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这张图才是你永远的家
社稷图的器灵们,因为遭遇突然的攻击,为了保护自己,就暂时隐蔽了身形。
戴着面具的攻击者似乎没有追击的意思,他坐到了棺材之上,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站在原地的傅白。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啊。”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之前对两个小孩出手之事全然没有发生过。
傅白对这种人没法不戒备。在蛇窟时他就发现了,这个人很古怪。要说他一味地嗜杀,可他当时又那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和孟昭平。但要说他是好人,那些无辜断头的蛇妖和刚才的两个小器灵恐怕不会答应。
他究竟是谁?
是有意在跟踪自己,还是无意来到这里?
还有,他能这么自如地穿梭于蛇窟和望江城,又是怎么做到的?这里是仙器内部,在社稷图没有认主的前提下,那两个小孩就是这里面实力最强的人。
难道说……这个人是社稷图的图主?
“你好像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啊……”
傅白还什么都没说,那人仿佛猜中了他的心思一般,把他脸上的表情全部解读了。
还不待人回答,他上身向后一仰,躺在小小的棺材之上,手掌垫在后脑勺。
“唉,不过就算你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白听着这人碎碎叨叨地说着话,看他的态度,倒不像在说谎。
“我在这里很长很长时间了,那两个小孩我也见过。哎,那你不要觉得我很残忍啊,我知道他们两个不是普通的小孩。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们俩怎么杀也杀不死啊。你是从外面来的吧?这里的人我都见过,但你是生面孔。外面好玩吗?你能带我出去吗?”
他呼地坐起来,面具朝向傅白,仿佛隔着一层赤鬼面具,都能看见他期待的表情。
傅白心想,可别了吧。从这人间歇性无理由的屠杀行为来看,呆在图里是他最好的归宿。
“哎,你又不说话。你是不喜欢说话?还是不喜欢喝不熟悉的人说话?”
面具人两臂撑住身后,从棺材上一跃而下,然后瞬间到了距离傅白两步远外的地方。
迅捷到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仔细看看,我觉得你长得很面熟,我们之前见过吗?”
面具人伸手想摸摸下巴,但只摸到自己面具的边缘,作思索状。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遗憾地叹气。
“算了,我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傅白心说你戴着面具我怎么认出你是谁。
“我要离开了。”
傅白不想再耽搁。他刚刚隐约瞧见某块石笋的后面闪烁了一丁点亮光,那大概是社稷图的器灵给他的提示。
“啊,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再聊会儿?我很久没见过新鲜面孔了。不瞒你说,望江城所有的人我都见了个遍,不过我都看了几百年了,好像这些人没什么变化啊。为了证明这件事,我还曾经放了一把大火,把城烧了个精光,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又恢复原貌,这样搞得我就很没面子啊……”
“你真的想出去?”傅白问他。
“想啊,哎,其实也不能说很想吧,但是假如你被关在一个地方,你难道不想出去吗?这个是人之常情啊,换做谁来都想出去吧,每天看见一模一样的面孔,我都快被逼疯了。”
他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又补充一句:“你不要看我现在这样子很正常,就以为我很正常啊,我还是挺不正常的。”
我发现了。
傅白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蛇窟的蛇为什么都祭拜你?”上面一番交谈后,傅白发现这人不是一般地能说,直接问他或许能得到什么信息。
“你问这个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苏醒过来之后,偶然遇见这窝蛇妖。当时它们被其他的妖怪追杀,我就随手帮了它们一下,然后就被感恩戴德了吧。大概是这样?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
他又说自己不记得了。
“这么一想,我忘记的事还真多啊。哎,我年纪也不是很大啊,怎么就这么容易忘事儿呢。”
“你救了那窝蛇妖,但又随意地杀掉它们?”
傅白回想起来在蛇窟的时候,这个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杀了数十条蛇妖,而他的原因又很不值一提,仅仅是为了寻找藏在其中的一个人罢了。
如果他想找人,明明有很多种办法,但是他的唯一办法仿佛就是,只要一个一个地杀掉,杀到最后,总会找到那个藏匿的人。
“这个,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他苦苦思索了一会儿,仿佛因为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解释而困扰,又如同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做法。
“啊,我知道了,”很快,他恍然道,“因为它们的死活,和我没有关系啊!”
眼前的人似乎因为终于找到了解释的办法而兴奋。他在原地踱步,然后又回到傅白的面前,恶鬼的面具比方才更近了些。
“你想想看啊,我是人,它们是妖怪,本来我们就不是同一族类。就算我们是同族,我也没必要因为它们感恩就仁慈啊。”
傅白听了他的理由,不免皱眉道:“这是什么歪理。不是同族,倒还能理解。如果是你的同族,你曾经救下他们,难道就是你日后屠杀他们的资格吗?”
“不是这样的。我是说,我不稀罕他们的感激。他们感激我,还是仇视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按照我认为的正确去做就好了嘛。”
“如果别人妨害到了你的正确,你——”
“那就清除障碍啊,这很简单的,”他仿佛笑了一声,“你为什么会纠结于这个问题呢?”
傅白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人的三观,真是歪得厉害。
“你……”
“如果他们不想被我杀死,那可以反过来,杀掉我啊。弱肉强食,是这个道理吧?但能不能杀掉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不高兴了吗?认为我是个自私又残忍的人?哎,其实我还挺和气的。大概是我认同的秩序和你所认同的不一样吧。你认同的是限制强者保护弱者的那套,但我和你不一样啊。你觉得混乱算是一种秩序吗?胜者胜,败者亡。阴暗也好,正义也罢,大家都端到台面上,吵不过就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小鱼,存活的才是正确的。”
“哪怕最后只剩一条大鱼?”
“嗯,这样也很不错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想起你了
“师兄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傅谦和孟昭平还没放弃寻找傅白。他们从那个生长着银杏树的地方走出来后,就回到了孟昭平之前在的那个多条岔路汇集之地。
“这是一个阵法……”专业人士傅谦给出了他的意见,“这个阵法我原来只在古籍里见识过,貌似是叫什么九迷阵,如果困在这里面,能把人困到死。话说孟兄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我是跟着一只发光的小虫走出来的,那应该是一种指引吧。”
“那还挺幸运的,”傅谦看了看几条路,摸摸下巴,“现在就要靠我们自己出去了……”
傅谦两人在寻找出去的办法,此时傅白仍然在和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僵持着。
傅白说他得走,但是面具人没有丝毫放行的意思。想来他也有千八百年没跟人聊过天,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怎么能轻易放过?
“反正你出去又不急于一时,外面那么纷扰,在这里躲片刻的清净不好吗。”面具人振振有词。
傅白真的很想反驳他,让他好好想想自己说的那些是不是人话,在这里跟他相处哪里算得上“清净”。但他转念一想,跟这人说不通道理,还是不白费口舌了。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傅白这边还一言未发,他就已经看穿了他心里的不耐烦。
“好吧好吧,那我也不缠着你了。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是最后一个。”
面具人又在眨眼间回到了棺材旁边,曲起一条腿坐下。溶洞内壁镶嵌的萤石发出粼粼的光,照得他那张面具半明半暗。
他说:“你认识傅白吗?”
傅白持剑的手微不可见地颤动一分。
仿佛是已经深刻了解了傅白不会多言的性格,这人自顾自地说下去:“哎,先说好,我前面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没有骗你啊。我的确把原来的事情都忘了个七七八八,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名字始终没忘掉。嗯,话说这该不会就是我的本名吧?”
他思索了一会儿后,否定地摇摇头。
“好像也不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印象呢?所以这肯定是某个人的名字。既然我的忘性已经这么严重了,还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那对方可能就是对我来说有非凡意义的人吧。是亲人?挚友?还是说……”
他的脸微一右偏,转到了傅白的方向。
“敌人?”
傅白没说话。
他还能怎么说?
身为一个本尊,突然有人在你面前发表了一番反人类言论,然后这个人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你。换你能怎么说?
直接告诉他,我就是那个人?
再蠢也不至于采取这般做法吧。
傅白没办法回应,说认识说不认识都很别扭,于是他看似不经意地回避了问题。
之前一直都是面具人在发问、说话,这回傅白也想问问他。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面具人没有纠结之前的那个问题,他看起来并不执著于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你好奇这个?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哎,不过很奇怪的是,我不管在水面还是照镜子,都照不清楚自己这张脸,仿佛是有什么人刻意阻拦。你要看看吗?我曾经自己用手感觉了一下,我这张脸似乎很看得过眼。给你看看也无妨,说不定你就在哪里见过我呢。”
面具人听到傅白提出这个问题后,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他的左手摸索到面具的边缘,掀开一条缝隙,眼看着就要把面具摘下来。
轰隆一声。
无数的尖锐石笋从头顶劈里啪啦地掉落,深深扎进二人脚边的地面。傅白向左后连跳两步,避开落下来的石笋,但也因此与面具人分隔开来。
对方的手臂向前伸了伸,但又收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洞穴坍塌,数不清的石笋堆叠下来,慢慢叠成一道墙壁。
“仙君,我们送你出去。”
傅白听见耳畔传来两个小童异口同声的说话音。
“虽然你不记得我们了。”
“但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竭尽所能地完成了使命。”
“现在时辰到了,该把这里归还给你。”
“要小心那个人,仙君。”
稚嫩的声音慢慢消散在空气中,最后小孩子们告诉傅白他们的名字,姐姐宋知书,弟弟宋知棋。
然后,他们就因为力量耗尽,消失不见了。
洞窟完全坍塌的前一瞬,傅白透过石头的缝隙,看见对面貌似多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单膝跪着,头压得很低,是很恭敬的姿态。
朦朦胧胧间,傅白意识到自己应该认识这两个人。跪着的那个,是邱冉。负手站着的那个戴面具的人,是……
“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啊。你知道傅白是什么人吗?这好像是个很重要的名字。哎,你也是从外面来的,那你认识在石墙对面的那个人吗?”
