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迎喜
陆子虞把自家兄长送到了宫门口,便回了府邸。
倒不是她不愿等在那儿守消息,只是干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反而自己还等得心里头跟火烧似。
桐允看出自家小姐心不宁,神不安,便先把她给请了回去,自个儿留在宫门外头探墙根。
陆国公府前厅。
除却登殿考试的陆之庭,还有当职护驾的陆之沐,其余陆家四人皆是聚在了一起。
沈岚绞着帕子,一个劲儿地往大门方向伸脖子。陆瑾延手里捧着一盏茶,可一口未喝,反倒洒在身上还不自知。
脑袋不灵光的陆三少就不必说了,什么时候都没个正行。
陆子虞相比他们还算能沉得住气,可这会儿也是满手是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给大哥出的主意到底管不管用,若是适得其反了可怎么办...
正当这思绪没个定头儿,桐允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中...中...”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腰,气喘如牛。
汗珠顺着额鬓滚落入衣领里。
众人一见他回来,纷纷围了上去。
陆瑾延更把自己手里的茶盏递给了桐允,双目瞪着忙问,“可...可是一甲有名?”
桐允喘着粗气摇头。
“那可是赐了进士?”
桐允再摇头。
陆瑾延心里有些失落,他知晓自家儿子的文采是何等斐然,怎可能连进士都取不到。
“没事,今年不成还能等明年...”
陆子虞轻轻敛了暗淡的美眸。
前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这么低沉了去,如同山林间的一处幽谷,静谧且孤冷。
桐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跺脚,大笑着摆手急道,“公爷,大公子中的是状元,状元郎呐!”
前厅一片寂静,人人看向桐允的目光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说是骇异。
陆瑾延拧着眉,颤声连连,“你...你再说一遍,中了什么?”
“状元郎,大公子今日在殿上以画代字,破了圣人出的题。”桐允本是高兴地说着,不知怎么眼眶突然就红了,他赶紧用袖子挡住眼,又哭又笑着道,“大公子以‘四宝论’震住了朝阳殿上的所有人,现在整个京城,都传疯了。”
他边说边拭泪。
众人听着他说,看着他哭,不知不觉也是泪沾满襟。
谁也没想到,他们陆家,竟然出了个状元郎...
陆之辰笑着欢腾,一把将桐允的脖颈给夹在腋下,“好你个臭小子,竟然给我们整这么一出。”他朝着前厅的小厮、丫鬟们挥手,“给本少挠他痒痒,看他还说话大喘气儿不...”
众人一窝蜂的正欲围上来,桐允赶紧抹了把泪,连忙求饶着道,“还有...还有好事儿呢。”
陆瑾延下意识抬起略有褶皱的眸子看过去,他眸底浑浊酸楚,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件事儿里反应过来。
桐允挣脱开陆三少手臂的禁锢,又赶紧挤出人群,扑通一声跪在陆瑾延跟前。
陆之虞侧目过去,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恭喜公爷官复原职。”桐允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朝陆瑾延磕了个响头,“圣人亲自下了口谕,待会儿姜公公就来传圣旨嘞。”
“你这消息,可是谁说与你听的?”陆子虞缓过神,生怕是有人蓄意传了假消息,急着追问桐允一番。
“是秦桥兄。他今儿在朝阳殿当差,得了这消息本想托人传回来,不曾想遇见了我,便赶紧把这事儿先说与我听。”桐允跪在地上,勾着头朝着自家小姐咧嘴说道。
陆子虞朝他颔首,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既是秦桥带回的消息,那定是不会有半分假。
自从陆家宴之后,她二哥便把秦桥给要走了。
本想着只会给他个闲散的小兵当,谁知直接进了宫中做了金吾卫,倒是也没负了秦桥一身才华。
惊蛰听着这消息是自己秦桥哥传出来的,情不自禁羞红了面颊。
落宁含笑,用胳膊肘轻轻顶着她,眼中尽是打趣。
沈岚素手覆上陆瑾延那颤抖不止的大掌,轻喊,“老爷。”
她声音孱弱,可其中蕴着一丝坚毅的情意。
她在他鼎盛之时嫁与他,在他困苦潦倒时也不曾离去。
陆瑾延反手攥紧自家夫人的柔夷,“岚儿,咱们去给祖宗上柱香。”
“好。”
二人挽手相依,只留给众人那情意绵绵的一对背影。
陆之辰搓了搓大掌,“桐允这小子,知请不报还吊我们胃口。来,都给本少狠狠地挠他。”
桐允委屈,他明明是赶回来报喜的,怎么被一堆人这般蹂躏...
陆子虞懒得同他们搅在一块儿打闹,提起裙摆赶紧朝着揽月阁跑去。
既然自家大哥中了状元,那这第二件事儿也得“趁热打铁”给一块儿办了。
陆之庭中了状元后,先在朝阳殿叩谢天恩,褪去了布衣着大罗红袍,头戴一顶展翅乌纱帽,腰间悬挂银丝素带。
换上新装,又骑上脖颈系了红花的大马,跟着十人的仪仗队从玄武北门而出。
拜圣庙,过魁门,巡街游行好不热闹。
前有二人扛着铜锣,十步一响,中有四人手持高中仪牌,沿街朗喝,最后又是四人,手托着御赐的状元之册。
陆之庭坐在马背上,眉梢含羞瞧着沿街道贺的百姓,此等盛景他从未遇及。
多年后再想起,仍是觉得恍然如梦。
他能中状元,一半功劳还是要归在自家小妹身上。
那夜,陆子虞同兄长燃烛长谈。
“四娘来找我,不会就为了送几碟子宵夜吧?”陆之庭吃饱喝足,将食盒仔细收整好。
他这位神仙妹妹有着玲珑心思。
今夜前来,想必是有什么要嘱咐自己的话。
陆子虞也不急着走,搬过一张小凳子坐在兄长身旁,“大哥,四娘知道你心绪不定。可我眼下要说的话,关乎家族的未来,你定要仔细听好。”
陆之庭瞧着小妹那明艳的脸上有些凝重,不由也端坐着抻长了耳朵。
“如今家中惟二哥有官职,虽是三品,可好歹手中也掌有实权。”陆子虞抿了下唇,抬头对上自家兄长的明眸,“可我朝,毕竟是重文轻武。只有大哥仕途顺达,我陆国公府才可重新屹立山巅。”
“屹立山巅。”陆之庭讷讷自语。
“明日殿试会是一场恶战。”陆之虞眯起眸子,冷笑道,“右相幕僚一派,定是要从中阻挠兄长的卷子入了甲等卷册之中。”
只有入了甲等卷册,才看被呈在龙案之上。
陆国公府能归京,是受了圣人的庇佑,其中隐晦四大家族怎会不知。
圣人是打算用陆国公府牵制四族的势力,既然如此,大哥入了殿试定会被圣人给偏袒。
右相为了防范,当然会从中作梗。
“小妹已有破局之计?”陆之庭急忙问道。
“有,只是会有些风险。”
“但说无妨。”
陆子虞深吸了一口气,定定望向自家兄长,“四娘的法子便是藏拙。只有让右相觉得兄长没有威胁,殿试这关才能安稳渡过。”
“风险是何?”
“圣人的心。”陆子虞轻轻一笑,“让大哥藏拙,一是为了引圣人奇心,二是为了让右相放心。可若是圣人的心不够偏袒我们这边,一旦触及龙怒,那兄长这仕途,往后就走的更加艰辛。”
陆之庭略有吃惊看了眼自家小妹一眼,“你...你这是在赌圣人的恻隐之心?”
“不仅如此,还有兄长是否愿扶摇直上的决心。”陆子虞嫣然笑道。
陆之庭只觉得天灵盖都要炸开了,这...太疯狂了!
他死死盯着跟前年龄不过才十四岁的少女。
钦佩,审视,复杂。
半晌,他咬牙沉声道,“我该怎么做。”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兄长之时,瞬绽风华,青云直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下聘
“状元郎,陆国公府快到了。”小公公声音颇有尖细,话音里还掺着九分谄媚。
陆国公府一行人皆是凑在了外头,都在盼着这位金科状元郎归家。
一瞧见红绸大马入了清水巷,赶紧四下嚷嚷开,“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桐允红了眼,扭过头瞪着他们,“什么大公子,叫状元郎。”
阿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拍在他的肩头,“你小子急什么眼,甭管叫什么,不都是咱陆府的人。”
府门外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临街瞧热闹的百姓,也有陆家府邸的下人。
陆瑾延站在最前,他虽面上没些夸张的表情,可手掌总是不自觉的往腰上蹭。
那暗竹色的腰带上,都渗着汗渍。
瞧得出来,他是有些刻意掩饰着自己的仓猝不安。
“来了,来了。”陆之辰勾着脑袋,一瞧见仪仗离家门口越来越近,赶紧挥手笑道,“快...快,把大哥上次贡院中榜时,咱们屯的那些炮仗都给我放了。”
小厮们听着,闹闹腾腾地把那一堆如水桶粗的炮仗都给搬到了外头,手里捏着仙香一点。
嗖嗖嗖几声响,托着尾巴的焰火就窜上了天。
空中一炸,成簇的火花往外喷着金砾。
白日空中,人们瞧不出颜色,可那金雨倾盆,却是分外璀璨明媚。
桐允和阿禄手里抻着木棍,棍头还拴着一小节鞭炮。
炮捻子被人一点燃,噼里啪啦震得人耳朵发麻。
陆之辰眼疾手快,赶紧捂上自家小妹的耳朵,大笑着道,“不怕不怕,三哥在呢。”
他倒也不顾自家小妹能不能听见...全然已经玩疯了,高兴坏了。
陆子虞也不拦着他们,跟着咧嘴笑就成。
这事儿是该高兴,她们陆家憋屈了这么些年,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
“放,都给本娘子使劲放...”她朝着小厮们挥了挥帕子,眉梢眼角尽是欢喜。
清水巷,如同上元佳节般热闹。
百姓们乐呵呵地朝不远处马背上的红袍男子挥手,“陆状元,陆状元...”
陆之庭倒也不摆架子,朝着巷内百姓们拱手示谢。
不过多时,红绸大马就停在了府门前。
陆之庭勒住马,翻身下来。
还没等小公公开始宣旨,噗通一声就先跪在了自己父亲身前。
“孩儿今能折桂登科,全拜父母赐命之恩。”伏地用力叩首,只让人瞧得心窝子发酸...
沈岚心头百感交集,她这个大儿子,是自己最是严苛对待的。
寒窗苦读时吃的那些苦,别人不知,她当娘的能不知么?
她教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他就真如同钻了牛角尖,十几年来约束着自己。
沈岚捏着帕子,哭的似个泪人儿。
陆瑾延坚毅的脸上有些动容,他大掌用力拍在自家儿子的手臂上,“要做官,先做人!”
陆之庭深深颔首。
他知道,这便是他们陆家的家训。
小公公吊着嗓门宣完了旨。
陆之辰凑上前,掏出来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公公忙前忙后辛苦了,这点儿银子拿去喝个茶。”
小公公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清秀的小脸上忙堆满了笑,“公子太客气了。”
这么大的荷包,都够自己一年的月钱嘞。
“跟您打听个事儿。”陆之辰笑呵呵搂住小公公的肩,“听说,我父亲这儿也有圣旨?”
小公公吓得一哆嗦,忙道,“哎呦!咱家不敢欺瞒公子。有是有,可这不归咱宣呐。”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着又道,“公爷那可是贵重些的谕旨,姜公公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陆之辰了然一笑,忙朝他客客气气作揖称谢。
阿禄不知从哪儿掐来了一块儿红毯子,朝着地上一铺,“大公子,阿禄给你铺个吉祥道。愿您往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话落,他伸手做了个请。
桐允瞧不惯,插着腰装模作样地酸他,“好啊,你都开始抢我的活了?”
二人笑着扭打在一起,直把一众人给看乐了
陆之庭正欲抬脚走进去,却听一道娇柔的女声唤住他。
“等等。”
抬眸看去,是陆家那位娇媚明艳的四娘子。
小公公瞧得眼睛发直,这位娘子真...真是恍若画上仙女。
“怎么了?”陆之庭茫然问道。
“大哥,您可忘了一件大事儿。”
不等着众人反应过来,陆子虞轻拍两掌。
落宁和惊蛰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大雁出来了。
这是对雁。
“这...这是作何?”陆瑾延快步上前,指了那一对大雁愣愣望向自家女儿。
陆子虞没说话,袅袅挪步至那一行十人的仪仗队前,“诸位辛苦,可若是愿意再跟着我走一遭?完事了,每人可发百两银子。”
这是好差啊,左右不过费些脚力。
十人皆是忙不迭颔首同意。
“父亲,三哥。你们在这门口继续迎旨。”陆之虞莞尔一笑,“我跟大哥,去左相府下聘。”
下聘?
