性格如此古怪,也与过去的生活环境有关。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真是可怕……可怕……”

    在看到面具人的姿态之后,那些反贼一时不知所措了,只犹犹豫豫、进退两难。

    面具人悠悠开口道:“你们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并不是特意来感化你们的,你们大可不必感动。”

    “谁会感动啊?!”一人舞拳道,接着,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稍稍有些感动……”

    “嗯……嗯?!”

    “你这叛徒,不要被敌人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放下戒备!我们不是说过,要小心敌人的渗透和精神腐蚀,为什么只是他们放低了姿态,你就开始自我感动了啊?!”

    面具人悠悠开口道:“这一点,你们无须有心里压力。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现在,我只是作为一个听众应有的姿态,来听一听你们的事。事后,你我还是敌人,你或许感动不了我,我也不想感动任何人。这种情感,不是发自内心就毫无意义。”

    接着,他睁开眼,冷冷道:“你们要知道,这个世界太容易被感动了,当然,我是开玩笑的。流一流泪,自我感动一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在一定的场合里,人们感动涕零,事后到了现实里面,烂人依旧是烂人。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善良,而是在感慨曾经善良单纯的自己而已。说到底,还是自我保护性的自恋所导致。自我的意识占据了生活的全部,无法表露真心给周遭的环境,而环境不会主动了解人的内心,最后只能从环境里汲取到负面情绪,于双方都不利……”

    那伙反贼听着连连点头,大有赞同之感。

    “不对?!为什么连我也要一块跟着感动啊?!”

    萍翳面具后面的眼睛满是金光闪闪的艳羡之色,“啊啊啊……我家大人真的好有内涵……好爱好爱!”

    飞廉一拍面具,忿忿道:“你若是再这样,我一定会打飞你……”

    楼台上,柳玉瑶噗呲一笑,双眼如一汪清泉。那里就藏着一汪清泉。

    “还真是爱说长篇大论的道理啊……不过……这才是你啊……”

    面具人对他们说道:“说吧,尽管这样也不会消弭你们心中的戒备,也不会拉进你我之间的隔阂。但,我能稍稍帮到你们也未可知……”

    一阵犹豫,几个反贼之间还是有人先松口了。那个汉子握了握拳,终是一声无力的长叹。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那里已经是一番死地了……”

    接着,他幽幽道:“我本是柳牙城府人氏,大人也该知道,那是什么样一个地方了吧?”

    面具人点点头,说道:“知道,夏国最大的监禁中心,几乎全国最危险的囚犯都关在那里。”

    那人苦笑两声,感慨道:“可……可它原来不是那样的!”

    柳牙城,地处岭西一带,本是背山靠荫之地,气候宜人,清泉长流。曾经这里是岭西一带民俗风情的代表,最有一方特色。但随着历史变迁,这里成为了兵家必争之要冲。

    此城与时穗城颇为类似,二者皆为夏国中西部战略重地,在剿灭前朝余孽的战役之中,太祖皇帝便是以这两地为跳板,屯兵积粮、布防修城,与前朝的残余势力展开了为其三年的拉锯战,最终取得了胜利。

    与时穗府不同的是,柳牙城府不依水路,境内多为平原和山岭。在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当中,此地是依“两川之天险,城墙之高固”而立足。

    所以说,当时太祖皇帝稳固中原开始向西发起进攻,继而开始大一统的壮举之时,便是依照时穗府的水路和柳牙城府的陆路两方并济的战略。

    常年处在战乱之地,彻底给这两座城池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剿灭余孽的数次战役当中,两城荣光与暗影并存,艰险与死亡齐行,这片苦难深重的大地上又多了一段令人咂舌的历史。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柳牙城

    此反贼四子,皆为柳牙城府人氏。他们自幼便出生在那里。也就是从那忆事起始,柳牙城的诸多诡谲怪状便铭刻于心,只教人身处其中大有一种快要分崩离析的撕裂感。不只是敏感的小孩子才会发觉此种怪貌,就连老人们也长吁短叹,日子便在呜呼哀哉之中度过。

    幼时,他们住在靠近一条小河的巷子里,同为发小,相伴无间。他们时常到流水潺潺的小河边抓鱼捕虾,也时常沿着河道的芳草地漫行。

    只是所有人都形成了一个无言的默契。身在河西这边的居民,从未有人跨过小河,去到对面一碧万顷的原野上。

    在河西这边,他们四个幼时的玩伴们曾望着河东那片金光灿灿的原野,其间仿佛有仙雾缭绕、亭台林立、水榭并举,只稍春天的絮风一吹,便是一派迷蒙梦幻之色。

    相较于河对岸,河西这边的境地就要惨淡得多。灰色和幽暗是这里的主色调,阴冷和潮湿是这里的季节,恶臭和垃圾是这里的养料。无论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人该住的地方。但同样无论怎么看,也都是人居住的地方所该有的模样。

    或许是小孩子独有的敏感,他们对河东的世界产生了好奇。他们曾经问过家里长辈,也问过破街老叟,但无一有闲心跟他们聊对岸的故事。他们总是忙忙碌碌,不知为什么,但就是闲停不下来,停下来仿佛就会死一般。

    虽然他们也曾上过学堂,但也只教了一些最基本的识字读数罢了,将来小倌和记事主簿是他们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其他的,大多类似他们的父母辈一样,干一些被认为是下贱的营生。

    他们没什么不满,因为这就是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可当他们长大后,发觉到外面的瑰丽世界,这才完全明白过来。他们只是最下贱的牲口。他们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而是让对岸那些大人们过得更“精彩”。

