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相见
随着一道好听的男声掷地,几人不约而同抬眸去寻。
待看清了来人那清隽的面庞时,赶紧福下身子,“见过九皇子。”
瀛夙直直朝着自家娇娘走过去,长指从袖中掏出一封青莲色的精致帖子,“路上堵,晚到了些。”
他将帖子递了过去,分毫没瞧瀛烟同王若茀一眼,似是这地处儿本就没她二人。
陆子虞心里还是气不过那日他算计自己的事儿,可毕竟这位是主子,脸面还是要给全乎,“怎能呐,九皇子肯赏光自是极好。”
九皇子?
瀛夙暗挑了眉梢,似对这称呼不大满意。
他还是喜欢这娇娘在他耳边软软唤一声“九郎”。
那娇滴滴的,磨着他骨子都差点酥了。
陆子虞伸手去接那帖子,手背冷不丁被人给揉捏了一下。
她美目怒瞪过去,这位爷刚是不是趁机占了自己便宜?
瀛夙颇有无辜耸了耸肩。
身旁的瀛烟瞧不过去这小动作,她咬着唇轻道,“皇兄...烟儿也在呢。”
瀛夙未转过身子,口吻淡淡回道,“不是说了唤本殿九皇子?郡主莫不成出门总不带脑子?”
他蹙着眉,表现得不耐烦。
瀛烟面羞红臊,干巴巴张了张嘴挤不出半个字来。
自己何曾这般没脸面?
往日,虽说这位皇兄待她不亲近,可从未说这称呼不妥?
怎么这位陆家娘子出现以后,她就这般招人烦?
瀛烟阴冷着瞥了眼陆子虞,可奈何瀛夙在,此她不敢造次。
陆子虞颇为享受着被人撑腰的滋味,朱唇轻启,“楼上给九皇子留了席位,还请您先过去逛逛,四娘一会儿再去陪您。”
她这话浪荡至极,把身旁的苏婉婉给臊的不行...
王若茀对二人这事儿仿佛早就心知肚明,自从陆家宴上她就瞧出了端倪...
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故意挑了瀛烟为自己“盟友”。
一个是在太后跟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郡主。一个是九皇子的心上人。
她就是见不得这陆家娘子好过,凭什么这女人一进京就受得圣人隆恩?
她自持谋略无双,可这位陆家娘子屡屡让她受挫。陆家宴那一仗,她至今忘不了...
废了何明月,除了魏潇湘,就连自己也差些被她算计在局里。
不是想斗么?那就来试试看吧。
瀛烟是个伶俐的,她听得陆子虞这般说,便知晓她是故意刺自己,“烟儿一会也陪着皇...九皇子。”
她知道以退为进,既然皇兄这时候不待见她,那便先按兵不动。
男人不都是喜欢温柔体贴的,像那种妖艳的货色不过是个玩物。
就如同青楼娘子,新鲜几日也就完了。
陆子虞稍稍惊讶瞧了她一眼。
能这般快从恼怒中冷静下来,是个难对付的。
瀛夙懒得搭理她,漠然先抬步先上了楼。
瀛烟紧随其后,柔柔弱弱似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喽。
她也不再多言语,就是顺从乖觉跟在男人的身后。
王若茀笑吟吟地朝着陆子虞道,“这郡主从小同九皇子一起长大,二人关系是好了些。”
苏婉婉心头狞笑,这王家娘子不是眼瘸就是心瞎。
关系好?鬼看得出来。
“是呐,我瞧王家娘子同郡主关系也是好的,恐怕白家娘子您是给抛之脑后了。”陆子虞掏出帕子掩嘴轻笑,显然是把她这伎俩给看穿了。
王若茀也不觉得羞怒,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既是能揣测到对方心中所想,才是这心计最有意思的地方。
门外的宾客已是陆续上了二楼拍卖厅。
陆子虞让苏婉婉先上去帮自家三哥筹备待会儿拍卖的物件儿,自己则留下来等候着李琼。
暮苍斋的开业帖子她早早让人送去了左相府,可李家姐姐却迟迟未到,这难免让陆子虞心有担忧。
她抻着脖子左等右等,终是盼来了一驾马车。
那帏裳上头的花纹不是左相府常用的墨底兰,陆子虞一时判断不出这是不是李琼的马车。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噙着笑老实站在原处。
帘子一动,下来了位身穿白色布衣的年轻男子。
模样倒是清秀,看样子似是贵族郎君的贴身小厮。
年轻男子瞧见陆子虞站在门口,清秀的脸上涌出一抹惊讶,盯着那艳色不由多看了两眼便赶紧低下头。
瞧多了,他怕魂都没了...
“公子,陆...陆家娘子在外面。”
陆子虞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怔住,这人认识自己?
不等她痴楞,帘子又是一阵轻动,这次走下来了位清瘦的白衣公子。
这位公子模样生的好生俊美风流。
眉清目秀,唇薄轻点。
抬眼之间如春日融水,干净明媚。
他下了马车,瞧见门口盈盈立着一位娇艳女郎,本就白皙的面颊上荡漾了一丝红晕。
陆子虞见着他时不由也愣了神。
倒不是觉得这容颜宛若天人,只是他身上隐隐散出的气韵竟如此温润。
虚河轻咳了声,挤眉弄眼朝着自家公子悄声提醒,“公子,递帖子呐。”
白衣公子含笑,迈步上前,从怀里将那精秀的帖子掏出来,“言怀瑾见过陆四娘子。”
他声如山间细雾,缠缠绵绵荡在空谷中。
陆子虞福身,轻笑着去接他手中的帖子,“言公子客气了。”
她玉指捏住帖子顶端,可怎么样也拿不过来,心下由惊转怒,觉得这人似在戏耍自己。
“公子这是做何?”
“陆娘子不必生气,在下不过是喜爱这份帖子,还望娘子能别要回去。”言怀瑾轻声解释,半分不见做作。
他笑意浅浅,神色不似开玩笑。
陆子虞狐疑盯了他半晌,手指松开,大方着笑道,“如此,便给您留着吧。”
左右不过一封帖子,她死活不给,不是让人埋怨她小家子气?
言怀瑾颔首,又将那帖子给收进了怀里。
陆子虞不动声色睨了他一眼,这位俊俏的公子别怕是脑袋不好使吧?
一张破纸,宝贝的跟什么似得...
“言公子,楼上请吧。”
言怀瑾撩了衣袍,恭敬跟她告辞,一番做派让人舒服极了。
待他离去之时陆子虞才细细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言怀瑾...”
怎么这般熟悉?
朱唇半启,美眸微睁,她知晓了。
春闱榜一的那位,不正也是叫“言怀瑾”?
想到这儿,陆子虞瞧着他那清瘦的身影不由多了分沉思。
看来她大哥要想在殿试上摘得状元郎还真不容易。
毕竟...那位言公子,行事做派太过端正,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拍卖
待那一抹清瘦的身影愈行愈远,陆子虞也收敛了心神。
原来那位,便是春闱榜一——言怀瑾。
就算他是自家兄长殿试上的对手,可那谦谦公子的模样,实属让人厌不起来。
陆子虞约莫又是在暮沧斋门外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因苦苦等不来李琼,只好自己先上了楼。
绣鞋迈过门槛儿,她还赶紧吩咐惊蛰去左相府瞧一遭问问清楚。
这都好些日子没瞧见过李家姐姐的人影,别是让左相给软禁在了府中...
二楼的花厅,十多张红漆柳木的案席围成个圆。
贵女同公子们跪坐在蒲团之上,品行皆是规矩至极。
半个时辰前,陆子虞还上来搂了一眼,那时候可是人人欢笑闹腾,跟赶集会似的...
怎么现在成了这幅光景?压抑气儿,误让人以为是来参加丧事儿的。
她抬眸朝着主位上的自家爷瞧去,只此一眼全然明白。
这位爷脸黑的跟喝了药似,难怪大家处处拘谨...还不是怕惹怒了这尊阎王。
陆子虞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茶盏,她轻笑着将那茶搁在了自家爷的跟前。
瀛夙顺着那莹白的皓腕朝上看去,美人生香。
“您就不能给个好脸?”陆子虞趁人不注意,牙缝里悄悄挤了句话。
这位爷要是如此这般,没等着拍卖开始,这些贵女、公子们都得逃窜个干净。
瀛烟就坐在瀛夙下桌,见二人“耳鬓厮磨”,那清秀的小脸上都快发绿了。
王若茀悄声笑着问,“郡主可见过陆家那位娘子?”
瀛烟蹙眉,她能说认识?能把她在九皇子府邸中看到的一幕幕说与旁人听?
若是那贱人是个不入流的货色倒是好说,自己动动手指就能要了她的命。
可偏偏她竟然是新贵陆国公家的幺女...
倘若这事儿说出去了,传到圣人耳里,保不齐还会直接给二人赐婚。
瀛烟稳住心神,“自然是不认识的。”
王若茀肯信她胡诌才有鬼咧。
越是不轻易说,这里头才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主位的瀛夙端起自家娇娘递来的茶细细品了一口,前味苦涩,后味甘甜。
上等的武夷肉桂。
挑了挑俊眉,含笑睨了眼身侧的佳人。
能时时刻刻记住他的喜好,当赏。
他面上不似刚才那般阴沉。这会儿,薄唇轻勾荡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可越是如此,那群贵胄子弟们的心里更觉得毛骨悚然。
那位清冷矜贵的九皇子,竟然...会笑?还是朝着女郎笑的?
是他们眼花了,还是这暮沧斋给九皇子灌了**汤?
贵女们倒是痴迷心跳,一个个朝着瀛夙暗送秋波。
铜锣敲响,让一屋子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间的四仙桌。
陆之辰大大咧咧走了上来,“今儿是暮沧斋的开张盛会,本该百里掌柜一同与君庆贺,奈何这两天身子不爽利。那今日便由我陆三郎主持这拍卖盛会。”
他声音晴朗,语气不卑不亢,话落之时还颇为滑稽朝众人飞了个香吻。
本是沉寂的氛围,让他如此一搅和,霎时变得轻松活跃了些。
有与他想熟的郎君坐在席位上,歪着身子栽倒在地捧腹大笑。
苏婉婉站在一旁,她端着呈有拍卖物件儿的托盘懒懒翻了个白眼。
这泼猴屁本事没有,一张大嘴倒是跟放鞭炮似的...
台上的陆之辰嬉皮笑脸跟着大家伙介绍今儿拍的物件都有什么,他撩袍挽袖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慷慨激昂。
陆子虞旁边听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觉得自家三哥不去说书真是可惜...经他这般一吹捧,估计待会拍卖物件的价格要比她预想的翻一倍。
“那咱们先拍第一件暮沧斋的稀世珍宝——琉璃冠珠牡丹钗。”
苏婉婉冷着脸将那红木托盘摆在四仙桌上。
她懊恼死了,就不该答应四娘跟这泼猴一块儿搭活。
敢让自己站这么久...若不是看在他那日给自己靴子穿,早就一鞭子“赏”给他了。
陆之辰察觉到这位姑奶奶神情不对,赶紧屁颠屁颠接过托盘来。
红绸掀开,流光溢彩,倒是让满屋的贵女们目露垂涎之色。
托盘之上,一对牡丹样式的琉璃翠珠钗静静躺在上头。
那花瓣舒展摇曳,花蕊用了鲛珠点缀,仅在屋内瞧,已经被它姿容所惊诧,若是在浮光之下...
王若茀攥了攥手,这牡丹钗正是她所需的。
乞巧宫宴上,她所选的才艺便是舞。
舞衣是最能衬托女儿家华贵之姿的——牡丹双丝凌鸾裙。
这对琉璃冠珠牡丹钗与她的舞衣甚是般配,这怎能让人不心动?
目光暗了暗,她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劲儿。
陆子虞不动神色将她模样收进眼底,指尖挽着耳畔的青丝。
花厅中的陆三少乐呵呵环顾了一圈人,“这对发钗底价五百两,每次叫价需多一百两。”
话音刚落,就有人等不及抢先出口,“六百两。”
有的贵女紧随其后,“七百两。”
瀛烟也是打心底喜爱这发钗的,可面上故作矜持,“不过是个发钗有什么稀奇的。”
她身旁的王若茀轻笑开口,“那一会儿郡主可就别同茀娘争了。”不等瀛烟作答,便高声喊道,“一千两。”
陆之辰惊诧朝她看来,“一千两?还有没有叫价的?”
四周陡然嘈杂了许多,可也无人敢同王家的娘子去争。
瀛烟恼怒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这时候再竞价,不等同于当着王若茀的面打自己的脸?
