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袖里乾坤
“杏仁、桔梗、贝母、生姜……”
白翡看见了几味药材,就是治疗风寒很常见的药草。剩下关键的药引和几味珍稀药材没看见,傅款没让她看这个。
但就从已经看到的来推论,这也不可能是洗颜泥的配方。
别的不说,就生姜这种刺激性较大的药材,她是绝对不会考虑拿来做洗颜泥的。
“你可是亲眼看到了,白师姐,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傅款哗啦哗啦地甩着手里的药方,表情略略得意。
白翡咬紧下嘴唇,不甘心。
她不相信这所谓的秘方,有如此简单。
但傅款给她展示的时候,她的确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的动作,他没可能在这个间隙弄出什么小动作。
事已至此,再继续提要求,就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雷劫派虽说和他们云踪阁好,这种污蔑人的事,也不会随便放任的。
白茫怕师妹下不来台,赶紧出来打圆场。
“师妹,你也看到方子了,有发现哪里不合适么?”
“没。”
“那就行了。赶快让人家傅款师弟去熬药吧。那个,傅白师兄,我们也不久留了。在这里滞留,耽误你休息。我和我师弟师妹,这便告辞了。”
“那好,几位慢走。傅款,去送送。”
“好嘞师兄。”
“啊,傅师弟也别忙了,我们认得回缥缈居的路。”
“那我送几位到门口吧。”
“好好。”
白柏临到门口的时候,还扭头去看傅白。
“傅师兄,等你好了,我还要找你请教剑法的!就这么定好了啊!”
“一定。”
傅白颔首,答应了白柏。
白柏得了承诺后,总算满意地走了。
至于心有不甘的白翡,也被她师兄强硬地带走。
“师妹,别闹了。还想让人家看笑话么!”
“师兄,不是的,我……哎,罢了!”
把三人送出太平间,傅款又回去找傅白。
傅白听脚步声,知道三人已经离开,他也不装病了,又把茶具端过来,慢条斯理地煮茶。
傅款从怀里摸出那张原本打算给师兄看的,洗颜泥的药方。
“给师兄,这就是破出来的方子。”
“我看看。”
傅白把皱皱巴巴的纸张碾平,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这洗颜泥的药材,还比较平常。有几味相对稀罕,但也不至于说是彻底找不到。
“做的不错,师弟。”
傅白也懂药理,明白破解方子,要比自创新方子难得多。
“嘿呀,那还用说。你师弟我一出手,没有我破不了的方子。”傅款掀开一个倒扣的茶杯,很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我跟你说师兄,这方子其实并不难破。只不过云踪阁藏了个心眼。他们买到外面的那些洗颜泥,我见过,也试着破过。再跟这个门派内部用的真货一对比,一看,就少了雪莲这一味药!你可别小瞧这一味药,这雪莲的作用,可大着呢。它——”
傅白起身从旁边的小桌上取了一碟茶点,突然的动作也打断了傅款滔滔不绝的讲话。
一碟枣泥酥放在了傅款的面前,傅款有的吃,说话的速度便不自觉地慢下来。
“怎么做到的?”
“唔唔,师兄你指什么?”
“我说那张假方子,何时换的?”
“哦,你说那个啊,”傅款呷口茶,润润嗓子,有点炫耀意味地说,“师兄你这回可得夸奖你聪明又机智的三师弟。要不是我手快,那白翡早就看出里面的猫腻儿了。”
“没想到你在外游历,还跟人家学了变戏法。”
“害,什么变戏法。我是在赌——”
“嗯?”
“读书的时候,跟一个书生学的。对对,跟书生学的。”
傅款心虚地低头抿茶。
傅白狐疑地挑高一边眉毛,但他没说什么,手指在杯口来回摩挲。
“那那张假方子从何而来?这个可不是手法快慢能决定的吧。”
“哦,你说这个啊。我这袖子里,常年备了一些药方。”
傅款把胳膊抬到桌面上,撩起袖口里子给傅白看。
果然,里面缝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每个口袋里都塞了一张泛黄的纸。
傅白还是不太明白,师弟在袖子里装这么多药方干什么。
他们修士的袖子里能纳乾坤,傅白也经常塞各种蘑菇,所以师弟缝几个口袋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装这么多药方干什么用呢?
没等傅白追问,得意的傅款嘴上也没个把门,叨叨叨地全给师兄说了。
“我跟你说啊师兄,这是我的一个小发明。我也不像你,记性好,过目不忘。常备着点,不是省得用的时候着急嘛。”
“那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当着白翡的面儿,把药方换了,也是够可以的。”
“这算什么。当年你让我把方子默出来,我在你眼皮底下都……”
傅款说到一半,不说了。
表面沉默。
内心狂叫。
老天!他怎么把童年往事给顺嘴溜出来了!
傅白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了。
变得深沉且冷酷。
傅款一看见他这个眼神,下意识地起立,一边抬手防御一边后退说:“师兄,你听我说,这个我能解释的!真的!信我!”
“你解释吧。”
“这个事儿吧,都是当时太年轻,太幼稚。你要是放现在,我绝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混事来的!”
“所以呢?你现在翅膀硬了,不光流连烟花之地,你还去赌钱了,是吗?”
“不是师兄,我就是小赌,而且我也没输过!真的!相信你三师弟的赌技!”
“还敢自得?傅款,看来是我和几位师父对你管教得不够严,竟让你染上这种恶习。”
“我错了师兄。我的天,你这是用雷击木,拧了个扫帚吗?”
看见傅白从床后边儿拿出的东西后,傅款大骇。
“师兄你这就有点夸张了。雷击木质地这么硬,你非得给它拧在一起当扫帚吗!”
“你别管。修仙先做人。今天师兄我就重新教你做人!”
“欸欸欸!师兄!你就不能看在我帮你破了方子的份儿上,饶我一次吗!”
“一码归一码,这个我算的清。”
“等、等等!师兄你要是这样坚持的话,那我就得去把白翡师姐喊回来了!到时候这方子可就未必保得住了袄!”
傅白已经举起来的扫帚就这么停在半空。
呆了一会儿,落下。
傅白坐回座位上,瞟了眼仍在惊恐的傅款。
“坐下吧,这事儿有的商量。”
第四十七章 你该下山了
傅款算是凭借自己的才能捡回了一条命。
傅白没怎么和他计较,又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计较,就被叫到掌门那里去了。
掌门看上去没喝多,还能保持清醒。傅白去的时候,几个长老和云踪阁的白阁主都不见了踪影,唐悟说他们是回各自的居处歇着去了。
“师父您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傅白来之前大致猜了猜掌门的意图。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和云踪阁有关。
还真让傅白给猜着了。
唐掌门和傅白说了一个消息,这条消息是白秋实带来的。
五仙器之一的绣像伞,又一次现世了。
所谓五仙器,相传是用女娲补天后遗留下来的五色石锻造而成。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绝大部分都是后人加工创造,披上了一层神乎其神的外衣。也许这五样最初只是寻常的修真法器,但传着传着,就传邪乎了。
五仙器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其相关的一个重要传言。
据说每隔几百年,仙器就会重见天日。
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什么好事。
仙器出世,灾异必现。
云踪阁在凡间有不少生意,人脉也比雷劫派这种与世隔绝的修真门派要广得多。
大概在七天前,白秋实从门中的弟子那里得到了绣像伞现世的传言,是真是假暂时无法确定,但貌似修真界的许多门派,已经闻风而动了。
虽说与五仙器有关的传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传说,但修士对于法力高强的仙器,仍是趋之若鹜。
“所以……这与咱们雷劫派有什么关系呢?”
傅白听完唐掌门讲了一大串的传说谣言,还是不太清楚掌门的心思。
他对于所谓的仙器没什么兴趣。傅白对自己本身的实力很有信心,不需要太多的辅助道具。
“掌门,虽说您或许不是这样想的,但弟子还是要说,找仙器这种事情,我们雷劫派,尽量不要掺和。先不说这条消息是真是假,就单单说这个仙器。这种容易惹来纷争的法器,必然是不祥的。门派这么些年游离于修真界的争斗之外,此时冒然参与进去,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傅白这番话说得够直白了,甚至还有点不客气。但唐悟并不会因为傅白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就不满,他对这个大徒弟,可以说是包容到了一定程度。
只要傅白不背叛师门,那他干什么都成。
不过唐悟虽然不会因为傅白的说话口吻生气,但他这次,却并不赞同大徒弟的话。
“徒儿,为师是有让你去寻找绣像伞下落的意图,但并非是想让雷劫派从其中捞到什么好处。”
“那师父的意思是……”
唐悟起身,两手背在身后,走到窗边。
“五仙器引来灾祸的传说,听上去玄之又玄,为师也并不轻信。但一想到这五样法宝蕴含着强大力量,也许带来的灾祸,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唐掌门这么一说,傅白也明白了。
仙器自身是举世罕见的宝贝,人人心向往之。但僧多肉少,这么一来,就容易产生纷争。
况且若是落到心怀不轨的人手中,还有可能会被用来为非作歹。唐掌门的意思是,与其让他落入歹人之手,还不如交给值得信赖的人,或者重新将其封印起来。
唐悟十分清楚傅白的真正实力,也是唯一一个知晓傅白真实修炼境界的人。在傅白刚刚展露天赋的时候,唐掌门便在私下里探了傅白的底。傅白对掌门没有隐瞒,因为如果缺少了掌门的支持,那另外几个师父,很可能要把傅白绑住,强行送他去渡天劫突破。
正因为大徒弟又这样的实力,和纯粹无邪的道心,唐悟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傅白去办。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找绣像伞,若是找到它,便将它封印起来,或者等待时机,交予合适的修士保管?”
“正是。傅白,为师知道你不愿插手这些凡尘俗事,师父过去也尽量由着你的性子来。但这一次,绣像伞现世,是关系整个修真界乃至凡界的大事,我们雷劫派,不可再袖手旁观了。”
五仙器要么都不出现,要么就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既然绣像伞传出风声了,那其他四件仙器,估计也很快就有下落了。
傅白在心里微微叹气。
掌门交付给他的任务,麻烦至极,但这件事他又没法推脱。
于公,这的确是关系天下的大事。傅白也担心会不会有哪些心怀叵测之人趁机搞事。
于私,掌门知道他不喜欢接触凡尘的事,因而很少派他下山。能让师弟们代替的,也就让几个师弟去做了。
所以这次于公于私,都得傅白亲自去。
但傅白心里还有疑惑。
“师父,徒儿冒昧地问一句,排除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您应该还有一些私心吧?”