    他们被禁止出远门,永远被封闭在雾气蒙蒙的河西老城,整日和铁渣、烟气作伴,大多数人都患有肺病。坚强一些的,能活过花甲之年便算高寿。倒霉一些的,还不及少年便死了。

    死亡在这里跟呛人的浓烟一样司空见惯。蒙蔽在西城的浓烟,始终未曾散去。到处都可以听到打铁淬火的敲击响声,也能听到深井里的锤镐声。

    当然,最令他们感兴趣的,还是一贯的男女混杂的粗重喘息声。他们希望自己也可以这么喘息,却始终不明白这极其常见但又异乎寻常的喘息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们便常常躲在窗户下,偷听房内的怪声,一边听,一边学。只是他们学不像,总像是小猴子在怪叫。

    每当听到房外的怪叫,总会有一些衣不遮体的汉子跑出来,叫嚣着要痛扁小朋友,但每次都抓不到他们。艰难的生活练就了他们利落灵活的腿脚。

    跑得快也是一种谋生手段,因为偷抢爬拿、坑蒙拐骗总是要腿脚利索的孩子。他们也小偷小摸,但也总是顺手一些小物件,或者瓜果鱼腥的食品之类。

    就算如此,也没人管他们。反正被偷的人家也是有小孩的,最后也是会偷回来的。这里呢,过得就是你偷我,我再偷你的日子。偷得较还算自在,孩子们的成长也很自在,很野蛮。

    这种生活,一直到他们十五岁。少年人的好奇心终于爆发出来,四位发小决定要到对岸一探究竟。在此之前,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

    发小甲说:“我们太脏了,要准备一套干净的衣物。”

    发小乙则笑道:“我们只不过是去对面玩玩,又不是去当女婿!”

    众人皆笑,发小丙接道:“我可是听说,对岸的人可不得了!”

    发小丁哂笑道:“怎么,我看去不过一片茫茫原野,没有一人。”

    发小甲摇摇头,郑重道:“我听赵老头说过,对面住着仙人嘞!”

    “赵老头是个阴阳人。我只听说他早年做过主人家的家奴,大户老爷家女眷众多,生怕下人与女人有诡,所以就把他骟了。”发小丁讥诮道。

    发小甲笑道:“也是活该,被骟了性子还这么古怪,若是不骟呢?”

    众人只不把他当一回事,他们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到对岸去。哪怕那里是一片未知。

    准备妥当,他们便借着夜色,偷偷从家中溜出,相约在河边相见。他们得多加小心,河西守备森严,夜间也常有成群结队的官兵巡逻,在各个关隘要道还有前哨站。

    对于孩子来说,与其认为他们是来看守戒备他们的,还不如说他们是特意来重点保护他们的。

    不多时,四位友人相继到了三,唯有发小丁迟迟不见,可急坏了他们。

    发小乙沉声道:“都这个点了,若是再不来,卫队就要来了!”

    “怎么办?”发小丙焦急道。

    发小甲恨恨道:“这个叛徒!”

    正当他们火急火燎之际,只见发小丁鬼鬼祟祟地蹿来了。不止他一个人前来,还带了一人。

    此人披着灰黑斗篷,身体被包裹在其中,待那人摘下蓬帽,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发小丙惊愕道:“造!你把城北的蚮寡妇带来干嘛?!”

    众人都知道这蚮寡妇。算命先生只道是她生来命凶,先是克死了家人,后又相继克死三位丈夫。这不,终于是没人敢跟她成婚了,只敢偷偷摸摸了。

    蚮寡妇笑吟吟地摸着发小丙的小脖子。她的手冷冰冰的,还有些滑腻,像是刚蜕了皮的毒蛇。

    “呦呦,小东西嘴挺甜,就这么不想见姐姐么?”

    她咯咯娇笑着,说不上多么荡漾的笑声回响在河边,显得极其冷魅悚然。

    发小丁笑搂着蚮寡妇,满身轻浮戏谑之色,说道:“我早跟她许诺了,要带来跟弟兄们见一见……”

    发小甲蹙眉道:“你想要女人无关紧要,但现在不是时候。”

    发小乙附和道:“到对岸去。”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蚮寡妇

    至于蚮寡妇究竟叫什么,城西没有人知道。知道的,差不多都死完了。再说了,也没人对一个轻贱浮浪的寡妇究竟叫什么感兴趣。女人们只盯着自己的丈夫不让这蛇蝎女人勾走了魂,另外还要在背地里唾弃几句。男人呢,总是免不了要被勾走魂魄的。自从她最近一任丈夫死了后,便再也没有改嫁,只是一个人在老房子里活。

    但蚮寡妇的日子并不寂寞孤单,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是在有诸多单身汉的柳牙西城?关于蚮寡妇一切的凶恶传说都不及她妩媚一笑,孟浪子弟常常徘徊其家门口,盼着能得到青睐,好在这个灰暗无望的人生里寻求片刻来自女人的慰藉。

    好在蚮寡妇并非彻头彻尾的薄情寡义之人,来求欢的人总是会带着些许慰藉回去的。而不是兴冲冲来,空落落的归去。

    女人们咒骂她死,背地里却也想要她那般的魅力,也想着跟丈夫以外的男子谱续青春。男人们总想着抢要,表面如狼似虎骂骂咧咧,这些情头们之间背地里互相见了,总要会心一笑。

    城西是个垃圾堆。这些少年无不是这么想。他们受够了自己的父母因为各种原因失和,有些只是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竟然教他们大呼小叫,甚至大打出手。

    说起想要去河东的愿望,四位少年答案各不相同。

    发小甲笑道:“我就是想要去那边看看,这边太无聊了,城西的事物我已经没了兴趣。在这里,我恐怕每一天都想死掉。”

    发小乙笑道:“我娘跟我爹因为那蚮寡妇闹不和。我爹和那寡妇总是眉来眼去、暧昧不清,他们的关系或许也是如此。我娘报复,跟老胡同的赵铁匠好了。我爹只视而不见。这地方是人间地狱,所以,我想要去对岸去,再也不回来了。”

    发小乙笑道:“我爹杀了人,教官兵杀了。所以我娘跟我叔好了,他们另凑了几个孩子。我不受待见,就想着早早离家谋生吧!”

