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飘渺星程TXT下载飘渺星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飘渺星程全文阅读

作者:南港海蛎子     飘渺星程txt下载     飘渺星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三章:人非

    十年前,京中局势看似风平浪静,却已经欲有不少动作。

    当时四族,也有陆家一席位置。

    除了世袭爵位,陆瑾延还是朝廷二品大员,掌管东瀛财政。

    位极人臣,逢谁见着不得恭敬喊一声“公爷”。

    而王家当时还算不得名门旺族,可王渝州此人颇有心机。

    他眼光毒辣,一下子便是能看破陆瑾延的软肋,同时也准备趁机将陆家给一击扳倒。

    那时,他便是留意到在户部谨小慎微的巡官高湛。

    虽然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胜在有野心,这般的人便是更好控制。

    因为他们更渴望品尝到贪婪的滋味...

    人性,在物欲横流的官场上,暴露的淋漓尽致。

    王渝州以收徒之名将高湛招揽麾下,并以户部尚书一职为诱饵,让他设计构陷陆瑾延贪污。

    哪怕此计不成,可也能左右流言蜚语逼其辞官。

    而这时,便是王家登足四族之位最好的时机。

    当时的户部巡官高湛,先是借喜宴为由,引骗陆瑾延吃了一杯下有迷药的酒,后又是让其在一本假账簿上签下了名字,而那几十万两的银子,水到渠成流进了他的口袋里。

    圣人当时知晓此事,虽然震怒,可到底是信得过陆国公府,便没有深究。

    高湛出身农耕之籍,自小清苦惯了,科考虽说改了他的命,可这每月俸禄只够解决了温饱。

    他瞧着那些位高权臣的府邸,哪个不是高门大院,哪个又不是坐拥金玉佳人无数。

    凭什么因为出身就定了他一生...

    这几十万两银子当时就堆在他破旧的小院里。

    他没日没夜的瞧着、守着,心头要往上爬的**便是越来越强。

    他妻子曾是贱籍,与他孕有一子,待他为官之时却未把妻儿接入京中,无非是怕人瞧不起罢了。

    那些贵臣,哪个不是把他当做一条狗看待。

    灶王节上,他故技重施,诓骗了陆瑾延又在假账簿上签下了名。

    这一次圣人便心有猜忌,可处决迟迟未下。

    直至过了年,陆瑾延变卖家产,辞去了官职。

    而这空缺的职位,便是由王渝州举荐他高湛坐了上去。

    户部许多人不服气,可奈何当时王家已经暗中吞并了陆家的势力,权震一方,谁还敢有一句怨言。

    户部,是个能捞油水的风水宝地。

    自从他官拜户部尚书,这宅院便是越来越大,美妾也是越来越多,那些昔日瞧不起他的官僚,开始对他阿谀奉承,处处讨好。

    可不知为何,他像是中了邪般,未再有过一个子嗣。

    只有他发妻曾与他生下的一子,名唤高裘。

    身居高位,他知晓的秘密也是越来越多,为了保全自己的唯一骨血,便把人给藏到了西郊。

    若不是今日瀛夙道出了他埋藏在心底十余年的密事,恐怕他还不会俯首认罪。

    虽是贪婪,可还未丧尽人性。

    高湛话语间,似是在回首往昔,又似在忏悔着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番言辞,陆子虞是信的。

    “高大人不妨想想,你美妾众多为何一个都未曾有过身孕?”瀛夙抓住了重点,冷笑着引他去想。

    其实高湛也是奇怪,他与小妾每日缠绵恩爱,怎会一个都没怀上他的子嗣。

    “高大人糊涂,身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到了该废掉的时候又怎会想着再牵连出许多复仇的把戏?”瀛夙理了理衣袍,笑的坦荡,“右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抽身,如若不然,为何你进了大牢他连瞧都不来瞧一眼,也不曾打探过你的消息。”

    子嗣?可笑。

    若是让他有了子嗣,到时候查出来这一桩桩的事,谁知那孩子会不会来寻仇。

    王渝州可谓是高瞻远瞩,是个玩弄心计的好手。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算了进去。

    高湛抽搐着身子,悉嗦不止,“你...你是说,老师他...他早就想对我动手?”

    瀛夙清冷冷一笑,“林大人背后的主子能要了你的命,右相的手不就干净了么。”

    听他这般说,高湛更是决定要把高裘托付与他。

    眼前的九皇子,原来才是京城里最高深莫测之人。

    能算出右相他还不多震惊,可能算出林攸之背后那人,倒是让他没想到。

    “罪臣已经将这些事都交代了,句句没有虚言掺假,还望九皇子能答应罪臣一事。”高湛跪在地上,用力叩首。

    陆子虞挡在他身前,眉目冷傲,“我要你,将十年前所诬蔑我父种种之事给写下来。”

    高湛为难,他虽人之将死,可妻儿还活在世上,他怎敢明晃晃去得罪右相。

    “你可以不提及右相,我只想要世人还陆国公府一个清白。”

    陆子虞阖眸,她也明白眼下还扳不倒王家,不必做打草惊蛇之举。

    可高湛的供词,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手。

    高湛抬眸去看瀛夙,却也是只得到一句:她的意思,便是本殿的意思。

    思虑良久,高湛终于还是应了。

    他手执毛笔,在大理寺中将自己一生的贪污罪证全给写在了白纸之上。

    陆子虞接过,瞧见了上面一桩桩的罪事,气得抬唇冷讽,“高大人,你...不配做官。”

    粗略算了下他贪污的银子,差不多共计百万余两。

    高湛听之,心颤。

    他张了张嘴,苦笑一声,未曾反驳。

    谁也未曾想过,这官场会如此可怕,可怕到能让自己心智全非。

    陆子虞拎了拎手中的白纸,她神色冷到了极致,质问伏地那人,“十年前我东瀛还算得上国库富裕,可如今呢?怕是还没有你为官十年贪污的这些多。”她顿了顿,言语更是激烈怒斥,“东瀛官场,如今有多少人是在温柔的富贵乡中疲惫筋骨,麻木精神?又有多少人愿意选择清贫,质朴,忠君爱民。”

    瀛夙不由自主去品她这些话,似乎想起了苏州“蚍蜉撼树”一论。

    这个女人,总能给他惊喜。

    高湛听她这般说着,心头悔恨之意更甚,头埋在地上,泪涕满面。

    “高大人,你可知物欲横流流尽了血汗,歌舞升平平息了壮志,阿谀逢迎迎合了庸人,追逐名利害苦了百姓,这难道便是你当初...入仕的抱负么?这难道便是你曾经...立下的鸿鹄之志么?这难道便是你读尽四书五经...想出的治国之策么?”陆子虞字字诛心,把高湛心里最后的一丝愧疚也给压垮了。

    他泪如泉涌,双手捂住心口,呜呜咽咽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一遍遍的问自己,这是他心中所愿么...是么?

    瀛夙瞧着牢中的女子,虽然地牢幽暗,可不知为何,她此时身上像是亮着光。

    明媚,璀璨。

    “你心中所求本王知晓,本王会送你的妻儿进药王谷避世隐居。”

    高湛泣不成声,不知是否听见了他这句话。

    陆子虞得到了她所求的东西,轻叹一声朝外走去,并未再怜悯看高湛一眼。

    瀛夙迈步跟在她身后。

    二人走至地牢尽头,欲要出去,却听见一阵凄凉的哭喊之声,“陆姑娘,我心中所求乃是太平盛世,乃是国泰民安,不是这般呐...不是这般呐...”

    额头叩地之声响彻了地牢,可十年的仇怨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放下。

    陆子虞步子轻顿,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话,双手合十放在心间,未语。

    这事就算陆家放下了,可还有那些被洪水夺去性命的无辜百姓,那些在天寒地冻里活活饿死的将士们,又有谁肯真的原谅他...

    万骨千魂,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第一百零四章:打算

    地牢中,荡漾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高湛似是疯癫了一般,扒着牢房的门不停歇的往上撞。

    “非我所愿,非我所愿...”

    发丝垂乱,衣衫污垢,比上京城里的叫花子,还要狼狈不堪。

    半晌,他似撞地累了,抽搐着身子栽倒在地。

    阖上眼,思绪渐渐回到了年少读书时。

    他出身农耕户籍,家中经常吃不饱饭,更别说沾荤腥了。

    可父母双亲起早贪黑去割了麦子,好不容易换了两只鸡,存下来的蛋每逢开春都得拿去给夫子交书费。

    月色凉凉,茅屋里看不清字,他就捧着一本《治国策》坐在树底下去读。

    夏日闷热,蚊子又多,他被咬的浑身是包,冬日寒冷,他便缩着身子打着冷颤也要读书。

    那时的他,从不抱怨人生疾苦,一心想着科考入仕,报效朝廷。

    他想入户部,最始不是因为能捞油水,而是为了要完善农耕赋税的律法,想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罢了。

    不知从哪天起,他的心就变了。

    变得自私,狭隘,贪婪...

    是他错了,还是这官场的风气错了?

    夫子曾说:要正人,先正心。

    他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今日听得陆家女一席话才幡然醒悟。

    原来,是他眼中装入了金玉名利再也看不见百姓艰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高湛瘫在地上,双目呆滞无神瞧着牢房顶端,眼角的泪珠顺着黑瘦的脸颊滑入衣襟。

    为何这道理,至死他才能明白。

    “给我壶酒,给我壶酒...”他小声喃喃,已经是虚弱无力。

    他不愿这般清醒的死去,他想要一壶酒,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

    颜如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走至了牢门前。

    他不同往日嬉皮笑脸,此刻双眸尽是沉思。

    瞧了瞧牢里的高湛,又瞧了瞧甬道的尽头,暗叹:不愧是自家爷看上的娘子。

    光是刚才那一番言辞,听得他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后背还是湿漉漉的。

    幸好她是女子,若是男子入仕为官,恐怕会是这朝中又是一番光景。

    茯筠拎着药箱小跑过来,看见高湛如此惨状正打算给他再扎两针,却听身旁的娘娘腔开口,“别白忙活了,给他拿一壶酒罢。”

    颜如玉声音清脆硬朗,分毫没有往日那般阴阳怪气。

    茯筠愣了愣,怕是认错了人,试探着又张了嘴,“彦少卿?颜如玉?”

    他还从来没见过颜如玉此等规矩过,今天是刮了哪阵邪风?

    颜如玉垂目未应,转身出了牢房,只留下茯筠一人,站在原地迷糊犯傻。

    这人都快没生气儿了,还给递壶酒?颜如玉得了失心疯么?

    陆子虞将高湛刚才所写的供词仔细收好,放入怀中。

    其实这答案她早就想到了,可今日又听得高湛亲口说出仍是觉得愤恨。

    高湛还好,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可右相王渝州乃是这事儿背后的作俑者,她非但动不了他,甚至还不能将这事儿牵扯着他。

    王家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王家了,除了有位百官敬仰的右相,还有一位正宫娘娘。

    这件事就算把王家给算上,可圣人如今会有动王家的心思么?

    说不准,还会一不小心还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竟是十年前的案子,相隔甚久。

    圣心难测,她不敢拿着举家的性命去冒险。

    可如今有了这桩罪纸便能替陆家翻案,圣人兴许还会顾念曾经旧情。

    陆子虞心中盘算,没顾着脚下的路。

    绣花鞋轻抬,似是踩住了什么软乎的东西,还会动。

    “啊!”

    她被吓得跳到身旁男人的身上,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娇躯发颤不止。

    “老鼠,怎么会有老鼠?”

    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四娘,最是怕老鼠这种东西。

    若是平常那些娇弱的模样能装出来,眼下她是半分装不出,她是真的怕。

    瀛夙似乎对美人的投怀送抱甚是满意,轻笑着道,“刚才牢房里那无所畏惧的模样倒是让爷另眼相看,怎么碰见个老鼠就怕成这样了?”

    陆子虞吭哧吭哧喘着气,这时候她被吓得也没心思争辩。

    瀛夙见她默声,准备捉弄着把人往地下放,谁知怀里的娇娘搂的他愈发得紧。

    “爷别放四娘下来,人家是真的怕嘛。”美人被吓得无力,只好软着声去答。

    “改日送你个猫儿放到院子里。”瀛夙将怀中的娇躯往上带了带,含笑又问,“爷又帮了你一回,这恩情打算如何报?”

    “全凭爷做主了...”

    “那日芙蓉酥做的还不错,过些日子来王府顺便带一些吧。”

    这要求倒是简单,陆子虞赶紧应下了。

    只是她殊不知,跟前这男人想是芙蓉酥是假,想吃她才是真。

    瀛夙颇有一股阴谋得逞般的暗笑,“这状纸也是拿到了,你准备作何打算?”