“君上,属下邱冉,终于找到您了——”
“邱冉?邱冉……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邱冉。傅白到我们这边来了吗?傅白、傅白……我都记起来了,终于记起来了……”
他喃喃自语了一阵儿,脚尖一偏,身子朝向废墟对面的傅白。
“你是傅白。”
他的语气先是笃定,随后又变为怀念和遗憾。
“是傅白啊……”
傅白睁开双眼,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很多人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
“傅白?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师兄你留了很多血啊……”
傅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他一起身,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临江城。韩九和孟昭平,还有明柔他们都在。
出了社稷图后,之前受伤的地方又重新出现,伴随的疼痛和流血又一次袭来。傅白想起身,其他几个人生怕伤口裂开,赶快让他躺回去。
“哎哎哎,你别动了,”韩九伸手制止他,“你这还流着血呢,好不容易才给你包扎上的!”
傅白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身体,搜寻一周后问:“傅谦在哪?”
“你二师弟有事说自己先离开了,”孟昭平回道,“他说他马上就回来看你。”
傅白闻言放下心来,随即才想到自己的事。
他近期有必要想方设法和仙界联系一次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
傅白用丹药让自己强行走动起来。他婉拒了韩九和孟昭平二人的陪伴,也没答应明柔派人护卫他,而是自己一个人在废墟中走来走去。
黄泉界的魔物和邱冉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惊魂未定的临江城百姓和忙着清理残局的修士,盛清长老、王明心宗主,和楼肃正在主持安排这些杂事。
傅白在寻找。临江城发生了黄泉入侵之事,仙界不可能坐视不理,所以必然会派仙人来支援。虽然不知道被派下来的到底是谁,但不管派下哪位仙人,傅白都是可以说得上话。他觉得仙界在瞒着他一些事,而这些事情至关重要,非得弄明白了不可。
他正找着人,还没找到,就先碰见了二师弟。
傅谦看起来状态尚可,他似乎刚从什么地方出来,或者刚见了什么人。看见傅白用手盖着最疼的腰腹伤口走来,他先是一愣,又连忙迎了过去。
“师兄你这瞎走什么呢,伤口撕开了怎么办!”
傅白说他没事,又问傅谦是如何从社稷图中出来的。
“其实我也没太明白,”傅谦老老实实地说,“本来我和孟兄还被困在九迷阵内,不知怎得,那些石洞就开始崩塌,然后我们晕了过去,再一醒来,就在这临江城内了。”
“九迷阵?”傅白听到这里,打断了一下,“确定是九迷阵?”
“对啊师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九迷阵是一个相当古老的阵法,而且已经失传,只存在于古籍的记载之中。
这个阵法十分复杂,并非凡界的修士能够复制的。傅白曾经尝试过把它还原,但是不行,始终欠缺了一点火候。
“那这么说,这个阵法还很特殊?”傅谦听了傅白的解释后,也品出这里面的不对劲了,“这么个高端阵法隐藏在仙器之中,难道说是社稷图自己在里面做的?”
傅白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虽说器灵对于仙器本身有很大的操控性,但它追求的是一个圆融的状态。突兀地放置一个九迷阵在某处,可能性不算太大。
况且这个九迷阵……它不但有让人迷失方向的作用,还具有强大的封印效果。
“师兄,这个……很严重吗?”
“不,不是,”傅白摇头,“我只是有点想不通。”
“啊,这样。对了师兄,之前困住咱们的,确定是社稷图吗?现在图又跑去哪里了?”
“在我这里。”
傅白从怀中抽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卷轴,他刚才一醒来,就感觉衣服前襟有些异样。当时人多没能拿出来,现在才方便仔细看看。
“师兄,你快收起来,”傅谦担心此地人多眼杂,再被人惦记上,“好好收着,以后万一有用处呢。”
“好。”
傅白把它放进袖子里,妥善地保管好。
既然遇到了师兄,傅谦就把他和傅白走散的那段经历说了,但他省去了很大一部分。傅白听说他和巨蟒搏斗后赢了,虽然师弟说得轻描淡写,但想想也知道这是一件不算容易的事。
“做得很好,傅谦。”
傅白虽然苛刻,但向来不吝夸奖。
傅谦笑了笑,没有其他的动作。若是放在以前,被大师兄夸一句,他能得意整整三天。
仿佛一下子变得稳重许多。
“师兄,能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傅白当时没能理解傅谦话中的深意,只是认为图中凶险,师弟心有余悸。
他以为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后面却是如此沉重的过往和曾经。
“师兄要不我扶你先回别院吧?你这伤得太重了,”傅谦话锋一转,又说回傅白的伤。
但傅白他还有别的事,就先让傅谦回去。
“你先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师兄不打紧。我还有点事,得……”
傅白说到这里,忽然,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的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在人群中,搜寻到一只白色的小猫。
“傅谦,师兄先走一步,”傅白拍拍师弟的左肩,“等我处理好私事,咱们就回门派。”
“唉,师兄,等等——”
傅谦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一空,傅白就不见了踪影。
等他再次出现,就已经融入了人群之中。他准确地拎起小白猫的后颈,又迅速地从人堆里跳出来,快到周围的人还来不及反应。
一人一猫来到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傅白把猫拎到自己眼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它,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
“冒、山、君。”
白猫瑟瑟发抖,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还在装作自己懵懂无知小白花。
傅白肆意地揉搓着白猫的圆脸,质问它:“既然你在这里,华阳那厮肯定也跑不远。他在哪,告诉我。”
白猫不堪抵抗来自傅白的蹂躏,像块打糕一样任人搓圆捏扁。傅白揉搓了一会儿,想起这“白猫”的糙汉人形后,又嫌弃地把它丢在地上。
“你的原形还算能看,怎么变化出的人形那么丑。”
冒山君大声喵喵,表示它的人形只是英俊魁梧,和丑这个字完全不搭边。
“行了你也别喵,告诉我华阳在哪里。”
冒山君昂着圆脑袋,还想为了自己相识几百年的老朋友多挣扎一会儿。
“你要是告诉我他在哪,我就不计较那么多次找你你都装不在的事。”
“喵。”
白猫立马伸出爪子,给傅白指了个方向。
那里正有一个青年佝偻着肩,在墙角探头探脑,姿态猥琐。
见傅白看过来,伪装成路人的华阳一激灵,连忙缩脖子狂奔。
心里还在骂,冒山君你个大叛徒。
几百年的友情,都被你给拉出去了?!
傅白见状跟上去,同时飞出一剑,刷地扎在华阳仙君右脚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华阳紧急抽腿,差点就扎中他脚背了。他连忙把身体转了个角度继续跑,但又一柄剑挡在他面前。
锵锵锵——
傅白的量大批发归一剑扎了华阳一圈,把他堵死在这个圈里。
华阳见自己跑不掉了,想着气势不能丢,于是非常虚张声势地说:“傅白,你、你这是以下犯上,以凡人之躯损害仙君威仪。你、本仙君要到天帝那里参你一本!”
傅白没生气,还很平静地一点头。
“无碍。若是你等会儿活下来了,大可按照你想的去做。”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生气了
“快把你的结界开起来。”
傅白指使着华阳仙君,让他开一个能够隔音隔视的结界。
华阳仙君委委屈屈,好好的一个仙君,被一介凡人吆来喝去。
真是丢仙界颜面。
尽管如此,华阳还是老老实实地张开了一道结界,两人的身形瞬间从原地隐藏起来。
闻声寻来的冒山君还不待进入结界,就扑了个空。它打了两个滚,混身的白毛变得灰扑扑,不满地喵了两声。
“我进入到社稷图里面了,”傅白上来就开门见山,没有废话,“在图里面,我碰见了一个戴面具的人。这个人应该是黄泉界的,地位还不低,但是他好像失去了很多记忆。即便这样,他竟然能够记得我的名字。华阳,这是怎么回事?”
华阳仙君撒谎不打草稿,张嘴就来:“傅白,这你就太大惊小怪了。你想想你之前在仙界的时候,杀过的黄泉界妖魔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仇人多了去了,保不齐就有哪个对你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呢!”
“不对,”傅白否认,“你在说谎,你一说谎,就爱眨眼睛。”
毕竟是这么些年的老朋友,华阳仙君是什么德性,傅白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说认识时间太长就是不好,连撒个小慌都办不到。华阳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但表面山还得继续把这事糊弄过去。
“我这不是到了夏天眼睛容易干嘛,哎呀这个无所谓。你遇到的那个人,我也没亲眼看见。怎么就知道你说的是谁呢?”
傅白见他还在欺瞒,有点生气。
“华阳,这是很重要的事,不开玩笑的。那个戴面具的人,他实力很强,而且脑子不正常。不怕高手高,也不怕疯子疯,就怕高手是个疯子。他的破坏欲很强烈,如果不加以制止,非得捅出大篓子不可,到时候,如何收场?”
华阳心说我也知道啊,但还是不能告诉你。他的额头上都是热汗,还得安抚傅白的情绪。
“你先别着急,别着急。这样吧,等我回仙界,我帮你调查一下,如何?”
傅白没言语,而是默默地盯了华阳一会儿,把他盯得从冒热汗变成冒冷汗。
“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不像你的性子。是有人不让你透露消息给我吧?”
“啊?这……”
傅白想了一圈,能命令华阳这么做的人,全仙界也只有一个。
“是不是天帝。”
华阳露出为难的表情。他背着手站了一会儿后,叹气道:“傅白啊,你说你非要这么聪明作什么呢。”
他这么说,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透露分毫的意思了。
“华阳,仙界……到底在计划什么。”
“不管计划什么,”华阳接过他的话,“都是你曾经答应过的。傅白,还是时候未到这句话。帝君不让你现在知晓,未尝不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傅白偏过脸去,不说话。
“你,哎呀——”
华阳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好。
“不用多说了,”傅白知道他接下来说的也都是没用的话,就打断他,“告诉帝君,我会配合仙界的。”
然后他一旋身,手指随意一拨,就破开了华阳的结界,头也不回地走了。
冒山君本来还蹲坐着舔爪子呢,正瞧见一只黑色的靴子凌空踏出来,吓了他一跳。一看是傅白,他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欸,傅白?”
傅白脚步没停,仿佛没听见。不远处韩九和孟昭平站着,前者对他挥挥手,他一顿,就往那两人所在的地方走去了。
看着傅白离去的背影,小白猫的脑袋晃了晃,又扭过来看摸着后脑勺一脸苦恼的华阳。
“傅白这是不高兴了?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呢。你把他惹生气了?”
