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嫁女
涣阳楼,不愧是京城第一名楼,里头不仅有厨子烧的一手好菜,更是沿街热闹非凡。
二楼一隅雅间,正温着两壶青梅酒,清香四溢,暖人心脾。
八仙桌上,四个凉菜已是布好了,还剩八个热菜未上桌,似是还等着什么人呢。
雅间内,陆子虞正支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香扇,时不时朝着街上看一眼。
约摸着半盏茶的时间,雅间雕花门终是被人给...踹开了!
“赶紧的,给我端碗冰梅子汤,这天气热死个人。”苏婉婉一脚踹开了雅间的门,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小手不停地往脸上扇着风。
正午,日头大。
她又是骑马而来,折腾出了一身汗。
门口的小厮从来没见过这般没规矩的娘子,不由多瞧了两眼。
“再看?信不信姑奶奶店给你砸了!”
小厮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鞠躬,阖门,撒腿跑!
一连串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说,咱就不能不那么暴躁?好歹你也是个女儿家。”陆子虞笑吟吟给她递了碗冰镇莲子羹,补了句,“只有这个,美容养颜,爱喝不喝!”
苏婉婉接过,大口往嘴里灌,分毫不在意闺中礼节。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牲口渴了呢。
似是解了渴,苏婉婉才抹了一把嘴,“繁文礼节都是束缚人的,我才不稀罕那些。”
“说吧,今天叫我出来做何?”她眯着眼,凑在桌上的叫花鸡前嗅了嗅,甚是陶醉。
“今儿可是个黄道吉日!”
“怎么,黄道吉日适合嫁女儿?”
陆子虞掀起媚眼,唇边泛着娇笑,“你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街边,便是传来敲锣打鼓之声。
一顶绣着合欢花的花轿朝着这边儿驶来,旁边有四个抬轿的轿夫,相比八抬大轿愣生生少了一半,显然是低嫁了。
别说后头跟着几里的红妆,连一个挂了红绸的箱奁子都没瞧见。
平日里谁家有个喜事儿,百姓们都争相跑着传热闹,今日却不同,人人敬而远之,说三道四。
就跟办的不是喜事,倒是白事儿一般,都避讳着。
有的门前还站着三两个妇人凑成一堆儿,手中捧着一把边果,瞧着那顶花轿有说有笑,口吻神态尽是讥讽。
苏婉婉挪着身子过来,瞧见楼下街道上还真办着喜事儿,“这也太简陋了些,不知是哪家没福气的女儿出嫁!”
“何家!”
“何家...何明月?”
苏婉婉震悚抬首去看对面的女子,她正巧也朝自己看过来,朱唇轻启,问着自己,“你瞧着可欢喜?”
“怎么回事儿?何明月不是一心想着高嫁,她怎会愿意...”
何明月自然是不愿意,可她是被绑着送上轿子的。
毕竟一个残花败柳的身体,又能塞到京中那个贵人家呢?
那日宴上,何明月饮下了“玉生露”,被送到家时催情的药效已经发作,若是不与男子行欢,便会直接毒发身亡。
何编撰急的捶足顿胸,终是从家中小厮里寻了个模样端庄的与自家女儿圆了房。
可这消息不知是谁放出去的,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何家娘子没成亲便偷汉子。
糟践唾骂之声,终日围着何府转悠。
何编撰最后也是没折子,赶紧挑了个黄道吉日,送这败坏门庭的女子出阁。
陪嫁奴仆什么的,一律未给。
听说何明月醒来时,瞧见自己身子被糟蹋了,这回是真闹着要上吊。
“她曾让你饱受骂名,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陆子虞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的一派悠闲。
苏婉婉打了个寒颤,“这莫不成,是你布下的局?”
“何明月虽不是出身名门,可一心想着高嫁。”陆子虞给面前的两个空杯斟满了青梅酒,执起一只放入唇边,“最是有趣的,便是你明知晓她想要往上头爬,可偏偏还是把她给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此生不可翻身。”
“这般,你可欢喜?”她又是问了一遍。
苏婉婉算是知晓了,原来这是为了自己,那日马车上的絮叨,她竟都放在了心底。
鼻子悄悄发酸,眼窝子也有些红了,“我日思夜想恨不能她这般,就是这事儿太危险了,若是你不小心中了那...”
“没把握的事儿,我可不会寻思去做。”陆子虞给她递了个鸡腿,顺势把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儿也给堵上了。
苏婉婉捧着鸡腿,小心翼翼打量着跟前的女子。
陆家四娘,是个狠人呐!
她这一不小心,还傍上了个妖孽。
“过几个月就是太后的生辰了,想来这些日子就该从普陀寺折返归京了。”
苏婉婉双手沾着油光,在衣袖上蹭了蹭,捂着肚子打了个嗝,满足沉吟了一声。
她说到这儿,倒是让陆子虞想起一桩事儿,“听闻今年太后生辰与乞巧宴同办?”
这还是李琼前些日子对她说的。
“是呐,乞巧宴上能得了魁的女儿家便是可向圣人讨要心愿。”苏婉婉捏了个葡萄扔进嘴里,含含糊糊着又道:“不过你也别去凑那热闹,往年得魁的都是瀛烟郡主,估计今年还是她。”
“瀛烟?”陆子虞蹙了下眉,似对这名字不熟悉。
“那是圣人胞弟佑安王夫妇的遗孤,这些年一直都养在了太后跟前,她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苏婉婉将核籽吐出来,撇了撇嘴,“不过我可瞧不惯,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就缠着我表哥,装的跟个白毛鸡似得。”
陆子虞心里笑哂:原来是自家爷的桃花!
“这乞巧节上都比些什么?”
“你还真要去?”
见着跟前美人直溜溜的瞧自己,似是心里已经敲定主意,苏婉婉只好摩挲着下巴,想了会儿才开口,“不过就是些枯燥的技艺,琴、棋、画、舞。”
陆子虞没应声,拎着香扇轻轻晃着。
苏婉婉还以为她是被难住了,赶紧劝声,“瀛烟她往年都是双魁,琴和舞皆是出众,不过咱们可以避开她的长处,选棋和画也是有胜算的!”
美人勾着唇,摇了摇头。
“那要不咱贿赂了考官,到时候给你个一甲?”
又是无声。
“实在不行,到了那天我蒙面把瀛烟给抓走?为了你,姑奶奶也愿意两肋插刀!”
陆子虞抬袖,玉手执起了桌案上的青梅酒,给自己杯斟满。
“这还不行?那我真是没法子了...”
“四样,我都选!”
苏婉婉吓的没坐稳,“咣当”一声,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她混迹京城这么多年,早已经狂妄的不行。
可今日才活明白了。
自己跟凳子上那位女子相比...
算个啥子东西嘛...
第八十九章:找打
左相府,后院铜雀轩。
春光潋滟,李琼把闺中的摆置的花草都给搬去了院子外修剪。
这会儿,正给一盆君子兰精细打理着。
侍女银翘捧着一碗冰镇豆子汤走过来,“小姐快歇歇吧,这东西搁置一会儿整,也是行的!”
李琼袖子挽起,手上沾着些土,抬眼朝着银翘一笑,“你不知晓,这君子兰最是难养活,我得趁着日头好赶紧拾掇完。”
银翘将汤水搁在石桌上,打趣笑着,“小姐可别诓骗我,若这不是陆家大公子送来的,想必您瞧都不瞧一眼呢!”
陆家大公子,每日都会送来一盆君子兰。
要说拿这东西送人上不得台面吧,可偏偏她家小姐收下后能乐呵一整天。
院子里的那么多奇花异草她皆不管,就对这几盆子君子兰上了心。
除虫,拔草,换土。
脏兮兮的活让她干着,却是一番津津有味儿。
“银翘,把那小铲子递给我!”
银翘赶紧照做,她知晓这君子兰的地位眼下在小姐的心里头,能比自己高一截呢!
李琼接过铲子,有模有样的替那一盆君子兰松土。
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如今倒像是成了花圃丫头。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银桃迈过门槛儿,急忙忙朝她们这儿跑来。
银翘扶住她的身子,也是有些担忧,忙问,“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李琼停下手中的活,也是不明缘由朝银桃看去。
“是相爷,相爷知晓了陆家大公子给小姐送花,这会儿正在前厅对吉祥动家法呢!”
“啪嗒”
李琼手中的小铲掉在了地上。
顾不得去净手了,她赶紧提起裙边朝着前厅奔赴而去。
吉祥是帮衬自己,若是她这时候一言不发,不是白费了他的苦心。
前厅,李阙面色沉沉,紫金仙鹤朝服还未褪,似刚下了早朝归府。
待李琼进来时,吉祥已经挨了十大板了,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不止。
“父亲,吉祥皆是受女儿指使还望父亲网开一面!”
李阙挥手,让执罚的小厮退下,冷着一张脸开口,“我李家百年清廉门庭,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幸亏他发现的早,若是发现的晚些,不就是落个跟何家一般的名声?
“父亲说女儿不知廉耻?陆家大公子不过是送了...”
“你休要在胡言乱语了,那是陆家,京城里要寻他们麻烦的人多了去了。”李阙赶紧断了女儿的话,出声提醒。
“陆家宴上,九皇子也是到了,说明陆家已归顺为九皇子党派,两党不和不能结姻亲,这点道理还用为父去教你么?”
李琼苦笑,这道理她怎会不明?
父亲支持六皇子,要是为她挑选夫婿,也是从六皇子的幕僚臣下去选。
“父亲推崇六皇子,不过是十年前他救过父亲罢了,可父亲想想,六皇子性子阴狠毒辣,怎会当日愿涉险去救父亲呢?”李琼抹了把脸上泪,仍是不死心的劝诫。
“不必再多说了,往后与那陆家绝不可有来往。”
李阙上前扶着泣不成声的女儿起来,轻叹无奈,“你如今也是待嫁闺中,收收心,中秋佳节前让你母亲为你挑选一任夫婿,过了节便就出府吧!”
身在世家,姻缘全不能凭自己做主。
本是郎情妾意,却被人硬生生给拆分了开。
“父亲,女儿不愿嫁旁人,女儿只心悦陆郎呐...父亲...”李琼捂着心口,活脱脱觉得自己要被这一口气给憋死了。
忽是喘不上气来,两眼一抹黑,软身倒在了地上。
涣阳楼,苏婉婉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脸上仍是那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四样?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不好使了?”
“不过是几样才艺,这有何难?”
这有何难?这是人说的话么...
虽说是个才艺,可要想练的精还是需花些日子的,天赋就算极佳,没有刻苦勤勉相辅相伴也是不成的。
瀛烟那般惊世才女还只能得了双魁,跟前这女人倒好,一开口全给选了?
她殊不知,陆子虞可是在凤仙楼里学过十年本事的,别说是琴棋书画了,就算是再刁钻供人享乐的技艺她也是精通。
闻名东瀛凤仙娘子的关门弟子,能差的了么?
苏婉婉正欲开口打岔,隔壁雅间的门却开了。
“林大人,过几日的春闱可就麻烦您了!”
“高大人客气,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办好右相交代的事儿。”
听着话头,似是二人正要拜别。
春闱?右相交代的事儿?
话弦里似乎有些蛛丝马迹,可草草三言两语却让人没有头绪。
陆子虞凝眉,她对京中官员不甚熟悉,只能看向苏婉婉。
“应该是礼部侍郎林攸之和户部尚书高湛。”苏婉婉身子朝前凑了凑,低着声道。
她也是疑惑,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门外已是没了声音,想必二人已经离去。
“春闱科考不是由礼部操办?怎么这事儿还会牵扯上右相?”苏婉婉一头雾水,朝着对首女子看去。
陆子虞冷笑。
还能是为什么,估计右相已是知晓过几日春闱有陆家人,这不想法设法的来使绊子了。
她倒是想看看,这一群乌合之众又耍什么花招。
二人差不多也是吃罢了午膳,一道儿从楼上下来。
一楼的散厅,人群熙攘,不少纨绔子弟凑成了堆儿正哄闹着。
“你们是不知道,那天本少爷抽着的花令上写着什么。”
陆子辰手中执着酒盏,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对着酒桌上的几位公子哥夸夸其谈。
那吆五喝六的架子,不知道还以为是江湖门派的大侠。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姑娘家写下的情诗么!”
“陆少这般风流倜傥,莫不是也动了凡心?”
