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撑腰
进了桃花坞内,陆子虞挽着苏婉婉的胳膊,二人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赏花观景。
“言公子。”陆子虞扭身,“烦请言公子自己四处逛逛吧,我同苏娘子有话要谈。”
这是摆明想赶人了。
言怀瑾明知自己被利用了,可丝毫不恼怒,反倒还悉心叮嘱,“山上蚊虫太多,还望两位娘子别轻易上去。”
说罢,作揖离去。
他这一走,苏婉婉就开始喋喋不休,“这位言公子好像对你...”
她小脸上挂着坏笑,满面皆是想打探八卦的模样。
“呵!你怎么不说,身后那一堆郎君也是倾慕人家呢?”陆子虞轻撩发丝,媚眼一挑朝着身后看去。
苏婉婉纳闷回头,一堆公子哥们痴楞着杵在原地。
眼神呆滞,似被勾了魂。
苏婉婉抽出鞭子,冷声叱喝,“瞅什么瞅,没见过美娘子?”
她扯着喉咙喊,犹如河东狮吼吓退了一众人。
陆家娘子纵是美艳,可他们还是惜命的...
俊俏的公子们几乎是连滚带爬,赶紧抽身离二人远远地。
“癞蛤蟆想吃凤凰肉!”苏婉婉冷声啐了口,将鞭子又收了起来。
等她表哥来了,看这群王八羔子还惦记四娘不!
“我给你琅琊鞭,不是让你这般用的。”陆子虞摇着香扇,轻轻叹了口气。
“啊?我怎么用了?”
“你这横眉怒目地甩鞭子,往后哪家公子敢去穆府提亲?”
“大不了就不嫁呗,反正我就这破脾气,才不愿委屈将就着过一生。”苏婉婉懒散着耸耸肩,可心头不由一阵抽疼。
她不想为了嫁人而改变自己的性子。
千秋要君一言,愿爱不移若山。
既是心悦她,那也要连同她的性子一起揣入怀里。
“得嘞,你就同我家三哥一个样。”陆子虞扶额。
“什么样?”苏婉婉眸底一瞬亮,赶紧追问。
“孩子样呗,矫情。”
“对啊!你...你三哥今儿怎么不来?”
陆子虞狐疑瞥了苏婉婉一眼,半晌才无奈开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日只对银子感兴趣。”
美眸一弯,带了些笑意,“我家三哥,要么就是在赚银子,要么,就是在赚银子的路上...”
苏婉婉翻了个白眼。
她能不知道么,那泼皮猴就是个守财奴!
一想起他那日,竟为了五万两银子就把瀛烟骂了个狗血淋头就想笑。
情不自禁,苏婉婉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
陆子虞停下步子,一脸吃惊着道,“乖乖,你可别是思春了?”
“思谁?”
“我三哥!”
苏婉婉气的跳脚,蹦起来吆喝,“我就算思条狗,也不会思个猴。”
陆子虞撇嘴,有区别么?
反正都不是人...
桃花坞内,倏然传出了一阵闷响。
“咚。”
绵亘悠长。
“这是?”陆子虞抬手指了指空中,有些不明这声音什么意思。
“桃怀古钟响了,应该是要开宴了。”苏婉婉提起了精神,拽起陆四娘的胳膊就往钟声处走。
二人步至桃源,皆是有一多半的人已经入了席位。
桃花灼灼,吞吐芬芳。
男女分席,各守半边。
怎么瞧,都像是要打擂似的。
陆子虞同苏婉婉刚入了席,二人并桌而坐,离得近些。
刚挨着凳子,就听耳边有人悻悻开口道,“陆娘子,这是我的席位。”
陆子虞抬首,见着桌案旁的人是房玥桐,不禁好笑道,“房二娘子,莫不是不懂先来后到?”
她瞧着不远处瀛烟同王若茀那看好戏的眼神,心里跟明镜似。
只怕这房二娘子是被人当靶子使了。
房玥桐撇嘴冷笑,捏着帕子的手一扬,指着不远处的一张四仙桌,“您的席位在哪儿。”
苏婉婉拍案而起,“这是什么理?”
眼见着苏婉婉又要呛人,陆子虞只好起身安抚她,“没事儿,我过去坐。”
不必想了,估计那席位正有“好果子”等着她尝呢。
见招拆招,她陆四娘也不是吃素的。
苏婉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子虞递过来的眼神儿给止住了。
她怒哼哼瞪了一眼房玥桐,用力踹了一下她的桌子腿儿。
笔挂上的毛笔,哗啦啦撒了一地。
房玥桐忍住怒意,俯身将那毛笔又给捡起来。
陆子虞哭笑不得,款摆腰肢坐去了一旁。
言怀瑾坐在她对面,轻笑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不一会儿,桃怀古钟又是连敲了三下。
桃花诗宴,开席了。
瀛栖挥扇而来,目含魅色,华袍松松垮垮被他穿在身上。
俨然瞧着,活脱脱就是纨绔打扮。
他大步流星,直径从人群穿过,坐在了上首的席案之中。
“桃花宴,乃是雅趣之宴,还望诸位才子佳人不必拘束。”话落,瀛栖端起了茶盏,“本殿以茶代酒,邀诗赋词。”
众人端着茶盏起身,面上尽是喜意。
瀛烟抿了口茶,阴恻恻瞥了一眼不远的陆子虞。
让你再卖弄姿色,等会难堪的时候,可别哭丑了妆。
桃花诗宴,共比三场。
第一场以“桃花”为题,意美胜出。
第二场男女打擂,最后无人挑战为胜。
第三场,随性作诗,谁作的最多,便能拔得头筹。
规矩定下,铜锣开响。
一炷香之内,须得提笔落诗。
眼瞧着众人埋头苦想,陆子虞倒是轻松多了。
她不紧不慢地磨墨,刚取了笔准备蘸取墨汁,却发现了笔中蕴藏文章。
这毛笔尖儿,竟然被人给黏在了一块儿,硬的很。
好呐,感情在这儿等着她?
自己本身这字写的就不算好,若是毛笔硬如铁...估计写出来的字跟落宁有一拼...
想到此,陆子虞也是苦恼了些。
瀛烟几人见她眉目紧蹙,不约而同地展露了一丝笑意。
一炷香的时间,顷刻便到。
众人争先恐后地想先念出自己的诗让贵人品鉴。
辞藻华丽的诗层出不穷,一朵桃花,一株桃树皆被喻为珍上仙品。
陆子虞听着,如同吃了残羹剩饭般难受。
这些空有其表的诗,怎能久存于世...
瀛烟的诗倒是有几分活气儿,可赋的不过是老生常谈的男女之情,少了些新意。
一圈儿人差不多都是读完了自己的诗,惟有陆子虞还守着一纸白页。
“呦,陆家娘子好像还未吟诗呢。”瀛烟温浅笑道。
她话一出,倒是引得众人目光纷纷看向陆子虞。
“是呐,陆家娘子快也来念念自己的诗。”
“也别羞,全当玩乐就行。”
“陆家娘子该不会作不出来吧?听说,您也是学识过人呢...”
“...”
你一句,我一句。
似是认定了陆四娘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陆子虞委屈瞧着一众人,娇嫩嫩的唇一撇,媚声嗲气,“人家手疼,还没写呐。”
她这话,似对桃花源里的众人说,又似对着不远处的某人说。
手疼,就不写了?
作不出来就直说,扯什么鸡毛幌子...
正当房玥桐准备出声讥讽,一道冷冽的男声倏然响起,“天热,有茶喝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作诗
桃花坞内,不知何时多了位衣冠如墨的男子。
“天热,有茶喝么?”瀛夙抚手背在身后,眉目间尽是清风寡淡。
他声音轻轻徐徐,却足够令人胆颤。
行呐,自己晚来了会儿,这磨人精就被人给欺负了去?
眯了眯眼,冷清清地睨了眼刚才那几个咄咄逼人的贵女、公子们。
一个都别想跑!
一众人有些懵,不明白九皇子所言何意。
不对...这位主子爷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少贵女们也是听过些市井流言,说这不近女色的九皇子与陆家娘子颇有亲昵。
但也都当了饭后茶谈,并未真把二人事迹当真。
九皇子性子淡如水,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不可能因为个女子就乱了方寸...
上首的瀛栖展露一丝瞧好戏的神色,手支着下巴,笑地诡异,“九皇弟来了,快请上座。”
瀛烟盈盈起身行了个礼,素唇轻勾,“皇兄,烟儿给您留了席位。”
宽袖一挥,朝着自己身旁的席位一比划。
瀛夙未理,直径朝着自己的娇娘走过去。
苏婉婉死死咬着唇,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只有她知道,表哥这是来给美人撑腰来的。
墨色的袍裾迎风而起,衬着男人腰身更是俊拔如松。
韶光步步,孤傲翩翩。
众人随着他步子挪目。
不过几息,就看着艳女俊郎相挨甚近。
艳女一手支棱着脑袋,一手绾起了胸前垂落的发丝。
姿态风流慵懒,倒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瞧着男人到了自己跟前,也不慌着起身去迎,坐直了身子悠悠递过去了一盏茶。
这是她的茶碗,刚才用过。
碗边儿,还有沾着糜艳的口脂。
“四娘请九皇子喝茶。”娇声如莺,腻的酥人。
对面的郎君们看傻了眼,这...这陆家娘子还真是会勾人。
那杯茶,他们也好想喝!
喉咙滚动,一个个都似渴了。
陆子虞坐在凳子上,素手端着一盏茶,桃腮含羞藏娇。
贵女们虽被她这大胆的动作给震惊住,但眉眼间还是带着瞧笑话的姿态。
请九皇子喝茶?用的还不是干净的茶碗?
别唬人了,矜贵如玉的九皇子怎...
瀛夙俯眼看着递上来的茶盏,茶汤翠绿如翡,气味清甜回甘。
雨前龙井。
虽是好茶,但他不喜用。
蹙了下眉,还是接过小呷了一口。
这一下子,整个桃花坞如陷深渊,人人皆一幅活见鬼的模样。
刚才九皇子喝...喝了陆家四娘的茶?
苏婉婉扬眉吐气,颇为得意地瞥了一眼瀛烟。
瞧瞧那满脸铁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偷吃了王八。
瀛烟自是没想到,九皇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摊开他与那小贱人的关系。
难不成,就不怕乱了自己的清誉?
较之瀛烟的气恼,瀛栖倒是随意了些。
他歪着身子坐在蒲团上,桃花眼里荡泛着一丝精光。
瀛夙搁下茶盏,低头瞧着那空荡荡的纸页,“人家都写了,你怎么不写?”
他前些日刚教过美人练字,不会隔了几天就给忘却了吧?
陆子虞咬唇,捏起毛笔往纸上一戳,小声抱怨道,“太硬了。”
硬?
瀛夙挑眉,不由想起了练字那日的旖旎。
眼风轻轻落在纸上,瞧见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洞,才是明白她所说何意...
这磨人精,勾死人不偿命。
瀛夙微咳一声掩饰了讪意,他执起那支笔试了两下。
刚蘸了墨汁,便发现玄机。
好啊,自家小娇娘竟然被算计了。
这么硬的笔尖儿,没些力气还真用它写不出字。
房玥桐见自己做过手脚的毛笔被九皇子给捏在手里,不由心口一窒。
睫帘如蝶,不停地扑闪,像极做了亏心事正寻法子补救。
言怀瑾一直静观这边儿动静,打从刚才燃香作诗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陆家娘子那安之若素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作不出来诗。
房玥桐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慌乱抬首去瞧,却与言怀瑾视线撞在一处。
她吸了口凉气,赶紧低下了头,小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裙。
刚才,言郎看向她的眼神,似能把自己看穿。
虽是无波无澜,可眸底的寒厌让人战栗。
这边儿,瀛夙试了几下那被人做过手脚的毛笔,等顺手了才笑着问道,“爷带着你写,可好?”
陆子虞软身站了起来,小脸半仰,“那也得人家作诗么?”
“你要是作不出来,爷可以替你。”
男人俯身在她耳轻道,言辞尽是调侃之趣。
陆子虞横眉,媚眼微微上扬。
作不出来?笑话!
“四娘手疼,劳烦九皇子蘸墨,与四娘一同作诗。”她使唤着身后的男人。
瀛夙失笑,不知她这底气从何而来,可还是听着美人的话,将那毛笔略微蘸上了些墨汁。
眼瞧着陆四娘子打算开始作诗,众人不由兴致勃勃,皆是坐直了身子。
可没想到,九...九皇子竟然把人揽在怀里,还摸着陆家娘子的纤纤玉手。
这桃花坞,是不是他娘的闹妖精了?
不近人情,不近女色,不解风情,不...
不对啊?这是他们的九皇子么?
贵女们瞧着那软若无骨的陆四娘,娇娇窝在九皇子的怀里,又嫉妒又羡慕。
恨不得一双眼睛瞪瞎了...
若是眼风能杀人,陆子虞这会儿,都已经死了不下千百遍。
可那些被美人勾了魂的郎君们,又何尝不艳羡盯着九皇子...
佳人在怀,软玉馨香,这不是就是他们此生所求的梦?