“一千五百两。”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
众人随声去看,只见陆家四娘小手支着头,媚眼笑意盈盈,似故意跟王家娘子杠上了。
“两千两,归我了。”王若茀冷眼瞥了眼对桌的美娇娘。
“我出三千两,这发钗本娘子瞧着甚是喜欢...”美人软着身子捏起茶盏,红唇吹了吹上头的茶沫。
花厅里静得出奇,众人皆能感觉出这两位娘子在较着劲。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王家,一个是刚得圣宠的陆家,谁敢招惹?
瀛夙自顾自品茗,颇有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君子做派。
王若茀目光锐利如剑,手捏在裙摆上渐渐生了汗珠,不管怎样这牡丹钗她一定要得到。
沉声静气犹豫了番,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道,“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那是真不少了...
这对琉璃冠珠牡丹钗的价格就算卖,顶多也就值了五百两,这稍不留神两个女人争来争去就变成了五千两?
陆之辰眼前金光万丈,他看向王若茀那眼神如同在看送财观音...就差口水流出来了...
众人眼巴巴等着陆家那位娘子继续喊价。
谁知她轻呷了口茶慢慢放下,抬头看向王家娘子,艳生生的唇上带有三分讥讽的笑意,“让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震惊
暮苍斋二楼花厅,静的能听见心肝砰砰直跳声儿。
一众人的目光,从陆家四娘身上慢悠悠挪到了王家娘子身上...
只见那位王家娘子面色如糙土,一双眸子尽是阴厉。
自那陆家四娘放弃叫价时,她才明白,原来自己被人给算计了。
她知晓自己对这东西势在必得,便借此机会哄抬价格...
好,好一个陆家四娘!
王若茀气得天灵盖嗡嗡直响,细长的指甲攥在掌心。
“王家娘子,这牡丹钗归您所有了。”陆之辰笑眯眯搓了搓手,“您是现结呢,还是赊账呢?”
苏婉婉想大骂这个见钱眼开的泼猴,他是看不出来四娘同那王家娘子有梁子?
倒不是陆之辰傻,他是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俗话说和气生财,这送上门的“肥羊”他能不宰...
王若茀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她今日碰巧没带那么多银子。
一堆人等着她结账,这时候若是推辞说不要了,那日后让这些人该怎么瞧她们王家?
陆子虞瞧见她“囊中羞涩”,撇了撇嘴笑道,“王家娘子银子不够?”
她这般一说,众目纷纷打趣瞧着王若茀。
有看好戏的,有斟酌思量的,也有稍稍嘲讽的...
王若茀垂头咬了咬唇,声音轻细如蚊,“赊账。”
陆之辰没听清,张着嘴又傻傻问了一声,“啊?”
王若茀两眼一闭,吊高了嗓子怒道,“赊账,下午去右相府拿银子。”
席案中有人轻笑戏谑,虽不不算大,可分明让人听出了其中挖苦讽刺之意。
这笑声如同针刺,根根戳在王若茀那要强的性子上...
她羞的抬不起头来,只好耷眉臊脸静静坐着,可心里恨不得将那陆家四娘凌迟处死。
陆之辰刚成了一单生意,这会儿心急火燎又吩咐小厮赶紧上下个要拍的物件儿。
四个小厮小心抬上来的东西,如两个牌匾摞一起那么大个儿。
那东西上头还盖着一块儿红绸,让人瞧不清里头是个甚。
众人目光都被牵引了过去,只有主位上的瀛夙表现地漠不关心。
他正襟危坐,看似清然,实则不动声色用眼风瞟着自家娇娘。
丰满娇躯,袅娜腰身,修长**,圆润脚趾...
这不比那稀世珍宝诱人多了?
陆子虞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不用回头她便知晓,自己多半被那位爷用眼神给“亵玩”了一遍。
二人暗中“私相授受”,看似没被人瞧见,可对面的言怀瑾却瞧的清楚。
他清隽的面上隐隐闪过一丝痛楚,只是无人瞧见。
花厅中的陆三少语调高昂,指着身后那物件儿越说越起劲儿。
苏婉婉见他口水横飞,忍不住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红绸翩飞,一扇精美的屏风映入众人眼帘。
那屏风上,松柏峥嵘。松下还依偎了两只孔雀,一青一白。
最是让人称叹的是,那松枝细叶,银灿灿的如星辉聚宴,孔雀尾羽花纹瑰丽,金滚滚的恰如骄阳烧天。
痴了,这是什么屏风?竟能做的如此华奢...
陆之辰轻扫花厅中那些呆滞的目光,心头不由一喜。
看样子,这东西又能卖个好价钱...
有的公子瞧着那屏风如痴如醉,急声询问,“这...这是什么宝贝?”
宝贝?陆子虞失笑。
这连她闺房中最为低等的屏风都不及,也能就拿出来糊弄一下这群纨绔子弟。
“这是万松福禄雀丝屏,拍价为五千两,每次叫价多一千两才可。”陆之辰舔了舔唇,顺势将口中的哈喇子给咽进肚里。
银子呐,雪花花的银子...
屋子里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可瞧着那屏风的神色渐渐炙热起来。
京中从未有过如此漂亮的屏风,就算宫中也定是没有的。
不然,瀛烟郡主的目光又怎能如此惊骇震然。
“六..六千两。”席位间有位公子颤着声喊道。
六千两,足够京城买一处五进的宅院。
“七千两...我出七千两,今日就能结银子。”
“陆三少,我出九千两。这屏风帮我搬到荆府去。”
听着那不断增长的价格,陆之辰心里简直要翩翩起舞了。
他知晓这屏风能卖个好价钱,可却不知这银子能如潮水涨的汹涌...
一晃眼的功夫,屏风已经是被这些富家子弟们给炒到了万两之上。
席案上的陆家四娘旁观瞧着,指尖轻叩在桌面上。
正主还没出声呢,她才不跟着凑热闹。
听闻瀛烟郡主最是喜好孔雀之物,不知这扇屏风可能入她的眼?
瀛烟笑的轻柔,“一万五千两,本郡主买回去孝敬太后。”
她话茬落下,花厅里的热闹也渐渐消去。
这宝贝本该价高者得,可瀛烟非要以权势压人一头。
人家都搬出了太后娘娘,谁还敢同她争?
不少贵胄落在瀛烟身上的目光隐有愤慨,但也敢怒不敢言。
陆子虞拧眉,她倒是小觑了这位郡主的手段。
心思百转千回,一时想不到个能跟她哄价的法子。
“一万五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花厅中的陆三少已经怒冲冲地拎起了鼓锤。
他也是厌恶极了这位郡主。
仅凭一句话,就让这屏风的价格“止步于此”。
不少喜好这屏风的贵女、公子们只好忍痛割爱,闷不做声。
人群寂静,似都等着这位陆三少一锤定音。
王若茀略微挺直了腰,唇角轻勾。
“在下不才,碰巧也是喜好这屏风的,愿以两万两购之。”温和谦逊的男声落入花厅中,似如细雨绵绵搅乱了一池的安宁。
诸人傻了,谁这么大胆子敢跟瀛烟郡主叫板?
慌乱抬目去寻,只见角落一处席案上坐有一位白衣公子。
这公子身端品正,俊雅不凡,眉眼如清池不见一丝浑浊,唇梢始终挂着和煦的浅笑。
好一位山林清爽的儿郎。
瀛夙在听得他出声之时便也侧目过去。
那位白衣公子虽未常常同这些贵胄们有过交涉,可他那姿容倒是让人铭记于心。
京中有云:墨玉贵清越,朗朗扭乾坤;暖玉生烟霞,恰如四逢春。
前者清冷无双,乃是形容九皇子。后者内敛温润,描绘的便是眼前这位白衣公子。
兵部尚书言荀之子——言怀瑾。
第一百三十四章:疯了
瀛烟见与她争抢这扇屏风之人竟是言家公子,言语不曾有怒,反倒更加柔情似水,“言家公子也瞧上这屏风了?可本郡主有心孝敬太后,不如让给人家可好?”
她话毕,还用贝齿咬了咬唇,满目期许朝着言怀瑾望过去。
陆子虞饱含深意望了她一眼。
前几日还管着自家爷嘤嘤喊“皇兄”,今儿就对着别人暗送秋波?
她这会儿都想替自家爷的头顶除除草了。
瀛烟聪明之处便在此,她从不漏掉身边任何一条有价值的“鱼”,总想尽法子得到男人的倾慕。
不管是家中有权有势,还府上金玉堆积,她都能温和相待。
“言某惭愧,这屏风让不得。”言怀瑾轻轻一笑,朝着众人和颜悦色道,“家中祖母过些天便是高寿,这屏风意欲妙哉,也可表诉本郎君一番孝心。”
陆子虞压住笑意瞧他,忍不住想抚掌叫好。
言怀瑾似能察觉到她的目光,环顾了一圈人后定睛也看向对桌的美娇娘。
双眸相缠,惹得上首的男子心头不快。
“嘭”的一声,茶盏用力搁在桌上。
陆子虞努嘴,心头埋怨自家爷小肚鸡肠。
再瞧瀛烟那张小脸,自下而上透着一股子铁青。
她想不明白,这位言家公子为何会如此不给她面子。
“两万一千两。”她深吸一口气。
席案传来几声悄言碎语。
诸人纷纷议论这位瀛烟郡主是否真在宫中受宠?
怎么张嘴喊价,就只多了一千两银子...
倒不是瀛烟不受宠,只不过太后为人清简又一心礼佛。她养在太后跟前,又怎好每日穿金戴银?
她心底也是虚荣,只不过从未把金玉之物给搬在台面上炫耀罢了。
这屏风她喜爱至极,可这价格贵的也让人咬牙切齿。
言怀瑾朗声,“两万五千两。”
他买的不是屏风,而是美人一笑。
瀛烟恼怒,这男人摆明了要让自己出洋相,“两万...两万六千两。”
她想喊的更高一些,可自己那短命的父母留下的家产差不多已经快被败干净了。
席案嬉笑,声音不大却让瀛烟羞红了脸。
俨然她身旁的王若茀,刚刚提起来的那股子劲儿,又萎靡泄了下去。
一次多喊一千两,这位郡主真是有“风骨”。
陆之辰略有膜拜瞧着那言家公子。
他眼珠子瞪的溜圆,生怕人不给钱跑了似。
言怀瑾正欲开口,瀛烟赶紧起身娇声呵住他,“言公子当真要同...同太后争?”
贵胄子弟们看不下去了,这位瀛烟郡主真是仗势欺人。
“郡主是孝心,言某自然也是孝心。太后心念仁慈,想必也会体谅在下的。”言怀瑾惭愧一笑,起身也朝着瀛烟作揖,“三万两,言某愿重金求得此物。”
陆子虞觉得,这位言公子怕不是有脑疾?
三万两,疯了...
陆之辰才是真疯了,他这会儿眼冒金星,腿一个劲儿地哆嗦。
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发财了...
瀛烟死死咬着唇,她知晓这一屋子人都等着瞧自己笑话。
若这般退让,往后这圈子她还怎么混下去?
可她近些年来手头紧吧,若买了这扇屏风,虽面子挣到了,可...
面子?
对呐,九皇子今天也在此,她怎能在皇兄跟前输了面子?
瀛烟一想到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五万两,本郡主出五万两。”
话声掷地,她觉得自己耳根子发麻。
她刚才说了多少?五万两?
手在颤,脚在抽,牙在嘴里打着架。
乖乖啊,看来这次她是真要把王府的家产给挥霍干净。
花厅里的一众人,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传来声声叫好。
“好...好好好!郡主不愧是贵人呐,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您各位瞅一瞅,瞧一瞧。”陆之辰激动的热泪盈眶,他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这屏风现在就给您装车。”
他急不可耐,生怕瀛烟一会儿就不认账了。
管他什么勾心斗角,银子才是大爷。
“等...等等。”瀛烟反应过来,赶紧出声制止,“言...言家公子还没说话呢。”
还说什么?
众人都把言怀瑾给忘在脑后了。
莫不成这位言家公子还准备加价?
若真是如此,是该去医馆瞧瞧了。
五万两买下这屏风,已经可以说是天价了...
瀛烟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她就不该冲动着出风头。
五万两银子,真让她掏出来也不是不行,就是得从自己嫁妆里克扣许多来填补。
她神色哀求紧紧盯着言怀瑾,希望这位翩翩公子能救她水火。
言怀瑾神色复杂,似乎竭力做了什么选择。
半晌,他长叹一气,“既然郡主有如此孝心,言某也不忍夺人所好,那此物还是归与郡主吧。”
言怀瑾撩袍落座,颇为惆怅饮了口茶。
瀛烟欲哭无泪。
刚才还跟自己抢的风生水起,这会儿怎么就让给她了?