    众人看向发小丙,只见他长时间龃龉不定,胖胖的身体颤巍巍的,吐息呼哧呼哧的,好像肺部已经严重被黑烟熏陶,就快要产生了艺术病症。

    良久,发小丙才道:“这里数我最胖,肺也不好,胡医生说我大概定是活不长了。而且,我在这里恐怕是到死都没有女人了,她们不喜欢胖子。”

    发小甲笑道:“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胖子。”

    发小乙拍他肩膀,笑道:“这个你放心,不会缺的。”

    发小丁笑道:“世间所得方式千千万万种,无法你情我愿,那就换一种思路。”

    众人问道:“什么思路?”

    发小丁笑道:“蚮寡妇!”

    众人惊退,诧异道:“是她?!”

    发小丁笑道:“她可是好得很,就算是你这样的胖子,她也会给予你该有的温情,而不会伤你可怜的自尊心……”

    发小丙笑不出来,只是捧着肉花花的脸,喟叹望着黑黢黢的夕阳。于是他提出了众人都早已想过,但始终未曾料想的可能:“到对岸去!”

    到对岸去。那里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光芒,代表着无数可能。或许,还会有他们一辈子不敢想象的人生。

    今夜,当发小丙见到那个他曾经幻想过,但不敢想象的蚮寡妇,说不上有多惊讶。

    “你……你带她来干嘛?!”

    发小丁拍了拍蚮寡妇的肩膀,她嘤咛一声,一把撩开斗篷,向众人坦白了一切,便扑向发小丙。

    发小丙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蛀虫一点一点啃食着,最终变得白茫茫一片,思维被挤压出去,再也不剩什么了。他成了一坨没有灵魂的肥肉,呆滞地躺倒在草地上,望着黑云蒙蔽的夜空。

    发小丁观之笑道:“是了,我们这么一去,就再也见不到蚮寡妇了,可要借此机会,好好告个别!”

    群欢事罢,蚮寡妇与众交谈,她问为什么这么想要去对河东那边。众人将各自的愿景告诉她。

    蚮寡妇只是笑着道:“这样啊……这样也好。你们不会带着我,反正我也不会去。你们去吧,若是有机会,就将那里的情况告诉我吧……”

    发小甲还在回味,她的温柔已经沁入骨髓,于是他开始动摇,问道:“要不……你也一块去吧……”

    蚮寡妇幽幽道:“去不了。”

    “为什么?”

    她只幽幽笑道:“这边的印记已经彻底烙印在了我的灵魂里,无论我逃到哪里,过去都会一直纠缠着我。若是在他处,我或许会感到不安,或许会怀念着里,再无法安生。”

    她从草地上支起身,娇笑道:“我已经是个人老珠黄的老婆婆了,根本不想去思考太远的事物了,也不想离家太远。而你们不同,你们还年轻,而且还非常有活力。带着我的希望,去理想的世界看一看吧……”

    听到这里,面具人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脚下的灰色瓦片,萍翳和飞廉也是沉默不语。柳玉瑶眼睛瞥向他处,一副又冷漠又无奈的模样。

    良久,面具人悠悠道:“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呢?”

    时隔多年,如今的发小甲冷冷地笑道:“卫首大人……你也该知道吧……柳牙城的东岸到底是什么样子……”

    面具人暗暗叹了口气,这点他再熟悉不过了。那边是权贵的圣地,贱民的地狱。到了那里,身心都会被一股魔力牢牢吸住,再也无法脱身,犹如身陷蛛网的飞蛾。

    作为他们人生故事的听众,或许除了面具人以外,在场的就没人知晓那边的情况。浮华表象下的腐化,盛况之中的凋敝,狂笑背后的鲜血。

    萍翳是北地人氏,家里还与北安王攀得上关系,所以自幼富庶,想象不到在千里之外的柳牙城的境况。他只在天都周边活动,这也是职责所在。

    至于飞廉,他是南海财主之家的后裔,靠着漕运和海产品,便可一辈子衣食无忧。

    柳玉瑶神情有些落寞。她起初觉得这个故事太过龌龊,龌龊到她几乎要把耳朵给堵上。但随之一想,便觉着是环境使然。

    她可没遇到过那些鸡零狗碎的风流韵事,纵然是心里慕念着面具人,也向来是“始于情,止于礼”。

    那些不加考量的冲动,她几乎难以想象。

    他们的人生完全不同。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纷繁交错

    当面具人沉默时,他是时代里沉默的大多数,当面具人开口说话时,便立马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是的,他的口音问题一直没有随着时间消除,依旧带着天都周边城镇的乡土气息。但他那那毫不含混、毫不拖泥带水的嗓音却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顿时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是极具安抚性的嗓音,所有人都知道那代表着一定年岁和阅历、一定实力和心态带给人的沉稳,而这种沉稳无疑让这个神秘的男人更添几分独特的魅力,让人情不自禁会想要在他那充满了蛊惑力量的声调之中寻到归属。

    “你们之所以会出现在我面前,说明你们已经成功到了柳牙城的东岸,见到了足以令你们改变的东西。”面具人悠悠道来,“那么,接下来如何?”