    “自然要替家父刷洗冤屈。”

    “那得赶紧喽,高湛可没有几天活头了。”

    陆子虞知晓,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京兆尹府论个明白了。

    不管谁会拦着,这一仗她必须赢。

    若是父亲身上的冤屈不能洗濯干净,这京城之人永远会对陆家存有偏见,不管今后兄长们登上何等高位,但是只要有人拿出这一桩事做文章,圣人定会顾忌流言蜚语不敢重用陆家人。

    除了要脱罪,更是要解决后患。

    瀛夙在大理寺门外送走了娇娘,自己又折返回大理寺内。

    “颜卿。”他幽幽喊了一声。

    颜如玉赶紧闪身出来,又是以往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

    “主子爷,您唤我?”他有些失宠若惊般凑了上去。

    本以为是要给他吩咐什么差事,谁知道这位爷说出来的话把他问愣住了。

    瀛夙直径坐到了大理寺的主位上,给自己斟了杯茶,“你可是知晓这大理寺中有老鼠?”

    “啊?”颜如玉怔住,不明其中何意。

    有老鼠不是很正常么?就连皇宫里都会有,何况是这儿呢。

    “本王调遣你来掌管大理寺,你把这儿给我搞的是脏污狼藉?”

    “卑职有些不明白爷的意思呐...”

    瀛夙搁下茶盏,不冷不淡轻道,“这大理寺太脏,趁着这几日你颇为清闲,不妨仔细打扫一番。”

    颜如玉表情有些扭曲:这是大理寺,又不是皇宫大殿...

    百年来阴暗污秽的地处,这...这能扫的干净么?

    况且,谁说自己这些日子没事儿的?

    尽管心头有千百个不愿,面上也得装出一副鞠躬尽瘁的样子。

    谁让这位,是个爷...

第一百零五章:幻药

    还剩下几日便要立夏了,天气又闷,又燥。

    将军府后门,一个有些动作迟缓的身影从老榆木树上翻到了墙外。

    衣衫朴素,上头还沾了许多灰土。

    看不清样貌,只知道那人身后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的东并不是特别多,像是为了赶路故意挑拣了些轻便的东西放在里头。

    那人翻出墙外,并未着急就走,反倒是站在原地朝着将军府内看了许久,终是发出了一声叹息,才挥袖离去。

    街道上无人,他这一声叹,叹尽了悲欢离合,显得落寞且无奈。

    随着他的身影远去,另一道黑冷的人影也从房顶上落下来,幽幽瞧了远处一眼,朝着京郊九皇子府的方向掠去。

    九皇子府,书房。

    烛火通明,熏香轻燃。

    瀛夙坐在书案前,手中正执着一本《左传》看得入迷。

    虽说身上不曾发出什么骇人的气场,可单凭着他静静坐着,便能感觉到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围绕在他周身。

    抚在书上的指尖抬起,放在鼻前轻嗅,一股子娇媚的荼芜香从他体内散开,掀起了一阵酥麻之意。

    那是早晨,他怀中娇娘身上的味儿。

    听闻这种香是西域流传而来,京中罕见少有。

    看来他得找人从西域再带回一些,毕竟这香味儿确实勾人。

    尤其是在自家娇娘身上用过之后。

    正想得出神,茯筠推门而入。

    他面有些许难色,不知嘴里的话该不该说。

    瀛夙抬手将《左传》放下,淡淡道,“什么事儿还能难住你?”

    茯筠一向是实诚惯了,不会做一些掩饰自己性子的事儿,这兴许与他出身药王谷有关。

    药王谷,乃是在东瀛和金岐的交界处。

    是个无人敢踏足的地方。

    听名字颇为和善,可若不是谷中子弟进去,不出三步便会中了**障,心智全失。

    谷中人心向善,和睦清贫,若是弟子出谷,也直得救济百姓,不可祸害人间。

    “四皇子同六皇子又是送来了两个美妾。”茯筠悄声嘀咕,不敢大些声说话,更不敢去瞅自家主子的神色。

    众多皇子后院,以九皇子府中妻妾最是单薄,可偏偏被其他皇子给钻了空子,整日打着这个幌子往府里塞人。

    说是送美妾,不过是为了打探些有用的消息罢了。

    瀛夙冷笑,指尖一下下地叩在桌上,“这个月是第几次了?”唇间轻挑,皆是嘲弄,“两位皇兄如此美意,怎么这一次我们也该笑纳了。”

    既然总是塞人来试探他,那还不如“顺从”了他们的意思。

    直接下个狠手,省得往后这事儿再来烦他。

    茯筠打了个冷颤,明白自家爷的意思。

    这是又打算故技重施...

    瀛夙起身,手中顺带执着书,看来他今晚要换个地处儿看了。

    后院,四皇子送来的一位美姬住处刚有小厮过来传话,说让她今夜侍寝。

    美姬喜不自胜,赶紧梳妆打扮,往自己身上不知擦了多少香粉。

    她早就听说九皇子是个冷清的人不好伺候,可这第一次进了府邸中便能侍寝,明日不知晓她能比这院子里的女人身份高出多少呢。

    说不准,还能当上庶妃,那时也算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折子门被推开了。

    来的是府上管家。

    身子矮瘦,长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灰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衬着有几分内敛慈善。

    “殿下赏了您一碗仙汤,烦请饮下吧。”

    美姬见他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盛着一碗红色的汤药。

    她被调教时就曾知晓,有些贵人是有些怪癖的,喜欢翻云覆雨时让姬妾饮用些催情的汤药。

    没多想,便是捧起来一口饮尽,想着一会儿床笫上,怎样能伺候好这座府邸的主子。

    管家瞧见她这听话模样笑了笑并未再多言语,颔首接过汤碗就退下了。

    若是美姬能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瞧,就能看见管家身后隐隐还跟着几位身型壮硕的小厮。

    她不知,那碗汤药就算她不愿饮下,也会被人给灌下去的。

    瀛夙来至这处小院时,里面的美姬已有情动。

    躺在床榻上,双颊绯红,身躯无力,衣裳也是被自己折腾的有些凌乱。

    瀛夙将书窝成圈,双手背在身后进了房中。进去后只身坐在桌案旁,对内室美姬的哼咛似若惘闻。

    “去把人给绑上。”

    这话是对门外茯筠说的。

    茯筠面色潮红,有些不敢进去。

    门口挣扎了片刻,有些赴汤蹈火般挺起了清瘦的胸膛,迈过门槛儿进去。

    这事儿,虽说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可毕竟是个纯情儿郎,每每这般都得羞着脸进,羞着脸出。

    事后,还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膈应的狠,得洗个三四天的澡才能缓过劲儿。

    半晌,室内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茯筠也是有些累,喘着气儿朝自家爷问,“主子,她这嘴要不要堵上!”

    “不用了,别让她下榻打扰我看书就成...”

    床榻上的美姬已经是沉沦在春梦中,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何时。

    不过一盏茶时,房中多了个高瘦俊冷的人影,是墨涯。

    墨涯似乎对这房中发生的事情并不奇怪,直径走到桌前,朝着自家主子先施一礼,哑声开口,“魏峒逃出了将军府。”

    瀛夙掀书页的手一顿,有些惊诧抬首,“逃?看来是父子离心了。”

    魏晟煜英明神武一时,估计怎样都想不通,到了晚年会是这般光景。

    女儿被流放,儿子又不与他同心,所谋那些权,又有何用。

    “魏峒既然已经逃离京城,属下是否还需要继续跟着他?”

    “放任他去罢,识时务者为俊杰。”

    魏峒得到的那些消息,其实并不是他查的,而是瀛夙有意无意让魏峒知晓的。

    魏晟煜勾结金岐瀛夙早就知道,让魏峒查证这些消息不过有心试探他父子二人罢了...

    若是父子俩都包藏祸心,那将军府他是万般不会留的,就是这般做要冒上一些风险,难免会让某人狗急跳墙。

    他要等的是时机,可以将一众人放在棋局里捕杀的时机。

    墨涯左耳轻动,隐能听见一些声音,“主子,六皇子府上密探已经离去。”他扭头朝着内室看去,“人,是不是可以除掉了?”

    茯筠眼皮子抖了抖,身子有些发虚。

    他同墨涯就像是天生相克。

    一个是杀人,一个是救人。

    自己碰见他,总是这心肝不得安宁。

    “杀了吧,以刺客论处。”瀛夙起身,执着书离去,半分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第一百零六章:宗祠

    九皇子府后院,幽兰苑

    侧妃姚氏从双榻月牙床上坐起来,面色阴冷,“你说什么,殿下今夜去宠幸了一位美姬?”

    小丫鬟秋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知晓自家娘娘定是生气了。

    偌大的皇子府,平日里也没几个姬妾,后院一些事都是姚侧妃管着。

    姚氏心想,若是得不到男人的疼爱,起码这权她要握在手中。

    可刚才秋水来通传,竟然说殿下宠幸了一位美姬,这让她有些居安思危了。

    自从成亲这么些年来,她已是看破了,这座府邸主子,是没有心的,又谈何动情?

    与其贪婪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大权在握。

    可若是能有女人得到了那位爷的宠爱,自己图的这些权,不就成了笑话么。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必须想尽法子,把那个贱人给我除掉。”

    姚侧妃正欲起身下榻,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吆喝,“殿下遇刺,抓刺客,抓刺客...”

    锣鼓震响,火把高燃。

    一时府邸中人心惶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侧妃赶紧开门拦住一个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慌慌张张,指着一处靠近湖边的小苑,“回侧妃,殿下被今夜宠幸的那位美姬给行刺了,眼下正要搜查府邸呢。”

    行刺?

    姚侧妃眸中闪过一丝喜意,面上不着痕迹又问,“殿下可有大碍?”

    “好在墨统领赶到,一刀毙命。”小厮拍了拍胸口,脸上心有余悸。

    若是墨统领不在,恐怕殿下还是会凶多吉少。

    “不是已经毙命了,怎么还派了人手巡查?”

    “那位刺客说,府中还有同党。”

    一听这话,姚侧妃赶紧轰人走,阴晦的眸中带了些惧怕。

    她命人将房门紧紧阖上,生怕有刺客闯入这里。

    “把蜡烛都给掐了,窗户也赶紧阖上...”

    府中侍卫持着刀剑四处搜查,不过多时便是把十多名美姬全部给带到了前厅。

    一个个衣裳还未穿整齐,睡眼惺忪,似乎是从床榻上刚把人给拖过来的。

    可无一例外,她们口中喊的尽是“冤枉”。

    “我等是四皇子送来的贵人,怎会是刺客呢,冤枉呐...”

    “侍卫大人,我们几个是六皇子送来的,也并非刺客呐,请大人们明察。”

    各个哭得梨花带雨,可几个侍卫就跟铁了心一般。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流过血,掉过肉,对这种“软刀子”全然不放在眼里。

    何况,不管这些女人是不是刺客,只要是被那两位皇子给送来的人,这个府邸就容不下她们。

    刺客?无非是主子爷要清理掉她们的借口罢了。

    有侍卫见着墨涯前来赶紧躬身行礼,“见过墨统领。”

    墨涯并未跟他们废话,抬起略有狰狞的脸,眼中渗着嗜血的杀意,“传殿下口谕,杀无赦。”

    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是要了十几位美姬的命。

    到底是墨涯冷血,九殿下无情。

    地上跪着的美姬们被吓得魂飞魄散,有些想趁机逃走,却被墨涯用手中的长剑直接划破了喉咙。

    一旁树下,茯筠躲在阴处偷看。在看见地上血花四溅,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动作快些。”墨涯嘴角泛着笑意,声音催促。

    他可不想让某人晚上睡不着觉。

    侍卫们领命,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不知明天四皇子同六皇子知晓了这事儿,面上该是何等颜色。

    待美姬们香消玉殒没了活气儿,管家便领着人赶紧上前打扫干净。

    动作麻利,似对这事儿做熟悉了。

    茯筠拍了拍胸口,正欲转身,却碰上了个坚实的胸膛,鼻头被撞地一酸,他赶紧捂着鼻子怒骂,“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撞你...”爷爷。

    话没说完,只不过因为他不敢往下再说。

    跟前站着这位,黑衣墨袍,长发束起,面容一半邪俊一半狰狞,嘴角总是挂着冷笑,不是墨涯这厮还能是谁?

    “墨...墨涯?”茯筠吓得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墨涯手上环着剑,剑锋上还滴着血。

    他步步紧逼,将茯筠给顶在了树上。

    “怕么?”

    茯筠哆嗦着唇,“怕...什么?”

    就算是怕,他也不能说。

    自己怎能在这厮面前被吓唬住。

    墨涯挑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不知道,冤死的女人最容易变成厉鬼。”他紧紧盯着茯筠,见他浑身颤栗,继而又道,“半夜会穿着红衣站在你床头,就像我这般,盯着你...”

    “啊...唔...唔唔”茯筠被吓得大叫。

    刚出个声,嘴就被人给捂上,“你这样可是会让她们盯上你的。”

    茯筠泪都快出来了,他胆子小,他可不想被女鬼缠上。

    墨涯感受着手心一阵阵的温度,口吻温柔了几分,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你也不想被女鬼缠上,对吧?”

