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盛夏有诡(其二)
张清秋忽然觉得寒冷,尽管盛夏的雨水落地时散发着灼热之气,但他依旧寒彻心扉。他脸上浮现出了阴冷、可怖的笑意。险恶的计划就要因此实现了,就以这阴差阳错的巧合,因为一个贵族女子的消失,就可以实现他们两人共同的想法。如此,岂不一举两得?
面具人站定在他身旁,像是一个局外人似的睥睨着张清秋。只是我们无法知道,当他看到张清秋脸上那奸邪的毒笑时,在他面具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可张清秋脸上的冷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这确实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搅乱时局,而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张清秋自诩是一个凶狠、毒辣的人,一个仅仅喜欢炼丹,借此避世不出的人。但在这抉择一刻,他竟然还是犹豫了,正如此前无数次犹豫一样。
那个他觉得有些呆呆的姑娘,不该成为阴谋背后的牺牲品,正如张清秋不希望姐姐长孙珏成为牺牲品一样。
他因此犹豫了,退败了,也在同时一下子想到了她的好。张清秋之所以讨厌她,完全是因为自己封闭的内心。当这么一个姑娘在他面前横冲直撞时,却因此巧妙地撞开了他的心门,将他内心的秘密全部揭穿,教这个长久以来习惯了封闭内心的人无地自容,所以他痛恨她。
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一点她不好的地方。她不恶毒,也不碎嘴,虽然呆呆的让外人都不禁为之担忧,但却是个教人无可挑剔的人。这样的人,不该被险恶的计划而戕害。
所以,面具人知道了张清秋内心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说道:“嗯……二公子,你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
张清秋忽然站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水,轻笑道:“别这么叫我,我现在叫张清秋,不是谁家的公子……”
接着,张清秋说道:“你似乎对我姐姐有不一样的感情?”
面具人没有回答。
张清秋喟叹道:“是了……不然也不会出此毒计……不过,这也怪我……”
面具人虽然一直都没说,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类似于自己的执着,所以他内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亲近感。
张清秋笑道:“如果夏姑娘就此人间蒸发,却是可以教你我的想法全部实现。但不应该,她不该为这些险恶的祸心而牺牲,就像我姐姐……”
他笑着看向面具人,喟叹道:“你胆子很大,竟然爱慕一个最不该爱慕的人,最终结果会如何,你也想过吧……”
面具人沉声道:“我知道。”
张清秋哈哈大笑,便诘问道:“所以……”
面具人也笑了两声,喟叹道:“所以我决定将一些线索告诉你,希望能对你有用。”
“哦?”张清秋笑道,“说说看。”
面具人的手端着下巴,说道:“最近一系列的失踪案,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也同时盯上了一伙人。在这些域外人士中间,我并没有发现有夏姑娘的踪迹。或许,她并没有落到他们手里……”
张清秋点点头,随之发觉到了他话中的问题,忙问道:“你说什么?域外人士?”
“没错。”面具人说道,“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些宵小的用心了吧?”
张清秋拍着大腿,笑道:“如此看来,不希望看到夏国与大月国结盟的,不止我们俩啊……”
面具人斟酌道:“可是不然。我并没有找到那些失踪案与夏姑娘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如果这些域外人士是为了破坏两国的关系,又为何会绑架一些不是夏姑娘的姑娘呢?”
张清秋心里有了着落,心情便也开阔了很多,他站起身,说道:“我们去那些丢了女儿的家里看一看,或许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二人城里城外跑了一圈,发现这些神秘失踪的姑娘各不相同。她们有的家境贫寒,有的富甲一方,据他们的亲朋好友所说来看,这些丢失的姑娘基本上性格也不甚类似,有的沉闷寡言,有的活泼外向。除了她们都是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丢失之外,这些姑娘就没有什么共同点。
张清秋怀疑道:“难道……这仅仅单纯是一桩连续绑架妙龄少女的案件?”
面具人也颇为头疼,忖度道:“难道我们猜测的有误?”
他二人坐在凉亭下,望着外面连绵起伏的雨幕,都是不由得长吁短叹。他们第一次接触,第一次协同断案,似乎就要这么无疾而终了。
张清秋望着凉亭下的燕子巢,里面时不时有小燕子探出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下方两个被谜团困扰的少年。
“小燕子,小燕子……”张清秋喃喃自语道。
或许是为了打破沉闷,张清秋问面具人道:“你说,这燕窝有什么可吃之处?”
面具人苦笑道:“不知道。但捅别人的老巢,向来是为人们喜好的。”
张清秋哈哈大笑,喟叹道:“这些小家伙,看起来很可爱,就连鸟巢也是搭建得如此精致。虽形状各不相同,但在这样的雨天,里面还依旧是干燥温暖的……”
说到这儿,张清秋一愣神,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跳而起,连连拍着面具人的肩膀,说道:“是这样……”
面具人疑惑道:“哪样?”
张清秋说道:“走,我们再去那几个家境不错的女孩子家看看……”
面具人虽然不知道张清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个炼丹小子不光是只会炼丹这么简单。
跟着张清秋,他们再次来到那几个富家女孩的家,一进门,张清秋就道明来意:“小姐可曾有过画像?”
面具人忽然明白了。张清秋的目的是找寻这些姑娘的画像,而只有富家子女才可能有价值不菲的个人画像。
除此之外呢?
他们又在城里跑了一圈,终于将所有千金小姐的画像摆放在了一起。站在屋子里,二人挨个望去,面具人眼睛忽然一亮,发觉到了这些姑娘的特性。
张清秋爽朗地笑道:“啊哈,果然如此!这些姑娘,果然是有些类似……”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盛夏有诡(其三)
天空大雨瓢泼,时不时会有电光闪过天际,将阴沉沉的云霭劈开。由此天光逐渐放晴,雨幕渐渐通透。
回到了住所,张清秋小心翼翼将那些姑娘的画像一一排开。这些画像没有被雨水濡湿,墨迹都还清晰完整,没有晕散的浊点。他们俩就像是为皇上挑选妃子一般,一一看着画像中的姑娘。这些人物画的技艺或高或低,但还是将这些姑娘的特点具体地描绘了出来,清晰地呈现在他二人眼前。
可惜,他们没有那般挑选妃子时的闲情雅致,而是在跟一伙专门绑架妙龄少女的绑匪斗智斗勇。
只看了那么一会儿,张清秋便爽朗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绑匪只绑架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
面具人也笑了,喟叹道:“那是因为间接引起这一系列绑架案的人,就正好处在这个年纪。”
他们相视一眼,张清秋便又接着斟酌道:“看来,他们之所以绑架了这么多姑娘,完全是因为他们没有抓住那个正主……”
他们看向这些画像中的少女,都是处在相仿的年纪,虽然她们模样各不相同,但这些画中的少女都有那么些许类似。根据回忆,这些姑娘模样上面的特点,最终交融起来,在张清秋的脑海里形成了夏言灼的容颜。
如此一来,那些匪徒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面具人喃喃道:“既然如此,那夏姑娘又怎么会神秘失踪呢?”
张清秋惴惴不安道:“你确定你盯上的那伙人,是绑架案的元凶?”
面具人点点头,肯定道:“正是。”
张清秋蹙起眉头,询问道:“那么这些姑娘……”
面具人笑了一声,说道:“这个你放心,我派人盯着呢,没有人能在督京卫的手下害人。”
张清秋苦笑两声,喟叹道:“这点我倒是不否认,但同样也没有人敢像督京卫一样害人……”
怀揣着一丝期望,张清秋和面具人偷偷潜伏到那些域外人士的驻地。这些绑匪乔装打扮成西域客商,但背地里却在为破坏夏国与大月国的联盟。他们掌握了大月国王家子女夏言灼的动向,便在天都内暗中观察。
只不知道是不是夏姑娘的福气,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抓到真正的夏言灼,而是阴差阳错抓了一些与之年龄相仿、模样类似的姑娘。
张清秋回想起来,忽然又是一阵痛彻心扉的愧疚。夏言灼之所以没有很快被他们抓住,是因为那段时间里她一直陪着他炼丹,没有单独在外。而他后来将她气走,无疑的将这个无辜的姑娘推入了火坑。
那么,距离张清秋将夏言灼气走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内,她究竟如何了?有没有被落入魔爪?
此刻,天空依旧飘着绵绵细雨,他们二人匍匐在屋脊背后,瞧着下方院子里的动静。
这个宅院地处天都城外,原本是一位达官显贵修建的园林,但那位大人很好地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犯了事,所以这园林便算了无主了。
张清秋紧张地盯着下方院落内的动静,可他一想到夏言灼那一张有些呆呆的脸,内心便惭愧不已,此刻又怎能教他在这房顶上等待着?终于是按捺不住焦躁,准备动身下去。
面具人发觉了,小声道:“欸,你干什么?”
张清秋厉色沉声道:“等不了。”
面具人苦笑道:“追爱不在一时。”
张清秋握了握拳头,说道:“不光是因为她,也为其他人的安危。”
那时候,面具人也还十几岁,武功远没现在这么高强,所以面对这些挂着刀的绑匪时,也还是有些忌惮。可同行的张清秋已经下去了,他也不能在这里等着,便也苦恼地喟叹着跟了下去。
借着风吹树叶枝干的声响,他们潜伏在茂密的草丛后面,趁着那些匪徒走到院外时,向边上的房间蹿去。
一间屋子里,时不时发出低微的女子哭声,张清秋与面具人相视一眼,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只见她们被五花大绑着,嘴巴里也被牢牢实实地塞着布团。一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地钻进来,顿时呜呜挣扎。
“嘘––––别出声,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张清秋嘘声比划着,好久才教她们相信自己并非是那伙恶徒。面具人侧身近来,麻溜地将门关上,他看了看这些惊恐万状的姑娘,问道:“怎么办,我们没法带着这么多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此刻,张清秋暗暗叹了口气,苦笑道:“欸,你不是说安插的眼线么?怎么不来相助?”
面具人茫然道:“我确实是安排他们盯着这里,可怎么不见他们人?”
张清秋摇摇头,苦笑道:“看来得整治一下督京卫的纪律了……”
他蹲下来,在唇边竖起手指,小声对那些姑娘说道:“我给你们解开,你们不要大声……”
那些姑娘瞪着眼睛,连连点头。待解开了束缚之后,有的啐了几口,有的喘着粗气。好在,这些姑娘们都噤若寒蝉,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
这时候,面具人说道:“好像少了一个人。”
“少人?”
张清秋一愣,这才想起失踪的一共有六位姑娘,但此刻这里只有五位。还有一位哪去了?