不少公子们附和,神色皆是暧昧调侃。
陆之辰打了个颤,赶紧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给自己壮了壮胆,“别家少爷手气好,抽的花令一瞧就知道是个大家闺秀写的,我那个花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夜叉写的呢。”
他喝的有些发懵,双颊略是泛红,打了个酒隔继续道:“我就寻思,那日老子手气怎么就那么撞?打开后差点给我裤裆里那话给吓掉喽。”
围在酒桌上的公子哥们笑的是歪七扭八,赶紧急着追问他,“陆兄,那上头究竟写了什么...”
陆之辰眯着眼想了想,晃荡着脑袋,一身的痞气,“那上头写着:花中巨无霸,刀剑斧头叉。我嘞个亲娘,这不就是夜叉写的么,还是个母夜叉...”
听他这么一说,公子哥们更是觉得有趣极了,笑声似乎都要把这涣阳楼的屋顶给掀翻了去。
“啪!”
一声鞭响。
陆之辰那一张酒桌,从中间裂成两半...
第九十章:训猴
陆子虞本同苏婉婉一道儿下楼,没曾想碰见了自家三哥正口无遮拦在酒桌上胡说一通。
她刚想过去把那丢人现眼的“泼皮猴”给领走,谁知就见着苏婉婉拎起鞭子给抽了过去。
就如与那酒桌有个什么深仇大恨般。
苏婉婉可真是卯足了劲儿。
一鞭,这桌子可就两截了。
桌上,金玉之食落了一地。
围坐在酒桌旁的公子哥们,身上挂着残羹剩饭,丝绸衫衣也被酒水给溅湿了,那模样好不狼狈滑稽。
众人怒目,皆是朝着挥鞭之人看去。
敢在京城里找他们不痛快,倒是要看看何人这么大的胆子。
拍案而起看去,竟是个女儿家?
一袭红黑色的劲装,长发束起用玉冠固住,手持九节琅琊鞭,眉心紧蹙含怒,双唇抿紧,鼻中发着粗气。
姿容不如闺秀们小家碧玉,但却冷艳傲桀无双。
有的人似乎是认出了她,一手捂着嘴,一手哆嗦着指过去,“小..小疯子...苏婉婉...”
这名头响当当,京中之人有何不识?
陆子虞掩唇轻笑,侧头戏侃身旁女子,“你怎么还有个这般称号?”
苏婉婉磨了磨牙,没理她。
一双眸子仍是阴冷冷的瞧着陆之辰他们那一桌。
公子哥们吓的要魂飞魄散,想扯个笑去打个招呼,才发觉脸都僵了。
他们今日这运气才叫撞,喝个酒都能碰见“煞星”,往后出来喝酒是不是得给自己备一副棺材?
一楼有的食客们瞧着阵仗不对,来不及结账,纷纷逃窜。
陆之辰想来是醉透了,指着苏婉婉发出一声惊叹,“咦,你们快瞧...就是那个夜叉...嗝,还是个母夜叉!”
跟他同桌的人,都要吓的钻地缝了。
有人悄声提醒,“陆少,那不是夜叉,是苏姑娘!”
陆之辰挠了挠头,一脸疑惑,“舒姑娘?”顿了顿,笑的颇有些下流猥琐,“舒服的舒么?”
公子哥们赶紧起身,也顾不得他了。
再待下去,估计小命都要交代到这儿了。
“陆少,您...自求多福吧!”
“陆少,您吉人自有天相!”
“陆少,明年清明我们定会去看您的!”
话落,撩袍撒腿就跑。
像是身后被一条疯狗追着般。
“唉,各位仁兄,怎么这就走了?”
陆子辰又咕哝了两句,似乎还没认出来跟前两个女子是谁。
苏婉婉气的眉心突突直跳,攥住手中的长鞭,朝身旁女子道,“四娘,我若不是看在他是你兄长的份儿上...我今日...”
“哦,那他不是了!”
“啊?”
陆子虞笑的妩媚,重述了刚才的话,“他现在不是了,你要打要罚皆凭你心情。”
她迈步朝外头走了几步,顿住转首,瞥了眼苏婉婉手中的长鞭轻声叮嘱,“你全当训猴吧,留口气儿能救活就成!”
这是亲生的兄妹么?
眼下苏婉婉不想顾虑了,她被这泼货给气的快吐血了。
长鞭一挥,直冲冲朝着陆之辰去了。
涣阳楼外,店掌柜、小二皆是在外头避难。
陆子虞笑吟吟从袖口抽出了一张银票,颇为大气的递过去,“今日之事,还望诸位切记别声张。”
掌柜哆嗦着手接过来,“姑娘放心...里头什么情况我等皆是不知!”
这般,甚好。
涣阳楼,二层西侧雅间。
窗边,立着一位白衣青衫的年轻公子,正目送楼下陆府马车离去。
身影修长,略显盈弱。
脸色虽泛着白,可仍是玉面翩翩,气质出尘。
“公子,您别瞧了。”
“虚河,你说那位是哪家姑娘?”窗边之人收回目光,轻咳两声。
被叫虚河的小厮赶紧拿了件厚绒大氅给他披上。
快是要立夏,穿这衣服略有不合时宜。
可若是不穿,便又要着了风寒。
“公子问我?我怎知晓。”虚河将他身子遮挡严实后,又补了句,“我想那位姑娘如此美艳动人,若是站在我家公子身旁也定是般配的。”
白衣男子勾了勾唇,便不再说话了。
楼下“哗啦”之声响个不停,怎么瞧都像是一桩闹剧,可楼上之人似是闻所未闻。
陆府马车朝着清水巷驶去。
陆子虞有些乏困,素手放在鸡翅木的小案上轻支着头。
“小姐,您就一点也不担心三公子?”
惊蛰将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中添了一小块儿香料,歪着头朝里侧的美娇娘轻声问着。
“三公子那个秉性顽劣,只有让他吃些苦头才知道收敛。”
陆子虞阖着眼,执着扇子轻晃。
自家三哥那性子她最是知晓。
你同他好好讲,他这会儿是知晓错了,过两天又是重蹈覆辙,只有受些皮肉苦头才能消停一阵子。
惊蛰还是有些担心,她瞧着苏家娘子那模样,是真动了怒。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被叫成“母夜叉”,说到底还是三公子喝酒误事呐。
“你也不必担心了,婉婉是个有分寸的,咱们回去且把厨房里的百年老参给炖上,留着给三哥续命用。”
惊蛰咽了口唾沫,她寻思要不要让秦桥哥去把三少给救回来。
夜深人静,将军府。
魏氏父子二人秉烛夜谈,可气氛略是显得古怪。
“过几日妹妹便要被流放边塞,父亲难道就不想去瞧一眼?”魏峒跪在地上,双目泛红。
“她害得为父兵权被削,哪里还有脸让我再去瞧她?”
大将军魏晟煜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搁在桌面上,声音冷冽透着怒气。
魏峒抬首,眸中是不可置信,“潇湘可是您女儿...”
“三姨娘和四姨娘生的也有女儿!”
魏峒心如凌迟而死,从地上起身,“父亲便是这般贪恋权势?”
“啪!”
他脸上落了个巴掌。
“老夫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魏家,不是为了你么?”
“五年前韩家那桩事...儿子后来也查到了。”魏峒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抬首嘲讽。
魏晟煜紧紧盯着他,眯了眯眼,“你都知晓什么了?”
“当初韩家缴获了父亲与金岐平阳王的密信,便被满门诛杀,是与不是?”
魏晟煜狞笑,“你还知晓了什么?”
魏峒迈步上前,在他耳侧笑语轻喃,“我还知晓,这金岐平阳王便是...”
“好,不愧是本将军的儿子。”魏晟煜拍了拍的他的肩膀,冷声传令,“来人,将少爷带回房中,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他谋划这么久的事儿,决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儿子劝父亲,迷途知返呐...父亲...”
魏峒被拖回房中,他已是心灰意冷。
魏晟煜瞧了瞧自己满是褶皱的手,这上面沾的血太多。
他已是回不了头了...
第九十一章:春闱
槐月二十七,京中会试。
本以为会是个天晴气暖的日子,殊不知竟春雷滚滚,大雨滂沱。
外头声声闷雷,吵的人睡不着。
铜雀轩,银翘正坐在闺房门外煎药。
她家小姐这几日得了心病,加上天气不好又染上了风寒,这些天一直是浑浑噩噩,难以清醒。
守门的小厮吉祥来禀报过,陆家大公子仍是每日来送盆君子兰,可都被相爷给拦下了。
光是这份痴情就让人心酸。
“银翘,今天是几月几了?”李琼从床榻上慢慢坐起身子,撩开旁边的纱幔。
她声音虚浮无力,似是病还未痊愈。
银翘听见自家小姐喊她,赶紧丢下手中的芭蕉扇,朝着里屋走去。
“小姐怎么醒的这么早?不再多睡一会?”银翘含糊其辞,有些不愿让自家小姐起身。
“今日...是不是春闱会试?”
“小姐,您别问了,左相已经吩咐了,不准您再出府...”
李琼听到她的话茬已是明白,更是挣扎着要起身。
她扶着床榻旁的柱子,有些艰难的下了地。
还没站稳,身子便是一软,又倒在了地上。
银翘赶紧掺扶,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您别折腾自己了。”
“陆郎今日科考,我得...去送一送他...”
李琼撑起身子,坐在妆台旁,颤着指尖儿去捏红篦为自己梳妆。
她要去送他,要瞧着他进贡院。
哪怕从此陌路不识君,哪怕她今后嫁做他人妇...
“小姐,您如今这身体真不能出去再受风寒了!”
“银翘,你我主仆一场,若是我今日没能瞧见他,往后便是再无欢喜可言。”
李琼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一点儿都不像是名门贵女。
银翘虽心明自家小姐的苦楚,可仍是面有为难之色,“若是老爷再发现小姐与陆家公子私相授受,定是要将小姐给软禁了。”
“我知晓,我知晓...我就想远远地看他一眼,了却心愿,就忘了这椿红尘旧梦!”
终究是拗不过小姐脾气,银翘心头软了软,只好含泪替她梳洗净面。
李琼涂抹了口脂,擦上了薄粉,头上还斜插着那日桃林,他替自己拾来的发钗。
她要打扮的俏艳一些,去见她陆郎最后一面。
陆国公府内,人人皆是喜气祥和之色。
桐允手中捧着一碟子喜糖正跟侍女、小厮们分着吃。
沈岚今日特意穿了件赤色芙蓉花的云缎裙,眉梢带喜从前厅出来,“桐允,大公子的包裹都拾掇好了么?”
“夫人您就放心吧,吃穿用度皆准备齐全了,就连恭桶都准备了三四个呢!”桐允将手里的糖都推给了落宁,上前见着沈岚请了个安,赶紧回话。
虽说今日是陆之庭入贡院科考,可不知为何,这一大家子都跟着有些紧张兮兮。
“我这儿还给兄长备下了一些糕点,夜里若是饿了还能垫吧两口。”陆子虞捧着个精巧的食盒从揽月阁那头走了过来。
今日是她送兄长去贡院,为了赢个好彩头,也是身袭红妆。
本来是陆三少去送人的。
可不巧,前些日子他刚被苏婉婉给揍得鼻青脸肿,这会儿估计正闷头待在房里生气呢。
陆子虞今日身着牡丹纹锦齐胸襦裙,衬着她身段婀娜有致,肌肤莹白如酥。
“白费小妹一番苦心了,进了贡院,除了文房四宝其余皆是不能拿的。”陆之庭轻笑着从一旁走来。
温润的面上虽是嗪着笑,可眸子里却是有三分落寞。
他已是好几日没接到李家娘子的信函了。
往日去左相府送花,府门外的小厮皆是会塞给他一封信的。
“无妨,到了贡院门外捏几块儿尝尝也是好的。”
陆瑾延站在自家夫人身旁,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你寒窗苦读十几载,不过是为了今日,别留下什么遗憾便好,其余的事儿等你回来再慢慢打算。”
到底是了解自家儿子的,早已是能看出来他这些天为情所困。
陆之庭朝着双亲叩了个首,眼中尽是坚定,“儿子定光耀我陆氏门楣。”
沈岚抿抿嘴,不语,偷偷抹了把眼角的泪。
陆之庭起身拜别离去,背影如松,屹立不屈。
他肩上挑起来的不仅是陆家的门楣,还有左相府中,她的期许。
待他金科登榜,定会风光去左相府迎她。
陆子虞同陆之庭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帘上,特意挂上了寺庙求的荷牌,祈求顺心遂意。
路上,皆是车驾,随着一个方向驶去。
寻摸有三刻钟,终是到了。
陆之庭从车驾里躬身出来,撑开一柄油纸伞,抬眸乱寻着什么。
“大哥,瞧什么?”陆子虞也撑着伞走至他身旁,随着看了看。
“没什么打紧的,我...进去了。”
登上石阶,匆匆又是望了一眼,待瞧见远处车驾中略显露出的一朵白瓣红蕊君子兰,他终是舒展了俊眉。
陆子虞想起了那日涣阳楼中林攸之同高湛的对话,赶紧出声提醒,“大哥,你切记诸事小心。”
自家兄长要在里面待上整整三日,她纵使再有本事,也伸不进去手去助他。
眼下,只能多求兄长多留个心眼。
“知晓了,四妹妹放心。”
待陆之庭身子没了影,不远处墨底兰的马车也放下了帘子。
“小姐,陆家公子已经进去了,咱们也赶紧回府吧!”银翘瞧着自家小姐脸色越发不好,有些着急催促。
“他瞧见我了银翘...陆郎知晓我来了送他了...”李琼娇羞轻笑,抚了抚头上的簪着的君子兰。
那是她出门时采下来的。
银翘心酸,她许久没瞧见自家小姐这般舒坦的笑过了。
半晌,李琼阖上眸子,遮住了一片清苦。
“走吧,归府。”
往后,她祝他,前程似锦,求得良缘。
贡院门口,不少赴考的学子瞧见陆子虞这等绝色尤物皆是伫步留足,纷纷打量着是哪家的千金。
她本就天生颜色娇艳,再衬今日这身衣裳,不少俊俏的儿郎都想着上前搭话。
不远处,走来一群气势汹汹之人,面露狰狞之色,不像是来科考,倒像是来茬架的。
一个个虎背熊腰,哪里瞧着像是个盈弱的书生?