    茯筠含泪,头如捣蒜。

    墨涯舔了舔唇,“我怀里有个寺庙开过光的莲牌。有驱邪的功效,你拿着它就可以鬼魂不侵。”

    茯筠心喜,赶紧伸手去他身上摸。

    “有条件。”

    “唔...唔唔。”

    什么条件他都答应,就是别让他晚上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就行。

    墨涯把那半边有疤痕的脸给凑了过去,“帮我去掉它,就给你。”

    茯筠盯着半晌,点了点头。

    这疤痕在他脸上许久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想着要祛除掉。

    不管如何,他现在只想得到那一块儿莲花牌,他可不想晚上跟着女鬼一起入睡。

    墨涯执着他的手放入自己怀里摸索出一块儿金色莲牌。

    他把手从茯筠嘴上拿走,轻勾唇角,“那我等着你...”

    身躯一闪,无影无踪。

    茯筠喘着冷气,瘫坐在树下。

    原来墨涯跟女鬼相比,也没那么恐怖。

    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金色的莲花印牌,小巧精致。

    可他想不通,究竟是哪一座寺庙竟然这么豪奢,敢用金子做成护身符。

    而且这东西,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茯筠挠挠头,又没了思绪,他脑子里全是红衣厉鬼。

    陆国公府上,今夜不知为何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陆家一行人站在祠堂门外,脸上皆是疑惑。

    陆子虞站在石阶上,她凌然看着下方的父母,兄长,以及在陆家呆了半辈子的下人们。

    这些都是值得她豁出一切,去保护的人。

    只见她颇为庄重双膝跪地,朝着众人叩首,又转身朝着祠堂磕了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陆氏四娘今日不孝,打扰了列祖列宗安宁。可为解十年前,一桩让我陆氏蒙羞的冤案。”她顿了顿,从地上直起身子,声厉如寒霜,“今夜只好,开宗祠,洗冤屈!”

    霎时,电闪雷鸣。照亮了宗祠门外,一张张煞白惊诧的脸...

第一百零七章:布局

    “咯吱”,陆氏宗祠的门开了。

    平时,若不是清明或者上元佳节,这地方一般是不进人的。

    开宗祠规矩甚多,尤其是像陆国公府这种钟鸣鼎食之家。

    宗祠,只有在红白喜事,或者分家之时才能开,可今夜陆家四娘敢开宗祠的门,便定是有要事相商。

    陆子虞推门而入,扑面而来是一阵阵阴风,空气中弥漫着普陀香。

    “阿禄、桐允,落宁掌灯。”

    她声音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三人从陆子虞身后穿过,先是朝着里面牌位磕了个头,继而又去摸索着寻蜡烛。

    不过一会儿,十二盏莲花灯皆被点亮,祠堂中算是有了一些暖意。

    除却陆瑾延,其余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好好的便是要开宗祠,还说要解开一桩“冤案”。

    待陆子虞迈过门槛儿走了进去,诸人也是赶紧跟上,可心中仍是悄悄打鼓。

    “父亲,给祖宗们上柱香吧。”陆子虞启唇,她声音轻然听不出其中有何情绪。

    可在这空旷的祠堂中,却是显出了三分寂寥。

    陆瑾延沉默了半晌,才撩起衣袍有些恭肃跪在地上。

    他上半身笔直,双手随着躬腰朝前倾去,盈盈拜倒。

    “咚,咚,咚。”

    标准的祭拜礼仪,可众人能瞧出来,那跪拜之礼颇为庄重。

    陆瑾延起身,捏了三根普陀香放在莲灯上烧着,后又插在了香炉中。

    “父亲,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陆之辰性子急,这一番做派他分毫不知是为了什么,一颗心忽上忽下,起伏不定。

    见他张嘴,陆之沐也顾不得规矩,他也有些好奇的问,“是啊,这到底是要干嘛?”

    百里尧赶紧拉住他,示意他不许多说话。

    陆瑾延面朝先祖牌位,幽咽开口,“十年前,发生了两桩国库灾银失窃案,这两件事皆是发生在为父身上,当时本以为是因自己贪杯坏事,没曾想是受了诬陷。”他顿了顿声,长叹一口气,“为父因这事辞官,也因这件事让陆国公府的百年旺名毁于一旦,是我没用呐...”

    情动之时,陆瑾延泪淌满襟。

    因为他一人,让妻儿这委屈一受,便是十年,让祖宗蒙羞,便是十年。

    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个十年。

    “前几日,四娘无心得了两本账簿,里面内容如出一辙,可有一本却是假的。”陆子虞从袖中掏出来两个账本,递给自家兄长们。

    陆之庭仔细翻阅,他常年用墨,放入鼻息一闻,便知晓其中隐晦,“这里面确实有文章。”

    沈岚有些着急,双手紧握急问,“然后呢,可已经有了结论?”

    陆子虞唇间笑意森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三尺长的纸张,“这是栽赃父亲之人的供词。”

    陆之庭赶紧接过,待看见落名之处,他倒吸一口凉气,“怎会是...怎会是高湛?”

    “他不是被管押进大理寺得了鼠疫么?”

    “我亲自前去,要来了供词。”

    陆之辰看向自家小妹的眼神多了分膜拜。

    这胆量,这气魄,这谋略。

    他小时候挨的那些打,值,太值了。

    “若这般来说,父亲便是受了他的诬陷,白白辞官浪费了十年光阴?”陆之沐气的咬牙,一双虎掌噼里啪啦捏的作响,“老子现在去大理寺杀了他。”

    话落,便是要往外冲去。

    “你若是下了毒手,四娘不就白忙活了,陆伯伯蒙受的冤屈还能洗刷干净么,先动手之人便是失了圣心。”百里赶紧尧拦住他,出声斥责。

    陆之沐用力在地上砸了一拳,心头似有千金之火发不出去,如今他是这家中官阶最高的,竟然会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眼下咱们作何打算?”陆之庭知晓自家小妹最有主意,赶紧开口询问。

    陆子虞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似乎把一切都给安排妥了,“今日既然招大家一同入了祠堂,便是信得过大家,我们要齐心协力把这一场仗...给打赢。”

    烛火下,她面容诡异,一双媚眼里像是藏着一盘棋局,让人看不透,猜不明。

    可偏偏众人信她,经她一番言语引导,大家的心都凝在了一处。

    打这一刻起,他们心中都有唯一的目的,那便是:翻案。

    这十年蒙冤,该有人为之付诸血肉偿还。

    “全听四娘的。”

    “听小妹的。”

    “听小姐的。”

    陆子虞欣慰朝着众人一笑,神色一转又变得严肃起来,“那接下来,所有人便要听我安排行事。”

    她先是看向陆之庭,似有要事差遣,“我与大哥,明日鸡鸣之时便去京兆尹府敲鼓鸣冤。明日有市集,百姓众多,以此先为诱饵引百姓们围观,逼着京兆尹白氏必须重审此案。”

    陆之庭深思颔首,算是领了命。

    陆子虞又看向自家二哥陆之沐神色复杂,“二哥明日一早便进宫向圣人告假,谨记,必须见到圣人亲自说,若是圣人不召见,就算跪也要跪到他召见。”她有些紧张,咬了咬唇叮嘱,“这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解铃还须系铃人,圣心若是偏向我们陆国公府,这一场仗算是赢了一半。”

    陆之沐舌尖顶着后牙槽,有些惊疑,“得了圣心才能赢一半?那最后能大获全胜的是什么?”

    所有人齐刷刷看着陆四娘,却见她幽幽卖了关子,只答二字,“民心。”

    不错,最重要的是民心。

    民之所向才是决定这一场仗胜败的关键。

    陆瑾延同沈岚见自己还没个事儿做,有些急不可耐出声问话,“那我二人呢?”

    “父亲明日需得装病,越是惨状越能让有心之人放下戒备。同样,也可让圣人更是对我陆国公府动了恻隐之心。”陆瑾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使一出苦肉计。

    他冷笑,心里自生一计,“且看为父的吧。”

    陆子虞最后看向身后一些跟着陆家半辈子的奴仆,以及府上的一些心腹,“不管前面如何,你们所要做的才是最为关键的。”

    下人们愣住,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

    最为关键的,可若是他们做不好呢?

    “我要你们做的,便是左右民心。”陆子虞凝眉,有种重负所托的口吻,“明日,阿禄混成百姓,晨起便去东街散布陆国公曾经贪污的谣言,桐允去西街,落宁和白露去南街,秦桥和惊蛰去北街,我要你们这些事儿说的天花乱坠,说的肮脏不堪,但是之后,一定要把人都给引去京兆尹府前。”

    几人没曾想他们肩上的任务最重,各个有些惶恐不安,可由心而生出一种决心。

    自家小姐把这重要的任务吩咐他们做,显然是信任他们。

    阿禄有些想不明白,挠着头问,“小姐,为何您不让我们捡好的说,非得挑了坏话说?”

    陆子虞莞尔笑道,“你可知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若是好事才没人愿意去看,可若是坏事,估计看的人要挤破脑袋。

    人越多,他们翻案的几率就越大。

    说了半天,陆之辰见自家妹妹都没提到自己,有些不开心了,“我呢?我干嘛啊?人家风流倜傥,连个差事都没有。”

    陆子虞掩唇失笑,怎会没有呢,他三哥的角色一般人可扮演不了,“三哥,明日你需要做的便是捧场卖吆喝。”

    陆之辰愣了愣,缓过神才明白她家小妹的意思。

    明日是打算让他,打嘴炮?

    嘿,这个他最是拿手。

    “现在,所有人都有安排了。明日这一仗能不能胜,就看大家的了!”

    众人情不自禁去看那高处的牌位,那是久违的归属之情。

    一切安排就绪,陆子虞已经能感觉到她后襟都湿透了,原来她也是紧张,也是怕的。

    毕竟,这是一场博弈,是一场豪赌。

    她以京城为盘,以圣心为注,以民意为饵,以陆家往后的前程似锦为局。

    她不能输,亦不会输!

第一百零八章:击鼓

    翌日,鸡鸣未至。

    京中大街小巷已经有了不少赶集的百姓。

    街两侧,都是卖吆喝的小商小贩,想着能出个早摊多卖些银子补贴家用。

    也有想着能在市集上捡些便宜物件的百姓,天色蒙蒙亮就带着一家老小出来逛了。

    东瀛每个月中月末都会有两次市集盛会,旁日里人未必会有许多,可偏偏这两日,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捏泥人,沽散酒,酿陈醋,卖花布,捣红粉,称叶茶,牛皮履,羊皮帽,染漆的木器,出土的瓷具,边塞的马匹,金岐的奴隶,西域的狐裘,东瀛的玛瑙玉...

    听过见过的有卖,闻所未闻的也有卖。

    槐月三十,是个好日子。

    市集上人声鼎沸,谈价还价之声嘈杂入耳,可百姓们还是听见了一连串的闷响声。

    “咚,咚,咚...”

    不急不缓,敲打在人们的心上。

    正有挑选银钗的几个婆妇听见这声音,目光看向不远处京兆尹府衙的红漆大门前。

    “唉!你们听,这是不是鸣冤鼓的声音?”

    “这么早?谁去敲的鼓?”

    “不会有什么冤情吧,平日可都是日出才开堂呢...”

    婆妇们私下议论,将银钗放回原处,快步朝着京兆尹府的方向走去,瞧着这做派是打算看一回热闹了。

    鼓声未止,京兆尹府门前围聚着的百姓越来越多。

    因为鸡鸣未到之时敲击蒙冤鼓,这乃是犯了大忌,除非是...覆盆之冤的大案。

    百姓们隐隐趁着天色能看见敲鼓之人是个女郎,那女郎身影瘦弱,一袭素白布衣,发髻似如堕马,远远打量就让人觉得娇弱不禁风雨,不由心怜万分。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位男子,面容清瘦如玉,挂着一抹惆怅之色,身上同袭布衣。

    两人一前一后,身上涌动着悲凉之意。旁人就算不知道他们身上背负着什么冤屈,光凭模样瞧着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

    鼓声响了许久,红漆木门终是有了些动静。

    一个还穿着黑色亵衣的衙役从里头伸出头来。

    他有些焦躁抓了抓脑袋,一双惺忪的眼半眯着,口气不耐烦,“还没到了开堂的时辰,不准敲了。”

    敲鼓的白衣女子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手上的动作未停歇,反而还更使劲儿了。

    “娘的,老子说了不准敲,打扰了大人休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回,他声音更是凌厉,还带着几分凶恶。

    鼓声不歇,这衙役也是没了办法,只好怒瞪了两人一眼,阖上门回去。

    再出来时,手上却是多了一根杀威棒。

    手腕一转,便是要朝着二人打过来。

    有的百姓瞧见了这一幕,急得大喊,“官差打人了,官差打人了...”