这话说的,让一众人傻眼。
陆之庭喉咙紧了紧,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这时候去,不...不太合适吧?”
“这时候去,才是最合适呢。”
陆子虞笑着扯过缰绳交给自家大哥。
“好,咱们去。”陆之庭心一横,攥着缰绳翻身上马。
他坐在马背上,朝陆瑾延同沈岚报之愧疚一笑,“儿子心悦琼娘,无论如何都想娶回为妻,让父母为难实属儿子不孝,可除却她,儿子再不愿娶旁人。”
陆瑾延想起那日在左相府门外被人冷嘲热讽,面色一僵有些不悦。
“你别绷着脸,李家娘子我瞧着喜欢,讨回来做儿媳妇是个好事儿。”沈岚佯装愠怒,用手戳了戳陆瑾延的手臂,转头又朝着自家儿子催促道,“快去,趁着这股子喜庆劲儿。”
陆之庭笑着应了声,加紧马肚子朝着左相府行去。
陆之虞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弓腰也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哎!大哥今儿是打算走上人生巅峰啊?又是中状元,又是准备去娶媳妇儿。”陆之辰抱着手臂懒懒地靠在墙上,无精打采叹了口气。
阿禄猫着身子凑过来,“三少,您可得抓着点儿紧喽。”
“嗯?”
“老爷如今官复原职,夫人这儿用不了几天就能封了诰命。咱们府里头,也就属您还没得过圣旨呢...”
陆之辰笑着踹过去,“你皮痒痒?都敢来编排本少了?”
不过想想也是...
他如今,算是钱场得意,情场失意。
琢磨一下,不对味儿啊。
娘的,他还没有能失意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章:登门
左相府,前厅。
李阙身子沉在圈椅中,手里还端着一盏茶,茶水已经凉透。
自从他浑浑噩噩地打宫里回来,这动作如同定住了似,一连半会儿都不带动弹。
李阙愣着神,思绪又荡回了朝阳殿上那一出。
本是不被人看好的布衣儿郎,不知怎么,突然就扭转了乾坤。
那一出“四宝论”,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自己前两天还刚骂过他...
李阙绝不是趋炎附势那种人,断不会看着陆家郎中了状元就跟着巴结。
他只是有些惋惜,只怪自己当时有眼无珠。
轻叹一声哀息,抬手把那茶盏送入嘴边。
“相爷,不好了。您快去府前看看吧...”守门的吉祥慌里慌张跑进来禀报。
李阙蹙眉问,“什么事这么急?都没了规矩!”
他呷了一口凉透的茶。
“陆....陆家状元郎,来下聘了!”
“噗。”李阙口中的茶喷了出来,他赶紧抹了把嘴,急声忙问,“你说什么?”
吉祥有些惧怕,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陆家大郎,来咱们府上下聘来了。”
茶盏撂在桌上,李阙起身往外头走。
吉祥一跺脚赶紧跟上,心里有些埋怨自己嘴快。
上一次陆国公夫妻俩,还有陆大公子来府上寻问亲事,那是被自家相爷给骂了出去。
这一次又来...别出手打人喽。
顺道上,吉祥碰见了李琼身旁伺候的银桃。
他朝着银桃急急言语了一番,后才连滚带爬地往府门前赶过去。
李阙还没走到府门前,就能听到门口如同赶集的闹市,嬉笑声不绝于耳。
他步子走得更快了,全然不似往常那般沉得住气。
刚一出来,就看见府门前围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
再侧过头,看陆家郎手里拎着一对儿大雁,神色有些虔敬朝自己深施一礼,“左相,我又来打扰了...”
那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估计把他折磨得够呛,几个时辰前刚穿上的大罗红袍,这会儿沾惹的到处是毛。
李阙见了他这幅滑稽样,面色缓和了不少,“陆大郎,你这是作何?”
门口瞧热闹的百姓笑道,“左相,状元郎瞧上了您女儿,这不是来下聘了么?”
人群里散开一阵哄笑。
刚登科的陆家郎,连自家府邸都没进,反倒是这么老远跑到了左相府提亲,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儿女情长的一段佳话...
李阙对那些散言碎语置若罔闻,一双皱纹满布的眸子,直定定瞧着陆之庭。
“左相,我...我...”陆之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左相不必恼怒,我家兄长一心愿求琼姐姐为妻,今日前来叨扰,多有冒犯。”陆子虞下了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又道,“念在如此痴情的份上,可否允许我等进去谈呢?”
李阙顺着话音寻去,只觉得眼前这位小姑娘模样生的忒好了,眉梢眼角都透露着一股子伶俐劲儿,再琢磨了一下她的话,定声开口,“你就是陆家四姑娘吧?”
他言语不带半分怀疑,倒是认准了人。
“左相知晓我?”
“琼儿经常跟我念叨你,说你慧外秀中,谋略并非女儿家能及。”李阙看向那位从容自若的少女,眸色略有赞赏。
能见了自己还如此进退有度的女儿家,从未有过。
陆子虞羞赧一笑,微微福了身子,“琼姐姐谬赞了,‘慧外秀中’一词用在四娘身上,着实有些夸大。”
李阙沉吟了许久,似也有些不忍心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给陆家难堪,下巴朝着门里一扬,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道,“有话,进去说吧。”
抛下话,自顾自先进了门里。
显然,还是有些不待见二人登门的。
吉祥先对着门口一众百姓们作了个揖,又赶紧朝着陆家兄妹二人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大门阖上,陆之庭手中的对雁被小厮给接了过去拴在门边儿。
这亲事还没定下,怎能让人抱着对雁明晃晃进了府?
对雁,是下聘时必须要备下的。
除了有个好彩头,更为重要的,不过是因为其中的寓意。
大雁一生,无论雌雄皆可只有一伴。
若是其中一伴不幸去世,另一只大雁也不会再求伴侣。
故此,下聘用对雁,不过是表示男女双方愿以白首到老,患难与共为爱情忠贞的誓言。
吉祥引着陆家兄妹二人入了前厅。
“坐吧。”李阙坐在上位,淡淡说道。
二人坐在左侧下首。
“今日殿试,多谢左相替我求情。”陆之庭站起身子,朝着李阙深施一礼。
陆子虞暗挑了眉梢,显然不明其中发生了何事。
李阙摆手,“老夫不过是惜才罢了。”他呷了口茶,语气有些冷漠生疏,“陆家郎,纵使如今你高中了状元,我也不会将琼儿嫁与你的。”
“为何?上次我来您说我贡人身份配不上琼娘,我认了。可如今,我有幸折桂,左相难不成还是瞧不起我?”陆之庭急急开口询问。
他虽言辞急切,可口吻仍是敬重。
李阙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非也啊!陆郎你才华横溢,纵是老夫当年也不及你半分。可我李家百年钟鸣鼎食之府,断不能因为婚嫁这事儿乱了党派规矩。”
他对六皇子忠心耿耿,就算是嫁女儿,也得从六皇子党派之中去选。
想到此,李阙眼中徒添了一丝哀愁。
那日,他求六皇子替琼儿挑选一门好亲事,可六皇子竟然直接推了孙家出来。
孙荣贤那小子比之眼前这位陆家郎,真是差的不是零星半点,可他又能有何法子呢...
若是将女儿许配给了九皇子党派之人,那会让六皇子如何想他?
正当李阙和陆之庭僵持不下,坐在位置上的陆子虞笑声浅道,“左相,容四娘说句不中听的话。您所效忠之主,并非贤主。”陆子虞缓缓起身,眸子冷了冷,“这般党争,不配让琼姐姐牺牲了终身幸福。”
李阙沉了脸,大掌攥紧在椅子扶手处,“你这般是何意?”
“左相您桃李满天下,见过的人比四娘吃过的盐都怕要多。”陆子虞嗤笑,“您怎会分辨不出来,诸位皇子中,谁才有帝王之相?”
“胡说八道!”李阙大掌拍在案上,已然是震怒模样。
他恼怒、气愤,无非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自始至终都在自欺欺人。
他明明知道以六皇子心性断然是坐不上那龙位,可他仍是一门心思扶持着六皇子。
这是无用之功,可谁让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您如何做是您自个儿的选择。可琼姐姐的命,该让她自己渡...”
第一百五十一章:条件
李阙怒目圆睁,大掌又是一拍木案站了起来,“放肆。”
他明知道六皇子心性不够沉稳,办事又太莽撞全然不顾后果,可还是硬生生要把女儿往火坑推。
说破天,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世人皆知左相重情重义,倘若他辅佐了六皇子,却把女儿嫁给了九皇子的人,那岂不是惹人猜忌、质疑?
他一生引以为傲的忠义之魂,便会顷刻荡然无存...
李阙这会儿震怒,不过是被陆四娘给一语道破了心事。
为了名声,便牺牲了自己女儿的一生幸福。
他是自私,更是固不可彻。
陆之庭见他这副模样,不动神色将自家小妹挡在身后。
陆子虞拍了拍大哥的肩头,示意无妨,身影一动又是站了出来,“左相,容四娘多问一句,六皇子当真是有帝王之才么?”她轻声嗤笑,面上是不可察觉的揶揄之色,“就算琼姐姐嫁给了六皇子的党派,将来夫家又可真能护得住她?”
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
若有一天,新帝登基,皇子们的党派便会瞬间覆灭。
只能全然成为别人刀俎之下的鱼肉...
李阙鼻息之气渐渐有些乱了,浑浊的眸子深陷在眼窝里,阴晴难辨。
他心中百转千回,将其中利弊分析个透彻。
“就算将来护不住她,那也是她的命!”李阙冷哼一声,讥嘲笑道,“难不成,你们陆家就能护住?”
不等陆四娘接过话,一旁陆之庭就攥紧了拳头,沉声道,“陆家能否,我不知。可若是有人敢伤琼娘,那我定是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他眸眶泛红,神色坚毅如同刀剑斩铁,“就算最后我也无能为力了,那我也愿挡在她前面,拼尽血肉之躯。”
前厅外的帘子后,两道身影陡然僵住不动。
陆子虞听见自家兄长所出这话,唇梢轻勾,甚是欣慰。
“男子汉大丈夫,深谋远虑该放在朝堂之上,而不是区区只为了保全一介妇人。”李阙拂袖坐下,面上阴沉之气略有所消。
“左相,我陆郎如若不是为了琼娘,今日殿试之上,能不能折桂登榜那就另当别论了...”陆之庭苦笑道。
那日他同父母双亲来到左相府,被人恶言相加奚落了一顿。
马车之上,他那股与生俱来的自信似被人给捏碎了丢在地下。
迷茫,羞辱。
一直到下了马车时,还是有些不明白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到底为何?难不成就是为了折磨自己?
他浑浑噩噩,如同丢了魂。
如若不是自家小妹点醒了他,恐怕今日殿试上不过二甲有名。
他奋苦读圣贤,一是为了光耀门楣,二是为了配得上她。
李阙垂眸,不知心头想着什么。
“左相还不明白?若有心护得一人,不是论权为之,而是论心为之!”陆子虞抬眸,瞧着自家兄长那坚毅的面庞,不由心头感慨。
但愿将来自家爷,亦是如此挡在她身前。
“好一句论心为之。”李阙阖眼,手指轻叩在桌案上,似是有所谋虑。
他心头突上一计。
如今六皇子权势单薄,他不妨借着联姻将陆家顺势拉拢在六皇子党下。
若是这位陆家大郎有些能耐,还可以当做暗桩,布置在九皇子党派之内。
权衡之久,李阙睁开了眸子,眸底清然如池,“想娶琼儿,也不是未尝不可。”
他端起茶盏,用手轻轻捋了捋茶叶,动作不似刚才那般紧绷着。
陆子虞见他松散了身子,自然是明白这老狐狸在打着什么主意。
不愧是多年能与右相分割朝堂的人物,俨然是困境之中,也能想尽了法子求得两全。
“左相有话不妨直说。”陆之庭虽想抱得美人归,可他还没急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看来,眼前这位权臣大人,是想跟自己谈条件了。
李阙想出了能利人利己的法子,再瞧这位陆家郎,似乎顺眼了许多。
“陆郎若是真有心娶琼儿,可能拿的出诚意?”
“这是自然。”
李阙呷了口茶,慢慢将茶盏放下,抬眸轻笑朝着陆之庭问道,“你这诚意,可能代表整个陆国公府?”
陆子虞想摸清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嫣然笑道,“我大哥身为陆国公府长子,以后也是要世袭爵位的,他所出之言定是可代表我们陆家。”
李阙饱含深意的眼神在二人身上兜兜转转,良久才压低了声道,“若是,我要你们陆国公府往后不再效忠九皇子,而是归顺六皇子麾下呢?”