“私心,自然是有的。”
唐掌门捋捋胡子,终于说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实话。
“徒儿,你作为本书的主角,再不下山,读者都要跑光了。”
“……师父您言之有理,那我这便去准备了。”
“嗯,去吧。”
傅白回了他的太平间,收拾行囊。
他和唐掌门商量了一下,准备把云踪阁的人送走之后,再启程。
唐掌门问他,需不需要带师弟一起去。傅白想了想,还是觉得师弟们留在山上,为仙会做准备更重要些。
再说傅白这次不打算以雷劫派的名义,去找绣像伞的下落,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他自己一个人打探消息,还方便些。
等傅白回了居所,发现四师弟傅寨正端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看样子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四师弟?你怎么来了?”傅白唤了一声。
“啊,师兄你回来了?我方才和云踪阁的白柏师兄对了会儿剑招,恰巧路过你这里,就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你先坐,我去取茶。”
“师兄不用忙了!我来的时候也没打招呼……”
“没事,你坐着。正好我们师兄弟也好久没聊过了。”
第四十八章 云出岫
傅白的小院布置得十分雅洁。他平日除了种蘑菇,就是侍弄些花花草草。院里除了那棵千年不开花的古树外,到处都是盛放的花枝。
傅寨不懂得风雅之事,也不认识这些花的品种,就是觉得花开得好看。
他夸赞得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师兄这院子里的花开得真不错。”
“喜欢?那改天我送你两盆。”
“别别别,师兄你把花送我,不就等于糟践了么。我这么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这么娇贵的花。”
傅寨连连摆手,表示不要不要。
傅白看他拒绝,也不硬送。
相比较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傅寨算个实在人了。
傅谦还好,这要是换作傅寨和傅青青,非得把他的院子揪秃了不可。
师兄弟闲聊,聊的也无非是那几个话题。要么就是修炼,要么就是剑法。在剑法这方面,因为傅寨主要练的是三长老的流沙剑法,傅白只能稍稍提点建议。具体要怎么练,还得听长老的。
像这种事,傅白就不会越线。该是长老教,那就得由长老来教。师弟们就按照长老教的来学。
他顶多是督促师弟们练习,有个别不明白的地方,稍微指点两句。
至于傅白自己写的雷劫剑法,虽说全门派上下都有练,但大家也就学学皮毛,很少钻研。
傅白当初为了写这套剑法,把修真界他能找来的剑谱都研究了一遍,钻研了很多天,修改无数次,才凝练成这么简洁的九式。
雷劫剑法,主要还是为他自己量身定做的,旁人练了可能会很不适应,所以傅白也就不强求其他师弟师妹修炼这一套。
剑法不分高下,只要把最适合自己的一套钻研到极致,那全天下基本上也没几个敌手了。
可偏偏大多数人不信邪,非要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顶级剑法”,结果浪费了大好时光,最后碌碌无为,在修真一途一无所成。
傅寨说了几个他最近练剑时遇到的难处,傅白给他指点了几句。
傅寨豁然开朗。
“多谢师兄指点。我这些天一直苦苦思索,怎样在剑法上有所突破,却始终不得其法。还是师兄说得透彻。”
“流沙剑法我也只是略懂,细节的纠正你还是要向三长老请教。不要不好意思。三长老和我聊过,说师弟你就是太腼腆。你资质不错,又勤奋肯学。假以时日,定能在剑修一途有所成就。”
“师兄你太高估我了,”傅寨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和师兄相比,我还是很平庸的。”
傅白不赞同地摇头。
“既然你能够顺利成为修士,就证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要妄自菲薄。”
两人又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傅寨说,方才白柏问他,为何大师兄至今的境界只有筑基。
“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我说大师兄有大师兄的想法,他不突破,肯定是有理由的。师兄,我这么回他行吗?”
“行,回什么都行。修炼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关注自身就行了,不用在意旁人的想法。”
“师弟明白。”
“和白柏真正交过手后,觉得如何?”
“他在剑道上很有造诣,悟性很高。对于一些地方的领悟,我自愧弗如。不过白柏最近似乎也因为剑法没有长进而烦恼。他似乎卡在了某一个招式上。那招叫云、云出……”
“云出岫?”
“对对,就是这招。师兄你怎么知道?”
“过去略有了解。”
“原来师兄早就见识过云英剑法了?”
我不但见过,我还练过,甚至还自创了几招。
傅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问白柏哪里不懂了。
“白柏说,他总觉得这一招难度太大。又要轻又要重的……我也不太懂,他说得比较含糊。”
“嗯,这招确实不好学。”
杯中的茶已经见空,傅寨放下茶杯。
“师兄,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要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傅寨在这坐了有一会儿。大师兄平时事情多,他怕再待下去,会影响师兄做事。
“四师弟,”傅白突然想起前一阵子掌门出关,傅寨说他修炼走火入魔的事,“你年纪尚轻,不必急于求成。只要稳扎稳打,再加上自身的天资,功成名就只是早晚的事。千万不可误入歧途。”
傅白一想自己马上就要下山,修炼的事,就要靠师弟们自己了。能练到什么程度,这个完全看个人造化。可一旦走入歧路,那到时候想扳回来,可就迟了。
傅谦自己心里有谱,傅款属于生怕自己累着的那型,至于傅青青,她活得快乐就好了。
虽说这三位让傅款操心比较多,但要说更上心的,还是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四师弟。
傅寨做什么事情都认真,甚至还有点固执。一条路走到黑这句话的含义有褒有贬,万一最开始的路选错了,那可就成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傅寨被大师兄叫住的时候,已经走到院门口了。他听见大师兄的忠告,沉默了片刻,才回身笑着说:“师兄放心,我心中有数。那我这便告辞了?”
“嗯。”
守在门口的菇人代替傅白去送客,傅白一个人在院子里把杯中的茶喝完。
等两个菇人回来后,傅白让它们坐在空的石凳上。
菇人不太明白傅白的意思,傅白说:“你们坐着,别瞎晃,我要想点事情。”
傅白摊开一张画画用的宣纸,手中握笔,刷刷刷地列了好几条。
他列的是雷劫派从上到下的修炼境界。
掌门唐悟,境界最高,洞虚六阶。
四个长老都在化神后期。大长老孙净化神九阶,二长老朱越化神八阶,三长老沙武化神八阶,四长老白旭化神七阶。
四个亲传弟子,都在筑基期。
傅白思索了一会儿,又奋笔疾书。很快,排除他自己,八份量身定制的修炼计划出来了。
傅白给这几套修炼计划起了个名字。
叫“三个月神功大成,助您在琅台仙会上一举夺魁”。
傅白一挥而就,写成之后,还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这个计划的名头起得很像标题党,也没有哪个傻子会真的信。但如果不起得有冲击力一点,他那几个师父师弟压根就不会看。
写完之后,傅白就把纸张小心存好,等着下山的时候交给同门。
云踪阁的人留了五天就打算离开。白秋实说待到明年,那也只是说说。
她阁内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处理呢,这次来雷劫山,无非是给自己放个假,顺便把绣像伞的消息透露给唐掌门。
书里说的什么朝夕相处就会增进感情之类的话,都是假的。云踪阁的弟子,和雷劫派的弟子,在这短短的五天内,关系变得更微妙了。
毕竟拥有了给彼此下药的共同回忆。
傅白今天依旧坐着轮椅,也正好不用把客人送太远。
他就在前山半山腰的桃林,恰好此处能看见下山的客人。
唐掌门带头,欢送云踪阁的人。白阁主懒得听几个老家伙在这儿煽情,摆摆手,帅气地丢下一句“走了”,转身离去。
白柏回头看了一眼桃林的方向,隐隐约约能分辨出一道人影。他有点不死心,又要回山上去。
“师弟,干什么去?”白茫拉住他。
“我还有点事,想找傅白师兄……”
“别去,不礼貌。”
“可……”
“白茫,不必拦着你师弟,他想去便去罢。”唐掌门听见了白茫和白柏这里的动静,说道。
“那……既然掌门这么说了,师弟你就快去快回。”
“是!多谢掌门!”
“快去吧。”
白柏来到那片桃林时,看见傅白在一棵桃树下,手里还松松地握着一段刚折下来的桃枝。
“白柏师弟?”傅白抬头,就看见匆忙赶来的白柏。
白柏跑得急,额头渗出了汗珠。
“傅白师兄,我……有一事要求证师兄。你真的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吗?”
傅白对于这个很坦然。
“是真的。再说我的境界,师弟在你我初次相遇时,不就已经确定了?”
“我……”
白柏被傅白问得失语。傅白这么一问,也算把他给问清醒了。
“抱歉傅白师兄,是我莽撞了。我今日就要离开雷劫山,和师兄约定的比试,只能改日了。”
“我不会忘的。”
“那、那我告辞了。有缘再会傅师兄。”
“再会。”
白柏迅速地回身,步履匆忙,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
他怎么就热血上头,直接冲过来问雷劫派的大师兄了呢!
结果现在把气氛搞得好尴尬啊!
他自顾自地懊恼着,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没留心周围的风向有了细微的变化。
直到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脚下的草叶在有规律地摆动时,才注意到哪里不对。
白柏转身。
一股剑风卷携着无数飞花径直逼向他!
白柏赶忙拔剑来挡,可那凌人的剑势在即将擦上他的鼻尖时,又悄然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
方才迎来的,是两道剑风!
云出岫!
云出岫区别于其他招式之处,便在于它有两道剑风,需要连续挥两次剑。
两道剑风一清一浊。浊的一道来势汹汹,大面积地扑向来者,让人措手不及。
但真正的杀意藏在清的那道剑风之中!这一道是直击身体要害。若不是出剑人有意手下留情,那没有准备的白柏非死即残。
方才使出剑招的……是傅白吗?
白柏没有看见傅白出剑的那一瞬间。但看这浑融的剑风,也能知道对方将这一式练得极为纯熟。
不过傅白真的有用剑吗?
他的手里自始至终,不就是那一段桃枝吗?
“傅师兄,你……”
傅白用桃枝敲了敲手心,上面的桃花掉了几瓣,柔软可爱。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青云出岫,无意无心。过于刻意地将清浊分开,反倒失了意趣。”
白柏不傻,能听懂傅白是在为他指点迷津。
“傅白师兄,你怎么会云英剑法?”
傅白并不多言,只是微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白柏师弟,山遥路远,多加保重。”
言外之意就是要送客了。
白柏还想追问什么,但白茫已经追赶过来,说再不走天色就晚了,拽着师弟下山。
还不忘和傅白道别。
“等等,师兄我……”
“好了好了,下山再说!”
“傅白师兄!”白柏抓紧最后的机会喊了一句,“我们还能再见吗?”
傅白回了一句套话。
“有缘再会。”
不过他估计再见面也是很久之后,至少得半年。
傅白目送白茫和白柏下山。等人看不见了,他才从轮椅上起身,慢悠悠地步回居处。
第四十九章 兔生不易
大师兄要下山了。
雷劫山上下的人听说这件事,甚至比听说掌门下蛋了,还要震惊。
因为这条消息,这几天门内弟子没干别的,就八卦这个了。
“大师兄真的要下山了?”
“不能吧,应该是二师兄?”
“谁说的,我听是三师兄。”
“别闹了,四师兄吧。”
“也有可能是小师妹?”
虽然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大家倒是很一致,那就是决不相信大师兄会下山。
不过大师兄已经好几天没折磨长老和傅谦他们几个了,所以雷劫山的山民群众们又有一丝动摇。
此时此刻,话题人物傅白哪儿也没去,就坐在院门外的一块青石板上,看兔子吃草。
这两只兔子,是从傅青青嘴里剩下的。那天她在后山打野味,没收住,打多了,剩下这么两只兔子怎么也吃不下去,就说在傅白这儿存着。
兔子一灰一白,个头比较大,也不知道打小儿吃了啥,长得这么肥。
傅白手里捏着一根草叶,钓兔子。两只兔子争抢着要吃他手里的这根草。
“能在我师妹嘴里剩下,你们的兔生也算有大造化了。好好修炼,指不定哪天就修成个地仙。”
兔子没理他,继续啃草。
傅白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两只兔子,忽然说了句:“你们兔子是怎么修炼的?吞吐日月精华?然后什么都不用做?说起来,我还没研究过这个呢,我之前光顾着琢磨怎么让门派内的水货,哦,是弟子提升水平了。”
兔子还是没理他。
傅白手里的草啃完了,兔子们又埋头找别的。
一根草又伸到它们面前。
傅白晃了晃手,两只兔子就追着去咬那根草。
兔子们吃得正香,结果傅白突然来了句:“要不我给你们也制定一份修炼计划吧?”