陆子虞眉梢见喜,心头畅快之意难表于情。
对于言怀瑾,她不由也多看了两眼。
她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故意整瀛烟,还是真的喜爱这屏风?
“郡主,郡主?这屏风...”陆之辰笑吟吟朝着瀛烟说道,那奸商的样子让苏婉婉忍不住想赏他几鞭。
瀛烟呆呆站着,也不说话。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郡主对太后如此孝顺,想来这屏风重金买回去太后心头也是高兴的。”上首的九皇子瀛夙淡淡开口。
他这么一说,无疑是逼着瀛烟买下这屏风。
瀛烟回过神,一下子跌坐在蒲团上。
王若茀也觉得丢人,可也不能置之不顾,毕竟这人是她带来的。
她赶紧给瀛烟添了杯茶,面上虚情假意问候了几声。
陆子辰佯装没瞧见瀛烟那副作死的样子。
他赶紧吩咐小厮将这屏风给仔细包起来,待会等郡主回宫一同也给送进去。
一桩闹事,草草散场。
接下来拍的物件虽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可也让人眼前一亮。
冯家娘子拍了一柄玉如意。
荆家公子拍了一对儿兽头鱼纹琉璃樽。
苏婉婉自己也拍下了一件金蚕软甲...
不少人都得了些自己看入眼的东西,这花厅的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
陆之辰眉开眼笑敲了敲锣,“最后拍卖的物件儿,真可谓是宝贝中的宝贝,各位公子、娘子请往这儿瞧。”
他朝四仙桌上笑吟吟这么比划着,好像那红绸里头真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陆子虞也是正了正身,她知晓那里头是一柄白玉药杵,那白玉还是上等的羊脂玉。
羊脂玉本就稀罕,更别说如同药杵那么大的,简直就是价值连城。
众人有些迫不及待想看那红绸下的宝贝,一个个眼睛擦拭地雪亮。
陆之辰掀开红绸,胸脯高高挺着。
他没听见大家伙的吃惊声,反倒听见好几个茶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
不对啊...他们怎么吓成这么个样子了?
陆之辰低头去瞧,下巴差点掉下来。
谁能告诉自己,这白玉药杵怎么换成了玉...势...
第一百三十七章:宽衣
陆之辰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儿。
纵使他平时习惯把脸给揣在裤裆里,可让他当着这么多俏美娘子的面来拍卖这东西,怎么着都有些说不过去...
俊脸一扭,他瞧着苏婉婉那冷傲的面庞若有所思。
该不会这是小疯子故意整他的吧?
苏婉婉怪异瞥了他一眼,无声做了个唇语,“怎么了?”
陆之辰气不打一处来,感情这小疯子不认识玉...势为何物...
他让她把那白玉雕的药杵给拿来,一不留神没看住,就给他整个这么脸红心跳的玩意儿?
拍,拍个屁。
谁买,谁不让人笑话死。
他陆三少恐怕在京城是拾不起脸面来了...
他还没娶媳妇儿呐,连女儿家的小手他都没摸过。
一世风流英明,今儿就被小疯子苏婉婉毁于一旦。
陆之辰欲哭无泪,就算想想刚才赚的那么些银子,也让他提不起高兴劲儿来。
坐在席案上的陆四娘更是桃腮臊得慌,明媚的小脸上一阵阵泛着红晕。
这大乌龙闹的,一屋子人各个面带窘迫之色。
女儿家们娇羞低着头,儿郎们也只好笑意讪讪。
“这...这是新样式儿的玉杵,也是百里掌柜费尽心血所雕刻的。”陆之辰满口胡诌,说的自己都险些掩面而逃。
无人应声...
花厅这会儿静得出奇。
人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陆三少面上有些难为情,“哪位瞧上了,白送成不?”
苏婉婉奇怪,这么好的白玉雕怎么一个个都不长眼,白给的便宜还不占?
事已至此,她还不明白那四仙桌摆着到底是什么东西。
兵器她是见多识广,可这...
“五千两。”席案之上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在座众人胸口一颤,齐齐抬眸用惊悚的目光看向那出声之人。
上首的男子任由他们打量,宽袖一甩给自己慢悠悠添了盏香茶。
那清隽手指,修长如竹。
九皇子?
九皇子,叫价了?
疯了...
相比这件事,瀛烟郡主花五万两银子买扇屏风还算得了什么?
不愧是天家人,做的事儿都这么空前绝后。
众人惊的下巴要掉了,可陆四娘却害羞更甚。
买这东西,谁知道这位爷存了什么心思...
“九皇子愿以五千两买了这玉...啊,是玉杵。”陆之辰僵着脸陪笑。
瀛夙挑眉,平静环顾左右,“怎么?本皇子瞧这玉杵雕工精湛,想买回去放在房中欣赏。”
他面色肃然正经,差点让人误以为那四仙桌上的还真是根“玉杵”。
人都这般说了,谁还真敢掀了那层遮羞布?
“九皇子眼光独到。”
“这般玉...玉杵,买回去捣药定能使人百毒不侵呐。哈...哈哈哈...”
“...”
一人一句追捧,可这马屁无疑拍在狗腿上,自欺欺人罢了...
谁还能真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瀛夙抬袖捏起茶盏,眼角瞥过身侧的美人。
茶水入喉,不着痕迹勾了勾薄唇。
总能派上用上的...
陆三少感激涕零端着那托盘走来。
手朝前一送,递给了瀛夙身后的茯筠。
茯筠僵着手接过,一口老血差点喷在上头。
谁还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至于这么欺负他?
一场拍卖宴,谁都没想过最终会是这般乌龙收场。
可暮沧斋的名声却是一时大噪,除了那琉璃冠珠牡丹钗,还有万松福禄雀丝屏,任何一件放出去都可算是罕见至宝。
陆之辰摩挲着手指,他已经等不及要数银子了。
粗略一算,这拍卖宴差不多让他赚了十万两银子呐。
够娶不少媳妇儿了...
他美滋滋的想着,小腿上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脚。
苏婉婉冷冷瞥了他一眼,“送客。”
陆之辰冲她傻笑着擦了擦口水,狗腿子般跑到门前送着贵女、公子们离去。
花厅里,陆四娘早就同九皇子不见所踪。
无人瞧见二人去处,可言怀瑾心若明镜。
他清明的眸子暗了暗,携了侍从也悄悄离去。
虽不曾与她亲近,可能见她一面也是极好...
暮沧斋三楼一处暗室。
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帐,隐能瞧见里侧的床榻上人影缠绵。
陆四娘软身倚在男人怀里,精致的眉眼如雾含水,艳生生的红唇半张着喘气儿。
开了荤的和尚,和没开过荤的和尚,就是不一样...
瀛夙大掌覆在美人腰侧,一下下的摩挲揉捏。
他姿态清然,让人分毫不觉得艳俗,反而还有些赏心悦目。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耳畔响起上首男子的戏谑声。
陆子虞回过神,撑着身子从男人怀中坐起来,面上打趣道,“四娘想...想您为何刚才在花厅买了根玉‘杵’?”
她觉得有趣,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胸脯颤地厉害。
瀛夙将手从美人腰上挪开,指尖儿勾过她娇颚,“为何买,你不知道?”他挑眉又补了句,“你不是喜欢‘上边’么,爷还以为这闺房之乐你最是精通呢?”
银铃笑声戛然而止...
“谁...谁精通?”美人怒目圆睁,虽是气呼呼的,可偏偏让人觉得更想欺负。
瀛夙抻手刮了刮她鼻尖儿,笑道,“宝气。爷不出声买了那东西,难不成让你三哥哥一直被人瞧笑话?”
他替她解了围,反倒还被人埋怨?
陆子虞磨了磨牙,“那也不带您这样打趣人家的。”她娇哼一声侧过头,赌了气似的,“四娘做的相思结可不愿送给您咧。”
相思结?什么相思结?
瀛夙眸色一亮,“拿出来掌掌眼?”
榻上的美人悠悠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串编织好的坠子,用指尖儿勾着在他眼前晃荡。
坠子上挂的佩饰不是儿郎常用的玉佩。
反倒是用菩提根磨成小巧的骰子形,里头掏了干净又放进去了颗赤色圆润的红豆。
这个坠子他还真没见过。
“想要?”
瀛夙支着头反问,“美人肯给么?”
陆子虞懒得搭理他,愤愤扯着他的衣袍。
稍不小心,连同男人的亵衣也给拉扯开了。
宛如瓷玉的胸膛袒露在外。
“美人别急,爷可以自己动手...宽衣解带的。”
陆子虞手上动作一顿,化悲愤为力量。
贝齿磨了磨,朝着男人胸口咬过去。
让他调戏自己,什么宽衣解带,谁解他带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相思
瀛夙盯着那怒冲冲凑过来的小脑袋,不由唇间上扬三分。
怕这才是美人的真性情,睚眦必报呐。
“唔。”胸口一阵滚烫,不觉得疼,反倒还让人心痒痒...
陆子虞错开脑袋,笑吟吟打量着男人胸膛上自己的“杰作”。
一圈浅浅的牙印,上头还沾了些水渍。
红痕泛艳,还带了丝丝缕缕的清香,那是女儿家口脂的芬芳。
“满意了?”男人声音沉沉,眸底透着纵容。
她一时分辨不出他是喜还是怒,只好赶紧耷拉下脑袋。
小手轻柔覆在那红痕之处,一下又一下。
刺挠的人心都酥了。
“四娘错了,不该对您‘动口’。”她委声伏低,眉眼里都是可怜劲儿。
瀛夙含糊着嗯了一声,俊脸凑在她跟前,“君子动口不动手,可爷算不得君子,只好动口亦动手。”
不等榻上的美人反应过来,他长臂一揽将人压在身下。
她衣裳的云纹扣在什么位置他早已烂熟于心。
大掌勾勒描绘着那娇软。
陆子虞哼哼咛咛,伸着小掌推搡着他。
可那玲珑妖娆还是诚实着去迎。
床榻锦被凌乱,美人裙摆如海棠般团成了卷,莹白的小腿荡在外。
何为奢靡绯艳,眼前之景便是。
尽管榻上的美娇娘如何会撩拨人,瀛夙始终不愿越过最后一步。
他愿等着她
等至明年冰雪消融,春时放暖;等一场百花吐艳,凤冠霞帔。
陆子虞掀开雾蒙蒙眸子,“您又停下作何?”
她语气不满,嘟囔着小嘴儿抱怨。
瀛夙又气又笑,手指轻戳了戳她脑袋,“你还不满意了?”
美人羞赧,嗔怒瞪了他一眼,低头瞧自己衣裳。
松松垮垮,没个正行。
再一瞧他,衣冠整齐,除了有些褶子...
不去比较还好。这一比,分明又是自己吃了亏。
她娇羞不已将那相思结又给拿了出来,“这是四娘自己编的坠子,送给爷做个小玩意儿。”她想了想,眉梢又吊起来翻了个白眼,“您若不喜欢,就...”扔了。
话没说完,被人抢过。
“喜欢。”
瀛夙缓缓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只要是你送的。”
他看了那相思结,做的极为精致,想来也是要花费不少功夫的。
陆子虞瞧他不似说谎,心头一甜翻身坐起来替他系上,“这相思结还有一首诗。”
白皙的葱指在男人腰上翩翩,寄了女儿家的相思,也伴有一丝缱绻。
“说来听听。”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指尖儿挽了个漂亮的花,那相思结被给牢牢拴在玉带上。
陆子虞娇声婉转把诗给念了出来,她不经意抬首对上他明朗如星的眸子。
那般温柔厮磨,撩人心神。
“爷?”她颤颤叫着他。
瀛夙听不清她喊了什么,耳畔萦绕着那句诗词。
正巧,这也是他想对她说的...
半晌无人应,美人讪讪打算收回脖颈,谁知被人又堵上了唇。
香软,清甜。
相比楼上这份清静,一楼可就要“热闹”多了。
人烟渐渐散去,只剩几位同陆之辰交好的公子们还徘徊在此。
“三少,三少...来来来,你来呀。”荆子楚朝着门口正送客而归的陆之辰悄悄招手。
陆之辰见他一脸神秘兮兮,摸了摸后脑勺抬步过去,“怎么了荆兄?”
叫他去的那位,是鸿胪寺卿荆大人的长子——荆子楚。
二人在陆家宴上一见如故,平日里算有些交情。
荆子楚将陆之辰拉在一旁,面颊略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想问问,那个...那个‘玉杵’还有没有了?”