陆子虞像是已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面上平平淡淡并未起了什么波澜。
“左相,您错了。”陆之庭有些严肃开口道。
高官重臣,被人冷不丁这么纠正着,李阙面上有些挂不住,“错了?本相何错之有?”
他眯了眯眼,藏着眸中的寒光。
错了?从未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他倒是想听听,这位陆家大郎有何高见!
陆之庭摇头笑道,“我陆国公府,从未说要效忠九皇子。”
“你...你说什么?”李阙颤声追问,“那你陆府,效忠的到底是哪位皇子?”
不是九皇子,难不成是四皇子?
四皇子瀛栖,看着风流荒诞,其实也是个心思重的人物。
不然,自己怎会瞧不透他?
“大哥说得对,我陆府此次归京不是为了搅乱党争这一摊子浑水,而是为了替陛下分忧的。”陆子虞颔首轻笑,似是认同自家兄长的话。
李阙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氏兄妹二人。
他有些没想到,这陆家原来谁的账都不买,一心一意效忠的是圣人。
“即便如此,本相还有一个要求。”李阙不紧不慢,又补了句要求。
“您请说。”
“如今你也是中了状元,你们陆家在圣人跟前也甚是得脸。我要你百年之后,除了要护住琼儿,更是要在我李府生死攸关之头援手相助!”李阙凝眉说道。
这句话,若是搁在以往他定是不会说的。
这摆明了就是有求于人,他李阙死撑了脸面一辈子,到了快入土的时候,竟然还会求人...
若是六皇子能靠得住,他也不必以女儿婚事来要挟这陆家大郎保他李府。
“左相又错了。”陆之庭拱手施礼,推辞笑道,“这事儿,谅陆郎不同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连理
他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给李阙留有回旋的余地。
帘子外,有一道身影瘦弱的女子。
她听了陆之庭这般强硬拒绝的话语,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李阙缓缓扶着椅侧站了起来,刚有所缓和的面容,蓦地又是阴沉了下来,“你拒绝?”
他眯起寒光凌冽的眸子,冷着声又问了一遍。
陆子虞不知她大哥心中是何所想,故也不敢擅自插嘴,只好攥着手中的绢帕不出声。
“陆郎不是拒绝,而是不同意左相拿琼娘的婚姻大事儿为注。”陆之庭展眉一笑,又道,“我与琼娘一见倾心,再见知心。我愿娶她,便是山月长久时,岂非朝朝暮暮。我愿娶她,便将她珍视如宝,李家,我本该当成骨肉血亲。我愿娶她,不是借此攀附权势,而是心甘情愿的,为她双袖匆匆挽年华。”
陆之庭后退一步,朝着李阙深施一礼,“左相,您刚才所说那般我皆愿意去做,不是因为您肯把琼娘嫁与我。而是因为,我心有她罢了...”
李阙眸色深深,眼眶之中氲着一丝朦胧凄凉。
他身为左相,勾心斗角之事见的多了。
可这位陆家大郎,字字恳切,半分未有欺他之意。
连一介外人,都能拿出赤诚之心善待他女儿,倒是自己还在拿女儿当做筹码算计...
李阙跌坐在椅中,面上有些失魂落魄。
不等厅中三人反应过来,一道纤弱的身影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袭单薄的衣裙,发髻松垮着随意挽起,脑门上勒着一条镶珠缎子红的抹额。
未施粉黛,憔悴至极。
“爹爹,您别说了。女儿愿嫁陆郎,也只愿嫁他一人,若是爹爹要将女儿嫁给孙荣贤那个混账东西,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李琼如飞蛾般冲进了前厅,又赶紧跪在地上哭诉。
她在外头偷听了许久,一是想瞧瞧陆郎是否真心愿娶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二是为了瞧父亲,真愿为了忠义名节,舍弃自己的一辈子姻缘幸福。
她听了许久,一颗心起起伏伏。
可听见陆之庭刚才一番肺腑言辞之后,奋不顾身就闯了进来。
她愿嫁他,从今往后,心里也只有他...
什么党争,又与自己有何瓜葛。
倘若有一天真要赴死,只要身边是她的陆郎,她便不怕!
李阙瞧着地上的人影,赶紧站了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谁让你下榻的?”
陆之庭瞧着眼前那柔弱的身影,慌张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来,“你...你可是病了?”
他瞪着眼瞧李琼脑门上的抹额,又见她那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心如刀剜。
李琼扶着陆之庭的手站了起来,抬眸冲他羞赧一笑,“琼娘听说了,陆郎今日中了状元郎...”
她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陆子虞瞧着左相那脸色愈来愈难看,赶紧接过李琼的手,“琼姐姐,四娘来瞧你了。”
她搀扶着李琼坐在了一旁,又赶紧将自己那没动过的茶盏递给她润唇。
李琼少饮了些,愧疚冲着陆子虞一笑,“暮沧斋开张我这幅身子不便去了,怕惹得笑话。”
“不碍事,四娘知晓。”陆子虞听她这声音孱弱,像是身体抱恙,也不敢让她费太多力气。
见着心上人如此病恹恹的模样,好脾气的陆之庭有些动怒,“这是怎么了?”
他脖子通红,像是憋着一股子气。
刚才跟李阙说话时,那是千万个小心。
可这会儿,眉心如同打了个结,紧紧缠在一起。
李阙讪讪低下了头,“前不久得了心病一直没好,昨日又跟她说打算将她许配给太仆寺孙家,断了一天食,便如此了!”
“孙家?太仆寺的那个孙家?”陆之庭大掌成拳,死死握住。
真不知说这左相什么好,这不是把琼娘推到火坑里么?
“没真说要她嫁,只是想让琼儿对你死了心。”李阙轻叹一声。
他又怎不知那孙家小子的风流性子,不过是有心吓唬女儿罢了。
可谁知女儿随了父亲那执拗的性子,对情爱这事儿,也是个死脑筋。
陆之庭见着李琼抱着臂膀瑟瑟发抖,赶紧去解自己大罗红袍的扣子。
袍服褪下,轻轻递给心爱之人,“这状元是为你所拿,衣裳便也交给你处置。”
李琼颤着手接过,没往身穿上,倒是紧紧搂在怀里。
陆之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李阙正色道,“陆家大郎,请求左相将女儿嫁与我!”
话落,他重重叩首在地。
男儿家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
可陆之庭为了求娶心上人便破了这规矩。
李阙心里差不多也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可面上却有些为难。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谁都盼着儿女好,可这老脸还是有些挂不住。
他之前为了断了女儿同陆家郎这事儿,又是软禁,又是威胁,可如今若是直接同意了...
正当他犹豫之际,门帘又是一动,进来了位身形端庄优雅的妇人。
那妇人迈步走到李阙身边坐下,柳叶眉一吊,抬眸瞧着地上的陆之庭,“你就是让我女儿,茶不思饭不想的那位陆家郎?”
陆之庭愣了愣,轻轻颔首。
李阙咳了一声,端着声问道,“夫人您这是作何?”
李夫人没理他,朝着陆之庭摆了摆手,“孩子,你先起来。”
“唉!”
“带了下聘的东西了么?”李夫人这么冷不丁一问,其余之人皆有些傻眼。
“门口栓了两只大雁。”陆之庭恭敬回道。
眼前这位,说不准就是未来丈母娘,他敢不小心侍奉着么?
“还有么?”李夫人和善笑着又问。
一听有戏,陆子虞赶紧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匣子拿了出来,“有的有的,我这儿都给琼姐姐备下了。”
陆之庭有些发懵。
他怎么记得出家门时,小妹就给了他一对大雁呐?
小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大串儿钥匙。
“如今,这陆国公府内院上下皆是由四娘打点。若是琼姐姐嫁过来,这当家做主的权利肯定是要交给琼姐姐掌管的,这里头一共五百四十二把钥匙,对应也是陆国公府上的五百四十二把锁,以内宅主权下聘,夫人可还满意?”陆子虞将那匣子搁在李夫人跟前,笑着解释。
李夫人见着那一把把精致小巧的钥匙,神色满意至极,“好,这聘礼我左相府收下了。亲事等端午过后我们再议。”
李阙转首瞧着自家夫人,面上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能如此?”
“你是要名声,还是要女儿?”李夫人泪眼婆娑,用力拍了下桌案。
听此,李阙扶额长叹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陆之庭颇有眼力见,赶紧笑道,“多谢左相成全,谢夫人成全。”
李琼捧着那身大罗红袍,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可终归,余生能与君相伴偕老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夜出
右相府,正门。
马车刚停下,随乘的小厮就连滚带爬地从车上跳下来,扯着脖子朝府门内大喊道,“不好了,相爷昏倒了。赶紧出来些人搭把手啊!”
这么一吆喝,门内先是急噔噔走出一位中年男子,“怎么了?相爷怎么昏倒了?”
这男人年龄约有五十上下,身穿清灰布衣,办事说话皆是稳重。
“王管家您先别问,先找人来给相爷抬进去。”小厮急的跺脚,朝着马车内一指,“估计又是头风发作了,一路上颠得厉害还没醒来。”
王管家一愣,赶紧又从里头叫出来了三五小厮,“快快快,抬着相爷出来,我去医馆找大夫来。”
小厮们轻手轻脚抬着王渝州。
王夫人一早出了府,约了几家官眷夫人喝茶,这会儿刚回来。
眼瞧着一堆人抬了个不知什么东西,赶紧迈步过来,“你们几个,抽什么风?抬得什么啊这是...”
打眼一瞧,也差点昏了过去。
“老爷?哎呦喂,老爷您这是怎么?”
“回夫人,相爷昏过去了。”
小厮们战战兢兢地答话。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回房去。”王夫人急的捶胸顿足,摆手让他们把人给放回屋里。
四个小厮心里犯嘀咕:没您我们早送到了...
不过一会儿,王管家差了大夫就进了内室。
床榻上,王渝州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面容瞧着痛苦极了。
王夫人赶紧迎上去问大夫,“相爷这可是又犯了头风?”
大夫捋了捋胡须,沉思了半天才慎重道,“不像是头风发作,倒像是被气给堵住了。”
简而言之,就是被气昏过去了。
一屋子人傻了眼。
右相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给他气受?
“赶快瞧瞧。”王夫人让开道。
大夫捻了几根毫针,朝着王渝州身上脖胦、下盲、中府三处要穴扎了进去。
银针刚入了一寸二分,床榻上的人面色已有缓和。
再捻进去了三分,一阵咳嗽声停,人才悠悠转醒。
王若茀碰巧这时候也进到房中,“怎么了?”
她刚在自己小院瞧书,听着下人禀报说父亲昏倒了,虽是急急赶来,可面上不见慌乱。
“你父亲在殿试上,被人给活生生气昏厥了。”王夫人一把拉住自家女儿的手,掩面痛哭了起来。
王若茀蹙了眉,没搭腔,默默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
“茀娘留...留下,其余人出去。”王渝州颤着声音吩咐。
大夫收了毫针,朝着屋内众人深施一礼,先退出房中。
王夫人刚想在说两句话,眼瞧着自家相爷那眼神冷彻冻骨,赶紧瑟缩脖子小心着道,“老爷先休息,我去给您煲碗参汤。”
门阖上,人也都走远了。
“跪下!”王渝州怒道。
王若茀颤了颤眼皮,盈盈跪在地上。
十几年了,她已是习惯了这般。
可听见父亲对自己语气冷冽如此,还是忍不住心酸。
“你可知错?”
“女儿不知。”
王渝州转过头,神色无比冷漠盯着地上之人,“陆家大郎,今日中了状元。”
王若茀惊愕抬首,面上有些难以置信。
“我让你暗中打探陆家的消息,你就是这般做的?”王渝州声厉质问,全然不同父亲对女儿般的慈爱。
“女儿知晓那陆家四娘擅长心计,三郎惯是个会打嘴炮的主,其余得还未摸查清楚...”王若茀抿了抿嘴,垂眸轻道。
“这么长时间了,你就只给我查到了这么点消息?若是无用,倒不如同你姐姐一般,早些嫁了吧。”
听此,王若茀心尖儿一阵抽痛,赶紧含泪叩首,“女儿有用,女儿有用。这事儿却是女儿没查清楚,下次断然不会了,还望父亲不要让女儿嫁人!”
王渝州阖眸冷然道,“你比你姐姐聪慧,权谋之术既是要学,定要费些心神。”他轻轻摆手,“你退下吧。”
王若茀啜泣着站了起来,福了身子才悄然退去。
刚出了院门,她拿出帕子将自己面颊上的泪渍都给擦拭了干净。
抬眸之际,已经不似刚才在房中那般唯唯诺诺,小心谨慎。
取而代之,是一双极具野心和讥讽的眸子。
丫鬟阿若慌张跑过来,瞧了眼自家小姐的裙子,“这是刚换的衣裳,怎么脏了?”