    官差打人,这可是能引起民愤的事儿。

    顿时,市集上的百姓们纷纷迈步朝京兆尹府这儿赶过来,声势浩大。

    动手的衙役见这般架势,赶紧如鼠窜般躲回门中。

    他顾不得丢在地上的官帽,匆匆奔赴至后院去唤自家老爷。

    “老爷...老爷,门口有人敲鸣冤鼓,还围了好多百姓看...”衙役敲了敲后院的一处折子门,声音有些焦急。

    “天还没亮,敲什么敲...”里头传来一声男人气粗如牛的吆喝声。

    京兆尹白落松,听着名字像是个高瘦伟岸的男子,可实际上是个矮胖好色之徒。

    他眼睛如豆,鼻子平扁,四肢略短,走不了几步便汗如雨瀑,为人圆滑,十足十的右相一派。

    敲门的衙役嘬了嘬牙花子,心头为难。

    门前百姓们等着瞧热闹,后院自家老爷也是恼怒着不登堂,这份苦差他也懒得管,干脆钻被窝继续睡大头觉算了。

    鼓声绵延响至天明,赶集的百姓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人人都没离去,反倒是买了东西就定定站在京兆尹府前。

    他们心头也是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桩案子,能让那位貌美的女郎不停歇地去敲这鼓。

    陆子虞拿着鼓棒的手已有酸疼,额上一滴滴的碎汗顺着发丝流进衣襟,她今日打扮本就是消瘦,如此这般更显得楚楚动人。

    “四娘,要不然你歇歇吧,我来敲这鼓?”陆之庭心有担忧,他怕自家小妹这身体吃不消。

    可鸣冤鼓只能由一人来敲,为了显心诚,不可找人替,更不能中途而废。

    陆子虞摇了摇头,她就算今日把牙给咬碎了,也得坚持住。

    “开门呐,开门审案。”

    有百姓瞧不下去了,双手放在嘴边吆喝。

    一人出声,人群就像是点着了炮捻子般,四下皆有人纷纷打抱不平。

    “开门。”

    “开门。”

    “开门。”

    陆子虞心头轻动,这第一计看来就要成了。

    不过多时,京兆尹府便被百姓们团团围住,人声鼎沸,皆是逼着府衙开门审案。

    后院,白松落撅着肚子从床榻上坐起来,豆子大的眼珠透露着不耐烦,“敲敲敲,敲个没完没了,本官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心怀怨气起身更衣,更是心里打算让那扰他清梦之人好看。

    床榻上的美妾笑吟吟的煽风点火,“老爷哪里起过这么早?找几个借口把那刁民打发了去,妾还给老爷暖着床,等老爷回来。”

    她这般一说,白松落更是咬牙切齿,心里这一通火,打算待会儿登堂之时全给发泄出来。

    待日头高升,京兆尹府衙的红漆木门才被人打开。

    两个衙役手持杀威棒从里头威风凛凛走了出来,见着陆子虞同陆之庭,说话也分毫不客气,嘴角挂着讥讽,“进去吧,别让大人等久了。”

    陆子虞放下手中的鼓棒,像是泄了气般欲往地上跌去,她衣衫微湿,本就白皙的脸上这会儿更显不出血色。

    陆之庭赶紧扶着她,蹙紧了眉头,“要不要紧?”

    “不妨事,相比爹爹受过的苦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她轻笑着弯了弯眸子安慰自家兄长。

    木门大敞,公堂左右各站着八位身穿红蓝布衣的衙役,手中杀威棒垂立着地,眉宇间透着三分瞧好戏的样子。

    公堂之上,书案桌,京师椅,惊堂木皆摆的整齐。唯有椅子上的京兆尹白落松,连衣裳袍带还未系好。

    “堂下何人,又因何事击鼓鸣冤?”白松落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小饮一口,问话之时随意极了,不像是有心为民解忧。

    “罪臣之女陆家四娘,今日鸣鼓是为十年前家父贪污蒙冤一案前来。”陆子虞身立公堂之上,不见半分怯意,下颚高扬,美眸无惧。

    白松落端着茶盏,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也没想起来哪个罪臣姓陆。

    陆之庭上前一步,与自家小妹并肩而立,背修如竹。

    “陆国公府。”他颇为镇定又硬声补了句。

    “咣当。”

    茶盏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第一百零九章:证据

    穆府,朝晖阁。

    苏婉婉从床榻上一个鲤鱼打挺般起身,抓住床边的小丫鬟忙问,“你说什么?陆家去了京兆尹府衙?”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小心提醒道,“小姐您别忘了规矩,要是敢让夫人知晓,奴婢又得挨骂了。”

    她这般苦口婆心的说教,苏婉婉根本半分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想的都是陆家那个美娇娘。

    那女人去京兆尹府所做为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苏婉婉心神不宁从床榻上下来,赶紧拎了件衣裳毛手毛脚去换。

    手足有难,她怎能不去帮。

    不过三两下便把衣裳给胡乱套好了,拎起鞭子就要往外头去。

    小丫鬟跟在后头去追,“小姐,小姐...夫人前几日说了不让您出府胡闹。”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她了,苏婉婉施展开轻功,沿着房顶朝京兆尹府衙方向狂奔而去。

    那背影,有种赴汤蹈火之势,像极了江湖上的一代女侠。

    待她没了影子,穆青云才从一处廊下走了出来,显然对她刚才那副做派尽收眼底。

    “娘子就放任着姑娘去了?”穆青云身旁的婆子神色有些担忧。

    “陆家这次来势汹汹,若挡,恐遭人算计,倒不如与之交好共谋大计。”穆青云面上山水不露,可心下是打算要跟陆家结交了。

    自从春日宴她与那陆家四娘一遇,便是瞧出了此女不简单,能在短时间内让魏、王两家元气大伤,她有预感也是出自那位陆家女之手。

    若真是这样,她便更应该如此。

    婉婉与陆家女有几分缘分,对穆府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相比苏婉婉这边的风风火火,京郊九皇子府上就显得安然许多。

    瀛夙刚晨起,茯筠就慌里慌张推门进来。

    “主子爷,陆...陆姑娘去了京兆尹府衙。”

    “嗯。”

    床榻上的男人轻应了声,示意自己知晓了。

    茯筠错楞,他想的不是这般情形呐,应该是自家爷听见了这消息赶紧去英雄救美,怎能如此平淡?

    莫不是自家爷...移情别恋了?

    茯筠眉头一皱,手插在腰上,表情略显严肃,“主子爷,这就是您的不是了。”

    瀛夙轻笑,“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

    “您...您...”茯筠支支吾吾不敢出声,他怕被墨崖给丢出去。

    “你就别瞎操心,爷的女人自然是不弱的,爷信她这一仗能打的漂亮。”瀛夙勾唇,面上尽是得意。

    他等着她凯旋而归,贺礼他都给备好了。

    茯筠噘着嘴,似乎对自己脑子不够用这事儿颇为在意。

    因为自家爷说了半天,他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再看京兆尹府衙这边儿。

    陆之庭自报家门,直接让白落松的茶盏碎了一地。

    他肚子圆滚,这会儿被吓得有些“波澜壮阔”。

    “陆...陆国公府?”白落松有些不确定,又颤着声问了一遍。

    他倒不是惧怕陆国公府的名头,只是听见陆氏女刚所说,是为了查一桩十年前的冤案而来,

    十年前的案子...也是造就了今日京中局势的一桩案子。

    这个案子事关右相,更关乎他自己的官位。

    不能查,绝对不能查...

    白落松鼓起胸脯,想尽量拿出了些官威震慑住堂下二人,“这案子早就有了定数,岂是你二人说查就查?”

    陆子虞料定他会有这般说辞,唇角勾了个冷艳的讥笑,“十年前的案子若是罪证确凿我陆国公府便认了,可若是无故被人冤枉呢?若这是一桩不白之冤,大人难道也不愿查实,也不愿还我陆国公府一个清白么?”她故意顿了顿,声调高扬,“在其位而谋其事,大人坐在这高堂之上,竟让你的百姓受此等十年冤屈?”

    她声声刺骨,不仅是让百姓们有些怒意,更是让白落松后脊梁有些冷飕飕的。

    “无稽之谈,当年陆瑾延辞官便是证明了一切,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要逃?”

    就等他如此。

    陆之庭微叹,转身朝着身后一众百姓道,“家父当年为了体恤百姓疾苦,赋税一减再减,被人冤枉贪污之后心死如灰,更是不愿待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里看着百姓们受苦,故而才选择辞官返乡。”他又朝着门外的百姓们问道,“十年间税收涨了十倍,这难道不算是喝百姓血,吃百姓肉?”

    兄妹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霎时白落松有些下不来台,肥硕的身子气的发抖。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他坐在京师椅上,怒气冲冲看向堂下兄妹二人,恨不得将两人撕碎了。

    “查案...查案...查案...”

    民声鼎沸,欲有要将京兆尹府衙房顶砖瓦掀翻之势。

    白落松急急拍响了惊堂木。

    “啪”的一声响,四下再无声音议论。

    惊堂木一出,气势汹涌。

    “若要本官受理此案并非不可,除非你们手上能拿的出证据。”白落松轻蔑一笑,以为抓住了二人软肋,身子懒散倚在身后的靠背上。

    十年前的证据岂是会那般容易找到,若是没了证据他也是可以顺水推舟拒审此案。

    陆子虞冷冷盯着他,声音不起波澜,“要证据?”

    白落松凝眉看着她,不知为何堂下这陆氏女模样甚是娇柔艳媚,可身上散发的竟是让人绝望的气势,这股气势直逼他心底,让他胆寒畏惧。

    “若要重申此案,你必须把证据拿出来,你...有么?”话至最末,白松落自己都有些怀疑他心底的答案,直觉告诉他,这证据还真是有的。

    陆子虞冷笑,伸出二指探入袖中,将高湛的那一份供词缓缓拿出。

    随着她的动作,白松落似是身子被什么东西给牢牢拴住了,分毫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张白纸一丝丝展现在他面前。

    对他而言,那似乎并不是一张普通的供词,更可能是一张...催命符。

    “不知道,户部尚书高湛,高大人的供词,算不算得上是证据?”陆子虞将手中的状纸高举踏前一步,把白落松逼到了椅子最里侧。

    高湛他...竟然叛了!

    白松落大喘了几口气,等他缓过神来再瞧着堂下二人,隐隐有种鱼死网破的反扑之势。

第一百一十章:谁敢

    白松落紧紧盯着陆子虞手中的那一份供词,豆子大的眼睛不敢眨巴一下,似见着了什么骇人的东西,瞳孔里隐隐透露着三分胆怯。

    十年前之事乃是右相布局,高湛不过是一介棋子,可若是这枚棋子不好掌控,很难说会不会对京中的局势造成些影响。

    若是那份供词之上,将右相曾经的密谋布局之事悉数交代清楚,这场案子还让他如何审理,这不是摆明了把他往绝路上逼么?

    右相一旦受制牵连,他这顶乌纱帽不知还能不能保住。

    正当他想的出神,堂下却传来女子的讥笑声,“怎么?大人不敢看这份供词?”

    白松落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会愿意承认是自己不敢。

    为今之计,只有将那供词先掌管与手中,不管如何,他既然是京兆尹,自然要动用手中的权利让这个两个陆家人知晓自己的厉害。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梁梯。

    白松落心中已有对策,面上由最初的紧张僵硬变得随意了许多,“将罪臣高湛的供词呈上来。”

    他怎会不敢看,就算看了又能如何,他再使出一招“瞒天过海”之计让门口的那群刁民听信自己的言辞不就行了。

    到底是陆家两个黄口小儿太过天真,这般重要的供词怎能轻易就拿了出来。

    他殊不知,这是计中计,环环相扣,丝丝缕缕都牵扯着关系。

    旁边的衙役小心从陆子虞手上取过那一份供词,又转身登堂交给自家大人。

    白落松肥硕的身子扭了扭,短粗的手指接过高湛的供词文书,折开来瞧,竟然有三尺之长,他不禁暗骂高湛那厮,究竟把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儿都给写了下来。

    带着怒气去看那供词,越看越是心惊,气血翻腾。那上面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自己贪污受贿的脏案。

    上面不曾提及过右相,这倒是让白松落微微松了口气,可这个供词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再看见,决不...

    贪污之案,历来是最能引起民愤的案子,高湛那厮身为户部尚书十余载,贪污之银两约有百万。

    往浅了查,无非是让他抄家灭族罢了,可若是查到了右相头上...

    白松落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像在打什么主意。

    门口的百姓们眼巴巴围着瞧,都盼着他赶紧开口,把这个案子给审理清楚。

    十年的冤案,京城许久没有出过这么一桩事儿,况且对于陆国公府的名号,不少百姓还是了解一二的,再加上刚才陆之庭那般煽风点火,更是让百姓心中渴望知晓这件事儿的真假。

    白落松尽管心里掀起波澜,可毕竟在官场上也是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物,面上还是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

    他用手轻拍自己圆润的肚子,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本官说,这供词是假的。”

    白纸黑字,到了他手中就成了假的?