可这些姑娘对这个问题皆是缄口不言,张清秋看着她们的神色,只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气氛。
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突然开口对张清秋和面具人道:“喂,你们是督京卫吧?”
从这位姑娘的衣着打扮和神态举止来看,她是城内大户人家的千金,是经常能与一些大人物打交道的一类,能从面具人身着的衣裳和面具辨出他是督京卫,显然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说道:“就你们两个?”
张清秋说道:“不然呢?”
她冷笑一声,说道:“督京卫的办事效率就这点水平么?你们两个怎么能保证我们能成功逃出去?你知道这段时间内,我们过得是怎样胆战心惊的日子么?”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盛夏有诡(其四)
被那姑娘一连串发难,张清秋竟然罕见地没有起杀心。他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正相反,他阴郁且狂妄,时常一肚子坏水。
面具人只是抱着双臂,冷冷地瞧着张清秋,看着他的反应。他似乎很喜欢看别人的表情,还有那些细微表情背后的内心情绪。只是令面具人颇为讶异的是,张清秋非但没有发火,反而是蹲在那姑娘的对面,脸上带着浅淡又不明所以的笑意。
或许是被张清秋的眼神盯得内心有些发毛,那姑娘又道:“你……你敢这么看着我?小心被挖了你那一对狗眼!”
张清秋不想与之纠缠,只是淡淡一笑,冷冷道:“姑娘,除了你们外,还有其他人被绑架么?那第六位姑娘,她哪去了?”
这五位姑娘,全都低着头,畏畏缩缩地一声不吭,直教人猜不透心思。可张清秋却显得不急不躁,依旧玩味地瞧着她们。
他不禁想:“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她们好似有难言之隐。不,她们是在隐瞒什么。究竟是什么?”
张清秋喟叹一声,问道:“我问你们,那第六位姑娘,是不是大眼睛,嘴唇不宽不厚,皮肤挺白的?”
这些姑娘互相对视一眼,有一人嘲笑道:“你是瞎的么?看不见么?这里哪一个不是你所描摹的那样?”
张清秋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自知这样询问绝对不会问出个结果,便从另一个角度问道:“那个姑娘是不是看起来有点呆?时常会语出惊人?并因此惹人讨厌?”
有一姑娘连连点头,说道:“这你可说对了,那姑娘确实有点呆,性子也很直,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张清秋心中一咯噔,忙问道:“那她人呢?”
那衣着华贵的姑娘讥诮道:“谁知道呢?大概是被绑匪戏耍了吧?只不知道还活着没。依我看,她还不如就此死了了之,本就是个寒碜人的货色。也说不定,或许可以当个压寨夫人呢?”
可她忽然笑不起来了,蹲在她面前的那个少年,此刻神情已经犹如恶魔般阴冷,一双倒竖的凤眼溢出怒火,狐唇紧阖,微微颤抖着。
那姑娘顿时叫喊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过是个小小督京卫,纵是你头子来了,也得小心翼翼地跟本小姐说话,何况是你这下人?!”
面具人只感觉他们有些太过仓促冒进了,早在前往这里之前,就该将人手准备好才是。在那时候,无论是面具人还是张清秋,都难免会有年轻人的傲气和鲁莽,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来改变什么。而且,他们都是极其自信,极其自我,极其自负的人,可忽略了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怎能对付一群恶贼?
那姑娘的嗓门上去了,尖锐的嗓音顿时也把那些绑匪招了来。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登时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可面具人早有防范,他早在门被踹开之前,便跳到了门梁上,待那两人扑进来之时,他霍然下坠,手脚麻溜地将那人放倒。
面具人沉声道:“快走!”
闻言,那些姑娘却做出了两种不同的反应。其中有三人在面具人的掩护之下跑了出去,但还有两外两位姑娘瑟瑟发抖地一动不动,只是缩着脑袋。
张清秋焦急道:“还等什么?待会他们人就都来了!”
其中一个姑娘哭腔道:“你们只有两个人,他们足足有二十多人,跟着你们非但不可能逃出去,若是被他们抓住了,只怕要受更多的苦!那之前做出的牺牲,就都无意义了!”
张清秋嗓子里一咕噜,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他呆呆站在那里,忽然觉得她这么选择也没问题。
有谁会为前途未卜的未来,堵上自己的性命呢?更何况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可张清秋在慌乱之中发觉到了这姑娘话中的异样,立马将门关上,抓起旁边的门栓便紧紧插住。
这时候,外面传来几声惊呼,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叫喊声,一阵剧烈的乒乒乓乓,酣斗声愈发驳杂,想必是面具人和那些绑匪短兵相接了。
屋内,张清秋面对着这二位缩成一团的姑娘,在还未被破门之际,冷冷问道:“刚才……你所说的牺牲,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你这恶贼!也太不知好歹了!”
张清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忽而眉目一沉,握起拳头,厉声道:“我再问一遍,若是再不说,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闻言,另一位姑娘顿时嚎啕哭了起来,连连叫嚷道:“快来人啊!这里面有人来劫人啦!”
同时,另一位姑娘也惊叫道:“要杀人了!杀人了!呸!你这狗贼!绑匪没有害我,反倒是督京卫要害我!还有没有王法?!”
她们的叫喊声顿时招惹来了其余的绑匪,他们赶到门外,一边捶门,一边高声叫骂着。好在那门还算结实,一时还未被他们破坏。
张清秋冷冷看着她们,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毒笑,淡淡道:“这样啊……那没必要留你们了……我保证,你们不会感觉到痛苦……也可以就此了结可能受到的痛苦……”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两枚赤红色的丹丸,缓缓走到了她们身边。他神情森冷,双目狂热,脑子里似乎压着一块石头,耳边的哭声顿时减弱了,仿佛是沉入了海底。他似乎已经明白,所谓“牺牲”,是怎么回事了。
那两个姑娘吓得连连退缩,很快便退无可退,就在此时,那门呼隆一声被狠狠踹开,飞扑近来两人。
张清秋一侧目,翻手将手中的两枚赤丹甩出,待飞到那二人眼前的电光火石之间,那两枚赤丹忽而爆散开,飞散的红雾顿时迷了那两人的眼。
原来,张清秋将一种比较稳定的内力暗暗注入到了赤丹内,而这种内力可以被他择时引发。
只此一点,便可见这位少年并未只会炼丹这么简单,他对于内力的掌控内力已经登峰造极。
那两枚赤丹爆开的一瞬,屋内忽而闪过两道寒光,那两个绑匪顿时哀嚎着倒在了血泊中。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牺牲
自那两个绑匪跳进屋内到他们惊喝一声一命呜呼,不过须臾之间。在这短促的时间内,张清秋便杀意已决,从出手到刀光舔血一气呵成,而那两个绑匪还未挥出手中的刀,便倒扑在血泊里。
见状,反倒是那两名姑娘吓了一大跳。相一比较,似乎还是绑架她们的人更为仁慈一些。他们起码没有随意夺取他人性命,只不过是从人的身体上得一点好处。而这个被她们认作是督京卫的少年,却甚是阴狠毒辣,不出则已,一击必杀。
张清秋看往外面,只见那三个姑娘已逃得远远的,而面具人一人拖延住了一群绑匪。虽被不下二十人夹击,但凭借他对地形和环境的理解,并通过高妙的轻功与之纠缠,实战方面完全不落下风。
于是,张清秋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屋内的两个姑娘,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只是这一笑,直把她们的胆给吓破了。
只听其中一女啐骂道:“好个狠毒之人!果然不负督京卫的恶名!”
另一女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间想到:“若不是这两人闯进来,那死的岂不就是我们俩了?”
依此这么一看,反倒是绑匪救了人质,而督京卫害死了救命之人。而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这个少年似乎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只论开心与否。
张清秋将匕首丢到一边,笑吟吟说道:“二位姑娘……不需要再害怕了……杀人的丹我已经没了,刀我也丢了。现在可否告诉我,你们所谓的‘牺牲’……究竟是什么意思?”
面具人在外拖延住了大部分来袭的绑匪,张清秋有足够的时间形成岿然的定力。他的自信也不光如此。
看到此刻笑容温暖的张清秋,这二位姑娘非但没有觉得身心舒畅,反而有种透骨森寒在蔓延。她们只希望那伙绑匪赶快进来吧这人杀了,免得自己连一命都保不住。
其中一个姑娘终于按捺不住,咬了咬下唇,喃喃道:“这也怪不得我们……”
张清秋淡淡道:“你们无疑是受害人,没人会怪罪你们。”
那姑娘苦笑两声,抬起头来,幽幽道:“真是如此么?受害者被施暴者和高尚的君子们所污蔑的罪名,难道还少么?”
张清秋抱着双臂,一边警惕地瞧着屋外的动静,一边说道:“所以,我才想要知道事实。那个姑娘,究竟做出来什么样的牺牲?”
那姑娘神情苦涩,幽幽道:“你觉得,是保住一盘金子好呢,还是为一块碎银而全盘皆输好呢?”
张清秋知道她们的身世背景,知道这些姑娘里面,多数都是名门望族的金枝玉叶,平日里就是千金玉体,伤不得分毫。在这些子女的心中,舍弃掉不入殿堂的残次品是天经地义。这也被很多人认为是在面对损失的情况下最划算的选择。
他淡淡道:“我不喜欢赌博,也不想做选择。有很多选择的问题,也大多数没有最优解。”
那姑娘笑道:“那你,岂不是做不出选择?”
张清秋微微一怔,这姑娘一语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向来厌恶选择,时常为一些选择性的问题而苦恼。他曾经为选一个炼丹炉而犹豫很久,后来才明白过来,练不练的好丹,跟丹炉好不好看根本没关系,只跟炼丹师的技艺是否精纯有关。
对此,他无言以对。
那姑娘又笑道:“这就是你们督京卫为人所诟病之处,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而无法权衡利弊,做到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价值。”
接着,那姑娘悠然道:“你所执着的牺牲,便是如此。这些匪徒,虽然身为匪徒,但也比你们督京卫有原则得多啊!他们只听从头领的话,所以当头领发令不得伤其他人分毫时,这些下人就得乖乖听命,也幸而保住了我们。”
张清秋笑道:“但是,那个头领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既然来了,身边又有这么多姑娘,总得找个排解一下难耐的寂寞?”
那姑娘笑道:“男人嘛,总该会是如此的。那个头领看起来不像是会有女人爱的样子,平日里估计也就只能跟窑子里的娼妓厮混来排解寂寞,是寻不得好人家的清白姑娘的。而突然有一个良家女子为保全他人而牺牲自己与之欢好的话,怎能抓不住他的心呢?这样岂不是以最微渺的牺牲,换取到了最大的价值?”