嘬草的兔子突然停住了嘴。
然后又继续啃。
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傅白还在循循善诱。
“像你们这样是不行的。打你们出生在雷劫山起,你们命运的两种悲剧结局已经注定了,那就是立刻被我师妹吃掉,或者晚点被我师妹吃掉。因为你们生来是雷劫兔,那祖祖辈辈,就难逃红烧、爆炒、烧烤、清炖的人生。相信我,绝大多数情况,你们都会死得很辣。”
兔子们听见了傅白的死亡威胁,沉默。
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个两足兽,不太聪明。
“所以说,修仙吧,修仙保平安。修仙能给你们一个光明的未来,让你们的世世代代逃脱成为盘中餐的命运。我可以……”
“师兄,你一个人在这儿嘀嘀咕咕什么呢?”
有人从背后叫了傅白一声。
傅白被打断,扭身抬头,三师弟傅款蹲在院墙上看他,手里还啃着半个苹果。
“我在劝兔修炼,你别打扰我。”
“噗。”
傅款半口苹果差点喷出来。
“师兄,这兔子灵识开没开都不知道呢……看这吃东西的傻样儿估计也没开。没开灵识,你这么跟它说有啥用?”
“你还说人家兔子。你坐墙头吃苹果就显得聪明了?”
“我这不是走最短路线过来的嘛,就正好落墙头上了。”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新写的修炼单不是让人交给你了吗?怎么不照着练?”
傅款把手里剩下的苹果咬两口扔掉,然后一手撑着,在墙头坐了下来,两条长腿直晃荡。
“我提前来送送师兄,知道你要下山,怕你太落寞。怎么样,是不是感受到了来自师弟的关怀?”
傅白呵呵一笑。
“你可真是我亲师弟。我还有两天才走,你现在就来送我。”
“不用太感动,师兄,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真诚的人。”
“你有事说事,别扯这个。”
“嗨呀,我也没别的事儿,我就是想打听打听,师兄你怎么突然决定下山了?”
“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傅款嗅到了内幕的味道,“你被掌门威胁了?”
傅白无语地看向他。
“不对,掌门被你威胁了才是。”傅款喃喃自语。
傅白强行忍住了把他从墙上踢下来的冲动。
想来这么些年,在雷劫山各路牛鬼蛇神的作妖下,傅白自己的容忍度也提高不少。
“所以大师兄,”傅款知道掌门和师兄又有什么小秘密了,他也不再细问,“你这两天躲在自己地盘在干嘛?逃避现实?”
“当然不是,是在做最后的准备。”
“你快别糊弄我了师兄,我还不了解你?按你的性子,早在掌门跟你商量完那天,你就把该准备好的都准备了。”
傅白作为一个重度反拖延症患者,习惯于什么事情早早地打好提前量。
小的时候就是。每次四长老说带他们去后山认药草,傅白能提前十几天把医书温习一遍,到后山预先踩点,点熏香驱赶大型猛兽。
不愧是修士中的模范生。
傅白也的确如傅款所说,把下山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至于他这几天为什么不想见人,自己呆着。那纯粹是,来自一个宅男对下山见世面的最后抗议。
傅白能明白掌门选他的意图。除了他自身实力强之外,再有一个原因,就是认识他的人比较少。傅谦傅款和傅寨这几年在外面闯荡,也算是到了混个脸熟的程度。只有这个大师兄傅白,修真界的人不怎么认识,这样也方便做事,不会轻易把门派卷入其中。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次的事情别人代替不了,傅白说什么也不会轻易下山的。
“不过师兄,我觉得你下山也是件好事。”
傅寨又从袖子里摸了个梨,在衣服上蹭蹭,咔嚓咬一大口。
“怎讲。”
“你作为咱们门派的实力巅峰,不出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人家还以为咱们雷劫派真拿不出手呢。”
“门派拿不拿的出手,看的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修士,而是有多少厉害的修士。”
“也是也是,师兄说的对,让你凭借一人之力拉高全门派水平,太难为你了。”
“你要是知道难为我,就好好练剑,别总天天拿个扇子附庸风雅。”
“唉呀师兄,你看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跟我说这些,这不是把咱俩的关系弄生分了?这多不好。”
“没事,咱们以后还会面临很多次变生分的危机,不差这一次。”
“……”
“大师兄,原来你在这儿啊。”
傅白和傅款说着话,一道声音打断他们。
大师兄转头一看,是二师弟。
这可好,他不主动去找,一个两个都主动过来了。
第五十章 防骗手册
“我听人说,大师兄要下山了,就来问问。”
傅谦不像傅款,比起看热闹打听事儿,他是真的在关心师兄下山的事。
毕竟大师兄这么些年第一次下山,还是自己一个人,傅谦在想师兄能不能适应山下的生活。
傅谦把自己的忧虑一说,傅白还没说话,傅款就抢着回他了。
“二师兄,你这就是瞎操心了。就凭大师兄这修为,还能有人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那就是他心地善良了。”
“师弟,话不能这么说。”傅谦反驳道,“山下就是凡界了,不可用修士的这套行事方法,去应付凡人,师兄自然有更多的顾虑。”
二弟子的言外之意,就是凡人不如他们师兄弟抗揍。傅白总不能像对待自己门派弟子一样,看了不爽就拔剑。
“这个你就放心吧。师兄他自己心里有谱。二师兄你净操心些没影儿的事,这些东西,大师兄还应付不好吗?你想想他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成天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款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本来不打算插话的傅白一听,赞许地点点头。
“三师弟,你能有这种认知,说明你还有进步的空间。”
“师兄我就是嘴瓢口快……你别挤兑我了……”
傅谦过来后不久,傅寨和傅青青也来了。
雷劫山的核心角色算是凑了个全套。
傅寨是贴心小师弟。他没别的来意,就是看看师兄准备得如何,还需要什么。
至于傅青青,她是找借口来蹭吃蹭喝的。
“大师兄,你这次下山,不晓得何时归来呢。师妹我得多想你啊!还不快趁你人在的时候,多留下些印象深刻的回忆!”
“你要是把嘴角的口水擦擦,不盯着蘑菇和兔子看,我还能多少信你一点。”
傅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小师妹的真面目。
“好吧,这都被你看穿了,真不愧是大师兄。”
“这个时候恭维我,不管用。”
“……”
因为来的人多了,傅白的小院子又喧闹起来。
傅白开了一坛桃花酿。这酒的颜色红似盛放的桃花,因此得名。
大师兄十项全能,酿酒也是一绝。桃花酿度数低,不醉人,但酒味醇厚。
傅款他们几个垂涎傅白的酒很长时间了。可惜大师兄平日不许他们动,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开几坛,给师父和门内弟子尝尝鲜。
桃花酿的香气把几个馋酒的师父也给勾过来了。嗜酒的二长老和四长老闻着味儿来了,掌门和其他二位长老也凑凑热闹。
结果本来不想留他们吃饭的傅白,就不得不攒出一桌饭菜来招待。
那两只兔子还是没有活过今晚。
这么吃吃喝喝,一直到深夜,傅白才把他们全都打发走。
他这个被践行的人,折腾了半天,成了最累的。
傅白在两天后,如期下山。
他不想让一大帮人来送,就婉拒了门内其他弟子,只让五位师父和傅谦他们几个来了。
唐掌门替傅白正了正衣冠,拍拍他的肩膀,开口就是:“你也有今天了。”
傅白:“……”
这话怎么听着不大悦耳?
唐掌门没察觉出别扭,自顾自地往下说:“在外面更要多加防范,也别亏待自己。盘缠不够,就让你的蘑菇回来传个信。”
“弟子记下了。”
“你是我最信赖的徒弟,师父对你没有多余的要求。就一个,事情解决,早点回来。”
“是。”
大长老孙净和其他几位长老也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傅白注意安全,多加小心。
长老们都知道傅白这一次身负重任,但不能明说。
傅谦他们不了解傅白下山的背景,只当做是掌门建议大弟子出去走走,游历一番,所以没多伤感。
谁知傅白这么一走,就走了大半年之久。直到琅台仙会上,几人才算是真正地重逢。
傅白下山,随身只带了一柄木剑。这木剑是用山中特产雷击木打磨而成。至于傅白的佩剑归一,则被他放进了百宝袋内。
其余一些杂七杂八的干粮、伤药、盘缠,还有整个后院的蘑菇,也都被他塞进了里面。
眼看着傅白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山脚下仰脖看的几人很久都没回神。
“大师兄要去多长时间啊。”傅青青抬头问二师兄。
傅谦摸摸她的头顶,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大师兄不是让你帮着养他后院剩下的蘑菇么,等那些长成了,师兄也该回来了。”
“二师兄就会说些哄小孩的话。”傅青青嘟囔着,又低下头,用力眨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傅白分开。
“大师兄……会平安归来吧?”傅寨有些担忧地说,“我总感觉师兄这两天心事重重的。”
“四师弟,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傅款也是才收回视线,“我给大师兄写了一份‘下山防骗手册’,浓缩了我多年的江湖经验,覆盖所有骗子的骗术。以大师兄的悟性,他很快就能参透这本书。”
傅白的确是收下了傅款的那本防骗手册,还在门派里研究了大半天。
当时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日高人渴,路中间横了个物体。
远看像坨破布,近看,原来是个人。
傅白想看看人死没死,结果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脚踝。
“行行好吧……”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乍一听,还以为是他二师弟。
傅白任由这人用指甲里带泥的手抓住自己,然后从袖子里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
“防骗手册第一条。”
“如在半路上遇见一个衣衫褴褛但力大无比抓着你脚踝不放的人,那他不是二师弟傅谦,就是碰瓷儿的。碰瓷儿,具体表现为,粘你的人,图你的钱。不要轻易与之展开对话,趁着荒郊野岭,快跑。”
傅白看看四周围,荒郊野岭,最近的村子都要再走一个时辰。
于是他果断地抽出脚,打算离开。
“等等!”
傅白这回两条腿都被抱住了,行走不得。
他也不走了。
傅白低头。
“你力气这么大,真有三天没吃饭了?”
第五十一章 你的宿命就是我
傅白的话一出口,明显能感觉到抓他脚踝的力量有片刻松动。
但很快,这人又攥紧了。
“这位兄台,也许你还没意识到,那我就直白地告诉你。我,就是你命中的机缘。”
傅白弯下腰,伸出双手,拔出自己的脚就要走。
“等等等等!兄台别急着走!你看到我这样破衣烂衫的有缘人,就没什么想法吗?”
傅白嫌弃地瞥他。
“你都知道自己破衣烂衫了,还让我有什么想法?我就算打劫,也得劫个衣着光鲜的吧?”
因为懒得再纠缠下去,傅白继续拔腿。
“兄台!”
那人力大无比,抓着傅白的裤腿,让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脱身。
这倒让傅白有点警惕了。
他好歹是个有修为的修士,怎么可能被一介凡人缠得动弹不得?
看来这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傅白的脑筋一转,索性就听听对方还能再说些什么。
脚下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干净的脸。傅白这才发现原来他年纪很轻,可能和自己差不太多。
年纪轻轻的,不去做事,来这儿碰瓷?
“兄台,”这人抹了把脸,脏兮兮的袖口反而把脸擦脏了,“在下看你的气质,料定你该是个修仙之人。你们修仙者最需要的,不就是一段机缘吗?你难道就不问问我身上有没有秘笈和法宝吗?问都不问问?”
“不想问。”
傅白一听他说这个,顿时失去兴趣了。
“你你、你头一次下山吧年轻人!你下山就得按套路来啊!我跟你说,你这么没爱心,在书里是活不过十回的!”
“你弄错了吧?我不是那种设定的主人公。没有爱心,我活得也挺好的。哦,还有,我也不是那种好管闲事的设定。”
“你不管闲事,怎么可能有新发现呢?生而为人,你连点好奇心都没有,你让故事怎么发展!”
傅白这回是连话都懒得回了,不管不顾,继续赶路。
但在他走了三四步之后,又停住,低头叹气。
脚边的人仍然紧紧圈住他一条腿。
“你说说你,业务也太不熟练了。刚才还说三天没吃饭,结果说了那么一大堆废话,还有力气拖住我。你这样,谁能信?第一天出来碰瓷儿吧?”