“我怎敢?!再给我五百年的时间我也不敢这么做好吗!”
“那他怎么……”
“唉,”华阳又在叹气,他感觉五百年间叹气的次数都攒到这一天中了,“小老虎,你说你一天到晚傻乎乎的,多好。我下辈子投胎,也不想做人了。”
冒山君不满,他知道他的资历相比于其他的神仙们算小的,但华阳这厮似乎总把他资历轻和他傻联系在一起。
“你以为做一头老虎就很容易吗?别异想天开了。”
“算了算了,我就是有感而发,你别当真。走吧,这里没有黄泉界的余孽了,咱们回仙界复命去。”
傅白正在和另外两个朋友说话,说到半截,他忽然停了一下。
“怎得了傅白?伤口疼?”韩九问他。
傅白回头,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仙人的气息了。
“不,没事。”
华阳和冒山君回到仙界,冒山君重新变回白虎的威风样子,他抖了抖一身皮毛,把从凡界带来的浊气抖掉。
华阳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他。这白虎矫情得很,但凡有一点污秽粘在身上都受不了。
“好了没?”他催促了一句。
“好了好了,走吧,到天帝那里去。”
一人一虎正打算前往他们说好的地方,就见东边飘来一片嫣红色的云彩。华阳认出那团云彩来,随即不耐地咋舌。
“嘁,红微。”
红微仙君同为十二仙首之一,但前面也说了,十二仙首分为两派,昆仑和玉虚。华阳所属的自由散漫昆仑派和红微所在的端庄优雅玉虚派很不对付,基本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开打。
他这边刚出差回来,红微仙君后脚就赶到,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红微仙君也是一位年轻俊逸的男子。他提着一篮仙桃,貌似刚从福君那里出来。
“华阳仙君,匆匆忙忙地,是要赶往何处。”
玉虚一脉的人,说话拿腔拿调,慢慢悠悠,自恃端方儒雅。这红微在得道前是个急躁的脾气,经过千百年的熏陶,竟也磨成了不紧不慢的性子。
他和华阳肃来互相看不顺眼,每次遇见了都得呛两句。
华阳弹了弹衣袖,一拱手。
“本仙君奉帝君旨意,下凡办了点事儿。没必要连这都得向你红微仙君请示吧?”
“下凡?”红微广袖一遮,那篮仙桃就被藏匿起来。他思虑了一会儿,问,“可是傅白要归位了?”
不待华阳说,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不错,不错,定是傅白要归位了。”
第二百章 暗潮涌动
虽说玉虚昆仑向来不和,但这里得单独说明一下,傅白是个特例。他虽然出身昆仑,但在昆仑玉虚两脉都很受欢迎,人气相当之高。昆仑派的仙人自不必说,和傅白都是至交,关系铁得很。仙界同样以强者为尊,况且傅白人格魅力大得很,玉虚派的仙人虽然嘴上不说,但背地里对傅白也是尊敬的。
以往仙界开会,玉虚和昆仑在天帝的左右两边,议事的基本流程就是玉虚派的仙人吵吵吵,昆仑除傅白以外的仙人吵吵吵,傅白在他们的吵架声中挑拣出有用的东西,提炼并口头总结。
坐在高台上的天帝笑眯眯,大手一挥,散会。
不过近些年傅白不在仙界,没有了能镇场子的人,每次开会议事,天帝都头大得很。
“近些日子下界有异动,说是黄泉再度来犯。既然是有关黄泉界,那必然就是要召回傅白的时候了。”
红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向华阳求证。
“本仙君说得不错吧?”
华阳哼了一声。
“傅白是昆仑一脉的仙人,他如何,对你们玉虚无可奉告。”
提起这茬,红微就觉得心里一堵。
“傅白分明更适合来我们玉虚。他的行事作风和你们放浪的昆仑截然相反。”
“啧,放浪就不太好听了吧红微仙君。再说了,傅白出身昆仑,这又改不了,你认还是不认都没用。你们玉虚那么多无用的规矩,傅白去了那边也不适应。好了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赶着去天帝那边复命,先走一步!”
说完,华阳带着老虎溜之大吉,红微倒也没追赶他们,只是恨恨了一会儿后,也拂袖走了。
华阳来到天帝所在的大殿,冒山君一向畏惧天帝,用毛嘴拱着华阳催他进去,称自己说话不利索,逃之夭夭。
华阳暗骂一句这大猫没出息,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袍,把褶皱掸平,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礼行至一半,殿内传来声音。
“不必行这些繁礼,直接进来。”
“是。”
华阳迈过高高的门槛,来到殿内。这里是天帝平时处理事务的侧殿,按照主人的心思,布置得素雅又不失格调。天帝一袭湖蓝锦衣,正侧对着门口的华阳仙君,专心侍弄一盆兰草。
“回来了?”
天帝听见脚步声,拍拍指尖的花土,又用干净的手巾擦了擦。
“帝君,华阳前来复命。”
“嗯。临江城的麻烦解决了?”
“黄泉界的敌兵已全部清理完毕。”
“傅白呢?见到他了?”
“是,傅白,他……”
华阳说到这里,语气变得迟疑起来。天帝察觉后,让他但说无妨。
“帝君,傅白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天帝梳理兰草叶片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把它们一片一片理开。
“嗯,也是时候了。”
“按理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遭遇,傅白不会回想起来这么快。但他在临江城,有一段时间,被一件仙器关了起来。在那里,他似乎见到了那个人。”
华阳越说越担忧。
“之前傅白把他封印,但为了保险,没告诉任何人他的封印地。我现在担心他顶着这个失忆的脑袋,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把封印给解了。那就、那就真糟了。”
华阳的担心不无道理,他能想到,天帝自然不会遗漏这点。
“华阳,傅白看起来可好?”
没有顺着华阳的忧思说下去,天帝拐了个弯,反倒问起了傅白的状态。
“啊?啊,傅白他还不错,但是因为之前和黄泉的来兵纠缠,受了不轻的伤。不过那点伤对于他来说很快就会痊愈了,帝君您不必忧心。”
兰草打理得差不多了,天帝也就停了手。他缓缓地踱到殿内的格窗前,望着透过窗纸的天光,负手而立。
“你没有对他说实话,想必傅白对此很不满吧。”
“是、是……傅白的确有点闹情绪。唉,这已经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好很多了,我以为我怎么也得被卸掉一条胳膊回仙界呢……”
天帝的嘴角隐约扬了一下。
“傅白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放心,即便被隐瞒,他还是会信任仙界。失忆是不可避免的,重逢也是不可避免的。华阳,这是曾经种下的因,终有一日,要酿出果来。傅白他……还差几道锁?”
“还有一道。”
“一道吗……这应该就是最后的锁。最后一道……想必傅白不会轻松。说不定,他还会为此有了仇恨的心。”
“仇恨?傅白吗,但是他……罢了。”
华阳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天帝没强求他把话说完,而是转而交代他:“隔三日,封殿。华阳,你去告知其他仙人。”
“封殿?是、是……华阳谨记。”
天帝所说的封殿,就相当于修士闭关修炼。封殿不是小事,一般都是仙界之主预感到要有大的灾厄发生,在它发生之前,自己要为之做好准备。
天帝下达封殿的指令,就是告诉众仙,大战在即。
太平的日子马上就要暂告一段落。
仙界、人界、黄泉,此时已经暗潮涌动。
傅白他们目前还在临江城,正在和楼肃说话。
“这次城内发生的事,我已经禀告给掌门了,”此时只有两人,楼肃在对傅白说话,“掌门的意思是,要提前琅台仙会的日子。借着这个机会,把各大门派汇集起来,商量对策。黄泉界的入侵不会只有一次,或者说,一旦出现了一次,下一次很快就会到来。留给我们商量的时间不多了。”
傅白点点头,认可了楼肃的说法。
“其他门派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了吗?”他问。
“知道,消息传得很快。本来这里就有少数其他门派的弟子协助苍雪保证遴选会顺利进行,目前他们已经通知了自家门派的当家人。大难在即,想必各大门派会联起手来。但是……”
“但是?”
“但是听掌门的意思,这次琅台仙会对外仍然与前几年相同,以门派之间的仙术比试为主。”
“也对,暂且不要引起太大的恐慌,那没必要。”
傅白看时候差不多,他也得先回山里一趟。
“楼师兄,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事。我也要回门派,与师父他们商量一番。”
“傅白,你……”
“请放心,无论何时,我傅白都与修真界共进退。”
第二百零一章 四岁槿
傅白和傅谦要回雷劫派,这次孟昭平和韩九没有跟上。
孟昭平说:“我有点事,需要单独处理一趟,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回山了。”
韩九也说天工阁那边叫他回去,貌似出了什么事。
傅白点点头:“那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麻烦,来雷劫山找我就好。”
“行。”
三人就此分别。
傅白跟他二师弟一路急行,赶回雷劫山。到了雷劫山山脚,正好看见四师弟傅寨和门内的弟子打招呼,看样子也是才回来。
“师兄?”傅寨一回身就看见两位师兄,表情很惊喜,“你们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四师弟是何时回的门派?”傅谦问他。
“我吗,我老早就回了。问了问我师父,才知道几个师兄都不在山里。”
“傅款还没回来?”傅白记得他离开门派的时候,三师弟就已经出去游历有一段时间了,按理说又过了这些日子,他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
“四长老说,三师兄似乎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要过两天才能回山。”傅寨老实地回师兄的话。
现在外面情况变得很复杂,傅款迟迟未归,这不免让傅白有些担心。
“大师兄,没事的,”傅谦劝道,“三师弟在凡界比咱们想象得要混得开,他应该只是处理一点私事,很快就会回来。”
“嗯,”傅白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再等等他吧,等他回来,再说去琅台仙会的事。”
“琅台仙会?”傅寨听到这里,有些疑惑,“这个不是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开吗?”
“今年情况有变,估计会提前,具体日子未定,等苍雪派下决定吧。”
“噢噢,”傅寨听完傅白解释,就不再追问了,“对了师兄,你院子里的花开了,去看看吗?”