张清秋无言以对。他只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无论过了多久,少年人心目中的侠客精神,依旧是他的主导。
“所以,为什么是她?”张清秋忽然感到好奇。
那姑娘笑吟吟道:“为什么不是她呢?她本就是个贫贱人家的姑娘,这辈子是没可能嫁给大家公子的,纵使她长得再好看,也是白菜喂肥猪,最终都是要嫁给泥腿子的。而我们不同,就算是被匪徒得去了,也不会爱他的,最后还是会嫁到富庶之家。对她来说,这或许算不上是牺牲,而是运气。”
“运气?”
张清秋觉得诧异,跟不同的人交流过之后,他愈发觉得诧异。就跟别人觉得他很令人诧异一样,每个人的想法或许在别人眼里都是匪夷所思的。
那姑娘娇笑道:“这怎么算不上是运气?比起嫁给一个泥腿子,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山大王不好么?或许他钱财来得不干净,但谁又能保证这世上富人的钱就来得干净呢?不就是一个虚荣心作祟么?光鲜亮丽的外表,可以引来无数人侧目。泥腿子纵然再怎么高尚,再怎么正义,只要他稍有不慎,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是错的,是要被时代淘汰的。他们经不起风浪,而大户人家,无论过了多久,都还会占据上层。那个姑娘岂不是迈出了勇敢的一步,为自己的未来找到了一个不同的道路?不然,她恐怕只会一辈子幻想着温柔翩跹的贵公子青睐,而对自家那个腌臜泥腿子丈夫感到不满吧?人总是要勇敢的,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勇敢,是一种合情合理的赌博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江湖人张清秋
张清秋感觉自己一文不值,在跟他人交流之后,他深刻认识到自己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总是喜欢以自己天真的目光看待世界,而无法看清一些事物表象背后的真实。
他心中又一个理想的江湖,那里侠肝义胆,那里有豪迈,也有柔情,有卑鄙,也有正值。
可此刻他发现,这些都不过是小说家们胡说八道的而已。无论身处什么时代,不会变的始终都不会变。而小说家们之所以这么写,或许也只不过是满足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慰藉。
这是各方权衡利弊,各路人马相互博弈的时代,是不存在小说中那么理想化的情况的。
他感觉自己从前的原则在逐渐分崩离析,变得空洞、乏味,又满是说教的陈腐气味,是没有活力,没有激情,没有可能性的原则。
那姑娘一番无法辩驳的言语,已经犹如连珠炮般把张清秋小小的原则炸得面目全非。
他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么……那姑娘是自愿的?”
她笑道:“当然,这么个天赐良机摆在面前,她会不接么?一个可以跨越阶级的机会,她会不心动么?我自然看得出来,她对我们是极其羡慕的,可她没有那种命,只能靠后天努力喽!不过那头领也算是有原则的人,他说过不祸害其他姑娘,就不祸害。唉,她去了这么久,估计过了无数销魂夜了吧?也好在有她主动的牺牲,才教那些匪徒对我们放宽了许多。不然呐……”
她还未说完,张清秋便调头朝外走去。他脑子有些发涨,像是快要发酵的面头,所有东西都变得松软散漫。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虽然此刻外面阴雨绵绵,但他内心似乎升起了太阳。
走出门,他看着阴沉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转眼看去,只见外面的院子里已经被面具人放倒了一群人。
张清秋不禁扶额,苦笑道:“你还说我们人少没优势会被包围,这算是谦虚么?你一人不是把他们包围了?”
院外传来稀里哗啦的打斗声,张清秋赶忙奔出去,过了月门,一眼便见面具人一脚踩着一人,面具背后的双眼激射着冷冽的寒光,凛然面对着面前十来个匪徒。
这哪里像是会落败的模样?分明就是教训他人的姿态。
见了张清秋,面具人气恨道:“你还看什么?真想让我以一敌十?”
张清秋立马动身,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中间那一群匪徒,仿佛是被他们包围了一般。
张清秋笑道:“要不要留活口?”
面具人喟叹道:“二公子,总该要留个可以对口供的人吧?”
张清秋爽眉一凛,冷笑道:“如此便好,速速把他们解决掉吧!”
这些绑匪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而且还很尽职尽责,一阵吆喝着,便分别朝张清秋和面具人扑去。
张清秋沉脸一笑,伸手在怀里那么一抄,便见双手指间夹着数枚丹丸,极其飒落地反手一甩,接着便又是故技重施了一番。那些五颜六色的丹丸飞临绑匪身边之际,忽然爆裂开来,五彩斑斓的粉末四散而去,将众人笼罩其间。
张清秋退后数步,对面具人朗声喊道:“快退后,这烟有毒!”
面具人苦恼地“啧”了一声,随手拉着两个绑匪便从烟幕飘临之前退出,飞身落在远处,那两个匪徒还欲挣扎,反手便被他击晕。
那些被烟幕笼罩的人,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神情极其痛苦,倒在地上扭曲挣扎了一阵,便没有生息了。
那五颜六色的烟幕被绵绵细雨逐渐压下,再一见那些绑匪,面容全部染上了奇怪惊怖的颜色,死状凄惨。
面具人看了一阵,转而看向对面的张清秋,喟叹道:“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没想到你比我还要冷酷无情。”
张清秋冷笑道:“这些匪徒,留着也是祸患。只要留两个录口供,其他全杀了就行。”
面具人先是沉默一阵,而后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二公子,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张清秋喟叹道:“叫我张清秋,不要再叫我二公子了,我不是公子,也满足不了别人对我的幻想……”
接着,他淡淡一笑,缓缓院内朝里走去,有些好奇地问面具人:“若是教别人知道我这样一个冷酷无情、长相又很普通的人便是当今皇帝的二公子,会不会很令人失望?”
面具人提着那两人,笑道:“只怕对二公子有过幻想的女孩子,全部都要心碎了!”
张清秋喟叹道:“我不是大哥,不像他那么温柔宽厚。不,我就是炼丹师张清秋,其他谁也不是……”
面具人看着他的背影,闲散之中有些孤独,情不自禁地道:“做自己,不就好了……”
张清秋点点头,笑道:“做自己。”
他转而问道:“那么,你做到成为自己了么?”
细雨无声,殿堂外的天光依旧昏沉沉的,人皇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怀里宛若猫儿一般小憩的夏言灼,情不自禁喃喃道:“做自己……”
夏言灼梦呓般呢喃道:“做自己?”
人皇笑着拢了拢她的头发,轻轻喟叹道:“坐在这里,没有自己。若我还是当年那个少年丹师,或许真的可以做自己。一旦坐在这里,这个所有人都觊觎的宝座上,就再也不是自己了。他要小心所有心怀不轨的敌人,爱民如子的同时还要小心盯防他们,大臣的溢美之词不过是阿谀奉承,心里指不定把掌权者骂了个狗血淋头……哼哼……”
夏言灼缓缓从他怀里起身,被他收拢的头发就又散乱下来,垂散在莹莹的双肩。她伸出了手,抚在他脸上,眼睛慵懒又剔透,喃喃道:“你想要去江湖上看看么?”
这位人皇以为她是在讥诮自己不问世事,不了解天下人的疾苦,只是苦笑两声,喟叹道:“灼儿啊,这点你无须提醒我。当今天下变成这样,实在非我所愿,只是矛盾不断累积,已经无法调和了而已……”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到江湖上看看
这位人皇在将近二十年的掌权岁月里面,已经变得愈发小心谨慎,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有并不被人看好的经历,如此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一直到他突然大权在握的一天。突如其来的皇位令这个本就小心翼翼、心眼过多的人愈发畏首畏尾,把自己困在了排除所有人之外的世界。那既是光辉的巅峰,也是无形的枷锁。
他审时度势,考量每个人说过的话和不经意间流露的表情,由此延伸到当今天下的大格局。却教他觉得,这片土地已经烂透了,广厦的倾塌似乎已成定局,不过时辰未至而已。
作为中原天下之主、荣光万世的一代帝皇,这么想或许过于悲观,愧对于改朝换代的太祖皇帝。但木已成舟,这烂摊子堆叠到他这里,已经犹如一潭腐烂的死水,迟早要爆发出恶臭的黑色气泡。
他深感自己的无力和疲乏,已经没有可能去改变这个江湖,但是,他还是想要去尝试一下,并不是为了教这个皇朝重获过去的荣光,而是在他的努力下继续延续下去。哪怕再延续几年也好。
这就是皇帝的宿命,面对这个每朝每代都在宿命性轮回、腐烂的江湖,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将祖辈的基业延续下去,而不是在他们的统治下令世界重新焕发生机。
就算是二世祖的巅峰盛世,也是在初皇的积淀之下所开创,并非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皇帝想要做就能做到的。无论是个人的成败还是皇朝的兴衰,皆是一代人努力的结果。
这么一想,这位人皇情不自禁地苦笑两声,无奈地摇摇头。夏言灼疑惑地瞧着他,柔声道:“怎么?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人皇苦笑道:“你说,若是学习古人,将皇位禅让能人,如何?”
夏言灼捂嘴轻笑道:“这我可管不着,会骂你的,只有地下夏国的列祖列宗们,你的先辈们。”
人皇笑了,他靠在椅背上,眼睛里又浮现了年少时的光芒,这光芒已经在他眼睛里消失很多年了。
“刚才……”
“嗯……”
“是我的不是。”人皇喟叹道,“我不该这样的……”
夏言灼轻声道:“我已经忘了,你又要提?”
人皇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近来不知怎么回事,老是能梦见你我从前去过的地方,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多少遍了……”
夏言灼呢喃道:“你本是逞天遨游的飞鹰,却被困在这深宫重闱中,做天下的龙……”
人皇神情间浮现一丝郁色,虽然极其短暂,但那一瞬间的失落更令他对自己曾经羁旅过的江湖心生向往,胸腔内像是被猫儿抓挠一般痒痒。
他眼中闪过一丝长孙家的凤眼中独有的狡黠与奸滑,凑近夏言灼,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什么。
“这样……?”夏言灼从他身上缓缓起身,“你不怕……?”
人皇笑道:“怕,所以我要把我那两个难缠的女儿给揪回来。”
夏言灼轻喟道:“这样……岂不是害了她们?”
人皇微微蹙眉,幽幽道:“这便是长孙家子弟的宿命吧……”
“那现在……?”她困惑道。
人皇摸了摸鼻子,笑道:“会有人替我打理好的。他们不会知道,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回来了。这就是我不上朝,给他们一个整日炼丹的印象的好处。”
“你还好意思说!”