    可这便是白松落的计策,决不承认这一份供词,他要拖时间,要等着右相拿出法子来应对这事儿。

    他朝堂下一旁站着的心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王府把这个事禀报给右相。

    陆子虞美眸里不着痕迹带上了笑意,白落松需要时间,她自然...也是需要的。

    白落松不知晓,自己眼下就像是只猎物,一步步掉进了猎人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

    “大人怎就能断定它是假的,莫不成您与罪臣高湛有些渊源,熟悉他的字迹?还是说您与他乃是同党,十年前共谋了这桩冤案?”陆之庭模样清瘦,活脱脱一副瘦弱书生之气,可他口吻虽然平淡温和,但言辞之间却是犀利无比。

    话落,便是让白落松身上似起了一层寒霜,身子骨里渗透着凉意。

    他身子顿了顿,眉宇间突生戾气,他不知道那个陆家儿郎都知晓了什么。

    可越是如此,他更不能让这个案子昭告天下。

    他与高湛同为右相府的幕僚,对他的字迹自然熟悉。

    手中的供词是能瞧出这为高湛所写,但是这真假的定性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么。

    “若这冤案是真,那今日公堂对簿的为何不是陆瑾延,反倒是你们两个信口雌黄的小儿?”白松落直言讽刺,也把自己心头最为疑惑不解的想法给抛了出来。

    按理来说,这桩十年冤案若是陆瑾延知晓应该是直接登金殿,告御状。可偏偏他并未如此,反倒是在京兆尹府这儿击鼓鸣冤,倒像是要把这声势搞的越来越大,引得更多百姓来这儿围观。

    白松落没有头绪,可他心里愈发存不住气了。

    “那是因为,昨日家父听闻此讯伤心欲绝,身子一下受不了这等打击,昨夜便就昏倒了,如今正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陆子虞边说边淌着泪珠,一双美眸含着悲凉,本就打扮娇弱,在这般声咽气堵,娇泪不止,逢谁见着都觉得美人受尽了委屈。

    百姓们瞧见她这幅模样,更觉得是白落松这个狗官仗势欺人。

    一时之间,京兆尹府衙门前又是热闹喧天。

    白落松瞧这百姓们的架势隐隐有些控制不住,牙咬着略厚一些的唇瓣,气的呼呼直喘,“来人,把这些刁民给我轰出去,若再敢扰乱高堂,统统管押起来。”

    衙役执起杀威棒,将一众百姓给拦在了门外。

    百姓们虽心头憋屈,可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唯能从那些抿紧的唇,攥紧的手上看出他们心中的愤怒和怨气。

    白松落以为,只要用些官威就可以逼这些刁民乖乖就范。

    可那些恨,都在一点一滴的积攒,只要这愤怒的屈辱感民心装不下了,就会一股脑的喷涌而出,烧的那些贪官污吏魂飞魄散。

    “前几日陆国公府还摆宴设席,怎么今日就病的下不了榻了?”白松落目光微动,唇角带上了一抹阴恻恻的笑意,“本官看来,分明是你陆国公府蓄意栽赃朝廷要员。”

    他挥了挥手,欲有斩草除根之意,“来人,先将二人杖责十棍,本官就不信他们不招。”

    白松落是打算倒打一耙,毕竟得罪了陆国公府是小,若是得罪了右相...那后果他是承担不了了。

    无论如何,十年前的那个冤案他定是不能查的。

    衙役们可没他这等魄力,堂下可是陆国公府的人,若是来个秋后算账...

    “打。”白松落撂下号令牌,势必要屈打成招。

    衙役们不敢再犹豫,紧了紧手中的杀威棒便要朝着二人重重打去。

    “谁敢!”一声沉闷的男声从人群之后响起。

    这声音陆子虞同陆之庭都是耳熟的,二人心头大喜,皆是松了一口气。

    而这第二计,终于也可以开始唱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薨了

    人群之中,走出一位虎躯壮硕的儿郎,身高七尺有余,貌赛潘安,双目如星寒光点点,宝剑眉锋利硬朗,鼻骨挺立,整个人这精气神显得英勇无双。

    待他登与高堂之上,百姓们一刹那觉得有些移不开眼,只因这人气魄豪迈,威风凌凌。

    来人身穿黑绫色盔甲战袍,插金边,走金线,胸襟前铸了一只银色虎头在上,腰间别着一把墨色玄铁刀,虽不曾出鞘,可隐隐有些寒意闪烁。

    这穿着打扮百姓们都是熟悉,这是保护天子的神兵,金吾卫。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陆家如今官威最盛的陆二郎。

    白松落见他登了堂,先是心头一震,双手间不停出了细汗,短粗的腿也是在堂桌之下抖擞着,整个人瞧上去,不安极了。

    那原本得意忘形的模样,瞬间变成了惊惧惶恐。

    他竟然把陆家这位将军给忘了。

    前些日子不知这陆家二郎走了什么狗屎运,从区区五品小官,直接升到了三品将军,按着官阶来算,他二人官阶如今只差两级。

    可东瀛一向是重文轻武,若是这陆家二郎手里没实权他倒是还可以糊弄一下,可人家手中可是掌管着三万金吾卫,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京兆尹府给淹没了。

    白落松牙根子被他给咬的有些痛,心想这陆家果然是块硬骨头。

    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见那陆家二郎携刀剑上公堂,心里自有了一派说辞。

    “大胆,公堂之上何人敢携刃闯京兆尹府?莫不成是要对本官动武?”白松落冷笑看向堂下三人,心中突生一计。

    “金吾卫乃是保护圣人安危的神兵,你敢擅自出宫?其罪为一,带兵器上公堂,将我东瀛律法至于何处?其罪为二,本官下令惩戒这造谣之人,岂有你说三道四?违抗官令其罪为三,陆将军莫不是打算造反,敢做一个不忠不义之士?”白松落说的正义凛然,无非是为了让陆家二郎与他拔刀相助。

    只要他敢拔刀,这一顶谋逆的帽子便就是要铮铮扣在他脑袋上。

    倒时,不管陆家有天大的本事,便再也翻不了身。

    他心头想的欢喜,言语之间更是恶毒,“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东西生什么样的儿子。”

    两句话说出,谁知陆家二郎似跟没听见一般,动手先是将自己的佩刀卸下,后又卸甲宽袍,最后只剩了一袭素白里衣在身。

    陆之沐歪头,松了松筋骨,一双虎掌捏的劈啪作响,他略有挑衅看着高堂之上的白落松,“你要是敢动我兄妹一根汗毛,老子今日非得教你做人!”

    这话狂妄至极,白落松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大胆!你这腌臜鼠辈,胆敢口出逛言。”

    他鼻孔一收一放,吐息略有浑浊。

    陆之沐见他恼火了,颇为肆无忌惮又补了一句,“你这种蠢猪,老子一个就能打五个。”

    这话声极小,只有高堂内的一众人才能听清,门外的百姓自然是不知他到底说了何。

    不管怎样,白落松是彻底没了理智,他为官十几余载,从未听过这种混账话。

    他虽官阶从二品,可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毛头小子蹬鼻子上脸的教训,何况他还是右相亲随,京中逢谁见了也得恭敬顺从,这陆家二郎今日当着这么多百姓对他出言不逊,以后这京兆尹府到底谁说的算?

    白落松拍案而起,手中的惊堂木也摔在了地上,水桶般的粗腰上肥肉甩了好几圈,“来...来人,给老子...给本官揍他,狠狠地给我揍!”

    他有些气糊涂了,刚才心中所想的计谋全然没影。

    两名衙役抄起手中的杀威棒就要往陆之沐身上抡,本以为他会躲开,或者是出手反抗大闹公堂,谁知陆之沐竟然一声不吭,把一顿毒打全然接了下来。

    白落松愕然,他不明白这陆家二郎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眼下瞧着,摆明了就是个受气包呐。

    “嘭,嘭...”

    一阵乱棍砸下来,在陆之沐虎躯上发出闷响之声。

    陆子虞同陆之庭二人皆是心疼,可他们不能上前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血亲被打的身青淤紫。

    因为...这便是第二计。

    门外的百姓们见这这群作威作福的官僚欺负老实人,心头这恨意怎能压的下去。

    数棍之后,衙役们散开,陆之沐被打的是鼻青脸肿,发髻散乱,嘴角还挂着一丝猩红的血渍,他冷笑着张了张嘴,冲着高堂之上的白落松做了个无声的唇语。

    白落松虽听不见声音,可他能读出来,那个陆家二郎骂他是猪?骂他是畜生?

    他用力踢了一脚跟前的桌案,脚上出来一阵痛意,可这远不及心头之恨,白落松扶在桌案边蹦跶,面上龇牙咧嘴,“抓住他,给本官拖去大牢严刑拷打!”

    这是他的地盘,敢在他的地盘撒野,这位陆家二郎今天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正当衙役们准备动手,又听得府衙门外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这声音似乎不是从一个地方而来,反倒是从四面八方汹涌汇聚在一处,他们口中皆是喊着“陆国公府贪污”这句话。

    陆子虞听见街道上那些话语后,面色没有过多表情,可握在裙边的小手稍稍松了松。

    素白的裙子上,褶皱斑斑,上面还有指甲印嵌在上头的印子。

    四面八方,皆有百姓涌动而出,他们声势浩大,怒气冲冲,口中说的全是讨伐陆国公府的腌臜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数以万计的百姓们将京兆尹府围得水泄不通。

    “讨贼。”

    “奸臣该死。”

    “吸血吃肉的蛀虫。”

    “陆国公府,人人该死。”

    白落松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他以为这些百姓一定是右相找来的,却不知道这是陆家四娘子施展的“障眼法”。

    已经观案好一阵的百姓们也不懂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好不停跟身边的人解释这其实是一桩冤案,又把陆氏兄妹如何击鼓鸣冤,这京兆尹白大人又是怎样屈打成招的事儿给讲了一通。

    百姓们半信半疑,声称讨伐陆国公府的话音渐渐小了些。

    白落松正纳闷他们怎么不喊了,突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面颊带泪的妇人。

    那妇人身袭白衣,发轻挽,髻中带了一朵白色绢花。

    那是家中有人过世才会做的打扮。

    来的是沈岚身旁的侍女,丹芝。

    丹芝穿过人群,一头磕在京兆尹府门前,声声咽咽,面容悲彻不已,百姓们只听见她痛哭大喊,“哥儿,姐儿,公爷...薨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民意

    昨夜祠堂里,陆四娘让她父亲以装病为由献出一副苦肉计。

    陆瑾延心里却自生一计,他被人算计了这么些年,也该反手一搏。于是便跟夫人沈岚商量,要做一出诈死的好戏。

    丹芝来报之时,陆氏兄妹听她一席言辞便是怔住,谁也没料想到他们父亲还真能豁得出去...

    可这戏已经开始了,那便只能接着往下唱。

    陆子虞美目流转,神情哀哀欲绝,身子一软瘫在地上,“父亲...父亲,女儿还未能替您洗濯干净冤屈,您怎么就先去了...”

    待她出声不久,陆之庭也是反应过来,赶紧扶着自家小妹身子,“父亲定是知晓了这冤屈洗不干净,都怪儿子不孝呐...”

    他声音略有暗哑,仔细一听便是能感觉到那失去血亲的悲痛之情。

    二人失魂落魄跌坐在地,那模样似乎是生生把门外百姓的心给挖出来撒上一层盐。

    百姓们懵了,这跟他们想象的情景不太一样呐。

    这本不应该是惩处奸臣,人人唾骂叫好的事么?怎么如今让人瞧着有种肝肠寸断的痛惜之情。

    陆之沐也是开了窍,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血迹斑斑的拳头握了握,怒不可遏紧紧盯着白落松。

    “噗”,一口鲜血非常合时宜的从他口中喷出。

    “都是你,是你杀死我父!”

    百姓们傻了,这案子真是比茶楼里唱的大戏还精彩。

    人群中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事儿似有蹊跷,若是陆国公府真贪污了,为何还会击鼓鸣冤,为何还会闹出了人命。

    高堂之上的白落松自从听见了丹芝一番话,整个人的身子到现在还是僵硬着,四肢冰凉的寒意缓缓流入心底,他怎么样也不敢相信,陆瑾延那厮竟然会薨了?

    这太过突然了,可若这件事背负上了人命,谁知圣人会不会下令严查十年前的旧案?

    他蠕动了下嘴唇,尝试找回身子的归属感,眼皮儿飞快一阵颤动,心里正打算想着这该怎么应付。

    可没等着他开口,地上的陆子虞倒是抢先一步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朝着府门口的百姓缓缓说道,“家父十年前任户部尚书,他体恤万民修撰田赋税,均田亩,减地租,当时人人肚饱,年年有余。”

    不少人随着她的话,想到了十年前光景。

    陆子虞话锋一转,凌厉又指向了高堂之上的白落松,“可正因如此,得罪了不少官僚,他们包囊里的银子越来越少便想着把我父亲的乌纱帽给摘了下来。算计攻心,栽赃我父贪污灾银,逼的我父亲辞官返乡。今日小女本要查清真想,谁知京兆尹大人不允,又对我兄长棍棒相向,逼死我父。”她顿了顿,转向百姓之时已是泪流满面,楚楚可怜,“这世上,当真就没有公道么,当真就没有王法么?”

    白落松气血翻腾,直接从高堂之上杀了下来,手插在腰间双目愤恨,“你休要胡说,本官何时逼死你父亲过?”