那人一想也对,好像是不怎么专业。于是他干脆不装了,俐落地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土。
“兄台真是好眼力,怎么一眼就看穿我是装的呢?”
“这不是废话么。我要是你,我就在自己身上弄点血,装成负伤的样子。然后再瞧准一个衣着光鲜又带着剑的楞头青年,往他身上贴。这种人正直过头,肯定要救我。然后我再伺机和他混成朋友,拜个把子,蹭吃蹭喝。这才是一个寻找短期饭票的好办法。学会了没?”
傅白的老毛病又犯了。
因为生性严谨,为人又比较严格。在发现问题的时候,总要及时地给出解决方案。
虽然这方案听上去有点下三滥。
在场唯一的听众啪啪鼓掌,赞叹不已。
“失敬失敬。本以为我这人已经够无耻了,想不到兄台更胜一筹。”
“不敢当。”
“在下姓韩,在家中排行老九,兄台称呼我韩九即是。”
“上来就自我介绍?你还没解释你跑这荒山野岭干什么。就等着碰我的瓷儿?”
“实不相瞒,在下是个算卦的。因着今早卜了一卦,卦象说日出的方向有我的贵人在,于是我便顺着天意,来到这里了。正好我刚到这儿,就碰见兄台你。你说这不就是有缘嘛。”
“因为算了一卦,就能跑这么远来找人?你是要打算做什么事吧。”
“兄台真乃神人也。这都被你猜到了?”
“呵。”
韩九确实如他自己所言,是个算命先生。但他算命不纯是为了生计,更多的是满足个人需要。
不错,韩九此人,生来就比较迷信。
每日有例行的早中晚各算一卦,此外每餐吃什么要算,什么时候出门要算,带什么吉祥物要算,甚至连洗澡倒几桶水这种琐事,他都得算上一算。
可以说把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无限的算卦事业之中。
傅白听他描述,都替他累。
而且据他所称,如果他不按照卦象上说得去做,那么第二天就会有大灾。
如果长此以往违背天意,那就一辈子找不着对象。
“所以兄台,你的出现,可是关系着我下半生的幸福。”
“……你能说点人话吗?找对象这种事,九分天注定,一分靠眼缘。怎么说也跟我扯不上关系。我要继续赶路了,告辞。”
傅白绕过他就要走。
“欸欸欸,等等!兄台留步!”
韩九又赶忙从后面赶上来。
“兄台兄台,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傅白没搭理。
“你是不是想寻找绣像伞的下落?”
傅白还是没理,而且脚下的步子都没乱,并没有因为韩九猜中他的目的而慌乱。
傅白步速很快,韩九竟然也能跟得上,还在傅白耳边喋喋不休。
“兄台你无需强作镇定了,我都懂。像你这样二十来岁,孑然出行,眼神坚定自带仙气而且选在这个节骨眼赶路的,肯定是奔着绣像伞去的修士对不对?”
傅白继续不说话。
他倒要看看,韩九还能叨叨点啥出来。
说不定再说两句,这人就把绣像伞的下落抖出来了。
傅白猜得没错,韩九憋不住话,很快就按照他的心意说了。
“我跟你说兄台,我和你的目的地是一样的。但我不想要绣像伞,我就想去凑凑热闹,顺便发展发展自己的生意。我赶制了一批护身符和好运娃娃,准备带去有座山庄,到时候卖给那些修为不高的修士,这些都是关键时刻能把保命的东西……”
傅白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山庄?”
“啊?有座山庄……”
“山庄名字叫‘有座山庄’?”
“对对对,真不愧是你啊兄台,我还以为咱们俩在这个问题上,得磨叽一会儿,凑凑字数呢。”
傅白没搭话,而是思索了一会儿。
既然韩九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来,看来绣像伞在有座山庄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而且很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修士也都前往山庄,这样他就不会显得突兀。
现在就是要找一个合适的身份进去。
“韩兄,卖护身符,带我一个。”
“啊?你这是要合伙啊,还是要跟我竞争?”
“我可以帮你做,专业写符,童叟无欺。”
第五十二章 我也得吸吸人间烟火
傅白在赶路。
同行的人从他自己,变成了两个。
另一位同伴韩九,是个喇叭精。
“兄台,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既然你已经入了伙,那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吧?对了,你老家哪里?听你口音听不太出来……你佩剑,那你肯定会剑法咯!不过这怎么是木剑啊,能使吗?好使吗?”
傅白一路忍耐着。终于,忍不住了。
他手臂一横,木剑抵在韩九的脖子上。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好不好用了。”
韩九尴尬地笑笑:“那啥,有话好说,别动刀动剑的。”
傅白把剑收回来。
“我姓傅,单名白,无字。你叫我傅白就好。”
“傅白么?傅白……”
韩九的手指放在下巴上点点。
“好像之前没听说过……傅兄你师从何派?”
“无门无派,自学成才。”
“怪不得怪不得。按理说我的消息也够灵通的了,像你这样的年轻才俊,总该听过名字才对。”
“原来你不止算卦?还贩卖情报?”
“什么贩卖不贩卖的,我就是喜欢瞎打听。你要买卖情报,还得到六耳居。”
六耳居是有名的情报贩卖处。他们生意广泛,什么都接。大到军情要是,小到桃情秘闻。只要付出合适的报酬,六耳居绝对会向你提供满意的服务。
有点像军机处和狗仔队的结合。
傅白目前对外界各方势力的了解,还局限在书本和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山下的崭新生活,够他适应一段日子了。
好在韩九这人嘴碎,就这么短短一程,已经把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八卦野史,给他讲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最近一个镇子。本以为镇子偏僻,没什么旅客来。但有座山庄的仙器赏鉴会明显拉动了周边经济,傅白二人花了很大力气,才高价定到一间普通客房。
下山第一晚,没睡在荒郊野外小树林,傅白已经很庆幸了。
韩九之前在赶路的时候说,这次绣像伞的消息,是有座山庄放出来的。
有座山庄的庄主李停云,在五日前,向所有修真门派,和与修真界有牵扯的势力发出了邀请,希望他们前来赏鉴五仙器之一的绣像伞。
据说绣像伞,最初现身于有座山庄的后山。李停云派人将它小心地取出清理,现已保管在山庄的某处。
“所以这个绣像伞,是一直埋在了山庄后山,直到被偶然发现?”
客房内,傅白边思索边问出了声。
韩九品尝着傅白带来的手制香菇干,一颗一颗抛起,又用嘴接住。
“谁知道呢。兴许是李停云之前派了大量人马外出,费了牛劲才找到,然后用这么个名头,把绣像伞直接归为有座山庄的传家宝。到时候完全可以对外称,看见没有,这是我们老祖宗给留下的。那些自诩清高的修真名士,不就只能干瞪眼嘛。难道还硬抢?”
韩九说的在理,但傅白想,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一般来讲,正常人在自家后院挖到了宝贝,不应该藏着掖着么?怎么还广而告之了呢?
“把仙器的消息不加遮掩地放出来。这个李庄主,到底在想什么……”
“可能他们山庄不稀罕什么仙器吧,毕竟有座山庄很富。”
有座山庄是造兵器的。据说他们不仅把成货销往修真界,和朝廷也有来往。
这一任的庄主李停云,才二十五岁,就从父亲手中接了庄主一位。李停云从小便有神童的美名。但他十五岁那年被下了毒。虽说保住了命,但根基尽毁,直到现在还体弱多病,常年不出山庄。
至于庄内的大事小情,都由副庄主李行舟来办。李行舟是李停云同父异母的弟弟,侧室之子。但李停云貌似很信任这个弟弟,除非必要,所有的事情都让李行舟代办。
兄弟二人联手,有座山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和修真界的往来也很密切。因而尽管他们不修仙,和修真界的各大门派关系也都不错。
“这个李停云虽然身子弱,不能出远门,但他为人好客,喜欢在山庄款待各路朋友。我前两年给他破了一灾,他一直记挂到现在,所以这次我也收到了请帖。”
韩九从怀中摸出一张薄薄的折起来的纸,上面有许多斑斑点点的油花。
看他用刚抓过香菇干的手,擦也不擦就去摸请帖,想也知道那些油星从何而来。
傅白嫌弃地用指尖把纸挑开,的确是李停云发来的请帖,在右下角还有他的私印。
李停云给傅白的印象有些独特。
体弱多病的人,往往更喜欢独处,且大多数性子孤僻。这个完全能理解,和人打交道是件很费心力的事。
但像李停云这样拖着病体还热情好客的,倒是很稀罕了。
请帖上写明了赏鉴时间,是后天晚上,地点就在停云山庄。
停云山庄距离傅白他们所在的镇子不远,用不了半天时间就能到。
所以这两天,韩九打算开摊挣钱了。
“作什么这样瞅我?本来我也不是看那把破伞来的啊!”韩九拍拍桌子,对傅白无礼的鄙夷眼神很不满,“趁着这阵子来的人多,不抓紧机会赚钱,那才傻呢!我也得吸吸人间烟火啊!老白,你方才可答应我,要帮我写符了。”
“先前只是敷衍你,现在我打算劝阻你。”
“什么?你不帮我就算了,竟然还要阻拦我?兄弟,你良心呢?”
“这跟我的良心没关系,而是你的生意头脑有问题。把护身符卖给修士……你难道就没察觉这里面有不对劲儿吗?”
“啥不对劲儿?”
“你这就相当于和尚庙前讲经,道士家里作法。你看人家需要这个吗?”
韩九一愣。
“那来得也不全是修士吧?总得有几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凡人吧?”
“你不说了,这次李停云把修真界排得上号的门派请了个遍么。这么多修士凑一起,难不成还保不住几个凡人?你把我们修士想得也太废了。”
“那咋办呢?我东西都备好了。”
韩九从脚边抬了一个大包袱,丢到桌上。抖开一看,全是碎布棉花一类的东西。
傅白看着这堆东西,想了想,问:“这次的宾客,你了解多少?”
“五六成吧。绣像伞这东西,也就你们修真界感兴趣。能来的门派,用脚趾头想,也就那几个。”
“女修士多吗?”
“不少吧。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修为高的女修士也不少。”
“嗯,那就有办法了。”
第五十三章 你别修仙了
“韩九,这次前来参加赏鉴会的年轻修士中,有没有特别受欢迎的男修士或者女修士?”
“特别受欢迎的?男修士嘛,自然是苍雪派的大弟子楼肃。女修士,就是飞霜阁的三弟子余筱筱咯。”
苍雪派是修真大派,首席弟子楼肃不仅天纵奇才,长得也英俊,还是掌门燕承天唯一的亲传弟子,可以说是根正苗红一帅哥。
而那位飞霜阁的余筱筱,是有名的美人。她的芳名不但在修真界流传,甚至延及凡界。据说余筱筱是朝中某个位高权重的官员嫡女。因缘际会,才入了飞霜阁修炼。如今芳龄十八,也是待嫁之年了。对于余筱筱未来的佳偶,外界也是津津乐道。
楼肃和余筱筱,这两人,便是当下修真界的最大流量了。
韩九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修真界八卦的同时,傅白暗中用幻术菇,提取了他一部分记忆。
因为他和韩九不熟,所以能看到的很有限。
不过那也没事,傅白只是想看看那两位到底长什么样子罢了。
看清之后,他伸手进那个装杂物的包袱,从中摸出一块木头,和一把雕刻用的刀。
过不一会儿,傅白把手中雕好的小木人给韩九看。
“你看这个,像不像?”
他雕的是楼肃。
韩九一瞧。傅白摊开的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木人。那两头身的木人穿了一身道袍,束冠,寥寥几笔勾勒出整肃清冷的面容,简直就是苍雪派大弟子的翻版。
韩九惊得合不上嘴。
“神了!老白!你简直神了!你是神仙吗?你这手艺在哪儿学的?”
