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奇怪的书房
林丹说:“嫌犯的照片,局里刚发过来的。”
皮蛋看了一眼她的手机,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就是她!样片就是她刚送来的!”
照片上,是一个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的女人,眼角虽然有些许细纹,但五官还算清秀。
我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
林丹问我:“你怎么知道我见过凶手?”
我反问:“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她的?”
林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叫童丽茹。她是一家影楼的职员,那家影楼主营婚纱摄影。”
猴子插嘴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跟那个大木头,去选过婚纱。”
林丹瞪了他一眼,神色纠结道:“我对她有印象,是因为接触下来,她为人真的很和善。”
皮蛋妈忙道:“对啊,童小姐人真不错。我跟裴裴选的是最便宜的套餐,她一点都不嫌弃,全程都很热心的陪着我们。”
“拍婚纱?”我诧异的看向皮蛋。
皮蛋的脸色仍很难看。皮蛋妈大概以为我也是警察,忙着对我说:“我们家裴裴有病,我只是想……其他孩子经历的,都让她也经历一次。”说着,背过身去,显然是在擦拭眼泪。
我的心也有些沉甸甸的,但出于某个原因,还是对皮蛋说:“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照片?”
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皮蛋也没了顾忌,把快递袋递给了我,“只是样片,本来是打算选好了再放大的。”
我逐一翻看照片,刚才那种怪异的感觉,竟是越发强烈了些。
林丹问我:“照片看过了,有什么看法?”
“很美。我觉得吧,就是旁边缺个我。”我瘪着嘴很认真的点着头。
皮蛋瞪着我,恶狠狠道:“我现在发现,心慈手软实在是我最大的缺点!”
我有些莫名其妙,更有点心虚,赶紧对林丹说:“你会一直留在这儿吧?”
林丹点头:“不光是我,高队很快就会派其他同事过来。抓到凶手前,我们会负责保护两组目标受害人的安全。”
“那就好。”我冲猴子使个眼色,借机双双离开。
回到家,洗澡换了衣服,从浴室出来,隔着院墙,看到后头风格相似的小楼,我心里一动。
原来皮蛋家,跟这个院儿仅仅隔着一面院墙!
想到那个得了绝症却乐天的女孩儿,我忽然鬼使神差的萌生出一个念头,进了屋,稍稍犹豫了一下,沿着楼梯蹑手蹑脚的上了二楼。
实际刚来的时候,黎平就说夏天潮气重,建议我住二楼。但出于对房子主人的尊重,我并没有同意,甚至都没去二楼察看。
因为‘目的不纯’,我更加心虚,一直都跟作贼似的,尽量避免发出声音。
顺着二楼的后窗往外看,多少有些欣喜过望。从这儿不光能看到皮蛋家的部分后院,还能透过二楼的窗户,大致看到屋里的情形。
我不禁冒出个龌蹉的想法:现在网购望远镜,最快什么时候能到货?
隔着雨幕,其实也看不真切什么。我自嘲无聊,就想下楼。转身时,无意间看到,楼上两个房间,其中的一扇门虚掩着。
事实上黎平把整栋楼的钥匙全给了我,一来这段时间我没心气干别的,二则仍是出于对房主和黎平的尊重,我并没有上楼察看的想法。
但是人人都有猎奇心,既然都上来了,房门还没锁,要再不借机瞧瞧,那未免就有点伪君子的嫌疑了。
我当即走到那个房间门口,隔着门缝往里瞅,还没看清楚屋里的陈设,就先闻到一股奇异的暗香。
像是寺庙里烧香的味道,但和普通的檀香似乎又有所不同。
我具体形容不出这香味,却全然被味道吸引,不自觉的推开了房门。
看清屋里的情形,我心稍微落定了点儿。
这貌似是一间书房,里面应该不至于有太**的东西。
进到屋里,只大略看了一眼,就不由的心生感慨。刚听黎平说,房主全家移民的时候,我还有点愤青的意思,认为他们之所以移民,是因为‘外国的月亮都比国内的圆’。现在看来,貌似是我狭隘了。房子本来的主人…至少是这书房的拥有者,绝对是深爱传统文化的。
不说房内简洁而典雅的复古家俬,单是书架上让人眼花缭乱的传统典籍,就足以证明书房主人具有相当的华夏文化底蕴。
不过最吸引我的,还不是这些书籍,而是另一侧的一座百宝阁,和正对书架的一张罗汉床。
最初吸引我眼球的,是那张罗汉床。
我不太懂木材,看不出这张罗汉床的材质。让我感觉奇怪的,是罗汉床中间的矮几上,居然很正式的摆着块牌子,上面写着——不可坐卧。
不可坐卧?
我有点匪夷所思,罗汉床在古代,就相当于现代待客的沙发,本来就是给人坐躺的。这里只是普通民居里的一间书房,又不是博物馆,怎么会摆这么块警示牌?
难道说,这罗汉床本身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那也说不过去啊。真要是值老鼻子钱的物件,本家移民的时候就算带不走,也该妥善处置,怎么会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在这里?
真要是有登堂入室的佛爷(贼)恰巧懂行,想从这无人居住的宅子里,把这么件大家什弄走,也绝不算太难。
“不让坐就不坐吧。”
我吐了口气,目光转到一旁的百宝阁上,仔细观瞧,整个人立时就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百宝阁,其实就类似现代居家的展示柜、装饰柜。现代人多数会摆一些造型奇特的工艺品,或者一些有收藏价值的名酒。而在古代,百宝阁上多摆放瓷器花瓶之类,功能和现代算是大同小异。
这座百宝阁上,摆的居然是八个木雕的古代人像,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我爷是个卖野药的,按他常挂在嘴边的话说,就是
——咱们家,连咱爷俩在内,和所有家当全卖了,最多也就能换城里的一间茅房。
老爷子是穷了一辈子,可穷人也有偏爱。爷也有一好,那就是——喜欢收藏各种雕像和人物画轴(当然,他的收藏绝对是一般人都看不上眼的,更别提是什么古董名画)。
正因为爷的这个独特爱好,所以,我很快就认出了这八个木雕人像的身份。
这八个木人,可是个个都来历不凡啊……
第十七章 燃香
真正意义上的爱好,必须得是有一定经济能力做基础的。
显然,爷没这能力,所以,他所收集的,在我现在看来,最‘贵重’的也就是一个半尺来高、石膏倒模的毛爷爷像,和一张不知道从谁家灶台上羌下来的灶王爷画像。
在我很小的时候,老爷子闲暇最爱做的,就是指着自己的‘收藏品’,逐一给我讲,这都是些什么人、都有哪些事迹。
正因为爷的这个怪癖,我并没有费多大劲,就认出了八个木雕的身份来历。
苏秦、孙膑、商鞅、李斯、白起、毛遂、范蠡……这些有哪个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要说其中有一个,算是比较难辨认的,但在认出了前面七个的身份后,再看这人的装扮,结合爷给我讲过的那些人物轶事,立时也就通过总结共同点,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这人居然是,秦朝时期,率数以千计童男童女,入海东渡,为秦始皇探寻海外仙山的——徐福!
认清八个木雕身份的同时,我也终于找出了异香的来源。小心翼翼的拿起一个木雕,仔细观摩,更加确认了一点。
这些木雕人像,并非是单纯的工艺品,真实的功用,竟是八个焚香的炉鼎!
只是,这并非是一般常见的香炉,而是内里有着机关孔洞的倒流香鼎!
按说倒流香非但不算稀奇,近几年还有很多小资的人附庸风雅。
可是,照黎平说的,这屋子至少空了三年了,老房子的密封性没那么好,就算房门是最近才打开的,单是老旧的房门都已经开了数道裂缝,什么味道经过这么久,都该散尽了。
而且,这香味也太奇怪了……
我四下张望,冷不丁就瞥见,书架上有个小巧的木头盒子。
我发誓我仅仅只是好奇,并没有丝毫想窃取本家值钱物件的念头。
更主要的是,看到木盒,我似乎一下就想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了。
拉开没上锁的书柜玻璃门,拿起木盒的同时,目光落在木盒后方。看书名,那似乎像是一本和相学相关的书籍。
再回顾屋内的陈设,我不禁猜想:难道书房的主人,也爱好玄学?