他爱溺地抚摸着夏言灼的头发,眼睛望向门外的世界,久违的意气再次出现在这位人皇的眼中,那里是与当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曾经无比向往,也曾在那里留下了独属于他的名字。
“张清秋……啧……”人皇笑吟吟地看着外面逐渐放晴的天色,“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消失多久了?”
夏言灼笑道:“很久,二十年了。”
人皇自嘲道:“二十年……江湖可还有人记得我?”
夏言灼笑道:“无论是什么样的光荣传说,都会慢慢被时间消磨。你要做的,就是把它拿回来。张、清、秋。”
那一刻,丹师张清秋回来了,带着少年时的热切和活力,意气风发又遗世独立,喃喃道:“好多老朋友,也该去见一见了……”
他看向夏言灼,问道:“我们再去你娘家看一看,如何?”
夏言灼轻喟着摇摇头,神情间却有些失落,说道:“我知你是好意,但我们却不能去那里……”
“为何?你不想回去看看么?”张清秋诧异道。
夏言灼伸出手指,轻轻在他鼻子上一弹,轻声道:“小呆瓜……”
张清秋只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笑望着怀里女子,听她解释道:“你从宫中出去,就已是危险重重,千万不能教别人知道。出了宫,你就是张清秋,不再是天下的共主,也自然是不能带禁军随身的。若是到了大月国,万一遇到什么居心不良之徒,只怕会令中原的天下陷入混乱……”
张清秋苦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很强的……”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啊?”
“小呆瓜。”
雨依旧在下。天空细雨绵绵,并不像夏日的狂风骤雨般热烈,但却长久而温柔。
少年丹师张清秋的本领已经在这夏日的阴雨天被依稀窥见,他的狠毒,他的机敏,他的冷漠,全被面具人所亲眼目睹。那时候的面具人颇为惊叹地跟在他身后,仿佛在这一刻,面前的少年有一种无形的号召力。
他觉得,这个家族的男人女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尽管在一些方面他们并不算出彩。
张清秋回首问道:“那三个姑娘,你不管了?”
面具人说道:“五里外有我们的人在排查,很快就会到这里的。她们应该会成功与之汇合……”
张清秋苦笑道:“我一开始觉得你是个靠谱的人,但我现在才发现,你也很不靠谱。先是情报有误,再者低估了自己的实力。你这么强,该在一有消息之时就来把他们全端了的,也免得后面这么多麻烦……”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结盟之谜
面具人一直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但被张清秋这么一说,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觉得,是该相信自己了。哪怕自己真的不算出众,也该相信自己内心的信念。如果要说起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或许就是跟长孙家的这对姐弟接触开始吧。
他看向张清秋的背影,心想:“虽然你不如大公子宽厚仁慈,但却有属于自己的特点,别人无法替代……”
这些,张清秋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心里想的只有夏言灼有些呆呆的脸,还有在闷热的炼丹房里伴在他身旁的那张红扑扑的笑靥。
为什么当时就没发觉呢?他自己跟自己作对,只想着争一口气。或许,不过是在跟自己赌气吧。只是因为跟自己赌气,就将一个独特的女孩子牵扯进这样的祸事,他不紧自愧万分。
回到院子里,满目细雨萧萧下,无尽愁思卷风来。张清秋无心去欣赏什么公馆的夏日风情,他只想赶快找到那个小呆瓜。
一直到最后一间房屋,他们也还是毫无收获,夏言灼并不在这里。这里没有什么第六位姑娘,也没有那个姑娘口中所谓的“绑匪头领”。
张清秋呆呆怔怔地站在院子里淋着细雨,无奈苦笑两声,喟叹道:“那个绑匪不会已经被我干掉了吧?”
面具人说道:“别急,我来问问这俩人……”
说着,他对着那两个昏迷不醒的绑匪来回抽了几巴掌,他们俩这才悠悠转醒。见到眼前的面具人,立马就又蹦了起来,以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连珠炮般叫了几下。就算他们听不懂,也能从语气和语境当中理会到,这他丫的绝对是骂人的话。
张清秋冷冷侧目,面具人害怕他一气之下把这两人也杀了,便率先问那两人。
“你们是懂中原语言的,别在这里用你们的语言骂我。我取你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现在,我给你们两个唯一一个求生的机会,谁让我满意,我让谁活!”面具人冷冷道。
张清秋赞许地看了一眼面具人,只觉得他这种考验人性的问题很是对自己的胃口,笑道:“选吧,你们当中只能活一个,谁能将你们的头领,还有你们的目的告诉我,谁就能活。至于剩下的那一个,我要慢慢让他死。若是你们都不肯说,而是用鸟语继续放屁,那你们都得死。当然,不会死得太舒服。”
他反向竖起两根手指,冷幽幽地笑着,悠然道:“督京卫有两千种方法不让人舒服。你们自己选吧……”
张清秋的语气很清淡,清淡得就像是人们吃着水煮青菜的感觉,可在那两人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
面具人赞许地看向张清秋,只感觉他狠毒的劲头很和自己的胃口。
这时候,其中有一个人颤巍巍地抬起头,犹豫道:“我们……也是不想的……不过是个下人,也就抱起团来逞逞英雄好汉……”
接着,这人迟疑着问道:“那个……你们真的可以让说话的人活?”
他们见识过面前这两个人的武功实力,知道自己若是反抗,只会落得惨死的下场。于是他们开始动摇,他们俩无须对视一眼,对方已经成了自己活命的阻碍。
张清秋笑得很开心,他觉得每到这种时候就很令人开心。没有什么是看原本同命相连的俩人彼此翻脸更开心的乐事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恶魔。恶魔就是天生的督京卫。
于是,他笑道:“当然,督京卫只喜欢折磨人,但说到做到。只要你们能老老实实完成我的小游戏,就可以让一个活命……”
其中一个人起了疑心,叫骂:“游戏是你设计的,规则也是你定的,我们怎会知道你不会出尔反尔?”
这人的疑虑恰到好处,可身旁的那人还未待他说完,就立马抢先道:“你把我们的首领放跑了!”
面具人微微眯眼,说道:“哦?可我没有放过一个可疑的人……”
那人笑道:“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首领,就必然是个男人?”
听他这么一提醒,面具人忽然心神一凛。
那人接着笑道:“可惜,我们的首领偏偏是个女人,而且那女人就混在你放跑的那群姑娘里!”
正当面具人想要立马飞身去追那女子之时,张清秋在旁边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面具人一怔,却见到张清秋沉着冷静的凤眸,里面满是掌握全局的笃定和超然。这令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张清秋悠然问道:“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另外一人顿时叫骂起来,把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叛徒”啊,什么“狗贼”啊,什么“娘老子的”啦,全部问候了一遍。
面具人飞起一脚,直踹中了那人的心窝,将其踹飞出数丈,呼隆一声沉沉地砸进了房门内,顿时没了生息。
“接着说。”他冷冷道。
剩下的那人非但没有惊吓,反而对面前这两个恶人有了一种亲切感,俯首帖耳地笑道:“二位大爷,我们此行潜入夏国,本是受命来解决一位对夏国和大月国至关重要的姑娘……”
这点正合张清秋和面具人此前的猜测。夏国与大月国互为姻亲,此时又正值商定联盟一事,若是大月国的王族千金在夏国遇害,必然会在两国掀起轩然大波,那联盟不攻自破。
那人接着道:“可惜,我们得到的情报太少,又只有一张她的画像,结果绑了一众姑娘,没一个是她……”
听到这儿,张清秋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么,你们自始至终没有绑架到那个叫夏言灼的姑娘?”
那人微微一愣,迟疑道:“大爷说她叫什么?”
“夏言灼。”张清秋复述了一遍。
那人连连摇头,说道:“我们找的大月国姑娘,叫做泊火业清兰。她最近可是作为大月国使臣出使夏国,听说是要嫁给夏国大公子为妻的……”
张清秋和面具人面面相觑,心中已经生了一团乱麻……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皇储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张清秋定了定心神,若有所思地瞧着怀里小憩的夏言灼,却不曾想她也在看着他,目光幽深幽深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他们都不再年轻,但从前的风貌还在这一对中年夫妇身上得以展现。
夏言灼先开口道:“你……想到了什么?呆呆的样子……”
张清秋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你我初见的那会儿。当时你神奇失踪了,我非但没有找到你,反而还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
“……谁?”夏言灼问道。
张清秋沉声道:“泊火业清兰。”
夏言灼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沉静神情,稍加思索了一阵,说道:“是大月国泊火家的人?”
张清秋轻喟道:“或许是吧……但不重要了。”
夏言灼依旧目光怔怔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小呆瓜。
接着,他笑道:“你不必担心,此行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夫妇,是去江湖上找我们的两个女儿的,其他的,一概不问。”
在这阴雨天,张清秋和夏言灼只简单地打点了一番,便召来他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
面具人伫立在门外,眼睛盯着房檐上阴沉沉的天空,良久,问道:“你真打算这么做?”
屋里传来张清秋的声音:“是该亲自去天底下看看了。”
过不多久,殿门便打开了,只见面前站着一对神姿爽飒的中年夫妇,他们穿着民间常见的布衣,看起来考究但不奢华,像是一对极有涵养的夫妇。
张清秋笑道:“如何?”
面具人喟叹道:“好。”
张清秋点点头,吩咐道:“在我们走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当然,你若是也想出去逛逛的话,就一定记着命令所有人不得进入此殿……”
面具人熟稔地回道:“就说是皇上下了命令,正在突破的紧要关头,任何人不准靠近,违令者杀无赦。”
张清秋哈哈一笑,说道:“你果然还是了解我的。就这样,我走了。”
在面具人的调动下,一众督京卫围绕此殿外,十二时辰轮番站岗,戒备着所有准备来面见皇上的文武大臣。这些大臣们或是想来弹劾某人,或是来给皇上打小报告,或是来给自己家的某位晚辈美言几句,或是来劝诫皇上要以民为重,不可沉迷修仙炼丹,误了国事;亦或者,来劝皇上考虑皇储之事。毕竟当今圣上只有两位女儿,没有儿子。他既不愿纳妃封贵,也不愿另寻长孙家的旁门子弟,可是愁坏了这些体恤国之本分的大臣们。
可是,皇上现在叫张清秋,他再也不想管这些琐事了。面具人找来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让张清秋和夏言灼藏身其中,他亲自驾车带皇上皇后出城。
路上,碰到了目瞪口呆的大臣,一帮老朽指着面具人大骂:
“恃宠而骄!皇城禁地,岂能容下外人驾车横行?!”
“上奏!弹劾!就算是搭了我这身老骨头,也要把这帮祸害安生、蛊惑皇上的逆贼打垮!”