“花?”傅白在心里算了一下花期,这个时候新开的,只剩下一种,“可是四岁槿?”
“好像、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师兄你也知道,我对这些花啊草啊不太懂。”
傅寨局促地摸了摸头发。
傅白笑了。
“不碍事,正好,你们都在,叫上小师妹,去我院里赏花吧。”
傅白口中所说的四岁槿,是他精心培育的一个特殊品种。这种花树每隔四年才会开一次花,且每一次开的花颜色都不一样。若是遇上年份不好,甚至会出现不开花的情况,错过了花期,又要等待四年。
今年恰好是四年一度的花期,傅白在年初还想着这件事,但最近太忙,都让他给抛在脑后了。等四师弟一提醒,他才恍然记起。
傅青青正在后山玩,听说大师兄回来了,她一路狂奔,来到前山,恰逢几个师兄沿着山路上山。
“师兄!你们回来啦!我想死你们了!”
她一个飞扑从山上下来,仗着师兄们会接住她肆无忌惮。傅白上前两个台阶,双手手臂前伸,托着小师妹胳膊底下,让她稳稳当当地站在自己上面的那个台阶。
“都多大了,还莽莽撞撞的。”
“哎呀,反正师兄你肯定会接着我的嘛!”
“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小孩呢?你扑过来这一下,也不想想师兄的胳膊会不会断。”
“啊!师兄你是不是又拐着弯说我胖!我生气!生气了!”
“气吧气吧,生气脸会变大。”
“哼!”
傅白和小师妹在拌嘴,两人讲了一路的相声,傅谦和傅寨就跟在旁边憋笑。
“等到了院子里,不许偷吃我的花,听见没有?”傅白叮嘱傅青青道。
“师兄你把你师妹当成什么了!我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嘛!”
“也不知道谁当年啃秃了我半棵桃树。”
“那、那都是我五岁的事了!师兄你真小心眼,你跟五岁小孩计较。小心眼!”
傅青青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总之你就别啃我的花。”
“哎呀知道知道。”
四人来到傅白的居处,上面那块刻着太平间三个大字的牌匾依然十分突出。他们陆续进了院,傅青青第一个,蹦蹦跳跳地跑进去。
“师兄师兄,那棵树在哪儿呢?”
“在院子西边。你跑慢点,别摔了。”
“好好好,哇——”
傅青青忽然惊叹一声,几个师兄还以为她又在平地上摔倒了,不免加紧了脚步去看。
“师兄,你看啊!”
傅青青小手一指,指着院西的方向,那里是一大片火红的花,仿佛天边的晚霞在西墙落了一块。
今年的四岁槿是红色的,开到深处,是像血液一样粘稠浓烈的色彩。傅谦和傅寨对于美的感知虽然不及傅白,但也不由得被这一大片霞色吸引。
傅谦对这棵树有点印象,他记得上一个四年,傅白曾经邀他来看过。
“我记得上次看的还是白花吧?”傅谦对大师兄说,“也不是纯白,还带了点浅黄色。”
傅寨对此也有印象。
“这棵树当年似乎是弃株,后来被大师兄拣回来种在院子里的。好像算今年,才过了两次花期?”
傅白也走近了看。花开得太盛,这一片院墙和树荫都被染成了火红色。傅白走进树荫下,他的白衣旋即浮了一层艳色。
“的确是才过了八九年。当时这棵树根株太弱,难活,长老们怕我种不活后伤心,就劝我不要救。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让它活下来。”
“师兄还真是喜欢花,”傅寨笑道,“要是让我来花心思栽培它们,我肯定三天就腻了。”
傅白看了看头顶的书,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花的傅青青。他伸手掐断一截花枝,把它别在傅青青的辫子里。
傅青青惊喜地笑出了声,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辫子上的花。傅白的视线从小师妹的侧脸转到那朵娇艳的花,这才回了傅寨的话。
“虽然过程很辛苦,但看见花开了,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好是很好,但它们实在太脆弱了。有一点风吹雨打,花就落了。啊,师兄,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傅寨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他又忽然感觉说得不合时宜。他小心地觑了眼傅白,发现对方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
傅白并无怪罪师弟的意思,他一手抚上垂下来的花枝。
“正因为它们脆弱、不堪一击、容易夭折,才需要我这种人来护佑着长大。”
第二百零二章 花开
傅寨其实多少还是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有花开就会有花败,转瞬即逝的生命却要耗费这么大的心血和精力,看起来很不划算。
“师弟觉得我在白费力气?”傅白似乎看出四师弟心中所想。
“不,师兄,我当然不会这么想……”傅寨连忙摆手否认,“那个,花还是有观赏的价值,最起码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傅谦被小师妹拉着手腕到石桌的旁边。小师妹突发奇想,非得要给二师兄别一朵花。二师兄窘迫得不行,想方设法要逃离小师妹的魔爪。
四岁槿的树下,唯余傅白和傅寨二人。
花开得茂盛,一些食花蜜的鸟雀也被吸引过来,其中一只蓝绿相间的落在了傅白的肩头。傅白的手掌递过去,那只小雀乖巧地蹦到他的手心里,短短的喙啄来啄去。
“师弟,你看。”
傅白把手递过去,让四师弟看。傅寨顺从地走近一步,低头去观察那只小鸟。
“师兄是想……让我看什么呢?”
傅白微微收拢手掌。那只蓝绿色的鸟虽然有些无措,但依然没有激烈地挣扎逃脱。
“你看这只小小的鸟雀,只要我把手掌合起,紧握,它的生命就截止于此。”
傅寨微微屏息,聚精会神地盯着傅白的手。
“因为我比它强大很多,所以这样美丽柔弱的生命,很轻易地就会被我夺走。”
傅青青忽然拍起了手,发出清亮欢快的笑声。原来是二师兄傅谦终于没有逃脱她的毒手,迫不得已地别上了一串花,正看着小师妹无奈地笑。
“但我却不愿这样做。”
傅白重新打开手指,那只被拢于掌中的小雀还有点懵懂,在他的手心蹦跳几下,直到傅白手臂向上一送,它才拍着翅膀扑扑哒哒地飞远。
“傅寨,你觉得是破坏更容易,还是保护更容易呢?”傅白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站在他身侧无言的傅寨。
“当然是保护更难。”傅寨回答后,又想了想,补充道,“一只玉瓶,如果我想保护它完好,我不但需要把它放在别人不容易碰到的地方,还要时时擦拭,更要常常挂记。然而一旦我想破坏它,那我只要一挥袖,把它从高处扫到地上就可以了。”
“正是这样的道理。”傅白赞许地点点头。
“但是,师兄,师弟心中仍有一丝不解。”
“说来听听。”
“如今世道太平,尚可顾及一只鸟雀的死活。可一旦乱了,面对那么多无法自保的人,师兄,又该如何自处呢?”
“那自然是竭尽我之所能,救一个是一个。最起码,要护佑我身边的人平安。”
“这样岂不是……很难。”
傅寨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傅白知道四师弟向来容易钻牛角尖,遇到什么事情想不明白就会想到天荒地老。
他伸手抚了抚师弟的发顶。
“师弟,我们修士,生来就拥有常人不及的力量。这股力量,并不会因为走正道或走邪路而发生多大的改变。即便如此,我们中的大多数,还是选择了修正途。因为我们是人修,在漫长枯燥的修炼途中,我们和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发生了联系。我在雷劫山长大,掌门、长老、傅谦、傅款、青青、你,和门派的师弟们,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知道只有世道太平,你们才能过得好。所以即便我拥有这样的力量,我也不会去破坏。一旦世道乱了,还要尽我所能地去保护你们。”
“可是这样对师兄你来说,岂不是负担很重?被这种联系缠绕上,不会成为包袱吗?师兄我、我的意思是,你本可以过得更轻松。”
“嘿!说什么呢!”傅青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偷听到两人的谈话,她放过满头花的二师兄,一个飞扑挂在大师兄身上,“像我这样天真善良惹人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包袱呢!四师兄你太过分啦!”
“啊,师妹,师兄不是……”
“行了,你别再欺负四师弟了,”傅白伸出一指,戳了戳傅青青的额头,小师妹嘴巴撅得老高,能挂个油壶上去,“像你这样只会吃的小师妹,等天下真的乱了,就把你当作门派储备粮,以备不时之需。”
傅青青听见傅白说着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天啦师兄,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还是人话吗?四师兄、二师兄,你们也评评理嘛,大师兄居然要把我当成粮食吃了!”
“清蒸还是红烧?”傅谦拔掉头上的花,问。
“嗯,清蒸吧,营养流失得少一点。”傅白还煞有介事地回。
傅青青气得要咬人,张开一口白牙就要对着她大师兄下嘴,被傅白及时塞入一把蘑菇干。
小师妹咀嚼咀嚼,还挺好吃,又伸手管大师兄要。有了吃的,就什么烦恼都忘了。
闹到后来,傅青青有点累了。傅白见时候差不多,就让傅谦先带着小师妹回她自己的小院。傅寨帮忙,师兄弟两个一起给四岁槿周围积攒了近一个月的杂草清了清。
“师弟喝点茶?”傅白把茶杯递过去。
“谢谢师兄。”
傅寨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把茶水喝光。
在花树之下恰好有一张石桌,四只石凳。傅白和傅寨对着座,笼盖在头顶的花荫散发阵阵幽香。
傅白望了眼从枝叶间漏下的日光,心知这样平静的日子,或许不久后就要被打断了。他的面庞难得显现了一丝忧色,隐藏在繁花的影子里,倒也不显眼。
“师兄。”
“嗯?”
傅寨唤了傅白一声,后者视线下移,落在他的脸上。
“别太累了,”傅寨犹豫了片刻后,对傅白这样说着,“若是师兄有什么难处,请一定要……来找我。”
“师弟现在真是长大了,知道关心我这个老人家了?”