木盒很普通,甚至不是全实木的。透过木盒,闻不到太明显的气味。
打开木盒,如我所想,里头果然是八粒塔状的熏香。凑到鼻端一闻,似乎就是普通的檀香。
犹豫再三,我还是给黎平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我先跟他道了个歉,说我未经允许上了二楼。跟着说了我感觉奇怪的发现。
黎平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在电话那头含含糊糊的说:“你说的那八个香座我早见过,就是不知道那八位是谁。那盒香还是我买的呢,当时就是觉得好玩,可等香收到了,就觉得无聊,没兴致点了。
对了,我上午才接到我姨的电话,说她们家不打算回来住了,还让我帮着找中介,把那房子给卖了。我刻意问过她,她说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让我看着处理。
哎,我这可不是跟你打马虎眼啊。我意思是,你不用多想,就这段时间,在那房子里,你想怎么地就怎么地。反正你闲着没事,要是能找到买家,把那些家什处理了,就最好不过了。”
我说这我可不敢做主,单是那张罗汉床,看起来就值不少钱,那些书就更没谱了,我是看见好几本都赶上我爷的年纪了。
挂了电话,我算是没顾忌了。
见熏香数量正好,干脆就别跟自己较劲。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是网购的便宜货,与其最后扔掉,不如给它点了,就当是看个景!
抱着这个念头,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香给点了。
不过,出于对古人的敬仰,我每点一粒香,将香薰放置上去以后,都拱手向木雕拜三拜。
可能是因为香鼎的独特构造,香点燃后,香味散发的速度出奇的慢。
连着点了七粒,拜了七个木雕,也才刚刚闻到些许味道,那也不过是普通的檀香味。
可是,等第八粒香薰点燃后,放到徐福像举着的手心里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全身一阵阵发麻。
那绝不是普通的麻木,就比如,人在厕所蹲久了,站起来后,腿自个儿不当家,就跟身体里充斥电视花屏那种雪花点似的麻。
不是局部,而是全身,就包括脑子都麻应的不能想事。
这种感觉出现前,我本还打算拜徐福像的,可骤然而来的麻木,让我连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噔噔噔’后退几步,一侧身,噗通跪在了地上。
大脑完全无法思考,但恐惧却绕行过思维,迅速蔓延,直至充斥全身。
我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我恍惚看到,正对着的那张罗汉床的上方,原本空白的墙上,居然显现出一幅偌大的画像!
只能是说,爷的怪癖和讲述的那些事,对我影响太深。
虽然眼皮沉重,看东西越来越不清楚,可大致看到画像轮廓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这人的身份。
然而,就在下一刻,我也终于支撑不住,完全丧失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脚步声。艰难的睁开眼,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脚。
我浑身不能动弹,只能转动眼珠。顺着这双脚斜向上看,就见一个上衣像是七星瓢虫般的背影,正矗立在书架前。
随着这人的脚步,目光转向一侧。只见这人拉开椅子,坐在了百宝阁旁的一张书桌前。
特别的角度,终于让我看到了这人的侧脸。
那像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穿着唐装……或者,更像是死人穿的寿衣。
老人开始翻开一本书,他看的很专注、很仔细,给人的感觉,就只这方寸之间,是他一个人的天地。
这时的我,就像是处于梦魇当中,分不清所见到的,是现实还是幻像。
也正因为如此,我的目光最终只停留在老人的侧面。
渐渐的,我开始发觉,他的侧脸,竟是有点熟悉。
我的身体仍不能动,可大脑的思维开始逐渐活跃。
我开始发现,这种麻木恍然的感觉,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只是,前段时间出现的时候,绝不如现今这般强烈。
也正因为大脑的‘开化’,我还认定了另一件让我绝然意想不到的事
——眼前正坐在灯下,专注阅读的老人,竟然是我曾赠予一饭的,杨武刀!
第十八章 影楼的秘密(上)
杨武刀的神情很专注,和最初见到他的样子判若两人。如果不是穿着太过惊悚,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个老知识分子、老学究。
半晌,杨武刀抬起了头,眉心紧锁,像是有什么疑问想不通。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致,试着想要开口说话,但根本就发不出丁点声音。
然而,这时杨武刀居然开口了。
“这样能行吗?”
“不成,还是不保险啊。”
“那又该怎么做?”
他自言自语念叨着,随之摇着头,拿过纸笔,开始写画着什么,但仍然还在自问自答。
“我还能撑多久?”
“三年?五载?”
“不,人是斗不过命的。”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骤然一亮,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竟快速的在他翻看的那本书上写画起来。
书房本来就不大,除了家俬,空出来的也不过只是方寸之地,我歪倒在地上,除了看不到他的正脸,但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他写画的方法很奇怪,这让我更加狐疑不定。
他到底在写什么?
他终于放下了笔,看样子像是刚完成了一件壮举,嘴角带笑,很是轻松满意的模样。
“成了!这次一定成了!嘶……只是这孩子,将来……呵,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各安天命吧!”
说着,合上书册,蓦然起身。
他这一转身,我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从一开始我就只看到他左边的侧脸,他这一转过来,我终于看到了他整张脸。
他的左脸完全和我认识的杨武刀一样,但右边的脸,漆黑干瘪,眼珠子居然还是红色的……这分明就是半张鬼脸!
我是真吓到了,却是见他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我正恐慌不已,这时突然就听到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
这声音就像是解除魔咒的讯号,才一响起,我就猛然坐了起来。然而,这时再看,窗外天光透入,杨武刀却已然不见了。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拿手机,而是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罗汉床上方的墙壁发呆。
八粒熏香已经燃尽了,房间里却还弥漫着香味,这味道一如我刚进这书房时闻到的一样。
罗汉床上方的那面墙,本来是空白的,这时熏香味犹存,墙面上居然真的显现出一幅浓墨重彩的人物肖像。
这人穿着古代的袍服,狮鼻阔口,最奇特的是,前额居然有着四颗肉瘤般的鼓凸。
如果进来后头一眼就看到这幅画像,我一时间还未必就能认出画中人的身份。
但是,在认出了八个木雕人物的同时,再看到画中人天生异相,立时就想到他是谁了。
包括徐福在内的八个大人物,全都是这画中人的徒弟。
这人不但懂得医理药学,精通谋略兵法,更被玄门算学、星辰相学之士尊奉为祖师的地祇——鬼谷子!
手机还在响,我缓过点神,掏出手机,见是林丹打来的,连忙接了起来。
“喂。”
“三七,我打给你很多次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给我打过电话?”我忽然想到,上二楼的时候,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这时看窗外,竟已然响晴薄日。
“难道和上次一样,又不知不觉遗失了三天?”
听我喃喃自问,林丹不禁问:“遗失?你丢东西了?”
我忙说:“没,你找我有事?”
林丹说:“我们的人已经撤离了,裴小凡和她母亲,被送到局里做笔录。”
我一激灵:“凶手抓到了?”
林丹的声音很是低沉:“找到了,不过,她死了。”
下一秒钟,电话里传来了高和的声音:“喂,我现在现场,你要是方便,直接过来吧。”
“我过去干嘛?”
说实话,我对高和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做事干练不假,可心机有点深,明明早该给我开证明,却硬是拖着。
高和忽然呵呵一笑:“人都有好奇心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成!成!我这就过去。”我苦笑,这个高和,太善于捕捉人的心理了。
按照高和给的地址,开车来到市里的某个商业聚集区。
刚下车就见林丹走了过来,边领着我往里走边说:
“因为案情重大,案件特殊,所以现场还没有清理。高队让你过来,还是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跟着来到一家影楼前,看到玻璃橱窗内穿着洁白婚纱的模特,再看看西装笔挺的男模,我不自禁的想起了皮蛋,和她拍的那些照片。
林丹让我戴上鞋套和手套,嘱咐我只可以看,不能碰里面的任何东西。最后提醒我说:
“嫌疑人是上吊自杀,场面可能会引起不适,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瞥了她一眼:“我能不进去吗?”
“不能。”
就像林丹之前说的,这是一家主营婚纱摄影的影楼。单是看一楼,和一般的影楼没多大区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来我就觉得特别不舒服,但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感觉不对。
林丹把我带到了二楼,才一看清状况,我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和多数影楼一样,二层是内景拍摄区域。
正中堪称巨大的吊灯上,赫然吊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女人,穿着艳红的连衣裙,脚上同样穿着大红的皮鞋。
看上去,人是吊死的,但在尸体的下方,地上居然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高和跟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走过来冲我咧了咧嘴,“看来经过上次的事以后,你的晕血症好像不药而愈了。这算不算好事?”
我按着胸口,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两眼直直的看了尸体一阵,再环顾四周,刚才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竟是更加强烈。
林丹可能是见我脸色难看,叹了口气,对高和说:“他没见过这种场面……不如让他下去吧。”
高和刚想开口,我下意识一摆手,“她真是自杀?”
高和眼珠一转,“你想说什么?”
“你们来这儿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了?”