王若茀勾回头,盯着自己刚出来的那座院子,冷笑道,“这座府邸,谁又是真的干净?”
她嗤笑着摇了摇头,扭身回了自己小院。
天色暗暗,已是到了吹烛灭灯的时候。
陆四娘盖着一席薄被,支着头倚在床榻上翻书。
可她半个字也都瞧不进去。
倒也不为别的,就是晚膳时高兴,多饮了几杯酒,可饭菜吃了少些。
这会儿,肚子里空荡荡的也是饿了。
今日自家兄长又是折桂中状元的,又是与李家谈下了姻亲。
算上来,可是好事成双,能不多饮几杯酒么?
可到了夜里,反倒饿得睡不着嘞。
揽月阁的侍女,都被她打发回西厢休息了。
自从知道自家爷喜欢翻她这院子,基本上夜里梳洗过后就不再留人伺候了。
省得小丫头们又被人给点了睡穴,晾在屋外头一夜...
正当陆子虞捂着肚子唉声叹气,折子门一响,被人给推开了。
“落宁?”陆子虞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隔着一扇屏风,隐能听见一道清冷悦耳的男声,“是爷!”
陆子虞莫名心头喜悦,赶紧下了榻,如一只蝶般扑在了男人怀里。
白嫩的手臂挂在男人脖颈上,声音软糯着撒娇,“四娘想爷了。”
她这般讨好,倒是让瀛夙很受用,“想的衣裳都不穿好,就跑出来勾人?”
“反正迟早也是爷的人呐!”
瀛夙勾唇,揽着美人的细腰坐在椅子上,“今儿早上,瞧你给了言家公子一块儿芙蓉酥?”
陆子虞窝在他怀里,不动声色咬了下唇。
她就知道,来者不善...
“给了,言家公子说他早上没用膳...”陆子虞抬起小脸,可怜兮兮又道,“就跟四娘一样,这会儿肚子饿。”
瀛夙自是知道她在打岔,神色不为动容,“以后还给么?”
“不给了,不给了。除了爷之外,谁也不给...”
话音刚落,美人小肚子传出来一声“咕噜”。
陆子虞羞赧舔唇,“四娘是真饿了嘛。”
她执起男人的手,放在自己干瘪的肚子上。
“您瞧瞧,这儿是扁的。”慢慢朝上,声音娇娇哼咛,“唔...这儿,才是鼓的。”
瀛夙挑眉欣赏着怀中美人的媚态,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爷突然也饿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宵夜
揽月阁,昏暗的烛火摇曳。
陆四娘坐在椅子上,小脚被人攥在手心里。
俯眼下去,矜贵的九皇子正替自己穿绣鞋。
“这个颜色不好看。”陆子虞盯着自己脚上那双鹅黄色的绣鞋,忍不住出声嘀咕。
瀛夙挑眉,“还是饿的轻。”
就说带她去打个牙祭,光是挑衣裳都磨蹭了快半个时辰。
若是饿得厉害,这会儿都该在前去涣阳楼的路上了。
陆子虞噘嘴,小手捏着男人的衣袍角,“就是不好看,这颜色不衬人家衣裳...”
哪有穿了妃色的绫罗裙,还需用一双鹅黄的绣鞋来配...
瀛夙站起身子,神色清然地说道,“你可以先穿着,到了涣阳楼再脱。爷不介意,美人衣衫不整着用膳。”
这就是所谓的,一本正经耍流氓么?
“不不不,四娘觉得这样挺好...”陆子虞赶紧摇头晃脑。
她这嘴唇,到现在都是火辣辣的疼。
被人威胁过后,果然老实多了。
吹灭了蜡烛,陆子虞把帷帽给带好,满脸兴致勃勃,“咱们怎么去呢?”
瀛夙张开了手臂。
陆子虞愕然,轻轻走上前抱了一下,又赶紧松开,“不是刚才抱过了么?”
这男人,贪得无厌,恬不知耻。
“不让抱,怎么带你飞出这庭院?难不成用爬的?”瀛夙收了手臂,倚在桌子边懒懒调侃她。
陆子虞一听要翻墙出去,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翻墙后那灰头土脸的模样。
她吓得打了个冷颤...
娇躯赶紧攀附在男人身上,如同糖人般死死粘着,“抱...抱,四娘要抱着出去,才不要爬墙。”
馨玉入怀中,男人不由自主心头愉悦。
陆子虞执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嘴上不停催促,“走嘛,爷难道忍心让人家饿肚子?”
瀛夙杵着不动,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
老套路了...
陆子虞揽着他脖颈,踮起脚尖凑上了小脑袋。
唇瓣刚分开,就觉得身子倏然一空,似被人给打横抱了起来。
再一晃神,交缠的身影已然出了陆国公府。
耳畔夏风吹拂,如棉似雾包裹着二人。
“这...这是轻功么?”陆子虞紧紧闭着眼睛,小手也牢牢攥着男人的衣襟。
瀛夙见她这心惊胆战的模样,不由好笑,“你得自己睁开眼瞧。”
陆子虞悄咪咪睁开眼,只瞧见万家灯火如一条蜿蜒崎岖的长龙,她有些兴奋道,“怎么感觉像是踩在云上?”
侧目过来,视线撞在一起。
“爷...爷这眼睛,生的好生漂亮。”
“是让这眼里都是你...”
情话如酒酿,听得人微醺。
陆子虞桃腮羞红,媚眼轻轻掀起,娇嗔着道,“您就惯会哄着四娘。”
过了没多久,二人便是到了涣阳楼。
眼下入夜深深,涣阳楼里仍是热闹不凡。
瀛夙抱着美人,直接闪身从二楼雅间的窗户进去了。
还是上次,他带她来的那一间。
大掌一拍传声铃。
不过一会儿,暗门敲响,“贵人,您想吃些什么?”
陆子虞舔了舔唇,无声朝着瀛夙道,“荷叶烤鸭,什锦虾仁,糯米八宝饭,水煮肉片,京酱肉丝...”
一口气儿,说了不下十样菜。
全是腻胃的。
瀛夙瞥了她一眼,转过头朝着暗门外道,“清淡些就好。”
门口小厮毕恭毕敬,“得嘞,您先休息。”
陆子虞叉着腰,气鼓鼓磨牙。
她说了那么多道菜,竟然一个都没点。
整日就会说好听的哄着她,真到了办事儿的时候,吝啬至极。
暗门再响,说明饭菜已经布好了。
陆子虞怒瞪了自家爷一眼,快步穿过暗门坐在八仙桌边。
俯首看着桌上饭菜,美眸里直接氲了层水雾,好不可怜。
太素了...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素的...
炝藕丝,醋闷花生,木耳炒青瓜,一碗绿豆粥。
粥,还是烫的。
瀛夙坐过来,把玉箸给她递了过去,“你不是肚子饿,赶紧吃些。”
“您怕是上天派来,故意捉弄四娘的吧?”美人抬眸,泪眼凄凄。
“爷一片好心,怎的就成了故意的?”瀛夙失笑。
陆子虞哧溜着鼻子,指了指桌上的菜,“那...那怎么没荤腥?”
她顿顿都要沾荤,哪怕尝的不多,可总归要有呐。
瀛夙凝眉思索。
半晌,动手解开了自己衣襟的扣子。
衣裳微微敞开,胸膛半露在外,“这般,够荤么?”
陆子虞气不打一处来,抢过筷子气声道,“四娘想吃肉。”
男人将她头按在胸口,义正词严地说道,“吃吧!”
“不是这个肉,是那个肉。”
瀛夙见她急了,也不惯着,沉脸冷声,“不行!你忘了上次在花萼楼是怎么积食的?”
这磨人精,嘴馋。
偏偏吃饱了还懒得动弹。
夜里若是给她吃多了些,保不齐回去,又闹着肚子疼。
陆子虞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那旖旎一夜。
耳根子稍稍发红,可嘴上仍是不依不饶,“就要吃肉,一碟子也成。”
“不行!”
“那给人家来一份灌汤包。”
“不行,就吃这个。”
美人眼眶湿润,噙着泪悠悠打转,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旁人若是看见,别说灌汤包了,这涣阳楼都想给她买下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可瀛夙不同,他是知晓自家娇娘那贪嘴的性子,若这事儿纵容着她,事后捂着胃难受,还不是他心疼么?
“就吃,就吃。人家就是要吃灌汤包。”陆子虞怒冲冲把玉箸拍在桌上,贝齿咬着唇。
“我看你像个灌汤包!”
一听这话,美人扑哧乐了。
粉拳朝着男人胸口捶过去,“您忒坏了,不给吃的,还打趣四娘!”
起身朝着男人怀里坐过去,娇语糯糯,“人家就吃一个,爷?”
她尾音勾起,撩的男人无可奈何。
“就吃一个,嗯?”瀛夙挑起美人下巴。
陆子虞忙不迭颔首,娇艳的小脸上尽是祈求。
“就吃一个,还要爷喂人家吃。”
瀛夙瞧她一脸讨好乖觉的模样,终究还是抵不住这份娇色,妥协了!
灌汤包上来,还丝丝冒着热气儿。
陆子虞按捺不住心喜,伸着筷子从屉笼上夹着灌汤包放入碗里。
小嘴刚要碰上去。
身边的男人发话了,“先吹,忘了上次怎么烫着的?”
陆子虞鼓起腮帮子,吹了许久才张嘴咬下去。
鲜美多汁,喟叹满足。
“喝粥。”冷冽又倨傲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瀛夙捧着青瓷碗,悉心吹凉了碗中那粥,才用勺子舀了往美人唇边送过去。
真是个娇滴滴的人,还没娶过门,就得这般仔细侍奉着...
陆子虞笑吟吟就着喝了一口,唇上不小心沾了豆子。
瀛夙漫不经心地凑过头,张口把那豆子卷下,“不错,挺甜...”
第一百五十五章:来访
第二日一早,陆四娘正睡得迷糊,落宁就打外头进来了。
鱼洗盆放在桌上,一挑幔帐进了屋内,“哎呦,我的小姐,咱得赶紧起喽。”
落宁急噔噔去掀那被子,瞧见了自家小姐腰侧两边又泛着红痕,气得直骂娘,“入了夏了,这该死的跳虫怎么还没死干净,整天就惯会咬我家小姐这玉肌雪肉。”
陆子虞听着落宁在自己耳边跟放爆仗似得,咋咋呼呼。
细腰一扭,从床上坐了起来,“好落宁,人家还没睡够呢。”
话落,又顺势扯过被子准备躺下继续睡去。
她昨夜又是贪吃嘴了,一笼的包子都被自己给吃了个干净。
回到床上,胃又是不舒服。
要不是自家爷替她揉了半宿,恐怕要难受到天亮。
一想到昨夜温存,忍不住坐在床榻上吃吃地笑了。
落宁怪异地瞥了自家小姐一眼,伸手去解开那脖颈子上的细绳,“得了,您别犯迷糊了,赶紧换了衣裳。”
檀色鸳鸯纹的肚兜刚解开,落宁就瞧见白嫩酥雪之上也是红痕遍布。
她怒道,“这挨千刀的,这么会找地方咬。”喘了几声粗气,朝着屋外一吆喝,“惊蛰、白露,小姐床榻上这被褥都不要了,一会儿都烧了去。”
惊蛰慌里慌张跑进来,“怎么了落宁姐姐,生这么大脾气?”她边跑边说,待瞧清了自家小姐身上那红印斑斑,也忍不住气哼哼说道,“天杀的,又被咬了?”
陆子虞瞧着二人又怒又恼的模样,笑吟吟劝声,“你们俩,神经兮兮的。左右不过是被‘咬’了,晾晾被子也就算了。”
这又不是虫子弄的,就算烧了被褥又有何用。
要怪就怪自己这皮肉太细嫩,没折腾几下就留了印子。
二人这么一搅和,陆子虞也睡意全无,“去拿那件牡丹紫的云纹肚兜。”
她坐在榻上,懒着身子打了个哈欠。
饶是没梳妆,可这媚态横生的模样就让人顶不住。
惊蛰蹙了下眉,沉吟许久道,“小姐,那件牡丹紫的肚兜找不着了。”
小姐平日里衣裳都是自己管着的。
多少件小衣,多少件衣裙,没人比她更了解。
自从小姐打九皇子府回来,这牡丹紫的肚兜就不翼而飞了,房中她都倒腾了遍,就是找不着。
陆子虞朝着她安抚一笑,“找不着换一件不就行了,指不定哪天它就自己飞出来了。”
惊蛰见着自家小姐不怪罪,忙不迭颔首去翻腾衣裳了。
可心头更是疑惑。
到底能去哪儿了?
陆子虞穿戴整齐了,才跨步出了自己小院。
团子是个闲不住的,估计一大早就先跑去前厅摇尾乞怜了。
沈岚惯是喜欢猫儿,团子又生得模样好,一般早膳都被白露给抱去了前厅用。
有人宠着就是不一样,它小腰都渐渐丰腴了...