    陆子虞不语,只用一席素袖遮面,娇躯如风中的花骨朵儿扑簌簌的颤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多说无益必自毙。

    她陆四娘这场局,算的不是计,而是人心。

    桩桩件件,连环设套,让白落松一步步走入了死胡同里。

    百姓们四下讨论开,对着这京兆尹府指指点点,这位白大人官品本就不怎么好,这些年滥用官权判了多少冤案,人人敢怒不敢言,如今他又陷害忠良之臣,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谁还能忍下去?

    人群中,一个七十有余的老翁站了出来,他高举骨瘦嶙峋的手臂哑声吆喝道,“官府给个公道。”

    随着他的话,人人挥袖而起,怒声震天,“给公道,给公道...”

    白落松耳根发麻,看着门外一群刁民呼呼喘气,“该死的,都给本官闭嘴。什么都不知道别来这儿添乱,胆敢在说一个字,本官送他进刑部大牢。”

    陆之辰早就混入人群当中,他正准备来一招“推波助澜”,谁知被人给接了胡...

    一个吊儿郎当的女声从人群里炸开,“谁说咱们不知道的?今日我还非得跟你掰扯掰扯。”

    人们让开道,才看清了那个女子的模样。

    赤脚,头发蓬乱,衣裳也是歪七扭八,皮肤虽白可这会儿都是沾着灰土,这打扮怪异极了。

    她拍拍手上的灰,晃晃悠悠站在了人前,又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自己,“我知道!”

    白落松扬了扬下巴,趾高气昂的问,“你谁啊?”

    “老子朱雀大街,苏小疯子是也!”这声音狂傲,不是苏婉婉还能是谁。

    陆之辰自然是认识她的,听她这般介绍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婉婉递了个冷冷的眼风,陆之辰脸僵,露着森白的牙齿也忘了收回去,嘴里呼呼灌着风。

    白落松误以为她是个叫花子,扔出几个碎银子在地上,又一脸嫌弃的摆摆手,“滚远点要银子去。”

    谁知苏婉婉理都没他,自顾自对着一群百姓绘声绘色地说道,“我刚从清水巷的陆国公府门前经过,白幡都挂上了,里头哭声一片,那叫一个惨啊。大家想想,若这不是一桩冤案,怎能就会活活把人给气死?我看,说不定就是这白大人当年做的此事,事到如今还不敢审,摆明了做贼心虚!”

    经她一番挑唆,百姓们心中更是信了陆国公府乃是清白之身。

    有人出声,“十年前的田赋税让我家月月有余粮,如今呢,连口热乎饭有时都吃不上。”

    “原来十年前的田赋税乃是陆国公所做?此等爱民之举咱们应该替他讨回公道。”

    “陆国公忠善纯良,是个好官呐。”

    “...”

    街道上不知不觉站满了人,听闻陆国公的事迹后皆是惋惜哀叹。

    不知是谁喊了句,“抓住白落松这个狗官,替陆国公鸣冤”。

    霎时,人人振臂挥舞,要闯进京兆尹府活捉白落松。

    “打,谁敢进来就给本官狠狠地打!”白落松没想到这事态怎会成这样,他略有心悸往后退了退,将肥硕的身子藏在高堂后面,圆如汤盘的脸从椅子后凑出来,满是讥讽,“不狠狠教训你们一顿,看来你们是不知道谁才是掌管京城的人!”

    没等他得意许久,一个尖如钉子的声音响起,“都给咱家住手!”

    随之相伴的,还有刀剑出鞘的嗡嗡声。

    只是这些刀子不是对着百姓,而是对着京兆尹府衙中那些为非作歹的乱臣贼子...

    陆子虞笑哂,她这第三计看来也要成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打劫

    天色微亮之时,陆之沐便换上一身官服进了皇宫。

    他出门前,百里尧更是三番四次提醒他必须要见到圣人才能请辞休假,若是有宦官劝阻也不成。

    待他入了宫,昭帝自然还未起,他便长跪在门外候着,一批又一批的太监都不敢打扰昭帝休息,没人帮他通传。最后还是姜贤念在与陆瑾延的情分上壮着胆子替他引荐。

    本以为会是个什么大事,能让这位三品将军如此兴师动众,一早就跪在寝殿门外。

    谁知这位陆家二郎,进去见着昭帝之后什么也未说,只道一句,“因家事耽误要休假一日。”

    昭帝自然也是知晓他的来头,可什么样的家事得亲自面圣来说?事关陆国公府,昭帝还是多留了个心。待陆二郎离去不多时,便让暗卫一路随行把这“家事”给摸查清楚。

    等着暗卫一个时辰归宫之后,把这“家事”给细细讲述了一番,昭帝怒火冉升,在寝殿内大发雷霆。

    不为别的,就单是高湛敢贪污了十年前那两笔灾银就够他恼的了,更别提这些年他身为户部尚书私吞的那些银子,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容忍有人戏耍自己,挑衅君威。

    所有的怒意顷刻转化为对陆国公府的愧疚,他贵为天子,低眉道歉的话他说不得,可陆家的清白他能给得。

    解下身上的天子腰牌递给姜贤,命他速速领三百金吾卫前往京兆尹府督查此案!

    姜贤赶到时,只见百姓如潮,口口声声皆是让京兆尹府审案还与陆国公府清白,可这京兆尹府的衙役们竟然动用杀威棒对百姓们下以毒手,而那京兆尹白落松还敢口出狂言,称这京城是他的地盘?

    姜贤当机立断,让三百金吾卫拔刀保护百姓,谁敢动手就地处决。

    姜贤走进京兆尹府时,白落松显然还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何事,圆咕隆咚的脑袋还巴巴凑出来打量着姜贤。

    “呦,白大人审案审到椅子底下去了?”姜贤侧着弯腰去寻他,笑眯眯的眸子里让人看不清他想些什么。

    白落松见着来人一身红色宦官之服,服上绣着蟒纹,绣蟒纹的丝线还用的是金线,往上看去,待瞧清那人容貌之时,脚一软,直接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若这地上有裂缝,他这会儿估计早就逃走了。

    姜贤不在搭理他,朝着陆氏兄妹这儿走了过来,安抚一笑轻道,“圣人命本官特来督查此案,若是陆国公十年前属实被人诬陷,圣人决不轻饶。”他意味深长看了眼地上的白落松,又赶紧朝着陆之庭道,“太医院的大人已经去了府上替公爷看病,刚传来消息,说是公爷背过气昏厥了,并非薨了。”

    他说话语调虽是尖细,可嗓门还是亮堂的。这话一出,百姓们各个喜极而泣,争相把这好消息传给身旁的人。

    高堂之上,白落松神色不安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到姜贤的身旁,“下官不知姜总管到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眼瞧着他谄媚的模样,姜贤轻悠悠一笑,眼角扫过那些手执杀威棒的衙役们,“大人这般看重咱家,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您喊打喊杀的吆喝声。”

    若来的是旁人白松落倒也是不怕,可偏偏眼前这个阉人是圣人的心腹,他既然能来此,说明这事儿已经传到了圣人的耳朵里。

    看来今日这桩案子,没那么容易好糊弄过去了。

    到底是混官场的人物,这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白落松瞧着风向变了,赶紧顺坡下驴,一改之前自己对陆家人的刻薄嘴脸,“姜总管这是说哪儿的话,本官这不是正替陆国公府审着案子呢么?”

    姜贤神色一冷,笑眯眯的眼也睁开了,“哦?那是咱家看错了?这陆将军身上的伤是假的了?这地上喷溅的鲜血也是假的了?还有刚才。”他指着门口的百姓,慢悠悠补了句,“百姓们被你这京兆尹府的衙役给乱棍打出去,也是假的了?”

    白落松额间滚落了豆大的汗珠,他赶紧跪地叩首,可奈何肚子太大先挨着了地,“下官冤枉,下官冤枉。”

    他脑袋磕不到地上,只好肚子一起一伏,那滑稽的模样本该让人笑,可瞧着他谁都笑不出来,只觉得恶心万分。

    “白大人若是冤枉,便赶紧将东西给咱家吧!”

    “什么东西?”

    白落松还想继续瞒下去,可被门外的百姓一语拆穿。

    “刚才那位陆家娘子给了他一份供词,让他竟然说是假的给藏了起来!”

    “这种狗官才应该抓起来。”

    “拿出来,把供词拿出来...”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站在陆国公府这边了。

    白落松讪讪笑着,慢吞吞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来呈给姜贤,“有...有供词。”

    事到如今他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只能庆幸那供词之上没将右相同自己的罪证一同写下。

    姜贤冷笑接过,瞧着那上头一桩桩的罪证直让他胸口疼,不知日后圣人看到会作何感想呐。

    他拿着那份白纸黑字的供词站在京兆尹府衙门前,朝着百姓们朗声宣读,“昭元三年,户部尚书高湛贪污灾银共计五十五万两,拿到银子后栽赃给陆国公——陆瑾延,昭元四年,贪污受贿十万余两,昭元五年以修建城楼为噱头,私自挪用国库二十万两,昭元七年,增加徭役赋税...昭元八年...”

    每当他念上一句,百姓们面上的恨意就多了一分,他们不怪天子不怪国家,全然把这些罪责算在了那些贪官蛀虫的头上。

    一两银子,那是决定他们小老百姓生死的钱。百万余两,一分一毫都是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才得来的。

    谁能不恨,谁能不气。

    待姜贤念毕,他把供词递给白落松,语重心长道,“白大人,结案吧。”

    白松落颤了颤手,知晓这事已经是尘埃落定没有转机了,他端着官威站在高堂之上,口中挤出一句话,“本官宣判。陆国公府清流百年,贪污受贿冤案乃是受小人栽赃,今日沉冤终得雪...”

    百姓欢腾,似比得上元佳节热闹。

    陆氏兄妹含泪而笑,相拥在一起。

    人群中的陆家下人们各自掩面流涕,心中高兴的说不出半句话。

    陆之辰眼皮子发酸,可他穿着百姓的衣裳不敢登堂去跟兄妹们抱团在一起,红着眼眶一转头,没想到跟苏婉婉对视在一处。

    二人觉得有些尴尬,赶紧错了开目光。

    似乎就是瞎大爷娶了瞎大奶奶——谁也没看见谁...

    陆子虞含笑看向高堂之上瘫坐在京师椅中的白落松,他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

    自己还有一出好戏没唱呢,那便是...趁火打劫!

    众人正享受这欢愉之时,谁也没料到高堂之上又走来一位女子。

    她模样妖娆,似有风韵,面带一层白纱遮面,似又添了几分神秘之色。

    “白大人,罪妾也有冤情启奏...”

第一百一十四章:落定

    美妇轻挪莲步,穿过人群直直走上前来。

    她目不斜视,紧紧盯着高堂之上的白落松,眸中含笑含恨,一时难以让人看破其中暗藏的情绪。

    “白大人,罪妾也有冤情上奏。”

    一席话语,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朝她身上看去。

    有探究、有打量、有好奇,有同情。可唯独陆家那位美艳双绝的陆四娘,这会儿媚眼中尽是看戏的神色。

    右相,就算眼下她还动不了,但也要先废其双臂,收一点利息回来。

    白落松打量着堂下的美妇,只觉得她那模样自己甚是眼熟,还有身上隐隐散发的气韵,像是自己曾经见到过般。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胸口也是起伏不平。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白落松调整了下坐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仍是威严一些。

    姜贤也是站在一旁,神色暗了暗,他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门外的百姓皆是眼巴巴瞅着府衙里的那位美妇,不知道她口中陈述的冤案是哪一桩。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是让大家伙觉得精彩万分。

    那美妾盈盈一笑,“白大人不认识妾了?”素手放在耳后,将面纱解下,露出一张美艳漂亮的脸蛋儿,“妾是萤娥呐!”

    众人都不熟悉这个名字,可白落松熟悉得很,这个萤娥是他十年前送给高湛的小妾。

    在此之前,也是他的府上豢养的小妾。

    白落松面色难堪,红白青紫变着花儿闪烁。

    他把左手的手指给搭在右手的虎口之处,死死捏住,可心头的烦闷还是驱之不散。

    “萤娥,你...你有何冤情要奏?”白落松不敢同她对视,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姜贤最是会察言观色,自然已经断出了其中有蹊跷。他将手臂上的拂尘换了个边,轻声朝着地上的萤娥道,“这位娘子不必担忧,有何事儿尽管说来。”

    萤娥今日似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红唇徐徐轻启,“妾要上告这位白大人,十年前将妾娶了后又送给了罪臣高湛,并让妾唆使他设计构陷陆国公府贪污。”

    她话一出,人群震惊。

    先是想到这位白大人真是心宽体胖,这绿帽子还有自己给自己戴的?