可他们一到皇上寝宫外,却发现这里被一帮督京卫围得水泄不通,还未待他们拿出位极人臣的架势,便被冷言冷语地拦了下来。
“陛下叩问仙府,闲人勿扰!”
车上,张清秋哈哈大笑,不知道为何,与这些朝廷老油条们作对,会令他感觉无比顺心畅意。年少时的叛逆精神似乎又在他身上复苏了,当皇帝从来都非他所愿,驰骋江湖才是他的宿命。
张清秋笑道:“这帮鸟人,来找我无疑又是那些老问题。我没心情去管那些东西,他们能解决的。”
夏言灼喟叹道:“可你总该听一听他们要说什么的,而不是把自己封闭在深宫里……”
张清秋说道:“那帮大臣是真的想帮我解决问题么?不过是为了门户私计罢了。我不去追究他们究竟贪了多少就算对他们不错的了。既然拿了钱,就该为我分忧,而不再来烦我。”
面具人在外问道:“若是在你离去的这段时间,出了大问题呢?该教谁去做决断?”
张清秋微微一愣,奸笑道:“方兄啊方兄,你还是老样子,对权势如此痴迷。”
面具人淡淡道:“并非如此,我对钱权向来没兴趣。只是在下想要告诫张兄一句,这天底下并不太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若是你……”
张清秋靠了下来,脸上带着清淡的笑意,悠然道:“方兄,你觉得,若是我退位了,有谁能继承大统呢?”
面具人回道:“皇储之位乃是国之根本,该由皇帝陛下亲自定夺。”
张清秋笑道:“欸,连你也跟我卖弄这一套官场客套么?说,若是我主动退位,谁可继承。”
前面沉默一阵,才听到面具人沉稳的话语声:“陛下觉得,当今北安王如何?”
张清秋笑道:“他是我小叔叔,北境在他的治理下人民安居乐业,一派祥和气象。若是他继位,算是天下百姓之福,远胜于我。”
夏言灼说道:“可我怎么听说,你这位叔叔早有逆反之心啊?”
张清秋依旧面带笑意,但整个车厢内的气愤已经降至冰点,沉闷得令人觉知压抑。
良久,张清秋只是冷冷淡淡地说道:“他不敢的。至少现在不敢。”
然后,他又问面具人道:“方兄啊方兄,北境的人,就别提了。他若是想要造反,从我这里夺得皇位,那就由他来夺好了。再说说其他的意见。”
思索一阵,面具人说道:“陛下觉得两位公主……如何?”
闻言,张清秋噗呲一笑,拍了拍车窗,喟叹道:“你果然是敢!也就只有你能提出让公主继位的想法了!”
面具人苦笑两声,说道:“在下就是随口一说,陛下不必挂怀。之前我提出让玉舞焉继玉泉郎之位,就被一众大臣狠批谩骂。骂我无妨,但若是教公主殿下被那群大臣侮辱,在下……”
张清秋笑道:“欸,没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你的,没人敢……”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秋别
张清秋笑道:“别再跟我玩那些小心思了。有什么担忧就直说,若是你不说,我反而要治你的罪!”
面具人苦笑两声,喟叹道:“陛下与皇后娘娘没有龙子,但有两位聪明伶俐的公主,若是陛下尝试着将一些国事交于她们打理,或是可为来日继位打好基础……”
闻言,张清秋憋着笑,憋得身子止不住打颤,扶着夏言灼的肩膀,玩味地对她说道:“灼儿,你听见了么?方兄提议让我们的女儿继位,你觉得此建议如何?”
夏言灼笑道:“方卫首莫要再拿女孩子家寻开心了。她们俩你又不是没见过,一个比一个淘神,都是闲不住的主儿。你若是教她们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打理国事,只怕要了她们的命!”
张清秋笑道:“方兄,皇后娘娘都发话了,你怎么觉得?”
面具人背对着他们,这两个人每一个省事的主儿,只教面具人感觉如芒在背,也难怪两个女儿如此佻脱不羁,完全是受了夫妻俩的影响。
但他明白,无论是夏言灼,还是张清秋,心里都是盘算着让两位女儿的其中之一继承皇位的。他们之所以当面询问他,是在考量他的决心,考验他是否真的有扶持公主殿下的想法,并顶住群臣的压力,使其顺利登基。
这么一想,面具人回道:“二位公主虽然还是孩子脾气,但生性皆是宽厚仁慈,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之前我在时穗府曾见过她二人,不得不说,在面对一系列叛乱的时候,她们表现得很令人惊艳。”
夏言灼闻言,忙问道:“方卫首曾见过她们?她们可还好?”
面具人说道:“公主们很好,也有了不错的江湖朋友。”
张清秋哈哈一笑,悠然道:“她们果然像我,一入江湖,便能有许许多多良友伴身。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江湖上遇到良师益友,这是她们的福气,多磨炼磨炼也不错。女孩子嘛,总不能太沉湎于儿女情长的温柔乡,要尝试着顶起一片天来,替朕分忧……”
夏言灼嗔怪道:“好嘛,原来并不是真的想着女儿,是在为自己的懒散找借口啊!”
张清秋笑着劝慰道:“灼儿,今个儿都是自己人,我也就实不相瞒了。你夫婿真不是个当君王的料,他虽然为君二十载,但没有一天算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若是当时大哥没有早逝,我哪用得着来接替他的班?安心当个二世祖不好么?不失为富家翁!”
说着,张清秋便有些得意忘形,完全没了君王的样子,倒像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中年流氓。
夏言灼白了他一眼,嗔道:“瞧你那德性,这么多年没个正形。起初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个高深莫测之人,没想到却是这样……”
张清秋哈哈一笑,他今天感到无比开心。能再次踏入江湖,是他这二十年来的夙愿。今日得以实现,又怎么会不开心呢?
夏言灼回想起来,哪能将曾经那个阴鸷冰冷的少年跟眼前这个整日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男人联系起来?
只是她没想到,这位人皇在这些年里已经变了不少。不,或许他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没有在她面前来得及展示真实的自己而已。
初见总是仓促,来生太过漫长。
只要多一些时间,就能消融二人初见时的桎梏,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车外,赶着马的面具人只憋着一股笑。他没有笑出来,但是觉得,若是教天下人知道皇上皇后每日像平民夫妇一样打情骂俏,不知会令多少人惊得目瞪口呆。
可他明白,无论是身为皇帝,还是作为张清秋,这个男人都永远不可能全心全意地成为一国之君。他身上沾染了太多江湖习气,这是他最为重要的少年时代所被熏陶的,往后也是会伴随他一生的秉性。
他无法做到像一个自幼便生在皇庭贵胄家的孩子那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学习着礼仪。巧了,他的皇后也是这样。
面具人心想,若是大公子当年没有早逝,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故事呢?
或许,江湖上会流传出关于少年丹师张清秋与关外侠女夏言灼的一段美谈也未可知……
在夏言灼的嗔怪下,张清秋连连告饶,喟叹道:“罢了,罢了,现在还没到需要人继位的时候,这事就以后再谈吧。现在,我们夫妇要去江湖上再沿着来路看一看了……”
出了皇城,二人便下了车,面具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要不……我派一对人护驾……”
张清秋连连摆手,坚决道:“方兄啊方兄,你忘了我的身手了么?”
“没忘……”面具人喃喃道。
“没忘就好,我知道你已经容纳了天下武学之精粹,但我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只会炼丹的少年啦……放心吧……”
面具人无奈道:“好……如果陛下有需要,可去安插在各地的卫所……”
张清秋嘟囔了一句,“靠,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督京卫的总卫首么?”
面具人没有答话。因为他心里忽然有些失落。每当告别之时,他总是会感觉失落。
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而跟故人告别,就是一年过去,便会少一个故人罢了。
山高水阔,天广地远,相遇总是偶然,离别总是必然。
面具人沉默良久,才对二人微微一拘礼,沉声道:“陛下、娘娘保重,后会有期。”
张清秋一抱拳,笑道:“方兄,后会有期。”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面具人久久失神。他忽然感觉天都太过寂寥,寂寥到他也想出去走走了,尽管他才从时穗府回来。
“算了……算了……”
面具人驾着马车朝城西使去,他准备去买点酒来,准备给自己放几天小长假,接下来,便是他该处理朝廷内部问题的时候了。
“幽兰谷……”他喃喃自语道,“柳谷主究竟再打什么算盘?”
不知为何,提起幽兰谷,他想到了一个姑娘。
一片雪花落在他肩膀上,面具人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下雪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柳玉瑶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群山茫茫秋色,忽然眼睛溢出了光彩,惊喜道:
“下雪了!”
她抓起红绒斗篷,便兴冲冲地朝外奔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面具人无法更改的决心
面具人茫然盯着天空。天都的广阔天空有些阴沉,但视野依旧辽阔,仿佛一个纯粹蒙昧的世界,雪花便从那白茫茫的世界里飘落。不过是一阵相比于秋季的阴湿冷风略有不同的寒风吹过,雪便突然开始下了起来。
面具人微微眯起眼睛,只感觉这雪来得不合时宜,似乎也太早了些。雪花在空中莹莹闪闪,映射出了一段并不算遥远的记忆。
他想起了之前在与魔神涂巫舍的法相作战之时,临江城便是这般突然天降大雪。
“莫非……”面具人有属于他自己的怀疑,“这么多年来,魔神与人类一直相安无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面具人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当务之急还是处理朝廷内部勾连幽兰谷一事,其次再考虑这些魔幻的事物。
买了酒,他便折了回去,回到了皇城内,见到皇帝的寝宫外依旧守着一圈督京卫。至少在皇帝面前,他们还算是兢兢业业,尽管他们对皇帝和皇后一同离京一事并不知情。
至于那些准备死谏的大臣们,依旧候在殿外,缩头缩脑、相互慰藉地抵御着突然来袭的冷空气。
有人从人群之中说了句:“这天实是古怪,怎么突然就下起了雪?”
于是有人应和道:“想来是老天也是知我等人臣的一片赤忱之心,被我们感化的缘故……”
“怪事,若是被赤忱之心感化,不应该是天降大火么?为什么这么冷?”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面具人就光明正大地打他们身边经过,一众人觑着面具人,只恼恨他恃宠而骄,竟如此目中无人。
面具人来道殿外的台阶上,对诸位官员说道:“各位大人,天冷了,还请回吧。无论你们怎么等,陛下也不会在此时接见你们。陛下的修炼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节点,若是出了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这帮大臣可等得就是他,于是一众像是对好了口供般,立马群情激奋地哭了起来,可谓是撼天动地,直教天王老子也动容。
“你这乱臣贼子,不知是以何种妖言祸语蒙骗了皇上,连我等一片诚心向国的忠臣良士都受你坑害!宁愿我们在这儿受着冻,也不出面做番解释!”