“嗯,你在裴小凡家推断出那些事的时候,童向南,也就是死者童丽茹的哥哥,交代了一切。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童丽茹的家,另一队来了这儿,到达现场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了。”
“呵……呵呵。”
“你笑什么?”林丹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我。
我摇头,“我好像睡了很久,不好意思,可能是睡死了,没听见你打电话。”
高和比划了一下,说:“不说闲话,单是这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我皱眉:“我就是个学生,你为什么老问我有什么看法?”
高和立刻说:“我说过,我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的眼睛特别亮。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有些大人都看不出的事,一个五六岁的毛孩子却能看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想说,你不是我们这行的人,但是你或许能够从第三方的角度,看出一些我们看不出来的细节。”
我干笑:“我现在越来越佩服您的说话技巧了。”
高和一笑:“说说看,你有什么感觉?”
我只好问:“你们所说的,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具体是什么时候?”
高和说:“昨天下午18点24分。”
“也就是说,她离开百灵路(我家隔壁的小街,就是皮蛋家)以后,在短短的一个半小时里……或许更短,不光回到影楼,还换了衣服、皮鞋,然后上吊自杀。”
高和点头:“表面上看,是这样。”
我说:“她好像很喜欢割人的脚筋,都想死了,还把自己的脚筋给挑了。”
我看的分明,那女人眼睛上并没有包纱布,眼角的确有伤口,但却是用浓妆重彩试图遮盖。
但已经有愈合迹象的伤口,绝不会流血。地上有大滩血迹,是因为死者的脚踝有两道极深的伤口。
高和冲不远处一个白大褂招了招手,白大褂来到跟前,把一个透明密封袋冲我们晃了晃。
林丹说:“这把就是割断死者脚筋的刀,上面只有她本人的指纹。”
我抿了抿嘴唇,转向高和:“我的话用负责吗?”
高和摇头:“想说什么说什么,我耳朵聋了。”
我无语,片刻,一咬牙,指着林丹:“帮个忙。”
林丹微微一怔,“你想干什么?”
我左右看看,指了指楼梯反方向一个角落,“那里的布景杆比吊灯的高度高点有限,你跟死者的身高、体重差不离。现在你去找根绳,搬把椅子,先把自己的脚筋挑了,然后爬上去把自己吊死。”
林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的这叫人话吗?”
高和忽然哈哈一笑,“我还真不能当他是放屁。”
高和熟络的揽住我的肩膀,“要我说,如果一心求死,就是把脚筋割断,也能爬到凳子上去。可是我们的法证鸡贼着呢,除了吊灯下面的血迹,还有死者死了还攥在手里的刀,其它任何地方都没有血。啧,这不科学,不科学。”
“你早就看出破绽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我口气已经很不客气了,但目光却落在刚刚指给林丹,让她去做‘上吊实验’的角落。
高和仍然搭着我的肩膀,偏着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小声对我说:
“很欧式,很现代,很奢华,很有个性的布景,我都想把我家装修成这样了。可惜我那房,整套也就跟这画上的客厅一般儿大。”
我推开他,回头看了看上来的楼梯,再度环顾四周,目光又转回到角落那幅欧式客厅主题的布景上。
“不科学,绝对不科学。”
“什么意思?学我说话?”高和调侃的说。
我说:“我有个同学是本地人,家里有亲戚开照相馆。我去过。跟他那热衷摄影的亲戚聊过。”
我走到布景前,张开双手比划着说:
“这里太窄了,就算勉强能摆得下反光板、补光灯……后边有楼梯栏杆挡着,摄影师除非是悬在楼梯的位置,不然用任何方法,都不可能拍到整副背景,根本达不到效果。如果隔过楼梯,或许能拍下整副背景,可照片主要是拍人,人和背景不成比例,同样达不到效果。那这幅布景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第十九章 影楼的秘密(中)
林丹嗤之以鼻,“整整一层都是布景,单是一面墙空着,你不觉得难看?不协调?”
我笑笑,“我说过,我同学家开照相馆的,传统的那种。因为地方小,布局也很精细。”
我没再继续往下说,目光斜向了高和。
高和用力一拍我肩膀,“我就说,我从来不会看错人!”
他连连招手,“来两个人,把那布景升起来!”
很快,就有人过去升起了布景。
高和连连点头,指着墙上另一幅窄幅的布景,“这也太老了,我结婚那会儿都不选这个。我老子他们拍照片才用这个呢。”
被遮挡的布景,的确很老。那完全就是**十年代,最为流行的,大城市楼群画面,而且最底下,还有一排鲜花作为花边。
高和小声问我:“你同学家的照相馆,还用不用这种背景?”
“他家要是还用这么老的布景,那就擎等着倒闭了。”
我回头看了看悬吊的死尸,再看那暗藏的布景,呼吸不由得有些粗重,“死者是职员还是股东?”
高和用力挠了挠头皮,“只能算是老员工吧,在这儿干了四年了。”
他回头对人说道:“对这布景采集指纹!”
跟着再次搭住我的肩膀,“走,咱再去楼下看看。”
下楼的过程中,高和用最简练的语言,向我介绍了这家影楼的状况。
等下了楼,他转过身冲我伸出右手,“真的非常感谢你对我们的协助。”
我勉强伸出手,他却一把攥紧我的手,身体前倾,小声问我:
“除了上吊死的那位,这家影楼连老板在内,总共还有九个员工。三个化妆师,三个摄影,两个外景助理。你猜,谁才是真凶?”
我用力抽回手,“你都猜到了,就别玩儿我了。”
高和突然认真起来,“我们办事从来不是用猜的。要按那幅布景的年代,和童丽茹的年纪看来,最有可能是凶手的、或者说是教唆童丽茹杀人的,就只有她的老板,那个近五十岁,曾经开过照相馆的家伙。
事实上,到达现场的第一时间。我就抽调了这里所有人的资料,这里的老板,背景真的很简单。而且,他有老婆,两人是青梅竹马。他老婆还是这里的摄影师之一。这么一来,九个人当中,这夫妻俩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我叹了口气:“童向南既然肯开口,那肯定把童丽茹的底子全部兜出来了。”
高和点头,“非常正确。两人是亲兄妹,俩人的父亲,是当年去北方插队的知青。那时候插队多苦啊?所以他们爹就整天念想着回南方,所以儿子叫向南。对了,我没吃早点,饿了,都中午了,一块儿吃饭去。”
一直跟着的林丹问:“去哪儿吃啊?”
高和‘啧’一声,“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有点专业精神不行啊?等同事们干完活,一块儿回队里叫外卖。”
高和领着我进了一家饭馆,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完菜,掏出烟边发给我边道:
“咱还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后来童向南被他父亲带回了南方,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最后成了心理医生。而他父亲,就又在城里找了一个女的,另外成了家。童丽茹她们娘俩就惨了,真就是孤女寡母,又是在那个时候的乡下,能不被人戳脊梁骨嘛。
按童向南说的,他刚成年那会儿,就回去过那边一次。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跟他妹关系还是真挺好的。不过吧,他头回去,就发现他母亲精神有点……有点不大正常。再后来……”
高和有些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嗓子对我说:“还有件事,也是童向南说的。童丽茹本来谈过一个男朋友,自由恋爱,可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母亲‘发病’了,说除了‘三金’、‘三大件’,还得有五万块钱彩礼。不然谁也娶不走她闺女。
那时候童丽茹也才刚二十岁,农村,五万?那可不是小钱儿!就这么着,俩人硬生生掰了,人男方不娶了!更特么扯蛋的是,这一对儿先把禁果给吃了,五个月以后,童丽茹显怀,那村里还不漫天飞风言风语?”
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高和冲我一抬下巴,“我值班不喝酒,你整点儿啤的?”
我说:“我开车来的……我说高……我叫你大哥行吗?叫叔叔也行,能把证明给我开了吗?”
高和一蹙眉,“哎呀,你这还得有两天才开学吧?急什么啊?那就是一张纸的事儿!”
见我不说话,高和把脑袋往前凑了凑,“生气了?以为我故意难为你?”
我摇头,“你跟我一个同学很像。”
“你同学?现在的?那不也是兽医?哪儿像我?”
“他是出了名的碎嘴子。”
高和一翻白眼,“谁碎嘴子了?我这不是跟你讨论案情呢嘛。咱这是警民合作,当然了,你没义务,所以,我才更得注意和你交流的方式。”
我也跟着翻眼皮,“高队……”
“诶,叫哥,别叫大哥,那容易让人误会我身份,喊高哥。”
“我是真服了。”我端起盘子,把半拉菜全扒拉到饭碗里,“你就直说,想让我干什么吧。”
“说到点子上了!”