惊蛰会武,自然是能感觉出这一行人不简单。
“小姐,这些人身上见过血光...”
第九十二章:他来
桂花巷,右相府。
后院书房中,正有二人席地而坐。
跟前摆放着两盏茶,汤色莹翠如翡。
茶香曼妙,不是凡品。
高湛抬袖端起一盏茶,先是放入鼻前轻嗅,又小酌一口。
放下茶盏,神色满足喟叹,“老师这儿的茶,千金难求。”
王渝州轻笑,不着痕迹瞥了他一眼,“这样的东西,只要位置够高,自会有一堆人拿着来孝敬你的。”
高湛眯了眯眼敛去眸底的贪色。
他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掌管东瀛大小财政,可还是做任何事都得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为官一日,总被人拿捏在手。
这滋味甚是不好受。
“礼部那儿都安排好了?”王渝州未曾发觉他有不妥,自顾自给他又添了盏茶。
“老师放心,人都已经安排了...”高湛赶紧收敛心神。
“前几日魏晟煜那个老匹夫军权被削,按理说应该是从兵部挑选了人顶上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陆家二郎给占去了便宜。”王渝州盘着双腿,手扶着膝盖又叹了口气,“兵部也是个不争气的...”
似被这事儿给搅和了心神儿,他扶了扶额,颇有些头疼模样。
高湛赶紧出声宽慰,“老师不必担忧,兵部言尚书一向是无欲无求惯了,他如今也不参与党争,只想明哲保身罢了。”
兵部尚书言荀,为人刚正不阿,平日里处事莽撞。
可自从党争之始便是三天两头告假不上朝,有时候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有人说他是个缩头乌龟,也有人说他是为了静观局势,等着放长线,钓大鱼。
王渝州抚了抚胡须,凝眉厉声,“不管如何,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打压陆家,不可让他搅乱了局势。”
“礼部侍郎林攸之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那日我二人在涣阳楼一谈,他赤胆忠心也愿为右相肝脑涂地。”
王渝州摆摆手,笑得轻蔑,“这种虚话老夫见多了,等事办好了再来同老夫谈吧。”
门外小厮掀开帘子进来,从怀中小心掏出了一封黄皮密信交给王渝州。
“你先下去吧。”王渝州将密信收好,吩咐高湛。
高湛起身,规矩拱手告退。
待他掀开帘子出了书房,脸色便是沉了下来。
他如今这官位若不是当年使了手段从陆瑾延手中夺过来,如今恐怕还是个户部侍郎呢。
他绝容许陆家有人从入仕途。
那日涣阳楼一叙,林攸之同他说,京中有几个落魄的秀才专门做栽赃嫁祸的买卖,只要给的钱财合适,就有一堆的歪门邪道让某个考生落个科举作弊的骂名,这辈子不可再科考。
估计三日后,就有一场好戏看了。
高湛勾起了唇,挺直了背,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些春风得意从右相府中离去。
礼部贡院门口,考生门差不多已经都进去了。
路上,人烟渐渐少了些。
“公子,您还不进去呢?”虚河努努嘴,朝着身旁的白衣公子开口。
他家公子自从瞧见了那位身姿窈窕的女郎,在这儿待了都快有半个时辰了。
在等一会儿,估计贡院门都关了,想科考就要等到明年喽。
“虚河,你去帮我查查,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白衣公子披了件鹤氅下了马车,撑开油纸伞朝着陆家四娘那儿走去。
虚河耸了耸肩,似有些无奈,您还不如自己去问呐。
瞧着远处那飘逸俊朗的身姿,他也略是心疼,自家公子本就身子骨弱,不知这三日后出来,会不会瘦成皮包骨了。
陆子虞手执油纸伞,她想着惊蛰那句话出神儿,也未曾能感觉着有人蹭着她的伞而过。
只是美眸中,略有略无瞥见了一抹月白色的飘飘衣决。
“惊蛰,你说那几人身上有血光是什么意思?”陆子虞心头涌上些不好的猜想。
“那几个人面色狰狞不说,步子稳健矫捷像是有些功夫,眼底也尽是无情嗜血之色。”惊蛰吸了口凉气继续道,“我听父亲说过,有这般征兆之人,便只有死侍!”
陆子虞心头轻悸。
死侍,这是她从前未有涉及的东西。
可为何这些死侍要假扮成考生进了贡院呢?
她眯着媚眼思索,试图将这些蛛丝马迹拼凑起来。
那日涣阳楼...
微怔,忽如阴雨见晴空。
她明白了。
那些死侍,恐怕是要在贡院里动刀子。
若是猜得不错,这些人应该是为他大哥而来。
陆家,如今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
她千算万算,竟然忘记了有心之人可以趁机在贡院中下毒手。
若是大哥有个不测...她不敢往下去想了...
“小姐,眼下咱们作何打算?”惊蛰也有些心慌。
平日这礼部贡院把守不严,若是借了胆子一闯也是可试一试,唯有春闱这些天,怕是猫儿狗儿都放不进去。
陆子虞抬眸,借着朦胧的雨幕朝那高墙深院看去。
她有些看不清了,虚浮无力的站着。
任凭豆大的雨点儿将她的衣裳给溅湿了去。
“惊蛰,你...你去京兆尹投状纸,就说...贡院之中混入了贼子。”
“小姐,京兆尹不会仅凭几句话便就信了的。”惊蛰抹了把脸上的雨渍,把那伞替自家小姐遮好,又道,“要不然...咱们找二公子想法子?”
陆子虞赶紧拽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如今二哥虽说掌管京中三万金吾卫,可那是要保护圣人安危的,怎能肆意调兵。
若是真动了兵权,就如偷了腥的猫,惹圣人猜忌。
这个险,不能冒!
“那就真的没法子了?眼瞅着大公子在里面生死难测...”
陆子虞攥紧手,指甲嵌在掌心肉中,骨节之处微微泛白。
她有些穷途末路了。
风扶在她玉颈之处,吹的耳坠子乱晃荡。
她似想到了什么,赶紧朝着马车边走去,也顾不得撑伞了。
“快...惊蛰,我们去京郊,去找九皇子来...”
衣裳沾了水,发髻也有些松动,虽说该显出些狼狈,可在她陆四娘的身上却是有种楚楚动人般的凌乱之美。
惊蛰没应声,陆子虞只好转身瞧她。
这一转身,似有故人相来。
远处,一柄玉骨纸伞被人捏在掌中。
清风徐来,吹拂起了他墨色的直裾长衫,衬着身影略有清修。
那人步子虽急,可丝毫不见方乱。
清冷的脸上让人瞧不出喜怒,只有薄唇微抿,似是心头略有着急。
他一步步朝她而来。
像是风中摇曳的黑牡丹。
幽冷,清隽。
陆子虞也瞧见了那人。
待看清他的模样后,终是忍不住让美眸中积蓄已久的泪珠,一连串儿的滚落了出来。
刚提起来的一颗心,在看到他时,也重归故地。
玉骨伞稳稳当当落在她头顶,替她遮挡住风雨。
陆子虞轻嗅着他身上散出来的檀木香,心安极了。
男人弯下腰,将俊美如斯的面颊凑在她湿漉漉的美眸前,轻声一笑,“哭什么?爷这不来了么...”
第九十三章:甜么
瀛夙瞧着跟前娇娘的衣衫都湿透了,赶紧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
淡淡的檀木香裹着陆四娘的娇躯。
一股子暖意,如酥糖般化在了她心底。
陆子虞抽了抽鼻子,满脸的可怜见儿,“爷怎么来了?”
“路过。”
瀛夙这般随意答着,把刚跑着跟过来的茯筠气的欲哭无泪。
怎么着,就成了路过?
他家主子明明是收到了密涵,知晓贡院里混入了死侍。
怕人家陆四小姐替兄长担心,这不急匆匆赶着来“英雄救美”了么。
跑晕的那一匹马,还正撂在后头歇息呢。
“爷这路过也太巧了些。”
显然这谎骗不过跟前那位娇娘。
陆子虞话音刚落,便是听见远处似有马蹄翻腾之声。
不过几息,一支百人军队便是有序列开。
这是...城防营的军队!
有将领翻身下马来报,“启禀九殿下,城防营五百名将士已是整装待发,请九殿下调遣。”
瀛夙并未朝跪地之人看去,仍是直勾勾瞧着眼前人。
薄唇轻启下令,“率两百人将贡院围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其余三百人破门而入,搜查贼子,若有阻拦者...杀!”
“卑职领命!”
陆子虞痴楞楞瞧着他,觉得刚才他那般杀伐果断的模样,让自己心尖儿微颤。
愣了愣神,似是想起了什么,赶紧用手挡着雨跑到马车上。
再下来时,手上多了个食盒。
她将食盒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打开,恐让里面落了雨水。
这是她半夜起来亲手做的芙蓉酥,本想着给自家兄长吃的,这会儿刚好可以拿来孝敬这位爷。
“这是四娘做的一些糕点,给爷尝尝。”
茯筠瞅见里头是甜食,笑着出声提醒,“多谢陆四娘子我家主子爷不爱...”食甜
他还没说完话,就见着自家爷从那食盒里头拿出来一块儿芙蓉酥放入嘴中。
这么些年了,他家爷嘴叼,几乎是从不食甜的呐。
怎么今日变了性子?
芙蓉酥入口即化,清甜四溢。
陆子虞瞧着他喉结滚动,唇上还沾着些碎渣,不由也吞咽了口水,“甜么?”
茯筠蹙眉,那芙蓉酥一定是很甜的,他还等着自家爷吐出来。
等了许久,等出了一句,“甜。”
茯筠翻了个白眼:爷,您这真是绿油油的墙头草。
瀛夙瞧着眼帘前的朱唇,他鬼使神差就这般应了。
那芙蓉酥,很甜,跟她一般。
陆子虞伸手也捏了一块儿,放入口中去品。
不是太甜呐,她应该是少放了些糖。
嘴里正嚼着东西,下巴却被人挑起。
瀛夙用指腹将她唇角的碎末给抹掉,“你指望着一盒点心就把这恩给报了?”
“报恩?”陆子虞略有懵懂,抬起脑袋看他。
“爷解了你的心结,你还不报恩?”
他笑的轻佻,眉梢都泛着喜。
茯筠傻眼,这还是京中那位清心寡欲,严于律己的九皇子么?
陆子虞轻哼,拍下禁锢着自己下颚的大掌,嘟着小嘴儿,“爷让四娘报恩是假,让四娘投怀送抱是真吧?”
这话一出,茯筠恨不得遁地而逃。
陆家娘子所表言辞,可真是...太露骨了。
“你若这般想也是可以...”
茯筠这一颗小心脏有些受不了。
他家爷怎么也这般...食了人间烟火?
瀛夙瞧着跟前那张明媚的小脸显出吃瘪的模样,心头更是大悦。
“等着过几日春闱放榜了,我便让马车去接你。”
陆子虞哪能如他所愿,笑着推辞,“过几日怕是还不方便,我与苏家娘子已是有约,要一同去法海寺还愿。”
“既然你同意了,那到时候去了九王府在报恩吧!”