“爷晚到了会儿,你就给我惹桃花?”瀛夙低语轻道,话音摩挲着怀中人的耳朵。
陆子虞感受着耳畔的清徐,身子不由一阵哆嗦,“四娘哪有。等...等做完了诗,来日任凭爷处置还不行。”
瀛夙下腹窝火,动用了真气才勉强压下深处的燥热。
“诸位,四娘这首诗你们可听好喽。”陆子虞声声清朗,目色无惧无怕。
瀛烟瞧着二人依偎在一处的身影,只想撕碎了这缱绻画面。
作诗?她陆四娘真有这本事么?
以色侍人的荡...货,肚子里除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能有多少墨水?
正当她气急败坏想着,柔媚的女声响了起来,“去年今日此门中。”
陆子虞低声浅吟,瀛夙执着她的手慢慢在纸上落笔。
第一句诗刚出,桃花坞内,讥讽嘲笑之声不绝于耳。
这也叫诗?笑死个人...
这不就是乞丐们唱的流水诗么?
瀛夙蹙眉,有些不想看着自家娇娘被人笑话。
他欲开口劝慰怀中美人别逞能,就听第二句诗道了出来,“人面桃花相映红。”
巧妙,将姑娘的面颊比喻成桃花。
眸底闪过一丝赞赏,UU小说劲儿更浓。
桃花坞内,笑声渐渐遁去。
陆子虞见他们转变如此之快,不禁嗤笑。
娇声不羁,懒散随性,继而吟出了最后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绝了,尤其是最后一句...
一个“笑”字,道出了桃花妖娆,更是诉尽了悲欢断肠。
既美艳,又凄凉。
二者杂糅在一处,竟然有种让人潸然泪下意境。
无人再敢笑,也笑不出来。
这首诗,比得过桃花为题的任何一首诗了...
陆家娘子,是个诗情画意的妙人呐!
第一百六十五章:殷勤(为了贵妃女孩加更)
此诗一出,不少闺阁贵女皆掩面垂泣。
正值芳华的女儿家,谁心里还没个寄情慰之的郎君,可一想到往后就要和心悦之人分别,不禁徒添伤感。
苏婉婉虽是个少心没肺的,可这诗不知为何,竟让她伤怀惜秋。
听了这诗之后,脑袋里竟然莫名其妙地窜出了一只“猴”。
他往后若是娶了人...
横眉怒目!
爱娶谁娶谁,跟自己又有何干!
陆子虞吟完了整首诗,云袖一挥,大大方方入了坐。
那架势摆的,更刚打完一场胜仗归营似。
瀛夙清冷的眸子糅过笑意,抬袖将手中的毛笔一掷,“脏了,换一根新的来。”
侍奉的小厮赶紧近前,收拾了那一根笔尖硬如铁的毛笔。
瀛夙转身,撩袍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之上。
看来,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姑且他还用不上。
瀛烟气得嘴唇发白,她怎么也想不到,陆家小贱人竟然能作出这么首绝顶好的诗。
瞧了瞧那些还在仔细品诗的贵女、郎君。瀛烟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轻展一抹温笑,“陆家娘子这诗就算再好,可也是错了一炷香的时间,算不得赢。”
王若茀眉梢高挑,满面清高附和,“不错!花的功夫长了,难免作诗会精妙些。”她朝着瀛栖一笑,坦然正色道,“可这也算不得赢。”
瀛栖有些意外挑了眉,不知这两个女人为何对陆家娘子针锋相对。
倒是有些意思。
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笑道,“哎呦,这可是麻烦了。”眉一蹙,故作为难又道,“陆家娘子作的诗是极好,可这时间倒是晚了些。”
陆子虞自顾自噙着笑,不语。
她就知道,定会有人来找自己的不痛快。
桃花坞内,众人皆是被陆家四娘的才情惊住。
那一首诗,太过绝艳!
可规矩早已经立好了,眼下也不便过多帮衬着说话。
“九皇弟如何看?”瀛栖把话茬抛给了身旁人。
他语气调侃,未曾让人察觉到其中的一丝阴桀作祟,
瀛夙冷峻的下颚一扬,“这诗不错!”
这话说的倒也不违心,他确实被自家娇娘作的这首诗给诧住了。
众人怔怔,九皇子真是一点都不避讳...
史奕的手掌在衣袍上鼓弄了两下,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在...在下斗胆。”
他出了席位,朝着上首的三位贵人深躬施礼,“陆家娘子这首诗虽是绝妙,可词藻太过清淡。反之郡主的诗,倒是情意俱全。”
瀛烟没想到这个史家的公子竟然会替自己说话,心上涌着一起窃喜,面上却是委屈连连,“还是史家公子深明规矩。”
明里羞羞答答道了谢,惹得一众人同情。暗里,冷嘲热讽又羞了一番陆子虞。
言怀瑾蹙了眉,他缓缓站起了身,慢道,“倘若多给郡主些时间,当真作的诗就能盖过陆家娘子?”
陆子虞轻懒睨了过去,她没想到,言家公子还能有此等铮骨。
言怀瑾并未朝她这儿瞧过来,反倒是温谦看着瀛烟。
这画面一下子倒有趣了起来。
两个男人为了陆家四娘这一首诗,竟然都起身争意。
只不过,一个是讽,一个是捧!
瀛烟被言怀瑾噎得羞愤,正要出口斥问,且听正主发了话。
“史家公子所言极是,四娘才华确实比不得郡主。”陆子虞羞赧报之一笑,“这一局,理应算郡主赢的。”
瀛夙正摩挲着手中的檀木珠子,听着女子娇声朗言,不由手上动作一滞。
薄唇轻勾,有些意味不明。
自家娇娘,估计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
瀛烟诧异,没想到陆家小贱人就这么服软了。她那干瘪苦巴的嘴一时有些不上不下,显得怪臊。
较之陆家娘子心胸坦荡,她瀛烟反而被衬得小家子气,胸襟狭隘。
讪讪地坐在蒲团之上,有些赢得不服气。
桃花坞里的贵女、公子们,再去瞧瀛烟那俏婉面容之时,不禁多了分沉思。
“咚...咚咚”一短二长的钟声。
第二场的诗词打擂便是开始了。
史奕朝瀛烟展眉一笑,匆匆回到了席位上。宽袖一甩,自以为能衬出几分英气。
今日出府门时,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博得郡主之喜。往后,好跟太后提姻缘聘娶。
史家这些年,势头不如以前。嫁出去的女儿都是低嫁,儿郎们又文采疏浅,迟迟不得圣人重用。
这心思算来算去,还是打在了瀛烟郡主的身上。
虽说这位郡主是孤女,可却深得太后、圣人的疼爱,若能嫁入史家,往后这朝堂之上,就更能顺风顺水些。
史奕早就听过瀛烟的才名。今日,更是铁了胆要获取佳人芳心。
故此,他刚才敢冒着风险替了瀛烟郡主说话。
眼下第二轮,男女打擂。
史奕自诩才学无双,要想赢这一局其实不难。可他定了主意,打算让自己守擂成功之时,再让郡主挑战自己。
他假意作不出诗来,顺势能把这第二轮的擂主让给瀛烟。
雕拙劣技俘获美人心,这算盘倒是打得啪啪作响。
钟声一落,史奕背手在后,率先朗道,“金甲银盔马上霜,塞北天光似酒凉。怀古念魂高声朗,凄凄明月照寒光。”
这是一首战乱惜慰之诗,气势磅礴壮阔,意境悲凉苦涩。
陆子虞挑眉,笑得有些吃惊。
看来这史奕倒是有些本事,这首诗想来他准练了许久。
可千不该万不该,拿着她当垫脚石来讨好瀛烟。
真当她陆家四娘成个柿子?
史奕此诗成作,赢得一片叫好声。
他既然作的是战争诗篇,那与他打擂之人也得作出相同题材的诗。
儿郎们倒是不觉得难,反观女儿家们各个愁眉不展。
她们平日里吟些花儿,情爱什么的倒还好,若是沾上了血腥东西,那还真逼得人头疼。
儿郎们听了史奕这首诗,不禁暗挑拇指。
不愧是太傅的长孙,这作诗造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既是打擂,一人便可顶替一众儿郎。席中的公子哥们犯不着再同史奕去争,各个眉开眼笑地瞧着对首的娘子们。
许久,无人敢应。
陆子虞微微侧目,暗里瞥了眼言怀瑾。她知晓此人前些日刚中了榜眼,论文才学识,应该不比史奕差。
怎么不见他作一首像样的诗?
言怀瑾似有所察觉,抬了清澈的眉眼朝她这儿望过来。
颔首温笑,堪比明月清辉。
陆子虞倒也没被人抓个正着的窘意。捏茶朝唇边儿一送,缓缓敛目。
二人这番动作被房玥桐看尽眼底。手中的笔杆,都快被她折断了。
“郡主可想攻擂?”史奕殷勤着朝瀛烟问道。
瀛烟是个心眼伶俐的,当下便明白这史家公子是在讨好自己。若能赢了这一局,今年这桃花诗宴还是自己夺魁。
陆家那个小贱人虽有文采,可只要自己能拔得头筹,京中又有谁会记得她?
瀛烟不知不觉端起了身子,唇梢挂着一抹浅笑。
正欲出声赋诗,且听耳边响起了娇声阵阵。
“四娘倒是有一首好诗,不知史家公子可敢接着?”
第一百六十六章:艳杀
陆子虞搁下手里的茶盏,饶有兴致对着史奕说道。
她眉梢不同以往总带着娇妩之姿,这一次,媚中藏着冷冽。
尽管掩饰得极好,可瀛夙还是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
他的娇娘,心有怒意!
不等众人作何思量,陆子虞勾唇又问了史奕一遍,“史公子,可敢应?”
丝丝娆娆,笑里藏刀。
史奕被眼前人给蒙了心神,纵是他不愿承认这美色撩人,可那发颤的心窝跳得厉害。
瀛栖侧头对着身旁之人痞笑调侃,“九皇弟,那位史家公子是否也瞧上了陆娘子?”
“也?”瀛夙揪着重点。
“嗐!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又何必当真?”瀛栖摆摆手,笑得潇洒。
他后又想到了什么,摩挲着下巴嬉笑,“不过,陆家娘子那抹艳色,倒是让人忍不住想当成禁脔。”
瀛夙手臂青筋暴起,眼风突然凌冽似箭。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瀛栖是个疯的,才不把他这话往心里去。
只要是他想的,他何尝不敢做?
瀛烟未注意着两位皇兄周身那暗潮汹涌的劲儿,她一心瞧着史奕,妄想这位文学大儒之后能替自己好好打那陆家小贱人一耳光。
“史公子,你快应呐。”瀛烟急声催促。
这战争刚劲之诗最是难作,对男儿家倒是简单些,可若是女子吟诵,那股子血气方刚的热怀是不可能道出的。
瀛烟自己都没把握能作出一首有品相的战诗,更别说相信那娇娇滴滴的陆家娘子能作出来。
让她作个鬼去罢!
这打肿脸充胖子的伎俩,她十年前就不耍了。
史奕听得有人喊他,迷迷糊糊地转身寻。
这失了魂的模样,倒是让人忍俊不禁,若不是九皇子在此,他们早就笑地东倒西歪了...
史奕虚晃着步子定了神儿,他不敢正视陆子虞,只好用着眼梢斜过去,“你...你要同我比诗?”
他紧张着略有结巴,可眼瞧着瀛烟郡主瞪着自己,又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乱意。
陆子虞朝前走了两步,漫道,“有何不可?”
史奕大声嗤笑,“你可是个女子!”
这话他是脱口而出的。
对桌的娘子们一听这话都有些不乐意了,什么叫“是个女子”?
难不成他史奕是他爹生的?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
本该明媚如画的小脸,眼下各个蹙眉怒颊地盯着史奕。
不仅是女儿家,饶是瞧热闹的公子哥们,听了他这略有讥讽之词也是不悦。
史奕讪讪羞红了脸,正要狡辩,陆子虞却笑着问他,“郡主难不成是个郎君?”
她眼神鄙夷之意愈发明显,“你向郡主邀诗,却笑话我是个女子?看来,史家公子是把郡主当成了光膀子的弟兄呐!”
史家好歹也是清流门楣,又因史老太爷做过当朝圣人的太傅,史家便眼高于顶,动不动就作诗赋词暗喻家族显贵。
史奕好歹也算是一介雅士,听此陆家娘子这么一羞辱,当下便冷了脸,“你的诗?你的那些陈词滥调怎能同郡主所比?”
瀛烟欢喜,压着笑意又落了坐。
这一场戏,她得好好赏。
陆子虞掩唇讽笑,“史公子你的诗,才是陈词滥调!”
“大胆,我祖辈上...”
“知道知道。您祖辈可是圣人的太傅。”
“我家门楣...”
“您家门楣是大儒之府!”
“那你还敢大放厥词?”
桃花坞的众人瞅着二人过嘴,不少人都替那陆家娘子捏了一把冷汗。
她竟敢当面顶撞史太傅的孙子?就算有九皇子照拂,可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吧?
瀛夙搓着檀木珠的手心也渐生碎汗,他不知自家娇娘为何要同这史奕较真。
倘若真是输了...