面具人暗暗叹了口气,“诸位大人年事已高,当注意身体。若是有什么要事,诸位大人便先以身作则,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的,就把公务呈报给我,待陛下出关,我再禀报好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帮人顿时来了火气,唾骂道:
“狗贼!你这是篡权!”
“老天无眼啊,教我夏国出了这么个专横独断的佞臣!若是太祖爷泉下有知,定也会跳起来咬死这狗贼!”
“历朝历代,诸如此类的乱臣贼子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的下场在哪?”
面具人静静站在上首,屏息凝视着这些位极人臣的老爷们。他也开始疑惑起来,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如他们所言那样,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夏国历史中难以洗刷的污点?后世史书中必然会这么写:
夏国末年,时有督京卫方卫首飞扬跋扈,上瞒龙皇,下压群臣,致使朝纲崩坏,可谓:人心虽已不古,佞臣代代通古,未曾易也。
无论结局究竟如何,面具人都早已下定了决心。纵使这天数气运常人难以逾越,自从他戴上这个面具开始,就注定要踏上一条不归路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会为过去立下的誓言而百死不悔。
所以,眼前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
所以,纵使被万人唾弃,纵使被千夫所指,纵使人生逆境难逾,若是使心坚强如铁,便可以身披琉璃,焕发出万丈光芒。
面具人双目深沉地瞧着下方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退去的大臣们,心里忽然开始同情起他们来。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并非是真心为皇上分忧,只是忧于自己的荷包。面具人看透了这些人的心,其中或许有过真心为皇上、为朝廷、为家国而努力奋斗过的人,但长久以来的享乐和奢靡的生活早已经腐化了他们的身心,再也不复当年那些年少时的誓言。
所谓誓言,能有几人能做到?大多数不过是少年人一时意气罢了。到了中年,喝过酒,他们也还会觉得自己意气风发,醒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屁,什么都无法改变。
面具人无法违背自己的誓言,每当他倍感怠惰之时,背后便好像被曾经那些故人所凝视。他们站在那里,并未开口,面具人便感觉到了无穷的力量。他始终相信,无比强大的精神力不光可以创造奇迹,也可以创造未来。
他在等着那个未来,与她许诺好的未来。之后的政策若是能顺利实行,夏国便还能有百年喘息的时间。所以,无须为眼前的乌云而蒙蔽自己的视野。
你要攀登,无论以什么手段,什么方式。你必须要改变这个死气沉沉、混乱卑鄙的世界。
面具人早已经明白了,只有最强大的力量,才能震慑住所有有抗逆之心的人。
那便是他为这个世界所设计的第一步。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想到此处,面具人又忧虑地喟叹一声,心想:“为了你苏醒时所能见到的世界,那个你曾经无比理想的世界,我真是片刻功夫都不敢耽误,大小姐……”
他冷笑一声,无比笃定、无比坚决地说道:“敬请期待吧……”
接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冷,态度无比强硬地说道:“诸位,你们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以好的来说,你们算是一片真心。以坏的来说,你们这是抗逆不尊。”
面具人缓缓走下台阶,在众多大臣愤恨怨毒、督京卫后辈们崇拜艳羡的目光中,他来到他们身前,缓缓抬起一个大臣的下巴,冷冷问道:
“你有家人么?”
那人还算年轻,在这群年纪大多数都过了花甲的老臣里面,三四十岁都难得一见。这些贵族老爷们,才是这个国家的真正首领。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心中的火焰
“你有家人么?”面具人抬起那人的下巴,像是凝视着小鸡一般,眼神里充满了森冷的杀气。
这人约莫三十四岁,在这群多数都逾花甲之年的老爷们里面,这位官员算是年轻有为的一类。或许,这么年轻便能有资格来到皇城,跟着群臣一道儿来向皇帝死谏,或是有其他的原由也说不清。
那人在面具人强大的压迫力下竟然丝毫不敢反抗,身子抖如筛糠,就连吐息也不敢大气。
良久,他才幽幽回了句:“有……”
面具人放下他的下巴,转身背对着那名官员,悠然道:“你这个年纪,正是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应该多花些时间陪伴家人,而不是跟着一帮寻死觅活的大老爷们来袭扰皇帝安歇……”
闻言,那人惊恐万状地跪地,颤巍巍地说道:“大……大人……小人……”
面具人的眼神忽然一凛,怒气冲冲地喝道:“站起来!!!”
话音未落,自他周身刮起一圈强劲的气流,直把这些年事已高的大老爷们吹得东倒西歪。
那人像是木头一般站起,双腿却在不断打颤。面前这个人,所有人都见识过他的通天本领,在他手下魂飞魄散的倒霉鬼也不计其数。没有人会不惧怕此人,不怕的也都成了鬼。这些大老爷们之所以不畏惧面具人,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势力过于庞大,犹如老树的攀枝错节般延伸着,早已经难分彼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皇帝,也只得乖乖躲在寝宫里面炼丹修仙,也不想过多去招惹这些人的势力。
这就是面具人现在的难处,这些人虽然可恶,但也暂时不能招惹。否则朝廷内乱,政顿法崩,整个夏国都会成为替罪羊,一个被群狼盯上的沉重到难以挪腾的肥羊。
面具人微微侧目,睥睨着那瑟瑟发抖的官员,冷冷道:“你应该多想想自己的家人。”接着,他问道:“你女儿多大了?”
那人面如死灰,颤巍巍道:“回大人……小女十四了……”
面具人喟叹一声,喃喃道:“这么冷的天,妻女或许都在等你回去。这里你就不要管了,回去吧,早已经过了朝会的时间,该回家了。”
可那人竟然难以动弹,或许是天气骤然变冷的缘故,冻得他全身僵硬到难以屈伸。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被询问家庭状况总是不祥之兆。
“怎么,不想走?”面具人冷冷道。
那人顿时泪如雨下,央求道:“方大人!罪子有罪冒犯,但请……请大人放过在下妻女……”
面具人轻轻喟叹一声,问道:“她上学了么?可曾读过什么书?”
那人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女儿有没有上学。
“没有……只读过一些礼法、仪礼之类的书……”
面具人挠了挠后脑勺,无比苦恼地喟叹一声,背对着他,伸出手,遥遥地指着东边一处,说道:“那边……新开设了女校,让你女儿入学吧。”
那人一时没响应,他搞不懂这位大人在耍什么花招。但他忽然明白,面具人这么一说,便没有他料想的杀意。他的家人安全了。
这时候,面具人又道:“人不光要读礼法、仪礼,还要通律法、人情。你记着了么?”
那人连连回道:“记着了……”
面具人冷笑一声,悠然道:“隔日我会去女校察看,若是到时候见不到你女儿,你这官也不要做了……”
那人连连叩首,嘴里絮语一些感激涕零的话。他知道,他的家人和官位都保住了。
他受寒过久,身体难以动弹,便由两个督京卫拉着架上了马车。殿外,又恢复了平静,只有风雪的沙沙声。
不久,面具人开口道:“诸位,我朝相较于历代各朝已经开化很多,不然你们也没机会来这里跟皇帝叫板。风雪势紧,今日就这样吧,身子要紧。”
他冷冷侧目,冷笑道:“除非诸位老爷们真的准备在这里送了老命。想想这些年的努力,快离去吧……”
这里终于平静了,也没有那些碍眼的大老爷们了。面具人坐在台阶上望着雪花飘扬的天空,良久,从肺部长长挤出一口气。
他感觉很累,精神和身体随时随地都在紧绷着,体内仿佛有团火,吞噬着他的血肉,燃烧着他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但他想,在那所有人都难逃的宿命之前,把那些未曾实现的理想的全部实现。
正在他出神之际,身旁一位年轻的督京卫上前轻声道:“大人,雪越下越大,还是避一避为好……”
面具人喃喃道:“是……是该避一避了……”
于是,他吩咐道:“这里每过半个时辰换一班岗,绝不许出差错。”
他缓缓站起身,看着身旁那年轻督京卫冻得发紫的脸庞,提醒道:“天气有异,让他们加件衣服,去织造局领取吧……”
那人喜悦一笑,抱拳道:“是!谢过大人!”
话音未落,那年轻督京卫面前忽然刮起一股冷风,携卷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面具人已经离去了。
望着天空,那督京卫无比憧憬、无比敬畏地自语道:“天下无有人可与方卫首相媲美,无论是武功,还是其他的什么……”
离开皇宫,面具人轻功穿行在有史以来最大的国都,最后落身在一处高楼上,望着天空,喃喃道:“现在不过十月份,会下这么大的雪么?”
他喟叹一声,静静地站在高楼的顶上,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有些新事,有些新人。他想起了遥远的幽兰谷里的人,想着她那里下没下雪,想着她到底有没有乖乖添衣。
他晃了晃脑袋,将脑袋里的杂念全部打消,告诫自己:“你不需要再想这些事情。那种情感,并非人之全部。这世上还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去领悟、去体会。”
此刻白雪飘飘的的幽兰谷,柳玉瑶正和一群姐妹玩雪,忽然那么一瞬,她停了下来,看着雪花飞舞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天都下没下雪?”