高和反手一叩桌子,“就像你之前分析的,如果是童丽茹自己挑了自己的脚筋,她就算能勉强爬上四十公分高的凳子,现场也不可能没有零星的血迹。我就跟你直说吧,按照我们法医、法证的分析,童丽茹是先吊死,然后才被人割了脚踝的。
咱再接着刚才说哈,童丽茹是六年前来的咱这儿,原因是她母亲去世,只能来投奔她哥。你也知道童向南是干什么的,那是真聪明,很快就看出,当时童丽茹的精神出了问题。
他是为了他母亲才选学心理学的。结果发现自己妹妹有问题,就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替她辅导治疗。按他说的,他肯定把他妹的病治好了。要不也不能让童丽茹出来工作。可精神病这种事,啧,童向南自己也说复发的概率是有的。”
高和还说了很多,但他很聪明,一直都是以‘闲聊’的方式在跟我说一些事。
吃完饭,高和出门抻了个懒腰,“怎么着,跟我回队里一趟?”
“你还让我去干嘛?”
“啧,放心放心,这回不是公事。就你那邻居,裴小凡娘俩不还在队里嘛。你反正要回去,刚好顺路,把那娘俩带回去,这不是节省警力资源嘛。”
第二十章 影楼的秘密(下)
我直觉高和就是只老狐狸,可证明一天没开出来,我就不敢跟他撒筏子。
到了队里,见到刚做完笔录,一脸可怜巴巴的皮蛋,我的眼睛顿时就直了。
“你看我干嘛?”皮蛋对我仍是不服不忿的态度。
高和笑呵呵的说:“男孩儿看女孩儿不挺正常嘛,关键你还特好看。得了,这边没你们什么事了,搭他的‘公路小流`氓’(捷达的外号)回去吧。”
我一把拽住高和,他左右看看,在我手背上弹了一下,“撒手撒手,在外头赁哥们儿,这里可不行,我得注意形象。”
我再次看看皮蛋,又看了看她母亲,低声对高和说:“继续派人保护她们。”
高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紧走几步,敲开了一间房门,招手示意我过去。
站在门口,就见里头居然也是一对像是母女样子的女人坐在那儿。
高和小声问我:“她们是倒数第二的受害目标,用不用继续保护她们?”
跟着一只手挡着嘴声音更低:“年轻那个就是撬了林丹男朋友的碧池。”
我摇头,“不用,她们没事。”
刚好林丹过来,朝着屋里狠狠瞪了一眼,转头对高和说:
“现场处理完毕,死者被打包送去了法医室。这个,是所有受害者在影楼拍的照片底样。”
说着把几个牛皮文件袋递给了高和。
我心里忽然猛一动,“我能看看这些照片吗?”
高和眼珠一转,“不能,不过你可以到我办公室喝会儿茶。先声明,我从来不喝咖啡,就只有茉莉花茶,还是五块钱一斤的高碎。嗨,裴小凡,你们娘俩也跟着来坐会儿吧。”
皮蛋进门的时候还在嘟囔:“干嘛非得搭别人车啊?公交挺方便的啊。”
高和脸一板:“有‘专车’还挤公交?怪不得人都说,女人的长相和智力成反比呢。”
皮蛋斜眼看着他,“警官,我忽然发现你特像我一个邻居。”
高和愣了愣,“哪儿像?”
皮蛋把脸偏到一旁,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见过的,我们前街的一个大夫,医德医术都还行,就是碎嘴子。”
高和一脸的哭笑不得,朝我努努嘴:“你们是两口子?怎么就这么心有灵犀,挤兑我一个人民卫士呢?”
我脸没来由一热,有点不大敢看皮蛋,假意咳嗽一声,指了指高和放在桌上的一沓文件袋。
高和翻翻眼皮,拿起一个文件袋说:“我都没看呢,你急什么?”
就在他逐一翻看照片的时候,皮蛋妈忍不住问我:“小伙子,原来你不是警`察?”
皮蛋横了我一眼:“妈,你管他干嘛?你看他那样,傻里傻气的,像警察吗?”
我本来还探着头看高和手上的照片,闻言下意识的转过身,朝着皮蛋妈点了点头,“妈……”
“扑哧……”高和差点没一头栽桌子底下去。
我不得不再次承认,高和的确就是只老狐狸。知道皮蛋面薄,赶紧把手上一沓由透明密封袋封着的照片递给我,“快看看,有什么发现马上告诉我。”
要不是他脑子快,我估计皮蛋能直接上来给我两腿中间来一个杠子腿。
在我看照片期间,高和一直像是自言自语:“这是最初的两名受害人,我不是说那男的哈,丑成那德性,肚子还那么大,要是想娶我闺女……不成,给一百万彩礼我也不要这女婿,忒特么丑了。”
“这是第二个受害人,她的婚纱是定制的,当时拍样片,就是单纯的试婚纱,所以就她一个人去的。店员说了,从她们头回去,接待她们的就是童丽茹。”
“还有这个……”
等把第三沓照片递给我的时候,高和朝着皮蛋娘俩努了努嘴,“你邻居。”
皮蛋一下子站了起来,“警察叔叔,这是我私人的照片,你们看无可厚非,他又不是你们的人,凭什么看我照片?”
高和脸一沉,“如果不是他,你们娘俩已经死了!”
我心无旁骛看完这组照片,下意识摆了摆手,“有点感觉,但是……我想看看别的照片。”
高和把桌上剩余的文件袋递了过来,我摇头,“不是这些,是影楼所有职员的资料和照片。”
我稍一迟疑,接着对高和说:“除了这些,我还想见一个人。”
高和眼珠一转,“你想见童向南?”
我点头。
高和蹙了蹙眉,“先看照片还是先见他?”
我说:“眼下这些照片,还有影楼职员的照片全带着。见了他,我再看照片。”
高和拿起座机,却是看着我说:“他还不知道他妹妹已经死了。”
我点点头,“我不会乱说话。”
电话拨出去以后,高和对我说:“童向南违法了,但这个人很理性,所犯罪行也不算大。大概……也得判个两年吧。”
就在说完这番话没多久,童向南被两名警员直接带了进来。
童向南一进来就看着我问:“抓到丽茹了?”
我反问:“你觉得呢?”
童向南突然一笑,闭上了眼睛,抬起头的瞬间,右眼滚落一串清泪,“她死了,对不对?走投无路,连我都出卖了她……她自杀了?对不对?”
高和叹息一声:“你真不愧是心理学高材生,从把真相说出来,你就知道她会是怎么个结局了。”
童向南睁开眼,抬起戴铐子的手抹了抹眼角,“我能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高和点头,“能,但不是现在。”
童向南独目通红的盯着我:“她死的很难看?”
我迟疑了一下,说:“你好,我叫三七。不是警察,也不是学心理的。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这个时候我毕了业,就……就能当兽医。”
“兽医?”童向南愕道。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勉强道:“我能不能揭开你的纱布,看看你的样子?”
童向南转向高和,虽然还红着眼,但却一脸不可思议,“你找一个兽医来替我看伤?“
高和耸了耸肩,冷言道:“我现在告诉你两件事,一,你犯了法,就得接受制裁。二,童丽茹的确死了,不过,我们怀疑是他杀。”
“他杀?”童向南倏然瞪圆了独眼。
高和指指我,“我们一定会找出真凶,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听他的。”
童向南又回过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猛地抬手把左眼的纱布撕了下来。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出现那种‘恍惚’的情形,但是,脑子里却迅速的组合出一副画面。
高和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你要的影楼职员资料。”
我没接,又和童向南对视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对高和说:“不用看了,我知道真凶长什么样了。”
第二十一章 兽医
高和目光一凛,童向南同时拽住了我的袖子,“是谁杀了我妹妹?!”
“别碰他!给我坐下!”高和头一次显现出严厉。
跟着偏过头看着我:“凶手是什么人?”
我长吐了口气,鼓足勇气道:“男性,摄影师,年纪二十来岁。”
高和一闭眼,“除了影楼老板娘,另外两个摄影师都是男的,年纪都差不多……”
我问:“童丽茹多大?”
高和立时道:“39!”
我说:“如果没有虚报户口年纪,那就应该是最小的一个。”
我反手一指皮蛋,“就是给她拍照的那个!”
高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蓦地抓起电话:
“所有人全部行动!连带影楼老板,九个人一个钟头内必须到案!”
“你不是警察,是……兽医?”童向南到底还是站了起来,朝着我问:“你怎么知道凶手是谁?”
我深吸了口气,和他对视片刻,转眼看向高和。
高和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沉声道:“想说什么,直说!”