陆之辰笑眯眯用胳膊肘顶了几下身旁忸怩不安的荆子楚。
他言语埋怨,“荆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事儿得跟兄弟分享呐。”环顾朝着身旁瞧了瞧,小心翼翼又道,“这京城里哪家花楼娘子最妙,您还得给小弟引荐一番呐。”
倒不是他风流,只不过从小爱玩闹惯了,哪儿人多、热闹,就爱往那里头钻。
对这性子,陆四娘也颇为头疼...
荆子楚笑的腼腆,耳根子也烧的通红,“好说,好说。就是那个玉...”
不等他话说完,苏婉婉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你们俩,嘀咕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缩在角落里的二人如猫炸了毛,汗毛根根竖起,从头到脚捎带着舌头都僵住了。
这小疯子什么时候来了?
又听了多少?
四目相对,皆从彼此眼中瞧着了一抹惊怕。
陆之辰倒是反应快,他抽了抽嘴角,“荆...荆兄,刚才你给我推荐的是什么书来着?”
他背对着苏婉婉,赶紧朝着荆子楚挤眉弄眼。
荆子楚愣了愣神,心领神会一抚大掌,“哎对对对...咱说到哪了?书,什么书最好,最能育人开智。”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可奈何自己读书少实在想不出什么,干脆两眼一抹黑,“像是《五书》还有《四经》,那可都是好书啊...”
陆之辰紧赶紧附和,“是呐,这可都是好书。”
他还专门转过身,语重心长对着苏婉婉言语了一番。那真情娓娓,跟自己多懂似的...
苏婉婉冷笑,继续听着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打嘴炮。
“不知这京中哪家书馆能借到此书阅览...”
“可不是么,俗话说:书中自有...什么来着?”
二人讪讪,皮笑肉不笑打了颤。
“怕是全天下都找不来你们要的《五书》还有《四经》,你俩也就瞅瞅小画册了。”苏婉婉冷言嘲讽,让两个大男人的脸皮羞的没地儿藏。
荆子楚落荒而逃,“三少,改日咱们书馆再约吧。”
衣衫飘飘,转眼就瞧不见了人影。
陆之辰想紧紧追随他一同离去,只要别抛下自己独自面对这“小疯子”就行。
“嘿,你要真想看书我可以送你一本《烈阳真经》。”
看书?看个屁...
他从小就不愿意看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瞧上一会儿就犯困。
“好...好啊,本少最喜欢看书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二人气氛诡谲。
“苏家娘子这般不要脸皮儿?一个劲儿往男人身上倒贴?”
一道娇柔温婉的女声从楼上传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羞辱
瀛烟同王若茀二人从楼上正下来,偏巧瞧见了苏婉婉正同陆家三少说话。
虽说他俩不曾做了什么亲密的事儿,可瀛烟就是心里头憋屈想过个嘴瘾。
她归京不过短短几日,先是在陆家那个贱人哪儿吃了瘪,今儿又白白花了几万两的冤枉银子...
气憋在胸口,终归是说话带刺儿的。
陆家那位少爷跟这暮沧斋有几分交情,往后说不准需个什么衣裳首饰的还得有求于他。
可苏婉婉不一样。
她不过是穆家的外戚,虽说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女,可在这京城闺秀的地位要比自己差上一截。
瀛烟怒意难消,只好对着苏婉婉逞逞口舌。
她慢悠悠从楼上下来,架子端的清高无比。
苏婉婉侧过脑袋瞧她,目露深意,“郡主哪一只眼不好?”她冷笑着哼了一声,又道,“出门右拐朝着北大街去,有一家医馆眼疾瞧得是出神入化,您不妨顺道去看看?”
王若茀吃惊,这小疯子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溜了?
她不是只会甩鞭子么?
比之她的吃惊,瀛烟似觉得眼前的苏婉婉像是换了个人般。
平日里刺她两句都能暴跳如雷,怎么如今还会反声呛自己了?
到底是跟陆家四娘呆的久了,怎么着也能学会一招两式。
瀛烟压下心头的惊色不再搭理她,反倒是冲着一旁的陆之辰轻柔开口,“烟儿想跟陆家哥哥说句话,不知...”她吊起眉梢瞥了眼苏婉婉,又轻轻笑道,“不知方便与否?”
陆之辰将手背在身后,面上正儿八经道,“郡主但说无妨。”
苏婉婉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如同看个呆子般。
男人都是一个样...见了漂亮的娘子性子都变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可也气哼哼地不愿走。
瀛烟咬了咬唇,有些为难,“这位苏娘子,在京城风评可不怎么好。”她嫣然朝着陆之辰一笑,“不是烟儿说话难听,苏娘子一有个什么心头不快,就喊打喊杀,怕死个人儿。”
话落,还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又用眸子偷偷瞄着身旁俊秀男子的神色。
陆之辰听她说着,并未有多大反应,反倒还配合着颔首,“不错,确实如此。”
苏婉婉听瀛烟说几句刺挠人的话无甚在意,可听到陆之辰还附和她,着实有些恼火了,“你说什么?”
她冷森森笑着,腰间的鞭子已经攥在手中。
这泼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是真不分清谁是敌是友?还是被色迷心窍了?
眼前这“白毛鸡”就那么好看?
瀛烟故作害怕,赶紧将身子朝着陆之辰那儿躲过去,话音更是柔弱无比,“陆家哥哥可是瞧见了?这那里是闺阁里的娘子,分明就是个索命的夜叉。”
她惯会用娇柔的姿态收拢男人的心,陆家那个小贱人不是勾搭她皇兄?
那她也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想到此处,瀛烟那素白的小脸笑地更是娇美万分。
王若茀站在一旁瞧热闹,心里头也是欢喜。
既然能借刀杀人,她又何必多费功夫。
苏婉婉怒气腾腾,长鞭一甩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你再说一遍。”
她已不用了尊称,显然是被瀛烟一席话给戳住了心窝。
夜叉?这泼皮猴也曾喊过自己夜叉。
难不成,她真就如此骇人?
陆之辰挡在瀛烟身前,面色沉沉,似也是动了怒意,“你去一边儿呆着去。”
这话是朝着苏婉婉说的。
瀛烟伸着脖子,神色嘲讽瞥了眼跟前那气急败坏的女子。
苏婉婉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她紧紧盯了陆之辰半晌,鞭子朝着一处的空桌甩过去。
“啪。”檀木的桌子成了两半。
暮沧斋里的人见状,赶紧四下纷纷逃窜。
几息之内,一楼花厅除了他们四人再无旁的。
苏婉婉咬紧了唇,收起鞭子坐在一旁。
脑袋瓜耷拉着,眼眶微微泛红,可她就是忍住不让那泪珠往下坠。
陆之辰暗暗瞧了她一眼,转首对着瀛烟嬉皮笑脸,“郡主,要是没什么事儿咱可以把那五万两银子先给结了。”
瀛烟笑意僵住,“陆家哥哥,还有烟儿还有一事相商...”
“郡主请说。”
“那...那扇屏风能不能退了?我瞧言家公子也是喜欢的,不如让给他?”
她来找这位陆家公子,本想要做的事儿就是把那屏风给退了。
五万两银子,她当时不过是心血来潮挣个面子罢了。
真让她一下子掏这么多钱来,无疑对她挖骨抽筋...
陆之辰和煦轻笑,“退了?”
瀛烟忙不迭颔首,“是呐。”
事到如今,陆三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位郡主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呐。
他虽平日里疯疯癫癫,可毕竟不是真傻。
俊脸一沉,鼻孔朝天,“不行。”
瀛烟怔住,不是刚才还被自己迷的神魂颠倒,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陆...陆家哥哥?”
“郡主,本少就一个妹妹。您要是想占便宜那咱得先改个姓。”陆之辰粗鄙扣了扣鼻孔,用手往她哪儿一弹,“还有,您是个皇亲国戚。这一口一个夜叉叫的我都替那少傅大人感到惭愧呐。”
瀛烟被羞的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呆愣愣瞧着跟前这位侃侃而谈的男人。
可他嘴里,半句好话都没有...
还全是羞辱自己的。
陆之辰手环胸,绕着瀛烟又走了一圈,嗤笑讥讽道,“听闻您是个才女?”他摸了摸下颚有些吃惊,“没搞错吧?真不是从花楼里窜出来的?”
瀛烟气的胸口被堵住,“你...你个大胆狂徒。”
“刚才还哥哥叫着呢,这会儿就换了?您这喜新厌旧,跟上茅房提裤子似的那么快?”
苏婉婉坐在一旁,咧开嘴让泪珠子掉了出来。
太解气了...
王若茀瞪大了眼,直溜溜瞧着那口无遮拦的陆三少。
他怕是活腻了吧?
瀛烟气的胸脯一起一伏,清秀的小脸跟开了染坊似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就这么变着。
不知道还以为她唱变脸戏呢。
“您知道自个儿跟苏娘子的区别么?”陆之辰痞气笑着,指了指苏婉婉道,“她,本少怎么瞧都觉得喜庆。您,我多看您一眼都觉得晦气...”
瀛烟嘴唇打颤,他...他说瞧自己晦气?
这该死的王八羔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蠢猪,粗鄙不堪的兔崽子,狗娘养的腌臜泼才!
他是疯了敢跟自己叫板?!
第一百四十章:惹恼
“佑安王同王妃都仙逝这么久了,您还守丧呢?”陆之辰砸吧了两下嘴,“瞅瞅这衣裳,白花花的,敢夜里碰见您,我真是得尿裤子...”
瀛烟指甲紧紧攥在手里,“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么?”
她不仅是气,甚至都有些想杀了跟前这狗男人。
“这是打算去告状了?”陆之辰嗤笑。
“这些话,敢让太后听见定会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瀛烟咬着牙,显然是打算在太后那儿告他一状。
到时候等他被关进了大理寺,看还能这般巧舌如簧不。
陆之辰委屈巴巴,“本少说什么了?您可得拿出证据来,万不能仗势欺人呐。”
瀛烟冷笑,证据?
这暮沧斋所有贵女、公子都听到了,这不就是证据?
她抬眸环顾了四周,好像除了他们四人再无多余的了。
人呢?
早在苏婉婉挥鞭子时,人都被她吓跑了。
京中流传了一句至理名言:宁拆一座庙,不惹苏婉婉。
刚才苏婉婉鞭子都拎起来,谁知道那鞭子会不会没长眼朝着他们打过来...
“小疯子”的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瀛烟正干着急,王若茀却出了声,“本娘子听到陆家公子对郡主放肆无礼,出言不逊。”她冷笑着威胁,“这应该算是人证吧?”
陆之辰嘿嘿一笑,“算,当然算。”他下颚朝着苏婉婉一扬,“本少不也有人证么。”
真闹到太后那儿,也是这位郡主恶语伤人在先。
大不了就碰一碰,他可不惯着这“白毛鸡”的臭毛病。
瀛烟蹙眉,思前想后了一番...
如今刚归京,若她惹得一摊子烂事儿在身又去宫里闹腾,难免会让太后对自己有何看法。
她还指望着那老婆子能在自己的婚事上使使力气。
宫中那些娘娘们,哪个不是防着她?
自己本就在宫里如履薄冰,经不起这般折腾...
权衡许久,瀛烟阴测测瞧了眼陆之辰同苏婉婉,甩袖愤恨离去。
这仇,她一定报。
前脚刚出门,后脚陆之辰就朝她嚷嚷,“郡主,别忘了五万两银子还没给呢。我让小厮给你送到宫里去了,记得在多给五百两的劳苦费。”
瀛烟没回头同他再纠缠,只是觉得身子被气的哆嗦,眼前也朦胧发黑。
暮沧斋里头,王若茀深深瞧了眼陆之辰,冷声嗤笑道,“陆家,真是人才辈出。”
有一个擅长攻心陆四娘也就罢了,又来一个嘴皮子溜得很的陆三少?
她还真是小觑了。
陆之辰懒洋洋睨了她一眼,“不送。”
王若茀缓缓出了暮沧斋,心里头一阵絮乱。
陆家此次归京来势汹汹,又得了九皇子同穆家的照拂。
看来,她得找父亲好好盘算一番了。
待那两个找麻烦的女人都走了出去,陆子辰晃悠悠走到苏婉婉跟前,“人都走了,想笑就笑。”
话茬刚落下,就听见坐在凳子上的苏婉婉发出一阵杠铃般的大笑。
太他娘的解气了,比她吃了巴豆上茅房都爽...
这泼猴的嘴,跟放炮仗似的,竟能骂的瀛烟哑口无言。
她抬起脑袋,刚想夸陆之辰两句,一块儿粉色绣花的帕子落在她跟前。
“擦擦吧,鼻涕出来了。”陆之辰喃喃开口。
苏婉婉话到嘴边...又咽下。
到底是该夸他,还是该揍他?