    发小甲苦涩一笑,喃喃道:“曾经在我们年少时,以为那边定是未曾见过的人间天堂。可谁知……”

    那时候,他们还年轻,浑身充满了干劲。这种源自年轻强壮身体的力量不光展现在对女子的兴趣上,还展现在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小时候柳牙城西岸的灰霾天地再也容纳不下他们逐渐膨胀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东岸那碧波青草是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长久以来的梦幻之乡。

    那晚的销魂事,也令其他人对于蚮寡妇的态度有所转变。而人一旦有了恻隐之心,行事动作便会迟缓,脑子也变得优柔寡断。

    他们处于城郊地带,周遭满是没人膝盖的荒草地,远处还有寥寥几棵歪脖子树,夜鸦凄吼,便更添荒寂。这样的地方,他们都认为不该有巡逻守卫到来的。

    发小乙回过味来,把手伸向一旁的蚮寡妇,幽幽道:“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去了吧……”

    只这短促时间,发小丙竟然对蚮寡妇产生了某种依恋,几近是以央求的语气道:“你于此处也无可留恋之物,外面的世界知不道多辉煌呢!”

    蚮寡妇却咯咯娇笑,柔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跟你们去的,但姐姐还是要祝你们一切顺利。”

    说着,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缠绕的草茎,将斗篷合拢,于是他们再也见不到柳牙城灰暗世界里的春光了。

    “我走了,你们也快走吧。如果有可能的话,那边世界是什么样的,给我捎封信……”蚮寡妇笑着告别。

    这样,纵使有一百个不情愿,他们也挽留不了她了。她去意已决,是注定无法跟他们走的。

    当他们说到这里,萍翳悄悄地碰了碰飞廉的胳膊,小声嘀咕道:“欸,那样的关系,他们真的不觉得尴尬?”

    飞廉正在思索着什么,被他这么一打岔,便给忘了,困惑道:“他们怎么会觉得尴尬?”

    萍翳愕然道:“难不成,你也这么奔放?”

    飞廉只摸不着头脑,回道:“我刚才在想他们的话,忽然发现一个比较有趣的地方……”

    “什么?”

    飞廉思忖道:“我想起来,曾经柳牙城发生过一起西城囚犯逃离案,一共有四人下落不明,只抓到一个女人。”

    萍翳立马搭上了线,问道:“是不是他们所说的蚮寡妇?”

    飞廉苦笑道:“我也只是当时闲着无聊,随便翻了翻案件卷宗,大概的扫了一眼,没记得太清……”

    萍翳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结果,便问道:“那这个案件最后如何了?”

    飞廉说道:“你也知道的,柳牙城那个地方,西城全是囚犯的后裔,世世代代为婢为奴,永远不得离开西城。”

    萍翳点点头,喃喃道:“怪不得说柳牙城是全国最大的恶棍监牢区……”

    飞廉接着道:“那四个逃出去的罪犯后代没有找到,只抓到一个女人,那女人确实叫‘蚮’,但后来死了。死在了西城的牢里。”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看了卷宗里关于她生平的记载,官吏言语平白直叙,却也教人扼腕。这个名叫‘蚮’的女子,也确实苦命,生来便是贱籍,后来纳入荣军帐。岁满赎身,但又先后死了三个丈夫。后来,连自己也死在了柳牙城的监牢里……”

    萍翳却不觉得奇怪,说道:“照这么一说,那四个逃了二十年的囚犯就在我们眼前喽?”

    飞廉耸耸肩,无奈道:“这世界有时候就这么小。他们找谁不好,非要来这里找卫首大人,简直自寻死路。”

    楼上,柳玉瑶只有些烦闷。关于她自己,她更想说自己来自其他任何一个地方,而不是柳牙城。柳家乃是柳牙城府的名门望族,到了柳玉瑶这一代,虽家道中落,但在当地依旧烜赫,在东岸依旧数一数二。

    身在柳牙城府,柳玉瑶自然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东岸和西岸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幼时起,她便对西岸充满了好奇,但所有人都一脸凝重地告诉她,永远不要到那边去,那边全是重犯后代,全是一些危险人物。

    虽说好奇,但孩子的好奇来的快去的也快,自从她去了幽兰谷之后,注意力便到了另外一对人身上。那时候她看待世界的眼光还不太一样,满心都是一种无言的傲气,加之自身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就算是到了幽兰谷,人们也是对她宠爱有加。

    依照幽兰谷里的规矩,向来只招女人。但就是那时候,她见到了幽兰谷史上第一个男人。虽说是个男人,但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那时候的面具人,还是个少年,总是跟在大小姐身边,以近身护卫的身份寸步不离。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们,柳玉瑶便能感觉到一种默契存在于二人之间。说来也很奇怪––––那个少年看起来并不像是温柔宽厚的人,相反,他神经紧绷,总是一副高度戒备的姿态,哪怕是对她这样的小孩子也有些拘束。但她就是那时候起,对这个少年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江湖风声

    虽然大小姐总是笑着,而她笑起来又是那么明媚,但柳玉瑶总是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每当看到大小姐与他相视一笑的模样,总会觉得心里一阵酸酸的,好半天提不起兴趣来。

    所以,当她得知大小姐要出使西域之时,心里忽然一阵轻松,但随后又失落起来。因为那时候的他,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摘过面具,也见不到他那一张极其吝惜笑容的脸了,取而代之的是客客气气的话语声,总是在无形之中形成了一道阻碍。他的心开始落寞,她也随之感到失落。

    后来,他就很少出现在幽兰谷,少数去了几次,也是带着公务跟幽兰谷主会面,之后就匆匆离去,似乎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一般。

    这些年他在变化,她也在变化。总是想要紧跟他的脚步,但她忽然发觉自那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今日听到关于柳牙城的事,她没有想到其他什么,唯有那段浅显短暂的幼年时光。之后,便是漫无止境的等待。