瀛夙不给她机会反驳,撂下了话便把玉骨伞交在她手心里,迈步进了贡院。
陆子虞怔住,她刚才哪里有同意了?
这位爷,真是霸道极了。
气的跺跺脚,刚想悄声骂两句,谁知那位爷又回来了。
瀛夙过来,从她手中拿过那盛着芙蓉酥的食盒,面色从容淡然,“这...先当利息吧。”
茯筠朝着陆子虞躬了个身,赶紧跟上自家爷。
陆子虞瞧着那远处的墨色身影,面颊透出些许绯红。
这位爷撩人的手段,更甚厉害了。
贡院门口行人寥寥,并未有太多人瞧见了二人这旖旎的动作。
可却被那个叫虚河的小厮都瞧到了眼里。
虚河幽幽长叹一口气,“公子呐,跟您抢姑娘的可是九皇子...”
若是寻常儿郎,他断能确定自家公子胜之一筹,可那人竟是九皇子,他也心里没个定数。
传闻中都说,九皇子心定如佛,不近女色。
可他今日瞧着那放荡的做派,怎么着都不像传闻中那般。
果然,传闻就是传闻,听之,乐之就好。
虚河有些苦闷,不知三日后等自家公子出来该如何交差呢?
陆子虞上了马车,便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喷嚏打,似是感染了风寒。
“小姐,可身子冷?”
“无妨,赶紧回去吧。”
淋了雨,又吹了风,想来是真受了风寒。
惊蛰赶紧递了杯热茶过去,“等过些日子天暖和些,咱们揽月阁后院的温泉池子也能用了,到时候小姐进去泡一泡,出个汗就能好。”
这话倒是提醒了陆子虞,她本是个爱享受的主,这椿好事儿差点给忘了。
“到时候再给我温壶桃花酿,配上两个爽口的小菜...”她迷迷糊糊念叨着,感觉眼皮儿也是越来越沉。
瀛夙进到了贡院内,城防营已经是按照命城防营已经是按照命令正挨个房间搜查。
礼部侍郎林攸之吓得从贡院后赶紧跑过来接驾,“不知九皇子驾到,卑职有失远迎。”
瀛夙不咸不淡轻应了声。
这让林攸之摸不着头脑,但也是害怕那几个死侍被查出来,“不知九皇子来这小小的礼部贡院有何贵干?”
“本皇子听说这贡院有贼子潜入,特意调遣城防营搜查。”
“九皇子莫不是弄错了,我这贡院皆是...”
林攸之话未说完便听见有人来报,“禀报九殿下,抓住死侍三人,已经是咬碎了毒药。”
瀛夙挑眉冷笑,“继续搜,本殿下要活的!”
林攸之颤了颤身子,赶紧朝着亲随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又是抓来了三名死侍。
两个已经气绝身亡,唯有一个活口,被牢牢捆着。
“押去大理寺。”
瀛夙瞥了一眼林攸之哆嗦不停的身子,心下全然明白。
第九十四章:尔虞
陆子虞从贡院那儿回来便就着了风寒。
吃罢了白露配的驱寒汤,这会儿正在揽月阁的软榻上迷糊酣睡。
她殊不知京城这局势被自己今日一搅和又要变了。
入夜,大理寺的地牢中更是寒凉透骨。
牢中燃着篝火,噼啪烧的正旺。
铁架上,正绑着一名从贡院中抓到的死侍。
他双手被铐着,身上的囚服也隐隐透着血渍。
蓬头垢面,已经是被折磨的没了人形。
尽管如此,他仍是咬准了一个人的名字“高湛”。
户部尚书,右相的得意弟子。
瀛夙坐在他跟前的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茶,吹了两口茶沫轻轻饮下。
矜贵的姿态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什么享乐的地儿。
“颜少卿把所有刑罚都用过了?”他朝着身后男子问去。
阴暗处走出来一位玉面男子,一身红衣官袍衬着他有几妖艳,双眸轻勾荡着笑意,“这死侍嘴严着呢,撬不开。”
茯筠跟在自家爷身后,听见他那娘里娘气的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理寺少卿,颜如玉。
九皇子府的人,活脱脱的阴谋家。
若不是他长着喉结,茯筠都要怀疑他是个娘们儿了。
瀛夙对他这话并未生气,朝着墨涯又问,“你怎么看?”
“不是高湛。”
“不得用埋了吧,传令把高湛带来。”
颜如玉心有顾忌,“爷这般做不怕圣人起了疑心?”
瀛夙将茶盏搁在桌上,一脸的高深莫测,“圣人巴不得呢。”
魏家如今被削了权,右相一手独大还觊觎着兵权,圣心正想寻个法子权衡左右。
这不,机会就来了么。
“可明明不是高湛,若把他抓来...”
颜如玉还想说着什么,似突然明白了,发出几声银玲般的怪笑,“爷这一招借刀杀人,还真是英明。”
抓来了高湛自然会有人来料理他的。
自家爷能留他一命,可旁人...就不见得了。
右相这一次,可是栽了个跟头。
“我先回贡院,别让他那么容易就死了,顺便把这大理寺的奸细给清理了。”
众人皆知,这个“他”是谁。
待瀛夙出了地牢,颜如玉扭着身子凑在墨涯跟前,“墨统领,您说爷这么晚了还去贡院做何?”
墨涯冷冷瞧着他,眯了眯眼不打算开口。
茯筠瞧见二人那身子都要贴到一块儿去了,有些气冲冲过去将他俩分开,“嘛呢,嘛呢?”
颜如玉一愣,“呦,药王孙还没走呢?”
墨涯瞅见茯筠这番动作,眉梢挑了挑,也有些意外。
“颜少卿,这是大理寺,不是春风楼。”
春风楼,京城伶官最是出众的地方。
颜如玉眼角抽了抽,怎么他就成了男伶?
茯筠有些气愤,又道不出所以然,只好插着腰磨牙,表示自己心头不悦。
自家主子爷已经被陆四娘子给收走了,若是连墨涯也没了...
他凑着身子,将颜如玉从墨涯身边挤开。
“药王孙,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颜如玉刚想去擒着茯筠的袖子讨要说法,手腕却被墨涯扣住,“别碰他。”
“哎呦,哎呦...知晓了,我去抓高湛回来。”
颜如玉挣脱了手,赶紧仔细揉着,眼神儿颇有暧昧,瞄着墨涯同茯筠二人。
茯筠傻不愣登,还没迷糊过来,就被墨涯牵着鬼使神差出了大理寺。
户部尚书府,高湛正同小妾缠绵时,房门却被大理寺衙役给撞开了。
他赶紧拥着被子把自己不大雅观的躯体给遮住。
瞧着闯入房中的衙役有些怒气冲冲质问道,“尔等何人?胆敢在我府上造次?”
颜如玉走了出来,有些虚情假意问候着,“哎呀,下官是走错了门?莫不成这儿不是户部尚书府?”
瞧见他,高湛的眸子便是泛着冷光,“颜少卿?”
颜如玉颇为狗腿子应了声。
“你大理寺莫不是不知,擅闯重臣府邸是个什么罪?”
论官阶颜如玉没他高,可若是论实权,倒是他逊色一分。
大理寺办事一向是雷厉风行,不知今夜是因为何事。
不管何事,高湛心里都是有些微微打鼓的。
虽他心里多少有些发怵,可仍是摆着官威,“你最好给本官个交代,莫不然明天朝堂之上我定会参你一本。”
颜如玉掏掏耳朵孔,笑的放纵,“下官好怕!”一挥袖子,神色陡然微变,眼底透着寒意,“带走!”
床榻上的小妾吓的小脸发白,也顾不得去理会自家老爷,只将头上的发钗拔下来紧紧攥在手里护着自己。
生死面前,人都是自私的。
在高湛入了大理寺两个时辰后,便是有人来瞧他了。
牢房被打开,林攸之面上嗪着笑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黑漆漆的笼子。
高湛瞧见来人是他,也是满心欢喜放下了芥蒂,“林大人怎么来了?”
林攸之抚须长叹,面上尽是难色。
见他如此,高湛也是多半明白。
估计贡院之事被人给发现了。
“高大人,是下官对不起你。”
林攸之话语悲切,让高湛心头一凉。
“无非是栽赃陷害之事,到时候拉个垫背的就行了。”
“高大人此言差矣,明明是你找来的死侍,要陆家公子的命呐...”
高湛昏头,他何时要陆家公子的命?
他不过就是着了几个穷秀才,让他们在贡院污蔑陆家公子作弊,怎么就闹出人命了?
“什么死侍?”高湛朝着牢门前的林攸之急问。
“事到如今,高大人还装糊涂?”林攸之挑眉,将自己从这事儿中给摘了出来。
他这话语中将自己撇的清清白白,高湛心头警铃大作,“是你?是你找来的死侍,是你栽赃予我?”
这死侍应该是林攸之找来的,如今被发现了,便把这罪全然让自己顶上去。
“林侍郎,若是你能帮我,这礼部尚书的位置我一定要我家相爷承诺予你。”高湛语气急急,忙抓住林攸之的衣决。
林攸之轻笑,面上不屑一顾,“高大人,我要的可是相位,您...给不起。”
他抽回自己的衣裳,将那黑漆漆的笼子留在里面,转身出了牢房。
高湛身子颤了颤,跌坐在草席上。
“原来你是他的人...”
林攸之并未否认,阴阳怪气着道,“我家主子本想着让那陆家公子不声不响的消失呢,谁知被人给发现了,如今事情败漏也只好让高大人来当这替死鬼了。”
高湛将身子朝后缩了缩,警惕瞧着他,“你想做什么?杀害朝廷重臣可是要被株连的。”
“那是人,可若杀您的不是人,这株连不就不管用了么。”
林攸之从怀里点燃了块儿香饼,丢在牢里。
黑漆漆的盒子里有些躁动。
高湛心里怕极了,赶紧扒着牢门朝外面喊,“救命,救命呐,来人...快来人。”
阴暗的地牢里,只有一阵阵的回声。
“高大人,别白费力气了,往后清明,下官会为您洒上一杯酒的。”
待他话落,黑漆漆的盒子中翻腾出来了几只猫儿般大的老鼠。
这些老鼠各个眼睛泛红,阴冷冷的盯着高湛...
第九十五章:鬼胎
翌日,朝阳殿。
百官正对某事儿议论纷纷。
听闻,户部尚书高湛在大理寺染上了鼠疫...
如今,命垂一线。
王渝州位列文官之首,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前两日他二人还同席饮茶,怎么会突然就得了鼠疫?还是在大理寺中?
眼下京中局势错乱复杂,他多年培养的亲随就这般不吭不响的没了?
户部尚书,掌握着朝廷经济命脉,这位置争夺定是要引起一场血灾。
各方各派,虎视眈眈。
“怎会连夜被抓去了大理寺?”昭帝蹙了蹙眉,朝着殿下跪着的小太监说道。
他这般一问,百官皆也等着那小太监开口。
“启禀陛下,大理寺那边来报,说是因为高大人豢养死侍,还把死侍派进了贡院,只不过抓去问几句话,不知怎么就染上了鼠疫。”小太监磕了个头,诚惶诚恐回了话。
鼠疫,染上了这病便是治不好的。
昭帝连咳几声,面上皆是震怒,“豢养死侍?他高湛是要做何,谋反朝纲么?”
“陛下息怒。”
百官皆跪地劝声,可各有心思。
王渝州吸了一口冷气,他身为高湛的老师,最是清楚他的本性。
谋反叛乱这种事,他是绝对不敢做的。
可就算自己信了,圣人能信么?
“陛下,大理寺还未将此事查清楚,怎能断定就是高大人府中豢养死侍呢?”王渝州赶紧起身,朝着左侧迈了一步,立与殿中央。
他话落,便从殿后也站出来了一位男子,身着朱砂红色官服,面容阴柔俊美,“大理寺乃直属圣人掌管,右相如此轻怠,可是有司马昭之心?”
“颜少卿休得血口喷人。”
“右相不过是高大人老师,便处处维护?莫不成高大人是受了右相指使?”
“你...你...”
论起口舌之争,谁又能辩过颜如玉。
王渝州气的哆嗦着身子,面容略是泛紫。
“够了!”昭帝大掌拍向朝案,隐有动怒之意。
“九皇子呢?”