“呦,这是哪家花楼的娘子送给你的?还绣着花?”苏婉婉语气不咸不淡。
“啊?”陆三少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好心给她递帕子,哪儿来那么多嫌弃的话,不用就不用呗。
粉色的帕子正欲往回缩,却被苏婉婉给抢了过去。
擦眼泪擤鼻涕一通乱抹,然后又团成一坨往桌上一扔。
让他给自己别的女人东西用?
苏婉婉冷笑起身,攥着鞭子也气冲冲地离去。
陆之辰凌乱了,他就这么没有女人缘么?
连同夜叉也嫌弃他...
等陆四娘同自家爷在楼上腻歪够了,收拾好衣裳走下楼时,她发现自家三哥正呆愣愣坐在桌边儿,那桌子上还有一块儿自己曾经给他绣的帕子...
“这...这是怎么了?”陆子虞走过去,一脸莫名其妙。
她拎起帕子瞧了瞧,上头湿漉漉的...
陆之辰哧溜着鼻子抬首,满面委屈,“四娘,你说兄长我是不是不够俊俏?不够玉树临风?怎么我就那么不招小娘子待见?”
他自认风流倜傥,可方才那“小疯子”竟然这般对自己?
要是连她都迷不住,那以后他还怎么京中花丛流浪?
陆四娘不知她兄长又犯什么毛病,撇撇嘴懒得理,扭着腰肢去送自家爷上了马车...
瀛烟从暮沧斋一出来,脚底下跟抹了油似,步子迈的极快。
她脸色阴沉着,秀长的黛眉紧紧绞在一起。
越想心头越是恨,自己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今日不仅损了五万两银子,还白白吃了个哑巴亏?
王若茀喘着气儿从后头追上来,“郡主且慢。”
瀛烟怒气冲冲转身瞪着她,“王家娘子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带我前来这暮沧斋就是想瞧这么一出好戏?”
这王若茀还敢来寻自己?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会踏足这暮沧斋?又岂能被人辱骂成这样?
想到此,瀛烟更是心头不快,怎肯给她好脸子看。
王若茀知晓她心头窝着气,忙赔不是,“郡主这么说可就冤枉茀娘。”她眉梢一挑,眼珠溜溜一转,气声痛斥,“这陆家人也是破落户般刚进京,竟然有眼无珠冲撞了郡主,真是混账。”
瀛烟冷哼一声,抬起眸子讥讽瞧她,“你现在这般说辞又有何用?”
真当她白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
这位王家娘子打的什么腌臜注意,她心里明白的很。
借刀杀人?想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她惹得一身骚?
王若茀没曾想这位郡主这么快就绕了出来,她笑意讪讪,“茀娘不过也是好心,昨夜人家听闻了九皇子今日会到此,不也赶紧给您送了信过去?”
瀛烟不说话,笑哂着盯着她。
“这不也是有心想撮合您跟九皇子嘛,谁知竟被那陆家娘子给捷足先登了...”王若茀绞了绞帕子,为难着轻道,“也不知这两人怎么纠缠在一块儿的...”
京中贵女圈里,最自诩高雅清流的便是这位瀛烟郡主。
看似对任何郎君都不熟络,可偏偏谁也不得罪,逢谁都是有礼相待。
可王若茀瞧得出来,瀛烟郡主最是爱慕的还数九皇子。
那身份品貌,谁不芳心暗许?
自己与那陆家娘子本就积怨之深,若是能拉拢了这位郡主一起对付她,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那位陆家娘子到底什么路数?把你知晓的通通说与本郡主听...”
第一百四十一章:珠联
王若茀同瀛烟进了一家茶楼,二人选了楼上最隐秘的一处雅间。
茶博士端上来些煮茶用的器皿,便急急退下。
他瞧这两位娘子身貌皆是不凡,定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千金。
闺阁些许秘密,又岂是他们这些下等人能去窥探的?
待听得楼梯上脚步渐渐没声儿了,王若茀才笑着给瀛烟郡主添了盏茶,“郡主先消消气,且容茀娘慢慢道来...”
瀛烟冷着脸瞥了那茶汤一眼,“这种粗鄙之茶怎能入口?”
她常住太后宫中,吃穿用度皆是一等一的好。
再加之昭帝孝顺,往年朝中进贡些什么东西也都是先送去了太后宫中。
她平时所用的茶都是上好的云雾、碎银子。
这街头市井小茶楼的茶汤,她怎能瞧得入眼...
王若茀对她讥讽之声置若罔闻,面上仍是挂着和善的笑,“这里的茶自然是比不得宫中,太后将郡主仔细教养着,规矩仪度皆比那位陆家娘子出挑甚倍。”
好听的话谁不愿意听?
她这般谀媚,瀛烟尽管面上不为所动,可心里头倒是跟喝了蜜似。
王若茀眼见这马屁拍的差不多了,捏起桌上的茶盏小呷了一口,“要说这位陆国公是前不久归京的。初入京城本该是个破落户的模样,殊不知人家早就巴结上了九皇子。”
她将茶盏搁置在桌上,唇一撇,嗤笑着又道,“怎么巴结上的茀娘不知晓,可郡主今日也瞧见了九皇子对待陆家四娘那个亲昵的样?”
不提还好。
一提,瀛烟就想起了在九皇子府的那一椿事儿。
她眸色深沉,手指轻叩在桌上。
倒不是她非九皇子不嫁,只是瞧他手握实权,品貌又着实俊美,算得上是自己良配。
在宫中讨生活这么些年,她早已经看尽了世间冷暖。
什么情爱绵绵都是虚的,唯有将权势攥在手里方可自保。
那陆家贱人夺走了九皇子...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情仇了,这是要将自己的下半辈子往绝路上逼。
她本就是孤女,如今仗着太后的宠爱方可挑一门好亲事,若是将来那老婆子不在了?
瀛烟气得将桌上的茶盏用力摔在地上,“陆家小贱人,该死。”
王若茀不动声色勾了唇角,“郡主不必恼怒,茀娘确有一计。”
她挑眉,含着胸有成竹的笑意朝瀛烟看过去。
“你?”
“若是没法子,又怎敢叨扰郡主?”
瀛烟惊诧瞥了眼对首的女子。
她二人关系算不得亲近,怎么会冷不丁对自己示好?
“你想要什么?”
“茀娘只要一样。”王若茀手指捏紧了茶盏,轻笑,“我要陆家娘子,身败名裂。”
她这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可却了无笑意。
反之,还有些偏执的恨。
瀛烟怔了怔,嘴唇一颤,“你...你有什么法子?”
她觉得这位王家娘子,远没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乞巧宴。”王若茀莞尔。
乞巧宴?
乞巧宴跟那陆家娘子能有什么关系?
瀛烟凝眉,不解。
“今年乞巧宴又逢太后古稀高寿,得了魁的娘子是可向圣人许大愿的。”王若茀淡淡一笑,“郡主大可利用好这次机会...”
瀛烟杏眸一阵紧缩,连同喘息声都浑浊了些,“你的意思是?让本郡主直接求圣人赐婚?”
去年乞巧宴上,她得了双魁。
碍于面子,并未敢直接向圣人许这般大胆的心愿。
可今时不同往日,陆家那贱人的出现让她心有危机。
“不错。”王若茀身子朝前倾过去,讽笑,“郡主您才华横溢,陆家那位...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这是何意?”
“前几日我派人去了苏州,专门打听了番陆家那位娘子打小可学了什么技艺。”王若茀手指摩挲着茶盏,“您猜怎么着?”
她悠悠卖着关子,掩唇失笑。
瀛烟连忙追问,“怎么着?”
“那位陆家娘子竟什么都没学过,乞巧宴上也就一张脸能瞧得过去。”
王若茀这话不曾掺假,她确实找人去苏州打听过了。
琴棋书画,歌舞茶技,陆家那位娘子一样未沾。
也不知是性子懒还是怎?
瀛烟听王若茀这么一说,心里如同阴雨放晴,对她言语间不由多了几分亲近,“真要如此,本郡主便可趁乞巧宴上夺魁之后让圣人赐婚。”
京中四位皇子。
她能瞧得上眼的,也只有九皇子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头悄然定下了计策。
入夜,右相府。
绮萝苑里散着一股子药味儿,让人闻着作呕。
侍女阿若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了内室,“小姐,趁热喝吧。”
她垂着头,将那冒着热气儿的汤药给放在桌上。
王若茀苦笑从榻上坐起,披了件衣裳下了地。
“您当心着凉喽...”阿若见自家小姐赤着脚,赶紧过来替她穿好绣鞋。
“呵,我眼下没病不是整日也得吃这么些药么?”王若茀坐在桌旁,瞧着那碗汤药不知想些什么。
“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
“说来听听。”
阿若舔了下嘴,面上有些惴惴不安,“奴婢不明,小姐为何要去拉拢瀛烟郡主...”
依她家小姐的手段,对付那位陆家娘子应该绰绰有余呐。
王若茀冷笑,白净手指敲打在那药碗的边缘,“陆家那位,可没这么好对付。”
今日暮苍斋,她有心欲拍下那一对牡丹钗的心思不就被人看破了。
那陆家娘子不过就是言语挑拨了几句,生生让她多掏了几千两银子。
这几回合的算计,自己处处受她牵制。
若想让这棋局铺的再大些,只能找个好利用的挡箭牌。
那瀛烟郡主心有偏执,对付陆家四娘虽不能致胜,但也可先纠缠住她。
乞巧宴上,等瀛烟郡主得了魁请圣人赐婚,看那位陆家娘子还能否沉得住气。
只要慌乱心急,定能有所疏漏。倒时她便可以找准时机,一招致胜。
不仅是那位陆家娘子,捎带整个陆国公府她都要将其覆灭。
只要是挡住他路的,她都竭尽全力要连根除掉。
王若茀捏起药碗,挥袖饮尽。
嘴中的苦涩,比不得心头之苦。
可这条路,她走的心甘情愿...
第一百四十二章:前昔
翌日,朝阳殿。
“明日,便是殿试了。”昭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面颊的褶皱舒展而开,眉宇间带着期许,“明日,朕欲邀众位爱卿共审殿试。”
百官惊愕,齐齐抬头朝着玉阶之上望去。
共审殿试?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历来殿试之日,只有主审官同圣人才可入这大殿。
学子试卷从不示众,可若是百官共审...
殿上,大臣们窃窃私语,不知这事儿是好是坏。
王渝州转身朝自己党派的一众人暗暗递了个眼色,让他们静观其变。
昭帝突然改了这殿试的规矩,楞是让自己也没了头绪。
他指尖在手中的笏板上轻叩,不知心头琢磨着什么。
站在左列官员之首的李厥,更是思绪混乱。
这圣人,到底是要作何文章?
昭帝和煦一笑,摆了摆手,“爱卿们不必纷嚷。邀你们共审殿试,不过求个公平罢了。”
依照律例,每年殿试主审官都该由右相担任。
这么些年来,但凡中了殿试之榜的状元,最后都无一例外投入了右相门下。
其中隐晦,不言而喻。
若是往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可今年不同,听说陆家大郎也入选了殿试。
自己若不插手,说不定这人便会被右相借机除掉,永不能入仕。
既然打定主意要重用陆家,那陆家的势力自然也该提拔些。
昭帝笑吟吟抬眸朝着王渝州看去,“右相可有觉得不妥?”
百官噤声,各个瞅着自己手中的笏板。
看来这事儿,是明晃晃冲着王家去的。
王渝州眉心一跳,正欲出口辩解,且听大殿之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臣附议。”
挑眉去瞧,竟然是左相李阙。
李阙早就不满每年殿试都由王渝州为主审官之事。
徇私舞弊,只手遮天。
殿试过后,有才华的没瞧见一个。附庸他们王氏的,却是一抓一大把。
这规矩,早就该改了。
王渝州怒瞪了一眼李阙,冷嘲热讽道,“看来,左相是不满本官为这殿试上的主审官?”
李阙冷哼,唇边挂着讥讽。
二人针锋相对,着实让朝堂之上的一众官员抹了把冷汗。
“左相满意与否,朕不知。”昭帝本是笑容可掬的脸倏然沉了下来,枯瘦的手用力捏了龙胆拍在案上,“可是朕,着实不满。”
龙威怒荡,百官慌乱跪地,“陛下息怒。”
昭帝牵动了怒气,用帕子捂上嘴用力咳着。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这么些年来,朝中风气败乱。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还有滥用官权私收田地的,你们一个个真当朕不知?”
龙胆一拍,震的百官头皮发麻。
“高湛同白落松,皆是你右相替朕选的好人才呐。”昭帝看向王渝州的眼风愈发凌厉。
王渝州压下心头的震惊,浓黑的眉毛绞的更紧。
圣人,该不会是知晓了什么?