一道娇柔的眼风轻轻朝他袭来。
眸底是孤舟掠海,从容不迫。
瀛夙无奈一笑,算了,随她欢喜。
就算是输了,不是还有自己替她撑腰。
陆子虞利落甩袖,身上气势渐渐有所不同。
那是花苞怒放的峥嵘;是星火燎原的浩瀚;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无所畏惧。
她看向史奕,如云俯泥般得怜悯,“你且听好了。”
整个桃花坞内,竟然静得出奇。
他们在等,等那海棠娇色将人悉数缠媚蛊惑。
史奕怔怔盯着眼前人,他除了衣衫被风吹地飘浮,动作神态皆丝毫未动。
原来,女子身上涌动的气势亦可豪迈如溪风。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声清如月,听得出其中铮铮傲骨。
第一句诗起,已然惊煞旁人。
儿郎们持笔疾书,匆匆将这第一句给落在了纸上。
他们欣喜,盼望着陆家四娘赶紧道出下一句。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萍。”陆子虞不紧不慢地悠悠道来,媚眼里缭绕起一捧伤怀。
当时她二哥哥身处北塞,无依无靠。不正如那浮萍一般身不由己,孤苦凋零。
前两句诗听来,使得不少儿郎润了眼梢。
家国飘零,仕途不顺。这是他们一辈子的羁绊,光是想想,胸口就如同压上了一块儿青石板。
厚重,湿漉漉。让人喘不上气的同时,还无力将它拨开。
瀛夙听得前两诗句,心绪竟然被牵引。他面前,像是展开了一幅蹉跎画卷,既生动又脆弱。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此句已经更悲。
家国不仅飘零,挽救的路上也是危机四伏,困难重重。
就如掉在了泥泞沼泽之中,一陷再陷,深深倾覆。
坐在席位上抄录此诗的不少儿郎,听到这一句诗后,晶莹垂落在白绸纸上。
夺眶的炙热,洒洒落在笔墨之上。黑墨被淡去,晕成了半生荒凉。
女儿家们早已经掩面痛涕。那种境遇,她们身在深闺,从未去想过,也不愿去想!
瀛夙瞧着那褪去了娇装的女子,似云抓不到,似雾看不透。
他那固若顽石的一颗心,嚣叫着怕失去她。
原来,她不仅是艳。
更是匪!
洒脱,淋漓。
陆子虞最后一转身,裙摆荡出了涟漪窈窈。
她无悲无喜看着史奕。如古刹中的阐师,看透四时美景,看清湖泊江河,看过山花海树,看透生离死别。
忽而,那朱唇上挑。
她笑,笑地悲切动情。
笑他双袖痴缠名与利,笑他平庸自诩才与气。
史奕望着那嘲弄的一双美眸,他怕了,怕史家百年大儒之名毁在了自己手里!
这个女人,是在一点点的啃食着自己。
她是妖...是妖。
“噗通。”史奕就那么直愣愣的跪在地上,似如着了魔。
陆子虞俯眼,轻轻道出了最后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最后三字,她说的极慢,可桃花坞内的众人听得清。
最后一句,意境倏然扭转。虽未破局,可心性坚如藤蔓,生生不息,丹心赤诚。
桃花坞,不似往年寻酒作乐,抒情馥郁。
眼下,除了一众人悲切,连同燕山穹顶,清河明溪,都透着一丝苍凉。
抬眼再去瞧那陆家娘子。只见她屹立坞间,恍若桃花仙,乍阴又乍阳...
第一百六十七章:抄诗
“史公子。不知这首诗,较之你的诗,又如何?”美人俯身低语,笑意如银勾。
史奕目光呆滞,神色恍惚。
他唇齿蠕动了许久,呢喃自语,“好...好诗!”
风携了花瓣滚在他发顶,遮住他眼。
史奕心头听不见耳畔风,看不见绯中艳,他心头只是木讷的想,“完了。史家的大儒之气...气数尽了。”
陆子虞笑哂。
这经不起挫折的模样,还敢同自己比诗?
“史家公子癔症了,赶紧扶他回位歇息。”陆子虞朝着不远处的小厮挥手,让人把跪在地上的史奕给安顿好。
总不能让人家这清流门庭的贵子,白日昭昭给她下跪吧?
小厮疾步过来,架起浑身僵直的史奕就走。
他们也是头一遭,见着史太傅的孙子竟然成了这幅鬼样。
往年桃花宴,史家这位公子可谓是春分得意。每每做出了什么诗来,都博得一片叫好声...
今年不曾想,竟然会折在一介女流手中。还是这等,丢人现眼的折了进去...
陆子虞笑意盈盈,娉婷扭身环顾众人,“呦,怎么还都落了泪了?”
“陆家娘子,你这首诗真是举世无双之作...”
“这战乱纷争,真是让人痛惜伤怀。”
“我家哥哥,便是在战乱里丢了命的。”
“...”
女儿家们一边擦拭清泪,一边啜泣着夸这首诗。
桃花诗宴之前,她们还用着言辞辱人家陆四娘,现在想想,真是无事生非。
这等精彩绝伦的诗篇,若不是心怀家国大义之人,怎能作的出来?
“这场擂,算是我们女儿家赢了吧?”苏婉婉朝着对首的儿郎们扬了扬下巴。
她神色得意,没了往日吊儿郎当。
“对,就是我们女儿家赢了。”不少贵女撂下帕子附和。
刚才那史奕对她们女子酸楚挖苦,如今陆家四娘替她们扳回了这一局,那自然是扬眉吐气。
儿郎们面面相觑,各个不说话。
这首诗,再给他们十年功夫,也未必能作的出来。
言怀瑾起身,朝着陆子虞深施一礼。
众人以为这言家公子是要攻擂,谁知他轻声慢道,“陆家娘子的才华饶是在下也不及。”谦逊一笑,宛若南风温和,“娘子文韬斐然,怀瑾受教了。”
语歇,又一个作揖施礼。
陆子虞轻轻福了福身,算是承了他的情。
眼角飘飘,偷偷瞄自家爷,又怕他喝了醋来折腾自己。
一瞧,谁知那男人竟然寒眸带笑望着自己。
眼中是沉醉,更是欣喜。
瀛夙自然听见了言怀瑾刚才对自家娇娘说的一席话,他虽心头不悦,可那言家公子所言不虚。
娇娘的才气,也令自己深深叹服。
心一颤,竟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陆子虞盯着自家爷的唇梢,好似从未见过他这般畅怀的笑。
笑意深深,似如寒冬骄阳,又冷又俏。
海棠裙下的一颗心,竟然被他不知不觉地给撩拨起了涟漪。
媚眼暗暗抛过去,递了个秋波。
“既然陆家娘子这诗无人敢攻擂,那便...”瀛栖朗声准备宣了结果。
“等等!”有人断了话。
抬目看去,竟然是瀛烟郡主。
瀛烟死死盯着陆子虞,眼底是浓烈不散的怨恨之意。
自从她回京以来,不仅皇兄被她勾搭走了,还三番五次的让自己当众难堪。
眼下,连她多年苦心经营的才名,也要夺?
这口气她咽不下!
她瀛烟虽然父母早逝,可到底是出身皇族,血脉里流淌的是傲气。可那陆家贱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己。
那刀光剑影的深宫都奈何不了她,怎能就被这国公府里贱货轻轻击溃。
瀛烟缓缓起身,眼神阴晴不定,让人不知喜怒。
“这诗,当真是你陆家四娘作的么?”她启唇笑问。
话音掷地,倒是让一众人晕晕乎乎。
瀛烟郡主此话何意?莫不成这诗...不是陆家四娘所作?
陆子虞眯眼,不怒反笑,“郡主这话何意?”
挑染了蔻丹的玉指轻挽起发丝,慵懒媚乱得劲儿又是散了出来,“莫不成,这诗是四娘抄的?”
这诗确实是自己抄的,可俨然只有她自己才晓得。
瀛烟既然有胆说出这话,那定然来势汹汹。
“不错,这诗正是你抄的!”瀛烟怒道,又瞧了一眼桃花坞的众人,杏眼逐生氤氲,“她陆家四娘抄的正是本郡主的诗。”
这法子是瀛烟刚才心中突生的,若是想让这陆家四娘名声尽毁,那便只能将其一击即溃。
她身份尊贵,又是京中声名赫赫的才女,若是指出这诗是陆家四娘抄了自己的,怎会不让人心生疑惑?
若是自己再稍稍抹泪垂怜,谁还能信得过那小贱人?
想到此,瀛烟不由心头窃喜。
陆子虞短促“呵”了声,“抄你的?”媚眼如春明,清澈不可欺,“郡主真是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二人对峙,气氛又渐渐紧张了起来。
瀛烟郡主才情绰约,这是京城人人自知的事情。可那陆家娘子...
今日虽大展芳华,可其中根底如何,无人知晓。
二者若是相提并论,显然瀛烟郡主这儿略占上风。
众人心思动摇,开始有些怀疑陆家娘子刚才所作的诗,真是抄袭了郡主的么?
若是,往后她的名声便是狼藉恶臭。若不是,郡主金口扯谎,才女之名便是要移给别人了...
苏婉婉这会儿,只想甩了鞭子朝着瀛烟恶狠狠地抽过去。
真他娘的装!
往年桃花宴自己又不是没来过,瀛烟作的那些酸不溜秋的诗,真是腌臜透了。
若她不是郡主,看谁还奉承着她,愿把这头筹让给她?
说到底,这才女的名气还被人给捧上去的。
“这首诗是我前些日在宫中所作,诸位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房家二娘子。”瀛烟话茬一转,便是把房玥桐给拖下了水。
被点了名的房玥桐如似被滚水烫了一般,哆嗦了下身子,瑟瑟抬首。
眼瞧着这么多目光朝自己看来,不禁咬紧了唇,懵懵看向了上首席位的瀛烟郡主。
瀛烟正委屈着抹泪,素白的绣花帕子挡在眼前,见房玥桐滞楞,赶紧趁人不注意瞪了她一眼。
眼中,分明的威胁。
房玥桐颤如惊兔。
她的把柄被郡主捏在手里。陆家四娘那动过手脚的毛笔,正是自己所为。
若自己不答应郡主这事儿,那她可会把自己所作的事儿告诉言郎?
房玥桐幽幽望着言怀瑾,不由想起了他刚才对陆家娘子那一番肺腑称赞之言。
心一横,怒目看向桃花坞中站立着的那位娇艳女子,“郡主所言不假。陆家四娘确实抄了郡主的诗!”
第一百六十八章:破绽
房玥桐话音刚掷地,随即便有两道寒光朝她呼啸掠来。
凌厉似剑影,像是要直接将她千刀万剐。
房玥桐先是顺着其中一道目光看到了九皇子,只见他薄唇紧紧抿起,本是执着茶盏的手指,倏然用力,像是要把那茶盏给用力捏碎了。
寒意透骨,已然是让房玥桐吓破了胆,她木讷缓缓转首,又瞧见了心悦之人看向自己的神色。
眉目并未凝重一分,甚至连眼底的讽意都没有。就是那般清绝的看着自己,宛若是尘埃蝼蚁,不值得拨动他的心。
这般无情,才最是剜骨疼痛。
房玥桐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私藏祸心冤枉陆家四娘。因为不管自己说了何,做了何,言郎始终都是信着那个女子的。
可覆水难收,这话既然说出了口,就容不得她再退了。
“你们可听见了,房家二娘子愿为本郡主作证!”瀛烟声声幽咽,恍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婉婉瞅着瀛烟那作死的样就心烦,她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你胡说八道什么?”
声音铿锵有力,把身旁不少的娘子都给吓怵了。一个个小脸惨白地看着苏婉婉,生怕她一言不合就甩起了鞭子...
苏婉婉身旁的房玥桐听见那拍案的声音不由脊背一僵,捎带着秀美的面颊也是白里透青。
唇齿打着颤,房玥桐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了。
再观瀛烟,见着苏婉婉发疯也不回嘴,反倒是心里乐开了花。
闹吧!
闹得越大,这人心才能偏袒到自己这边儿。
“苏娘子您跟陆家娘子关系好,自然...自然是帮衬着她说话。”瀛烟恰如一枝梨花被雨打,玉容浸透半边颊。
那哭得真情切意,让一众人心疼。
“我...我...”苏婉婉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真想让陆三那个家伙赶紧过来收拾这白毛鸡,就算不来,能不能借了他那张嘴先给自己使唤。
英气的小脸渐渐憋紫了,最后干脆拎起了桌上的砚台朝着房玥桐脚边砸过去,“奶奶个熊。”
砚台裂开,黑色的石块儿沾着房玥桐的衣裙,一道道黑墨袭了上去。
房玥桐自识理亏,可面对这苏婉婉这般凶残的折磨,仍是不争气的湿了眼梢。
一个哭,还不够,又来一个?
“哭哭啼啼,屁用都没有。”苏婉婉啐了一口房玥桐,愤愤坐下。
她横眉怒目看了看身旁的娘子们,一副“你们敢欺负我家四娘,我就打你”的姿态。
这霸凌的模样,谁敢招惹。
先不说穆家财大气粗,位列四族。就说这小疯子和穆贵妃的关系,那也是让人敢怒不敢言呐...
娘子们各个讪讪低下头,像是没瞧见这场闹剧。
陆子虞见着苏婉婉这护犊子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自己还没怎么着,倒是有人先替她出了头。
法子虽蛮横,但也算暂时堵住了悠悠众口。
“难办了。郡主说这诗是她的,陆家娘子可有何解释?”瀛栖扑闪着桃花眼,一脸兴致问着陆子虞。
他何尝不知瀛烟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能在太后跟前得脸的,怎会没有三两下子?
可她不明白瀛烟为何非要揪着陆家娘子不放,莫不成二人有什么矛盾?