“回禀陛下,九皇子在得知贡院混入了死侍后便率城防营将士连夜搜捕,如今应该还在贡院监察。”
昭帝颔首,“老九最是让朕省心。”
四皇子瀛栖挑眉,眸中泛着冷笑。
李阙朝着六皇子瀛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户部尚书一职如今空缺,他定是要竭力安排自己的部下。
可这会儿陛下心头不快,若是提及,恐遭圣心猜疑。
瀛涟是个急性子,肉就在嘴边,他怎能忍住不张嘴去咬一口。
“父皇,儿臣提议重新推选户部尚书一职。”
“儿臣附议。”
待瀛涟出声后,没曾想二皇子瀛钊也竟然站了出来。
右相简直是要被他给气得吐血。
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李阙听见瀛涟之声,也是重重叹了口气。
“哦?你二人有何高见?”昭帝笑眯眯往前倾了倾身子,跟个弥勒佛般和善。
瀛涟感觉出不对,不敢再开口...
反倒是瀛钊,正准备卖弄自己学术,却被一本奏折给砸了过来。
“不妨朕这皇位,让给你们二人来坐?如何呐?”
二人齐齐跪地,不敢在妄言一句。
“退朝。”
昭帝冷声拂袖,起身朝着殿后行去。
瀛栖一对阴冷的桃花眼瞅着地上两个怂包,不由讥笑。
这般人怎配做他的对手!
昭帝怒气冲冲下了朝,一路上皆没个好脾气。
待回了朝辉阁,才将怒意褪去。
姜贤笑吟吟捧着一盏茶过去,“陛下若是想笑,奴才便把门给阖上,让陛下开心乐呵乐呵。”
昭帝接过茶盏,又气又笑轻踹了他一脚,“就你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茶盏给搁在案上,朝姜贤笑着一挥手,“去去去,给朕温两壶好酒来。”
姜贤眯着眼谄媚,“酒早就给陛下温上了,这药也是温上了,陛下得左右权衡,不偏不倚才行呐。”
这话里有话,倒是让昭帝凝神思索了片刻。
京中四族,以王、魏两家独大,前些日子魏家兵权被削,今日王家也折损了一员大将。
看似京中这些都是大动作,可丝毫却伤不了根源。
四族他是分毫信不过,若想牵制,只能另寻他处...
扶了扶额,昭帝也不愿多想。
可他心中,也自是有了定数。
陆国公府,揽月阁。
陆四娘子这些天都没怎么下榻,那日得了风寒还未好爽利。
可今日是兄长科考散席的日子,她无论如何都得跟着母亲去接。
若看到兄长无事,她这一颗心才算是定了。
“小姐,那身粉藕软纱裙不能穿,你风寒还没好呢。”
惊蛰皱着眉,将自家小姐手里拿着的那一身衣裳给抢了过来,顺手递过去件缎子凌霄花的齐腰襦裙。
陆子虞最是爱俏艳,生了一场病这许多裙子都穿不了,不是成心要了她的命。
撇着水艳艳的小嘴,满是不情愿。
落宁从外头端着香汤过来,不着痕迹清淡淡地道,“小姐不愿,也别强求了,夫人似是已经上马车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话音刚落,惊蛰手上的那件齐腰襦裙被人给拽走。
屏风后,透着美人宽衣解带的身影。
惊蛰有些钦佩朝着落宁看去。
一番收拾妥了,清水巷几驾马车才驶去了贡院。
贡院门口,这会儿已是停了不少车驾。
未等多时,铃响,门便是开了。
陆子虞同沈岚等了半晌,还未瞧见自家兄长出来,这心中便是有些急了。
似是瞥见了一袭白衣,她赶紧朝前凑去,顾盼生姿,正欲招呼出声,谁知映入眼底的是一张俊雅不凡的面容。
她未曾见过,似是认错了人...
白衣公子待瞧见她时也是心口一窒,眸中喜色不加掩饰。
“姑娘...”
“大哥。”
他刚想出声问她姓甚名谁,却见跟前的美娇娘衣决翩翩掠他而去。
陆子虞瞧见自家兄长,一时有些喜极而泣,泪眼婆婆着喊了一声。
陆之庭神色疑惑,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温和笑着,“不就是考个试有几天没见,我这神仙妹妹至于这般哭鼻子么?”
“兄长这几日可是吃得好,睡得好?”
“好。”
“可有人去扰你?”
“本是有些嘈杂的,不知为何城防营同九皇子却来了。”
陆子虞赶紧追问他,“然后呢?可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也是奇怪,九皇子这几日都没阖眼,就搬了张椅子坐在我考房的门口。”
没阖眼?
三日,他都没睡么...
陆子虞挽着兄长朝着不远处一指,“母亲在那儿等着兄长,兄长先过去给母亲见礼,四娘一会儿就来。”
陆之庭未多想,笑着就承了。
只留陆四娘仍站在贡院门口,似还等着谁呢...
第九十六章:远走
礼部贡院门外,考生们面色各异的离开。
有的唉声叹气,似是今年又没考好,有的神采奕奕,满面春风。
唯独瀛夙出来时,双眸泛着血丝,疲惫极了。
若不是他穿了身墨色衣裳,只怕会显得更是憔悴。
尽是如此,人群中他仍是风华绝代,孤傲无双。
陆子虞瞧见他出来,赶紧迈着莲步迎了上去。
“你家兄长已是出去了。”
“四娘知晓,四娘是来瞧爷的。”
瀛夙怔了怔,将手里拎着的食盒举在她跟前,“来拿这个?”
陆子虞接过食盒,笑着摇了摇头,“来跟爷道一声谢。”
她这次是真的承了他的恩情。
“等着过些日子去了九王府,这话亲自在爷耳边说吧。”瀛夙知晓她说的是那桩事儿。
这话说着不入流,可偏偏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是让人觉得颇为正经。
陆子虞咬着唇,正欲抱怨两句,谁知捂着俏鼻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
“还是前些日子淋雨染上的风寒。”
她鼻子红彤彤的,美眸里氲着春水,若不是顾虑这儿人多,瀛夙还真想将她给按在怀里。
这媚意荡漾的人儿,总能把他的魂给勾跑。
就像是天生来罚他,要他命的。
“茯筠医术还行,要不今日去了王府让他给你瞧瞧...”
瀛夙站在石阶上,有些居高临下瞧着她。
见着他眸中不怀好意的神色,陆子虞娇笑着赶紧推辞,“四娘身子骨还没好,怕给爷过了病气...”
话落,还佯装咳了几声。
她怎能这般容易就让他如愿以偿...
男人就是贱骨头,越是吃不到嘴里的肉才越是惦记。
陆四娘想要做的,便是让他魂牵梦绕,夜寐难眠。
“若没别的事儿,四娘先离去了。”
她含着笑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步子迈的妖娆极了,腰肢似根儿柳叶般,随风荡着。
不必回头她也是知晓,自家爷那眸底,尽是欲。
瞧着那娉婷的倩影远去,瀛夙不着痕迹勾了唇。
既然山不向他来,那他便向山去。
颜如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神色有些怪异,“主子爷,刚才那位是个姑娘吧?”
他刚要是没看错,自家主子是跟个姑娘说话呢?
俩人站在一块儿,像是在**般...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自家这位爷,可是嫌弃女人的紧。
“让你查的事儿,都查完了?”瀛夙转首看他,威胁味儿十足。
颜如玉赶紧收回了目光,笑呵呵从身后拿出了两本颇为老旧的账簿。
“搜出来了,照着查了番,确实被人改动过。”
“看好高湛,别让他那么快就死了。”
瀛夙从他手中将两本账簿抽走。
这一下子倒是让颜如玉没明白过来。
放任着高湛不管,就不怕徒留事端么?
“他得的是鼠疫,没几天的活头。”
“让茯筠去给他扎几针,把命给吊着...”
颜如玉撇撇嘴,他受伤的时候也没见爷让茯筠来给他瞧瞧,反倒是对一个高湛这般用心...
“你也不必在那儿乌七八糟的想,该你知晓的东西,水到渠成就能知晓了。”瀛夙卖着关子,把颜如玉这胃口给吊了个十成十。
他正想往前走,似又想到了什么,折回步子来问,“看押魏女流放的衙役可安排好了?”
“爷放心,都是办事可靠的。”
今夜,魏家那位小娘子就要被流放了。
说是流放,可跟以往也是略有不同。
流放之地远在北塞,终年积雪不化,寒冷刺骨。
说句不好听的,那便不是人待的地儿。
可自家爷吩咐过,只需把人送出京城,其余的就不由他们管了。
这哪是流放,分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给放了。
颜如玉虽不知这个魏家娘子什么来头,可主子的吩咐他得照实去做。
就是不知往后他明白了自家爷做的这些,皆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会不会气的跳脚。
大理寺地牢,哀嚎声不绝。
魏潇湘背对着牢门,手中捏着一块儿石子儿在墙上划着。
似是在算日子...
她手上有几处破了皮,指甲缝里还藏着泥垢。
十天了,除了陆家那位娘子,再无人来瞧她。
她所处的牢房外头,有棵枯木老树,半夜树梢上,总有几只乌鸦在叫。
那声音,凄凉极了...
就跟嘲笑着她一般,四族千金沦落至这般田地。
“当啷。”
牢门锁开了,走进来两个衙役。
“魏姑娘,收拾收拾咱们准备上路了。”
收拾?
魏潇湘轻嘲勾了勾唇,面上有些狰狞。
流放的人,还有什么好收拾的。
她掸了掸身上的土,从草席上站了起来,脊梁直直挺着。
“天色暗了,这走夜路方便么?”魏潇湘多少还是有些忌惮这些人,摸不清是谁派来的。
两个衙役恭和轻笑,“就是晚上才好赶路呢。”
白日流放的那些人是真正送去北塞的,夜里流放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将人放了罢了。
“多谢二位了。”魏潇湘将手中的石头子撂在地上。
衙役颔首,并未多说些什么,只将她的铐链松开,带着她出了大理寺。
寺外,已经停下了一辆马车。
暗底粗布的普通马车,里头却极为宽敞。
还备下了几身换洗衣裳。
魏潇湘上了车驾,将自己那一身脏兮兮的囚服给换了下来。
黑黢黢的粗布被她攥在手里,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马车出了京城,停在了南郡护城河的边上。
若是行船,一路南下可直往苏州。
“魏姑娘,我二人就送您至此...”
两个衙役勒住马,朝着身后的车驾出声。
魏潇湘仍是灰头土脸的下了车,活脱脱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农妇。
她这几日心神不宁,思虑种种。
若是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处儿讨生活,想来也是极好的。
可她还是解不开心结。
陆家女,好心思。
看似给了她两条路选,其实也不过只有一条路能走。
她利用了自己的恨,让自己心甘情愿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利刃。
在某个出其不意的时候,直中王家要害,让其毙命。
父亲常教导她,万事以家族利益为重。
就是这般的教导,让她父亲忘其本心,只顾揽权。
就连她被大理寺关押了十日,也能不闻不问...
她父亲,好狠的心肠。
魏潇湘讥讽勾唇,捏紧袖口的那一枚花令。
长叹一声,孑立踏上了一叶轻舟。
夜路无光,她得让自己成为清辉明月。
第九十七章:温泉
今夜的陆国公府,与寻常不同。
亥时已过,前厅仍是灯火通明,笑语声不断。
红木的八仙桌,围坐着一堆人,酒盏交错。
“大哥定是能榜上有名。”陆之辰眼窝发紫,手中执着酒盏去与自家兄长轻碰。
自从那日他被苏婉婉揍过一顿,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不是今日兄长科考归府,估计他还会把自己给关在房里。
陆之庭见他模样滑稽,抬起酒盏饮了一小口打趣道,“老三,你这一身伤莫不是要祝我大红大紫?”