    她趴在栏杆上,托着香腮静静瞧着面具人,听他说的话,想他想的事,于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油然而生。

    “这就是他每天所面对的吗?”她内心惶惶地想,“各种七零八碎的事情交织在一起,也恐怕只有他才能替一个修仙皇帝扛起一个帝国吧……”

    她懒懒看着他,看着他在静静听远道而来的人说话,也听到了一边萍翳与飞廉的话,得知了事情后来的大概。

    当晚,他们与蚮寡妇分别后,便潜入到了对岸。这期间没什么变故,顺利得让他们都觉得匪夷所思。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离去后,便有一队守卫查到了他们。蚮寡妇隐瞒了一些东西,又捏造了一些东西,致使守卫没有及时找到他们四人的去处。搜遍了东岸也毫无收获,最后只得象征性地贴个告示,也就没有下文了。

    柳玉瑶并不想听男人口中的风流韵事,那让她觉得厌恶,总觉得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猥琐气息。但她对这个蚮寡妇的结果,仍旧唏嘘感慨。

    “有必要为这些男人做到牺牲自己吗?不过须臾之欢,竟也要为了保护这样小小的片刻美好而付出么?”她总也想不明白,只感觉烦闷。

    于是,她暗暗叹了口气,背靠着栏杆,只侧目瞧着面具人。看他在自己的劝说下倾听这些反贼的心事,但是她也忽然觉得,自己此举无疑是在加重面具人的工作量。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但是当我们顺利到达彼岸之后,才发现那并非是我们的天堂。哪里都一样,这个世界没有穷人的天堂,只有穷人的地狱。”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你们这类高官厚禄的奸臣啊!”

    柳玉瑶抱着双臂,懒懒地看着檐下的风铃,可惜它被冰雪冻住,无法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后来,因为岭东闹饥荒,难民全部涌入岭西,向柳牙城靠拢,那边的状况便愈发凄惨。我想问,官府到底有什么作为?指望皇帝么?”

    那人情绪愈发失控,几乎是以叫嚷的方式道:“指望修仙皇帝,不如天下大乱,得天下者当为人皇!”

    萍翳和飞廉在一旁冷冷看着,等待着面具人的态度。且不说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反贼,仅凭出言不逊、侮辱圣上这一点,就够死几次的了。

    可面具人不急不躁,悠然道:“所以……你们加入到了叛乱之中?”

    “没错!我们就是要把这腐烂的国度掀个底朝天,教历史改写一番!”

    面具人冷笑一声,淡淡道:“原本你们是有可能改变这个国度的。但现在我听了你们的话,才发现你们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苍生社稷,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压迫他人的新一代。所以,你们的反叛注定失败……”

    他站起身,淡淡道:“很好,你们的心事我听到了,也没什么令人意外的地方。我现在只觉得,蚮寡妇的牺牲确实有些不值。”

    面具人轻轻落在柳玉瑶身边,还未待二人有所交流,背后便传来一阵短促的搏斗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几个反贼并没死,只是被飞廉和萍翳控制住,交于督京卫,押解到了天都的大牢里,留待随后审问。督京卫现在至关重要的工作之一,一边是安抚各地受灾的百姓,另一要职就是搜查各地叛乱的贼首,实行暗杀,留着他们总是会有用的。到了大牢里,无论是什么秘密,他们都会说的。

    面具人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柳玉瑶微微颔首,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每天都要面对什么……”

    面具人淡淡道:“这些只不过是鸡零狗碎的小事而已。我尽可能倾听所有人的心声,但我无法做出回应,也无法向任何人保证什么。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度时刻都不教人省心,督京卫的每个人都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柳玉瑶笑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面具人喟叹道:“这是我的宿命。”

    柳玉瑶笑道:“我倒不这么觉得……”

    正当他们说话时,忽而有两道电光般的影子浮现在他们跟前,柳玉瑶一眼就认出来他们。

    他们正是那一对吵架的夫妻,四督察其中的“文玉”和“朱佩”。

    “大人,有事相报。”文玉抱拳道。

    “说。”

    朱佩说道:“东海那边……似乎出了一些状况……海啸席卷了滨海城镇,大量居民受灾,损失还未可定……”

    面具人沉默片刻,说道:“还有什么?”

    文玉轻咳一声,凝重道:“似乎西边出了一些动静……大人你应该知道……”

    面具人说道:“啊,我知道的。我刚从那边回来,怎么了?”

    文玉说道:“须颉陀出现了。”

    闻言,面具人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了两声,喟然道:“结果。”

    文玉说道:“须颉陀成功被一些江湖人镇压,其中就有江河帮最有潜力的张祐麟。”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派遣东海

    朱佩挑了挑眉,戏谑笑道:“你太看重那些虚名。我倒是觉得,在讨伐须颉陀的战役之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另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文玉诧异而笑,说道:“江河帮的张祐麟绝不是徒有虚名之辈。上一届武林大会虽然鸡肋,但我可是亲眼见过他的身手。再说了,须颉陀的真身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在哪,但一个分身就把时穗府搅得稀巴烂。一个三无江湖散人能有实力将其击败?”

    朱佩撇撇嘴,悠然道:“你还是太迷信虚名带给人的荣耀了。我可是有充足的线索来佐证,张祐麟虽然在此役之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真正对须颉陀形成致命冲击的,还是那个人!”

    柳玉瑶听得云里雾里,疑惑不解地看向面具人,问道:“那个人?”

    朱佩从夫妻日常争吵中回过神,对柳玉瑶轻轻一笑,说道:“是你啊,柳姑娘。”

    文玉看看柳玉瑶,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面具人,疑惑道:“大人的未婚妻?”