眼梢一瞥,墨色的衣决撞入他的眼底。
呵,原来是为了男人。
瀛栖眼里清然,可心头却犹如烈火烹油,一腔怨愁让他不得不更恨瀛夙。
本是笑吟吟的眸子,转而渐渐阴冷幽暗。
“四娘倒是不知该如何解释。”陆子虞轻悠悠盯着瀛烟,媚眼尽是玩弄。
这位郡主什么本事没有,卖惨倒是把好手。
“这么说来,陆四娘子承认自己这诗是抄的了?”瀛栖笑问。
话音刚落,席案间隐隐传出几声嘈杂。
众人虽不敢明晃晃地议论这陆家四娘,怕触了九皇子的霉头。可这暗切切的悄声传话,却是止不住的。
“陆家娘子不会真抄了这诗吧?”
“我瞧着不会...”
“那就是郡主扯谎了?”
“别说了,瞧着吧!”
“...”
陆子虞瞧着他们私下嚼舌根,不怒亦不恼,仍是那幅媚眼含春的风情模样。
瀛夙见了她这样子,顿时心安。
看来他的娇娇是有应对的法子。
“房二姑娘,四娘有一事相问。”陆子虞拂袖,定定看着房玥桐那耷拉着脑袋。
“啊?问...问什么?”房玥桐恍惚抬首,双手不由自主攥紧了裙边。
“郡主说她作这首诗时,您碰巧也在?”
“是...是,我在。”
陆子虞得了答案,笑哂,“那您可告诉我,这首诗是何时所作?郡主做诗之时可对你说了诗名?”她一边张口问道,一边步步逼过来,“你再告诉我,诗中惶恐滩是在何处,伶仃洋又在何处?”
刹那间,海棠云袖便停在了房玥桐的桌前。一连串儿的问题如同雹子,又冷又重的朝她砸过来。
陆子虞双手撑着那四仙桌,微微倾身,势必要把人给逼入了混沌绝境。
她语气倏然泛冷,急声厉色,“你说!”
房玥桐瘫在椅子上,满面尽是慌乱失色,她颤颤巍巍道,“我...我...”
话音带了哭腔,挤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瀛烟见状,生怕她畏了怯就道出实话,拍子一甩,着急解释,“我与房家二娘子又不多熟络,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撂下话,瀛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转念一想,刚才她还同众人说自己这诗是当着房家二娘的面儿作出来的,二人若不熟,怎会...
完了,她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陆子虞揪住话茬,不给瀛烟丝毫回旋的余地。
她站直了身子,有些恍然大悟的对着瀛烟笑道,“郡主如若不与房家二小姐亲近,怎会无缘无故的作诗都要邀她进宫呐?”
苏婉婉拍案叫绝,“就是就是。不熟悉,你进宫干啥?”
她冷眼瞥过房玥桐,轻轻嗤了一声。
事到如今,众人差不多已能分清黑白,心里不由辨着瀛烟郡主刚才说话的分量。
若是诬陷陆家娘子抄诗,那还真是辱没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瀛烟被陆子虞噎的哑口无言,面颊的泪渍渐渐干涸,糅白白的细粉团成揪挂在脸上。
怎么瞧,都了无美感。
陆子虞笑意愈浓,瞧着手足无措的瀛烟又道,“房二姑娘可是瞧见郡主只做了这一首诗?”
瀛烟已被逼上绝路,她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错,就是这一首。”
陆子虞甩了甩袖,散雅淡然,半分紧张都未曾见。
这位郡主,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即是如此,那她这一回,断然不会再心慈手软!
京城第一才女?她今天便是要让其当一回“京城第一笑话”。
媚色瞬华而放。
“郡主既文采卓然,可敢与四娘再比第三回?”
第一百六十九:折枝
再比第三回?
瀛烟听她这般说着,不禁愣了下神,双眸有些迷茫地看着陆子虞。
第三回,没有规矩。
谁作的诗最多,谁便可赢。
瞧着坞间那抹海棠娇,瀛烟心里微微打鼓,她不知自己可否赢了这一局。饶是才情甚佳,可这一时半会儿,她又能作几首诗呢?
若是不敢应,那她刚才诬蔑陆家小贱人抄自己诗这一事,不就恰如荒诞流言,不攻自破了?
瀛烟陷入两难之境,朦胧雾霭将她团团困住。摆在她面前的,也许是平坦悠悠的青石板路,亦或是崎岖山峦的狭窄栈道。她瞧不见,也瞧不清。
两条路,要么生,要么死!
唯独不可退。
众人那审视目光徘徊在瀛烟与陆家四娘的身上,不是瞧热闹那般嬉皮笑脸,反倒各个眉头紧锁,像是正艰难做着什么抉择。
瀛烟此时犹如弓弦上绷紧的利箭。箭在弦不得不发,事在前不得不做。
况且,她那负才傲物的虚荣,也会死死撑着让其不退!
“好,我同你比。”瀛烟目色狠戾,冷笑一声漫道,“但是,却有条件!”
“郡主但说无妨。”
“你..你先来作。”
瀛烟站在上首席位间,身子明明比陆子虞高了半截,可气势显得谨慎小心。
陆子虞勾唇,笑得活色生香,像是正遂了她的意,“好。”
话音轻轻袅袅,如春风缠绵落在众人耳畔。
瀛烟见她答应的爽快,心中渐生疑虑。莫不成,这陆家四娘还有后招?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第三轮比的是随心抒怀,瞧谁作的诗多才能算赢!
瀛烟沉下心,开始默默盘算。
她让这陆家娘子先作诗,无非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能多腾些时间!
只要能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作个四五首诗绝不成问题。她还不信了,那陆家小贱人当真天赋秉异,作诗能超了七八首去?
细细想着,瀛烟那阴郁的眉结稍稍展开。
下颚一扬,满面清高道,“既然如此,还请陆家娘子别白废了这大好光景,赶紧赋诗作词吧。”
眼瞧着瀛烟性子扭转如此之快,陆子虞轻挑眉峰,唇梢挂上了一丝寒意。
她云袖一震,声慵气荡,“取酒来。”
小厮怔怔,瞧了眼那绝色佳人,不知这令该听还是不该听。皱眉匆匆,赶紧去瞧自家主子的神色。
瀛栖眉宇带着戏侃,微不可见的颔首,算是默允了陆家娘子的要求。
桃花宴上,本就是有酒助兴。只不过这酒是要在三轮比试之后才能拆坛,可美人有所求,他怎能不答应?
想来海棠醉酒也是娇艳迷人的。
瀛夙听着自家娇娘要酒喝,便是想赶紧拦住。那醉酒娇憨的模样,他怎愿与人分享?
还未来得及出声制止,又听娇娘软糯着道,“酒可助兴,四娘平日作诗时都需饮酒才可。”
这话像是对着一众人解释,可惟有瀛夙才知,那番痴言娇语是对着自己说的。
罢了,依着她。
不一会儿,小厮们便把三大坛桃花酿给搬来了。泥封被凿开,浓郁幽幽的酒香,混着桃嫩芬芳扑在众人鼻息前。
小厮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个小巧的红釉小酒坛。
酒提子把那红釉的小酒坛给灌满了后,才交给了陆家娘子。
陆子虞轻嗅,随口便朗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众人惊诧连连,情不自禁地想抚手称赞。
手还未来得及从袖子口伸出来,又见海棠衣决翩翩,朝着不远处的一颗桃花树走去。
“陆家娘子莫不成闻酒闻醉了?还未比试便想逃不成?”这声音不是瀛烟的,是王若茀的。
她今日不知为何,话少极了。
可不说则罢,一说便是惊人不休。
莫不成,陆家娘子真是作不出来,假意借了酒疯推辞这场比试?
陆子虞停在一颗桃树前,玉指轻轻折了根桃枝,捻去上头的花瓣。
她慢悠悠又折了回来,笑道,“急什么,四娘不过找个趁手的家伙事儿。”
瀛烟盯着她手里的花枝,讽笑开口,“四娘子您拎拎清楚,咱们比的是作诗,不是作画!”
她心里刚才那股子怯意已经渐渐散去。
正当想继续张口羞辱那小贱人,却见她缓抬云袖,将那桃花木枝给放在唇边。
枝梢上,还残留着一抹绯色。
朱唇轻启,将那含羞待放的花苞给卷入檀口中。
轻挑,香艳。
看客们痴了,傻了。
陆家娘子,竟然...竟然把那桃花瓣给吃了?
难不成,她真醉了?
心颤颤,神荡荡。
再看,美人玉臂如藕高举过头,指尖掐着红釉酒坛的瓶口朝着自己唇间灌去。
云日风暖。
整个桃花坞,因她一人变得半明、半媚,半妖、半仙。
那浪彻不羁的风流,使得一众郎君们深羡,那懒倦妖娆的媚骨,又令一众娘子们黯然。
桃花坞,因为有她陆四娘,便活了、便醉了,便生动缠绵宛如一场春梦。
酒水溅在她唇边,玉颈,衣襟,裙摆。丝丝缕缕泛滥着醉人的桃花香。
陆子虞轻轻落袖,望着眼前一幅幅瞠目结舌的面孔,心头不禁笑了。
这就愣住了?
不过装疯卖傻也都扮上了,那接下来这一出戏,倒是要好好唱与众人听。
媚眼半眯痴醉,幽幽望向上首的那张煞白小脸。
郡主?呵!
就算是公主,要辱她欺她,那可就别怪人辣手摧花。
腰肢袅娜,掌中桃枝在空中挽了个花,凌厉而出,欲成剑。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诗起,步子紧随而动。
桃枝破空,婉若游龙。
这...这是,剑舞成诗!
剑不停,诗不止。
不过多时,诗已吟半。众人未敢回味细品,纷纷挽袖蘸墨想瞧瞧这位陆家娘子究竟能作多少首。
有的公子哥儿们砚台已经干涸,来不及打水磨墨,便偷偷吐了几口唾沫,赶紧蘸笔落了字。
坞间女子音调愈发壮烈,“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哀怨顿挫,让人听之揪心。
桃枝一劈,当真是冷如剑。劈开了一折乱世金戈,劈出一世仕途潦倒。
声歇,悲语凄凄,一首诗落。
可剑未止,海棠娇仍是步步相依...
第一百七十章:杀鸡
清风袭来,吹拂落了一大片桃花粉瓣,飘飘洒洒绮丽荼蘼。
坞间美人,一手执桃木短枝,一手拎琼浆玉露。莲步飘飘不定,面颊白中掺粉,光润透玉。
那一双美眸,似嗔,似喜,似哀,似怒。
每一首诗,她的风情变化自有千般。可让人瞧着,仍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孤娇,匪气。
那是种盘根错节的美,可陆家娘子却能将二者融入骨子里。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她痴痴地吟诵,步子踉跄差些跌倒,素腰一转,如在银盘上翩飞,扶风站稳。
众人落笔疾疾,随着那诗句不断娓娓而来,纸上墨迹点点,依稀能分辨出三四首诗了。
三四首,算不得多。
往年桃花宴上,十首以上以上的吟诗人也有,可万万做不到陆家娘子这般,每一首吟出来的诗,都是仙作。
可流传后世百年,入了国典诗籍。
檀口徐徐,不必思来想去的酝酿词句,就好像那些诗深深烙印在陆家四娘的脑海中。
她裙摆绽开,在一方寸土之上踏云袭来,又挥袖娉婷离去。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陆子虞拎起酒壶灌了一口,媚眼如丝半懒懒地眯着,“朝辞白帝...”
上首的瀛烟听着那一首首层出不穷的诗作佳品,只觉得骨脊战栗发麻,她骇然盯着那坞间衣决飘飘如仙的女子,眸底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这位陆家娘子...莫不成是吃了诗书长大的?
她作诗,为何跟吃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众人心头思虑,可又舍不得断了陆家娘子的诗兴,只好小心翼翼地望着,守着。
不少儿郎们抄的手酸,粗粗喘了几口气,死死咬着牙硬是要继续抄录。
陆四娘步若凌波,美眸痴迷泛醉,唇娇艳如胭脂。
折腰,“春花秋月何时了...”
甩袖,“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挥枝,“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抚发,“潦倒新停浊酒杯...”
世间,怕是再无这般尤物。
玉做骨,水做身,花容为貌,瑰媚入魂。
一句句诗,一段段词。似把人都拖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里有痴男怨女的簌簌衷情,有金戈战马的山河动荡,有抱负未酬的七旬老人,有孤苦思乡的异徒旅人...
陆子虞将那诗篇如画般展在他们面前。
是看故事,亦是窥故人...
不知过了多久,美人摇摇晃晃地顿身停了下来,她歪着头,冲着一众人迷糊问道,“多少首了?”
娘子们还沉醉在那一篇哀怨断肠的《琵琶行》中,各个泪眼婆娑,鼻尖儿红彤彤。
儿郎们皆是被一首《将进酒》给勾断了魂,那气势磅礴的诗境,当真是让人回味无穷,畅快淋漓。
没人应声,可抄录诗籍的一行人,桌案上摆着的几页宣纸早已经写不下字了。
有些对诗成狂的儿郎,更是不惜在自己的衣衫上落下了墨汁。
多少首了?早就数不清了!
“不多不少,刚到百首!”温和的男声响起,惊煞众人。
百首?这陆家四娘可以独出一本诗籍了...