不提还好,一提陆之辰就想发火。
正打算吆五喝六给众人讲讲这辛酸泪,却听酒桌上传来一声轻咳。
抬眼看去,是自家小妹正嗪着笑瞅他。
他干巴着张张嘴,又咽下了。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
他若敢今日提一个字,传到“小疯子”耳朵里,能不能再捡回一条命都难说。
“前两天喝醉了,我照着墙撞的。”陆之辰气哄哄,饮了杯闷酒。
陆之庭抿嘴笑笑,显然是不信,可他也不愿多问。
“你小子,别在外头被人揍了不敢吭声吧。”陆之沐一把揽过他肩头,笑的爽朗,“告诉你哥,哥给你报仇。”
说罢,还颇为得意的挥了挥拳头。
陆瑾延蹙了蹙眉,张嘴训斥,“都当了将军的人还没个正行,张嘴闭嘴尽是些流寇说的话。”
沈岚笑呵呵打着圆场,“阿尧,老二这性子还让你多操些心。”
百里尧颔首应下,不冷不热瞥了眼陆之沐。
果然,这莽夫一下子老实多了。
酒宴散去,陆子虞红着香腮晕乎乎朝着揽月阁走去。
回去路上,她又有些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其实刚才酒桌上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怪自家三哥心里头太过敏感了。
“小姐这风寒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好,都吃了好几日的药了也没个效果。”落宁咂舌,顺手将大氅给陆四娘披风上。
惊蛰跟在后头,也是略有忧愁,“白露说小姐是着凉了,得驱寒。”
陆四娘这几日病了,可把一院子侍女给折腾的够呛。
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日三餐,都得精细了挑拣才敢往桌上端。
洗个暖浴,屋里头还烧着地龙,生怕她又是着凉喽。
就连穿衣打扮,也得挑又暖和又艳丽的选。
要不然说,咱四娘咋能是个娇贵的主儿。
“你们呐,就是瞎仔细,放任着过两天它不就自己好了嘛。”陆子虞笑呵呵说着风凉话,跟不似她病了般。
落宁全当她说的胡话,顿住步子想了会儿跟惊蛰商量道,“后院有处温泉池子,不行让小姐泡一泡?”
既然是风寒,那还是得从根治起。
暖浴不管用,不如试一试泡个温泉,让白露朝里头再放上点药材说不定会好些呢...
这法子好,惊蛰也是同意。
自从她家小姐生病起,这觉,就没安稳睡踏实过。
陆子虞醉醺醺被她们二人前呼后拥朝着后院行去。
揽月阁后头,有一个温泉眼。
修葺院子时,沈岚专门交代过,要把这儿处给拾掇的精细些。
偌大的池子,旁边种些几棵海棠树,开的绯艳。
小丫鬟们将这温泉池子旁给搭上了一层遮羞用的纱幔,又添了些许曼妙。
白露拎着竹篓,往里面撂了些驱寒的药材。
雾腾腾的池子,就这般散着苦味儿。
“这是要把我给炖了?”
陆四娘身着鲛绫纱衣,玉体若隐若现,解去了肚兜更显出身姿窈窕。
她赤足着地,半倚在海棠树旁,醉酒的美眸透着雾色,素手正捏着鼻子,似是对这味儿膈应极了。
“小姐这可是药浴...”白露嘟囔着小嘴,脸蛋儿红羞羞的,不敢瞧着自家小姐说,只好悄声嘀咕。
那娇艳的风骨,谁敢正眼去瞧?
她一个女儿家都看得面红耳赤,更别提男人了...
“去撒些花来,再添上一壶桃花酿,要不然我可不下这池子。”
落宁知晓她是个享乐的主儿,赶紧吩咐人照着做。
待一切都收拾妥了,陆四娘子折了枝海棠花,将自己青丝挽起,把它给斜插进去。
指尖轻挑开玉带,将那鲛绫纱衣给挂在了木施上。
娇躯没入池子里,她情不自禁也舒服的长嘘了一口气。
“你们都去歇着吧,落宁等会儿过来替我捏捏膀子就行。”
陆子虞眯着眼,用手舀了些水浇在身上。
难得清闲这么一会儿,她倒是想一个人惬意呆着。
丫鬟们都领了命,委身从后院退了出去。
落宁将门阖上,坐在门外石阶上守夜。
这温泉泡着令人有些乏困,她想阖上了眸子,小憩会儿。
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似听见有人迈步朝这边儿走来。
陆子虞以为是落宁,没睁眼,娇声细语道,“过来替我揉揉肩,这些日子没怎么下榻,弄得人家身子都发酸了。”
后头的人一愣,步子略微顿了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掀开了纱幔走了进去。
眼前,是光润无瑕的玉背。
上头还沾着水珠,衬着朦胧月色,看上去诱人极了。
“快些呐。”美人又是催促了一声。
似是这池子给她捂暖和了,连声音听上去都有些慵懒勾人。
身后那人的步子迈得越来越慢,喘息声也渐渐重了些。
大掌覆上她的脖颈,轻轻揉捏着。
这力道不轻不重,舒服的让她哼咛出声。
“嗯...落宁,你这手劲儿比之前...嗯呐...还大了一些。”
陆四娘被捏的浑身发软,只好嗲着气儿说话。
她轻抚上脖颈那只手,去摸它的指腹,口吻带着心疼,“瞧瞧,就连这茧子也是多了些...你可是最疼我了,小时候我半夜闹着要吃木瓜你也是给我做了。”
脖颈上的手停下动作,像是在认真听她絮叨...
“吃了这么些年的木瓜炖雪蛤,不知那儿是不是真变得翘了,你且替我摸下试试...”
话落,便是带着那手往池下去探。
手在绵软的峰峦之上三寸之处停住。
下面,山峦叠嶂,艳色无边。
“小磨人精是存心要折腾死你家爷,嗯?”
她身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情绪的男人声,不同往日般清心寡欲。
陆子虞背着他勾弄了朱唇,抬手拍了拍脑袋自顾自说着,“真是我喝醉了不成?都能在这儿听见爷的声儿了...”
第九十八章:袍带
海棠树下,映着二人纠缠的影子,糜艳绮丽。
瀛夙本打算是来给娇娘送东西的,可见着她闺房中迟迟无人便就乱逛了会儿。
谁知,天公作美。
让他在后院碰见了美人。
虽是知晓这般做派不合规矩,但他还真是有些...把持不住本心。
迈着步子不受控就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顺着玉颈往下瞧,娇躯半没在水里,似如凝脂璞玉。
瀛夙正勾着唇欣赏,却听着池子里的小丫头使唤自己给她捏捏肩?
得,惹人怜的小东西。
他愿意宠着...
覆掌上去,莹润滑嫩。
这娇娇软软的模样。
他从未以君子自诩,可也算是心怀天下,坦坦荡荡。
不知从哪日起,这心...就失魂落魄了。
许是在苏州时,他与她第一次相见。
瀛夙正想着出神。
这不是存了心磨人呢。
他赶紧将手停住,收敛心神儿。
想见春风窈窕,也得等到他迎了她过门。
陆子虞自是不晓得他心中所想,眼下还是借着酒劲儿撒泼打滚。
她在温泉池子里扑腾着转了个身子,不巧把瀛夙身上也给溅湿了些。
玉臂湿漉漉的挂在男人脖颈上,抬着小脸有些恍惚启唇,“四娘不是做梦?还真是爷不成?”
东瞧瞧,西望望。
美眸流转,含娇含笑,“那爷说说,四娘美么?”
池水一波一波打在她身上,簇拥在身旁的花瓣一会儿被打散了,一会儿又聚在一起。
池底,芙蓉娇色,若隐若现。
瀛夙挑眉,轻笑应之,“美,美不胜收。”
世间怕是再无这般女子,能娇艳到这般地步。
待他话落时,唇上被人蜻蜓一点。
“爷答的好,该赏。”
瀛夙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宝气的磨人精。”
陆子虞用手撑着头,痴楞楞一笑,“这称呼好,四娘喜欢。”
“喜欢被爷骂?”
“喜欢爷。”
“...”
瀛夙心头漏了一拍,瞧着她双颊微红,想来是借着酒意说胡话。
尽管如此,他仍是笑的真切。
“该起来了,再泡一会儿身子骨就受不了了。”瀛夙直起身子。
让她再泡一会儿,估计是自己就受不了喽。
陆子虞身子赶紧往下沉了沉,嘟着小嘴儿嗔道,“衣裳,爷得替人家拿过来...”
她朝一旁的木施指了指。
瀛夙侧目,瞧着那上头挂着一团红纱若有所思。
她管这叫衣裳?
这能遮住个什么东西...
他轻叹了口气,动手将自己的衣袍解开放在地上干净之处。
“把这个衣袍给穿上...”
话落,也不让人反驳,直直撩开纱幔走了出去。
借着昏暗的月色,仍是能瞧见男人耳廓晕着红。
纱幔里,传来水珠打在地上的声音。
“啪嗒,啪嗒。”
落宁不在跟前侍奉,陆子虞只好自己拿了棉布擦身子。
她拾起地上的锦云墨袍套在身上。
温润的檀香在她鼻前萦绕,暖心极了。
可奈何这衣袍宽大,她整来整去也穿不好,最后一发脾气干脆揪着衣襟,张着小嘴儿气呼呼喊了声“爷”。
瀛夙以为她碰上了什么事儿,赶紧朝里头走去。
一掀开纱幔,里头的美人面带难色,轻咬着下唇。
见他进来,赶紧氲着泪控诉,“这衣裳就是不让人家穿。”
明明是她笨,还非跟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媚眼雾腾腾的,瞧着真是心疼死个人儿。
他只好弯下腰,凑在她身前。
颤着手,将那衣裳玉带给她系好。
起身时,还不忘戳了戳她的脑袋,“闹人。”
陆四娘娇哼了两声,抬步便往外头走。
孰不知衣袍太长,绊住了她的脚。
身子急急朝前倾去,衣裾翩飞如蝶。
瀛夙手疾去揽她的身子,可不小心把玉带又给扯开了。
霎时,乱花渐欲迷人眼。
就连海棠树上的花儿,也得躲在叶子后头。
偏偏陆四娘是个磨人精,不合时宜又咳了两声。
瀛夙赶紧将她衣裳给整好。
不过几个动作,可额间已是出了细碎的汗珠。
“爷,四娘脚丫子冷。”陆子虞脚踩在地上,感觉有些凉意只好微微缩起。
瀛夙双手环着胸,有些好笑瞧着她,“那你想做何?”
墨色的倩影扑在他怀里,在他胸前小声嘀咕,“要抱着回房。”
真是个闹人的丫头。
借着酒意越发大胆放肆了。
不过,他喜欢...
瀛夙见她发梢还挂着水珠,执起一块儿棉布替她仔细擦着。
影子相交相映,温柔缱绻。
“可以抱了么?”
“不行。”
“那怎样才行?”
陆子虞歪着头,眯起眼瞧跟前的男人。
酒意让她身子还略微有一些踉跄。
瀛夙冷着脸,伸着左手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唇,“磨人精亲亲它,爷就抱你回去可好?”
他声音蛊惑,似是一步步诱些她落入自己的圈套里。
陆子虞照做,垫脚去凑上他的薄唇。
又是轻轻一下。
“这下总可以抱了么?”
“你碰的是鼻子,还不行...”
他哄骗着她,想让她再试一次。
陆子虞勾着他精瘦的腰,有些不情愿从他怀中抬起小脸,嘟着红艳艳的唇,踮起脚朝上送去。
许久,才喘着气停下。
“乖,带你回去睡了...”
瀛夙大掌从她腰下穿过,轻轻一抬,便把人给打横抱起。
门外的落宁还靠在门上昏睡,全然不知自家小姐已经被人给轻薄了去。
从瀛夙进来时,她就被点了睡穴。
后院到闺房里不过百步,他却迈的极慢。
怀中的美人已经是阖着眼睡去,时不时还能听见她说的几声梦话。
推开房门,瀛夙将她放在软榻上,又把锦被替她盖好。
“这是爷送你的东西,磨人精起来可得好好瞧瞧才行。”
他从怀中掏出来两本账簿,放在她枕边。
那上头记载着十年前户部的收税。
每笔银子的流出,都有批款。
而那批款之人,便是陆瑾延。
十年前的户部尚书。
房门轻阖上,檀香味儿也渐渐散去。
许久,床榻上的女人掀开美眸,里面是清明一片。
凤仙娘子从小便教她饮酒,她怎会醉呢。
酒,可醉皮,不醉骨;可醉貌,不醉心...
此等酒品,才为大乘。
第九十九章:十年
待瀛夙离去许久,陆子虞才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身上仍穿着他那墨色长袍。
她怕明日丫鬟进来伺候自己梳洗时瞧出端倪,赶紧将把衣裳褪去拾掇好,换了身轻薄的罩衣。
枕边,搁着两本略微发黄的老旧账簿。
不知是这账簿纸页用的好,还是被人给用心珍藏着,上头字迹清晰,一点也瞧不出来那是尘封多年的东西。
陆子虞拿起,对着红烛边一吹。
纸页上灰尘轻浮,还泛着一股子霉味儿,想来是个压箱底的老古董。
她半倚在榻上,轻轻掀开一页。
户部账簿,还是十年前的...
那时,她父亲还未辞官。
这里头对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记的明明白白。
账目工整极了。
既然这差事做的这般好,可为何当时父亲会辞官返乡?