“你不用关心这个。等明天,你就在山庄附近摆个摊,卖这个楼肃木人。吆喝时,就说是苍雪派大师兄亲自加过祝福的,驱邪保平安。余筱筱的木人也是同样。”
“我懂了。那我们今晚能做几个啊?做不了几个吧?”
“不用做太多,每样就做二十个。明早开摊,先摆出十个,先到先得,价高优先。等过几个时辰,再摆剩下的。”
“懂了懂了。你这招真是高明啊!不愧是你老白!”
“别恭维我了,赶紧做。如果还有时间,就再扎几个辟邪娃娃,做好看点。小姑娘都喜欢收集这个。”
“傅白,”韩九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有这头脑,你还修什么仙呢?要不你跟我一起摆摊吧!说不定过几年,咱俩也能攒套山庄。”
“别扯那些没有影儿的事,先把眼下的忙活完再说。”
“成吧。”
韩九不会木雕,傅白就让他扎小人。傅白示范了一个。其实很简单,就是把秸秆捆在一起,捆成人形,扎好。再套上不同花样的碎布,当作衣裙。
韩九上手快,不一会儿就有模有样地做出来了,甚至还给编辫子。
但他做了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于是对傅白说:“老白,撑不住了。我这眼神儿本身就不中用,再熬下去,就彻底看不见了。”
傅白纳罕地挑眉。
“不会吧?你眼睛有啥问题?”
“我天生有眼疾,看东西模糊。今晚要是点灯熬油的,第二天基本就瞎了。”
韩九行走江湖,还有个绰号,叫韩半瞎。
所谓半瞎,就是应该瞎的时候,他瞎。
不应该瞎的时候,他眼神好使着呢。
傅白一听,行了。
“你休息去吧,我把这些做完。”
“那就有劳你了!”
韩九拍拍傅白的肩膀,委以重任,然后倒头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傅白停下手中的活儿,盯了韩九一会儿,从袖口里翻出一只瞌睡菇,让他睡得更沉。
然后他转头就召唤出二十个菇人替他干活。菇人虽然没有多少自主思考的能力,但模仿的水平很高。傅白演示了一遍,菇人们就学会了,并无声无息地飞快缝制雕刻。
狭窄晦暗的客房内,挤满了傅白的菇人。二十道影子落在墙上,随着烛光的抖动而轻颤,看上去阴森森的。
此时的韩九还在做着发财的美梦。若是他醒来,估计要被吓傻。
还没到夜半,菇人们就完成了傅白交授的任务。
二十只楼肃木人,二十只余筱筱木人,还有整整一筐的草扎娃娃。
傅白伸手拨了拨筐里的娃娃,想了想,又叫来一个菇人,在它耳边吩咐了件事情。
菇人点点头,然后从窗户跃出,消失在夜色里。
很快,它背着一个大包袱回来,里面装着的,是些巴掌大的木匣。
傅白让那些菇人把草扎娃娃分别装进盒子里。这些娃娃衣服的式样和发型各不相同,总共有五款。
一个低配版古代盲盒,就这样诞生了。
把这些东西都做完之后,傅白撑开百宝袋,让菇人一个接一个跳进去。然后他一收袋口,将百宝袋放回袖子里,这才靠在椅背上睡去。
天明,韩九率先醒来,看见的就是一排排摆好的木人和很多摞得整齐的木匣。
“老、老白,这些都是你做的?你也太厉害了吧!”
傅白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去。他单手撑着沉重的脑袋,用指腹按按穴位。
“把这些拿出去卖吧,卖完就收摊。卖东西你擅长吧?你先出发,去找个好位置,等会儿我再找你。”
“没问题,”韩九把一夜的成果通通装进袋子里,扛在肩膀上,“那我先去了!你吃个早饭,收拾收拾,不着急。”
“嗯。”
傅白前一夜没休息好。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活动僵硬的四肢。
他悬空盘坐,调息理气。灵力在体内运行三周天。
再次睁开双眼,傅白的意识已恢复清明。
一番简单的整理后,傅白神清气爽地出了客栈。
有座山庄地处半山腰,汉白玉的台阶从山脚一直砌到山庄正门。据说最初山庄的主人想用纯金打造这段山路,可后来放弃了。
放弃的理由,不是因为容易遭贼或者资金不足,而是担心纯金的太土气。
虽然建在了山里,但有座山庄这片儿地盘可一点都不荒凉。因为山庄要办赏鉴会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很多做小买卖的商贩闻风而动,早早占了地方,就为了在这两天多赚点钱。
赏鉴会展出的不单单是绣像伞,还有很多庄内珍藏多年的宝贝。
当然,绣像伞还是重中之重。
傅白的手指摩挲两下木剑剑柄。乍然瞧见这么多人,他不太适应。
四下寻找韩九的踪影时,傅白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原来是有一处摊子前面的客人吵起来了。
再定睛一看,这摊子的摊主不是别人,正是笑得一脸市侩的韩九。
第五十四章 余筱筱
摊子前面,一位年轻的黄裙姑娘和粉裙姑娘杠上了。
韩九笑得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狐狸。
“两位客人,别吵别吵。我是做买卖的,最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大家也别伤了和气。先前也说了,价高者得。两位姑娘都想要这最后一个楼肃木人,当然谁开的价更高,我就卖给谁。”
黄裙姑娘一手死死攥住木人,叉腰娇喝:“明明是我先抢到的,凭什么给她!”
粉裙姑娘也不甘示弱,杏眼瞪得滚圆。
“你来的早算什么呀!人家老板说了,价高者得!我出五个灵石。”
“你——”那黄裙的姑娘看样子囊中羞涩,原本也就值一个灵石的木人,突然涨价到五个灵石,她不能接受。
于是她扭头怒视摊主。
“老板,你明明最开始说先到先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韩九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说:“姑娘,你来得就不巧了。我都准备收摊了,就剩这么一个木人,原本是要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孩子玩的。这不你和这位姑娘非得说要。我一寻思,肯定要先照顾客人的需求啊。但我也得告诉你,这木人我不是非卖不可。你俩要是商量不出个结果来,那我就自个儿留着了。”
“诶诶,老板,这可不行啊!”粉裙姑娘急了,“我再给你加两个灵石,我出七个灵石,卖我吧!”
黄裙的姑娘实在是喜欢这个,不甘心这么放手。她咬咬粉唇,一跺脚。
“八个!我出八个灵石!”
“哟,还敢和本姑娘叫价?老板,一口价,十五个灵石。这回总得卖我了吧。”
粉裙姑娘有钱,漫不经心地弹弹指甲,胜券在握。
十五个灵石,换算成凡界用的货币,都够普通人家吃一个月的了。
黄裙姑娘败下阵来,愤愤地说:“你想当这冤大头,就让给你!”
然后气呼呼地上山了。
剩下的粉裙姑娘对她的背影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不屑一顾。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月白色的刺绣钱袋,笑盈盈地对韩九说:“麻烦帮我好好包起来,这是十五个灵石。”
“好嘞好嘞。”
韩九收下钱,麻利地把东西包装好,递给粉裙姑娘。
“给,姑娘。”
“多谢。”
那姑娘如珍似宝地玩赏着小木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韩九美滋滋地数了数钱袋里的灵石。短短一个早上,他赚了不少,空空如也的钱袋现在变得沉甸甸的。
他刚刚撑开袋口,眼前一花,手中的钱袋便不见了。
“什——”
韩九抬头,只见傅白一手托着钱袋,另一手拨开袋子,往里面瞧瞧。
“赚了不少?”
“嘿嘿,这不都托了傅兄的福嘛。”
傅白轻轻一抛,把钱袋又丢回韩九怀中。他低头扫了眼摊子。
昨晚做的那批小玩意儿,现在就剩几个草扎娃娃了。
“卖这么快?”
傅白没料到这些哄小孩儿的玩意竟然如此受欢迎,韩九和他说大家怎么怎么疯抢,他还觉得难以想象。
二十个余筱筱的木人被一个阔气的公子高价包了,剩下的楼肃木人,也被女修士们瓜分殆尽。
可见不管到何时何地,宅男和追星女孩的厨力永远惊人地强。
“所以,傅白兄,”韩九胳膊一坠,搭在他肩膀上,挤眉弄眼地说,“今晚再做一批吧,怎么样?”
“还想赚钱?”傅白侧头看他。
“那当然了,有钱谁不想赚啊。”
“可以。但等看过绣像伞之后再说。”
“啊?看伞不是得明天晚上吗?你着啥急?”
“今晚就可以拿着请帖,入住山庄了。”
“所以?”
“所以要养精蓄锐,等着明天看伞。”
“你是那种因为第二天外出踏青所以前晚早早睡下的小孩儿吗?!不就看个伞而已,还搞这么隆重?要不你顺带着沐浴焚香算了。”
傅白手指抵在下巴上,认真思考后,严肃地看向韩九:“需要有这种仪式吗?我不太了解。如果这些仪式必须的,那做一做也不是不可以。”
“……罢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两人边聊边收摊,就在这时,一位白衣女子站在摊子前,温声细语道:“请问木人还有的卖么?”
“没了没了,想买明天请早吧您。”
韩九摇摇手,想把这位迟来太久的客人打发走。
女子又问:“那这些小盒子里,装的又是何物呢?”
“这些是……”
韩九刚要介绍,待他一看清女子的脸,顿时把自己下面想说的话给忘了。
眼前的女子约莫十八的年纪,肌肤胜雪,长发如墨,一双澄澈的眼温柔地弯起,仿若月下清潭。她的妆发清雅简丽,仅在发髻处点缀了一朵小巧的白色梅花。白色的云纹罗裙一尘不染,勾勒出窈窕的身姿。
这位翩翩佳人,正是飞霜阁的三弟子,余筱筱。
傅白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余筱筱本尊,长得的确漂亮。但他曾经见过的女子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如果非要让他形容有多漂亮,那大概是1.5个白翡,0.8个傅青青那么漂亮吧。
美这个东西比较主观。虽然在外人眼中,也许傅青青并不及余筱筱那般惊艳。
但谁不看自家孩子好。在大师兄眼中,小师妹天下第一好看。
就是太能闹腾,且能吃。
余筱筱性子温和,见摊主看她看得有些发怔,也不觉得被冒犯。她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能看看这盒子里面么?”
“当然当然。”
韩九把盒子打开。
“这是草扎娃娃,能辟邪的。姑娘买一个回去?”
余筱筱纤长的手指在娃娃的衣服上碰了碰,似乎觉得很新鲜。
“虽说没有在上面感受到一丝灵力,但娃娃做得真不错。”
“姑娘,这娃娃的灵力只有在遭遇邪祟之时才能释放出来。不信你问我旁边这位兄弟。”
韩九一听余筱筱说娃娃没灵力,就把傅白搬出来让他解释。
傅白的解释,也很简单直接。
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又拿起一只草扎娃娃,握在手心,淡蓝色的光芒一闪,精纯的灵力被注入到娃娃体内。
“现在有了。”
余筱筱也没想到傅白能这么粗暴地现灌灵力。她怔了一下,又掩唇轻笑。
“这位仙友可真风趣。嗯……把这些娃娃都包起来吧,我全要了。”
第五十五章 该来的总会来的
余筱筱来这个摊子,是因为她听同行的师姐师妹们说,有人在卖她和楼肃的木人。
她一时好奇,就想去看看雕成什么样子。
“本来想瞧瞧自己和楼师兄的木人,不过卖光了就算啦。”
余筱筱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兜,里面就是五六盒草扎娃娃。
“那我这便走了。等什么时候有新的木人,您可得想着给我留一份。”
“好说好说,姑娘慢走!”