    后又想着,原来他才是这十年贪污案的主谋,难怪刚才死活都不愿意审理这案子。

    一时间,无声的硝烟战火在人群里四处弥漫,人人看向府衙内白落松的目光都略有不善。

    姜贤眯了眯眸子,悄悄看了眼身旁的陆四娘子,意味深长。

    陆之庭同陆之沐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二人面上带着疑惑。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萤娥,又瞧了瞧高堂上的白落松。

    白落松这会儿已经是哆嗦的说不出话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萤娥会这个时候站出来咬自己一口。

    就算当年他对这事儿出了谋,献了计,可时隔多年,高湛入狱后她应该想的是怎么逃,而不是想着来祸害自己呐。

    “萤娥,你可得想好了!”白落松蹙眉,额头上浮现了深深的一个川字。

    他话里话外透露着威胁,可萤娥却丝毫不怕,她似能分辨出这京兆尹府衙如今听谁的般,朝着姜贤磕了个头,泪眼婆娑,“十年前,罪妾不过是京城青楼里的一名歌姬,可白大人见色起意霸了妾的身子不说,还把妾送给了别人,并让妾唆当时的户部巡官高湛给陆国公下药,蓄意栽赃陷害。”萤娥冷笑着指那高堂之上的男人,“除了妾之外,还有其余十几名风尘女子都被他送到了官中大员们的后院,美名其曰不过是为了给他的仕途铺路。”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场权色交易。

    这位白大人看似为京中的百姓父母官,可实则又替百姓们做了多少好事儿呢?

    “狗官。”

    “狗官。”

    “狗官。”

    府衙门内,扔进来了许多臭鸡蛋,烂菜叶子。

    有砸准的,直接扔在了白落松的脑袋上,官袍上。

    白落松顶着那黏兮兮的脑袋,指着堂下的萤娥破口大骂,“你这贱人,一派胡言。”他抹了把脸,赶紧朝着姜贤陪笑,“姜总管,这等风尘女子她们口中怎会有一句实话?你可得信我呐...”

    “风尘女子也是女子,也是人!”陆子虞挡在萤娥身前,神情嘲弄看着他,这般猪狗不如靠女人上位的男人才真是畜生。

    姜贤挥手,看着白落松的目光尽是和善,“白大人,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咱家也不好定夺,看来得让您挪挪地儿,亲自跟圣人去解释才行喽。”他口吻温柔,可行事却刚断,“拿下!”

    金吾卫拔刀抵在白落松脖子上。

    “这个贱人一派胡言呐,萤娥你快说,你快说...”

    “罪妾今日所说之词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弄虚作假,天打雷劈。”

    萤娥挺直了背,发了个毒誓作保。

    这出戏,显然才是百姓们最想看到的。人人拍手叫好,似痛恨极了这个狗官。

    白落松被五花大绑带出了京兆尹府。在他出去半步后,身上挂着的臭鸡蛋壳、白菜帮子,吐沫星子那是越来越多。

    没人能想到,他倒台的速度如此之快,更没人能猜到,他今日狼狈不堪的结局竟是一位美娇娘赐予他的。

    待白落松被带走之后,一名金吾卫急急走了进来,先朝着陆之沐行了大礼,又朝着姜贤朗声道,“启禀将军、姜总管,陆国公早晨只是背过气昏厥了过去。刚才太医院大人施过针,人已经醒来没有大碍了。”

    百姓们听见后,湿润了眼眶,对于好官,他们一向是善待的。

    大家自愿结伴走去清水巷,想跟这位十年前受尽蒙冤的好官道一声谢,谢他曾经修正的农耕赋税之法,谢他用尽一颗善心对待百姓。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姜贤迈步走至陆子虞身前,“陆四娘子,赶紧回府歇息吧。”

    陆子虞含笑福了福身,二人眼神交汇。

    佛曰:不可说。

    姜贤掸了掸拂尘,神色里透过一丝赞赏,晃悠悠迈了步子出了京兆尹府衙。

    陆子虞让自家兄长先上马车,自己反而去了金吾卫看押着的白落松之处。

    这时,她神色已经全然没了刚上堂那会儿怯弱的模样。取而代之,是安之若素般的淡然。

    她凑近了白落松跟前轻道一席话,说罢便转身离去,清雅如画。

    白落松身子僵直,脑袋里盘旋着那位娇娘子的话。

    她说:白大人,别当了官,就不当人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善恶

    人群乱哄哄,苏婉婉被夹在中间挤来挤去。

    她想去找陆家四娘唠唠今日这事儿什么情况,可拗不过这么多百姓把她挤得里京兆尹府越来越远。

    脚下一疼,才发觉是自己出门太急了没穿靴子。这会儿估计是被磨了水泡,嫩白的脚底下传出来一阵钻心的疼。

    “嘶。”苏婉婉蜷缩了下脚指头,疼的呲牙咧嘴。

    一不留神,不知又是谁把她给撞倒在地上。

    苏婉婉脾气上来了,正准备解下鞭子“杀出重围”,谁知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朝着自己这儿涌来。

    “哎!让一让,让一让...地上有一堆臭狗屎,当心您的脚喽。”

    男人话一出,苏婉婉身边就如同放了个恭桶,不少人都是绕开她而行之。

    苏婉婉赶紧瞧了瞧地上,生怕那狗屎运被自己给沾上了。水灵灵的眸子一转,对上了一张俊俏男人的脸。

    下意识一怔,她身子就被人给捞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把她给带到了一旁。

    磨了磨牙,这张俊脸的再熟悉不过,几天前刚揍过这厮,今日又来招惹自己?

    这不是明晃晃的,记吃不记打?

    苏婉婉露出森白的牙,朝着陆三少一笑,手中已经把那九节琅琊鞭给攥在手里。

    她可是好几日没“训猴”了。

    正欲狠狠地抽过去,谁知跟前掉下来了一双靴子。

    牛皮的,上头还镶着不少珠宝。一眼瞧去,价值不菲,就是这品味太恶俗了。

    “嘿嘿,舒...哦不,苏姑娘,真巧能遇上你!”陆之辰讪讪打了个招呼,瞧着跟前女人手里攥着鞭子,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苏婉婉这会儿神色有些怪异,她指了指地上的靴子,又指了指自己鼻子,不可置信的问,“给我的?”

    这个陆三少怕不是真傻吧?几日前的打都忘了?还巴巴跑过来给她送靴子...

    陆之辰啄了啄脑袋,不觉得有个不妥,“对啊,我刚跑去暮苍斋拿的。”

    暮苍斋距离这儿还远着呢,他就这般跑回去,为了给她拿一双靴子?

    苏婉婉心里这滋味说不出来,她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默默把手中的鞭子又给收了回去。

    陆之辰见苏婉婉没了攻击性,蹲下来嘻嘻哈哈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把她脚上的一些碎渣给擦拭去,又把那一双靴子给撑开等着苏婉婉伸脚进来。

    他似乎不觉得这般动作有何亲密之处,毕竟陆家门风开放。

    苏婉婉傻眼了,她的名声放眼京城几乎是儿郎们噩梦般的存在。

    夜里要是哪家小孩不睡觉,当娘的说句夜叉来了,孩子还不哭,要是说小疯子苏婉婉来了?您瞧吧,保准是哭的死去活来,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治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这一招百试百灵。

    这会儿,苏婉婉真以为陆家这位三少爷,怕真是个大傻子吧?

    不过她得赶紧把这鞋子穿上,女儿家赤足被人瞧见,总归是不太好,就算她不在意那些破旧的规矩,可毕竟也是大户贵女,万一被人给认出来再说三道四的,她嫌麻烦。

    苏婉婉坐下来,把那靴子从陆之辰手中夺了过来,胡乱朝脚上一套,站起来又走了两步。还算挺合脚的。

    “怎么样?合适么?”

    “太大了。”

    “不会吧?本少记忆力超群,你这脚可是我见过最大的...”

    苏婉婉捏了捏拳,朝着他阴森森一笑。

    陆三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陪笑,“晚上家府中有宴,不如你跟着我一道去吧?想来小妹也是要叫你的。”

    他其实并不是对苏婉婉有歹心,只是刚才瞧见她豁出一切替陆国公府说话,这心中多少还是存了许多感激之情。

    对于陆国公府,苏婉婉还是很有好感的,这般盛情邀约她还是欢喜着应下了。

    “我可不是受了你的邀,只不过想去陆国公府上看看四娘和陆伯父罢了!”苏婉婉冷傲着撇清关系,面上对他还是不屑一顾。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陆之辰狗腿子般应着,知晓她脚上磨了泡,走路的速度比平时都慢了许多。

    二人慢吞吞,一前一后走着。

    京兆尹府门外的一处马车上,陆子虞同萤娥面对面坐着。

    “你吩咐的事儿我皆照着做了,你答应我的呢?”萤娥把面纱戴上,轻悠悠的开口。

    陆子虞从鸡翅木案下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打开,里头装满了“金鱼”。

    “答应你的事儿自然是说到做到,不过往后这京城,你可是待不下去了。”

    萤娥轻笑出声,将那一盒子的金锭给揽在怀里,“这本就不是人呆的地处儿。”

    “其实,就算没这箱子金子你也会帮我的!”

    “不错,毕竟我恨他!要了你这箱金子也算是给这份恨意找个借口罢了,谁让我曾经也是对那畜生动了情的...”萤娥抿了抿唇,神色黯然。

    “你下了车往城东走,官道上停着一驾墨底色的马车。上了车,你想去哪儿便对他说。”陆子虞轻叹了口气,似是惋惜萤娥这辈子的遇人不淑。

    萤娥没把那盛满金子的箱子给搬走,她只从里头捡了三两块儿,朝着陆子虞福了福身,便下了车驾去。

    落宁上来,在香炉里添了一块儿安神香,她没多说话,她知晓自家小姐...累了。

    陆子虞裹着一条毯子,手支着头,阖眼小憩。

    前日,她从大理寺出来。那位爷有意提醒自己要去高府一趟,说是高湛的一位美妾与十年前的那桩事儿颇有渊源。

    她去了,见到了萤娥。

    起初,萤娥不打算同她讲这些,不知最后怎么转了性子,只问了一句,“白落松的命她能不能给?”

    陆子虞没把握,但是她愿意一试,“能给,但是你得听我安排。”

    两个女人,这一出戏就是唱了起来。

    先是一招“声东击西”引得城中百姓来瞧陆国公府的热闹,又是一招“苦肉计”让百姓同昭帝对陆国公府动了恻隐之心,接着在使出“趁火打劫”让萤娥抖落出白落松曾做出的丑事,最后便是“借刀杀人”,让姜贤抓了他去面圣。

    一来二去,既能让陆国公府脱了罪,也可废其右相双臂。

    这连环计让她使的,神乎其神。

    看似许多事儿都没有牵扯,可偏偏凑在一起,能发挥的作用竟是这般厉害。

    虽说利用了百姓们,但是陆子虞不悔,谁让这世道太过蜿蜒,需得使些手段才能让世人看清真相。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一百一十六章:宴席

    待京兆尹府这事儿出了有半个时辰,京中各个府邸皆有动作。

    右相王府,气氛如同风雨欲来前的沉寂,到处都透露着压抑。

    王渝州趺坐书房正中央,底下是乌泱泱一片幕僚大臣。

    他银鬓之处略显僵硬,双目下沉,一呼一吸用的力气过猛,“短短几日,本相就痛失了两位重臣?”眼风一扫,瞧着地上幕僚之臣们的神色更是阴沉,“你们一个个还查不出个所以然?”

    “啪。”

    王渝州拾起案前茶盏砸了下去,“一群废物!”

    户部,可是高湛替他掌管的“钱袋子”,眼下户部已失昭帝哪儿还指不定把这官位许给谁,若是没了银子,朝中还有多少人能继续跟随他们王家?

    诸人以为他右相靠的是什么来维系王家在朝中的地位?还不是银子么,倘若这财源断了,王家如今的地位也难免会为之动摇。

    再说京兆尹白落松,看似官阶不大,可掌握着京城诸多信息来源,算得上是他王家的“千里眼”。

    可就在刚刚,暗卫来报,说是白落松以“权色交易”一罪给带回了宫里审问。

    不管如何,定是凶多吉少了。可短短几日,王家数十年打下的根基,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被人给凿了个窟窿,谁能不奇,谁又能不气。

    王渝州这会儿,胸中已经是气海翻腾,他天灵盖嗡嗡直响,心中想赶紧抓住这幕后的作俑者。

    他隐隐觉得这椿事儿没那么简单,自然不会以为是巧合。

    可他却没怀疑过这事儿会不会是陆国公府操纵的。在他看来,陆瑾延不过是个没心眼儿的实诚人,十年前斗不过他,十年后毅然如此。

    京郊,九皇子府。

    书房中的瀛夙正气定神闲看着桌上一件件的密函。在看到其中一封上面所写的内容之时,薄唇轻勾,给那冷俊的面上添了三分暖意。

    那封密函上,记录的正是今日陆国公府翻案的详情。

    只是瀛夙没想到,自家娇娘这盘棋局下的能如此精彩。筹谋仔细,丝丝入扣,倒是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更是让他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提高湛的小妾,她竟能顺藤摸瓜把白落松给拉下了马。

    本是勾起的唇,突然抿紧了些。他想她这会儿应该很是疲惫了,心中不由有些心疼。

    可这件事儿他不能出手,若是出手了便会引得暗中几处势力针对陆家,保不齐还会让陆家成为众矢之的。

    茯筠推开折子门,笑容满面走了进来,“主子爷您听说了么,陆国公府翻案了,听说姜总管也是去了,审了案子后还把京兆尹白氏给带走了呢。”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忘了怀中还有个小东西,“现在街上的百姓们都去了清水巷,那景象,还真是壮观,好在陆国公没事,要不然...”