枕侧的账簿有两本,上头所记载的账目竟然如出一辙。
只有在第八十一页,和二百四十三页时有所不同。
其中一本,上头未有她父亲的落名。
这两笔账,记得模糊不清。
一次是南方发洪灾,赈灾款目共二十万两银子,一次是同金岐开战,粮草款目共三十五万两银子。
这两笔账,皆是在十年前所批,可银子流向却是让人无从得知。
陆子虞知晓,她父亲对朝廷赤诚衷心,定是不会做这等贪赃之事。
那兴许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有人诬陷与他。
可这其中因果她还是不明,看来明日得去仔细过问父亲才行。
倘若真是十年前有人设局污蔑她陆家,那如今也该到了沉冤昭雪的时候。
陆子虞将那两本账簿收好,躺下身子不知想些什么。
既然这东西是自家爷拿来的,应该也是让人查实过了,他这般处处惦记着自己倒是令人意外。
她本不打算动情,可这心窝总能被他时不时就暖烫了。
瀛夙出了陆国公府,正瞅着茯筠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你这么困?不如给自己扎两针提提神。”
听见自家爷的声音,茯筠赶紧打起精神,双目瞪着跟个铜铃似的,“爷瞧错了,人家一点都不困。”
他拍拍屁股起身,用手撑着眼皮儿。
待瞧见自家爷只着亵衣,有些奇怪挠了挠头,“不过是同陆家娘子见个面罢了,主子爷的衣袍怎么都没了?”
瀛夙面不改色,“风大,吹走了。”
扯谎能这般从容自然,还有信服力,估计他也是第一人了。
可偏偏茯筠是个傻的,还真信了。
第二日一早,落宁便是打着喷嚏推开了揽月阁的折子门。
她也染上了风寒。
昨夜不知怎的,就在后院门边儿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小姐没了人影,她急匆匆就朝着揽月阁这儿冲了过来。
瞧着床榻的美人还阖着眸子,这扑通乱跳的小心肝可算是能歇息一会儿了。
“小姐醒来喝碗醒酒汤罢。”惊蛰端着描了合欢花的瓷碗进来。
转身,看见落宁眼窝发黑,赶紧出声询问,“落宁姐姐这是怎么了?”
陆子虞闻声下了榻。
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昨夜被人抱着回了闺房中,竟然忘了去叫落宁。
估计她在后院冻了一夜。
“好落宁,昨夜我吃醉了酒,竟然忘了叫你。”
美人迈着步子,泫然欲泣走了过来,哪里还让人能心中有气。
落宁打了个喷嚏,用袖子遮住了脸,“小姐无大碍就好,就是奴婢得休息几日,别又把病气渡给了小姐。”
陆子虞赶紧应了,又命惊蛰掺扶着落宁回西厢。
净了把脸,她将昨夜那两本账簿给收在了袖口,朝着前厅去了。
陆瑾延同沈岚正坐在桌前用早膳,瞧着她来也是新奇。
“今儿还起的挺早,莫不是闻见了你丹芝姨的手艺?”沈岚起身给她盛了碗粥。
丹芝赶紧接过粥碗,递给自家小姐,“夫人就别夸奴婢了。”
陆子虞打小就吃惯了丹芝做的春卷,一瞧见桌上有也顾不得吃相了。
“慢一点,别噎着喽。”沈岚笑呵呵打趣。
她生的女儿,愈发颜色好,本担心这陆国公府护不住她。
好在几个哥儿也是有出息,往后也能给妹妹当个靠山。
可这谁是谁的靠山,眼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父亲可是吃好了?”
陆瑾延微怔,他手中还正欲去夹个桂花糕。
被女儿这般一问,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陆子虞搁下筷子,嗪着笑道,“前些日子得了一幅王先生的画,想今日邀父亲一同细品。”
沈岚心喜,想着他们父女二人也有些时日没找过乐子了。
“你少吃些甜,赶紧随四娘一同去书房瞧瞧画。”
王宗申的画,那是可遇不可求。
陆瑾延也被吊足了胃口,拍下筷子就要起身,临走时还不忘给嘴里塞了块儿桂花糕。
沈岚气得失笑,当下就吩咐小厨房这些日子不准再做甜食。
家里头的男人,就没让人省心的。
各个都有气死人的法子。
刚进了书房,陆子虞便把房门给阖严实了。
几番动作,颇有些神秘兮兮。
陆瑾延摸不着头脑,不就是赏幅画,搞的家中进贼了般。
“四娘问父亲几个问题,父亲一定得如实说。”
“看个画,还得先猜谜?”
他面上添了几分兴致,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听见自家女儿问出的话时,脸上陡然变了色。
“十年前,南方洪灾拨款的二十万两白银还有金岐一战中的三十五万两白银,可是从父亲手中过的账?”
陆子虞蹙眉轻问,将声音压的极低。
陆瑾延虎躯一震,瞪大了双目,“你...你从哪儿知晓的?”
他当年辞官便是因此呐。
数十年过去了,竟然有人重新将这事儿给翻了出来。
这人,还是他的女儿。
“四娘只问一句,是与不是!”
若是,她只好将这两本账簿烧个精光,若不是,她必须查出来因果,还陆家一个清白。
陆瑾延颤了颤身子,跌坐在椅子上,有些失魂落魄吐出二字,“不是”。
这两笔帐,确实不是从他手中走的。
可当年不知为何,这两笔银子不翼而飞,而那账簿中也有他的落名。
因为他未曾将赈灾的银子送去灾区,枉死了多少百姓,又因他未曾将添置粮草的银子送去边塞,又有多少无辜的将士,活活饿死。
他身为户部尚书,却未曾尽了一官之职。
连笔账,他都算不清...
十年来,每夜他都能从梦中惊醒。
那些亡魂,就如同在他耳边哀嚎,痛斥着他的无能。
他自责,他揪心,他悔恨,他无奈...
陆子虞见他受心魔所困,赶紧上前宽慰,“当年之事,不怪父亲,皆是有心之人作祟。”
她将袖口的两本账簿掏出来,声如斩铁般冷冽,“四娘定要这世间还父亲一个公道,还我陆家一个清白。”
这两本账簿,正是十年前由户部看管的账簿...
第一百章:账簿
陆瑾延瞧着那两本老旧褪色的蓝皮子账簿,格外眼熟。
他拿在手里,一页一页的仔细翻看。
越看,越是心惊。
这是他当年任户部尚书时,保管的账簿。
后来辞官之时,这两本账簿竟不翼而飞,怎么找都不曾找到。
“这是,哪来的?”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忽轻忽重,略带颤意。
“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陆子虞不想让他操心,并未把这事儿讲的细致。
她翻开两本账簿存在出处的地方,用手指着上头的落名,“父亲您瞧着可有奇怪之处?”
一本账簿上,银子流向之处记得清楚却没有落名,一本账簿上既写了落名,也把银子流向登记在册。
除却这两点不同,其他账目字迹皆是一样。
可为何会有两本一模一样的账簿。
陆瑾延就算再糊涂,这会儿也是明白其中定有蹊跷。
他将两本账簿摊开,取了一小盏茶,用手沾了些水淋上去。
搁置了一会儿,上面字迹略有变化。
一本账簿上,字迹仍是清晰可见,只是晕了些浮色。
而另一本,字迹全然模糊不清了。
陆瑾延神色愣了愣,他似是明白了些。
转身,赶紧将桌上的烛灯给点上,顺手拿着账簿放在上面去烤。
不过多时,屋中略带有一丝麝香味儿。
是从其中一本账簿上散出来的。
陆子虞见着父亲不吭声,以为是没个结果,“查不出也无大碍,毕竟刚来京城时日不算长,往后还有的是时间。”
陆瑾延摇头,苦笑瞧了眼桌上摆着的账簿,“不必,为父已经知晓了。”
这两本账簿看似一样,可里面用的墨汁却大有文章。
陆瑾延先是将未落有他名字的账簿拿起,“这是贡墨,六部所有文书卷宗都是用的这种墨书写。”他顿了顿,用手去抚了上面的字,“这种墨不易褪色,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也能保存完好。”
账簿被他撂下,冷笑着去拿了另一本,“这本是松墨,官眷家中之用,所写下的东西会伴有麝香之味,遇水易融。”
言下之意,不过是说他手中现在这本账簿是被人假造的。
陆子虞眯了眯眼,“父亲可还能想起十年之事?”
想要翻案不仅要拿着证据,更要把这前因后果理清楚。
谁做的孽,谁来偿。
陆瑾延阖眸思索,手指一下下的叩在桌案上。
十年前,他乃是户部主事。
当时朝中局势动荡,天灾**接连而至,户部责任重大,他是万分不敢有怠慢之心。
整日提心吊胆过着日子,就怕是出了什么差错,将东瀛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圣人信他,他毅然不愿负圣人也。
可终究,却因为醉酒酿下了大祸。
那日朝堂之上,南方洪灾来报。
圣人下令,命户部连夜送至灾区二十万两白银。
当时,正逢着户部巡官娶亲,他稍喝了酒,将那账簿上落了自己的名字,并未过多审查。
可第二日,银子竟然下落不明。
圣人震怒,可也给了他机会。
国库富裕,还能再拿出二十万两白银来。
可却因为他,耽误了赈济的日子,酿下了大祸。
数以万计的百姓们惨死。
陆国公府,整日在吐沫中讨生活。
京城旧时府邸门前的石狮,没有一处未被人吐了口水上去。
百官瞧着他的神色,从讨好谄媚,至横眉冷眼。
而他陆瑾延,审账目时更是小心翼翼,不容许有一丝差错。
临到年尾时,金岐突然同东瀛交战。
也正是这一场战事,改写了陆家十年光阴。
他还记得那一日,腊月二十四,灶王节。
朝廷上,圣人听之边塞来报,当机立断挥袖下令,命他将三十五万两白银折成粮草,快马加鞭运去边塞。
当夜他宿在户部,亲自督察运银。
碰巧,又是那位巡官拿来些芝麻酥分给他吃。
他张嘴咬了口,那芝麻酥里还夹着酒香。
过后,又迷迷糊糊在那账簿下落了名。
要说酒量,他虽算不得千杯不醉,可断然不会沾酒就昏了头。
第二日,同样的事又是上演了一遍。
三十五万两白银,不知被人押送至何处。
事出无二,他已是名声狼藉。
京中造谣四起,人人都在传谣,是陆国公府贪污了人命钱。
大理寺去户部查案,那名巡官将账簿递上,里面并未有他的落名。
边塞之战,因他疏忽便枉死了多少将士。
心中有愧,他也不愿去论、去查。
变卖了京中家产,凑上了这笔银子,他便辞官还乡。
十年,他全然当那两椿事儿是自己吃酒误了,并未想过是遭人暗算。
直至今日,他全然明白...
一场阴谋算计,让他陆家顶了十年的骂名。
说到情动之时,陆瑾延不由自主攥紧了拳,眼眶里泛着红。
这让他,怎能不恨?
百年旺族,因自己糊涂,断送了前程。
陆子虞知晓父亲心中苦楚,把手搭在他的拳上,轻轻化解他心里的结。
“那位户部巡官...是谁?”
她留意到这两桩事儿,都牵着着那位巡官,不由出声向着父亲询问。
身为小小巡官,想要把陆家扳倒无疑为滑稽之谈。
这背后定是还有势力帮衬他。
陆瑾延凝眉,“那位巡官,便是如今的户部尚书,高湛!”
陆子虞倒也是不意外,可美眸中渗着寒意。
果然,是他。
身为右相学生,若无人铺路怎能做上二品官位。
王家抬举他,想来不过也是培养亲随。
而那个高湛,想必也是贪婪之辈。
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看来,她又得去一趟大理寺了。
陆瑾延盯着桌案上两本账簿发呆,显然还未明白其中隐秘。
陆子虞软声上前宽慰,“父亲放心,陆国公府往后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去。”她含着笑,又颇为傲然补了句,“陆家,要踏上四族之巅。”
她说的真切,浑然不似弄虚作假。
这一世,换她来守护陆国公府。
陆瑾延眉梢颤了颤,不管这话有多少分量,他心头皆是一暖,面上也展现出了一丝释怀。
正当二人想着接下来该做何打算,阿禄有些着急敲了门来通传,“小姐,门口有驾马车说是接您去大理寺的。”
陆子虞失笑,自家爷的动作还真是快。
她起身理了理容貌,将那两本账簿又揣回了衣袖中,“父亲装作这事儿没发生过便好,切勿露出破绽...”