现在陆国公府上,谁瞧见了这位小主,都得调侃喊一声“胖团儿”。
这天气是越来越热,如今陆国公府的院子也比苏州那处大了许多。
走不了两步路,陆子虞就渐生香汗。
手里折扇轻轻摆着,不由就想到了在九皇子府上,自家爷还专门吩咐了轿子来抬着她逛园子。
可谓是活得舒坦。
想到此,红唇边上的笑意荡的更甚。
刚入了前厅,就瞧见众人其乐融融围坐在一起。
“呦呵,小妹今儿还比我晚到了。”陆之辰蹂躏着怀里的团子,面上乐呵呵打趣。
陆子虞入了席位,挑起柳眉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前些日,暮沧斋赚的银子别忘了交给尧姐姐。”
陆之辰一阵肉痛,愁眉苦脸咽下了个包子。
百里尧耸肩摆手,“不急不急,老三先拿着吧。”
陆之辰正打算感激涕零谢谢他这位准二嫂,身子一冷,就见自家二哥把玩着手中的玉箸朝他看过来。
那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不不不,这钱我哪能拿着啊。”他笑颜强欢,“待会儿我就去归账,下午拿给您。”
这家里,他似乎最没地位...
坐在上首的陆瑾延轻咳了两声,面上严肃正色,似有话要说,“明日我同你们大哥就要开始上早朝了,待会儿先进宫一趟叩谢皇恩。我陆国公府如今算是飞黄腾达了,你们在外言谈举止,更要慎之又慎,万不可别人捏住了把柄。”
语歇,还装模作样扭了扭脖子。
“行了,在孩子跟前还摆什么谱。不过官复原职,看给你高兴的。”沈岚笑意连连,伸手推了身旁男人一下子。
陆瑾延讪讪挠了挠头,“夫人,您就不能让我台子搭好再拆...”
二人过了半辈子,还是这么腻歪。
一桌子小辈似没瞧见二人恩爱情绵的模样,自顾自的用着早膳。
散了桌,陆家有官职的父子三人都匆匆进了宫。
沈岚随着百里尧去量身裁夏衣了。
陆四娘难得清闲,抱着团子去消食。
昨夜自家爷说今早来给她送个好东西,估计又是什么稀罕首饰。
她兴致勃勃,一时还不愿回自己小院。
陆之辰手里捏了一本账簿打算去暮沧斋归账,刚迈出府门,就瞧见门外站了两人。
为首的那位,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圆领长衫,面容不算太过出众,身姿倒是有三分风度。
身后跟着的,就是小厮打扮,瞧上去畏手畏脚,不似大户人家出来的。
二人见陆之辰出来了,赶紧笑着迎上去。
“陆三少。”长衫男子恭敬出声。
陆之辰没了头绪,只好施礼问道,“在下陆之辰,家中排行三。您是?”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人,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叫不上来名字。
长衫男人眸子一亮,赶紧还礼,“三少不认得我了?我是古禾呐,曾跟你大哥一个书院的。”
古禾父亲古员外同陆瑾延算是多年好友,两家曾在苏州交情颇深。
他早知晓陆家搬回了京城,可碍于这么些日子陆家在京中风波动荡,一时也不敢直接登门拜访。
陆之辰眯眼思索了片刻,一拍脑门子想了起来,“古兄?你怎么也在京城?”
“我二月便来京中参加春闱了。只不过后来战事牵连,殿试又一直推延,只好待到了如今。”古禾含蓄笑着解答。
“你也参加殿试了?”
“是,还中了探花。”
陆之辰见了熟人也是欣喜,全然把要去暮沧斋归账这事儿抛之脑后,“古兄咱们进去聊,不过家父同兄长进宫谢恩了,你先随我去坐一会儿。”
古禾颔首应之,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赶紧进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撞见
绕着抄手游廊,陆子辰同古禾二人并肩走着。
“古兄中了探花,应该也是要在翰林院当差的吧?”陆之辰兴致勃勃地问道。
古家在苏州时就与陆家交好,两家同为落难之交,也算是惺惺相惜。
况且古员外一直是有意让两家结个姻缘,总是撺掇着自己儿子多来陆家跑腾几趟。
刚开始,古禾也是不愿意,总是嫌弃父母太过操心自己婚事。
直到有一次,他被父亲催得烦了,拎了些礼前去登门拜访。
刚到了门前,就瞧见一位身姿袅娜的娘子从马车上下来,衣裙飘飘如云似雾,他痴楞瞧那女子的娇容,不知用何辞藻才能勾勒出那风情万种。
年龄不算大,可那一双媚眼跟会说话似的。
还说的的情话。
后来,古禾打听了。
原来那位女郎便是陆国公府的四娘子...
当真是温柔乡般馥郁生艳。
打那天起,古禾来陆国公府的次数就渐渐频繁了些。
不是借着来找陆家大郎做学问的借口,就是打着来陪陆瑾延下棋的幌子,总而言之,都是为了想见上那美娇娘一面。
他想的出神,一时也没听见陆家三少在自己耳畔说了什么。
“古兄?古兄?”陆之辰凑着脑袋轻轻唤他。
古禾一哆嗦,忙回了神,“三少,怎么了?”
“嘿!我就问问你,过几天可是也要去翰林院任职。”
“是,任翰林院编修。”古禾轻轻一笑,面上多少带了些傲色。
他虽不如同窗好友那般风采神朗,可也能得了一甲,算出类拔萃...
想来自己如今也算是有官职在身,要想再上陆国公府提亲,也可容易些。
陆之辰不懂什么官职,只是含糊着“嗯”了声。
古禾有些讪讪,开口找了话茬,“既在京城留任,往后便是要定居在此,我还想着过几日便把苏州的家产挪在京城来,往后也算是两家能有个照应。”
陆之辰虽说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可他好歹也是见惯了人情世故,听着古禾这一番说辞,心思也转了好几道弯。
陆家虽然同古家有几分交情,可也万般到不了相互帮衬的地步。
除非...
陆之辰眸子暗暗,不由自主摩挲着手中的折扇。
二人心思各异往前厅走去,正巧经过一处雀园。
陆国公府院子大,刚搬来时沈岚嫌这儿太过空旷,便让下人买了许多活物的幼崽放着观养。
其中最讨喜的,便是这孔雀园。
陆子虞站在篱笆圈外,手里捧着一把苞米,正逗弄着几只拖尾艳丽的雄孔雀。
她眉梢慵倦,丹唇轻勾着,身子骨如泥般娇软。
挑染了蔻丹的葱指捏了一小撮苞米粒子,轻轻一扬,如一阵花儿落在地上。
这动作本该是潇洒至极,可偏偏她陆四娘做起来,风流体韵展现的淋漓尽致。
篱笆内的几只雄孔雀,没管地上那些吃食,直径朝着园外的美人走过来。
翠绿的羽尾一抖落,宛若一柄碧纱宫扇。
这是在求偶?
落宁侍奉在一旁,见这孔雀对自家小姐动了情,忍不住打趣道,“真是有灵气儿的生物,还知晓对着美人开屏了。”
陆子虞不禁也是笑出声,嗔看了她一眼,“是呐!你瞧瞧,这求偶都求到我身上了。”
那如莺悦耳的笑声,听得古禾差些酥了骨子。
是她...
陆之辰没瞧出身旁男人异样,自顾自朝着不远处的美人吆喝道,“小妹,别玩了,有客到访。”
游廊离这儿雀园没多远,陆子虞自是能听见她三哥的声音。
有客到访?莫不是自家爷来了?
坏心思涌上心头,小手将自己那薄藕色的齐胸襦裙往下拽了拽。
她从小吩咐落宁,睡前给自己吃一碗木瓜炖雪蛤。
虽说还没及笄,可这身子已是玲珑有致,散着诱人的芬芳。
媚眼一挑,带了几分期许转过身来,含情脉脉冲着陆之辰二人瞧了过来。
古禾只觉得嗓子发干,小腹似被人紧紧揪着。
这,便是他未来的妻子么?
别说勾了他的魂。
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给。
陆子虞没瞧自家三哥一眼,媚眼如丝缠在古禾身上。
愣了神,觉得不对。
那人穿的长衫是绛紫色,自家爷可从来不穿这庸俗的颜色。
柳眉一拧,知晓自己认错了人,赶紧背过身子将衣裳整好。
她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陆之辰领着古禾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古兄先坐,我去唤小妹过来。”
古禾讷讷,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从天灵盖到脚指头都是麻意。
陆之辰走到雀园边,“走,过去瞧瞧老熟人。”
陆子虞愣住,“谁啊?”
“是父亲的好友,古员外的儿子——古禾!”
“他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既然碰了面,总该过去问候一番。”
陆子虞指尖把玩着发梢,有些兴味索然。
要不是看在她父亲同古家的交情,自己还真想扭身回揽月阁算了。
这古禾往日常来她们家逛园子,打的什么主意真当自己不清楚?
娇哼一声,拍了拍手上的苞米碎末。
犹豫了一番,还是朝着那石桌走了过去。
刚一坐下,便有人大献殷勤,“虞儿妹妹,可是热着了吧?”
古禾赶紧掏出自己袖中的折扇,朝着美人轻轻扇着。
陆子虞笑着推辞,轻轻也挥开了自己的香扇,“四娘自己扇就好,古兄歇歇手吧。”
古禾摇头,羞涩笑道,“不累不累,我瞧着妹妹香腮绯红,想来定是被晒着了。”
不是晒着的,是被气着的!
陆子虞压着心头的不悦,面上笑着问他,“古兄一家可是搬来了京城?”
一说到这事儿,古禾眸子一亮,挺起了胸膛正色道,“我二月进京参了春闱,昨日又刚殿试中榜,得了一甲三名的探花。”他收了折扇,笑的风流倜傥,“过两日便任翰林编修,算是也在京中落了脚。”
陆子虞挑眉了然,“那便,恭喜古兄了。”
话音落下,她专心把玩着小扇,有些不愿再开口同男人闲聊。
陆之辰笑着打圆场,“古兄许久未见我家小妹,瞧瞧她是不是又长大了些。”
古禾小心翼翼扫过眼前的雪白,不禁出口赞叹,“是大了,还大了不少呢...”
一语双关。
陆之辰听不出来这话外音,可是她陆四娘有颗七窍玲珑心,当下便知道古禾若有所指。
瀛夙站在不远处,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
他想剜了那男人的双目!
自己的娇娘,竟敢妄想指染?
第一百五十七章:哄他
“你不通传,是等着让本殿过去坏了你家四姑娘的好事儿?”瀛夙敛了那漆黑幽暗的眸子。
他声音平静如一潭死水,可阿禄心头却胆寒万分。
那是一股子肃杀之意。
不可灭,不可散!
九皇子是动了怒?可这是为何呐...
眼下,阿禄没心思揣摩,他打了个冷颤赶紧朗声通传,“三少、小姐,有贵人到访!”
凉亭里的三人朝这边儿瞧过来。
最先起身的是陆子虞,她瞧着自家爷来了美眸一亮,笑吟吟地赶紧迎上去。
陆之辰认出了来人是九皇子,诚惶诚恐地上前讨好。
唯有古禾,他还拎不清状况,只好跟在二人身后。
瀛夙冷冷瞥了一眼自家娇娘,眯眼哂笑,“打扮成这样,准备勾谁呢?”
陆子虞一噎,心头委屈极了,媚眼渐渐氲了雾气,瞧上去好不惹人怜。
若不是碍于三哥同古禾在这儿,她早就哭出来给他看了。
勾谁?
除了他,还有谁值得自己去勾!
陆之辰急匆匆跑过来,也没察觉出二人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自顾自笑着施礼,“陆家三郎,参见九皇子。”
瀛夙侧目,眼神先是在陆之辰身上转了一圈,又不紧不慢地看向正赶过来的古禾,“没想到,古探花同陆国公府还有些渊源。”
他声音平缓,可陆四娘分明听出了其中不悦之意。
看来他家这位爷,吃味儿了呢。
古禾不识身前这位男子,只觉得他风姿如玉,气势冷冽。
那种莫名的威压让自己有些喘不上气,连句话都不敢说。
“古兄,这位是九皇子。”陆之辰出声引荐。
古禾闻声,痴楞楞抬起脑袋,可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不敢去瞧跟前男人的眼睛。
半晌,他吞咽了口吐沫稳住心神,毕恭毕敬道,“在下古禾,拜见九皇子!”
瀛夙冷笑,就这胆子还来同自己抢人?
“古探花过两日就要去翰林院任职,怎么不先去熟悉熟悉?”