韩九客气地把人送走,大大地松了口气。
“果然人长得太漂亮,对旁人来说是一种负担啊……和人家余筱筱说了两句话,我就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傅白把摊子收起来,将那块破破烂烂的摊布丢给韩九。
“那姑娘衣裙上熏了幻惑草,你看她看愣神儿是正常的,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什么叫羞愧……等等,幻惑草是啥?有毒吗?”
韩九一听是啥草,下意识以为是毒药,赶紧上手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哪里出问题。
“没毒,但是会让嗅到香气的人反应迟钝,躯体有酥麻感,甚至产生一丝幻觉。简言之,令你对她一见倾心。”
韩九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见倾心?你的意思是……余筱筱想让所有见过面的男子都喜欢她?难道她本人长得其实很丑?”
“不,”因为有防备,所以完全没受到幻惑草影响的傅白摇摇头,“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完全不需要用这种药草。但我猜,她今天应该是头一回熏这类香,因为用量掌握得不太好。至于熏香的理由……”
傅白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最后锁定在一位年轻男修。
“大概便是这位了吧。”
那位持剑的男修士正偏过头和同门弟子吩咐着什么。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后,他眉头微锁,抬头。
傅白在此之前已经收回了视线。
“那位就是苍雪派的大弟子楼肃?”
真人和韩九记忆里相比,要英俊许多。傅白猜测,可能是面对如此优秀的同性,同为男子的韩九在潜意识中丑化了对方。
当然,就算问韩九本人有没有这回事,他也不会承认的。
“原来是因为楼肃么?”韩九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余筱筱看上楼肃了?”
“这很难以相信吗?俊男美女,天生一对。”
傅白倒没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你觉得楼肃长得俊?”韩九歪着脑袋,把傅白打量一番,“老白,我觉得你比他帅多了!真的!余筱筱可能眼神儿不好吧,刚才是多好的搭讪机会啊!错过了你这个未来的修仙新星,可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
韩九这个家伙,为了能忽悠傅白继续帮他赚钱,尬吹这么一段,一点害臊的意思都没有,也是个人才。
关键是傅白看穿了他的意图,竟然还顺着他的话说。
“也有可能人家俩人是真爱吧,放弃了我这么个帅得天崩地裂的人间绝色。”
“人间绝色是这么用的吗?还有,你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话,你也算是很可怕。是我之前小看你了。”
“哪里哪里,你以后还会有很多重新认识我的机会。”
“……”
两人收拾得差不多,就准备上山。有座山庄招待客人向来热情,提前三天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安排来客在山庄休憩,好吃好喝地供着。
傅白和韩九正好早上都没吃饭,打算到山庄里蹭顿饭吃。
说起来,傅白从下山到这里,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来找麻烦。
韩九不算,他只是解锁剧情的关键人物。
这不符合一个主角历练的必经流程。
红花总得有绿叶衬。
于是乎,此时此刻,就有一帮龙套,响应剧情的号召,来到了傅白的面前。
龙套甲乙丙丁。
穿着的衣服很眼熟,是苍雪派的人。
上山的路有很多条,但主路只有一条。
傅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挑了旁边的路走,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被人拦下。
最开始注意到这伙人的是傅白。彼时韩九在和他笑嘻嘻地谈论修真界八卦,完全没留心向上的山路被人截住了。
傅白用木剑轻飘飘一拦,韩九被迫停住脚步。
现在他们仍在山下。
龙套甲乙丙丁姿势猖狂地站在他们面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韩九一瞧这架势,也谨慎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道。
“我们?”为首的龙套甲抻了抻自己的衣服,“看不出来吗?修真第一大派,苍雪派的人!我说你啊,借着我们大师兄的名义,偷偷捞了不少灵石吧。大师兄可吩咐了,让我们几个单独找你俩,要回点好处。你要是识相呢,就把一半灵石交出来!”
“苍雪派?”韩九狐疑地盯着他们,“苍雪派门风甚严,对门内弟子管教有方。大弟子楼肃又是出了名的正直人物。怎么会放任你们欺凌普通百姓?”
“欺凌?哈哈。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了。你们雕的那些小破木人,要不是因为我大师兄,怎么可能卖的出去?”
“呵,我们卖木人,是凭自己的手艺。我卖过木猴木鸟,一时兴起,雕个木人。只不过恰好撞了你们师兄的脸。楼肃本人都没说话,你们又借他的名义,在这儿叫嚣什么!”
韩九可不傻。他猜到楼肃不会做这种掉身价的事,肯定是这几个所谓的门内弟子,见钱眼开,才过来威胁他们。
想明白之后,韩九嘴角一扬,更有底气了。
“喊你们大师兄过来吧,本尊亲自来要,我就给一半灵石。你……”
当啷。
两块灵石被甩在路中间,打断了韩九的话。
“这些,够吗?”
傅白不知何时顺了韩九的钱袋,从中摸出两块,给了那几个龙套。
“喂,傅白,你……”
“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待韩九说话,龙套甲先发火了。
“跟你说了要一半,你是聋子吗!”
“不够?那算了。”
傅白手指一勾,那两块灵石又飞回钱袋。
“老白,你……”
“韩九,走吧,不是还要上山吗。人家看不上咱们这几个钱。”
傅白说完,就若无其事地把钱袋塞给韩九,绕过龙套甲乙丙丁往前走。
遭到无视的龙套甲,彻底被惹火了。
“你给我站住!你可别敬酒不吃――”
嗞……
抵在脖子上的木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仿佛天边压抑的闷雷声。
好快!
在场的几人,包括韩九,都没能捕捉到眼前的人拔剑的动作!
傅白将手中的木剑又贴近对方半寸。
“每个门派都得有几个渣滓,我理解,越大的门派越难避免。尽管我厌恶得寸进尺的人,但我也不喜欢教训别人家的师弟。我想现在的你对两方的实力差距有一定的判断。所以……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你以为你用把破木剑,就能威胁的了我吗?”龙套甲梗着脖子,倔强,“有种你就砍啊!”
“唉,无能狂怒。”
傅白不是会被轻易激怒的人,他拔剑也只想吓唬对方一下,这样他和韩九可以尽快脱身。
但既然对方腿都被吓软了,那再继续威慑,就没啥意思了。
“走了韩九,我都饿了。”
傅白收回剑,转身要走。
“好好,等等我!”
回过神的韩九急忙跟上。
傅白刚迈一级台阶,就警惕地收回脚,抬头。
在某一瞬,他能感知到一股庞大的灵力。
但下一秒,这股灵力又悄然消失,散得无声无息。
五级台阶之上,楼肃单手背在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五十六章 我是打手
傅白和楼肃僵持着,一动不动。
在旁人的想象中,他们已经无声无息地交手上百招了。
韩九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虽然他眼神儿不好用,可此刻此景,在他的心中,早已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傅白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手,这一点在他刚刚出手,威慑那帮龙套的时候,韩九便确定了。
韩九是个老江湖。先前和傅白打交道,虽说只有短短的一天多,但他已经把傅白的性格差不多摸清了。
傅白的性子,概括成一个字,就是直。
许是因为自身实力强出其他人太多,再加上他这人又聪明通透,旁人的心机谋略在他这里完全耍不通,他自己也懒得搞勾心斗角那一套。
傅白其实很好懂,就像他名字中的“白”字一样。他活得纯粹,简单。与他没有关联的人,就算把天闹翻了,他也不会管。他看起来没什么善恶观,但依然选择做个好人。原因或许很单纯,那就是他认为,做个恶人,要比当好人麻烦得多。
虽然韩九暂且还不清楚傅白究竟从哪个门派出来的,但能培育出他这般独特的气质,估计原本的成长环境不会太复杂,而且身边的人一定都是友善随和的性子。
此外他还发现傅白不善恭维,懒得奉承,场面话都不怎么说。
可见他在门派内的地位不低,而且必定是很受掌门长老重视的弟子。
说不定和楼肃一样,也是什么掌门亲传的大弟子。
韩九对傅白有诸多猜测,绝大部分都猜中了。只有傅白的真实水平,他之前没机会见识到。
现在连这一点,他也亲眼看到了。
眼下,楼肃和傅白对峙。韩九估计哪怕再不喜,楼肃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傅白威胁了苍雪派的弟子后,潇洒走人。
至于傅白,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退让的人。何况这几个杂碎龙套方才的确冒犯了他。
分析了这么一大篇儿,总归下来就一句,这两人得打一架。
气氛很凝重,龙套甲乙丙丁也不禁屏住呼吸。
在凝重的气氛中,傅白攥紧手中的木剑,嘴唇微启。
要放狠话了吗?!
韩九等围观者神经绷紧。
“啊……”
要来了吗?
周围的群众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阿嚏。”
傅白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还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山下的天气变化太大。
韩九和龙套都傻眼了。
楼肃貌似也被傅白的喷嚏震住了。他站了一会儿后,主动走下台阶,和傅白站在同一高度上。
“那几人……”楼肃看向四个龙套,“并非我苍雪派的弟子。”
“哦,猜到了。”傅白摸摸鼻尖,不舒服地抽动两下,“到人家家里作客,想也知道不能带这么废的弟子。”
韩九懵了。
合着前面情绪酝酿那么久,都白搭了?
你们俩就进行了一番友好且寻常的对话?!
楼肃再一次扭头盯着龙套甲乙丙丁。那几人见事情暴露,匆忙地留下一句——
“那啥、我、我们几个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然后他们慌慌张张地跑了。
楼肃认认真真地向傅白和韩九解释,说他从师弟那里得知有人在顶着苍雪派的名头,胡作非为,所以亲自前来查看情况。
方才那股磅礴的灵力,也并非冲着傅白来的。
楼肃还很诚恳地向傅白二人表示歉意。
“没什么,都是小事,谁也不愿有人败坏自家门派的名声。话说你不用去追那四个人吗?”傅白问了一句。
楼肃摇摇头。
“他们不敢再犯。”
“啊,那就好。”
苍雪派的大弟子真人和想象差距有些大。在真正面对面接触前,韩九,甚至傅白都认为他是个不苟言笑、不好接近的人。
可现实是,楼肃很平易近人,脾气也不错,就是不善言辞。
看他的表情,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等真地说出口来,往往就那么短短一句。
说不定刚才站在台阶上时,他满脑子想的就是,该怎样自然顺畅地插入一段开场白。
楼肃正在紧紧地盯着傅白,眼珠一动不动,在韩九这个旁观者眼中,就好像在盯着杀父仇人。
但傅白看出来他的意思。
他应该是想打探自己的身份。
方才使出剑招的时候,傅白算是收敛了不少。但像楼肃这样的行家里手,一个拔剑的姿势,就足够他判断对方实力深浅了。
楼肃平日的功课做得很足。身为修真大派的门面,他不能像傅白一样当个甩手大师兄,什么都不管。
尽管不怎么情愿,该他应酬的时候,还是得应酬。
因为需要打交道的门派比较多,再加上修真界的新人一茬接一茬。楼肃平素都有好好地把这些新秀的名字出身修炼水平仔细地记在小册子上,甚至配了手绘人物像。
这小册子他随身携带,以便补充。
楼肃看傅白的年纪,应该有二十上下。这个年纪的修士,但凡有点水平的,楼肃都记下了。
但当他对号入座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这号人物。
因为实在太惊讶了,所以楼肃忍不住掏出小册子,从前到后翻了翻。
确实没有。
彼时楼肃刚翻完小册子,傅白那边就威胁完了,转身上山。
楼肃匆忙间,来不及藏好小册子,只得把手背在身后。然后趁傅白不注意,才把它塞回袖子里。
可这人到底从何而来呢?