    面具人刚想辩驳,柳玉瑶抢先一步问道:“你们说的‘那个人’,还有那个什么‘须颉陀’,是什么啊?”

    还未待他们夫妇说话,面具人先解释道:“须颉陀也是上古魔神之一,但不在五大魔神之列。具体原因不明,也没有关于须颉陀的详实记载。通过现有的情报来看,这个魔神似乎可以通用五大魔神的力量。”

    五大魔神的传说柳玉瑶是曾经听闻过的,但她对这些颇有魔幻意味的神话人物不感兴趣,便没有深究。

    “张祐麟我知道,但‘那个人’,又是谁?”

    张祐麟乃是江河帮的骨干力量,出于任务原因,幽兰谷曾派人暗中监视过江河帮的动向,这点柳玉瑶自然是不能多提的。于是她隐去一些事情,笑问三人。

    文玉说道:“他身份不明,但有一只怪异的左手。”

    朱佩说道:“我听说江湖人称呼他为‘雪公子’,但真名叫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雪公子……?”

    柳玉瑶只对这个称谓感到陌生,虽然有一瞬间她觉得似曾相识,就仿佛是身边亲近的某人似的,但一番思索过后依旧是徒劳无功。

    面具人微微颔首,他没有告诉他们关于雪公子的事。对于吴雪,面具人有自己的打算。无论的受秦如梦所托,还是自己另有计策,现在他都不准备把吴雪的身世公布于众。

    他是一把双刃剑,可以重创现有的格局,也可以缔造一个全新的江湖。

    于是他说道:“我们目前的目标依旧没变,不要为江湖事分心。”

    “是。”文玉和朱佩一同应道。

    面具后面的双眸微微眯起,溢出些许冷冽、思索的意味,悠悠道:“至于东海那边,可还有什么动静?”

    朱佩说道:“自从东海风暴之后,从海岸到天都这片地域,全部反常的下起了雪。”

    面具人点了点头,说道:“嘛……这确实有些反常。还有呢?”

    朱佩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大人……传说东海里有位魔神,会不会……”

    文玉一握拳,冷笑道:“管他是什么东西,只要他敢上岸,我一定会把他砸个稀巴烂!”

    朱佩苦笑道:“我这傻瓜丈夫,难道不知道渊咒乃是海之魔神么?又怎么会到不熟悉的陆地与人交战?”

    面具人沉吟片刻,说道:“这点倒是值得防备。近来一系列事件表明魔神有重现人间的迹象,看来得最好万全的准备……”

    文玉自告奋勇道:“大人,就让我去东海吧!”

    朱佩笑道:“你去干吗?去海里喂鱼么?”

    文玉握拳道:“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乃是一代又一代人传承下来的梦想。魔神渊咒又如何?看我把这头大王八从海里揪出来!”

    朱佩无奈纠正道:“魔神渊咒,本体是一只大鲸鱼,不是王八……”

    说着说着,这对夫妻又要打起了嘴官司,直把柳玉瑶逗得咯咯娇笑。

    “这就是夫妻么?”

    面具人苦恼喟叹道:“这或许就是夫妻吧……”

    柳玉瑶笑道:“争争吵吵,倒也不错。若是平白无奇、一帆风顺,那一定会藏起祸端,感情的最终破裂一定会突如其来。”

    面具人轻咳几声,打断了这对夫妻的“亲切交谈”,凝重道:“好了。”

    他们停了下来,但彼此还吹胡子瞪眼,互相做鬼脸。

    面具人双手背后,接着道:“灾祸不得不治,渊咒不得不防。目前我们对魔神的情报太少,这对后人面对他们颇为不利……”

    他分别看了看他们,降下了作为卫首的指令:“文玉,朱佩,你们二人亲自去东海一趟。以打探情报、督察当地官员赈灾为主,不要深入东海海域。”

    闻言,文玉和朱佩夫妻这才展现出出人意料的默契,一齐抱拳拘礼,一齐应声道:“遵命,不负大人重托。”

    待他们离去后,这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天都下雪,可是件稀罕事。因为地理的缘故,这里很少下雪,又值午后闲暇时光,孩童们便纷纷攘攘着上街玩雪,于是这城池的寂静之中又夹杂着喧闹,遥远又亲切。

    柳玉瑶看着下方一条东郡细犬跟着孩童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嘴角不禁微微上翘,说道:“诶,你喜欢孩子么?”

    面具人微微一愣,一时半会儿没回过来神,诧异道:“什……什么?”

    柳玉瑶笑道:“对了,我问你,他们夫妻有孩子么?”

    面具人料想她说的是文玉、朱佩夫妇,便回道:“暂时没有。”

    柳玉瑶笑道:“这可要怪你这位身为他们大人的人了!”

    “怎么怪我?”面具人错愕道。

    柳玉瑶笑道:“有个你这样的工作狂上司,下属自然也没有空暇时间培养感情,也就自然来不及要孩子喽!”