与此同时,夏国东海,一场风暴席卷了海边城镇。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内辅选拔
有些灾厄,往往早有预兆。它们往往会以人们无法留心察觉的细微之处得以展现,但却被常常被忽略。或许真有气运这么一说,当朝皇帝无心政事,只想闲游江湖,唯有面具人以前所未有的特权给这个庞大的帝国吊着一口气。特权往往意味着责任,但获得权利的人们常常忘记被赋予的使命,只想着滥用职权和荒淫挥霍。
面具人无法忘记自己的使命,无论是不是曾经跟大小姐保证过,他也要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这就是每个人不同的宿命,哪怕看起来有些蠢,哪怕会被他人所嘲笑,他也不会罢休。
“已经快了。”他心想,“距离她想要的世界只差一步之遥。若是等她苏醒过来只见到山河破碎,恐怕会很伤心……”
想到这儿,面具人心中有燃起了熊熊的火炬,力量仿佛又开始复苏了,哪怕是在这样奇异的雪天,他也觉得浑身炽热无比。
不出多日,有消息来京,东海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风暴,损失惨重。在这时候,夏国还没从夏天的洪灾和蝗灾之中恢复过来,便又遭此打击。但面具人以铁腕手段迅速做出了对策。他调动了受灾周边区域的兵力,又抽调了一批赈灾物资,火速开往东海。此事便算是暂且压下了。
“现在……”
面具人身着礼服,站在殿堂里,上首就是皇帝的宝座,面对着堂下一众文武百官,以“摄政首辅”的姿态举行了这次早朝。
“请各位为国出力,调动一切可用的资源支援灾区,加强各地城防,尤其是边关的防备,警戒流窜的灾民,实行就地收拢、充城之计。”
面具人的态度不容置喙,虽然他站在皇帝的宝座边,但好似他才是这个垂死帝国真正的统治者。
朝会过后,他独自坐在冷清的大殿内的阶梯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呆呆地望着门外连绵的雪。几队督京卫正在除扫皇城的积雪。这一瞬间,他感觉离一切都很遥远。耳边充满了不可闻的奇妙声响,眼前的视野逐渐消散,就像是老旧的雕花木椅一般,他不想动弹,一动弹身子骨便仿佛快要散架。
虽然还是中年,但他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常年高负荷的工作教他的身体已经过度老化,同样老化的,还有他疲惫不堪的心。
有时候,只是坐在那里,他便感觉行将就木。身体格外沉重,灵魂在不断下沉。周遭的场景依旧,但他感觉自己与他们的距离在拉远。
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他闭上双眼,静静地坐在阒然无声的大殿,坐在龙座下面,仿佛快要睡着了一般。他的意识在下沉,他忽然感到无比疲惫。身体各个器官都在沉睡,他需要休息。
但是他没办法休息,还有一大批公务等待着他人处理。他无法相信这些看似忠良的大臣,一个人包揽全国各地的事物,就算是不吃不喝、不休不眠连天加夜也处理不完,又怎能保证他能对每件事都想到足够好的对策?
忽然,他灵机一动,心想:“我是不是该培养一些只属于我的人了?”
这么想着,面具人睁开眼睛,缓缓站起身,他在盘算,并准备举办一场特殊的考试。考试的内容便是各项国内的实况问题,招考人员只从督京卫之中抽调。
于是这个计划就这么成了。他披上斗篷,走到殿外,对正在打扫积雪的督京卫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面具人将收到的公文全部作为考试的问题,每人三份,计时答题。考试的地点就在大殿外,他有必要考验一下候选者们的耐力和耐心。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考试,最难考验一个人的耐力和头脑。
面具人心想:“如果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他们还能保持思考,那他们就是我想要的人……”
于是,夏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幕出现了––––
在“天命殿”外,每场参加考试的督京卫有一百人,每人拿着三份还未处理的公文,答案写在纸上。考场只设了供以作答的低矮几案,没有座椅,也没有蒲团。考生或跪坐、或蹲着作答。考试限时半个时辰。
就在考试期间,天空又突然下起了大雪,将一些考生的答题纸濡湿,加之寒风卷着大雪刮来,直教人不敢伸头露手,又何谈雪中作答?
有些考生受不了,便早早弃权离开了考场。还有些辛苦作答的纸张被大雪濡湿,顿时墨迹晕散,前功尽弃,气恨之下,当场丢笔弃考。有的边书写便研墨,但很快就又被冻住,只能不断地重复,进展缓慢。
在因为各种原因弃考的考生愤愤立场之后,天命殿外还剩下三十二人。只见这些人各显神通,有的敞开外衣,遮着头脑和答题纸,以俯视的姿势艰难地作答。有的趴到了几案地下,蜷缩着被冻的颤巍巍的身体。
……
这样的考试一直持续三天,期间大雪一直在下,最后坚持下来却只有寥寥三十二人。
这些人没有任何怨言,有怨言的也早已经弃考了。
面具人站在风雪飘忽的殿外,在此恶劣的环境里接见了这些考生,只见他们有的脸上生了冻疮,有的手指被冻成了绛紫色的胖瓜……
他就这么站着,一言不发,和三十二位考生面对面。期间风雪交加,不出片刻,每个人身上都堆积起了厚厚一层雪。有四个考生没坚持下去,当场昏厥倒地,被早已经候在外面的救护人员抬走治疗去了。
这下只剩下了二十八个。他们毫无怨言地等着面具人发话,可他却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
只令人惊奇的是,大雪并没有在面具人身上停留,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其与外界阻隔开。
于是这些人明白,纷纷开始动用内力御寒。又是一番各显神通,有的武功稍好,身上的雪就少些。有的对于内力的掌控不佳,雪花顿时在身上融化,濡湿了衣物,片刻被冻成了冰雕,身死当场。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十龙
剩下二十八位考生,有几个对于内力的掌控并不甚高明,很快便将身上的积雪融化,濡湿了衣物,很快便被冻成了冰雕,又当场毙命六个。
还剩下二十二位幸存考生。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面具人依旧是片雪不沾身。下面的考生形貌各异,有的内力较好,成功阻隔了风雪靠近身体;有的内力不济,但耐力极佳,硬生生地扛着大雪挨了过去。
没有一个人有怨言,也不会有任何负面情绪会产生怨言,他们几乎都说不出一句话。而且,他们平日里作为面具人的手下,对这个人无比诚服。若是为他做事,哪怕是生死,他们都可以置之度外。
因为他们的首领就是榜样。他曾经为修仙皇帝连批三天公文,期间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他是一个喜欢亲力亲为的工作狂,命这种东西,他早已经置之度外了。
可他有令他足够为之献上生命的理由,那么,这些考生呢?仅仅是对面具人的崇拜使然么?仅仅是向往一个新的机遇么?
又过了一个时辰,二十二位考生只幸存十八位。人数还在减少。
有人坚持不下去了,他一屁股坐倒在雪地里,浑身冒着烟,缕缕热气从他身上冒出来。
面具人看了一眼,无比遗憾地喟叹一声。这位考生内力虽然充沛,但不会加以控制。在这场“雪之试炼”中,他一味地使用内力御寒,终于教身体支撑不住倒下了。
这时候,场外的看护们又匆匆忙忙跑进来,把失败的考试抬走。一个身披红斗篷的姑娘来到场内,看着被大雪覆盖的诸位考生,不禁暗暗叹气,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考试,还是夺命?”
外面有人喊她道:“焉儿妹子,这里人手不够了,快来帮忙!”
玉舞焉轻喟一声,便折了回去,帮助宇文泰救治还有一口气的考生。
宇文泰见了玉舞焉,蹙眉道:“里面情况如何?”
玉舞焉摇摇头,喟叹道:“还有十八位考生坚持……”
宇文泰苦笑两声,幽幽道:“这还真是‘铁腕摄政王’的一贯风格啊……”
玉舞焉回望一眼,只见面具人身上依旧没有半片雪花,狂风和暴雪到了他身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立马飘摇着调转了方向。而其他考生就不会这么幸运了。他们的内力到此刻多半已经耗尽,只能凭借着意志力不让自己就此倒下。
安顿好伤员之后,宇文泰长吁一口气,抹了抹汗,喟叹道:“可真是要命啊……累死了……”
玉舞焉幽幽道:“有多少人……没有救过来?”
宇文泰神色凝重,轻声道:“救过来的只有三人……估计也残废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就算是医圣李光希在此,恐怕都会觉得束手无策吧……”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考试,而是在变法子谋人性命。但面具人的命令就是皇帝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不,有时候会有人觉得,面具人才是当今夏国唯一的真龙天子。而那个躲在后宫里面修仙炼丹的,只是一个傀儡。这个庞大臃肿的帝国需要面具人,而不是一个不理朝政的半吊子修仙皇帝。
瞧着玉舞焉有些失落的神色,宇文泰嘿嘿一笑,问道:“在想什么?”
玉舞焉回道:“没什么……”
宇文泰轻笑道:“我猜,你是想到了远在天边的吴雪吧?”
玉舞焉笑道:“可惜,你每次猜心思都很准,但这次错了。”
“哦?”宇文泰笑道,等待着玉舞焉的回话。
“我听说,东海那边……出事了……”
宇文泰点点头,喟叹道:“还真是多事之秋啊,刚平定了蝗灾和洪水,沿海就又刮起了风暴……”
玉舞焉蹙眉看着外面的大雪,幽幽道:“就连这雪,也来的不合时宜……”
宇文泰疑虑道:“你觉得……会不会是魔神?之前我跟吴雪那小子可是被魔神涂巫舍给快折腾死了。幸好有方卫首在场,不然的话,只怕全城百姓都会葬身冰天雪地里吧……”
玉舞焉轻叹一声,说道:“出了天都才知道,河山原来早已疮痍遍地。这里……很快也要变天了吧……”
宇文泰笑道:“焉儿,你可是玉家的家主,现任玉拳郎,夏国唯一的一位女公爵,如此重担,可不能泄气啊……”
闻言,玉舞焉没好气地说道:“啊啊啊,是的,宇文家的后辈,你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别让父辈蒙羞!别再整日笑嘻嘻的了!”
在二人插科打诨之时,这场雪之试炼终于结束了。就在所有幸存的考生终于松一口气的时候,只听面具人忽然开口道:“还没到庆祝的时候,或许你们以后也跟庆祝无缘了。还有最后一场试炼,马上进行。接下来,你们要去天都城外的山顶找一封信。那封信我埋在石头下了。明天正午之前来这里给我,否则全部淘汰。”
有人问道:“这不公平,若是我跑的快,先找到了信,那其他人岂不是占了便宜?”
面具人冷笑道:“这项试炼的规则便是如此。只要有人能活着将那封信带回来,那剩下活着的人就全部合格。”
说完,他悠然一笑,喃喃道:“但我估计没几个人真有这样的运气。等你们活着回来再说吧……”
“寻信试炼”开始,时间一直到次日正午。这项试炼,面具人考验的是他们的协同与配合的能力。单打独斗是无数高手常犯的大忌。他明白,人若是无法磨灭掉傲气,便无法与人配合。无数高手就是这么在这个江湖里送了命。
面具人就这么盘腿坐在雪地里,抱着双臂,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试炼的结果。
可结果却出乎意料。到了第二天正午,足足有十位考生到场,他们灰头土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至于其他几位考生,全部命丧雪山。
在接下来,这十位考试合格的考生便开始分配,两人一组。面具人准备将他们送去五大派研修,为其一年。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十龙(其二)
这十位幸存的考生,或许用幸运儿来称呼并不合适。他们以各种方式度过了几项考验生死的试炼,最后才来到天命殿的广场上,身着新置的制服站定成一排,静候着唯一的直系首领面具人的发话。
这些年轻小伙子大多数面具人都是混个面熟,作为督京卫的卫首兼皇帝钦定的内阁首辅,面具人每天都有数不完的工作要忙。就算是见了属下,大多数也只是匆匆一瞥,还未记清全貌,便被另一件要事给纠缠得浑身乏术,哪里得空来跟这些晚辈下属们交流感情心得?