陆子虞回眸看过去,只见言怀瑾双手揣在袖口朝她作了个揖。
娥眉轻瞥,淡淡掠过失神落魄的史奕朝着上首的瀛烟看去。
瀛烟惶恐垂下头,双手用力掐着自己的腿,想借了痛意逼自己能多作些诗来。
可就算了逼死了她,这百首诗她也作不出来。
杏眸氤氲起了一层雾,瑟瑟看向陆子虞,想让其能给自己留三分薄面。
陆子虞红唇一撇,漫步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搁下酒壶,撂下木枝。
她似醉非醉,回望着瀛烟,“郡主,四娘的诗作完了。”噗嗤一笑,幽艳的嘲意流转眉宇间,“百首而已,对您这般声名赫赫的才女,想来并未有多少难处。”
瀛烟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今日她特意悉心打扮了番,不仅涂脂抹粉,就连衣裳也都熏了名贵香料。
可刚才陆子虞舞剑作诗之时,竟让她出了一身冷汗。那是深陷绝境穷途末路的挣扎,上一次瀛烟体会到这种感觉,还是她父王同母妃去世之时。
额头的碎汗顺着脖颈滑入衣襟里,细粉与胭脂被汗凝成了一团。这模样,任凭谁瞧见了,恐怕都不相信这会是几月前还风光无限的瀛烟郡主。
“本...本郡主就不必再作诗了吧?”瀛烟唇梢轻颤,可仍是强作镇定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不等陆子虞张口,苏婉婉便笑的一脸不怀好意,“嗐!郡主您才高八斗,莫不成还作不了这区区一百零一首诗了?”
语风一转,又嬉皮笑脸地朝着身旁的房玥桐袭过去,“你说是不是啊房二娘子?”
房玥桐自从陆家娘子作诗起,便如一只瓜牛,将自己紧紧缩在那脆弱不堪的躯壳里。
眼下苏婉婉对她冷嘲热讽,也只当全听不见。
她不敢抬眸,不知往后该用何等面孔对待众人。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如此,她何必帮着郡主做这等蠢事。
若没了自己这一档子闹剧,说不定言郎还会多看自己两眼...
房玥桐心中所想是何,众人倒是不想知道。可瀛烟郡主这一劫,却是躲不过去的。
刚才信誓旦旦地还说陆家娘子抄了自己的诗,这一会儿功夫,人家都已经做了百首。
莫不成,这百首诗也是郡主的?
话已漏风,孰对孰错已经无须再辩。
众人看向瀛烟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就连起初那些对瀛烟略有好感的儿郎们,也是端坐了身子,审视着看向她。
虽气恼,可更是不解。
“郡主刚才不是还称要同四娘再比一局?”陆子虞抬步,微微朝她走了过去,“怎么?这一会儿又不比了?”
瀛烟仰首,面露惊慌。她掐在腿上的一双手骨节泛白,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
“您不是说,四娘抄了您的诗么?嗯?”陆子虞俯身,朝她吐气幽兰。
“是...本郡主记错了。”瀛烟赶紧起身,苦笑着朝一众人解释,“对!本郡主作的那首诗只是与陆家娘子作的有些相近,是我弄错了。”
她羞愧垂泣,本就毫无血色的唇被她死死咬着。
这回,无人再吃她苦肉计这一套。
陆子虞欺身在她耳侧,只用了二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道,“抢男人,你抢不过我!作诗?你更是差飞了去。”
话落,柳腰轻摆,飘飘然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眼下,众人瞧着瀛烟宛如看一场笑话。金尊玉贵的郡主,竟然还将别人的诗据为己有,满口扯谎?真是为了赢而不择手段。
粗鄙,冷嘲。
一道道目光犹如短剑,直直戳在瀛烟的心窝。
她引以为娇的才名傲气,且在今日被人毁于一旦!
心一抽,腿一软。再也受不了这般折磨,两眼摸黑,装死昏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险境
“郡主昏倒了,你们还不赶紧扶她先下去休息?”王若茀倏然站了起来,冷声朝不远处的几个小丫鬟吩咐。
桃花宴不可带婢女同小厮们跟随,服侍的下人们都被隔在了坞外。
可瀛烟终归是郡主,总不能让她就这样倒在这儿。
陆子虞用手支棱着脑袋,醉醺醺的面颊透着一股明艳的潮红。她美眸流转,暗暗将王若茀这番做派纳入眼里。
桃花宴前还跟瀛烟郡主好的如同穿了一条裤子。这会儿,反倒是有些想急着撇清二人关系了。
这王家娘子手段还真是了得。河还没过,就急着拆桥了?
“嗐!我倒是忘了这一茬。”陆子虞神色一亮,细语软声从位间站了起来。
媚意春漾,轻轻朝着王若茀袭过去。
众人愣呆呆,不明陆家娘子在说何。
“王家娘子同郡主关系亲昵。不如,这第三场比试有您代劳可好?”陆子虞笑盈盈地问道。
王若茀心房扑动,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她瞪着眼,声锐如锥,“这不是故意刁难人么?”
话还没落地,一道道不善的目光便刺在王若茀身上。
王若茀蹙了下眉,赶紧装傻充愣的解释,“陆娘子您怕是误会了。我与郡主不过泛泛之交,万万到不了我替她比试的地步。”她讪笑了两声,又道,“何况这比作诗,想来我等在座全算上了,也不如您呐。”
这话听着还算让人舒服。
众人暗自颔首,显然是认同了王若茀这一番话。
陆子虞委屈巴巴抿着唇,有些为难道,“那这可如何是好?第三局胜负还未分出来,四娘今日可能夺得头魁?”
说着说着,眼底涌上了些伤愁。美人眉梢拢雾,倒是让人瞧着心头也是难受。
瀛夙见着自家娇娘这做派有些哭笑不得,寒眸染上淡淡笑意,就连身上的气度也柔和许多。
几日前,他亲自执手教她写字,生怕这娇滴滴的人儿被人在宴上笑话字迹拙劣。
可谁知今日他瞧见了何?一抹海棠娇,愣是抽红了一众人的脸面。
醉酒舞剑作百诗。
当今世上,谁能有此等风华之才?
饶是自己,听了那百首之作之后,心头亦是久久不可平复。
他到底,宠了个什么样的宝贝儿?
“陆四娘子说笑了,您已经作百诗,自然算是您赢了。”王若茀硬着头皮说道,心里恨不得将这陆四娘给撕碎了。
鬼都能看得出来郡主是装昏的,她陆四娘能瞧不透?
为何对自己苦苦相逼,还不是要挑拨她与郡主的关系。
果然,王若茀这话刚说出口,瀛烟那紧闭着的眼皮儿使劲儿皱了下。
陆子虞侧目朝着瀛栖看过去,“四殿下,郡主不小心‘昏’了,那这场比试...”
瀛栖笑意深深,眼中腾起一阵暗光,“自然算是陆家娘子赢了。”
他摊开折扇,笑得妖趣,“这百首绝顶好诗,本殿明日便启奏父皇为陆家四娘子做出一本诗集来。”
陆子虞唇一撇,“诗集就算了。人家不过一时诗兴大发,若再让我倒头吟一遍,这不是折磨人么?”
瀛栖见美人不给自己留丝毫面子也不恼怒,殷唇娆娆勾起,一副妖孽横生的模样,“这倒是本殿考虑不周了。”挥袖换来小厮斟酒,玉指掐起酒盏,朝着陆子虞笑道,“本殿自罚一杯。”
瀛栖豪爽饮尽盏碗里的酒水,小厮很快便又续上了。
这次,他执酒起身,朗声宣喝,“今年桃花宴,陆家娘子百诗夺魁。”
众人纷纷起身,冲着陆子虞恭贺笑得欢喜。
瀛烟被人搀扶着的身影还未行远,自然是能听清桃花坞内热闹非凡。
她沉沉吐了口气,心里暗藏杀机。
陆家四娘!她定是要将那皮囊剥了做鼓,将那贱骨头,喂给深宫之中的野狗。
这仇,不死不休。
桃花坞内,众人饮酒寻欢。
年年桃花酿,都算是这场宴席的重头戏。
桃花选的是四月花苞,浓蜜芳甜,还未被蜜蜂采过。水,选的是燕山之巅的隆冬雪水。清凉回甘,可解忧愁。
儿郎们瞧着陆四娘子,犹如眼冒幽光的饿狼盯着一块儿香喷喷的美肉。
饿是饿,可有雄狮挡在肉前,他们还是看两眼解解馋算了...
九皇子手段了得,又深受圣人喜爱,指不定那日就被立为了东宫储君,跟未来新帝抢女人?借他们个龙胆也不敢呐!
陆子虞坐在自己的四仙桌旁,手里闲情惬意把玩着香扇。
乌泱泱的一众贵女就这样团团把人围住,“陆家四娘,你快再同我们讲讲那个歌女的故事...”
“是啊,那个富人真是心狠...”
“这故事后来又如何?”
“...”
女儿家们话音不休,愣是缠着陆子虞让她讲《琵琶行》的故事。
一个个明眸期许,对这故事仿佛痴了迷,入了劲儿。
陆子虞勾唇,懒幽幽睨了她们她们一眼,“都想听?”
贵女们双手合十,忙不迭的颔首。
“行,搬着椅子过来...”
人群四散分开,慌张搬了自己的椅子围在陆子虞得四仙桌前...
两刻钟过去了,四仙桌旁的啜泣声不绝于耳。
再看那一众贵女,各个哭花了妆。玉面上红白相间,乱糟糟的可笑。
“得了,故事就这么长。”陆子虞挽着发,嬉笑着嗔道,“再听,就得给四娘掏银子了!”
“掏银子我们也听...”
陆子虞心笑,敢情这一众娘子今儿是打算死缠自己讲故事了?她们似都没瞧见,九皇子那张脸黑成个什么模样了!
媚眼朝着苏婉婉可怜兮兮递过去,想让人赶紧救了自己于水火之中。
苏婉婉眼睛活,一猜就能明白美人之意,“听什么听?这大好风光的,怎么总能听故事。”
她声音倏然压低,瞥了眼不远处朝这儿张望的一众俊俏郎君,“难得今日公子多,可别被人先挑了好的。”
话落,贵女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苏家娘子这番话甚是有道理。
于是乎,这故事不听了。纷纷起身理了理衣裙,故作矜持朝着儿郎们走了过去。
眼瞧着桌旁没了人,陆子虞刚要出声夸一下苏婉婉,手臂却被她一把拽住,“走走走,陪我去一趟茅房。”
陆子虞嫌弃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解手还让人陪着?”
“你就说,你可是人家的小姐们?”
“...”
二人挽臂,朝着后院行去。
出了桃花坞前厅,七拐八拐不知到了哪儿...
“嘶,奇了怪了。”苏婉婉挠了挠头,有些吃惊着道,“往年来这儿,处处都会有下人看守的呀!”
可她们从前厅出来,再也没见着一个人影,这可真是奇了怪的。
陆子虞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酒意让她面容醉醺,可心里却明如镜。
显然是有人设计好的...
正当她想提醒苏婉婉小心行事,两道暗光从远处袭来。
小巧的石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直击二人的后颈的睡穴。
身子一软,双双瘫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二章:折磨
深邃的暗,似如浓浓黑夜。寂静的,只能让人听见绵绵呼吸声。
陆子虞身体慢慢有了知觉,她脑袋有些昏沉沉的,却不是醉酒的感觉,仿佛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给用力砸了一下。
扭了下脖颈,想用手去揉。
嘶!手腕也疼的,指尖渗凉。
手握成拳,用力挣了下。
挣脱不开,她的手被人用了绳子死死捆在一张椅子后。
眼前漆黑一片,应该也是被人用了布条给蒙上了。
该死,她一个不小心竟然被人算计了。
尧姐姐虽给她的发钗都装了暗器,可眼下双手被束,她也拿不到东西来防身。
心一颤,突然想到了自己昏迷前是跟苏婉婉在一起,若是她被绑了,那婉婉岂不是也...
“婉婉?”陆子虞喉咙发紧,轻轻出声唤人。
声音打在墙面上,朦朦胧胧又有些回音传了回来。
陆子虞粗略估计,这屋子应该不大,似是一间雅室,还燃着名贵的龙涎香。
琥珀松脂的香味中,还糅着清淡淡的桃花芬芳。
她还在桃花坞内!
既然如此,绑她的会是谁?
正当陆子虞心里暗暗盘算着这事儿,一双大掌如鬼魅般轻轻覆上在她眼上。
本就瞧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更是被这压迫的冷意给笼罩住。
陆子虞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身子倏然僵硬起来。她死死咬住嘴唇,鼻息渐渐有些絮乱,“是谁...”
话音虽是颤的,可却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这人绑了她既然没有直接下狠手,说明其中自有他顾及之处,只要能摸清这人到底要什么,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身后那人并未搭话,一双大掌轻轻滑下,又落在那娇红雾醉的小脸上一下下地轻抚,像是在擦拭着什么稀罕的宝贝。
“谁,你...”檀口刚半张而开,却被那幽凉的指尖儿轻轻挑逗拨弄。
一道笑意落在她耳畔,“四娘子,刚才我们还见过。”笑声一顿,手指探下,环住她细嫩的脖颈,“怎么?不记得本殿了?”
这声音浪荡至极,不是四皇子瀛栖还能是谁?
既然知晓是何人绑了自己,心头迷雾便是渐渐被拨去。
“四皇子下为何要如此对四娘?”陆子虞声音发冷,急着又问,“婉婉呢?你将她如何了?”