我摇头,指了指童向南:“先把他押回去行吗?”
童向南猛地拽住我,“丽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犯了法,我甘愿伏法,可你话说一半,我会死的。学心理学的,心眼,更窄。”
高和对他的行为无动于衷,只是盯着我说:“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瞻前顾后?就不能痛痛快快的?”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个世界残酷无比。
皮蛋这会儿也受到气氛感染,和她母亲都不敢吭声了。
我又再犹豫了一阵,面向童向南说:“我们上次见面,看到你,我脑子里……‘幻想’出一些东西。”
童向南反倒是冷静下来,退后两步,靠在了墙上。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我。
看着他左眼角靠近鼻梁的伤口,我一咬牙:“上次我看错了,在当时,你应该还有两个亲人。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了。”
“什么意思?”高和重重的靠进椅子里,瞪眼看着我。
我感觉大脑有些麻木,下意识退后两步,也是沉重的坐进了沙发,沉默了半天,才抬眼对高和说:“孩子呢?”
“什么?”或许是我声音太小,高和跟童向南同时身体前倾问道。
我用力吞了口唾沫,抬高声调说:“孩子!童丽茹的孩子!如果他没死,那今年应该在十八到二十岁之间!”
我抬手指了指散在桌上的照片,“这些照片当中,所有的女人,表情都不一样。那是因为长相不同,做出的神态表情不一样。可她们的眼神都类似!有幸福的、有无奈的、还有市侩的……
可她们相似的眼神,表明给她们拍照的是同一个摄影师!这是因为,摄影师逗人发笑,也就那么几种套路!这么巧,同一个接待员、相同的摄影师、女性都是单亲……”
高和道:“这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另外,你刚才那话再给我说一遍,什么孩子?”
或许是因为心急案子,他说话实在是不客气了。
我也噌得起身,左右看看,问他:“有放大镜吗?”
“你想说什么?”高和语气更加严厉。
我有些没着没落,目光无意间落在桌上一个没打开的文件袋上,忙一手指着文件袋,一手指向童向南:
“找出那个最年轻的摄影师,看看像不像他!”
高和直接把文件袋里的照片和资料全倒了出来,快速的察看一番后,抬眼看向了童向南,深吸一口气,把一张照片缓缓推到我面前:
“孙景,户口登记是21岁,户籍地和童丽茹的老家距离不到三百公里。”
童向南也是呼吸粗重:“我给丽茹做心理辅导的时候,问过她……当年那孩子怎么样了。她说过……孩子被妈……被妈卖了。卖去了哪儿,她也不知道。”
高和嘴角下撇了一阵,再次抓起电话:“抓孙景!”
“什么?他不在家里?”
“找!找!找!”
高和在电话里狂暴起来,“其他人都不管了,就抓他!”
高和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挂了电话,虽然还有些气喘吁吁,但神色缓和了不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很是专业的放大镜,又再开始逐一察看照片。
“呼……”
他放下手头的东西,重重靠进椅子,仰着头低眼看着我,却不说话。
反倒是童向南对我说道:“这些只是影楼拍摄的样片,并没有放大,照片里的人,瞳孔中可能映出摄影师的影像,可这种尺寸的照片……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瞳孔里的映像?”
我摇摇头,走到高和面前,隔着桌子冲他伸出手:“能给我开证明吗?”
“暂时不行。”
“为什么?”我直觉不对。
高和抬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道:“对不起。”
“你什么意思?”我火气上头,“还想要我怎么样?”
高和再一次仰进椅子,有些无力道:“上回……象鼻弄的事,我们已经跟校方沟通解释过了。可是……可是你在川菜馆打工……喝那杯饮料的事,对方反口说根本就不是那样。关键……关键饭馆老板……可能是迫于某种压力,也反口不再替你作证。”
“呵……哈哈……结果呢?”
高和捂了捂眼睛,放下手看着我:“先别急,我再加把劲给你弄弄。”
“你他妈骗我!”
我狠狠一脚踹在他办公桌上。
高和只是闭上眼睛,连带转椅转过了身。
我死都没想到,这个时候安慰我的,居然是童向南:
“别冲动!这事高警官肯定会帮你。但是……不好办。这样,你记一个电话,那是我朋友,是律师。你去联系她,所有费用我跟她结算。”
“凭什么?”我红眼斜向他。
童向南居然笑了,“两个原因,第一,你帮了我妹妹;第二,你真的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我再次看向高和。高和仍旧闭着眼:“我说了,你这事儿,我拼着扒了这身衣服,都尽量替你办!”
“谢谢!”
我恨恨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现在住那地方,周围没有适合我的工作。既然不能……不能上学。我……我缺钱。”
高和闭着眼睛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仍是闭着眼递给我:“这是我的小金库,我媳妇儿都不知道,密码是……拿去救急。”
我不客气的接过卡,顺手拿起桌上的半包中华,转头往外走。
刚一开门,就听童向南在身后道:“我还是建议你去找律师,她的号码是……对了,她姓白,叫白晶。”
第二十二章
车开了一半,皮蛋妈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我说:“孩子,你还年轻,凡事别太冲动。”
我摇摇头,打了把方向,没有说话。
皮蛋拍了拍驾驶座椅背:“别跟个闷葫芦似的,就不能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太委屈,真需要跟人倾诉,又或者,当我第一眼看到皮蛋的时候,就注定对她无法抗拒。
于是,我便带着些许的愤怒,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全说了出来。
皮蛋听后十分恼火:“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有钱人就能颠倒黑白?还有那家菜馆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皮蛋妈竟和她是一般的性子,也是不忿道:“行了孩子,别委屈了,等过两天,我去找你们学校领导,要不把事说清楚,我还就赖在那儿不走了!对了,咱家那附近有我好几个姐妹,我们一起去!”
“谢谢,谢谢阿姨……”我苦笑。
对这脾气火爆的阿姨,感激是必然的,可我不认为那有什么用。
恰好红灯,车在路口停下,我刚想再对娘俩说点什么,猛不丁就见一个拄着拐棍的老人从斑马线经过。
或许是下意识,老人在经过车头的时候,朝着车里看了一眼。
看清老人的面孔,刹那间,我浑身莫名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快打给高和!”我急着大吼,同时反观倒车镜,挂倒挡想要倒车。
皮蛋和她母亲急着问:“出什么事了?”
“打给高和,快!”我又喊了一声。
下一秒钟,没等车子后退,那拄拐的老头就横着歪在了车头上。
“嗨哟,我以为干嘛呢,敢情是碰瓷儿的!”
皮蛋妈一下来了劲,捋胳膊挽袖子就要下车,“也不看看这是到哪儿了,我还整治不了一个老东西……”
“别动!系上安全带!”
我大吼一声,也不管后面有车了,猛地斜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轰到了底。
车子在疯狂的引擎轰鸣中后退,车尾直接将后车给撞的斜到了一边。
就在这同一时刻,黄灯闪烁,侧面一辆面包车冲了出来,像是失去控制,斜剌剌朝着这边撞了过来。
我也是横下了心,调整方向,急着后退。
那面包车竟是直冲而来,本来歪在我车头上的老头被晃在地上,估计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卷到了面包车下头。
连着后屁`股撞了三辆车,我实在再无可退。隔着面包车的前挡,看着驾驶员歇斯底里的目光,耳听引擎爆响,不禁一咬牙,改换档位,再次猛踩下油门。
面包车根本就不顾轧了人,同一时间冲撞向前,两辆车轰然相撞,车头登时都冒起了烟。
我斜身从副驾驶座下摸到轮胎扳手,打开车门的同时,大声对皮蛋母女俩道:“跑!往回跑!报警!”
面包车驾驶座的门也已打开,我纵身跳上捷达已经变了形的引擎盖,飞起一脚狠踹在面包车车门上。正抡起扳手要砸,车窗已然破裂,同样是一把沉重的扳手挥了出来。
我后退的同时,接连又在车门上狂踹了两脚。
车门变形,一时打不开。车里的人应变也是急快,看出我的用意,直接将扳手扔了出来。
我只顾躲开扳手,却没想到对方跟着甩出一把刀。脸上嘴角一阵火辣,定睛再看,对方已然从另一边车门跳了出去。
眼见对方横穿马路,跑的没了踪影,我急着回头张望,却不见皮蛋母女俩的身影。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捷达后座的车门居然打开了,皮蛋探出半身,满脸梨花带雨道:“我们还在车里呢……”
我长吁了口气,刚才的变化实在太过突然,两个女人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哪能够听我两句话,就想起逃走呢?