“不不,师兄当然还是很厉害的。但是师兄,世事变幻莫测,也许有一天,会发生连师兄都始料未及的事。到时候,如果我能帮上忙,我希望师兄你,可以来找我。”
第二百零三章 团圆(上)
傅寨最后在傅白处小坐片刻后,就离开了。傅白叫来一直帮他收拾打理院子的两个菇人,将桌上的残杯撤掉后,简单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装,就准备去掌门那里看看。
掌门院内做杂役的弟子说,掌门此时正在后山,和四位长老饮酒小憩。傅白沿着山路慢慢地走。现在的确是雷劫山的好时候,到处都开放着各式各样的、有名无名的花。
“师兄、大师兄……”
门派里年纪小的弟子,才七八岁。有些是爹娘养不起了送到山上来,有些是因为成了孤儿没人供养。傅白看着他们迈着小短腿噔噔地向自己跑过来,不由地半蹲下身子,让他们扑过来。
“师兄,给你花。”
刚才还在路边破坏花草树木的小师弟,看见大师兄,一时间忘记遮掩自己的“罪行”,把薅散了一地的小白花中的一朵,递给大师兄。
这两年因为傅白的事情繁重起来,年纪太小的弟子,就交由其他师弟带大,所以这一批孩子暂且没有领略到大师兄的恐怖之处,还非常尊敬向往他。
“师兄,你现在变得好忙啊,都没时间来看我们了。”
原先傅白这个山里蹲在门派的存在感不可谓不高,巡山都是早一遍晚一遍,雷打不动。这些日子在外面跑,山里的事务又交给几个长老。长老们向来得过且过,当然没有傅白那么勤快。
不过要傅白做到像之前那样,全身心地投入到门派之中,当下的形势,也不是很允许了。
师弟们还小,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们只是直观地感觉到过去常常在的人,现在连见一面都很难。
告诉师弟们外面的纷争,想必他们也不会理解。傅白只能这样说:“师兄最近在和其他门派一起做事,可能要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日子,就能再回山里,不必天天外出了。”
“真的吗师兄?那太好了!我最近在学雷劫剑,但是好难呀……”
一个男孩子从路边拣起他刚刚丢下的雷击木,像模像样地笔划了两招。
“剑要握紧,哪怕是木剑也得紧紧攥住。挥剑时要多用手臂,不要只用手腕。那样过两天你们纤细的小手腕就得折断。”
傅白看着师弟们幼稚青涩的剑招,简单地指点了两句。想着长老那边还得尽快去,傅白撑着膝盖站直身子,手掌揉乱了师弟们的头发。
“你们自己练习吧,师兄还要到掌门和长老那边去。”
“师兄这就要走了吗?再陪我们练一会儿呗!”
“听话,等师兄忙过了这阵子,有的是时间练你们,到时候,你们就该嫌我烦了。”
“好吧,那师兄可别忘了!”小孩子们挥了挥手。
“不会忘的。”
辞别了两个小师弟,傅白又继续往后山走。这次他顺利地来到了后山桃林,门派内的几位长辈,很有闲情逸致地坐在小溪边饮酒吃炒豆子。
看见傅白来了,四长老白旭还很热情地招手。
“瞧瞧,谁来了。”
“哟,这不是大徒弟嘛!”
“徒儿几时回的山?快来这边坐坐。”
傅白顺应了师父们的热情,坐到了空闲之处。三长老沙武给他端来个平底酒碗,拉着这个平素最矜持的大徒弟同流合污。大长老孙净和二长老朱越正在摇骰子比大小,输的罚酒。傅白看着师父们今日放飞自我肆无忌惮,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但唐掌门说:“今日长老们兴致很高,徒儿,不如也放轻松些?”
傅白的语气有些无奈:“掌门师父放心,傅白自然不会搅了师父们的雅兴。只不过怎么就今天聚在了一起?”
在他的印象中,除非是逢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长老们很少到的这么齐全,私下里两三位一起小聚的情况还是有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徒弟,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拘谨,那可不太好。”
朱越拍了拍傅白的肩膀。
傅白心想,既然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今后的情势又不知道会发展到如何境地,倒不如珍惜眼前仅有的时光。
于是他肩膀一松,举起酒杯说:“那徒儿今日便和几位师父,尽兴而归吧。”
“哎,这就对了,哈哈哈哈——”
沙武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拍两下大徒弟的后背,畅快大笑。那边的孙净和朱越也停了一小会儿,非要和傅白碰个杯。
在傅白到来之前,几个长辈就已经喝了有一阵儿了,草坪上堆了几个空的酒坛。沙武喝得微醺,拎起酒坛,把里面的底酒一饮而空后,惬意地舒了口气。
“我说,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朱越揪了根野草扔他,笑道:“你是不是喝傻了,仙会还没开,离过年早着呢。那么早盼着过年做啥?你这老家伙又变老一岁,有什么好的!”
沙长老行为幼稚,又把从脸上掉到衣服上的杂草给朱长老扔了回去。
“过年怎么就不好了!过年,门派里外出游历的弟子都得回来,到时候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不好?要是没有个年,你以为谁还乐意看你这张老脸!”
白旭打了个酒嗝,用他那被美酒麻痹的脑袋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后,慢吞吞地赞同了沙长老的想法。
“我师兄说的不错。不说别人,就傅款那小子,我都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人影了。谁知道又上哪里鬼混了!”
“嗨呀,傅款这鬼精鬼精的小伙子,还用你来操心!”朱越捻着胡子,却忘了自己那只手刚刚还抓过带油的豆子,“傅谦才让老夫挂心呢,也不知道他之前都是怎么活着回门派的。”
“怎么,现在开始炫徒弟吗?我们傅寨就让人省心多了。那孩子从小就懂事,省心。不拆房,也不祸害小姑娘。”
“嘿,老沙你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
“是不是含沙射影?”
二长老和四长老表示不满。
大长老笑看他们吵嘴,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反正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徒弟,都得由我徒儿管着。”
三位长老都闭嘴了。
好吧,这是事实。
第二百零四章 团圆(下)
说到过年,几位长老就有的聊了。
“早先过年没什么意思,就咱们几个老家伙喝,弟子们自己过自己的。后来带傅白上山,傅谦傅款傅寨青青他们几个相继来了门派后,才热闹起来了。”
朱越晃着酒壶,慢悠悠地说道。
“对啊,尤其是傅青青那小丫头,可太闹了。”沙武对于这个全门派唯一的小姑娘也十分溺爱,说起来都眉开眼笑的。
“说起青青,你们几个当师兄的,小时候可没少欺负她,”白旭又想起一件趣事,“是谁来着,初一那天,给青青买了串糖葫芦。天寒地冻的,非得带她去外面玩。她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跟你们说话。结果呢,舌头粘糖壳上,撕不下来了!”
这件事傅白印象也很深。那时候傅青青大概六岁,傅款带她偷偷下山玩,在村口买了串糖山楂,又回山上来。大年初一,傅白还在忙着安排门派内的事,只有傅谦和傅寨在。三个师兄本想隐瞒偷带小师妹下山一事,让小师妹快点解决掉那串糖葫芦。还没等走到屋里,傅青青贪嘴,直接舔了上去。冰天雪地里的,舌头一下子就黏在山楂糖皮上,扯还不敢扯,一动就疼,嚎啕声把身在前山的大师兄都给惊动了。
傅白当时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看,就见一个穿红袄子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流口水,舌头还在外面露着,满脸都是委屈。另外三个少年人围着她团团转,急出一身汗也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傅白忍着笑,把结成的冰慢慢融开,这才将哭花了脸的小师妹救下来。
顺便把三个闯祸的师弟都给罚了。
听见四长老提起这事儿,傅白放下手里的酒盅,也颇有些怀念。
“那时候师弟师妹们都小,不懂事,隔三岔五就做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现在连年纪最小的青青都马上要过十七岁的生辰了。时间走得真是快。”
“哎,徒儿,这里面你年纪最小,可别在我们这些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面前说这话啊!”孙净调侃道。
“去去去,师兄你独自入土为安吧,”白旭摇摇手,像赶走话里的晦气,“师弟我还年富力强貌美如花呢,依然是小姑娘老姑娘们的梦中情人。”
四长老这话一出口,几个师兄纷纷斥他不要脸。
“你就没给你徒弟起个什么好头儿。傅款现在这么花心,老四你真该以死谢师门。”朱越隔空点了点白旭。
“师兄,我们傅款只是风流,又不下流,”白旭喝得身子骨都散,他仰卧在草甸上,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傅款他从小就长得俊,带他出门,十个姑娘路过有九个都得回头瞅他。你说说,他生了这么一张脸,要是不多结识几个漂亮姑娘,那不就太浪费了吗。”
“嘿,你这歪理还一套套的。”朱越又拣回刚才扔沙武的那根杂草,扔白旭,“上梁不正下梁歪啊,以后少给徒弟灌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天地良心,师兄,这些话我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从未与傅款提过。他都自学成才。”
“行行行,怎么说都是你占理,年轻的时候,全门派就数你那张嘴厉害。”
几个长老都喝醉了,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胡话。唐掌门酒量好,傅白来得晚,因而两人成了仅剩的清醒的人。
唐悟招招手,让傅白坐近些。傅白顺从地走了过去,在掌门师父的斜对面盘腿坐下。
“徒儿,此次下山,可又遇到了什么新鲜事?”
“回师父,徒儿这次下山,前往临江城。在临江城遇到了黄泉界的敌人来袭。”
“黄泉界吗……”唐掌门目光放远,徐徐地说,“黄泉界,安分近百年了。此次可是发现了什么契机,才让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呢。”
“这点……徒儿也不知。但在临江城,发现了五仙器之一——社稷图。”
“绣像伞、招魂幡、社稷图……仙器相继现世,必有异昭。想必这太平日子,也过不了太久了。”
“是……徒儿已从苍雪派的弟子那里得知,琅台仙会的日子被燕掌门提前了。似乎是要在这次仙会上,商议抵御黄泉来犯一事。”
“对于黄泉界,我们已知的实在太少。相传黄泉之主是个很有才略的人。他过去整合了黄泉界纷乱的势力,建立起一套独特的秩序,让黄泉一度兴盛起来,其势头直逼修真界,甚至是仙界。但那位黄泉之主,貌似陨落多年。近期黄泉界又有异动,说不定,是他复苏了。不论如何,傅白,你要小心。”
“是,徒儿明白。”
师徒二人说到中途,昏昏欲睡的四位长老忽然来了精神,非要去看看自己的徒弟们。唐悟放任他们去了,还让傅白跟着。
“师父……”傅白有些迟疑。
“你去跟着吧,看他们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唐掌门一挥袖,让大徒弟放心去。
傅白无法,只得像赶羊一样把几位长老赶到弟子们居住的地方去。在彻底离开后山前,傅白最后看了一眼掌门。
唐悟所坐的位置,恰好落在一棵桃树之下。即便山里桃花开得晚,到了这个时节,也是落英缤纷了。唐掌门端坐于树下,鹤发苍髯,眉眼如远山静泊。他悠然地望着从高高尖尖的树梢一跃而起,拍打着翅膀远去的白鸟,一瓣桃红翩翩飘落在琥珀色的琼浆之上。
掌门在想什么,不得而知。
“傅白……徒弟,快跟上啊!”