第一百零一章:香车
陆国公府门前,停着一驾湖绿缎子底的马车。
瞧外观,说不上富丽堂皇,可也算得上修造精致。
车夫是陆子虞不大熟悉的生面孔,可他穿的衣裳花纹跟样式她是见过的。
是九皇子府的人不假。
车夫见她过来,赶紧作了个揖,把木阶给摆好。
陆子虞颔首登阶,扭头叫住阿禄,“不必让揽月阁的丫头再去寻我了,一会儿就回来。”
阿禄瞧了瞧那马车,略有担忧,“小姐可得小心。”
他瞧过广寒宫嫦娥的画像,那姿容华贵让人觉得瞧她一眼都是亵渎,可自家小姐模样,真是比那仙娥还好看。
出门在外,他真是不放心。
想到这儿,瞧着那车夫的神色略有不善。
车夫被他盯的讪讪一笑,赶紧颇有殷勤替陆四娘子给帘子掀开。
陆子虞躬身进去,瞧见里头的景致,怔住了神。
马车内室宽敞,摆着茶具同香炉。
本应该是她独享这闲情逸致,可怎么自家爷也坐在里头?
车驾里侧,瀛夙正趺坐瞧着手中的书籍。
知晓有人上来,也未曾抬头。
就跟二人不相熟似得。
陆子虞撇唇,安稳着坐到一旁,也不招惹他。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昨夜还郎情妾意的,今日就在这儿装正人君子。
车驾缓缓驶着,一路无话。
陆子虞时不时偷瞄他一眼,见他还真未往自己这儿看,心头不由生了挫败感。
她这活脱脱的娇艳美人坐在这儿,怎么就能让他视若无睹。
感情,他是来马车上修仙的不成?
“书可有四娘好看?”她终还是坐不住了,软身扑进他怀里。
瀛夙感受着娇躯入怀,轻挑俊眉。
他将目光从书上挪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媚色。
尤其是那一双眸子,跟会说话似得,勾人。
审视了许久,他声音平静如水,“没有。”
陆子虞赌气,朝着他胸前轻轻捶过去,“那爷还不瞧瞧人家?省的人家都吃味儿了。”
顺手将他手中的书给打落了去,霸着他的心不准看别处。
瀛夙手托着腮,盯着她衣襟若有所思,“昨夜该瞧的,不该瞧的爷都瞧见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陆子虞粉腮霎时就更红了。
你说这人,瞧了就瞧了呗,还非得说出来打趣她。
气的磨了磨牙,朝着他薄唇咬了过去。
瀛夙倒也是得偿所愿,含着笑顺势把她给拥入怀中。
美人主动,甚好。
许久,陆家四娘衣衫略有松动从某人怀中爬起来,娇嗔着抱怨,“爷是不是一天到晚,尽想着法子占人家便宜?”
瀛夙未曾应,长臂一揽将她又给按入怀里,摩挲着她的柳腰。
那日贡院门口之时,他就想这般干了。
小腰细嫩的,让他爱不释手。
陆子虞赖在他怀里轻声哼咛,眸底尽是娇意。
像是正被顺毛的猫儿。
“昨夜酒醒了?”
“早上吃罢了丫鬟端来的醒酒汤,是好了些。”
瀛夙垂首瞧着怀中的美人,“送你的东西想来是收到了?”
他相信,凭借这磨人精的机灵劲儿怎会瞧不出端倪。
一大早,就吩咐马车来陆国公府上接她。
除了去见高湛,更重要的无非是他想她罢了。
陆子虞觉得腰间的大掌拢了紧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
这番动作,在瀛夙感觉更是磨人。
翻身,把怀中娇滴滴的美人给压在身下。
眼神略带侵略性盯着她,“不知道在男人怀里,不准乱动么?”
这姿势暧昧极了。
说不清,道不明。
马车内,跟烧了汤婆子般,热腾腾的。
陆子虞咬了咬唇,讨好着用脑袋蹭了蹭身上男人的下颚,“爷送的东西人家不止是收下了,反而还欢喜的紧。”
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何况她不过是小女子,这点撒娇示好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见男人唇角微抬,赶紧又问,“爷这般帮着四娘,可是为何?”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可不信,这位爷全凭喜好办事。
若要是如此,这代价可有些大喽。
为了她,得罪了礼部不说,还顺带把户部的老底给揭了。
高湛,那可是右相最为器重的学生。
而户部,也可以说是右相府的钱袋子。
为了她,去得罪这么多权贵,这位爷还真是不在怕的。
瀛夙见她目光闪烁,应该是胡思乱想着什么,大掌挑起她的下巴,眼风无波无澜,“还能为何,自然是想着往后能同美人共度良宵。”
这话挑逗露骨,可偏偏他说出来时,跟念经般神圣不可欺。
陆子虞笑的娇媚,伸出玉指去摩挲他的唇,“那还得瞧爷的本事。”
说破天去,还是这位爷馋着她的身子。
可世间美味,又有哪般能容易吃到嘴里呢?
还不是各凭本事。
二人在马车里“明争暗斗”了好半晌,才到了大理寺。
从清水巷至大理寺,明明有小路不走,非得绕着大路兜圈子。
她陆四娘心里门儿清,这位爷恐怕早有预谋了。
将近半个时辰,她都是被人给占着便宜。
早知晓如此,昨夜就不该那般去勾他。
悔呐,肠子都悔青了。
颜如玉知晓九皇子今日会来,早在大理寺后门恭候着。
瞧见了马车,狗腿子般赶紧跑过去,“大理寺颜少卿给九皇子请安。”
他知晓自家主子喜静,把守门的衙役都给调走了。
眼下后门,只有他一人。
马车帘子掀开,瀛夙从里头先下来。
颜如玉正准备开口,却见自家主子双臂轻舒。
嚯,瞧着架势是准备来给他个“哥俩好”?
刚打算也抻出手臂凑上去,谁知...
帘子一动,白如细葱的手指就从里头伸了出来。
娇软美人被抱着下了车驾。
颜如玉傻了,怕是明白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拍了拍胳膊,扭了扭腰,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就往里头走,“呦呦呦呦...这天气真好。”
不知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彻透骨。
走恐怕是不赶趟了,他得跑才行...
“跟着过来。”
颜如玉转身,乐呵呵指着自己鼻子问,“是喊人家么?”
瞧了半晌,才发现自家主子是对着身旁的女郎说话。
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貌美如花,就被人给这般冷落一旁?
暗中瞥了一眼主子爷怀中的女郎。
又娇,又媚,比他家主子爷还好看...
第一百零二章:高湛
大理寺,之所以被世人恐惧并非是因为环境凄惨,而是那种身份悬殊的落差变化带给犯人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试想,这里面哪一个犯人曾经不是体位尊贵,满面风光。
可进入了大理寺之后呢?
阴暗,潮湿,哀嚎,静谧,就像是吞噬人的恶魔,总是围在你的身边,永远没人知道它会不会扑上来撕咬你。
这般的环境,更能摧残人心。
高湛好歹曾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他所处的牢房要显得清静许多。
幽冥道上没什么受训审问的犯人,整个地牢静得过分诡秘。
时不时能听见有人发出悉嗦声,就像是身在天寒地冻中,忍不住的打冷颤。
这是得了鼠疫后的征兆。
矮胖的衙役走到高湛牢门前,见他四肢紧缩,面色发青,像是没多少时日能活了。
还记得这里头犯人刚被押来时,气宇昂轩,姿容潇洒。
如今呢,还不是这般如畜牲似的苟且活着。
衙役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把青铜钥匙将他牢房的门给打开了,又恭敬对着阴暗之处躬了个身,赶紧退出地牢了。
在这牢里,知道越多秘密的人,越是死得快。
要想保命,就得学聪明些...
陆子虞同瀛夙从暗侧走了出来,二人皆是身披黑色斗篷。
高湛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哪怕知晓牢门开了,他也是动弹不得。
可心里还妄想能有人来救他出去。
脖子有些僵硬扭过来,时不时抽搐几下,“谁,是谁?”
他许久未喝过水,声音暗哑,却起了波澜。
用力翻转过身子,眼前恍惚一片,隐隐能瞧见一双绣花鞋。
“女人?”高湛眸子暗了暗。
“高大人似乎很失望?”陆子虞蹲下身子,冷冷打了个招呼。
这声音,高湛不熟悉,他只能尽力睁大了眼去瞧出声的女子。
是谁?到底是谁?
他得了鼠疫,两眼昏花。
“高大人不认识小女子无妨,可大人应该是认识家父的。”陆子虞从袖口掏出两本账簿放在地上,轻声冷笑,“家父曾官拜户部尚书,与高大人乃是同一官职。”
高湛虽头昏眼花,可心智还是清楚的,被陆子虞这般一点化,自然明白她是陆家人。
“没想到,陆家竟还有人会来看本官?”他勾唇嘲讽,脸上森然骇人。
“前些日子涣阳楼,高大人同林大人设局谋害我家兄长时,想必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陆子虞轻声刺他,让他好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不过几日,从云端坠入地狱的滋味能好受么?
果然,高湛听见她的话后忍不住掀起了一阵咳,胸中满是怒意。
“本官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陆家便是要来看看笑话?”
“陆家从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今日前来无非是向大人求证一事罢了。”陆子虞将手中的两本账簿搁在他跟前,清幽幽开口,“这是十年前户部的账簿,可为何会有两本一模一样的?又为何其中一本有两处未有家父落名?还有那些银子...都去了何处?”
一连三问,字字戳人心。
高湛的面容,从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惊慌失措,“这账簿...你是怎么拿到的,你都知晓了什么?”
这件事他当年做的滴水不漏,怎会被人给翻了出来?
“高大人,小女只求一句,当年之事可是你构陷我父亲?”
高湛抿紧了唇,不语。
他虽然神情闪烁,可也知道,这件事他半个字都不能说。
陆子虞见他这般也微微蹙了眉,继续冷声开口,“就算你不说,只要这两本账簿拿到了京兆尹府,也自然会查明真相。”
不过需要的时日也就多了,还不能确保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可不管她如何威胁,高湛就如同没了人气儿般,一言不发。
若不是时不时他还会抽搐着身子,陆子虞还真以为他断了气了。
“高大人,你某官上位这一路上,可知晓自己是踏着多少冤魂上来的?你可曾梦见过,那些因为灾银迟迟未到而无辜枉死的百姓和将士?你可曾从高床软塌的温柔乡中惊醒而来?你可心有愧疚,心有不安,心有惶恐?”
陆子虞的目光如同一把棱锥,冷冷审视着地上之人,她刻意停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字字句句犹如凌迟,“你没有,可我父亲却有,哪怕这些事不是他所做,但是他十年来未曾有一天把这些事从心中剔除出去,他不敢忘记那些百姓,不敢睡得踏实,甚至他因为自己的过错,十年里,不敢踏进陆家宗祠面对列祖列宗,你可知...这是为何?”
高湛面有动容,紧紧攥着自己的囚服,把牙关死死咬住。
就像是把自己给缩入了一个铁壳中,对那些话语充耳不闻。
可下颚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些水珠,从他脏兮兮的脸上滑落而下,滴在囚服上渗成了一多朵黑色的小花。
“他说:他是官,是臣,在其位而谋其事,若是怠慢朝事,最先受苦受难的便是百姓。”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高湛双手抱着脑袋,扭曲着自己的躯体,想要摆脱些什么。
尽管如此,他仍是不愿说出与十年前有关的半个字。
他不愿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才酿成了大祸。
“高大人之子,应该是住在西郊的一处庄子里吧?”牢房外,传出一道男声。
高湛陡然抬首,面上皆是恐惧,“你怎知晓?”缓和过神来,又赶紧背过身子摇头辩解,“本官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没有。”
京城人皆知,户部尚书高湛虽有众多美妾却不曾有过结发妻子,如今府上也未有子嗣。
“高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本殿从不信口开河。”瀛夙半倚在牢门上,将自己的斗篷拉下。
“九...九殿下?”高湛扭过身子,眯起了眸子打量门外之人。
矜贵冷清的姿态,是九殿下不假。
他的心,乱了。
终于是有些绷不住...
跟前的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也太有手段。
可若是临死之时能将裘儿托付于跟前人,想必往后也能省去麻烦。
高湛脸色发白,他坐起身来,胸口起起伏伏似有不安,“要我说出真相...可以,但是下官有求。”
陆子虞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美眸略有思索朝着自家爷瞧去。
瀛夙冷冷瞧着他,似乎已经把他的心思给看穿了,“你所说言辞若是不假,才可跟本王谈条件。”
他慵懒站在一旁,可身上却散出一股子摄人心魄的狠劲儿。
陆子虞勾唇,觉得此时自家爷的模样养眼极了。
高湛瞧不出二人的古怪,他如今正在权衡利弊,选择对他最有利的一面。
许久,他跌坐在草席上轻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