楼肃心里纳闷。
他看穿了傅白只有筑基期的境界后,就更纳闷了。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楼肃的确在傅白拔剑的时候,感知到了化神,不,甚至还要更高的境界才拥有的罡纯灵气。
但眨眼间,这股灵气随着傅白收剑的动作,消失不见了。
“冒昧地问一句,仙友是……”
傅白看出楼肃的困惑,但他这次都和掌门商量好,不会暴露门派。
于是他把还没回神的韩九拽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对楼肃说:“这是我们东家。楼公子你有事直接问他就行。”
“等等,老白,我什么都不知道!”韩九想挣扎,但是他被傅白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那你……”
楼肃犹豫地看向傅白。
“哦,你想了解我的身份?”傅白点点头,会意,“我是他打手。”
第五十七章 我有被冒犯到
韩九是真的难。
他也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折腾这么一遭,傅白和他总算是上山了。一同上山的,还有苍雪派的大师兄楼肃。
三人并排,楼肃在左,韩九居中,傅白在右。
楼肃还没放弃打探傅白的身份。
“敢问傅兄,师从……”楼肃说到一半就卡壳,他在纠结是先问门派还是先问师父。
韩九愣神,不知所措。
最右的傅白替他翻译。
“东家,楼兄是在问我师从何人,所属何门。”
“哦,那你师从何人,所属何门?”
“我是你雇来的打手啊,自学成才,先前不都跟你说了。”
“哦……”
楼肃听见傅白说他是自学成才,还吃了一惊。
如若真是自学,那傅白的天赋,还真是不可估量。
于是他又问:“傅兄,那剑法……”
韩九继续愣神。
傅白:“东家,楼兄在问我剑法是不是自创的。”
“那你是吗?”
“那不算成型的剑法,是我自己瞎比划的。”
楼肃一听,更是怀疑了。
难不成方才那一剑,是他看走眼了?
“那……”
“东家……”
“够了!”韩九一挥手臂,打断两人。
“你们俩都给我停一停!尤其是你,傅白,你又在玩儿什么?!你们就非得隔着我对话吗!”
傅白一撇嘴。
“这不是东家你吩咐的,说我们这些打手不得绕过东家和外人接触么。”
“狗屁!你这东家打手的桥段什么时候能结束!”
“哦,那不玩了。”
傅白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编了这么个借口。既然被韩九当面拆穿了,那他就再编下一个。
顺带着还得来一句:“韩兄,你的生活真是没情趣。”
“……”
韩九感觉有被冒犯到。
傅白这回跟楼肃实话实说,他和韩九刚结识不久,是来有座山庄参加赏鉴会的。至于出身的门派,傅白敷衍一句“小门小派,不值一提”,也就过去了。
楼肃作为一个有涵养的人,自然也不好当面追着问。
所以他打算私下里查查。
三人来到有座山庄的大门,门口,一位中年管家在迎客。
这是在山庄做事多年的孟管家。据说李停云的爷爷是庄主时,他就已经被重用了。自那时起,便在这山庄当管家,一直延续了三代。
孟管家隔了老远就一眼认出楼肃来。
他疾步迎上前,热情地说:“楼仙长大驾光临,快请进来。尊师已在庄内安住,正要派人寻你。”
楼肃听说师父找,回说:“那在下这便回师父那里。韩兄,傅兄,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好好,楼兄先忙去吧。”韩九应道。
孟管家叫家仆带着楼肃进去,随后才回身。
方才他乍一看,没认出来韩九,这会儿再脑子里过了一遍宾客单,才将将回想起来这是庄主的恩人。
“韩先生,有失远迎啊。这位是……”
孟管家把傅白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也没能回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位年轻修士。
韩九咳嗽一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至交,听闻有座山庄要展出绣像伞,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五仙器。孟管家行个方便?”
韩九接到的请帖邀请的只有他一个人,按理说是不能带同伴的。不过孟管家顾念韩九帮过庄主大忙,于是点头应允了。
“当然当然,韩先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有座山庄的朋友,快请进。”
傅白用耳朵听着韩九和孟管家交谈,同时也在暗暗观察整座山庄。有座山庄高墙深院,气派非常。此次邀请来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奢华的车马停在院墙之外。家仆们进进出出,忙着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眼前的荣华景象繁乱迷人眼,但傅白留心的并非这些。
他看的是院墙上的琉璃瓦。
傅白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片琉璃瓦底下坠了一个青铜牌。
那青铜牌上有字。
“傅白?傅白?”
韩九见傅白心不在焉,就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回神。
“孟管家说可以进去了。”
“嗯?好。”
傅白向孟管家道了谢,然后跟着一位家仆往山庄内走。
家仆把两人带到一处供客人休息的别院后,就离开了。客人太多,山庄的人手不够。再加上韩九和傅白又不是什么名人,家仆显得也没那么热情。
正好,没人跟着,也方便两人说事。
“你方才似乎有什么发现?”韩九环视一周,见没什么人,便小声问道。
“嗯,有。”傅白回想起来他看见的青铜牌,“山庄外的院墙上,有青铜牌。”
“啊,你说那个?那个我也看见了。”
“那牌子上面有字。我辨认了一番,应该是定灵符的一种。”
“定灵符?”作为平素什么都算一卦的积极迷信分子,韩九对于各种符纸也很有研究,“定灵符不是专门放在灵堂道观,还有什么邪灵作祟的地方吗?李停云把它放自己家里作甚?还放那么多?”
傅白也不清楚这里面的内情。但他猜测,绣像伞的偶然现世,庄主多病的身体,和山庄院墙上的定灵符,其中一定有某些联系。
李停云给参加赏鉴会的客人安排了不同的休憩小院。韩九和傅白现下所在的是竹居。顾名思义,这处小院栽种了大量的翠竹。
小院里大概有六七间客房,傅白他们占了两间,剩下的几间屋门紧闭,看样子也有人住下了。
傅白四下里望望,把小院各处的布局印在脑子里。
韩九在他身侧,看着各种华贵的布置啧啧惊叹。
“这梁河墨玉稀罕难得,人家也就刻个砚台什么的。李庄主够豪气,直接做了一套桌凳。”
傅白也注意到院子一角的墨玉桌。他打量了一会儿,蹙眉。
“豪气是豪气,但这也不好看啊。”
黑乎乎的一团摆在那里,好像竹林里的一抹黑泥巴。
韩九听了他的形容,赶紧让他噤声。
“瞎说啥实话,这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哦。”
傅白老实地闭上嘴,不讲了。但他刚才说的话,还是被旁人听到了。
有谁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傅白寻声望向廊柱的后面。
“谁在那里。”
一片火红的裙角闪过,那人悄然离去。
傅白以为是院中其他客人,也就没去追。
可韩九却警惕地拽了他一把。
“老白,你……发现谁了?”
“刚刚有人笑了。你没听见?”
“没、没听见啊……”韩九惊异地看着他。
傅白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第五十八章 画面逐渐惊悚
“你真没听见?”
傅白又一次地问。
“真的,真没听见。”
韩九摇头再摇头。
“没骗人?”
“啧,这个时候骗你干啥。”
“那就怪了……”
傅白十分确信自己听见了笑声。这不是幻术,寻常的幻术他自动免疫,高阶的幻术需要繁琐的步骤,而且他必定有所感知。
可韩九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看见傅白若有所思的样子,韩九惊出一身白毛汗。
“老白,你该不会看见什么脏东西了吧?”
傅白没说话,韩九又自顾自地接下去。
“不能不能,这大白天的,什么鬼怪妖精都得被烤化了。”
傅白跨过栏杆,绕到回廊上。
方才那根廊柱后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足迹,也没有残存的气息。
“不是所有的精怪都怕见日光的。只要满足某些特定的条件,它们可以像凡人一样安然地在太阳底下走。”
傅白这么一解释,韩九更慌了。
“那你说,在咱们这个小院儿里,就有、就有那东西?”
韩九一打哆嗦,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
“可能有。你一个算卦的,难道没有开天眼?开了天眼总该见过这些吧。”
“你懂什么!我们算卦这行分工也不同的好吗!像我就占卜一下吉凶啥的,可不管降妖除魔啊!”
“成吧,接着这个。”
傅白把随身佩带的木剑丢给韩九,让他防身。随后他身形一隐,在庭院中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韩九彻底凌乱了。
他等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老白、老白?你是自己跑了,还是被妖怪抓走了啊?”
此时悬在半空的傅白瞟了眼探头探脑找他的韩九,继而又俯瞰整座山庄。
之前因为是在地面,还不容易发现。
等傅白处于当前视角,才惊觉道,这整座山庄,就仿佛一个大型阵法。
山庄的外墙围成一个八边形,其间种植的花卉植物,隔出一个个别院。八处别院分散在四周,呈众星拱月之势。居于中间的主院,应该就是庄主李停云的居所。
整座山庄的风水布局,从大体上来看,没什么问题。
但让傅白在意的是,这山庄的内里,似乎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傅白想飞得高点看看,但他脚下刚一发力,一道不知打哪儿来的雷电竖直劈下,对准的正是浮在半空的他!
危急时刻,傅白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紫色的蘑菇,向上抛去,他的身子则往下落。蘑菇在空中膨胀后,吸收了所有的力量后,打了个小小的嗝儿,又慢慢地缩回原来的大小。
晴空的一声霹雳雷响,惊动了山庄内的侍卫。
“怎得会有雷声?”
“莫不是有人在作法?”
侍卫们有秩序地在庄内搜查,而引发响动的始作俑者,此时早已回到了客房。
傅白拍拍肩头落下的残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在饮用之前,他嗅了嗅,确认没毒之后才喝。
韩九后脚跟上,还没忘记把傅白的木剑还给他。
“你刚刚上哪儿去了?怎么突然不见人?”
傅白呷了口茶。
“我去瞧瞧有座山庄的布局。”
“去哪儿?你该不会上天了吧?”韩九在他对面落座,问他。
“……嗯。不那样看不真切。”
“那你发现什么了?”
傅白从房中找来纸笔,给韩九简单地画了一张图。
“这是……阵法?”韩九接过画好的图,第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像这种私人居住的山庄,大多是四四方方,很规整的构造。
很少有人把自己家设计成这么古怪的造型。
而且傅白方才还注意到,主院没有直接通往正门的道路。
如果想要从主院出庄,就只能经过其他别院,才能抵达正门。
傅白不太懂,这山庄最初的设计者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构造,不是相当于把庄主的生路全都堵死了吗?
也难怪李停云的身体那么弱。
但更让他感觉到奇怪的是,李停云接手庄主一位也有几年了,难道他在这几年里,就没想过叫人把庄内的风水改一改?
这点让傅白很想不通。
他把问题跟韩九说了之后,韩九摸摸下颌,回他道:“这也不好讲。风水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在某处动点手脚,整个局势就会大变样。说不定这位李庄主请过什么高人,在哪里改动过。像这种小改动,不仔细找,是找不到的。”
更何况有座山庄这么大,像他们这样的外人来找,更是难于登天。
还有那道突然劈下的雷。
傅白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那道雷,应该是在他触碰到了结界的边缘后,才出现的。他最开始飞的那个高度完全没事,等到再向上时,才触发了某个机关。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韩九离门更近,他去开门。
门外是庄内的侍卫,来询问有没有遇到可疑人员。
韩九在内心呵呵一笑,心想最大的可疑分子就在屋里悠哉喝茶呢。但他外表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对侍卫说他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人来这里,还反过来问庄内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方才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但其实后续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没有人员和财物的损失,侍卫只能掩饰地说没什么事,就是现在客人多,庄主要求加紧巡逻,别给宾客们带来麻烦。
韩九点点头,表示理解,就把人给送走了。
他重新关紧房门,回头一看,傅白还在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续杯呢。
“所以你现在打算如何?”