    面具人苦笑道:“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柳玉瑶靠在栏杆上,侧首笑望着面具人,说道:“不过嘛……我们都还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鬼枭谷战事

    若是从侧面描绘吴雪那场对战须颉陀的战役,未免有些浅显空洞,无法展现当时的惊心动魄和相关细节,更不方便笔者凑字数。所以,关于吴雪在时穗府与兰儿、张祐麟携手对抗秋良、须颉陀的事件,还需要详细说一下。

    如果说此前的一系列事件只是在为吴雪奠定江湖的群众基础,那此次山谷一战,便是雪公子名扬四海之时。从此之后,天下无人不知雪公子之威名,他的传说会同无数先辈一样为人所津津乐道,为人世代传颂。

    身为一个普普通通、跟很多少年一样的少年,吴雪深陷青春时期的犹豫和纠结、迷茫与困惑之中,一度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但他到了至关紧要的节骨眼,被时代潮流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唯有奋力反抗,才能破除迷惘,建立自我牢靠坚毅的身心。

    现在,不要再说什么丧气话了。一时说丧气话很爽,满足了自我堕落的精神需求,但人总不能一直教自己沉湎与自己为自己设立的堕落借口之中。

    困惑、迷茫、紧张、痛苦,这些都是成长的情感必须。没有哪个人不是从这些负面情绪的荆棘之中脱身而出,无法自拔的,也早已经沦落为了无法把持命运的庸人。

    吴雪始终是个平凡少年,他没有什么心高于天的宏伟理想,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让自己心安的土壤。在这样艰苦困难的世道里面,唯有不断奋进,不断与内心渴望舒服的堕落情绪对抗,才能不教自己沦为庸人。

    生活过于困难。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他们踏上这逆浪潮的路途时,就注定无法再后退,唯有摒弃那些矫饰的浮华的腐化,才能把那个最终的敌人从幕后揪出来。

    他感到劳累,一连番的战斗已经教他精疲力尽,就连与秋良的法相战斗时的动作也开始迟缓起来。

    “怎么了?”秋良笑道,“你已经到极限了么?”

    他从石林上跳下,缓缓朝吴雪踱步而去,悠然道:“雪公子,难道你连我这半截入土的病患也不如么?”

    吴雪已经认识到了秋良的实力。他本身已经病入膏肓,但又可以同时操控如此多的药人傀,而且此番又分化出三个法相与之交战。这令他不由得想到了一种可能,若是他体无病疾,处在全盛时期会如何?自己还能不能在他手下坚持到现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尽早结束这趟旅途为好。”秋良淡淡道,“之后可能会是比我要强大数倍的敌人,他们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害人,会因为言语的忤逆而大发雷霆,到时候,你还能如此刻般泰然自若么?”

    吴雪喘着粗气,双眼紧紧盯着逐渐靠近的秋良,喃喃道:“无论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要把他们打败!”

    秋良摇摇头,喟叹道:“你还很年轻。现在,我问你,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败他们么?换种说话,你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么?不要让我失望地认为你只是个好战的狂热分子……”

    吴雪心中一咯噔,他竟然为秋良的话而困惑不已。自己究竟为何而战?仅仅只是身陷其中,便要提起剑跟敌人拼命么?那么,他又为何深陷?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比较倒霉,牵连进了一系列波诡云谲的事件当中?

    自己究竟为何而战?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事物?那究竟是什么?具体到一个人,还是其他什么?

    或者说,是一种未曾言表、难以言表的抽象化的理想?

    还是说,他只是可悲的一种,当别人侵害、冒犯他时,他就要为了自己的自尊心和骨气傲气而大打出手?或者他只是一个轻贱之辈,凭着一股被人得罪的无名火,就睥睨一切非我的人事,把他类当做罪恶?

    他究竟是以上那一种?

    吴雪此前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他有普通人的懒惰和私心,也有一瞬间的伟愿和理想。他不甘心平凡,但又没有明确的目标。他麻木不仁,有时候又感时伤怀。他热情洋溢,但有时候又自私冷漠。他贪婪,想着无数种可能,甚至有些龌龊。他又明智切克制。他是所有矛盾的集合体,他也是所有善良的集合体。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一直以来,他只是为了心中一个朦胧的愿景而前进,或许是为了耳边偶尔传来的祈愿而追寻,但始终没有一个明切的实体景象。

    他活在虚幻之中,为了碎片化的理想而咧嘴笑,也为了碎片化的感动而抿嘴哭。他希望世界美好,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妄想。

    醒醒吧,和平一直都是妄想。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度为依靠,全部都是虚妄空谈,否则,你将是你所为之感伤的人们的一员。有和平盛世,必然有前期诸多先烈的牺牲,才能教你在这个虚无的土壤里叫嚷吵骂。

    吴雪一直很明白,但有时候他不希望自己过于明白。装一装傻,卖一卖笑容,就可以盆满钵满,抱得美人归,说不定还是好几个。但他始终不希望这些幻想成真。

    他明白,什么是幻想,什么才是真实。这些东西,恐怕是已经魔怔了的人所永远不明白的。而他们,也是永远不可能得逞的。

    秋良站在吴雪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悠悠道:“你的眼睛里,藏着无数的痛苦。这些已经过去的痛苦,是纠缠着你前进脚步的根源么?”

    说着,他缓缓抬起脚,冷冷笑了一声,森然道:“若是不把这些琐事从你心里破除的话,你也就只能葬身这个鬼枭谷里了……”

    话音未落,他的脚便如闪电般轰然下落,一股冲击波四散而去,登时击碎了下方的岩石,激起一股浓烟。

    “……嗯?”

    秋良有些疑惑地看向浓烟,待烟尘散去之后,只见吴雪坚毅无比地以双臂招架住了他这一脚重击。

    “秋大哥……出于对你的尊敬,所以我不可能退缩。”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破除魔障

    秋良略显讶异地睁大了双眼,看着被他一脚死死压在身下的吴雪,他一双眼睛里的苦痛和迟疑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坚决。

    吴雪沉声道:“我曾经无比尊敬秋大哥……”

    “那现在呢?”秋良冷笑道,“当你得知我在干些什么勾当时,你还能从心底尊敬我么?”