若是如此,只好以退为进。
“这事确是臣疏忽。明日殿试应当邀诸位大人共审试卷,替我东瀛选举人才。”王渝州深深叩首,言辞恳切。
“如此,甚好。”昭帝疲惫瞧了眼地上乌泱泱一大群人,如枯树皮般手搁在龙案之下,手心里还紧紧攥着刚才咳嗽时用的帕子。
只是那帕子上,留有一抹红。
早朝散去,朝阳殿门外的百官却是凑成了堆儿,一个个都在商量明日殿试如何是好。
“右相,圣人改了这殿试规矩,那明日我等...”一位身穿文官四品朝服的中年男子对着王渝州小声说道。
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在外,小心说话。”
王渝州阴冷冷瞥了眼那四品文官。
打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太监,低眉浅笑,“右相,这是给您的。”
小太监顺手递过去了一封信,看见王渝州接过了之后便赶紧躬身退去。
“行了,明日静观其变就好。”王渝州长叹一口气,神色冷了冷又道,“不管如何,都不能让陆家大郎登了一甲。”
若是登了一甲,便可入了翰林院为官。
十年前,他费尽心机将陆家从四族之巅拽下来。十年后,万不能再让其爬上去。
就算圣人袒护陆家又有何妨,他多的是法子将其重新按在地上摩擦揉捏。
右相府的马车本该出了宫门朝着桂花巷驶去,可不知怎么...竟然绕到了宫门后的一处偏僻小道上。
浅底梅纹的马车停了不久,就瞧见不远处又驶来一驾金丝凤纹的马车。
两驾马车并着身,紧紧停在一排。
小道上各个路口都有太监和宫女把守。
严防紧密,生怕有人闯进来。
车夫同侍从都从马车上下去,只剩了两驾马车的主子静坐其中。
“兄长,好久不见。”凤纹底的马车中传出一道悦耳的女声。
“娘娘怎么突然召臣?”王渝州声音低沉,透着几分不耐。
“听说,兄长的殿试主审官一职被撤了?”女人笑意吟吟,语气里杂糅了些调侃。
“娘娘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朝阳殿被您安插了不少眼线。”
“本宫唤兄长前来,不过是想问一声,那陆家到底该如何打算?”
王渝州冷笑置之,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娘娘该顾虑的事,有这等闲工夫,还是管好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车中女人一时语塞,金色的护甲紧紧攥在手心,顿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道,“是,兄长说的对。可那陆家若是归于九皇子麾下,钊儿的路便更是难走。”
王渝州阖眼,似不愿再听她聒噪,“本相知晓了,娘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落,他挥手唤过车夫。
梅纹的马车扬长而去,丝毫未曾顾及上下尊卑。
一位身穿大宫女衣裳的丫鬟进了凤纹马车里,“娘娘,您...”
她撩开帏裳上了马车,车中景象让人惊惧失色。
身穿金丝凤袍的女人将护甲紧紧攥在手里,掌心的血丝顺着掌纹滴落在裙上...
一朵朵的血花,开的瑰丽。
“海棠,回...回宫。”女人声音冷颤了三分,眸色虚晃不定。
被叫海棠侍女赶紧唤过太监驱车,又将自己的手帕将那血痕累累的手给包裹住,“娘娘,您...您得自个儿疼自个儿呐。”
海棠泪眼婆娑,紧紧按着女子手上的帕子,眼见那帕子被血水染红,她忍不住催促,“快,快回凤霞宫。”
坐在车中的女子怔怔,脑海中只盘旋着一句话,“管好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他怎能嫌弃钊儿,怎能...
第一百四十三章:夜谈
闷热热的夏夜,惹得人心烦意乱。
京城西街的六皇子府上,歌舞升平,糜音袅袅。
恢弘大气的宅院,处处可见金玉之物的点缀,饶是那烛台,都从里到外透着几分豪奢。
六皇子瀛涟,袭了身靛蓝滚金边儿的窄袖织纹衣坐在上首,他双眉高挑朗声笑道,“今日右相被父皇削了权,真是大快人心。”
瀛涟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添满了酒,“来来来,本殿敬左相一杯。”他执起酒盏先干为敬,朝着下首的李阙笑眯眯又道,“左相直言进谏,实乃让本殿佩服...”
相比他这般痛快饮酒,李阙倒是显得沉静,“就算圣人削了右相的权,可殿下您也不该如此把酒言欢呐。”他顿了顿,摇了摇头又道,“为今之计,应该赶紧商量好明日殿试的对策才是。”
瀛涟蹙眉,撂下酒盏,“本殿相邀左相前来,不过是庆祝一番,怎到成了把酒言欢?”
他心头不悦,挥手命那弹唱的歌姬、琴师都退去。
这位左相如今算是自己麾下最为得力的臣子,手中既有实权,还甚是衷心。
唯有一点不妥,太过刻板严谨。
逢什么瞧不顺眼的事儿,都要直声劝诫,分毫不给自己面子。
李阙见瀛涟冷下了脸,心头更是苦闷,执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殿下,如今正是夺嫡最为紧要的关头,望您多费些心思在朝政上。”
瀛涟心中不满,可面上多少还得迁着。
讪讪一笑应之,“这是自然,左相请放心。”
如今朝堂之上还都要依仗这老匹夫,等自己登上了皇位,定要第一个先处置了他。
处处指手画脚,着实让人瞧着厌烦。
“殿下,太后生辰宴上的贺礼您准备的如何?”听见耳边靡靡之音都散去,李阙眉梢略有舒展。
太后生辰之宴,各位皇子都要献出一礼。
这可是得取龙恩最好的机会。
瀛涟听他这般问着,面上展露了一抹高深笑意,“这件事无须左相担心,本殿已有打算。”
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直把李阙看惊住。
论谋略,六皇子算不得最为出众的,可若是论出风头...
“殿下,您...您可不能行事莽撞呐。”李阙好心出声提醒。
又来了。
瀛涟捏这酒盏的手指不由用力,骨节微微泛白,“左相信不得本殿?”
“不...不是。”李阙见他面色阴沉,赶紧出了席案躬身行礼,“微臣定是信得过殿下的。”
眼瞧着上首的男子没半分帝王之才,可他仍愿尽心辅佐。
谁让自己,欠了他一条命...
这条路坎坷曲折,若是这位殿下肯听自己劝告还有三分机会去争,若是一意孤行...
哎。
李阙心头长叹一口浊气,嘴皮几番蠕动才岔开话题,“小女如今待嫁闺中,不知六皇子门下可有能婚配的好儿郎?”
瀛涟一听这事儿,本是昏昏沉沉的眸子一亮,身子也不由打起精神坐直了些。
他摩挲着下颚,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李家娘子的模样。
单凭那姿色来说甚是出众,可性子...太过执拗。
若是娶进府里,只怕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
想到这儿,瀛涟刚才打起来的精气神儿又泄了下去。
他随口说道,“太仆寺卿孙氏尚有一子,如今也是在婚配年龄。”
他兴致淡淡,执起酒盏应付。
李阙站在下方垂眸恭听,待听之那太仆寺卿孙氏的名讳之时,心头一颤,深深朝着瀛涟看过去。
昏暗的眸底,有些不可置信。
且不说那孙氏与他李家门不当、户不对。就说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如今连个秀才都不是...
甚至没娶妻过门,小妾就已经数不过来了。
琼儿嫁过去,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李阙误以为自己听岔了,他沉声又问了遍,“殿下刚说的是哪家儿郎?”
“孙家呐,太仆寺卿的孙家。”瀛涟被他问的不耐烦,手中的酒盏用力搁在桌案上。
他倒没想什么门当户对,只想赶紧糊弄过这老匹夫,别拿这档子事儿来烦他。
李阙髯须一阵颤动,粗气喘了半晌才得以平复,“微臣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休息了。”
说罢,他也不等上首之人的同意,直直迈开双腿朝外走起。
气息絮乱,心神不宁。
这个六皇子,是把他女儿往火坑里推?
推就推了,还不自知。
那孙家儿子就是个窝囊废,怎能与自家女儿结成连理。
李阙怒气冲冲出了六皇子府,上了马车,更是把那鸡翅木案上摆置的东西给摔了一遍。
他心头埋怨自己,怎么当年就被这么个混账东西给救了?
待李阙扬长而去,瀛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该死的老匹夫,从不把本殿放在眼里。”他双手成拳,用力砸在案上,“乞巧宴上,且让你亲眼目睹一回本殿是如何夺取龙恩。”
若不是需要李家的势力帮自己夺嫡,怎可能会忍让他这般放肆。
心正之人,若是被不相干的人所助,心中所想,定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可瀛涟非也,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对于劝谏难听的话语,他半分也是不往心里去。可若是被人拍了马屁,却又是自以为是。
这般品性,非帝王之才。
天色刚暗了不久,陆国公府上下就已是悄无声息。
尤其是陆家大公子院落,更是静的能听见蝉鸣。
打不远,陆四娘手中拎着个食盒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瞧着自家兄长的屋内还挑着灯,轻笑一声上前敲门,“大哥,我来瞧瞧你。”
话音一落,门倏然就开了。
陆之庭眼窝子发青,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小妹,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无力,开了门后就直直坐在书桌旁的圈椅中。
桌上还摊着一堆书籍。
书页上,笔墨点点著有批注。
陆子虞走进屋里,将那食盒搁在桌上,“这时候,就算您把眼珠子给瞪瞎喽,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她将食盒打开,里头摆着几碟子精致的小菜,“来,吃些东西。”
她笑吟吟将玉箸递过去。
陆之庭接过,疑惑瞥了她一眼,“你莫不是不知晓为兄明日殿试?”
“知晓呐。”
“那你还这般来扰我?”
陆子虞听着耳边那拔高的调门,不由缩了缩脖子,“就是知晓您看书看不进去半个字,才送点小菜过来。”
她戏谑盯着桌上的一处砚台,那里头墨都干了。
陆之庭拿着玉箸,轻轻敲了下自家妹妹的小手,神色不似刚才那般焦虑,眉头舒展笑道,“就你是个人精。”
“大哥快尝尝。吃饱了,四娘还有要事跟你商量...”
第一百四十四章:再遇
翌日天明,霞光打在陆国公府的石榴树上,榴花似火。
怎么瞧,今儿都像是个好日子。
两驾马车朝着宫门方向缓缓行驶。
陆之庭端坐在头一辆马车上,他身旁还坐着浑身正发颤的桐允。
桐允想给自家公子添盏茶递过去,可指尖一碰上那茶壶就哆嗦不停。
倒出来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捎带着衣裳,也被打湿了。
“公...公子,您要不喝点水?”桐允舌头打着结说道。
陆之庭含笑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打趣,“又不是你考试,怎弄的这般紧张。”
他伸手,不慌不忙给自己添了盏茶。
顺带也给桐允添了一杯。
桐允一脸崇拜盯着自家公子,“您就不怕呀?我这心,从昨晚上到现在,就没安生过!”他端起茶盏朝嘴里灌了一口,“到现在,还是突突直跳呢。”
话落,用袖子抹了把嘴,手掌又赶紧覆在自己胸口。好似不压着那心肝,它就会跳出来一样。
陆之庭垂眸轻笑,“公子我,怕、也不怕。”
他这话说的含蓄,桐允不大明白其中意思。
“怕,是因为这殿试对我意义非凡。不怕,是因为心中坦荡,无所畏惧。”
桐允挠头,仍是不明白。
他还记得昨夜,自家公子晚膳都没吃就闷在书房里看书,那疲惫烦躁的模样,让人看了担心。
怎么今日,倒是跟换了个人似得?
这般平静如水?
陆之庭神色清然,手中捧着一盏茶。
茶香袅袅,闻着让人舒心。
如若不是他昨夜与小妹促膝长谈,恐怕今日,也是像桐允这般手足无措。
今日殿试送行,只可有一人陪驾。
陆家人无一例外,都把这机会让给了四娘子。
自从祠堂一夜,所有人都是瞧出来门道了。
这陆家,最有才能的,不过是那位年仅十四的娇艳少女。
清水巷距离宫门不远,不过一会儿,马车便是停下了。
陆之庭缓步而下,朝着身后那一驾马车行去,“小妹,到了。”
话头一落,一双素白如玉的小手掀开了帘子,“大哥,四娘都困得睡着了。”
陆子虞打着哈欠从木阶下来,双眸氲着水儿,看来是真困了。
昨夜,她同兄长聊谈了许久,等回了院子梳洗收拾完,躺在床榻上差不多都过了人定。
她一向是休憩时间规矩,这突然一乱,白日没睡醒可不就犯困么。
陆之庭瞧见她这没心没肺的劲儿,不知为何,心头更是松快了些。
“行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大哥等等。”
陆子虞似想起了什么,又扑腾着上了马车。
一阵捣鼓后,再下来时,手里拎了个食盒。
兄长贡试之时,她做了这芙蓉酥。不过阴差阳错,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是四娘做的芙蓉酥,大哥尝一个再走也不迟。”食盒打开,从里散出了一股子清香。
陆之庭不爱食甜,可耐不住自家小妹期许的目光,“那...那就只尝一个。”
他捏了一块儿芙蓉酥放入嘴中,小心咀嚼。
眉梢一蹙,感觉那糕点里头似是还夹着什么东西。
吐出来一看,是张字条。
“呦,不会是中喜了吧?”娇娘子站在旁边咧嘴笑着。
陆之庭打开瞧,字条上写有四个字——大魁天下。
这么大的喜?