“不如何。我来也就是为了见识见识绣像伞,看看传说中的仙器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至于别的,那就是人家的家事了,管不得。”
傅白方才去看山庄的整体,也是为了确认他们这个小小的别院有无危险,暂时看来是没有。
不过院子里那片红色裙摆,还是很让傅白介意。
若真是鬼怪,那总该留下一丝沉浊的气息,不可能做到全无踪迹。
要么那就是修为高出傅白许多的修士,来去自如,无影无踪。这样的人能逃出傅白的眼,也并不稀奇。
可真有这样的修士存在吗?
傅白目前的实力,已经达到了本作的战力天花板。能打得过他的,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已经去世了。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对方已经舍弃肉体凡胎,飞升成仙。
因为傅白打死不渡劫,不想当仙界公务员,所以他目前的躯体还是属于凡人的躯体,和仙人不是一个量级,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那么傅白现在就开始怀疑了。
难道这次赏鉴会的宾客中,还有得道的仙者?
第五十九章 你怎么不问问神奇海螺
仙人有仙人的规矩。
但凡得道成仙的仙者,无论飞升前的原身是花妖精怪,亦或是人,都不可直接插手凡间的事,也不可随随便便地下凡。
更不可轻易与凡人交手。
傅白记得仙界的条条框框有不少,那块刻着天规的戒律碑,经过长年累月的添补,已经变成了戒律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成仙之后,仙人便拥有了漫长的生命,和怎么作都作不死的旺盛生命力。
总有那么几个异想天开的,也总有那么几个活得不耐烦的。
仙界严格限制仙人下凡,一方面是因为下凡容易沾染因果。仙人超脱轮回之外,若是染上因果,轻则折损修为,重则神格陨灭。
另一方面,仙人的实力与凡人根本不在一个量级。在人界没有了天规的限制,一旦灵力失控,那将会为人界带来一场浩劫。
对仙人的处罚,也是格外严格。一旦违背天规,那不好意思,删档重来吧。
所有的违规仙人都会被重新投入轮回。
要说傅白为什么如此清楚仙人与凡间的事儿,那纯粹是因为,当年他就是按照这么一套流程,从仙界又坠回人间。
他前世就是这么叛逆,戒律峰一半的天规都是专门为他定的。
往事不堪回首。
傅白暂且还不能确定有座山庄内部,到底存不存在仙人。
仙人自然不会是发张请帖就能从仙界邀请下来的。目前为止,凡人和仙者沟通的主要方式,除了烧香供奉,再就是请神。
后者的难度要比前者大很多。
请神需要一套繁琐的程序加上相应的代价。至于代价的大小,则依据愿望大小而改变。
傅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请神的可能性很低。
请神一般都在固定的场所内,而且仙人办完事后,不能逗留,扭头就走。
没见过谁让仙人在自家院子到处跑的。
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是额外做了一件事。
“你这是要干什么?”
韩九方才见傅白眉头紧锁,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没开口打扰他。
这会儿傅白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海螺,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老白,你你、你拿个海螺出来干啥?”
“遇事不决,神奇海螺。”
傅白自顾自地念叨一句,然后手指曲起,敲了三下海螺壳。
当当当。
里面传来浪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一道粗犷的嗓音突兀地炸开。
“哪个龟孙儿敢扰老子的清梦?!”
韩九正在捏核桃吃。猝不及防的这么一嗓子,惊得他核桃都掉了。
傅白好像习以为常,他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是我。”
对面似乎没认出来,也可能是因为听见傅白的声音而大吃一惊。
叮铃咣铛一阵乱响后,那边的态度陡然变得热情起来。
“老傅!老傅是你吗老傅!可想死我了!这好几百年你死哪儿去了!进畜生道了?”
“咳,”傅白瞟了眼目瞪口呆的韩九,提醒对面说,“我旁边有朋友,你说话注意点。”
“我还跟几个兄弟说呢,怕不是你在那个小年夜喝个烂醉,许愿下辈子当狗,结果梦想成真了!你刚才说啥?你旁边有朋友?哦哦哦,不好意思,麻烦上述内容自行消个音。”
傅白太阳穴突突一跳。他袖子一挥,还在试图听八卦的韩九翻了个白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后他举起海螺说话。
“那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现在还好意思挂在嘴边儿提?”
“欸嘿嘿,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当年你不想当仙了,非得下凡。天帝有禁令,不让仙人随便下凡,还要禁你的足。你一叛逆,差点把仙界翻个个儿,气得天帝奋笔疾书,连夜写了半座山的戒律。八十道重锁挂在天门上,你喝醉后,趁着酒劲砍断七十九道。剩下那道还不是几个跟你关系铁的,强行保住的?你还叫嚣着下辈子当狗也要去轮回。那天正好是凡界的小年夜。忘啦?忘了也没事儿,我这里都有记录,随时可以给你来个情景再现。”
“……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咋滴,上辈子的你,就不是你啦?哦对,说回那剩下的一道锁。我跟你说,幸亏保住那一道,要不你的罪可就大了,真可能就当狗了。你现在做人不是挺潇洒的?哎,真羡慕你啊,我也想做个人。”
“……”
傅白目前的连线对象,是一位他不能透露姓名的仙人,也是当初他在仙界的狐朋狗友之一。
作为没有超脱肉身的修士,他不能够随便地与仙人面对面接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联系昔日的旧友。
但联系旧友,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不必说,坏处就是,傅白曾经的黑历史,这些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说起来还没完没了。
傅白强行打断朋友单方面的叙旧,如果放任他说下去,他非得把这几百年欠下的对话都给补上。
“我来找你,是有正事儿的。”
“说起来你那回跟着雨神降雨,非得撒币……哦,你说你有正事儿?是啥事儿?”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最近仙界有没有仙人来过凡界。”
“就这事儿?你等着,我给你查查。”
海螺另一头,很久没有声音传来。
“最近没什么仙人下凡办事儿啊,大家都是通过热线——哦,应该叫天人感应——联系的。你也知道,当代凡人请神的心意越来越不诚,同行们工作也都没啥激情。除非凡界生灵涂炭了,否则我们是不会轻易下凡的。怎么了,你发现谁偷偷溜走了?”
“没什么,我只不过怀疑有仙友在有座山庄。”
“什么山庄?你要想知道,我可以帮你瞧瞧。”
“不了。查查仙界的事还不算违反天规。若是涉足凡界,那对你就有影响了。”
傅白做仙的时候,一直在违反天规的边缘疯狂试探。所以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不该做,他心里都有数。
“嗯……那你就靠自己吧。反正你是无所不能的傅白。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一句。凡人要让仙人下凡,可不止请神一种途径。还有一种,是缚神。”
第六十章 一位热心的场外观众
朋友的话提醒傅白了。
除了请神之外,能让仙人留在凡界的方法,便是缚神。
这种方法十分阴毒,而且违逆天道,一般施术者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很少有人冒这个风险。再说了,能够被凡人抓住的仙人寥寥无几,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除非说,通过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
傅白按了按额头,还是觉得有座山庄的水太深,他不宜淌这个浑水。
而且绣像伞肯定是不能放在这里了。
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得采取办法,把绣像伞带走。
在傅白思索对策的时候,韩九也悠悠转醒。他醒来后,觉得头很疼,而且貌似有一段记忆消失不见了。
看着眼前平静淡定的傅白,韩九敲了敲凝重的脑袋,问道:“方才你是不是和谁说话来着?我怎么记得……有个海螺?”
傅白的双手放在桌下。借着桌面的遮挡,悄悄地把海螺一点一点塞回袖子里面。
“大概是你幻听了吧。”他这样回答说。
“是吗……”
韩九也有点怀疑自己。但很快,他用力甩甩头说:“不,不对。方才绝对有个人在说话。那人一开口,声音还挺粗犷的。这个我有印象。”
“嗯,那应该是一位热心的场外观众吧,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场……什么?我怎么没太听懂?”
“没听懂就对了。在你睡觉的功夫,山庄的人把午膳送来了。你吃吗?”
“吃吃吃。有东西吃怎么不早点叫我。”
韩九也是真饿了。有了吃的,也就不计较方才到底听见什么了。
赏鉴会将在明晚举行,在此之前,已经到达山庄的客人,可以在丫鬟的带领下游览山庄。
韩九喜欢凑热闹,就出去逛了逛。
傅白喜静。在明晚到来之前,他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内,足不出户,偶尔韩九会来他这里串门,讲讲在山庄里的见闻。
韩九也打听到了,竹居目前貌似只有他们两人在住。原本住在这里的客人还有庄主的亲戚。不过这位亲戚似乎半路遇到点事儿,得等明晚才能赶来。
邀请的宾客在今明两天之内,陆陆续续地到齐了。韩九把哪个门派哪个组织来了,一一和傅白讲过。
苍雪派、落霞宗、飞霜阁,这三个名声最响的门派都来了。剩下的还有孤鸿殿、明心宗这类偏爱独来独往的门派。听韩九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傅白发现,上流的修真门派几乎来全了。
就连挂在末尾的雷劫派,还有傅白作代表呢。
虽说雷劫派这个水当当的门派,也未必能引起别人注意吧。
江湖中的有名组织也来了不少。像交易情报的六耳居,肯定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
赏鉴会如期举行。
当晚,所有被邀请的宾客来到有座山庄专门布置的一个内厅。
厅里陈列了各式各样的珍宝,每一样都被分别摆放在精致的梨花木小几上面,方便来客观赏品评。
来到展厅的傅白粗略地瞟了一圈,发现这次赏鉴会的展品还很杂。
有古董、宝石、法器、古籍,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看来是为了满足不同身份客人的需求。
展出的这些藏品,只是有座山庄的一小部分收藏。绝大多数宝贝,还珍藏在山庄的某处。
当然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传说中的五仙器之一,绣像伞。
很多人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绣像伞当前也已经被放到了内厅。它被一块黑布遮挡得很严实,放在内厅的最里面。
傅白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地观察到场的宾客。韩九站在他旁边,给他一个一个介绍,让他把名字和人脸能对应上。
在宾客之间,有一位身穿华服的青年,一直在忙着应酬,和别人寒暄。这青年看起来年纪不算大,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可谓游刃有余,而且在场的长辈和同辈,对他的印象貌似都很不错。
“这便是有座山庄的副庄主,李行舟。”
韩九小声地介绍道。
傅白端详了一会儿这位所谓的副庄主,然后收回视线。
“庄主呢?现在时间也快到了吧,怎么还不见人?”
“李停云通常都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身子不好,大家也都谅解。不过我总怀疑这人是故意晚到的。就算他性子再怎么热情,应付这么多人,也够累的。”
韩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傅白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说起来,你前些年到底帮了李停云什么忙?”
“啊,你说那个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忙,就是李停云那段时间总算头痛,一到晚上就犯病,疼得睡不着觉那种。我给他写了道安眠符,让他晚上能安寝。”
“安眠符?你会写这种符?我怎么没听说过……”
“其实是一种能把人迷晕的符纸啦。反正效果都一样啊。我那个符,也是有时间的。四个时辰后,保准就醒了!昏迷一个晚上,和睡一个晚上,差别不大。”
“……你以后还是别瞎写了。不,就算瞎写,也别让人家有机会逮到你。”
“成吧,下次注意。”
眼看着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傅白也逐渐感到不适。
不管怎么做心理建设,果然他对这种人多的场合,还是有些应付不来。
韩九看出了他的异样。
“老白,你哪里不舒服?脸色煞白啊你……”
“我没事,习惯一会儿就好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闷?我这儿有宁心丹,你含一粒,很快就好。”
“嗯。”
傅白摊开手,韩九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粒丹药出来。
傅白含在嘴里,一股清凉之感从口腔蔓延开来。
压抑的感觉舒缓不少。
“好多了。多谢。”
“客气啥。”
傅白含着宁心丹,和韩九又聊了几句。在说了不到两句话后,他猛然止住了话头。
有人在靠近他们这边。
傅白给韩九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停一停。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傅白回过头来,眼中倒映的人影,大吃一惊。
“怎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