沙长老一嗓门把傅白游走的意识唤回,他摇了摇头,把杂乱的想法从脑海中清走,然后认命地回应几位活宝。
“这就来了。”
那天二长老去找傅谦,三长老去找傅寨,四长老的爱徒傅款不在,于是拉着傅青青忆了半天童年。傅白又听他师父孙长老说了半宿的废话。终于,在月亮下山之前,把人给送回去了。
这便是最后的团圆日子。
黄泉界的动作,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迅速。在修真界乃至仙界还没有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之前,他们出手了。
第一个遭殃的,是有座山庄。
第二百零五章 开端
凌晨的雷劫山,万籁俱寂。因为昨夜长老们大醉而归,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醒的。傅白也被折腾个够呛,待他洗漱宽衣准备休息时,天色都蒙蒙微亮了。
往日里大师兄起得最早,在练完剑后,还有催促门派上下起床。今日傅白难得晚睡,其他弟子们也就有了偷懒睡回笼觉的机会。
山里很静。山路无人,白色的灵鹿在一缘低头吃草。忽然它感知到了什么,尖尖的耳朵转了转,昂首向山路的尽头看了看。
那里还没有人。
然而灵鹿是非常敏感的灵兽。它不敢在此停留,几个纵跃后,消失在高高矮矮的灌木之间。
不多时,就在方才空无一人的路尽头,忽然印上一只被血糊住的手。紧接着,一个人影踉跄着,倒在了晨间的雾色里。
吴辜昨天连夜帮唐掌门送了一封信,今早才赶回山里。他正咬着一只热乎乎的肉包子往门派走,刚走到山门口,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吴辜嗅觉灵敏,隔了老远就分辨出这是血的味道。他吃了一惊,以为是过路的人被山中野兽给伤了,于是连忙寻着气味找到伤者。
走到血腥味最浓烈的地方,是山门一侧石柱后的草丛。吴辜摸着柱子绕过去一看,吓得嘴里的包子都咬不住了。
草丛被压得厉害,一个血糊糊的人形倒在其中。这人伤得极重,水蓝色的衣服被鲜血染成了肮脏的颜色。有干涸的血渍,还有不断往外涌出的新鲜血液。在他的侧脸,汗珠和血将发丝粘成几绺。
吴辜头一次见过有人伤得这么重。脑袋都懵了。他身上流的汗快要赶上伤者的血了。在拼命告诉自己镇定之后,他先去看这人的脸。
伤成这样,绝对不是野兽所为了。吴辜凑近一瞧,更震惊了。
“你、你不是云踪阁的弟子吗?!”
倒在血泊中的人,仿佛听见了吴辜的说话声。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吴辜的手,嘴里喃喃地说话。
“见……傅白……”
“我大师兄?好好好,我这就背你去。”
吴辜二话不说,背起伤员就往山上赶。在山路上,恰好有两个门内弟子早起打水,看见师弟背着个血人,都惊骇得不行。
“吴辜,这是谁?”
“别问了,先把大师兄找来!”
傅白这一觉睡得不可谓不糟心。他被扰乱了作息,本来就有点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困意,铛铛铛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又把他给吵醒了。
傅白忍着头痛起身,还有点郁闷。但他知道有人这么急促地敲门,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则没有哪个弟子这么大胆子敢砸大师兄的院门。
两个在院子里清扫落花落叶的菇人听见砸门声后,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走过去开门。门闩刚一落下,就有人破门而入。
“大师兄,出事了!”
“出了何事。”
傅白边整理自己的衣襟,边从屋子里走出来。那个年轻的弟子满头热汗,慌乱了一阵,才发现傅白在哪。
“师兄,是云踪阁!云踪阁的弟子遇袭了!”
傅白听后,眉目一凛。
“带我过去。”
那个浑身是伤倒在雷劫山门前云踪阁弟子,不是别人,正是白柏。他正在四长老白旭的听涛小筑内,带血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身上扎满了银针。
施针还没有结束,白旭的额头渗出细汗,持针的手却很稳。清莲和雨荷两个小童正拿着潮湿的手帕,将白柏脸上和手臂的血迹擦去,并给那些细小的伤口上药。
掌门和另外几位长老也在。白旭施针的同时,长老们还往白柏的身体内不断输入灵力,吊着他一条小命。弟子们当中,傅白是最先到的。傅谦和傅寨住得比较偏僻,估计还没有来得及赶过来。
看见一脸惨白满身是伤的白柏,傅白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他忙问掌门:“师父,云踪阁遇袭了?”
唐掌门的神色凝重。云踪阁与雷劫派一向交好,出了这么大事,他也很焦急。
“傅白,你去云踪阁走一趟,快去。”
“是。”
傅白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瞬移符,嘴里念着口诀,脚下已经浮现了蓝色的符文。
但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强行打断。
“你……白柏?”
白柏从竹塌上坐了起来,身上的针都掉了两根,白长老一边用手接着一边急道:“哎哎,你别乱动啊!”
“不是、不是云踪阁……”白柏嘴唇翕动,气息微弱,说一句喘半句,“是……有座山庄。”
“有座山庄?!”
这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许是白长老的针起了作用,白柏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傅白能大致拼凑出发生过的事。
“山庄……古庙……黄泉井,妖物来袭,我们……抵挡不住。”
“你们?”傅白意识到还有其他人,“除了你,还有其他门派的人在山庄?李停云怎么样了?”
“表哥下落不明……我师兄、师姐生死未卜。傅白师兄,请你、请你……”
“我现在就去山庄。”
得到了傅白的允诺,白柏精神一放松,又昏了过去。
傅白把他的手臂又放回原处,随即转身对掌门和长老说:“几位师父,有座山庄遇难,徒儿这便去支援他们。”
“好好,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你就传个信回门派,”朱越嘱咐傅白道,“正好,傅谦也来了,傅白,你把他也带上,有个照应。”
傅谦匆匆忙忙地赶来,头顶的发冠还没有束好。他一进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傅白带走了。
“师父我听说……哎,师兄?你带我去哪儿?”
“去有座山庄,剩下的路上再说。”
“啊?!”
傅白傅谦师兄弟前脚刚走,四师弟傅寨也赶来了。
“师父,我方才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咦?这不是云踪阁的白柏吗?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沙武看见徒弟来了,本想让他追着傅白去。但掌门拦了一下。
“黄泉来袭,绝不会止步于有座山庄。傅寨留下,咱们要开始把山中的阵法重整一次。”
第二百零六章 重回山庄
傅白二人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到有座山庄。在路上,傅谦已经听大师兄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这黄泉界,下手竟有这么快?而且为什么是从有座山庄开始?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惦记的?”傅谦十分愤懑,又感到困惑。
“恐怕不是惦记什么东西,而是因为那口黄泉井。”
“黄泉井?”傅谦对这方面有所了解,“师兄是说,在有座山庄那里,存在比较容易突破的入口?”
“没错,正是如此。那黄泉井,说白了就是黄泉界通往人界的通道。若不是在其之上施加了封印的阵法,恐怕黄泉界攻过来的时机要更提前些。”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抵达了有座山庄的山脚下。上一次到来的时候,这附近还呈现出欣欣向荣之貌,如今已是一片萧瑟的景象。山路两边繁盛的密林在一夜之间枯黄,原本隐于林间的生灵都不见了踪影。在长长的、看不到头的山路上,到处喷溅着污浊的血迹。有一些还没有凝固,正沿着洁白的石头台阶一点一点滴落下来。
但凡黄泉界侵袭过的地方,就是有这般惨烈。
傅白和傅谦两师兄弟,就站在这山路最下面的一级台阶外。浓重的血腥气让傅谦不禁用衣袖掩住鼻子。他眉头紧紧地皱着,望着眼前这幕人间惨象,心底也有些不适。
不知道其他门派有没有收到消息,但在山脚下看,目前只有他们两个,没看见其他人。
似乎也没有黄泉界魔物的身影。
出于谨慎,傅白二人先在附近搜索了一圈,但一无所获。
“难道是它们已经撤退了?”
傅谦把头顶不小心沾到的树叶捻了下来,望向从另一侧树丛跨步迈出来的师兄。
“有可能,”傅白用手拍打身上的灰尘,“咱们先上山看看。”
“好。”
两人一路上了山,沿途很静,静得甚至有些不同寻常。走到一半,傅白弯腰从地上拣起一片黑色的羽毛。他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有一股很重的妖气。
看来的确是黄泉界造的恶果。
山庄巍峨的一缘已经显露。再拐过一道弯,就能看见正门。直到正门口,傅白才总算看见除了他和傅谦以外的第三个人。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苍雪派不会坐视不理,于是楼肃这个劳模又被掌门给派了出来。傅白刚到山庄正门时,楼肃正在和一个陌生的青年说话。这个青年傅白没有印象,不知道是不是有座山庄的人。
傅白和傅谦的到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楼肃站的地方恰恰对着山路,所以要比青年更早地发现傅白他们。
“傅白?”
楼肃叫了声傅白的名字,傅白走上前去。
“楼师兄。”
“这位……”楼肃看了看傅谦,傅白主动介绍说,这是他二师弟。
楼肃旁边的青年看了看傅白,一脸好奇又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很想插话。
“啊,这位便是傅白吗?”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久仰久仰,在下听闻你的大名许久了。”
傅白不记得这号人物,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般出名。他向来不会应对自来熟,于是转而看向楼肃。
“这位又是?”