前后算起来,我们离开警局也不过才三十来分钟,就再次见到了高和。皮蛋母女被带回了局里;我本来是要被送去医院的,可我现在看到高和就特别抗拒,而且离得借住的房子又近,故此坚持去了猴子的诊所。
“这特么怎么回事啊?”猴子一见到我就嚷嚷。
他倒是专业,一边絮叨不停,一边拿出器械替我缝针。
等伤口处理完毕,他一屁股歪进椅子里,“刀伤?嘴岔子开了,除非整容……不然怎么都算破相了。能说话吗?能就吱声!”
“你看他这样还能说话吗?”
负责送我来的林丹忍不住喝叱他一声,转向我沉默了一阵,低声说道:“高队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是我们疏忽了。他说……说你当时提醒过他继续保护裴小凡母女,可他把这事给……”
我干笑,牵扯的嘴角伤口一阵生疼。
我被某人隔着车窗扔出的刀割伤了脸和嘴角,不能说不严重,但还不至于完全不能开口。
在确认这点后,林丹出于职责,还是问我:“你看清对方驾驶员的脸了?”
我点头。
“是孙景?”
我再次点头。
林丹扶住了额头,摇头叹息:“他才是真正完全失控的那个。或许……从我们勘察影楼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附近窥视。甚至于是一路跟到了队里,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借机完成他最后的目标。”
我问:“那个老头怎么样了?”
“两处骨折,但没生命危险。”
“还真是祸害遗千年。”我嗤笑,又牵扯到伤口,疼的我倒抽冷气。
林丹没再多问,只告诉我,事发地点有监控,事实能够很清楚的还原,让我不用担心。我被撞坏的车,已经送去了修理厂,费用由高和个人出。
最后,在支走另一个同事后,林丹忍不住问我:“你当时的反应很快,是不是事先看出了什么?”
“没有。”我坚决的摇了摇头。
林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离去。
猴子大致打探明状况,不忿道:“你都提醒过他们要保护皮蛋了,他们居然给忘了?这是人办的事吗?”
我摇头,“这不能怪他们。”
我说的是实话,这还真不能怪高和。我的确提醒过他继续保护皮蛋娘俩,可是这种提醒,在我自己看来都有些不负责。
或许,和杨武刀的邂逅,真的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学到了一种叫做‘相术’的东西。
可是,无论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都只是针对我个人而言。
对于其他人,特别是对于警方而言,我所说的,都是名副其实的——虚妄之证!
第二十三章 医院里的狗
就在我受伤的第二天,黎平、蒙超,连同猴子一起来到我暂居所在。
黎平和蒙超赶来,必然是得到猴子通知。哥几个虽然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可由于这阶段发生在我身上事情的特殊性,见面后寒暄几句,就都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我忍着伤痛打破了沉默。
“平哥,上二楼,我有话跟你说。”
一进二楼书房,蒙超就感叹不已:“这么古色古香,早先这书房的主人,一定是个老迂腐……不,应该是老学究。”
“事实是,这书房的主人,就是个怪到不能再怪、犟到不能再犟的老头子。”黎平有些悻然道。
我吸了吸气,打断他道:“本家主人姓杨?”关于这点,我们之前还真没沟通过。
黎平点点头,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之前我已经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到过这间书房。通过某些细节,了解到主人的身份,在谁看来都算平常。
“不能坐卧?”蒙超看到罗汉床上的牌子,嘿一声笑,“这床不就是给人……”
见他说着就要往上躺,我一把将他拽起来,“别乱来!”
黎平看我的眼神很是奇怪,半晌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像杨爷爷啊?哦,我姨夫姓杨,这房间本来是他爸的。老爷子当年就这毛病,楼上单占这一间屋,睡觉睡下面,就是你现在住那间。总共就这么大地方,弄的我表弟一直在客厅搭床睡。就这罗汉床,他连他儿子、孙子都不让碰。”
“真是他!”我点头。
因为怕牵扯伤口,我不敢多说,干脆打开书柜,拿出一本老旧的书册递给黎平。
黎平疑惑的接过书,翻开书皮,只看了一眼,就愕然的抬眼瞪着我。
蒙超和猴子凑上去,也是只看了看就同时望向我,蒙超嘴快:“这画的……是你?”
猴子同声问道:“这是你画的?”
我自然知道他们为什么有此疑问,事实上当我刚翻开这本书的时候,心里的惊疑要超过他们十倍。
这是一本很有些年头的旧书,而在书的扉页,用圆珠笔画着一幅简笔人头像。这人像实在说不上像谁,可嘴角的伤口,却是那么的传神。但凡见过我现今模样的,都会认出,那就是我。
我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张信纸递给黎平。
三人同时观看,片刻,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猴子眼神闪了闪,问我:“署名是杨武刀,上次和那两位警官一起吃饭,我好像听你们提到过这个名字。”
他和黎平对视一眼,“其实我早先见过杨爷爷的,但他是长辈,接触也不多,我还真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
黎平苦笑:“何止是你,我们只是表亲,我也没记住老爷子的大名。”
见两人都有些木然,蒙超干咳了一声:“我说……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这,是一封遗书。是原先这书房的主人,也就是杨武刀留下的。那年他儿子儿媳和孙子,决定全家移民的时候,他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他一是怕到了国外连累儿孙,再就是,他本来就是给人看相的,怕到国外失了传承,所以……所以……”
我点头:“他没有跟着去国外,而是推说回乡下老家。事实是,头几年他的确在乡下,可是今年年后,他就已经回到本地,在象鼻弄租了房,目的是要找个能传承他本事的人。”
黎平说:“这点上面写的很清楚,我都看懂了,可他既然得了老年痴呆,这都三年多了,他怎么还能……”
我说:“要按我的理解,他早在两年前很多事就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他所学的相术,很独特。”
“等等。”蒙超打断我,“你是说,你之所以能‘预知未来’,是因为学了杨老爷子的相术?”
“准确的说,是相语之术。”
我抿着嘴点了点头,“按说这门玄术,只能通过观人、观相,得知本主的一些近况。可是,师兄因为得了老年痴呆,怕遗失传承,所以就用尽了全部功力,算出了近四年发生的事。他把‘预见’的这些,全都记在随身的本子上,每一天睁开眼,就按照记录去做每一件事,包括——一字一语。”
“等等!”
“等等!”
猴子和蒙超同时道。
“相语?那是什么?”蒙超问。
猴子满脸疑惑:“师兄?我听岔了?”
三个人当中,只有黎平没有发问。
他只是用看病人的眼神看着我,这符合他的风格和职业。
面对本家,我不得不尽力解释。
我先是把前晚燃香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指了指罗汉床上方,已经重又变得空白的墙:
“相语,属于相术的一个旁支,很偏。大致就是……就是通过看一个人的面相表情,有可能通过另一种特殊的、我们不了解的状态,看到有关一个人……所谓的未来。”
我告诉黎平,前晚的事我记忆深刻,所以昨天我一回到家,就上了二楼。按照前晚的记忆,我翻看了杨武刀写画过的书,除了发现这一纸遗书,还了解了其它一些关于相语的事。
“你说遇到老流`氓……蒜头鼻老头报答一饭之恩的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新奇,可我没想到,你遇到的‘高人’居然是我亲戚。”
黎平苦笑摇头,却是问我:“先不说旁的,杨爷得是我爷爷辈儿,你怎么跟他赁师兄弟?那我特么成你孙子了?”
我看了一眼空白的墙壁,再左右看看,最后指了指一侧的百宝阁:“这八个木雕分别是李斯……他们都是鬼谷先生的徒弟。鬼谷一门,有个条例,就是直传不过两代。老先生流传的学问,不能失传,杨武刀、杨师兄算是上一个‘嫡传’,到了我这儿,杨师兄算是代师收徒,所以他只是我师兄。”
“靠!”
猴子一下蹿了起来,“照这么说,你是鬼谷子的弟子?不光杨武刀……就连架子上这几位……苏秦、徐福……都是你师兄弟?!”
我本想否认,可最终还是指了指黎平手里的书:“扉页上那张嘴裂了的人像,应该是杨师兄离家前画的。平哥,我不想瞒你。师兄留下的传授,全在这本书里。只是,观看的方法有些特别。”
黎平朝天翻了翻眼皮,“杨爷煞费苦心找到你这么个传承人,那肯定是我不适合他传授啊。不过吧……人人都好奇,要是不犯忌讳,你跟我说说这书怎么看呗?实际……实际我之前也看过这本书,可就是瞎翻,连头一页的画像都没看见。”
“夹缝签!”
我直说道:“把全部书页正反斜过来,都有内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黎平、蒙超和猴子,三人专注的对着那书页泛黄的书册研究了半天。
最终,黎平把书往我手里一塞,“看不懂!”