陆之庭觉得手心滚烫,那温度从掌纹散开,一直烙印在他心上。
“大哥不必想太多,顺从本心就好。”陆子虞收了食盒,将兄长摊开的手给紧紧攥住,“琼姐姐,还等着你呢。”
是,琼娘还等着他。
陆之庭抬起头,先是怔了怔,又赶紧将那纸条揣入胸口,喘息沉沉,“是,琼娘还等着我。”
他转身,朝着那暗红色的宫墙内走去。
背影如山。
陆子虞眉眼弯弯,藏住了其中一抹湿润。
正当她盯着自家兄长背影出神,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陆四娘子?”
这声音如环佩碰撞般清爽,让人听了舒坦至极。
陆子虞扭过身,瞧见跟前站了位身修如竹的白衣公子。
“言公子?”
“陆四姑娘还记得我?”
言怀瑾白皙的面上染了抹红晕,连带耳根子也滚烫得厉害。
陆子虞对他的这般殷勤有些讪讪,“言公子应该也是来参加殿试的吧?怎么不进去?”
这位言公子,模样俊俏不说,身上气质也是出挑的,
可她如今心有所属,总不能吃着锅里,看着盆里吧?
“言某今晨出来的急,这会儿还未用早膳。”言怀瑾恭谦笑着,指了指陆子虞手中的食盒,“瞧着您这儿有吃食,想过来沾个光。”
身后的虚河:公子,您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厉害...
陆子虞上下打量了番跟前这位瘦弱的郎君。
最后,还是于心不忍。
食盒打开,小心递给他一块儿,“呶,给你些吧。”
言怀瑾掏出帕子来,双手摊开去迎。
这是吃点心,还是进贡呢?
陆子虞压下心头的诧异,将那芙蓉酥给放在了帕子上头。
倒不是她小气不多给一些,只是这糕点里头都放了字条呢。
吃了一个带字的也就算了,若是各个都有...不得让人误会自己谋害他?
言怀瑾倒不知她心头所想,只是将那一块儿芙蓉糕给小心包了起来,揣在怀里。
“你...你不吃呐?”
“这会儿又是饱了。”
虚河把头埋的更深,脸上布满羞愧。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他不是言家的书童...
陆子虞有些被人戏耍的恼怒。
正欲开口理论,且听跟前男人又道,“姑娘待怀瑾有赠糕之情,来日定会重谢。”
说完话,便迈步朝宫墙内行去。
瞧着他那轻快的背影,就知心头欢喜的不得了。
虚河朝着陆子虞深行一礼,“娘子莫怪,我家公子近来脑袋不太好使。”
“嗯,瞧出来了。”
虚河讪讪,赶紧躲回自家马车里去。
正当陆子虞打算收了食盒,一道人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抱起食盒就窜。
边跑,还边吆喝,“陆四娘子,对不住了。我家爷也要吃...”
陆子虞怔怔看过去,那是茯筠的身影!
乖乖滴嘁嘚咙咚呛!
茯筠抱着那盒芙蓉酥欲哭无泪地跑。
他家爷偷窥了人家四娘子半天,就为了吃这么一口芙蓉酥?
您说您馋就馋呗,自己下来要不成?
非得让他跑过来抢?
陆子虞心头咯噔一下,她赶紧顺着茯筠跑过去的方向瞧。
完了...
自家爷的马车就停在不远的地处儿。
那岂不是说,刚才她分了糕点给言家公子也被他瞧见了?
哎呦喂,这醋缸可别洒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殿试
巳时,艳阳当空,圣人登殿。
朝阳殿外,百余张矮桌纵横排列好,上有文房四宝皆是备的齐全。
目视而上,是一条云龙阶石的御路,上头雕刻了九条飞舞盘旋的巨龙。
绕江河万里,腾缥缈仙宫。
玉阶高处,摆着一张鎏金九珠龙椅,昭帝端坐在上,不怒自威。
身旁两侧,百官林立。
姜贤瞧了眼月台上的日晷,朗声宣道,“吉时已到,贡士进殿。”
百名学子,着布衣,登金殿。
“能踏入殿试之子,皆身怀才气。今日,朕赐题为试,望尔等悉心答卷,不负众望。”
“谨遵圣喻。”
昭帝笑意连连,挥手唤姜贤附耳过来。
姜贤听后,愣了愣神,又赶紧站在月台之上朗声通传,“陛下赐题:宝中治国。”
宝中治国?何为宝?
此题一出,不仅是百余布衣学子傻了眼,连同百官也是不明白圣人何意。
日晷算着时辰,待到午时便收了卷子。
陆之庭跪坐在蒲团之上,他听见题目后并未开始奋笔疾书,反之屏息凝神,静坐思量。
前纵位的言怀瑾听之此题,轻笑一声提起了笔。
王渝州站在阶上,暗暗朝自己身后的幕僚之臣出手比划着。
三纵五列。
六纵四列。
七纵二列。
...
这些,都是自己门下之人。
那些幕僚心领神会,待会儿批改试卷之时,要故意对这几位学子放些水。
右相府权势滔天,如今这朝中一多半的文臣都是依附于王家的。
想捏死一个陆家郎,轻而易举。
昭帝不动声色将他这鬼把戏尽收眼底,凌厉的眉宇间暗埋杀意。
他饶有兴趣地瞧着殿下布衣学子,只见那群青年儿郎各个伏案冥思,可唯有一人阖目静坐。
“姜贤,那孩子怎么不动笔?”昭帝大掌一挥,指着殿阶下的陆之庭。
姜贤正欲应声,却听耳边传来一道戏谑。
“怕是那孩子不会吧?”王渝州抚须讥讽,惹得身旁不少文臣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阙听之,蹙眉。
他自是认出来,人群中那位迟迟未动笔的正是陆家大郎。
看来,当时未把琼儿许配给他是对的。
登了金殿,竟然被吓得呆呆愣愣,眼瞧着时辰不多了,还未提笔作答。
瞧他那样子,已经是打算放弃了。
李阙心头冷笑两声,错开了眼。
姜贤眯着眼斜了眼王渝州,俯下身在昭帝耳边轻道,“那是陆家的大公子。”
昭帝摩挲着下颚,深深望了一眼陆之庭。
陆家郎,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呐。
“春闱贡榜第一可是何人?”昭帝朝着姜贤问道。
“今年春闱共有两场。一位是苏州来的古禾,一位是兵部尚书之子——言怀瑾。”姜贤拂尘超前一挥,轻轻点了两处,算是替昭帝介绍了番。
昭帝瞥了眼殿下的那位翩翩公子,只见他面色如常,下笔从容,像是这题目半分难不住他。
“你去瞧瞧,他卷上写了何。”
姜贤笑吟吟应了,拂尘一搭迈步下了金殿。
再回来时,神采奕奕。
“不得了,太不得了嘞。”姜贤笑着喘气,手轻轻拍在胸口,“陛下不知,那位言家公子真乃是惊世之才,所写的文章真是把奴才给看愣了。”
昭帝挑眉,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他倒是没料到,言荀那个老东西还给自己留了块儿宝贝?
“没想到姜总管身处深宫,也是博学多识呐。”王渝州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不咸不淡说道。
姜贤赶紧赔笑,“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右相可真是抬举老奴了,这都是跟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的。”
打狗还需看主人,更何况他姜贤还是龙身边儿的一条狗。
那可是比虎咬人,还要厉害三分。
王渝州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嗤笑一声转过了身。
眼瞧着收卷的时辰快要到了,陆之庭仍是正襟危坐,迟迟不肯动过笔。
昭帝有些恼怒,这陆家郎到底是要作何?
莫不成,自己这一通题把他给难住了?
那也不该就这般放弃了!
不仅是昭帝心急,连同李阙也时不时朝着陆之庭那儿看过去。
“那是哪家公子?尽然还不落笔?”有的文臣似也发现了那静坐如钟的俊俏儿郎。
玉阶之上,群臣议论纷纷。
这上了金殿,竟还有一字不写之人?
一时间,陆之庭便是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奇、揣摩、戏讽。
唯有九皇子瀛夙,神色淡然,自始至终都把玩着手腕上的檀木珠串。
“回禀右相,那是陆家大郎。”礼部侍郎林悠之笑着近前答惑。
他这般一说,百官众臣纷纷开始议论。
似如炸开了锅。
“陆家?可是那位陆国公府?”王渝州吃惊,后又冷嘲热讽补了句,“看来这陆家后辈,还是平平无奇呦。”
这话刚说出口,昭帝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大掌用力拍在龙椅扶手之处,“都给朕闭嘴。”
大臣们讪讪缄默不语,王渝州却心生冷笑。
这般无用的陆家郎,也配让自己出手打压?
看来,是他对陆国公府的期许太高了些。
龙椅之后,诸位皇子也是暗中争斗。
瀛栖含笑站在瀛夙身侧打趣,“九弟,看来这陆家还真是不堪大用呐。”
瀛夙挑眉睨了他一眼,“这戏还未唱完,四皇子就急着定论了?”
他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陆家大郎,似乎在抉择这什么...
距离收卷,还有一刻钟。
陆之庭动了。
他不慌不忙地磨墨,似是要开始写了。
可还剩这么点儿时间,那够用啊。
身旁,有不少布衣学子发出嗤笑声。
都这时候了,装模作样还有个屁用。
一刻钟的时间,他连这纸张的半页都写不完。
言怀瑾落下了笔。
洋洋洒洒三千字,皆是心血治国策。
他抬眸朝着陆之庭那儿瞧过去,神情淡然如水,无分毫戏讽之意。
陆之庭磨好了墨,提笔沾汁。
“写了,写了。”姜贤紧紧攥着手,朝着昭帝欢喜说道。
昭帝自然也是看见了,眉尖刚要舒展,可又觉得不对...
陆家大郎那挥笔的动作潇洒豪放,不像是写字,倒像是...是在作画?
第一百四十六章:作画
陆之庭确实是在作画,并且画的还不是一幅,而是四幅...
他镇定自若捏着手中毛笔,笔疾如奔雷。
宣纸上,黑墨交织缠绕。
不过一会儿,四幅栩栩如生的画作便拓印在那纸张之上。
九珠龙椅上的昭帝有些恼怒,一把拽过了姜贤的袖子,“他...他竟敢把这金殿当画舫?”
“陛下息怒。”姜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也是不明白这陆家郎究竟要做何。
圣人本有心抬举陆家,可如今...
一手好牌,被打的稀烂。
昭帝被气的脸色铁青,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他撇过脸,似不愿再瞧那陆家大郎一眼。
王渝州面无表情地说道,“本相入仕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事。”
竟然敢在殿试上作画?
是该说那陆家郎独出心裁,还是故弄玄虚呢?
他冷笑着瞧了眼月台之上的日晷,“姜总管,该收卷了。”
姜贤捏着拂尘的手一顿,笑吟吟抬起了头朝王渝州道,“右相,您逾越了。”
什么时候该收卷子那是圣人的事,轮得到他王渝州来操心么?
王渝州被这么一呛声,眼中寒光四射。
昭帝似没瞧见二人口舌纷争,挥手示意姜贤前去月台传令。
“午时,烈阳当头,诸学子停笔。”
随着姜贤的一声令下,陆之庭也是算好了时间,堪堪搁下了笔。
他静静打量着自己所作的画,上面一字未有。
可所画之物,便是他心头的“宝”,亦是治国之宝。
陆之庭唇边绽开了一抹笑意,那是如此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收卷的小太监拎起陆之庭矮桌上的试卷,眉眼如同瞧怪物般悄悄又瞥了他一眼。
陆之庭分毫不乱,反而温谦对着那小太监颔首道谢。
众人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愈是见他如此淡然,便更想瞧瞧那试卷上到底画了什么。
卷子被一众小太监们给归置好,等着诸位大臣们前来审看。
殿试,试卷可被分为三等。
丙等最末,乙等居中,只有甲等才可呈至圣人面前。
“卿等一同去审卷吧。”昭帝挥手,命百官下殿批卷。
王渝州走在百官之前,威风凛凛率先下了玉阶。
他倒是要瞧瞧,那位陆家郎到底画了什么东西。
不少官员跟着他一道先去瞧了陆之庭的卷子。
卷上共有四幅图。
第一幅,画了桂月星河。
第二幅,画了稻谷禾穗。
第三幅,画了百官觐见。
第四幅,画了小儿侍老。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百官围着一幅画指指点点。
可谁也瞧不出门道来...