“是...是该熟悉的,我们古家同陆家在苏州时关系亲近,趁着今日得空,我想前来拜访一二。”
陆之辰含笑颔首,正要插口说几句话,身子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是自家小妹。
陆子虞用胳膊肘撞了他,又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擅自开口打岔。
这位爷摆明了心情不好,正打算在古禾身上磨刀子呢。
瀛夙不动神色挑眉,手指摩挲着腕上的檀木珠,“古探花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应该知晓陆国公府四月就归了京,何必等到现在才来拜访?”
这话听之简单,可往深处一想,便能了然一丝玄机。
瀛夙一语拆穿了古禾的自私、软怯。
倘若陆国公府归京后没有处处树敌,他古禾怎能不早些来。
说到底,还是怕跟陆国公府走得太近,糟了牵连。
古禾被眼前人给看穿了心事,面上一时半会儿有些窘迫难言,“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句话都挤不出来。
陆之辰不傻,被瀛夙这么一点也是明白了这古禾藏着什么心思。
他神色从刚才的亲热,渐渐变得疏离冷漠。
瞧他们陆国公府得势了才来登门?早干嘛去了!
“翰林院这几日正忙着编修《佛礼》,古探花若是能在任职之前将它编修好,想来也是一桩妙事。”瀛夙眼中含笑,可笑意不及眼底,反倒渗着丝丝寒意。
“九...九皇子开玩笑吧?”古禾颤颤开口。
《佛礼》杂乱无章,编修起来的难度不亚于《国礼》。十个人一同编修,也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完工。
让他自己一个人做这事儿,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本殿,像是开玩笑么?”瀛夙不紧不慢地反问。
他不是在同古禾商量,而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修不完,就不用任职了。”话落,迈步牵起自家娇娘的小手。
他明目张胆的宣告主权。
古禾倒抽了一口凉气,慌乱瞥开眼。
原来,陆家四娘是九皇子的人。
他战战兢兢地朝着瀛夙背影躬身,“古禾这就回住处编修。”
话音一落,似阵风般逃出了陆国公府。
原地,陆之辰傻了眼。
他小心肝,经受不住这么大刺激...
九皇子同自家小妹,什么时候好上的?
不等他细细回味,瀛夙又折身回来了,“陆三少。”
陆之辰瑟瑟看向他,面上扯了个难堪的笑,“九皇子,您...您这般叫我,不是折煞我了么。”
他还没从刚才那一幕反应过来,抻手朝着自己大腿根狠狠地扭去。
一蹦三尺高,龇牙咧嘴着抽气,“不是梦啊,真不是梦!”
不远处的陆子虞见他这跳脱的样子,忍不住扶额叹气。
明白这不是一场梦,陆之辰赶紧谄媚笑问,“九皇子有何吩咐?”
瀛夙盯了他半晌,有些严肃着道,“令妹性子娇纵,又喜好奢华之物,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的。”顿了顿,面无表情又吐露几字,“就算养得起,也护不住。”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妹妹只有我才能保得住她。
别人再敢她的主意,你得掂量清楚。
陆之辰眉开眼笑,恨不得赶紧把二人送入洞房。
他搓搓手,有些狗腿般笑道,“明白,明白。我还有事儿,先不打扰您嘞!”
两腿一迈,脚底抹了油似窜走了。
临走时,还不忘把小厮、侍女们都给赶出了院子。
眼瞧着四周空空荡荡没了人影,陆子虞才轻摆细腰贴在自家爷身上,“爷,四娘想您了。”
她娇语绵软,轻声哄着跟前的男人。
瀛夙冷眉,双手背在身后,“站有站相,别给我来这一套。”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手里的檀木珠都快被捏碎了。
“四娘穿成这样就是等着爷来,不是为了旁人。”陆子虞手指不老实着在男人胸口画圈,小声嘟囔,“您都不知道,四娘早上起来胸口都是疼的,还有不少红痕。”
她媚声媚气,赖在男人怀里撒娇,“您昨夜那般粗鲁,今儿又朝着人家发了这么大脾气,莫不是不喜欢四娘了?”
说着说着,美眸里便蓄满了泪珠。
小脸半仰,朝着上首的男人吸溜悄鼻。
瀛夙心软,叹了口气松开檀木珠。
大掌环上美人的婀娜细腰,“小没良心的,不喜欢了何必费那么大劲儿带你出去打牙祭?”他勾唇,低头在她耳边喃喃,“穿的这么合爷胃口,真不为了勾搭野男人?”
陆子虞耳垂被那一股子炙热的气儿喷上来,不禁颤了身子瘫软在瀛夙怀里。
“除了爷,四娘谁也不愿勾。”她侧头,与男人薄唇轻碰,“天热,爷去四娘的小院儿里坐会儿可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练字
陆子虞领着瀛夙朝自己的闺阁小院行去。
一路上,含着春水儿的媚眼时不时偷瞄着身旁男子,生怕他还在气头上。
眼瞧着那冷清的俊眉不再蹙拢,她才心头长吁了一口气。
哄男人这活,忒难。
尤其是哄这不近人情,冷如冰霜的男人,更可谓是难上加难。
转眼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揽月阁的小院儿。
落宁早早先回来了,把那些藏不住事儿的小丫鬟都给支走。
这会儿,只留了自己同惊蛰二人守在院里。
刚瞧见自家小姐同九皇子跨步进来,赶紧咧开了嘴,笑道,“见过贵人。”
瀛夙淡淡“嗯”了一声,也算是给了几分薄面。
惊蛰在春日宴上是见过这九皇子的。
那时,自家小姐同这位贵人还无甚亲近,怎么短短几日,二人就亲密到这种地步?
女儿家的闺房,可不是谁人都能进的。
不愧是她的小姐,连那天人之姿的九皇子也拜倒在这石榴裙下。
瀛夙对这小院也算是熟悉,跨过了门槛儿,自径走在树下的石凳前撩袍入座。
陆子虞扭头,朝着落宁同惊蛰轻道,“打壶茶来,泡武夷肉桂。”
二人颔首,急中有序退了出去。
婀娜的腰肢轻摆,不过两步便是到了男人跟前,檀口含香,“爷不是来给四娘送东西么?可是什么有趣儿的宝贝?”
她坐在他面前,小手撑着脑袋。
媚眼里除了有几分勾人的滟光,还杂糅着女儿家般的天真和期许。
瀛夙没直接应了她的话,清徐的目光落在那娇艳的小脸上,缓缓朝下。
丰盈似白雪。
眉心一紧,他哑着声问,“真落下印子了?”
陆子虞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什么,“可不是么。”小手扯了扯衣裳,“您瞧瞧,这儿都是昨夜的罪证。”
她也不知羞,大着胆子倒腾给他瞧。
瀛夙明昭昭盯着,眼中的澄澈渐渐变的幽深,“嗯,下次注意些就是了。”
“不嘛,四娘喜欢您要将人家拆骨入腹的模样。”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还什么都敢做呢。”
瀛夙紧紧盯着她,半晌勾唇轻轻地笑了,“你说的!”他手揣入怀中,从里头拿出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瞧瞧。”
陆子虞欣喜,以为又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指尖儿一挑,打开了那盒子。
是一方砚台。
还是上等的端砚。
“这是作何?”陆子虞不解问道。
“练字。”他答。
这男人真是不解风情,好端端的练什么字?
她陆四娘一身勾男人的本事,唯独这字...是写的差些。
落宁匆匆端上来用茶的器皿,刚准备端着托盘退下,却被人喊住。
“搬个四仙桌,再取文房四宝来。”瀛夙冷声吩咐。
落宁脊背一凉,如同领了圣旨,赶紧急噔噔照做。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多了一张四仙桌。
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办好了差事,落宁小心退下,不敢打扰着二人亲腻。
陆子虞瞅着院中那一摊东西,不禁头疼,“为何要练字?”
瀛夙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美人妩媚轻笑,懒懒站起了身子,玉臂一抬。
瀛夙攥着她的柔夷往怀里一带,温香四溢,“再乱使这些小把戏,就罚你写够一千个字。”
陆子虞嘟嘴不满,“为何非得写字?”
“过几日就是桃花宴,参宴之人都是要留下一篇诗的。”
“桃花宴?”
瀛夙耐心同她解释,“桃花宴是每年都要举办的一场诗宴,过几天就该到了。”
“那您不应该让人家多读些书,怎倒是逼着练字?”
“书就算了,又不是一日就能琢磨透的。”他打趣笑道,“字若练好,就不错了。”
陆子虞愠怒,感情他是把自己当成了绣花枕头?
“您怎么就知四娘写字不好看?”她咬着唇,有些不高兴了。
瀛夙眯眼,“苏州时,你费尽心机给爷传的纸条。”他摩挲着美人娇颚,语气倏然凉凉,“你忘了?”
陆子虞美眸一缩,赶紧将手臂环在男人脖颈,“哪能,四娘一时想不起来嘛!”
语歇,她讨好着啄了啄他的唇,撒娇着哼咛,“人家练,可是得您教才行。”
瀛夙眉梢一挑,有些不情愿,“你倒是想得美,束脩怎么算?”
陆子虞勾着他的脖颈换了个坐姿。
四目相对,纠缠在一处。
她俯唇,吐气如兰,“四娘不就是您的束脩么?”
瀛夙喉咙一阵滚动,大掌掐着她的腰,欺身将儿压在石桌边儿。
半晌,他埋在她耳边,冷声暗骂,“磨人精。”
陆子虞半倚在石桌上,掩着水嫩嫩的娇唇吃吃笑着。
她爱惨了这冷清清的男人为了自己破功的模样。
“爷,四娘先磨墨。”她娇媚着朝男人一笑,抚了抚自己发梢,“等您歇够了,再来教人家。”
瀛夙面色阴沉,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愤闷。
在这么下去,他是等不到她及笄了。
下腹的燥热渐渐平息,刚一抬眸,就见着四仙桌旁的美人朝着自己勾了勾手指。
“磨墨好了,您快些来呐。”娇音颤颤。
瀛夙沉着脸,迈步走了过去,“先写个字看看。”
他递给了她了一支毛笔。
陆子虞抬手去接,笔杆子突然被人用力一拽。
她面颊抵在他胸口。
“再不老实,就进屋里。”低沉撩人的声音响在陆子虞耳畔。
透过冷冽的威胁,更能听出几分欲。
陆子虞忙不迭颔首,赶紧仰起小脸,“知晓了,四娘好好练字。到时候桃花宴上多写几首好诗。”
瀛夙失笑,揉了揉胸前的小脑袋,打趣着道,“别说字是爷教的。”
他可不信这磨人精能写个什么诗。
自家娇娘如今可是风头正盛,桃花宴上定是要被人针对。
那日他得晚到些,又怕这小丫头斗不过一群妖魔鬼怪。
故此今日抽了空,来教她把字先练好。
若是陆子虞知晓自家爷的这桩心事,定是要啼笑皆非。
她会的诗,说出一句都能让人视为珍品,何必苦苦在笔墨上下功夫。
不再打岔,执起笔专心埋头练字。
光斑透过花枝嫩芽,如星点缀在二人依偎的身影之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行道
刚立了夏,正是花开簇拥,芬芳沁脾的好时节。
揽月阁里,前不久刚栽种了几棵石榴树,这会儿正是轰轰烈烈地开着。
那艳如骄阳的花瓣如滚了火似,明媚炙热。
树荫下,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娘子娇,郎君俏。
陆子虞小手攥着笔杆,蘸了墨汁在那纸上轻轻写下一字。
她字迹没有女儿家的娟秀,反倒是透着一股子灵巧。
瀛夙站在她身旁,俯首朝纸上看去。
一个端正的“瀛”字。
是他的姓。
心头一阵滚烫,声沉悦耳,“好好写,又闹腾什么幺蛾子?”