瀛栖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她?她对本殿没什么用处,应该还昏在桃林里。”
陆子虞听他这么说着稍显心安,可也窥探到了其中一丝转机。
按理来说,瀛栖既然绑了她若是不希望有人能来救自己,理应也还改绑了苏婉婉,可为何会对她置之不理?
还是说,是故意留之让其醒来后,再带人寻自己?
婉婉醒来见不着自己,自然会去找她家那位爷!瀛栖,是在拿自己当诱饵...
“四皇子,你想拿我跟九皇子换些什么?”陆子虞勾唇,清淡淡地朝着瀛栖开口。
既然识破了他的目的,自然也无需有什么好怕的。
瀛栖轻轻挑眉,绕身站在美人跟前。倾身俯面,二人吐息交融,“四娘子就算是醉了酒,也是聪明的很。”
陆子虞感觉着男人的气息喷在自己面上,她心头腾升一股子厌恶,面上却笑得妖娆,“不必兜兜绕绕。有些事,四娘也可以跟殿下谈。”唇梢微微扬起,蛊惑着又道,“只要殿下先放开四娘的手腕,这绳子粗糙的厉害,别再把人家手腕子给磨出血了。”
只要这该死的男人放开自己,她绝不计后果将人给戳成筛子。
瀛栖眯眼,摩挲着下颚若有所思地打量美人头上发钗,“四娘子既聪明,也是心狠呐。”
大掌拔去那发髻间的所有钗环,青丝如瀑而垂,摇曳荡荡。
“敢算计我的,你还是第一人。”男人声音敛去笑意,骤然变得阴冷。
他大掌用力箍住陆子虞的娇颚上,“别再跟我耍花招。要不然,可是要吃些苦头的...”
陆子虞攥紧汗津津的手,小脸轻轻扬起,“殿下怕是多想了。四娘不过是想跟殿下谈谈,何必动怒呢?”
三千青丝垂在脑后,本就撩人的小脸被那一捧黢黑衬着,更是娇媚勾人。
勒在美眸前的布条倏然松开,“这般,才更美。”
男子妖冶的桃花眼凑在她跟前,眸底是疯狂如痴。
陆子虞眼前光亮乍现,她有些不适应的微微眯眼,可再对上瀛栖的一双眸子时竟然愣住了。
熟悉,这一双桃花眼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一样蛊惑众生,一样荡漾着一丝暗金...
瀛栖见她这般楞楞的模样,不由咧开唇角,“可是觉得本殿玉树临风?不如四娘子往后跟了我?”
陆子虞不得不承认,眼前人这容貌确实生得漂亮。
“你说,老九可会来救你?”瀛栖歪着头问他,面上天真无邪。
“这般美人,究竟能在他心里占据多少分量?”他还在说,自顾自的。
陆子虞阖上眼,不愿搭理。
“如果他不来,往后你就跟了本殿吧?”瀛栖一变,用力揪着女人发丝,似一条毒蛇爬在她耳边吐信子,“若是他来了,看见心爱之人已经被糟蹋了又会如何?”
他轻轻嗅了下眼前如珠玉小巧的耳垂,怪笑连连着问,“你,想不想知道?”
陆子虞美眸划过一丝惊恐,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瀛栖,宛若看一个疯子。
不,他就是个疯子!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们都用这种眼神看我。”瀛栖手足无措钻入陆子虞怀里,瑟瑟发抖着道,“栖儿害怕,别这样看我...”
他像是囚笼中的幼兽,惊慌不安。
陆子虞神色复杂看着瀛栖,她不明白这位殿下为何能一会儿变了三四副面孔?
正欲想趁机哄着他,让他赶紧把自己给放了,谁知脖颈又被紧紧掐住。
这一次,力道更大。
瀛栖,是真的要她死!
陆子虞疯狂扭动着身体想挣脱他的束缚,可脖颈之上的手愈发紧紧钳锢着她。
该死的,她为何不给自己安排一个暗卫。面对一个疯子,美人计自是不管用的。
呼吸渐渐薄弱,莹白的小脸晕成了褚色。
“嘘!别说话,他来了...”瀛栖停下手,轻轻笑着说道。
陆子虞用力咳喘着,玉颈之上埋了一圈儿红印子,娇皮嫩肉,已然被磨破些许。
她神色颤颤,从眼底到心底,已是被瀛栖给折磨的有些虚浮无助。
忽然,一柄冰凉凉的短刃抵在她喉前。
只要稍微动弹一下,便会被直接割断了那香软的玉颈...
陆子虞浑身湿透,似如刚从池子里头打捞出来。
这一瞬,她心头还是怕了。眼梢无力弱弱看向门前...
门外有似有阵狂风掠来,沉怒凶凶。
“嘭!”一声震响,雅室的折子门被人给用力踹开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换人
桃花坞内一隅源林。
不知过了多久,苏婉婉有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略有痛苦呻吟了一声。
她只觉得脖颈似被人折断了般,微微一扬脑袋,骨节便噼啪乱响。
该死!谁敢暗算老娘?!
苏婉婉面色狰狞,一手朝后勾着去揉自己的脖子,一手摸索捏着腰间的琅琊鞭。
兵器还在。
她迷迷糊糊怔了半晌,忽而瞪大了眼朝着地上寻过去。
四娘呢?
心一沉,思绪不禁猜测。
难不成被风吹跑了?还是被狼给叼走了?
不对,不对...
她昏迷之前,明明感觉有人使了暗器打了她的睡穴。
苏婉婉赶紧蹲下身子,仔细在地上找着什么。如若真是遭人暗算,为何那人偏偏只把四娘掳走,反倒留了自己在这儿?
呼吸一窒,她有些明白了。
那人来势汹汹,是冲着四娘去的。
在地上摸索着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发了疯般找着地上残留下的线索。
那人留自己活口,定是要让她醒了后去搬救兵。
果然,苏婉婉在地上摸到了两枚青石子。石子两侧的棱角被摩挲的平整,应该是出招时指尖运了内功。
苏婉婉蹙眉,她一时也想不起来这是哪派武功,只好赶紧将石子给揣入怀里奔赴赶往前院。
为今能救四娘的,恐怕只有九皇子一人...
前院觥筹交错,谈笑嬉闹声不绝于耳。
苏婉婉回来时,还有不少贵女、公子们同她打听陆家四娘哪儿去了。苏婉婉置若耳边风,她急急朝着上首的瀛夙走过去,面色既羞愧又慌张。
“表...表哥。”苏婉婉颤着声朝瀛夙道。
瀛夙抬首,有些奇怪打量着她。
苏婉婉眸子一红,声腔带了些呜咽,“四...四娘不见了。”
她这话声音极小,可瀛夙却听得真切。
“嘭。”男人手中的茶盏倏然炸裂开。
声音清脆,可桃花坞里闹腾声更大。众人只顾着玩乐,谁都没瞧见这边儿到底放生了何事。
瀛夙冷冷盯着苏婉婉,“再说一遍!”
苏婉婉从小性子要强,她五岁时候偷偷拿了炮仗点了穆府厨房。事后,穆青云打了她十个板子,还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宿,饭不给吃,就一壶水。
那般境遇,苏婉婉都一声不吭的咬牙坚持,更别说会哭鼻子了。
人人都说她性子像个茅石头,又臭又硬,从不服软。
可谁曾想,这般烈性的姑娘今日竟然落了泪。
那泪珠跟水流似的,哗哗往外淌,“我...我跟四娘去茅房,走错了路,嗝...然后就被人打了穴...嗝...呜呜呜,我再起来就找不到人了。”
她边哭边打嗝,红彤彤的眼里尽是悔恨和自责。
娘的,她没事儿非得上什么茅房啊?
憋一会儿不就行了!
若是知晓会有这结果,她就算憋尿了裤子,也不把四娘带出去!
瀛夙听着她哭诉着,心头已经能把这事儿给摸清个七八分。
冷眼看向人群,刚刚还同一众娘子调笑的瀛栖已经不见踪影。
“该死。”瀛夙暗骂一声,心里也是埋怨自己疏忽大意了。
若他猜的不错,自家娇娘应该是被瀛栖给掳走了。
那个疯子...
瀛夙心头一阵寒意,周身气势更是凛冽压迫。
他怀中装了一本簿子,那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前些日子,颜如玉传了一封信。
说是瀛栖命工部将这桃花坞重新翻修一遍,他料定其中有诈。只是没想到,瀛栖竟是冲着自家娇娘去了...
不远处,一个青衫小厮扭身鬼祟而逃。
瀛夙见此,悄悄飞身跟他而去。
既然瀛栖留着苏婉婉回来了,那定是为了引自己前去救人。
步若腾飞,瀛夙提气紧紧跟在那青衫小厮的后头。可奈何这桃花坞太过弯绕,又因为这些房屋都被重新修葺了一遍,瞧着模样相近迷糊。
刚追了两处院子便寻不见了人。
他俊眉拧着,神色有些着急。
忽而,鼻前隐隐袭来一阵媚香,这气味儿他最熟不过,西域荼芜香!
既然此处有这香味儿,那她应该离自己并未有多远。
正当瀛夙打算顺着气味儿去寻人,却听不远处的一间屋中传出了些女儿家痛苦的呻吟。
他掠身匆匆而去,面上阴沉瘆人。
呻吟声愈发清晰,那娇香也甚是让人熟悉。
骤然,女子的痛吟声戛然而止,整个院落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瀛夙死死盯着一扇门,眸色从最初的阴沉转变为凌厉的杀意。
他用力将那扇门踹开,眼前之景是成了自己此生的梦魇。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雅室,里面潮湿发霉的气味,被熏着的龙涎香给遮住了七八分。
屋中,一男一女。
女子长发垂肩,娇艳的小脸上酡红一片,朱唇颤颤喘着气,脖颈之上印落一圈儿骇人的红痕,还抵着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
她身后站着一个男子,华袍松垮挂在身上,神色有些吊儿郎当。桃花眼,虽是多情翩翩,可更是疯癫不似常人。
瀛夙见陆子虞瞧着他的那一刻,失而复得是心安。
还好,她没事。
可那脖颈之上红痕和短匕,还是让人方寸大乱。
陆子虞见着瀛夙踹门而入时,美眸婆娑落泪,那紧绷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寻得几分慰藉。
他在,她便不怕了。
“爷。”美人哽咽启唇,声音却有些嘶哑。
瀛夙见她如此,心头更是酸苦内疚。
他轻声哄她,“好娇娇,别动。”
话音刚落,只见瀛栖手中的那柄短匕更是狠狠抵在玉颈之处,“老九。看来,你还真是对这小美人动情了。”
瀛栖含笑调侃,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松懈半分。
“你想要什么?”
“听说,京城的田簿在你手里?”
瀛夙凝眉看着他。
半晌,缓缓从胸口掏出了一本蓝皮簿子,“你放了她,我把这给你。”
这本田簿上记录了瀛栖私圈良地。虽不多,可每一块儿地都是在京郊最荒凉人稀的地方,他瀛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若是这本田簿落入圣人手中,恐怕便会治他个谋反叛逆之罪。这账簿,怎么落在老九手里的他不知,可决不能让其呈给圣人。
“不愧是深谋远虑的九皇子,这般破簿子还带在身上。”瀛栖阴阳怪气地笑道。
他撤了匕首,眉间一厉,“一本破纸,换这么位如娇似玉的美人,这买卖本殿亏得厉害。”
瀛夙冷笑,“这本破纸可是能买你一条命的。”他用手掸了掸那蓝皮簿子,“你绑了她,无非也不过是在试探我罢了。”
“不错。”瀛栖笑眯眯颔首。
“一个女人,换你四皇子的一条命,怎么说都是值得的。”
“话虽如此,可这四娘子的味道真是太过香甜。不愧是处...子芬芳...”
瀛栖故作诧异看了眼门边的男人,“这般绝色九弟也能忍住?该不是...”
“换,还是不换?”瀛夙冷声又问,“你把我侍卫引走,又布下了这一局,难道不是要这簿子买你的命?”
瀛栖听之轻蔑一笑,俯身埋在陆子虞耳畔,喃喃轻道,“四娘子,本殿心虽不舍你,可总归是要先留了命,才能日后再品你的美味。”
陆子虞浑身颤栗,厌恶着撇开头。
日后?日后,她定要双手送他下黄泉!
手腕上的绳子一松,身子被人陡然拎了起来,“簿子拿来,人,还你...”
第一百七十四章:受伤
听见瀛栖说换人,瀛夙想也未想,甩袖将那田簿抛了出去。
好在瀛栖也是言而有信,抬手也把陆子虞也给推了出去。
可那衣裙翩翩之后,还藏着一抹凌光,直朝美人心口而去。
瀛夙寒眸一缩,飞身揽住那袅娜细腰,再一转身,将人带入自己怀里。
“噌。”短匕割破了他臂膀之处的衣袍。
瀛夙一身闷哼,紧紧把人护在怀中。
好在,他的娇娘安然无事。
身后的瀛栖早已不见踪迹,只能隐隐听见他笑得开怀畅意,“江山、美人,我老四都要定了。”
陆子虞窝在男人怀里瑟瑟发抖。
她逃过一劫...