我苦笑:“想到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看得懂这些‘鬼画符’。对了,平哥,杨师兄死了,骨灰在西城殡仪馆。”
人性这东西,其实是世界上最玄妙的。
我说出事实的那一刻,不光黎平,连带蒙超和猴子,眼睛里都不自觉得透出贪婪。
但在这个世上,能够压制住贪婪的,绝不止一种感情。
黎平轻描淡写的说:“这房你先住着吧,不急着卖,反正我姨他们不差钱。我那车的事你不用搁心上,就是不撞,卖了也就值废铁价!”
猴子搭着我肩膀往外走,“磨叽半天了,赶紧的,我给你扎针输液去。”
蒙超跟在后边嘟囔:“二十一,你抽空瞅瞅我的脸,多瞅两眼。要是近期倒霉就别多嘴,要是走运……下一期彩票开什么啊?”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都定期去猴子的诊所输液。不光是因为消炎,关键嘴角被割开,只能用吸管喝流食,营养跟不上。
这天林丹把黎平修好的车送过来,说了没两句就匆匆走了。我正准备往回走,猴子一把抢过车钥匙,硬把我推上车。
“干嘛去?”我突然冒出个促狭的想法,“哥,憋不住了?去花街柳巷潇洒潇洒?”
猴子直接把抽纸扔到我胸口,“扯什么蛋!去二院!你就算是兽医,也该有点常识吧?你那伤都几天了?一点愈合迹象都没有。必须得去大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可别特么的那把刀上沾了什么病菌。”
可能是这一小段时间太平静,到了市医院,抽血的时候,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只看着黑红的血液通过管道被抽入化验瓶,头就有些发晕。
无奈之下,猴子干脆押身份证借了辆轮椅,推着我做了其余检查。
“我跟以前的老同学打过招呼了,化验结果最多俩小时就出来了。别来回折腾了,就在这儿等会儿。”
猴子边对我说,边用一次性筷子夹起打包来饭盒里的一块大肉,腻性的咂嘴道:“挺香的,可你那‘樱桃小嘴’吃不了。”
嘴伤了多少天,我就‘饿’了多少天,听他挑衅,我不由得‘恶毒’的瞪了他一眼。
可是,这一眼瞪出去,眼珠迅速转动间,眼神却是收不回来了。
猴子嘿嘿一笑:“别小性,我给你嚼碎了,用勺蒯着喂你……”
“翘腿!”
我猛地喝叱一声,把双腿蜷到椅子里的同时,没头没脑的把猴子的上半身往后揽。
千钧一发间,一条成年的德国黑背,呲牙低吠着蹿了过来。
我只揽住了猴子的上半身,他到底还是没能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把腿缩起来。
那体型硕大的狼狗迎面遇上病患,猛一斜身,直钻进了椅子下头。一头撞在了猴子小腿上。
“闪开!都闪开!”
人群的尖叫声中,几个保安拿着防爆器械等奔走而过。
我惊魂未定之余,下意识看向猴子,才见他斜歪在不锈钢的条椅里,一碗盖饭正扣在脸上。
“兄弟,不就一口肉嘛,有必要这么玩儿我?”猴子直起身,边把脸上的饭往嘴里塞边抱怨。
我转眼看向另一侧的走廊,不禁喃喃道:“医院里怎么会有狼狗……”
第二十四章 妇产科
医院里无缘无故冒出一条大狼狗横冲直撞,绝对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但也不排除保安失职的可能。
猴子搞得狼狈不堪,去厕所清理后,也说这事稀罕。
没过多久,拿到所有报告,再次找到替我检查的医生。
那医生和猴子相熟,只大略看了一眼,就把报告丢给了猴子。
猴子很认真的说:“各项数据都很正常,也没有感染什么病菌,怎么伤口这么久都没一点愈合迹象呢?”
医生转着手里的笔,慢悠悠的说:“你说错了,他真是感染了病毒了。”
猴子一惊:“什么病毒?”
“话唠病毒!”
医生把笔往桌上一扔,“他这段时间是不是都跟你在一块儿?跟你在一块儿,嘴就一定闲不住,他伤口能好才怪!”
我哑然失笑。
的确,这些天我闲极无聊,没事就总去猴子的诊所厮混。猴子除了给人看病的时候还算有正形,其他时间嘴绝对闲不住。
起先老是跟我‘探讨’一些关于相学的问题,后来越扯越远,令得我不自觉的也变得跟他一样话唠起来。
见猴子一脸尴尬,医生憋不住笑:
“没大事,回去也不用吊水了,就吃流食,尽量能不说话就别说话。”
我向他表示感谢,刚要离开,一开门,竟迎面遇上个‘熟人’。
“我去,世界真小。”高和嘴里的牙签一斜。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看见他也是来气,索性指了指嘴上的纱布。
猴子立刻说:“警官,他的伤很严重,而且感染了,不能说话。”
“哦。”
高和偏着头看看我,“不能张嘴?吃饭怎么办?”
见他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我气不打一处来,刚要推开他,他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猴子,像是自言自语道:
“医院里偶尔有野狗进来不稀奇,可隔三差五出来溜达,既不是外边进来的,找遍整家医院还找不着……这就真有点奇怪了。”
猴子忍不住道:“你难道是来调查那条狗的?”
高和立刻道:“聪明,很有头脑。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猴子脸色一木:“受害者?难道有人利用狗杀人?”
我实在佩服猴子的想象力,但心里却还是骂他二百五。
我拉着他往外走,高和一闪身,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孔映入眼帘。
看到这张脸,我不由得浑身一震。
高和转过身,吊儿郎当的搭住我肩膀,指指那人,“你见过的,周冬冬。”
跟着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上次是我的失误,改天给你赔礼道歉。一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所以这段时间,我们的人不光24小时保护裴小凡娘俩,同样一直保护这娘俩。我是来查别的案子,周冬冬身体不舒服,被我同事送来的,刚好碰上。”
说完,把我和猴子拨拉到一边,示意一个女警带周冬冬进屋。
门一关上,高和立刻把我揽到一边,“那什么,孙景很狡猾,还没抓着……我都开始怀疑我是饭桶了,所以我今儿中午吃的盒饭全是素的。”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皮蛋她娘俩现在怎么样?”
“啧,那小子已经疯了,当街都那么狠,我们还敢掉以轻心?这不,这两对目标受害人这段时间等同是被隔离了。”
“咳!”猴子冲我使眼色,“大夫刚说完不让你说话的。”
接着却又小心的问高和:“警官,你说我是受害者?怎么回事?”
高和扑哧一乐:“你肯定受害了啊。我刚一边吃盒饭一边看了医院这几天全部的监控,我巴巴的看着你让那狗顶翻了,饭盒扣脸上了。这还不算受害?话说回来,你……你那盒饭不错,订的哪家的?”
见我似笑非笑,猴子老脸一红,拉着我就要走。
我刚一迈腿,诊室的门开了,那女警率先出来,向高和汇报说:
“确诊了,周冬冬也决定了,医生建议术后至少留院七天。”
猴子眼神一闪,看了周冬冬一眼,有点鬼鬼祟祟的低声问高和:“她有了?”
我抬眼看了看诊室门上的标注牌,一时间心绪难平。
我看病不可能让猴子掏钱,所以老着脸皮让他帮忙找熟人,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花费。
猴子本人是医生,也是个奇葩,反正就只是要开具一份化验笺,他干脆直截了当,帮我连挂号费都省下不假,却是找了个妇产科的大夫……
这个周冬冬,我只见过一面,但印象深刻。见她是在刑警队,她的身份,是和裴小凡一样,被‘影楼杀手’盯上的目标之一。
另外,她还是撬了林丹男朋友的‘好闺蜜’。
在大致了解到杨武刀的用意后,我不但看过他暗留的内容,还仔细翻看过那本有关相学的老书。
我本人对相学一说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所以在见到周冬冬之后,也只愣了一下。
眼下,再看到她从诊室出来,似乎某些个‘幻想’又一次被证实了。
高和忽然又凑到我耳边说:
“我和童向南又聊过几回,也聊到了你。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想抓孙景、就是他外甥,必须得找你!”
“你又想给我下套?”我冷冷道。
“这怎么叫下套?我连小金库都送你了!学校那头我也一直在周旋,可特么对方死鸭子嘴硬,就咬死没有川菜馆那回事,那女的都这么说!你让我怎么办?”
高和叉着腰原地转了个圈,面向我道:“兄弟,咱不谈什么大道理。你就说,你想不想早点抓到凶手,让裴小凡娘俩‘解禁’吧!”