言辞虽是严厉,可那话中的笑意却不曾作假。
陆子虞勾唇,慢悠悠又写下了个“陆”。
这是她的姓。
纸上两个字紧紧依偎在一起,正如他们二人当前这姿势一样。
“四娘这般写着可好?”陆子虞抬首,媚眼对上男人那深不可测的寒眸。
瀛夙不语,只是深深望着她。
良久,才笑着道,“不错。”
得了自家爷的夸赞,美人更是专心埋头写字。
一笔一划,用心至极。
刚坚持了没半盏茶时间,就觉得手酸得紧。
艳唇一撇,软着声抱怨,“爷,人家累了,想歇歇。”
瀛夙横眉,“不行。”
他口吻坚决,丝毫不留情面。
陆子虞心思一动,面上佯装着有些为难,“四娘写的不好看,爷来教教人家嘛。”
她一手执着笔杆,一手悄悄勾上了男人腰间的玉带。
打着圈,往自己这儿拽过来。
瀛夙配合着离她越来越近,鼻息也渐渐急促了些。
趁着自己失控之前,他率先一步攥紧了那纤细的手腕,“别耍花样,我带着你练。”
不等美人作何表情,大掌便覆在那执笔的柔夷之上。
陆子虞感受着自己背后那宽厚的胸膛,心绪安宁。
两手握在一处,交织着在那白如绸的纸上提笔落字。
揽月阁虚掩着的门外,几个脑袋直勾勾朝着里头探去,面上神色各异。
两刻钟前,陆瑾延同长子刚归府,便瞧着自家老三满面恍惚的站在门外。
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便急着询问缘由。
可陆之辰也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含含糊糊没个重点。
最后干脆咬牙跺脚,待着自家父亲和大哥悄悄去了陆四娘的小院。
碰巧,沈岚也听说了这桩事儿,领着百里尧也一同赶过来。
五个人,齐齐猫着身子,就这么行径怪异的干起了偷窥的勾当。
瞧着石榴树下那缠绕在一起的二人,真当是如诗书画卷般缱绻。
陆瑾延、沈岚,百里尧三人,面上皆如吃了蜜般笑地欢喜。
能得了贵人如此倾心相待,算是一场福报。
在苏州城时,曾盛行了这么一句话:陆家娇女,天姿生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抹娇色,不是藏着掖着就能躲过去的。惟有把她交给权谋无双之人,才可稳妥后半生。
这边儿三人欣慰。
那边,陆之辰倒是佩服极了自家小妹。
连这九皇子都能被她治的服服帖帖,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事儿?
想着以后这九皇子就成了自己的妹夫,不由傻笑着搓手,满目憧憬向往。
与之他们,陆之庭倒是板起脸来,眉头跟打了结似绞在一起。
他无声朝着众人道,“要不要进去捉人?”
话落,众人瞧他如同看个呆子。
有这么搅和人家好事儿的么?
陆之庭见他们不动弹,自径怒冲冲挽着袖子,势要冲进将那九皇子给捉住痛打一顿。
陆瑾延赶紧瞪起眼,低声训斥,“你这是要做什么?敢坏了你妹妹的好事儿,老子拿你是问!”
沈岚也是附和,“老大,你这榆木疙瘩的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陆之庭傻不愣登眨了眨眼,觉得是自己耳朵幻听了。
他们家这娇花被人给沾了便宜,父母不气急,反倒还拍手叫好?
这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是怕得罪了九皇子,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他们这般私相授受,您们不管管?”陆之庭气得手直哆嗦,脸上写满了惊诧。
陆瑾延冷哼,“你与李家娘私相授受的时候,怎么不让我们管?”
“那能一样么?我是儿郎!”
陆之辰“哦呦”一声,笑眯眯冲自家大哥道,“赶明我得把大哥这一番话,亲自转述给李家娘子听。”
陆之庭气急败坏,挥袖离去。
沈岚朝着那背影轻轻叹口气,“往后也是委屈了李家娘子,日日夜夜都得跟这木头在一块儿。”
四人正勾着头,且听了一声猫叫。
兴许是做贼心虚,各个连蹦带跳的跑散了开,再也不敢守在门边偷瞧。
瀛夙眼风见门后没了人影,衣袖一挥,用了内功将门彻彻底底地阖上。
陆之虞听着“嘭”的一声响,娇躯不由自主往那冰凉的怀里一缩。
她愈发靠近他。
玉颈之下,白雪颤颤。
随着美人俯身,瀛夙视线也被牵动着。
他一手同她一起练字,另一只手将她紧紧环在身前。
二人身子严丝合缝紧粘在一起。
陆之虞觉得难受,扭了下腰肢。
“别动。”身后传来一声低呵。
瀛夙攥着笔的那只手倏然用力,连同手背的青筋都能看仔细。
这动作不言而喻,他正竭力压制着什么。
陆子虞媚眼一挑,身子转了过来。
他眉目间如星河滚滚,几乎要将怀中的女人溺毙了去。
陆子虞怔住,好半天才回过神。
自己又被这男人给撩了?
小巧如玉的耳垂泛着红,心里有些不甘。
撂下毛笔,慵倦坐在四仙桌上,
她手臂勾在瀛夙脖颈上,慢慢将人带在自己面前。
“又作妖?”瀛夙不可置否地开口。
美眸里潋滟生姿,又娇又媚。
怀中女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他冷眉,覆身堵上了那艳软的瓣。
这世道,总该有人替天行道,捉了这妖精,省得她在祸乱世间...
第一百六十章:宴前
日子兜兜转转,转眼就到了小满。
今儿是桃花宴,揽月阁的一众丫鬟老早就起来了。
庭院里,那成簇如银铃般的石榴花开地如火如荼,香味儿没有牡丹浓郁,却透着一股子清甜。
自那日瀛夙前来陪自家娇娘练字,兴许是陆国公夫妇不忍搅和这桩美事儿,午膳都没差人来请,反倒是直接让人送进院子里了。
这也算是,默许了二人亲密的关系。
傍晚临走时,瀛夙再三叮嘱了四娘一番。
那日自己不能提前赴宴,让她千万要小心行事,处处谨慎。
起初陆子虞还纳闷,可自从前两日收到了桃花宴的帖子才算明白了些。
原来,这每年桃花宴举办之人乃是四皇子瀛栖。
对那偏执疯狂的男人,陆子虞总是厌恶得紧。
虽说一张脸生的俊美,可那行事的浪荡,还有他瞧着自己那阴鸷的眼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对这一场桃花宴,她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落宁正打算唤自家小姐晨起,且见一道人影从墙外头飘了进来。
“落宁,四娘起了没?”虽说是女儿家的声音,可多少掺杂了些爽朗。
落宁定睛一看,长吁了口气,“苏娘子,您真是要吓死个人。”她拍了拍胸口,一脸心有余悸,“您放着正门不走,怎么偏偏喜好翻墙院子呢?”
苏婉婉讪讪笑着,心想:我表哥不也经常翻么,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眼下,她可不敢这般说。
“嗐!我不是嫌麻烦么。”苏婉婉摸了摸鼻尖。
落宁见她这无辜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道,“我家小姐估计还没起呢,您先进去坐会儿吧。”
话音一落,就瞧见惊蛰端了鱼洗盆过来,她瞅见苏婉婉先是怔了一瞬,又笑着打趣问道,“苏家娘子来了?可曾用膳?”
苏婉婉抚了抚干瘪的肚子,可怜巴巴着道,“没,一大早上就顾着赶路了。待会儿多给我准备些马蹄糕,我就好你们府上这一口。”
落宁同惊蛰对了个眼,二人异口同声地笑道,“您是来这儿蹭饭来了?”
苏婉婉羞赧,吐了吐舌头,冲着二人做了个鬼脸,“我先去叫四娘,你们快些摆膳。”
说罢,连蹦带跳着推开了闺房的折子门。
惊蛰将鱼洗盆递给落宁,“姐姐进屋去罢,我去小厨房端些早膳来。”
苏婉婉刚推开门,便扯着喉咙吆喝,“四娘,四娘。赶紧起了...”
她从八仙桌上的果盘里挑了个果子,用手一撮就往嘴里放。
什么闺秀模样,苏婉婉是糟践个干干净净。
“起了,起了!叫魂儿呢?”隔着一扇屏风,那慵懒娇媚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一阵悉嗦的穿衣下地声。
陆子虞眉目惺忪,勾了眼角朝着苏婉婉这儿看过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柳腰款动,软着身子坐在了八仙桌旁。
抬手,给自己添了盏香茶。
苏婉婉啃着自己手里的果子,杏眼一瞪,“还好意思说呐,自从你跟我表哥好上,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陆子虞莫名其妙嗔看了她一眼,“这话什么意思?”
苏婉婉仰天长叹,大大咧咧翘起了二郎腿,“我这早上睡得不知有多香,突然脑袋顶就扎了一把飞刀。”她咬了口果子,含糊不清,“上斗还有一混信,让我汗巾起来寻你。”
陆子虞歪头,连听带猜的算是明白了她说了什么,“寻我作何?”
落宁搁下鱼洗盆,笑着打岔,“还能作何,来吃马蹄糕呗。”
苏婉婉摆摆手,咽下了口中的东西,“那是我表哥写的字,说是今日让我得先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等他来了这事儿才算完。”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四娘那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怕丢了?
不过她愿意来,也是怕陆四娘摸不清桃花坞那地方,想替她引路罢了。
陆子虞算是明白了,敢情自家爷是给自己找来了个打手?
她到底是赴桃花宴,还是鸿门宴?
落宁出声断了陆子虞的思绪,“小姐,先洗漱吧。”
陆子虞颔首,起身替自己洗漱净面。
约莫半盏茶时间,惊蛰领着两个小丫鬟从屋外进来布膳。
两碟子小菜,四碟子糕点,一盅枣花丝绒粥。
碗碟清一色,全是荷叶粉莲的样式儿。
苏婉婉撇嘴,执起玉箸砸吧嘴,“骄奢。”
嘴上逞能,可手里的玉箸却是不停歇的夹着糕点往口中塞。
陆子虞见她吃得欢快,自径走到了妆奁前坐下。
描眉敷粉,熏香涂脂。
苏婉婉喝了口粥,讷讷开口,“你...你不吃么?”
不等陆子虞搭话,落宁便笑着道,“苏娘子,您吃好喝好就成。我家小姐遇了这宴席,一般就只喝碗牛乳。”
苏婉婉一愣,倏然拔高了嗓子,“那怎会行?不吃饱喝足,到时候饿了怎么办?”
陆子虞捏了篦子梳发,不紧不慢地回,“吃多了,路上难受不说,连人家这细腰,都扭不出风情了。”
苏婉婉打了个冷颤,“你们这爱悄艳的女子就是麻烦,倒不如我,活得潇洒。”
她从小到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不瞻前顾后。
可瞧着四娘那娇容艳艳,心头不由也是奇怪万分。
莫不成,全天下的男人都好这一口?
会不会那个泼猴,也是一样如此?
玉箸往桌案上一拍,气呼呼着道,“不吃了,饱了!”
陆子虞诧异扭过头,瞧见桌上有几道菜连动都没动,不由纳闷,“怎么了这是?不合你胃口?”
苏婉婉手环胸,小声嘟囔,“再吃,真没人要了。”
陆子虞同落宁都没听清,全然当她是真吃饱了撑得。
妆容拾掇毕了,白露便捧着红木托盘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她有些急不可耐,“快来瞧瞧,百里掌柜刚送来的新衣裳。”
众人抬目去瞧,只见一袭海棠云袖烟水裙静静躺在上头。
纱,如雾似云;色,娇艳如火。
落宁如获至宝般捧着,连连惊叹夸赞,“真不愧是百里掌柜的手艺,这衣裳咱们小姐穿上了,那不比仙宫妃子还要美艳呢!”
饶是不喜欢裙装的苏婉婉,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件衣裙甚是配得上跟前这位娇软美人。
“对,就穿这赴宴!今儿,瀛烟那白毛鸡也肯定会去,四娘可得好好灭灭她的威风!”苏婉婉厉声厉气着道。
陆子虞听着瀛烟的名讳不禁挑眉,朝着白露勾唇一笑,“走,咱们听苏娘子的。”
自家爷的桃花,她可得好好“招待”。
那日暮沧斋一别,有眼线瞧见瀛烟同王若茀进了家茶馆。
若是说二人没上了一条船,她陆四娘可不信。
今儿这桃花宴,指不定她二人打算怎么给自己下套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捧杀
京城桃花坞,位于西郊,背靠燕山。
每年春时,漫山遍野的桃树开的妖冶,那粉嫩的瓣,恰如少女嫣唇,湿软芬芳。
今年宴席办的晚些,工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这桃树上的花瓣继而开的瑰丽。
水嫩嫩的妃红,插在山峦之上,宛若青丝发髻中,埋了一支艳秀的花鈿。
配着蜿蜒绵亘的清水河,怎么瞧,都像是凌幻仙境。
桃花诗宴,算是闺秀、郎君们打哄玩闹的一场乐趣。
女儿家们,比才华情操,儿郎们,比文韬风流。
年年桃花宴,作宴之人都是四皇子瀛栖,今年也不例外。
日照当空,桃花坞里已是人流熙攘。
马车在那朱红色的铆钉门前,如一条游龙般排起了长队。
四皇子的面子,谁敢不给?