“这是试卷么?是画么?分明就是胡闹。”王渝州怒斥道。
身旁不少大臣纷纷附和,“右相说的对,这陆家郎真是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
“是呐。百年来,从未有人敢在殿试上这般放肆。”
王渝州大笔一挥,在陆之庭的试卷上写了个“丁”。
连丙都未入。
可见他,从未把陆国公府放在眼里。
王氏幕僚纷纷效仿,也不管这画自己是否能看懂。
待一众人散去,李阙缓缓迈步进前来瞧。
他凝神静气地死死盯着那四幅画。
许久,波澜不起的眸子里竟然涌现了一丝震惊。
他站在那画卷前,倒吸了一口凉气。
颤着手提笔,写下了“甲”。
一众试卷中,言怀瑾那份试卷是得“甲”字最多的,其次是几位右相府的几位门生,再往后还有零星点点几个州县的才子。
得“丙”同“丁”最多的,就数陆之庭了。
可陆之庭半分紧张都无,他自顾自端坐着,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王渝州凌厉的眸子扫过他面庞,对那做派嗤之以鼻,“无知小儿故作镇定。”
约摸过了三刻钟,百官撂下了笔回至玉阶之上。
姜贤指挥着一众小太监,让他们赶紧把这甲级试卷给理出来。
小太监们忙而不乱的规整,底下坐着的百位学子却有些惴惴不安。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似打算瞧那甲级试卷中可有自己的名字。
一沓子试卷被呈了上去,供昭帝审看。
昭帝翻阅着那些试卷,凝眉深思。
这么些试卷中,唯有言家小儿这一份卷子答的最为精妙。
其余的,虽有想法,可尽是表现功夫,虚有其华。
他抬眸,锐利的目光落在陆之庭那挺拔的脊背上,“去,把他的卷子给朕拿上来。”
真是好奇心作祟,饶是圣人,都想看看这陆家郎到底在那卷子上画了何。
姜贤一怔,赶紧下玉阶找卷子去。
“陛下,那陆家郎的画并未有何出众。”王渝州笑着躬身,目露讥讽之色。
“有没有,那也得等陛下看完再决断。”李阙挺身站了出来。
他虽不喜陆家人,可这位陆家大郎身上的才气倒是令人欣赏。
若那画之意与自己猜想的一致,倒真是个襟怀坦荡的好儿郎。
想到这儿,李阙不由自主又望了一眼那陆家大郎。
昭帝饶有兴趣瞧着自己左右两位权臣针锋相对。
“来了,来了。陆家大郎的卷子。”姜贤急匆匆跑了过来,顺手将陆之庭的卷子铺在龙案上。
昭帝俯身去看,手指在龙案上轻轻叩着。
第一眼,甚是平庸,工笔拙劣。
再看...
“嘶。”他眯了眯眼,沉吟了一声。
站在昭帝身后的瀛夙也暗中打量着那一幅画。
眉梢一挑,似也瞧出了门道。
“宣陆家大郎进前回话。”昭帝冷声吩咐。
这么一折腾,百官有些懵了,都在揣摩这圣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陆家郎在金殿上作画这一事惹恼了圣人?
还是另有隐情?
“宣,陆国公府长子——陆之庭,进前回话!”
陆之庭缓缓起身,理好了衣袍头冠,迈步上前。
他似早已经料想到会如此,姿态不慌不忙,步子不急不缓。
看来小妹说的不错,若想在殿试上一展风华,就必须要置死地而后生...
王渝州眼瞧着那位少年郎朝他走来,不知为何,气息吞吐渐渐有些急促。
他长眉紧蹙,鼻息也开始浑浊,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张大网,被人一直在牵着走。
到底是想岔了什么...
“学子陆之庭,叩见陛下。”
他这自称倒是谦虚。
昭帝脸色阴雾笼罩,似是气上心头,“好一个陆家大郎!朕出的题目,你半个字也不写,反而画了四幅图来糊弄朕。”大掌一拍龙胆,气吞山河,“你可知罪?”
一众皇子同百官惶恐而跪,垂眸噤声。
玉阶下,百位布衣学子瞧见龙威震怒,更是害怕地将头埋下。
李阙面有担忧,可又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领悟到的画意禀报圣人。
陆家是九皇子党派,而自己又是六皇子的人。
他悄悄抬了眸子,端详着龙椅旁的九皇子。
只见九皇子稳稳当当跪在地上,面容无波无澜,平静至极。
又扫了眼一旁的六皇子,眸色尽是瞧好戏的意味。
李阙心头,颇有惆怅。
“陛下,陆家郎坏了我朝百年来殿试的规矩,理应当诛...”
第一百四十七章:状元
王渝州冷声怒斥,对陆家大郎殿试上作画这事甚是不满。
昭帝对他一席话置若罔闻,仍是目色沉沉地盯着陆之庭,“你在这殿试之上为何作画?”
陆之庭跪在地上缓缓叩拜,面上如沐春风,坦然笑道,“回陛下,若是单用笔墨抒写此题,不足以表述我心。”
这话说的狂妄至极。
好似他陆家大郎,对这题目揣摩了透彻。
圣人出的题,就算明白,也得稍微夹着尾巴。
昭帝摩挲着手中的龙胆,凌厉的眉眼半眯起来,“你的心?那你好好跟朕说清楚,你这卷子上画的是什么东西,心中所想又是什么东西!”
他拎起龙案上的卷子,用力朝着陆之庭那儿甩了过去。
王渝州两手往官服袖口里一揣,面上尽是瞧好戏。
看圣人那怒不可遏的样子,今天够他陆家郎喝一壶的。
陆之庭心如打鼓,可面上不敢露怯半分。
昨夜小妹说过,这出戏能不能唱的漂亮,全看自己能不能演的下去。
演什么?
演的就是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他弓腰捡起地上自己的卷子,又抬首环顾了殿上一众人,最后将眸子定定看向昭帝,“圣人赐题:宝中治国,之庭的答案便是这四幅画。”
昭帝笑哂,“别跟朕打哑谜。”他顿了顿声,眼风轻轻扫过左右百官,“朕且问你,金玉东珠可算宝?”
“算。”
“佳人美酒可算宝?”
“算。”
“马匹兵器可算宝?”
“算。”
昭帝倏然放声大笑,下颚的胡髯轻轻抽动。
左右百官不明昭帝为何至此,只好干瞪着眼,面面相觑。
“你这小子满口宝贝,可无一样与你这画作能扯上关系的。”
陆之庭轻抬眸子,眼中清然澄澈一片,半分不见畏惧,“这些是宝不假,可并非我心头之宝。”
昭帝笑意渐收,看向陆之庭的眼神愈发冷冽,“这些东西对世人来说都是宝,对你陆家大郎来说,就不是了?”
“正是。”
又是一声龙胆怒响,“放肆。”
陆之庭心一颤,捏着卷子的手心逐渐生了细汗。
王渝州勾唇讥讽这陆家郎不自量力,竟敢当众反驳圣人。
殿上百官瞧戏,殿下的言怀瑾却是旁观者清。
他似笑非笑,盯着殿上二人唱双簧。
这陆家大郎,着实不简单。
陆之庭面对着上位者那威压有些撑不住,可脊背却不弯半分。
昭帝似在审视,又似在考量。
“陛下就算再恼怒,也要先听听,这位陆家郎如何解释他这四幅画呐。”李阙走上前来,挡住了昭帝那如同刀剑锋利的眼风。
陆之庭瞧着眼前那道身影,不由觉得诧异。
可他容不得多想,赶紧借此机会先喘了口气。
“左相?”昭帝不明白,他是来凑哪门子热闹。
“陛下息怒,臣瞧着陆家郎这画甚是大有文章,想听他能否解释一二。”
他这般一说,六皇子瀛涟面色可不大好看。
这李阙可是他的人,这会儿怎么帮衬陆家说话?
帮陆家,不等于帮老九么?
瀛涟凝眉朝着瀛夙看过去。
谁知瀛夙直接对上了他的眼,清清淡淡。
那冷彻透骨的眸子,似把人给看穿了。
瀛涟打了个冷颤,吞了几下口水,讪讪扭过头去。
昭帝看了看左相李阙,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陆之庭,“陆家郎,你给朕好好解释一番你这四幅画,到底跟朕出的试题有何关系。”
陆之庭朝着昭帝一叩首,又跪着朝李阙深施一礼。
他摊开自己的卷子,在偌大的朝阳殿上悠悠开口,字字珠玑,“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丰登;国有宝,忠良才将,家有宝,孝子贤孙。”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怔怔看向那陆家郎,面容之上,皆是震惊失色。
纵使是昭帝,也面露复杂情绪端详着陆之庭。
王渝州傻了眼,搓着扳指的手掌如同被什么东西给箍住了,就这么僵着不动。
李阙转过身来,神色有些恍惚瞥了眼那位文采绰约的好儿郎。
前不久,自己还奚落过他。
想到此,李阙匆匆又转过身去,老脸赤红,有些羞愧难言。
陆之庭跪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众人,语气不卑不亢又道,“圣人以‘宝’为题。其实,不过是以‘心’为之。”
昭帝忙道,“继续说。”
“天有宝,日月星辰。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赐予世间昼夜变化——此为慈心。地有宝,五谷丰登。这乃土壤馈赠,让世人不受饥荒——此为善心。国有宝,忠良才将。贤臣直言进谏,武官赤胆英勇——此为忠心。家有宝,孝子贤孙。生前侍奉榻前,死后不忘家训——此为孝心。”
陆之庭虽是跪在大殿之上,可他越说越起劲儿,声调一涨再涨,整个朝阳殿,都是他那洋洋洒洒的“四宝论”。
“何为宝中治国?不过是心中治国!这世间,难能可贵才为宝,守得本心,亦为宝!”
最后一段结论掷地,朝阳殿上百官傻了。
可也醒悟了...
许多心头的困顿,迎刃而解。
混沌滚滚红尘中,明月昭昭赤子心。
陆家,又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昭帝坐在九珠龙椅之上,嶙峋的手臂一阵阵的发麻,浑身颤栗不止。
纵使大殿之上纷闹,可自己仍是能听清那血脉里的汹涌。
那是...那是他年少登位时,求贤若渴的急迫之心。
殿上大臣们,神色由最初的戏谑调侃渐渐转化一抹深思。
殿下百位布衣学子,望着远处跪在地上脊背屹立如松的男子,由心敬佩仰止。
言怀瑾似也不曾想到,这位陆家大郎会对殿试之题有如此至深的见解。
他输得,心服口服。
“好啊,好啊,好啊!”昭帝一连三个叫好,显然是心头高兴至极。
除却高兴,他还甚是欣慰。
这陆家,不曾让他失望呐...
“诸位爱卿,可还有何高见?”昭帝眉开眼笑扫了一圈殿上之人,“若是没有,朕就公布殿试三榜了。”
谁还敢有高见?
这陆家郎如此学识渊博,谁还敢凑上前让他打脸?
殿上噤若寒蝉,饶是王渝州也无力反驳。
是他轻敌了,掉入了陆家的陷阱。
这陆家郎初始不动笔墨,不过是给他耍的一招“障眼法”,真正想做的,是得到圣人的关注,让自己轻敌。
只有此,才可以避开自己的手段,不用害怕他那试卷被放入末等之中。
直接朝圣答题,这可真是一招险棋。
“一甲三名,苏州古禾赐探花,京城言怀瑾赐榜眼,京城陆之庭赐状元郎...”姜贤捏着皇榜,满面笑意站在月台之上宣旨。
昭帝捏着龙胆站起身,面朝大殿朗声道,“陆国公——陆瑾延,教子有方,朕允他官复原职,重担户部尚书一职。”
王渝州听之,似觉得心头一阵绞痛,急急捂着胸口昏过去了。
他谋了那么多年才把陆瑾延从高位上扳下来,如今...怎么又回去了?
“右相...右相...”
百官围了过去,误以为他是中暑了。
掐人中,按虎穴。
昭帝枯瘦的面上展露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挥袖飘飘离开了朝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