美眸千百流转,波光潋滟望着上首的男人,“爷受伤了,就别抱着四娘了。”
她瞧见瀛夙手臂处的墨色衣袍,已被血染成了褚色。
心中不由心疼,赶紧催促着男人把自己给自放下来。
瀛夙未说话,俯唇在她额头轻烙一吻。那是如此小心翼翼,愧疚自责。
他神色复杂盯着美人脖颈之处的淤痕。
良久,轻轻哄道,“不怕了,爷带你回府。”
话落,便将人打横抱起,直直朝着桃花坞前院行去。
苏婉婉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处院落来,还没进去,便瞧着他表哥抱着陆子虞从中出来。
海棠娇没了刚才作诗饮酒那般鲜活,她宛如失去了根土,奄奄倒在男子怀里。
脖颈一抹红,看着让人不禁怜惜。
“四娘,四娘。你可还好?”苏婉婉啜泣着赶紧迎了上去,眉目之间尽是羞愧。
她不停地抹泪,“是我不好,我不该去茅房,我不该把你弄丢了...”
瀛夙听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顿住步子冷声吩咐,“你去门前,让我府上的马车侯着。”
苏婉婉愣住,她表哥是要将人带回九皇子府?
难不成不怕乱了四娘清誉?
可一想,不对。
若是怕乱了四娘清誉,那今日这诗宴上二人应该遮遮掩掩地行事,为何还要执手一同作诗?
莫不然,她表哥就是为了引起流言,好让圣人赐婚?
“表...表哥。”苏婉婉怯怯瞅着瀛夙,抿了抿嘴道,“四娘不回国公府么...”
“不回,她跟我回王府。”
“可...”
瀛夙冷冷看着她,“你是想让她半路上又被瀛栖劫走么?”
苏婉婉汗毛掠过一阵凉意,她错愣地盯着陆子虞。
四娘刚才竟被那个疯子给掳走了?
“我现在就去唤马车。待会儿再去国公府传个话...”苏婉婉拧眉,行事说话皆比平常靠谱许多。
“婉婉...”陆子虞哑声唤住她,“你不必自责,我无碍。”
那孱弱虚浮声音听得让人心酸。
苏婉婉背着身子,用力点了点头。她强忍下心头酸涩,飞身一跃,朝着府门外驶去。
往后,她定要不懈习武,再也不让四娘受这等苦楚。
瀛夙抱着陆子虞行至前院。二人刚一露面,倒是让一众人傻了眼。
这又是闹哪出?陆家四娘为何倒在了九皇子的怀里?
那脆弱的娇容,哪里像是刚才舞剑成诗的妙趣娘子?
眼见九皇子面阴如寒潭,众人就算再想凑热闹,可也不敢明目张胆围过去瞧。
言怀瑾清俊的面上涌过一丝担忧,大掌揣在袖口,拇指不停地绕圈。
房玥桐悄悄抬首,看着自己心悦之人为其他女人劳神伤怀自然气不过。
她暗悄悄盯着九皇子怀中的陆子虞,杏眼之中的阴狠之色渐渐升起。
房玥桐愤恨起身,直冲冲挡在瀛夙跟前,双臂一张,将人拦下。
瀛夙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直想一掌将她拍到清水河去。
房玥桐似没瞧见那骇人的眸子,自顾自咬牙切齿着道,“我有一事要对九皇子说。”她指了指陆子虞,“这个女人不仅勾搭了我的言郎,还将九皇子您...”耍得团团转。
“滚!”
男子怒喝,直让房玥桐吓软了腿。
气度风雅的九皇子,尽然骂了她?
瀛夙环顾众人,“陆家娘子刚不小心从山丘上跌了下来,本殿恰巧路过救了她。”神色一转,森然看向房玥桐,“若是今后有人乱传造谣...”
众人屏息垂手,自然全当没瞧见九皇子同陆家娘子这档子事儿。
房玥桐听见那威胁的话语之后,不禁抽了抽身子,小脸煞白如面糊似。
瀛夙抱着娇娘迈步出去后,众人才敢抬起脑袋,可嘴上再也不敢去议论陆家娘子半句。
反观人人再去看房玥桐,神色皆是鄙夷与嫌弃。
这房家二小姐今日往陆家娘子身上都泼了多少脏水了?眼下,就连人家受了伤也不放过,又是打算再污蔑一笔?
啧啧啧,今年这桃花宴,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夜畔深宫,宫人们小心提着灯笼寻夜。
青鸾宫,烛火通明一片,似是里头住着的贵人还未入眠。
“可是真的?”一道媚娆的女声倏然拨高了调。
“回娘娘的话,此事千真万确。”桂嬷嬷声如老钟,可神态却是喜的。
穆贵妃坐在妆奁前,手里捏着一枝牡丹翠翘,凤眼圆睁有些不可思议又问道,“当真瞧着九哥儿抱着陆家娘子回了府?”
“哎呦喂,我的娘娘,您都问了多少遍嘞。”桂嬷嬷躬腰上前,替穆贵妃拔插梳发。
穆贵妃抬手止住,红唇轻轻勾着,满面尽是笑意,“这孩子,不会是开窍了吧?”
桂嬷嬷笑着不语。
“陆国公府,虽是新贵,可家几个儿郎尽是争气的,这般门庭也算配得上九哥儿。”穆贵妃喜上眉梢,红艳艳的唇一勾,“就算家世不好也罢,只要能让那铁树开花,就是个好姻缘。”
“娘娘,陆家娘子年十四,还未及笄呢!”桂嬷嬷俯身答道。
“是本宫高兴坏了,都忘先问一问那陆家娘子的芳龄几何。”
“若是咱们殿下喜欢,不妨先跟陛下说说将这事儿定下来?”桂嬷嬷低声出谋划策。
“不可!”穆贵妃柳眉一蹙,“陆国公府如今可是深受圣人隆恩,若此时去求姻缘恐惹得圣人猜忌。”
桂嬷嬷闻之身躯一震,赶紧跪在地上,“是奴才考虑不周。”
穆贵妃倒也没责怪,挥手让人起来。
“明日你去库房里挑几件稀罕首饰,送到陆家时就说是给国公夫人的!”
桂嬷嬷不解,“不送陆娘子,反倒去送国公夫人?”
穆贵妃笑得一脸高深,“若巴巴送了陆娘子,指不定凤霞宫那位又如何造谣了呢。”
九哥儿若是真对陆家那位小娘子动了心,她这当母妃的自然要为其好好谋虑...
那一块儿冰疙瘩,可算是能有人捂热了。
也算不枉她这么些年吃斋拜佛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我怕
花萼楼前,一弯明月,两厢愁。
屋内,陆子虞穿着月白丝织的亵衣坐在榻上。
那亵衣宽大,像是男人的衣物,把本就娇小玲珑的女儿身,衬托的更是秀美。
“咯吱。”房门被人推开了。
瀛夙从外头走了进来,待看见榻上女子已经醒来不由快步上前,“醒了?睡得可好?”
陆子虞自从被抱上马车时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再睁眼,已经月梢爬上枝头。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她还是心里有些不安。
衣裳被人给换去,发间也略有些潮湿,应该是在她睡着时,有人给净过了身子。
门响,见着自家爷走了过来,她终是忍不住朝着他扑了过去。刚入了那坚实是怀里,双臂牢牢锁着男人腰身,如糖人般赖在那怀中小声啜泣。
她需要将心头的恐惧,给好好发泄出来。
“爷...爷去哪儿了?”陆子虞脑袋抵在他胸前,边哭边抱怨,“人家起来瞧不见您,知道有多怕么?”
美人落泪絮絮叨叨,不觉得聒噪,反倒画面还十分赏心悦目。
瀛夙瞧她哭的真切,知晓自家娇娘今儿是真受惊了。
大掌轻轻抚着胸前的小脑袋瓜,“地上凉,榻上呆着去。”
他将人打横抱起,往着榻边行去,刚要把怀中娇躯搁在松丝绿的缎子被上,脖颈又被人紧紧勾住,“你又要去哪儿?”
陆子虞呜咽着声,抬头看向上方的俊脸,美眸尽是慌乱。
瀛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嘴上淡淡威胁道,“药膏。不抹,脖子上就留疤了。”
美人怔怔,赶紧憋回泪将脖颈微微抬起来,“那快...快上药!”
双手撑在身后,身子弓迎而起,宽大的衣衫不经意朝下褪了些,香肩轻露。
瀛夙俯眼,嗓子有些发紧。
他知晓,那亵衣之下空无一物。
“爷?”榻上女子娇娇催促他,像是询声,又像是邀请。
这该死的诱人。
瀛夙撇过头,定下了心神。
他拔了药瓶的木塞,用食指腹挖了一大块儿药膏,“别动,会有些疼。”
陆子虞娇躯一颤,怯怯看着那正向自己袭来的药膏。
天晓得,她最怕疼了。
可一想到脖上的伤会留疤,她还是咬咬牙忍着疼算了。
瀛夙还没抹,陆子虞小手便情不自禁地攥紧身下的被子。
这让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九皇子是在对她陆四娘施了什么残酷刑罚...
药膏轻轻涂上了,缠绵且温柔。
刚敷上药时确是有些蛰疼,可随即却被一丝丝的凉意给替代了。
不觉得疼,反而有些舒服的酥痒。
“嗯...”
陆子虞哼咛着半睁开眼,只见自家爷轻轻替自己吹着伤口,神色虽是淡漠,可那温柔缱绻的姿态倒是让人心头欢喜。
瀛夙听着耳畔的哼咛,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怎么有些觉得,这磨人精还舒服得紧?
陆子虞觉得脖颈上不凉了,便撅着小嘴埋怨,“别停呐...”
娇音软糯,一点都没有痛意。
“虞娇娇,你还疼么?”男子冷声问道。
虞娇娇,这是什么称呼?
陆子虞懵了神,睁开美眸不明地看向瀛夙。见其面色沉沉,便忙不迭颔首,“疼呐,疼...嘶!”
她这么一折腾,脖颈上火辣辣疼钻入了心窝子。
“跟你说了别动,怎么就这么不听话?”瀛夙冷声训斥,一手紧紧扣着她乱动的脑袋,一手勾着她的腰往自己这儿带过来。
薄唇俯下,继续轻轻在脖颈上吹拂。
陆子虞仰着头,虽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可面上尽是委屈,“我都受伤了,你还凶我!”
瀛夙停下解释,“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
“好,我有。”男人含笑投降,在那细软的腰上一捏,“别动了,等着药膏凉透就不疼了。”
陆子虞含泪控诉着跟前人,“就不能找个不疼的药膏抹?”
“这就是最不疼的。敢换一个给你抹,你今夜能把花萼楼的屋顶掀翻。”瀛夙撤回美人脑后的大掌,转而去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尖儿。
俊面上呈着宠溺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便想陷进去。
“可饿了?”瀛夙轻问。
陆子虞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道,“没胃口,也吃不下。”
今天这提心吊胆的一顿闹腾,她吓都被吓饱了,哪儿还有心思吃东西?
心一顿,有些愧疚看着自家爷道,“都怪四娘,让爷丢了那本簿子,还受了伤。”
她虽不知道那蓝皮簿子上到底记录了何,可总归能猜出来,那上头应该是记了瀛栖的一些把柄。
否则,他怎么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劫持自己。
瀛夙听她声音委屈,不由挑眉轻笑道,“还好你这磨人精有人性...”
陆子虞忍着脖颈的疼,轻轻凑在男人面前,勾人的媚眼里荡着好奇,“那簿子上写了什么?就对瀛栖那么重要?”
“想知道?”瀛夙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
陆子虞讨好般啄了啄他的唇,又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有些气愤愤着道,“他差点要了我的命,此仇不报非女子!”
瀛夙寒眸渐暖,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骂,“就你鬼点子多。”
幸好,他的娇娘没把这事儿给放在心上...
明明她命都差些丢了,就抱着自己挤了三两滴杨花泪,口中甚至连句责怪他的话都没有。
可美人越是如此坦然,瀛夙心头更是惆怅。
长臂一伸,将人紧紧拥在怀里。
俊美的下颚抵在她头顶,声音沉哑,“娇娇,对不起。”
他声音轻如一阵幽风,可却在陆子虞心里刮起了一阵波涛汹涌。
京城最是清冷寡淡的九皇子,竟能低下头跟自己赔不是?
“爷不怪四娘?”
“怪你什么?”
“因为四娘,害的爷失去了可以扳倒瀛栖的把柄!”
瀛夙低下头,对上那一双荡漾着春水的媚眼,“你更重要!”
他说的话不多,却在陆子虞心头烙下了深深一印。
温情,动人。
清峻矜贵的模样,说情话撩人时,还真是想让人撕了他。
陆子虞手随心动,玉掌悄悄探入瀛夙的衣襟,“爷,四娘热...”
她热,却撩开别人的衣裳。
红唇吐艳,俯在他耳边。
瀛夙浑身燥热,倏然站起了身子,“书房还有公文要批,你先休息。”
话落,急急转身便要离去。
这小女人,就是不能给她几分颜色,要不然...这颜色非得变色不行!
刚抬步要走,却发现衣裳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
回眸去看。
只见自己的腰带被榻上女人攥在手里。
陆子虞跪坐在榻上,媚眼似云雾缭绕,她小手勾着那腰带,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唇启,娇嗲颤颤,“爷别走,四娘怕嘛...”
第一百七十六章:同床
怕?
瞧瞧榻上女人笑得那副妖娆模样,哪里像是怕?
这分明就是心里打着坏主意呢!
陆子虞小手勾着那腰带,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缠在指上,慢慢将那冷清的男人往自己这边儿拽过来。
“爷今夜别走了,成么?”