桃花坞内的一处僻静小院,隐能听见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房门虚掩,床榻之上,一男一女交缠在一处。
“四殿下,人家受不住了。”女子高高仰着头,表情略有痛苦。
瀛栖轻轻笑着安抚,“再忍忍,本殿马上就扎好了。”
榻上,女子雪白的背上血肉模糊。
离得近些,能瞧见密密麻麻的针眼,像是蜂窝,瘆人的厉害。
男人白净的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阴美的桃花眼中,蕴藏着畸异亢奋的光。
他像是绣花一样,拈着针在那雪背上穿梭如蝶。
腥红的艳,顺着床榻淌在地上。
那女人经不起这般折磨,已经昏死了过去。
良久,瀛栖才停下手,他惬意瞧着眼前的“美景”,兴奋着舔了舔唇。
“母妃,母妃...”他喃喃自语,似哽咽啜泣,又似恍惚轻笑。
待那雪背上的血迹慢慢干涸,瀛栖才从榻上下来,不慌不忙地净手,更衣。
“要是还有气儿,就跟张大人说一声,要了他女儿做侍妾。要是咽气了,找棵树埋了罢。”
语歇,男人跨步出了院子,风姿绰约朝着前院行去,俨然已经没了刚才那幅疯癫痴狂的模样。
待他出去不久,屋梁上翻身落地了位黑袍男人。
脊背嶙峋,看不清相貌。
“啧啧啧,瞧瞧这漂亮的娘子,都被扎成了筛子。”男人声音沙哑,如同刀锯割着木头似难听。
桃花坞前院,宾客如云。
三三两两的人相伴进出,不是赏花,就是唠着哪家姑娘瞧上了谁家的公子,京城铺子里,又有什么新样式儿的好东西。
瀛烟同王若茀一道进来时,不少贵女们都是愣住。
这二人平日没什么交集,怎么凑在了一块儿?
好奇的人少,上前恭维的倒是多些。
“郡主来参加这桃花宴,还能有咱们什么事儿呐?”
“可不是,京中谁不知晓郡主才情横溢,咱们不过都是来当绿叶儿的。”
“去年桃花诗宴就是郡主拔得头筹,想来今年还会如此!”
贵女们将瀛烟围住,一个个面上急尽谄媚,生怕这马屁拍晚了。
瀛烟今日穿了一袭藕粉色的交领襦裙,褪去了白装,这一身清雅脱俗的衣裳倒是衬托出了她几分高雅,温婉。
只见她眉目轻舒,听了这么些奉承话,面上无多少变化,“娘子们抬爱了,本郡主每每作诗不过凭心怀抒情罢了,哪里有什么才情?”
她这般谦虚,倒是让一旁不少儿郎们心获好感。
“郡主满腹经纶,何必自谦。”
“是呐,这品貌双绝,不愧是京中第一才女。”
不少俊俏的郎君偷偷瞧着瀛烟,那出尘缥缈的气质,让人向往膜拜。
瀛烟抿嘴不语,可心里倒是乐开了花。
那陆家小贱人屡屡拿捏自己,今儿来了这桃花宴,看自己让她怎么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
想到此,温柔的杏眸里划过一丝阴厉。
王若茀站在一旁,笑吟吟地开口,“听说陆家娘子,也是个懂诗情画意的妙人。待会儿,说不定能盖得住郡主风头呢。”
她这般打趣,倒是有人不买账了。
“陆家那位娘子,除了有一幅美艳皮囊,这肚子里的学问够不够作诗,这还真是难说。”出声反驳的是太子傅史家公子——史奕。
史家,可算是京中学问鼎盛一族。
翰林院不少书籍编修,都是史家帮忙修复完整的。
对于诗书鉴赏,史家可以说是首屈一指。
故此,史奕一番话,倒是让不少人纷纷附和。
陆家那位娘子,春日宴上他是见过的,远远瞧着,都让人酥了骨头。
可他,最是厌恶这般媚色承娇的女子,哪怕身子喜欢,可那自以为清修的心,也不愿承认。
男人,心口不一。
说是喜欢素妆清秀的女子,可若是眼前陡然出现了位媚骨妖姬。
瞧着吧,他准如狼如虎地扑在那妖姬身上。
娇软温柔乡,谁不喜,谁不爱?
所以说,假清高不如真小人。
桃花坞内,一众贵女、郎君似打定主意,都觉得那陆家娘子不过是个花瓶般的人物。
若论才学,还是瀛烟郡主更胜一筹。
“说什么呢?让本殿也乐呵乐呵。”瀛栖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殷红的唇含着笑问。
众人瞧着他,不由被那抹艳色给蒙住了心。
四殿下虽为男子,可这相貌实在太过阴柔俊美。
民间有传闻,四殿下生母,可是金岐之人。
王若茀正想着搭茬,且听门外有接客的小厮通传,“苏家娘子,陆家娘子到。”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刚才一众人嘴里还念叨着陆家娘子,眼下可不就来了。
铆钉红漆门前,马车缓缓停下。
苏婉婉直接撩开帘子先跳了下来,眼瞧着门外围了不少人,先是一愣,后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些人是来欺负她家四娘的吧?
瞅那一个个瞧热闹不嫌事儿的眼神儿,给她们一鞭子就老实了。
苏婉婉愤恨想着,手不由自主摸上了腰间的九节琅琊鞭。
车帘浮动,轻薄如云雾的衣纱先是露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双染了蔻丹的玉手伸了出了。
在场的郎君们,只觉得呼吸紧促,都想让那双小手,轻抚在自己身上。
心痒,磨人。
等那衣裙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娇艳美人也是盈盈站定。
海棠色的衣裙,衬得陆四娘美颜不可方物,别说桃花夭夭,就是桃花仙子,也比不上眼前人分毫。
明媚的小脸如芳菲醉酒,朦胧又有些不真切的美,袅娜的柳腰,不盈一握,软若扶风荡在空中。
陆子虞瞧着一众人痴楞楞地望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
她步子轻迈,恰如青云出岫,走出了莲台朵朵。
“呦,四娘好大的排场,竟然让这么些贵女、公子们侯着人家?”
声细语软,娇娇滴滴。
史奕只觉得浑身燥热,直愣愣瞧着眼前美人,不忍转目离去。
除了他,在场郎君们谁又能躲得开这潋滟之姿...
第一百六十二章:伎俩
好半晌,众人才从那抹艳惑里回过神儿来。
瀛烟瞧着不远处那衣决飘飘、眉目如画的女子,不禁一口浊气堵在胸口。
陆家那小贱人,就爱使唤这出风头的把戏,生的貌美又如何,自己多的是法子毁了她。
可又一瞧,刚才还信誓旦旦夸自己才情横溢的那群公子哥儿,这会儿竟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贱人看。瀛烟气得牙痒痒,指尖儿紧紧攥在掌心。
瀛栖站在人群后,透过缝隙,他还是能瞧得见那抹海棠春色。
阴桀的桃花眼中,泛着势在必得的狠劲儿。
“呦,陆四姑娘到了?”他绕开人群,风流翩翩挥着折扇闪身出来。
苏婉婉警惕心起,赶紧挡在陆子虞跟前。
瀛栖面露伤心之色,“苏娘子,您这是作何?本殿难不成还会吃了陆家娘子么?”
苏婉婉不动,像是一只母鸡护着小鸡崽似。
陆子虞朝前走过来,抚了抚苏婉婉的手臂。
她对瀛栖福身,笑道,“四殿下好心待客,四娘本该承情的。”
瀛栖摆摆手,笑的浪荡多情,“四娘子这是哪里的话,今日这诗宴能有美人到访,实属是本殿的荣幸。”桃花眼一挑,兴致浓郁,“四娘子,不如随本殿一同进去逛逛?”
不过三言两语,这称呼就从“陆家娘子”变成了“四娘子”。
这位殿下,还真是处处留情。
美人抿笑不语,刚想借机寻话推辞,且听一道清爽如风的声音响起,“陆四姑娘。”
陆子虞回眸。
一抹白,白的清雅如玉,温润如茶。
瀛栖瞧见自己的好事被人打搅,凝眉也随之看过去。
那清徐的身影,倒是有些眼熟。
“言公子?”陆子虞眉梢一挑,认出了来人。
言怀瑾作揖,苍白的面上透着一丝红晕,“正是在下,难得陆四姑娘还能记得。”
他微微侧头,似才瞧见瀛栖,赶紧躬身行礼,“见过四殿下。”
声音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瀛栖眯眼打量着他,“言尚书的儿子?”
“是。”
“怎么?你也是想邀四娘子逛园子?”
“殿下不愧为天之骄子,竟能将言某心之所想猜的透彻。”
言怀瑾坦坦荡荡,温雅的面上难得透着坚毅。
身后的贵女们见着两位俊俏郎君竟然为了陆家娘子争锋相对,心里不由嫉妒万分。
多想让自己成为那海棠娇色。
惟有一人,恨不得将陆子虞扒皮脱骨。
眼瞧着瀛栖同言怀瑾僵持不下,陆子虞笑着打圆场,“四殿下今日忙碌,四娘不该多叨扰。”她朝着瀛栖欠身,转而对着言怀瑾轻笑,“劳烦言公子,陪着我同苏家娘子一道逛逛?”
“本该如此。”言怀瑾颔首应之。
三人结伴,步履轻快进了桃花坞。
瀛栖笑哂,不由深深看了一眼那白衣身影。
言怀瑾,父亲为当朝兵部尚书,母族可是武林世家。
除却言荀手中掌管了二十万大军,更可怕的是其夫人。
瀛栖舔唇,眸底掠过杀意。
不管是谁,都阻止不了自己夺江山,拥美人。
陆子虞步上阶梯,瞧门外还围着一堆人,媚眼环顾,“诸位,不进去赏花观景么?”
众女腹诽:郎君们都瞧着你,谁有心思赏景!
有女出声,“陆家娘子,今日可是诗宴,不是来选美的。”
陆子虞目若秋波,看向出声之人。
一袭鹅黄水袖裙,眉目淡雅,唇梢噙着讽笑。
“这是毅永侯房家的二娘子,房玥桐。”苏婉婉悄悄对着陆子虞说道。
还有一句话,她觉得不合时宜,便没说。
这位房家二小姐,钟情言怀瑾那个病秧子,还称此生非君不嫁。
不必苏婉婉说,陆子虞也是能琢磨出来的。
瞅瞅房家二小姐看着自己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儿...
陆子虞瞧着房玥桐那素雅的衣裙,不禁笑哂道,“房二小姐说的是,可就算是诗宴,也不能草草应付。”
不等一群人作何反应,她裙角翩飞,先是进了院内。
房玥桐被羞辱的难堪,只身挡住言怀瑾的去路,“言郎可瞧见了她对人的态度?”
这是母亲为她精挑细选的夫婿,怎能被人给勾跑了。
言家可是名门,言怀瑾这容貌又如此俊俏,听说殿试上刚得了榜眼,如此才貌双绝怎么不让人动心。
言怀瑾目光澄澈盯着眼前人,“房姑娘,你我似乎并不相熟。”
他言语冷漠,又疏离。
“我...我...”房玥桐眼窝渐渐湿润。
“望自重。”
言怀瑾绕开她,撩袍进了院内。
众人见这处热闹没瞧上,不由都悻悻散去。
“房二姑娘不必怨愤。”淡柔的女声响起。
房玥桐抬眸,怔怔瞧着眼前人,“郡...郡主。”
瀛烟端步上前,规矩好的让人挑不出差错,“那位陆家娘子性子就是如此,习惯了勾三搭四。”
她口吻平静。
“她...她还勾搭了谁?”
“你不知道?九皇子呐,两个人中龙凤被她戏耍的团团转。”
房玥桐眼里是不可置信,“她都勾了九皇子,为何还要夺了我的言郎?”
那是她一眼定情的心爱之人。
若是陆家娘子与言郎两情相悦倒是算了,可她竟然...
王若茀轻轻笑道,“若是那陆家娘子待会儿诗宴上露了粗俗之性,想来言公子也就不会被她蛊惑了。”
房玥桐目烁如星,显然认同瀛烟和王若茀说的话。
今日是诗宴,斗的是诗,又不是比艳。
她美貌不及那陆家娘子,可若是比才情经纶,自己还不一定会输。
想到此,房玥桐不禁舒展了秀眉。
她朝瀛烟深施一礼,“还请郡主不吝赐教。”
桃花坞前,宾客陆陆续续也是差不多都到了。
瀛栖朝着不远的侍从招手,“怎么还有几位皇子没来?”
“二皇子不喜这文绉绉的宴席就推辞了,六皇子府上刚得了一批瘦马...”侍从垂首,小声着回话。
瀛栖摩挲着扇柄,桃花眼轻勾带笑,“瀛钊这蠢货,别又是被父皇给罚了。”声一顿,似想到了什么,又问,“那批瘦马可是咱们的人?”
侍从颔首。
“啧,老九怎么还不来?”
“九皇子一早差人来传话,说是被些事儿给绊住脚了,得晚到些...”
瀛栖了然,可也奇怪瀛夙是被何事给绊住了脚,竟能撇下自己的娇娘不管。
“赶紧去查,别让人趁机钻了什么空子。”
他担心瀛夙借桃花坞宴这事儿给自己下套。
自己今日被困在这儿,好些事儿可都是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