“介绍一下。这位是孤鸿殿的少主萧振。”
萧振很热情,人看起来也比较随性好相与。他对傅白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追着问了很多个问题。
傅白一边想进去看看情况,一边又疲于应对。直到傅谦上前说:“楼师兄,情况紧急,不如先带我们进去看看?”
“那二位,请跟我来。萧少主也一起?”
萧振拒绝了。
“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探查一番,楼肃你就先进去吧。”
说着,他就先一步离开了,很匆忙的样子。
“萧振要到附近的密林里察看有无尚未离开的黄泉残兵,两位跟着我走吧。”
傅白看了看萧振远去的背影。这个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板也单薄,连衣服都没法撑满。
“别担心,”楼肃让傅白把心放肚子里,“萧振能应对得了。再说刚刚我们已经派出一拨人搜寻过一遍了,这样只是为了求个稳妥。”
听楼肃这样一说,傅白点点头,也就不再挂心这件事。
三人来到有座山庄内。和外面相比,许是因为有苍雪弟子清整过一遍,这里显得要干净许多。
然而沿着石板路两边,数十具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又表明,短短一夜之间,这里发生了怎样的惨剧。
“昨夜,凡是留在有座山庄的人,无一幸免。庄主李停云至今下落不明,山庄内,死了上百人。云踪阁的三位弟子恰好在山庄做客。白翡重伤昏迷,白茫同样伤得很重,但尚且保持意识,并向苍雪派发起求助。三弟子白柏……”
“白柏在雷劫山,”傅白对楼肃说,“我们门派的长老正在全力救治他,不必担心。”
“那就好。”楼肃点点头,手臂向左前方伸出指路,让两人跟着他来。
“看来情况紧急,白茫和白柏只来得及向苍雪和雷劫求救。因为萧振前几天来门派议事,听说这里出事,也随我一起来了。苍雪派已向各个修真门派传讯,让各门派增强守备,毕竟下一次遭遇毒手的,就说不好是哪一家了。”
傅白看了看四周,只有门派的弟子,还有零星几个连夜从外地赶来的庄内管事,其中就包括在上次绣像伞赏鉴后,被提拔上来的年轻的李管家。
据说这位管家,还是庄主李停云的一位远亲。在李行舟死后,他便成为李停云最得力的助手。当下,庄主不在,就由他来代行庄主的职权,安排山庄的各种事宜。
“根据白茫的描述,黄泉界来袭的时辰在凌晨,约丑时。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强势地从古庙的黄泉井攻进来。虽然只是一些低级的妖兽,但因为数量太多,导致云踪阁的三位弟子应付得很吃力。云踪阁本身离山庄很远,而且这里比较偏僻,最近的门派就是雷劫了。对了傅白,你们雷劫派有没有遇到袭击?”
傅白摇头。
“昨夜没有任何异样。”
“看来这波黄泉来兵,是专门针对有座山庄的?”但楼肃又感到不解,“有座山庄只是比较富有,但唯一能被惦记的绣像伞,早已赠予傅白你了。既然山庄与雷劫派这么近,那他们为什么仅仅发动一波攻势,就又撤走了呢?”
第二百零七章 幸存
“全部撤走了?”傅谦问,“是说在苍雪派赶到这里之前,他们就全部消失了?”
“正是。山庄的李管家是最早回来的人。他说他到来之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妖兽行动了。而且看样子,是一起撤走的。”
“有人在背后指挥它们?”傅白推测着讲道。
“很有可能。妖兽虽然凶残,但并不怎么聪明。看它们这次的偷袭如此迅捷又隐蔽,背后必然是有谁在引导着它们。”
黄泉界在过去那么多年,之所以不成气候,是因为它们普遍无组织无纪律,行为散漫随性。
智商还不高。
可一旦有了能够把它们集结起来的人,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傅白他们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云踪阁的弟子,现在何处?”傅白想先看看白茫他们的情况。
“都在山庄内呢。他们伤得太重,不好走动,所以就让懂医术的前辈现在庄内治疗,等稍微好一点,再撤出去。”
“我和我师弟去看看他,方便吗?”
“嗯,这个说不准,”白茫在苍雪派的援兵到来后不久,就晕了过去,白翡则一直没有清醒,所以楼肃现在也没办法确认,“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好。”
傅白和傅谦又跟着楼肃来到了一间客房。在门口有四个守备的弟子,两个是苍雪派的,还有两个是云踪阁的。
云踪阁的阁主白秋实,在得到消息后,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傅白进入屋内时,她正坐在床边,床内平躺着的,就是重伤后昏睡不醒的白翡。
白翡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眼紧闭,银针几乎遍布全身,比白柏的情况要糟糕多了。白秋实双手捧着她唯一完好的左臂,一下一下地轻抚,嘴里喃喃道:“小翡,放心,师父一定会为你们三个查明真凶。”
傅白看了白秋实的侧脸一眼,回头小声地问楼肃:“白翡在这儿,那白茫在哪里?”
“在里间。”
楼肃带着他们往里走,穿过屏风之后,白茫就躺在睡塌之上。听见脚步声后,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来是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白柏回来了?”
“白柏在雷劫派,四长老在不遗余力地救他。他伤得没有你们重。白茫师兄,放心吧。”
傅白出现在白茫的视线之中。白茫发现来者居然是傅白,仓促间就要起身。
“哎哎,白茫师兄,你快别乱动了。”傅谦赶紧让他再躺回去,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我不碍事,我还有一些话,要告诉你们。”
白茫不顾休养也要尽快把他的经历告诉傅白等人。他是幸存的亲历者,从昨天夜里到今早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人。
根据白茫的讲述,大约在昨天晌午过后,云踪阁一行就来到了有座山庄。起因是庄主李停云听庄内的仆人说,前夜在后山古庙内有妖怪的踪影。本以为是仆人的错觉,但李停云带着人到后山查看后,发现真的有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巨大脚印。
这件事让李停云很放心不下。作为一庄之主和掌握山庄全部秘密的人,李停云自然晓得这口井的非比寻常。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黄泉的魔物从井口到此岸的经历,事实表明,这口井就是通的。
李停云在确认之后,就要想办法防备。光凭山庄的护院是不行的,必须得请修真界的人来。有座山庄和苍雪派的关系虽然不错,但李停云最近也听说了琅台仙会要提前召开一事,苍雪一定忙得抽不开身,所以最后,他选择向云踪阁求助。
彼时白柏正在云踪阁,听说表哥遇见了这种事,他也很忧心。在请示了师父后,白柏和师兄师姐一起来到有座山庄。
三人之中,白茫作为大师兄,见识比较多。他确定了这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某一种低级黄泉妖兽,但三人在附近搜寻一阵后,却没有发现那只妖兽的身影。
白茫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而且妖兽出现,不是小事,有必要告知其他门派。本来几人在和李庄主商量,决定次日通知其他门派,几个门派各自出个代表一起商量这件事,可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黄泉界仿佛就预判了他们的想法一般。
在凌晨,有座山庄就遇袭了。
数百头丑陋的低级妖兽从井口爬出,首先残忍地杀害了后山的值夜人。随后,它们迅速又准确地找到了李停云的卧房,将其掳走。等白茫他们察觉到危险出来之时,李停云已经不在房中了。
然后便是一场恶战。
妖兽不算强,但数量在不断地增加。而对抗他们的,只有白茫、白翡和白柏三个人。在力量超出凡人如此之多的妖兽面前,山庄的人是无力抵抗的。可就算云踪阁的弟子能够一剑杀掉一个,他们还是处于劣势。
太多了,它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干净。不到一个时辰,奋力抵抗的三人已经浑身浴血。
他们在发现妖兽的第一时间就向附近的门派传讯,但似乎被什么人给拦了下来,援兵迟迟未到。
“我们拼命地想救下哪怕一个人,但是……不行。当我们杀掉一只妖兽,就会有五只妖兽继续扑过来。山庄的人……就在我们的耳边喊着救命,又被杀死……我们想救,可真的救不了。”
白茫痛苦地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他懊悔得想把自己藏起来,什么都不去看。但他又不敢闭上眼睛。
只要合上双眼,之前的一切又会重演。接连不断地有人死去,人的身体变得破碎,像被扯碎的布,挂在各个地方。他的师弟师妹筋疲力竭,还在苦苦支撑。然而他们所挥的一剑又一剑,连自保都不足够,更遑论救人。
修炼仙途之人,虽然拥有了常人所不及的力量。但正因为如此,在力所不能及的时刻,才会更加悔恨和无措。
白茫素来坚定地认为,他作为修士,要保护弱小,匡扶正义。事实上,他在游历的过程中,也曾经救助过很多人。但这一次,他真的无能为力,并极为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座山庄全庄覆灭,他却幸存下来,这让白茫更觉得难以接受。
单章
开学了,搬宿舍和入学登记忙了两三天,明天就可以正常更新了。
第二百零八章 卧房
傅白伸手过去,拍了拍白茫的肩膀。
“白茫师兄,你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只有把这次袭击的前因后果彻底弄清楚,才能在下一次来临前有所准备。何况,我们还要找庄主的下落。”
“是啊白茫师兄,你别自责了。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去追踪,这些都离不开师兄你的帮助。你说得越详细,就越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
傅谦也劝说白茫,让他不要太懊悔了。有座山庄的牺牲惨烈,但这件事的发生实在是谁都没办法预料的。人界太平了这么些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段久远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过去。原本人界在强大又暴虐的黄泉界面前,就毫无抵抗之力。
白茫的情绪并不稳定。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和平复。楼肃提议说,让他休息一会儿。现在他们的叨扰和追问,可能会让白茫更加不适。
傅白听从了楼肃的话,三人从屋子里面退出来,来到回廊内。
“方才白茫说,他在发现黄泉界的妖兽时,就向外界传讯。但却被人拦了下来。看来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这次偷袭,是有人在背后组织。”
傅白从白茫的话中提炼出这条有价值的线索。雷劫山距离有座山庄那么近,却直到傅款亲自登门后,门派才知道山庄出了事,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咱们对黄泉界了解得太少了,”楼肃说,“黄泉之主貌似被封印了很多年,才导致它们迟迟不敢进攻人界。因为一旦进攻,仙界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但在它们安分的这些年,筹备了什么,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而既然它们能够进入人界,就说明它们很有可能多次潜入这里,刺探情况。我们已经失去先机了。”
“但它们目前只是偷袭后撤退,就说明……它们并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傅谦的想法还没有那么悲观,“不管怎么说,咱们也得有所行动了。”
傅白没说话,而是盯着院子里染血的玉兰树出神。也许是他想多了,他一直觉得这次的偷袭,不仅仅是一次试探,也不太像宣战。总的来说,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为什么是有座山庄呢?