而他思前想后,觉得类似太祖皇帝那般的工作狂天底下估计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自己虽然体力超出常人,但也时常感到心力交瘁,常叹事务太多,而生命太短。
于是他觉得也该找些得力干将替自己分担一些忧虑,这才举办了这次的试炼,而面前这十人,便将是后来成为横行江湖的,人们口中的“十龙”。
在十龙里面,有个年轻人被面具人小小注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之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就在皇帝的寝宫外,下雪的那天。
这个年轻人的本名没人在意,而他们成为十龙的那一刻,过去的身份就已经被他们丢弃。
这个年轻人的代号叫“虬”,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还带着青春未消的稚气,笑起来也总是能让人想起不远之前既温暖又清甜的夏天。
但很可惜,这笑容在之后将代表着死亡和不详。这就是这些从选拔者之中脱颖而出的人的宿命。他们早在试炼的半途中就明白了面具人的目的。
在此之前,他们是人们口中不折不扣的恶人,但比之后来,从前督京卫的身份算是他们最光鲜亮丽的履历。
从此以后,他们只与卑鄙和仇杀沾边。这个秋末,是他们最后可以一起愉快度过的时光,之后他们将分为两人一组,分别被派到五大派研修一年。
在分组和选班的时候,面具人曾问他们:“你们说说,你们想要去哪门哪派修炼,我会尽可能满足你们。”
听面具人这么说,这些年轻子弟顿时感觉自己未来前途大好,充满了光辉的征途正在等着他们。因为卫首大人向来说一不二,他说的“尽可能”,意思就是“一定”。没有人会拒绝他。
其中代号为“黑龙”的笑道:“卫首大人,俺想去须弥山!”
面具人难得地在他们面前笑了,疑问道:“哦?你说说,为何?”
在其他弟兄的注视下,黑龙挠着后脑勺,憨憨地笑道:“大……大人……俺娘可是为我的婚事凑坏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发笑。面具人轻轻一笑,说道:“我不是你娘,我不催婚。”
黑龙嘿嘿一笑,回道:“我今年都二十七了,在俺老家那地方,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面具人点了点头,悠然道:“我明白了,你觉得须弥山女子众多,说不好可以寻一个媳妇?”
黑龙笑道:“正是!卫首大人真是知俺心意!”
在众人的笑声间,面具人悠悠开口道:“找媳妇一事,不急的。你若是工作出色,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的……”
面具人感觉自己在放屁。他为无良的修仙皇帝处理政务,一点私人空间和时间都没有,就差把命都搭进去了,就算哪位姑娘对其青睐有加,他也顾不得搭上半句话。
爱情,在他们这里只是幻想。因为他们不光要处理一般人不愿意处理的艰难事务,还得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爱情那种带着甜味的情感,对闻惯了血腥味的他们来说无疑是奢侈的。苦涩才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面具人说道:“好,黑龙,你就去须弥山吧,希望在往后悲惨的生活之中可以寻得你的港湾。”
接着,他问道:“须弥山,五派之中的西一派,还有谁想要去研修?”
黄龙举手了,面具人问他:“你又是什么原因?也是为了找媳妇?”
黄龙沉着脸。这个人好像根本学不会笑,无论是愉悦的笑,亦或是奸邪的笑,都未曾在他脸上出现过。
他先问道:“卫首大人,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不是夏国有史以来最危险的事务?”
面具人没有隐瞒,说道:“你们之后不光要替我处理政务,还要接一些我不方便出面,但不得不做的事……”
黄龙向他一抱拳,俯首道:“在下定当付犬马之劳。须弥山一派直面西域诸国,乃是无数细作和叛徒辈出的险恶之地。”
面具人明白了,他眯了眯眸子,赞许道:“很好,这点也是我担忧的。你和黑龙到了那里,便开始搜查须弥山的罪证。”
“如果没有呢?”黑龙问道。
面具人冷笑道:“那就编一个。”
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唾沫。在他们的首领面前,他们还是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子,还是太嫩了,远不比面具人在朝堂之上、江湖之下二十年来复杂的阅历。
面具人说道:“实不相瞒,五大派是我要扳倒的目标。有他们在,夏国就无法变革。朝廷的影响力会变弱,而他们的势力会越来越大,若是像他们这样的庞然大物与叛徒谋合,那夏国必将陷入内乱。此事不得不防。”
须弥山的研修人员拟定下来,其后便是其他八位成员选择之时。
一番讨论下来,赤龙和祖龙选择了北边的折瑶峒,蟠龙与螭龙则选择了南海的沧澜派,应龙与青龙选择了东边的少林派,而烛龙与虬龙最后选择了中部地区的正一门。
面具人对正一门一直小心防范,这也是为他所特别注意的大派,对中原大地影响颇深。对付正一,算是最为艰难的任务。
而选择了去正一研修的,烛龙是个二十来岁的白面小生,样子看起来软绵绵,教人乍见之下会隐隐担忧起他到底能不能胜任此项艰巨的任务。
可走到这最后一步的,没有一个是没骨气的人。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虬龙的抉择
正一门无疑是块最难啃的骨头,也是这五组当中将要面对五大派当中最凶险门派的一组。对于这样的重任,偏偏是两个看起来都不太阳刚的年轻人挑了起来。
烛龙看起来颇为阴柔寡断,那忧郁的眼睛充满了艺术气息,就连嘴唇也弯曲得恰到好处,会教人情不自禁想到一汪东去的江水,满是伤别之情。
面具人知道他弹琴很好,但一直没机会听他奏一曲,这点对他来说实为憾事一件。他还挺喜欢听曲的,平时也想拿过来练一练,但每当他碰到琴弦,便感觉头昏脑涨,只能作罢。
面具人问道:“烛龙,素来听督京卫的弟兄们说你的琴艺高妙绝伦,绝妙到何种程度?可否让我这种没有什么艺术头脑的人都闻之惊叹?”
烛龙轻轻抿唇一笑,开口道:“卫首大人……”
他只这么说一句,面具人的鸡皮疙瘩顿时遍布了全身。此句温软绵柔,像极了那带着口音的水乡女子。只听了他一句呼唤,纵使是无情如面具人,也顿时觉得满胸春情荡漾。
面具人诧异地看他一眼,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确实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俏女子。只不过之前他事物过于繁忙,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女人在督京卫里当差。
反应过来,面具人有些尴尬地苦笑两声,只听烛龙接着软软道:“在下的琴可不是供人欣赏的……”
面具人点点头,赞许道:“所谓曲高和寡,烛龙想必到了这种境界……”
烛龙却摇摇头,唇瓣带着有些戏谑的浅笑,悠悠道:“并非如此。在下的琴可不是供人欣赏的。不过,在下对自己的琴艺也很有信心,因为每个听过在下弹琴的人,都死得很安详……”
面具人苦笑两声,喃喃道:“幸好我没有来得及开口……哈哈……”
接着,他看向边上的虬龙。这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之前跟面具人短暂接触过。他只记得,这个少年看起来很喜笑,因为他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少年,也不禁会让人担忧起他们所要面对的未来。
当面具人目光与之相触之际,虬龙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憧憬,仿佛面具人便是他的神明,而他已经跃跃欲试,快要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
面具人被他这么盯上,脸上竟然有些发热。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分组,觉得这样的少年应该跟一个性格刚硬一些的人一组才是更好的搭配。
可他不会反悔。没有什么是比打消一个少年人的积极性更无耻的事了。他很需要这样干劲十足的年轻人。纵使他过于年轻,但往后的一切会磨炼这个少年的心性,所以面具人不太担忧。
面具人问道:“怎样,你与烛龙一起去正一研修……”
虬龙连连点头,兴致勃勃道:“愿意愿意!”
面具人有些苦恼,心想:“这小家伙是装的,还是本就如此?”
虬龙抿着嘴唇,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会好好研修,定会成为大人的一把利剑!”
面具人被他的热情感染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只会道:“好……好……很有精神……”
一旁的烛龙看出了面具人心里的忧虑,便笑道:“卫首大人,在下会好好管教虬龙小弟弟,大人放心……”
虬龙连连点头,附和道:“我一定会听烛龙姐姐的话!”
面具人笑了笑,说道:“虬龙,你是组员里面最年少的一位。但我不会小看你,因为你凭借自己的实力走到了最后。我也不会质疑你的决心,同时我也有理由相信,你们都会成为我最好的得力干将……”
虬龙满面笑意,那一双眼睛对面具人的崇拜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虔诚又悲悯的眼神,在烧香的时候很常见。
这一刻,这位少年人的一生就此改变。在旁人看来,虬龙是年少得志、一步登天,成了摄政王的亲属。而作为他们的首领,面具人很清楚,自己是在让一个少年人面对地狱。看过地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其心也会被侵蚀,也会变成地狱恶魔的一份子。
不过,自从他们从事督京卫这个时常被人骂作是恶魔的职业开始,他们就已经将近成魔。
最后的时刻,天空又茫茫然下起了雪。面具人抬头看了看雪花,随后凛然说道:“诸位,从现在开始,你们将不光是我的直属部下,也会成为变革的利剑。他日盛况,你我共期。”
“他日盛况,你我共期!”十龙一齐向面具人拘礼。
在此之后,他们十人分为五组,分别踏上了各自的征途。在十龙离开天命殿之后,面具人双手背后,忽然无奈地喟叹一声,幽幽道: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话音未落,便听墙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随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面具人无奈扶额,喃喃道:“外人擅闯皇城禁地,可是死罪……”
柳玉瑶笑道:“我知道,就要看卫首大人治不治我的罪了!”
面具人淡淡道:“作为夏国督京卫的卫首,并深得皇上信赖的我,可不会徇私枉法,辜负圣上的期许……”
柳玉瑶撇撇嘴,抱怨道:“又是这些无聊的官话,你还能说些别的么?”
面具人沉吟片刻,说道:“今个儿天气可以……”
柳玉瑶噗呲一笑,指着天空诧异地说道:“卫首大人,你是糊涂了不?这般天寒地冻的,还算天气不错?”
面具人微微一笑,喟叹道:“对我来说,下雪是最好的时节。”
柳玉瑶笑道:“呦呵,想不到冷漠无情的卫首大人也有这般情调?”
面具人赶紧打岔道:“你不是一直在幽兰谷么?怎么突然来了?”
柳玉瑶悠然一笑,双手轻轻归拢在身后,踱着步子,说道:“在谷里可无比在外面有趣,而且,我也正好有点事要找你……”
面具人苦笑道:“什么事?”
柳玉瑶笑道:“这么冷的天,陪我吃火锅去!”
面具人无奈道:“我还有公务……”
柳玉瑶苦恼地歪头,“卫首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