男人配合着站在榻边儿,她跪直了身子环上那精壮的劲腰。
沁人的檀木香涌入她的鼻息,清清爽爽,如山林溪风。
瀛夙俯头,沉沉看着怀里那肆无忌惮撩拨他的磨人精,“还没聘娶呢,你胡思乱想什么?”
话落,又觉得不解气,伸手在那圆翘的臀瓣上轻轻打了一巴掌。
陆子虞吃痛哼咛了一声,抬起小脑袋有些埋怨,“四娘哪儿就胡思乱想了?人家知道您手臂伤着了,办不了其他事儿...”
她撤回身子,小手在那被子上轻轻划了一道。
缎子被让她给划成了两半。
陆子虞指了指里侧那边儿,一脸正色道,“这是四娘睡的位置。”又指了指外侧,“这是爷的。”
抬眼,有些正儿八经地朝男人解释道,“中间这个是分界线,谁都不能越线。”
瀛夙眼里尽是兴趣,他双手环上胸,憋着笑问道,“那若是越了呢?”
榻上美人脑袋灵,一瞧着这事儿有戏,赶紧正襟危坐着道,“若是越线了,就会烂脸,伤口也会留疤!”
她像个老学究,神色姿态严谨极了。
说罢,还怕男人不信自己,伸出三根手指头发了个誓。
瀛夙见了她这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说话可是真的?”
陆子虞赶紧颔首,“比珍珠还真!”
男人被逗笑了,大掌轻轻挠了挠那明艳的小脸,“宝气!”
伸手撩开被子一角,褪去鞋袜便上榻。
“爷,您外衫还没褪呢!”
“哪儿那么多话?再不睡,爷可走了!”
一阵慌乱地扑腾,陆子虞赶紧拱在被子里躺好。
二人合衣躺在一张榻上。
瀛夙心头百感交集,既是欢喜,又有些紧张。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和个女子一同入眠。
未见她之前,他曾想,若是自己往后登基大统,绵延子嗣是他的责任。尽管打从心里厌恶这男欢女爱,可该是自己的责任,还是要担的。
见她之后,像是整个人都活了,他不再抵触男女之情,甚至还有些期待自家娇娘来主动招惹自己...
那娇滴滴,艳软软的模样,真是勾的人欲罢不能!
今日诗宴上,他似又瞧见了她的另外一面。
张扬似火,又匪又侠。
那翻飘的海棠轻纱,让人抓不住,握不牢。
平生第一次,瀛夙心头也尝到了“怕”的滋味。
他怕虞娇娇离开自己。
她今日做的每一首诗,就像是树叶上的纹路,如此清晰印在他脑海中。
瀛栖拿着刀抵在她脖颈前,天知道,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他在书房坐了许久,自责又懊恼。他想瞧瞧她可是醒了,饿了?可又怕推开门,看着她呆愣愣的坐在榻上。
谁曾想,门刚一推开,他的娇娇就扑了过来,虽心里是怕的,可还是那般明艳的跟他撒娇打滚。甚至还安慰着自己,还明晃晃...
瀛夙躺在榻上,双目轻轻阖着,面上微微掠过一丝红晕。
“爷!”耳旁响起女儿家的一声娇软。
瀛夙眼皮一抽,并未睁开眼,“何事?”
陆子虞侧过身子,欣赏着眼前的俊容,“您今日赴宴,为何晚到了?”
她知晓问这些私事有些逾越,可就是心里头好奇。
瀛夙仍阖着眼,他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交叠放在胸口,“礼部前些日子突然支了三万两银子。”
嘶,三万两?!
怕是新帝登基都用不了这么些吧?
陆子虞心头惊骇,可更是没想到自家爷竟然把这个消息跟她说了。
他还真是信得过她。
“三...三万两?这是做什么?”
“明面上说,是用来置办乞巧宴。暗地里,都撂在了城外的一处打铁铺子。”
打铁铺子?三万两用来打铁?
陆子虞不傻,被瀛夙这么一点,立马就知道瀛栖打算要干什么。
瀛栖这是要私藏兵械。
那他要做的事儿,定是不会那么简单...
“您把那铁铺封了?”陆子虞追声又问。
“哪有那么容易。礼部虽效忠瀛栖可明面上却没有表态过,何况那铺子地下又有许多暗道,未等城防营敢去抓人,就不知贼子们窜溜去哪儿了。”瀛夙指尖微微敲打在被上,声音慵懒道,“铺子没封,但是拿到了他们签的条约。”
陆子虞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咬着牙道,“那还等什么,赶紧...”
她急急住了嘴,只觉得今天是被瀛栖给气糊涂了。
能做出私藏兵器这种事儿,定已经将自己从中摘得干干净净了。
自家爷敢拿着这事儿去圣人跟前告状。若是圣人信了,皆大欢喜,若是不信...
这条路太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踏上去!
“感情您今天这买卖,做得也不亏!”陆子虞阴阳怪气地刺他。
原以为这男人为了自己牺牲了许多,她心头本是不好受的。
可谁知,他晚到了些,便将瀛栖更大的把柄捏在手里!
眼瞅着身旁男人不再理自己,陆子虞艳唇一勾,媚眼轻轻划过一丝坏笑。
一阵轻轻的窸窣声。
瀛夙阖着眼,气息喘的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娇香温软猛然朝他袭来,三两下,便紧贴在那清冷的怀里。
男人倏然睁开眼,侧头看过去。
美人已经褪去了亵衣,雪肩轻露,小脸上噙着柔媚的笑,正仰头看着自己。
“你过界了,不怕烂脸?”瀛夙身子有些僵硬,一字一句顿着道。
陆子虞抬起头瞅了一眼盖在身上的被子,笑道,“哪里有界?”
她这耍无赖的模样倒是让瀛夙挑了眉。
软若无骨的小手探入他衣襟,大胆着撩他。
瀛夙眸底的幽光愈发暗沉,他利落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顺势也将那不安分的小手锢在头顶。
他眼神不敢往下探去,生怕看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狠狠欺负她。
“虞娇娇,你给我适可而止。”这话是咬着牙从嘴里挤出来的。
陆子虞无辜着眨巴了两下眼,刚要启唇解释,可身子上的人直接翻身下了榻。
穿好鞋袜,系好衣带,如一阵风般直径出了房门。
陆子虞气恼着从床榻上坐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离去的身影。
这般,都能忍得住?
粉拳砸在被上,冷哼一声,“这唐僧肉,本娘子何时才能吃到嘴里?”
伤神叹了口气,面朝墙壁那一面躺下,愤愤阖眼睡去。
迷迷糊糊睡得正熟,只觉得身子被人一拽,像似跌入了冰凉凉的洞里,舒服得紧。
翻了个身,正面紧紧贴着那“凉洞”。
瀛夙感觉着怀中玲珑娇躯,不禁暗暗叫苦。
看来,他这冷水澡是白洗了!
软榻上,男人不断念着清心咒,一夜未眠...
第一百七十七章:猜忌
翌日,朝阳殿。
“众位卿家,可还有事要奏?”昭帝端坐在九珠龙椅之上,声沉如海,让人分辨不出喜怒。
百官捧着笏板垂首,各个沉默不语。
如今朝堂之上,这局势隐隐已有些变化。
自从陆瑾延官复原职、重登大殿,不少昔日旧友也是暗中站在了陆家这边儿。虽说这势力比不上右相与左相,可耐不住人家是新贵啊,劲头猛,还正受恩宠。
这些日,朝堂之上。圣人每每提到户部,口吻里尽是褒奖夸赞。
明里是在说户部,暗里不还是借风给了陆瑾延体面。
再观右相王氏,大病初愈之后这面色便日日铁青着,行事姿态也不似以往趾高气扬。
他这倒也不是怕了,不过是想暂避锋芒、养精蓄锐。既然陆家正得恩宠,他犯不着冒险拼死打压,倒不如从长计议。
站的越高,摔得越惨。
待那陆家心高气傲之时,他便是要狠狠再推其一把,送他们一家入了阴曹地府。
王渝州浓眉一斜,朝着左边武将的位置看了过去。
魏晟煜那个老东西已经许久未上朝了。听密探来报,说他女儿因为做了腌臜事儿被大理寺给流放到了边塞之地,儿子似乎逃出了京城...
其中辛密种种王渝州不知情,可单就说那小魏将军,为何要逃呢?
正当王渝州想得出神,大殿之上响起了昭帝的声音,“无事便退朝吧。陆大人散朝后,来一趟朝辉阁。”
话音刚一掷地,百官便愣了神。
因为从人群里,站出来了两位“陆大人”。
一老,一少。
是呐!如今这陆家父子同朝为官,圣人这一声吩咐,倒是让人猜不出他唤的谁。
昭帝见此情形,双手撑着龙案大笑了起来,“是朕忘了,陆家可是有两位大人的。”
这话刚出,王渝州便板起了脸。
他怎么觉得,圣人这话有些不对味儿。
昭帝起身,冲着二人眯眼一笑,“如此,你二人一同来吧!”
话落,便自己先负手而去。
姜贤赶紧朗声道,“退朝...”
王渝州转身,笑里藏刀看着陆瑾延,“陆大人如今也是大大的威风。”他将笏板负在身后,脊背挺直了道,“但愿陆大人能永得隆恩呐。若是有一日再犯了大错,不知圣人可还能继续袒护你陆国公府?”
陆瑾延笑得和气,刚要出声搭话,却听见旁边冷冷飘过来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谁这么大胆子,竟敢顶撞右相?
王渝州黑着脸扭头,便瞧见李阙一脸冷笑看着自己。
“你...你个...”他气得浑身发抖。
不等他说话,李阙撩袍便出了大殿。
怎么说,往后这陆瑾延也是算自己亲家的。怎能让其被王渝州那个糟心的玩意儿给呛了去?
陆之庭满目崇拜地看着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出去,只觉得那洒脱风骨,恐怕他这辈子都做不出来...
“右相慢走,下官还得去一趟朝辉阁。若往后得了空,便赏脸来府上喝口茶...”陆瑾延恭敬拱手施了一礼,抬身笑着道,“那茶叶可是圣人刚赏的银针,下官还未来得及尝。”
这是请人喝茶?摆明了就是跟自己在炫耀恩宠...
喝他个鬼茶。
王渝州嗤笑一声拂袖离去,面色却更是难堪了些。
陆瑾延站在朝辉阁门外,看着那红漆雕花的折子门,心头不禁百感交错。
上一次,他迈过这道门槛儿,是来请辞回乡的。如今再回来,竟是官复原职,身后还领着自己的儿子...
姜贤从里推开了门,满面皆是笑意,“陆大人和小陆大人到了怎么也不进去?”
陆瑾延有些惊慌着搓搓手,勾着头朝里头先悄悄看了一眼。
“进来,同朕说说话。”里侧传出昭帝的声音。
陆瑾延赶紧撩袍迈过门槛儿,急急朝着里侧走去。
陆之庭紧随其后。
二人到了书案前,跪地叩首,行了个大礼。
昭帝裂开了嘴,摆摆手让二人免礼,“上次你二人来谢恩,朕着实身子不爽利,不便相见。”
陆瑾延赶紧答话,“圣人龙体为重,那日是下官行事莽撞了。”
“哎呦!别下官下官的,朕听着耳朵发虚。”昭帝皱眉摇了摇头,“你我关系本就亲近,私底下可自称名字。”
陆瑾延连连颔首,看向昭帝那消瘦的身子骨,不由担心道,“圣人这是得了什么病?怎么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他离京之时,昭帝身子骨还算硬朗。虽偶有疲惫,却不似如今这般脆弱不堪。
昭帝听他这般问着,浑浊的眸色倏然一眯,“怎么,你也瞧着朕快不行了?”
这话问出去,陆氏父子二人赶紧跪在地上。
“圣人万福,万万不可这般想。”陆瑾延俯首在地。
昭帝眸色阴晴不定,忽而大笑,“紧张什么,不过是句玩笑话。”
是不是玩笑话,屋中四人心里门儿清。
陆瑾延擦了擦鬓汗,笑着打哈哈,“您总这般开玩笑,估计姜总管也被吓唬的不轻。”
姜贤站在一旁,赶紧拍了拍自己胸口笑道,“可不是呢。咱家一天得备着些许胆子呢,这指不定,就被陛下给吓掉了一个!”
昭帝用手指虚着捣了捣姜贤,笑骂,“就你鬼话连篇...”
笑声渐渐隐去,大掌从桌上缓缓拿起了一本做工粗糙的簿子,“瑾延,你且过来看看这本诗集。”
陆瑾延晕三到四,不明白好端端的,圣人让自己看哪门子诗集。
双手接过来,翻开草草看了数眼。
越看,越是心惊。
这其中任何一首诗,比得上绝世仙作了。
莫不成,这是诗仙下凡作的?
“可眼熟?”昭帝面上带着笑问道。
陆瑾延视线从那诗集上挪开,眸底尽是震惊,“这...这是从哪儿来的诗集?”
他话音有些欣喜若狂,攥着那诗集的手,微微用力。
昭帝惊讶看了他一眼,“你不知?”
陆瑾延发懵,难不成,作诗之人他认识?
“这诗,可是你女儿昨日在桃花坞宴上所作。”昭帝眯眼审视着看他。
“四...四娘?”陆瑾延颤着声问。
“不错,正是你家那位才貌双绝的四姑娘。”昭帝话音略有赞赏,可却把陆氏父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圣人这话是何意思?
莫不成是看上他家四娘了,想宣其入宫陪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