    “喵。”

    茯筠怀里抱着的猫儿似乎听烦了他絮叨,从他怀里一跃而下,轻巧跳到了瀛夙跟前的书案上,乖乖卧在一旁。

    这猫儿长得讨喜极了,雪色绒暖的毛让人想放上大掌替它顺顺,圆咕隆咚的脑袋上竖着两个尖尖耳,眼睛清澈如湖,时不时滴溜溜转几圈。

    这是西域运回来的娇贵物,也是瀛夙打算送给自家娇娘的贺礼。

    “主子爷,这只猫也忒娇贵了。弄的活鱼它还不吃,非得烤熟了撒上一些椒粉它才吃,难伺候死了。”茯筠见怀里的东西没了影趴在桌上,一股脑的抱怨开,把刚才心喜的事儿给忘了干净。

    瀛夙将桌案上的猫抱起来放在腿上,又无波无澜看向茯筠。

    那意思大约就是:这个猫比你矜贵。

    这是他前几日,让人快马加鞭从西域运回的御猫,只为送给美人图个乐。

    他想着,若是那般娇滴滴的美人怀中再抱着一只猫,估计美色不胜收。

    怀中的猫儿似乎猜着了他的想法,抻了抻爪子伸个懒腰,毛茸茸的尾巴一扭一扭,看上去招人怜。

    瀛夙一边替它顺毛,一边问着茯筠,“瀛栖同瀛涟可有动作?”

    茯筠一拍脑门,他就说自己刚进来时好像忘了什么。

    清了清嗓子,把脑袋高高抬着,“四皇子府上倒是没多大动静,就是六皇子哪儿...”茯筠幽幽卖着关子,“听说早上知晓了咱府邸里这事儿,气得用早膳时把桌子都给掀了。”

    他说完,还颇为得意瞅了瞅自家爷怀里的猫,那意思也是说:怎么样,爷还是有用的。

    瀛夙似没瞧见一人一猫暗中“争宠”的模样,搓了搓手腕上的佛珠,阖眸轻道,“那位一向是沉得住气。”

    他用指腹摩挲了几下猫儿的头顶,“今夜就把送给你的主人可好?”

    猫儿似乎很不情愿,委屈在他怀里打了个滚,摇尾乞怜。

    傍晚陆国公府内,人人步子匆忙,若是以往是绝对见不着这般场面的。可大家都知,今儿他们公爷十年前的一桩冤案,翻案了。

    这消息,无疑是值得众人欢喜的。

    陆家四娘吩咐了,但是凡府中下人们,今儿个都赏十两银子寻个乐。可也定下了规矩,不得乐过头给府里招事端,一切低调从简。

    晚宴之时,无论主子仆,皆去前厅用膳。

    一张大桌,五个小桌,上头摆满了精致菜肴,美酒佳酿。

    旁人大户门庭,那是绝对不允下人跟主子们同一个屋檐下下用膳。可陆国公府不同,他们真心待人,从不以身份看人低。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府中仆人们尽心尽力的侍奉,不敢怠慢。

    苏婉婉坐在大桌上,她左边是陆家四娘,右边是陆之辰,模样甚是拘束。

    “你今日怎么突然跑来了?”陆子虞侧过美目,冲着苏婉婉轻道。

    “你们家出了这事儿,我怎能袖手旁观?”苏婉婉撇撇嘴,怒嗔了她一眼。

    自从这位陆家四娘替自己惩治了何明月起,她早就视她为友。

    替朋友两肋插刀,苏婉婉觉得这事儿值得她去做。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轻碰,情谊尽在酒中。

    沈岚不愧是当家主母,瞧见苏婉婉模样端正,又与自家女儿乃是闺中密友,一时对着苏婉婉也亲近了不少,“婉婉呐,你今夜不如就宿在四娘的院子里吧,明日用过了早膳再回府也是行的。”

    “不敢劳烦伯母,家母知晓我外出不归想来是要着急的。”苏婉婉僵硬咧了咧嘴,堪堪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陆之辰吃了一卷烤鸭,唆了唆沾满油汁的手,俊脸从碗里抬起来若有所思,“我刚差阿禄去了穆府传话,这会儿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是阿禄急匆匆跑过来。

    朝着众人作揖,又朝着桌上苏婉婉恭敬道,“给苏姑娘问安。传穆娘子话,让您晚上歇息在此,明日晨起再归府。”

    说罢,他又摆摆手引得后头一众小厮上前,朝着自家公爷道,“这是穆府送来的贺礼,恭祝公爷沉冤得雪,吉祥安康。”

    身后十几名小厮手中各个捧着贵重的东西,最称奇的,还有一株血色珊瑚雕。

    苏婉婉羞红了脸,她怎么有种被自己母亲给卖了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七章:疼爱

    快入夏的南风,又暖又潮。

    陆国公府里的西府海棠渐渐消瘦了些,反倒是牡丹如火如荼继而开的奢艳。

    从前厅至揽月阁,没多少步,但还是让陆子虞同苏婉婉身上出了不少细汗。

    “我瞧着你晌午在京兆尹府门外似乎没穿靴子?”陆子虞挽着苏婉婉的手臂轻声问道。

    苏婉婉一时被她问得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答,总不能说:这是你三哥给我的吧?

    她好面子,可不想让别人认为她跟那“泼皮猴”有什么攀扯。

    “这是我顺道去暮苍斋拿的。”苏婉婉不自然眨了眨眼,又吞了下口水。

    陆子虞撇了下唇,神色略有深意,“暮苍斋可是还不对外迎客呢。”

    顿时,苏婉婉面红羞赧,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打幌子岔开了话,“哎!我问你,暮苍斋什么时候迎客?我娘还等着去你们那儿挑几身换季衣裳。”

    自从这暮苍斋来了京城,官眷府中不论是夫人、姨娘,嫡女、庶女,都是削尖了脑袋想成为暮苍斋的“入幕之宾”。

    若是以往,京中流传的打扮多半是看宫中娘娘,那今时今日就得看暮苍斋得了。

    正如穆家春日宴上,陆四娘凭借一袭齐胸双色海棠襦裙艳压群芳,惹得不少贵女们排挤,可私底下还是赶紧问了京中裁缝铺这衣裳怎么裁制。

    女人们搁置在一处,不就是争相斗艳。

    京城已是有一些在做制这衣裳,可风韵之味却是模仿不来的。

    暮苍斋出名之处就在于,无论什么花色模样,世间仅存一件。

    买,就是买的独一无二。

    这会儿,陆子虞知晓苏婉婉不愿多说这事儿,倒也不仔细问了。

    可她知晓,苏婉婉喜好干净利落,平时打扮也是以飒爽为主,可这靴子上挂满了珍珠玛瑙,这可不是她一贯作风。

    能选出品味这么恶俗的靴子,像是自家三哥的手笔。

    因为自家三哥最是喜好金玉奢华。

    人家都是钱乃身外之物,他反倒是脸乃身外之物...

    “穆娘子喜欢什么颜色?赶明儿我挑选几件她能压得住的款儿先送过去。”

    “绛紫,褚红,玉涡...”

    苏婉婉倒也不客气,歪着脑袋跟她仔细说道。

    二人步子悠闲,像是吃饱了瞎逛院子。

    不知说到哪儿,苏婉婉忽然来了精神,“这暮苍斋开张之时,你不会还打算邀王若茀那个女人吧?”

    “怎?”

    “她整日算计来算计去的,我讨厌死她了。”

    “王家有银子呐!”

    苏婉婉怔住,不明白她这什么意思。

    “开张之时,我打算邀请京中贵女们来赴宴,顺带挑一些有趣的物件儿给拍了。”陆子虞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那王家娘子可是争强好胜之人呢。”

    苏婉婉犯迷糊,可她跟了陆四娘这么些日子,自是能隐隐觉得这宴不简单。

    二人谈话间,已是到了揽月阁。

    陆子虞把靠近自己闺房旁,最为宽敞舒适的一间厢房给腾了出来,又吩咐了几个丫鬟去伺候苏婉婉沐浴就寝。

    今日算得上是国公府大喜日子,丫鬟们伺候了主子就寝就可以不必再做活早些休息。

    揽月阁静悄悄的,只剩了陆四娘同苏家娘子。

    苏婉婉更衣过后,觉得还有些睡不着觉,打算出了门去找陆子虞聊会儿夜话。

    她刚推开门,便是瞧着一道黑影从墙外翻了进来,正朝着正中央的闺房行去。

    那身影麻利,似乎做多了这事儿。

    苏婉婉冷眉,抄起桌案上的鞭子闪身出去。运气抬步,不过几下便是到了那黑衣人的身后。

    “尔等鼠辈竟敢擅闯陆国公府,莫不成是个采花大盗?”她冷笑着攥紧了手中的琅琊鞭,“今晚遇见了姑奶奶我,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话音刚落,她便是甩开鞭子抽去。

    黑衣男子清冷冷转身擒住了她的鞭子,“本殿瞧着就那么像采花贼么,嗯?”

    他声音低沉且寒凉,给这湿暖的小院中添了一丝冷意。

    苏婉婉瞧见了他的容貌,简直是欲哭无泪,壮着胆子轻喊了声“表哥”。

    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奸情?

    她那个清清冷冷的表哥,竟然会夜里翻墙来跟陆四娘幽会?

    还...还手中抱着一只西域的御猫?

    这难道,是京中最新兴起的情趣么?

    苏婉婉赶紧将鞭子收了回来,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误会,都是误会。”

    瀛夙冷冷盯着她,心里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此。

    “表哥,不用劳驾暗卫大人动手,我自己回房自己来...”

    苏婉婉脸上硬生生扯了个笑告辞,她健步如飞回到房中,又“嘭”的一声把门阖上,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伸出两指点了自己睡穴。

    阖眼前,她心头泪流满面跟陆四娘道歉。真不是自己不讲义气,只怪她那表哥身上的威压...太强悍了。

    惹不起,躲得起。

    今夜,全然当她做梦,什么都没看见...

    瀛夙蹙了蹙眉,将怀中的猫儿放在地上,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折子门,让它自己过去。

    猫儿似乎不愿,但想到了明日的烤鱼,它还是恋恋不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陆四娘子梳洗完好一会儿,坐在妆镜前替自己梳发。她上着莲青色的飞鸟璎珞纹肚兜,下穿轻薄婵丝的亵裤,好一番风流体韵。

    手上虽捏着篦子,可小尾指头还略微翘起,衬着娇俏极了。

    里屋离外头小院还有些差距,故而她对刚才院子中的闹剧没多留意上心。

    “咯吱。”

    折子门开了,陆四娘以为是苏婉婉或者落宁来寻自己,朝着外头软声道,“我在这儿嘞。”

    她捏着篦子没起身,喊过话后又转身回来梳发。

    妆台上一响,落上来了一个通身雪白的小家伙。

    毛茸茸的尾巴,蹭着陆四娘的娇颚。

    “呦,你是什么东西?”陆子虞手一顿,有趣打量着那只猫儿。

    她甚是喜爱这懒洋洋的猫儿,勾了指尖儿去挠它的脖颈,“你是迷了路么?”

    猫儿舒服的眯眼瞅着跟前美人,觉得这姿容真是瑰艳,它更卖力的讨好开来。

    陆子虞逗弄这小东西,心里也喜极了,自己正愁想养个什么在身边,今日就赶上了。

    她正打算把那一团雪白给抱起来,谁知它竟然蹬腿跑了。

    难得碰见这么合她心意之物,便只好赶紧去追。

    “你别跑啊,回来让四娘我好好疼爱你一番...”一连串的娇笑声宛如银铃从屋里传出来。

    美人墨发翩翩,肩如凝脂,臂如白藕,赤足生艳朝着榕树下的猫儿跑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树下还站有一人。他身穿墨色直裾长衫,怀中抱着那只雪白色的猫儿。

    看似不相称,可身上散的都是慵懒华贵的劲儿。

    没等陆四娘张口,那男人便先勾了唇,语气挑逗,“爷也想让四娘好好疼爱一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788/ 第一时间欣赏飘渺星程最新章节! 作者:南港海蛎子所写的《飘渺星程》为转载作品,飘渺星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飘渺星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飘渺星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飘渺星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飘渺星程介绍:
距母星地球6万光年之遥的龙腾帝星,是地球远古人类在大冰河时代寻居的新家园,遥远的赤色星球上能源矿产丰富,却遭遇了虫族的大肆入侵,翟允赞大帝在最危急的紧要关头,给王子翟男秘布圣旨,将至关重要的青铜能量主板带回母星地球,寻找打造新航舰的能源,谁知王子的航程出现了意外,青铜能量主板神秘失踪······月沉日落换春秋,少主翟男在时光流转中努力寻找,在地球上历经千难万险后,终于开启了一段星际远征,飘渺星程,虫来不是梦,为重返帝星,试看少主的惊心之旅······飘渺星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飘渺星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飘渺星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