    吴雪轻喟一声,幽幽道:“尽管我曾经很不想相信,但我觉得,你必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秋良默然片刻,随即冷笑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才这么容易就被感动。他们往往把故作高深的人,当做是自己的目标和憧憬,却不知道人之卑劣深入骨髓。我可以在你面前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但终究只是伪装……”

    他太了解这个少年了。尽管他们没有过多的接触和交流,但只要看到这个痛苦缠身、困惑迷顿,又带着丝丝倔强之意的少年,就能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年少。

    每个少年人都喜欢说大话,也很喜欢说漂亮话,但懒惰和懈怠会从生活的各个角落的夹缝中溢出,拉扯着少年人的体魄与精神,使其很快便忘记了自己的信誓旦旦,转而被各种自己允诺自己的借口欺骗。

    重要的不是他能走多远,而是能不忘初心,并且铭记使命地走得多远。一个刚刚说过漂亮话,转头就忘掉的人难成气候,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情感漩涡和自我怀疑的囹圄之中难以脱身。

    吴雪的弱点,并非他武功不济,也并非他阅历不深,而是他无法将一瞬的勇气和自信转化为永恒的动力。在一时的血气躁动歇止之后,他又会很快恢复原状,重新被痛苦和怀疑填满。

    如此循环往复,如此轮回不止。

    秋良看穿了他这最致命的弱点。想要打败吴雪,根本不需要动武,只需要让他产生自我怀疑便可。

    痛苦不可忘却,时刻铭记于心,不断回味品尝,须化作动力源泉,而非坠落的契机。

    秋良朗声道:“来吧,向我展示你的决心!如果你不在这里打败我,那就只能葬身在鬼枭谷,无人问津,没有人会祭拜你的冢中枯骨!如果你不在此打败我,须颉陀就会把整个时穗府夷为平地,你想看到这样凄惨的结果么?!”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力量就忽而加重了几分,一阵咯咯咧咧的响声,吴雪脚下的石头上裂纹遍布,一瞬间在轰然之中化为碎渣。

    吴雪从浓烟之中抽身掣出,轻咳几声,双眼紧盯着那团浓烟,身体的力量却在暗暗积蓄。他准备做一次大胆的尝试,就用秦如梦赐予他的力量。

    “还有两次……”他默默地想,“必须留一只对付须颉陀。也就是说,只能有一次的机会么?”

    吴雪脸上浮现一丝凛然的笑,将心一横,忖道:“我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对这种力量知之甚少,完全有机会在他情报受限的情况下将其击败……”

    “你在看哪里?!”

    秋良的声音凌空传来,吴雪猛然抬起头,只见他已欺身而至。他动作极其迅捷、狠厉,每次出手,都令吴雪难以招架,唯有且战且退,疲于应对。

    吴雪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唯有一次的机会。他必须保证一招克敌,否则陷入苦斗,待须颉陀再次发力,他们必然会葬身此处。

    另一边,兰儿持黑剑与另一秋良苦斗。秋良真如个刀剑拳脚各类武功的全才,他的法相竟可以在不同的领域将他们逼得节节败退。兰儿不禁心想,若是在他全盛状态下,他们还能有机会这样跟他苦斗么?恐怕连作为敌人的分量都不够吧。

    “小姑娘,你一直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在向那边瞟。怎么,他对你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么?对棋子难道不是用之为益,不用则弃么?”

    秋良手握十字星棱剑,臂展大幅度地挥摆着,霎时间,二人身旁道道凛冽的剑气来去纵横,凶险异常。

    “你面对自己的心了么?”

    兰儿一边招架,一边心儿惶惶,秋良的诘问犹如穿脑魔音,在她耳畔久久回荡。

    “你的眼睛里充满了欲望,充满了本不该在你这个年纪所有的欲望,你能认清你自己么?!”

    秋良冷笑一声,侧身将剑一挥,登时一道剑气匹练横将摇摆,登时周遭犹如深陷碧海清波之中。

    “––––唔!”

    兰儿瞬间被激荡的剑光笼罩,还未待她回过神,便匆忙招架,手腕被剑气所震颤,蓦地一吃疼,拿捏不稳,黑剑便旋转着被剑气带了出去,插进了石柱上,如此,依旧发出轻微的龙吟凤哕。

    秋良将剑收到背后,缓缓朝捂着手腕的兰儿踱去,冷笑道:“人不可为爱而放弃自我,同样,人也不可为自我而放弃心中的爱。无爱之人无善,无善之人无克制,终会被贪欲吞噬……”

    他走到兰儿面前,悠悠道:“你对他的感情,真的算得上爱么?”

    兰儿面无表情,但神情之间无不流露出些许冷冽之意,一言不发,倔强又令人怜爱。

    秋良笑道:“很好的眼神,但你无法看穿我。因为我无心,没有心的人永远也不会败。你的心,代表什么?温情款款的爱意,还是无穷无尽的贪念?你知道的吧,你感受到了,你在对这个少年感到动摇,开始怀疑,开始思考,重新思考你们之间幼稚的关系。你想,这算得上是爱么?真正的爱是什么样?你只是在他身边妥协,还是充分地对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他顿了一顿,冷笑道:“就例如现在,沉闷的你,能在面对他人的怀疑之时,不忘记自己的心意么?”

    兰儿依旧冷冷瞪着他,那眼神会让兴致勃勃的男人无比恼火,会让妒忌猜疑的女人懊恼羞愤。缓缓开口道:“我很明白我的心意,你无须明白。”

    秋良咧嘴一笑,悠悠道:“哦?可你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怀疑,承认吧,你们绝非良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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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800/ 第一时间欣赏沧海神剑最新章节! 作者:水星的猪所写的《沧海神剑》为转载作品,沧海神剑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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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神剑介绍:
少年出走,执剑天涯。这条寻仇的孤独之路上,怎样才能新旧相顾,恩义两全?沧海神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神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神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