既然有人在背后谋划,那就绝对不是随机选择的地点。从削弱人界战力的角度来考虑,偷袭雷劫派的价值明显要更高。
为什么选择了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的有座山庄?
难道是这里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说,这只是一次佯攻。
他们真正想要攻击的,还在别处?
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傅白按了按眉心的位置。自打从临江城回来之后,他时不时就会感觉到头痛,脑子也胀胀的,仿佛失掉的那些记忆,又要回来了。
或许那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师兄,你又头痛了?”傅谦观察得仔细,留心到傅白最近常常会扶着额头,眉毛皱得很紧,“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有点。”傅白回想起昨晚的混乱,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没睡好。他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残存的线索。说不定能够藉此找到李庄主的下落。”
“需要我派人跟着你吗?”楼肃问他。
“不必,我一个人方便些。”
傅白交代了自己的去处后,便离开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李停云的下落。趁着其他门派的人尚未赶来,遗留的现场没有被破坏得特别严重,说不定能查到的东西还多些。
庄内的尸体清理得差不多了,很多被肢解的尸体,经过一番寻找,也尽全力拼凑在了一起。傅白穿过惨象连连的山庄,来到位于中央的李停云的卧房。和上次见到的差不多,这里的布局没有太大的改变。唯独在几个关键的风水眼多了一面铜镜。这应该是李停云后来请风水先生加上的,可以扭转坏的风水局。
傅白首先进到屋内。李停云平素起居休憩的地方不算很大,布置雅洁,里面摆放了许多字画,看来他是偏好这个。他的轮椅被放在了外间的角落,几盆修剪得很精致的盆栽掩映在它四周。
匆匆扫了一眼,就看出许多问题。
首先这间卧房太整洁了,完全不像遭了事故之后的模样。
按照傅白听到的说法,李停云是在卧房内被掳走的。山庄出了事,李停云不可能全无所觉。在这种情况下,有人闯进他的屋子要把他带走,正常人,能半点不反抗?
苍雪派和昨夜不在山庄的人刚刚赶到,忙着收拾尸体还来不及。所以,他们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来帮庄主把房间收拾一遍。那就只能证明,这里一直保持原样。
既然如此,李停云为什么没有反抗呢?
要么是对方用了什么使人瞬间昏迷的幻术或者药物,让他来不及反抗就晕倒了。
要么,是李停云认识这个人。或者说,他以为对方是来救他的,才会不加反抗地跟着走了。
这两种情况,后一种要比前一种糟糕许多。
前者不能说明什么,但后者就证明,在人界有内鬼。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黄泉界埋伏了那么多年,既然他们已经做到了自由出入的地步,那发展几个己方人,到时候背刺人界乃至修真界,实在不要更方便。
得把这种可能告诉楼肃他们才行。
傅白又继续寻找。那副轮椅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轮椅的坐垫似乎是新换的,没有灰尘。但在扶手的凹陷处却积了一层薄灰。这个地方如果经常使用,是不会有灰尘的。何况对于一个双腿有残疾的人来说,轮椅是每日出行必备的物品。
干净的坐垫有些刻意,扶手上的灰尘暴露了这幅轮椅真实的使用情况。看来李停云的双腿的确痊愈了。
但这样更说明他没有反抗这件事有多么说不通。
傅白拍掉手上的灰尘,在尽量不破坏的前提下,在屋子里又转了一圈。
随后他仿佛发现什么似的,半蹲下来。
在高高的门槛底下,有一点残留的黑色粉末。
第二百零九章 地下
这是什么?
傅白用指尖捻了一点,凑到鼻子下面嗅嗅。
好像是……药粉?
他凑近地看了看,还用指尖小心地拨开那些碎渣。虽然很不明显,但能辨认出里面有一些草药的残片。
李停云是个药罐子,白柏也说过,他这个表哥向来离不开汤药。傅白看过一圈,其他地方都没有,为何偏偏这里出现了粉末?
他迈过门槛去看,发现在外面也被洒了一点。这次是断断续续的一条线。
蔓延到庭院的中央,随后消失了。
这是……李停云留下的线索。
傅白立刻取出一朵追踪用的蘑菇,让它凑近药粉。小小的蘑菇吸入药粉,打了个喷嚏,伞盖跟着一晃一晃。它胖墩墩的身子动了动,然后从主人的掌心跳下来,飞快地追踪药粉残留的地方,连着几下跳跃就消失不见了。
傅白迅速跟在后头,也出了院落。他跟随着空气中那个跳跃的小点,很快,就来到了山中。
居然来到这里了吗……
李停云是聪明的,也是幸运的。他把隐藏在袖子中的药粉一路撒出来,让援兵能够找到他。但黄泉界的人,似乎也有些大意。如果他们选择用法术把人带走,傅白现在追查的难度就会翻倍。
追踪菇最后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后山古庙。这里还有残存的血迹,以及尚未散去的妖气。傅白服了一颗避瘴的丹药,随后谨慎地靠近古庙。在走进去之前,他又丢了两颗探路的菇进庙。
不一会儿,折返。蘑菇们叽叽咕咕地说话,告诉傅白里面没有任何妖兽。傅白一伸手,细碎的灵力粉末洒在追踪菇的身上,驱除瘴气,然后放回袖子里。
古庙里不算凌乱,可能是因为这里平素就少有人来。傅白缘着记忆下去,曾经用于祭祀的古棺已经被李停云派人封存起来。这里没有人,傅白又继续往下走。
来到最底层黄泉井的位置,中途一路通行无阻。这里和上次相比也有变化了。那些古怪的茧全部消失,表面被浇灌了一层厚厚的铁,应该也是李停云请人来做的。之前留下的打斗痕迹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还在于那口井。
傅白靠近井口,井附近的阵法已经被破坏,但观察其损毁程度,破阵的人动作很小心。
苍雪派的人还来不及处理这个地方,傅白就暂且施了一个临时封印的仙术。这样虽然不够牢靠,但最起码能抵挡一阵,而且起到一个提醒的作用。
药粉是在这里消失的。
看样子,李停云是被带到了黄泉界那边?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有点麻烦了。想要进出黄泉界,光凭这副肉体凡胎,就算是傅白也没办法做到全身而退。
更不用说是救人了。
傅白当前的目的是探查,而不是什么都不顾地往前冲。他打算先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给目前在山庄内的其他修士,商议之后,再加定夺。
就在他要离开之际,忽然间,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在井口有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他走进一看。
这是……剑痕?
两道交错的笔直痕迹深深地嵌入泥土,这痕迹是新鲜的,而且一看就是刀剑一类的锐器所留下的。距离上一次他来到有座山庄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看这痕迹的新鲜程度,应该不是他上次遗留下来的。
那么这痕迹是谁留下的呢?
傅白弯下腰,想再凑近一些。但他忽然感觉背后一寒,立即直起腰,回身。
“谁!”
一人从阴影处走出来,举起空空的双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归一剑的剑尖。
“傅兄,是我,是我,别冲动……”
孤鸿殿的少主萧振边说着边走到有亮光的地方。
“原来是萧少主。”
傅白把剑归鞘。
“萧少主也搜查过这里吗?”
“没错,没错。在下方才进入到古庙之内,正准备搜寻一番,就听见有人进来。本以为是敌人重返,在下就暂且藏匿起来,没想到竟然是傅仙长。傅白仙长,可有什么发现?”
“傅某是追随着李庄主留下来的线索追查到这里的。”
“噢?什么线索?”萧振很感兴趣地问。
“是药渣。”
傅白把手摊开,在他的掌心,还留有一层薄薄的药粉。
“这是李庄主留下的?他还真是聪明啊。那药粉是一直持续到黄泉井的井口?”
“正是。”
“嗯……这就比较麻烦了啊,”萧振露出苦恼的表情,“咱们都是凡人,也不可能进入到黄泉界吧?那会死无全尸的。”
傅白没说话,但萧振说的他也很赞同。
“不过……这会不会也是一个障眼法呢?万一药粉是黄泉界的人故意留下的,而李停云早已被他们藏在人界某个地方,这样咱们冒然进去黄泉,那就真是白白送死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
目前他们的形势十分被动,黄泉界此次偷袭发动得很离奇,有许多地方说不清楚。
萧振抱着手臂,在原地走了两圈,喃喃地问:“这黄泉界,掳走李庄主要干嘛呢?劫财,他们又花不掉。那就是当作人质,来威胁修真界?”
“暂时来看,作为人质比较符合实际。”
“作为人质……那估计很快,黄泉界就得出现在咱们面前了。毕竟得提要求嘛。”
萧振自顾自地分析了一会儿后,忽然对那口黄泉井产生了兴趣。
“对了傅白仙长,你有没有看过那口黄泉井的里面?我还是头一次见呢!上次仙器赏鉴大会,我收到了邀请,但没时间来啊。哎呀,真是太可惜了!”
萧振嘴上嘟嘟囔囔地说着,同时往井口那边去。他胆子大,也没做什么特别的防护,弯腰就往井口里面看。
“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咦?仙长你过来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傅白听他这么说,以为是新发现,就要往那边走。
但刚刚迈出一步,就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傅白回头,看见了傅谦凝重的脸。
傅谦对着傅白微微摇头,然后扬声向井口那边的萧振说:“萧少主,在下有些私事要和师兄商量,先走一步。”
“咦?是傅谦仙长?好说好说,你们先走吧!我再看看。不用担心我!”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傅谦带着大师兄,从原路离开,回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