见我习惯性的抿嘴唇,猴子忙低声对我说:
“别冲动!我可是听说过,很多相师都要应五弊三缺的!皮蛋……皮蛋由他们保护,凶手早晚能抓到……唉……”
极短的时间内,我已经有了决定。反正是疼,索性稍许抬高声音说:
“如果你们能办到,就把皮蛋娘俩也安排进这家医院。”
高和皱眉:“原因呢?”
我抿了抿嘴唇,咬牙道:“可以的话,把周冬冬和皮蛋怀孕打胎的事,在她们两家附近散播出去。”
“皮蛋怀孕了?”
“裴小凡也怀孕了?”
猴子和高和同时愕然。
我按着受伤的嘴角,抬眼皮和高和对视:“我的。”
第二十五章 特殊关系
不等高和反应,那个周冬冬就攥着拳叫起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意思?把这么**的事,在我邻居里宣扬?”
继而转向高和,恨恨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林丹对不对?报复我?她想报复我!她想让我没脸见人、想逼死我!”
高和一拧眉,同样抬着嗓子道:“你有理啊?大声点!来,再大声点儿!”
他到底身份不一般,这一发飙,周冬冬立马不敢吭声了。
他像是豁出去了,叉着腰问我:“非要这么干吗?”
我干脆的点点头。
高和回过头对那女警道:“安排入院吧。”
……
医院安保室里,高和跟两个值班保安打了声招呼,指了指一排显示器:
“你们也知道了,现在医院环境也不安定,所以监控覆盖很全面。”
他自顾走到操控台前,指了指显示器,移动着鼠标。
很快,所有画面都转成了先前的一个时间段。
医院的监控确实全面,除了诊室和厕所等地,其余各个角落几乎全都覆盖了。而且,因为是相同的时间点,所有显示器的画面都是连着的。
也就是,固定一个人,前一秒刚从第一个显示器里消失,接着就会在第二台显示器的画面里出现。
高和像是忽略了我和猴子的存在,就紧盯着其中一台显示器,突然,他猛地抬手指向屏幕。
也就在他抬手的同时,一道影子忽然从画面一角蹿了出来。
那‘影子’速度很快,连着穿梭了几台显示器,蓦然间便消失了。
“这就是撞着我的那条狗?”猴子有些不自信的问我。实在是因为,‘影子’的移动速度,超过了监控的帧幅捕捉速率。
高和调整播放速度,又再把刚才的一幕重放了一遍。
这次我们看的很清楚,那的确是一条成年的大狼狗。
猴子忍不住问:“你之前说,这条狗一直在医院里?还经常时不时就这么凭空蹿出来,又一下子消失不见?”
高和咧咧嘴:“我刚才瞎说的,这么大条狗,真要时不时蹿出来,那这医院谁还敢来?实际这是头一回白天冒出来。”
猴子问:“白天?也就是说,它晚上出来过?”
高和点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冲其中一个保安一抬下巴,“有没有别的房间,让我们哥仨单独聊聊?”
保安忙道:“有,有……”
我说:“先别弄这些了,我也看不懂。我……我是真饿了,咱先出去吃点饭吧。”
……
出了医院,我就近选了家快餐店,指手画脚的在搪瓷盆里点了好几样。
高和跟猴子对望一眼,嗤笑:“他不是饿了,是馋了。”
猴子也笑,冲打菜的服务员说:“那肉烂不烂?你给他选肥的。”
我是没怎么吃米饭,就是把两块酥烂的大肉、仨狮子头用勺蒯着往嘴里送。
刚一抹嘴,高和就问我:“你是觉得,把女受害人怀孕这消息散出去,能把孙景引到医院来?”
我反问:“你刚才去打电话,是不是已经让人在皮蛋和周冬冬家附近埋伏侦查了?”
高和点头:“其实早先就有我们的人在外围侦查,但队里也就那些人,覆盖不够全面。这次你都提醒我了,我干脆就把人全派过去了。”
他左右看看,接着对我说:“对了,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的、深入的谈一次了?”
我指了指嘴角,示意他先说。
高和又点点头,“包括象鼻弄在内,凶手行凶的对象全一样。都去过那家影楼,都是单亲母女。这是共同点,是其一。
第二,我详细问过裴小凡娘俩,你们也知道那丫头得病了对吧,她母亲带她去拍婚纱,就是圆个念想。
第三,可在当时,裴小凡的母亲,当着摄影师和童丽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闺女这么水灵,要是没个百八十万家底,谁也甭想娶她!”
他反手叩了叩桌子,“这是关键。周冬冬撬了那个渣男,而她母亲同样说,要一定数额的彩礼。所以那个渣子才跟周冬冬掰了,想要跟林丹复合。
还有象鼻弄那娘俩,其实还真有点滑稽。是那胖女人,也就是杨武刀的房东,自己跑去拍艺术照。估计也是见那摄影师挺帅气,就给人说了一大堆,其中就包括她闺女出嫁,她得要多少多少彩礼。
另外几个受害人,也不用我多说了。我们只能是找女方的结婚对象调查,大致都一个情况,都是刁钻市侩丈母娘要挺多钱……那种。”
猴子干笑:“呵呵,这是‘卖闺女’卖出祸来了,可皮蛋和裴婶儿是真冤。”
高和或许是心急要结案,又说了很多细节。
我一直静静的听他说完,才眼望着他,低声道:“你不觉得,这当中漏了点什么吗?”
“漏了什么?”
“除了皮蛋、胖房东,其余被害人试婚纱好像都是一男一女,谁带丈母娘了?”
高和一愣,“不能是童丽茹套话吗?好像所有人都说她很友好,跟谁都特亲近。”
不等我开口,他就连连挥手,“疏忽了,疏忽了。她就是再热情,也不能问这么**的问题。准新娘跟新郎拍照是喜事,新娘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会跟她说起彩礼,更不会说自己是单亲。”
猴子到底还是没忍住,插嘴道:“我是听明白了。另外几对都是准新郎和准新娘,不可能跟不相干的人说私事。那……难道是孙景又或童丽茹跟踪调查他们?”
“不能够!”
高和一摆手,“那个孙景,可以说是影楼的担当,是‘头牌’摄影师。你知道他在影楼这两年,替多少对儿拍过照?就是跟童丽茹合伙,个个都跟踪调查?不得累死他们?那还上什么班儿啊?”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被害人资料的?”猴子问。
高和摇摇头,看向我。
我想了想,问高和:“你跟童向南又谈过,他怎么看?”
高和立刻道:“他说有九成九的把握,确实是治好了童丽茹的精神病,才让她回归社会的。他说,他发觉童丽茹不对劲,是在三个月前。童向南很聪明,很有技巧的向童丽茹逐步询问,最终问出了真相。但是,他觉得亏欠了这个妹妹,所以最终选择替她顶罪。”
“布景!”我打断他道。
“布景?”高和疑惑的看着我。
我一字一顿(其实是嘴疼):“孙景和童丽茹到底是什么关系?”
猴子愣了愣:“不是说,他们是娘俩吗?”
高和同样是直勾勾看着我,眼中却是另一种神情。
我说:“童向南是不是跟你提到过这点?”
高和理直气壮:“是,但没这么直观详细。”
我说:“布景是一方面。还有,红色连衣裙、高跟鞋,在童丽茹被退婚那个年代,而且是在乡下,好像还没那么‘时髦’。再就是那幅布景……我用手机查过那影楼,就是主营婚纱和艺术照。你说,能在那幅隐藏的布景前站在一起合影的,会是母子,还是……”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高和的神色明显变得沉重起来。
半晌,冲我点头道:“你的思路和童向南真的很像。他说了,他发现童丽茹受伤后,童丽茹很慌……那种反应,绝不像是旧病复发。我就不瞒你了,其实童向南怀疑:童丽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孙景是自己的儿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是……因为童丽茹受过情伤,所以更珍惜这段感情,男方让她做什么,她都肯去做。”
高和还想说什么,被我制止:“我能想到的都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高和‘啧’一声:“别急啊。反正你现在也没别的事儿,咱不提这个案子,换个话题。要不,再给你要俩狮子头,你慢慢蒯?”
我问:“还想说什么?”
“狗!”
高和隔着玻璃窗,朝对面的医院大楼指了指。
猴子一下来了兴致,“你要说人,我还真不想跟你多哔哔,可要说到狗……我要没记错,你是刑队的头儿吧?怎么一只狗都劳驾您出马了?”
高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脸,隔着街朝着医院凝视了好一阵,才回过头,却是朝着猴子一抬下巴:
“你对这医院很熟?你相信,有人会在这医院里迷路……甚至是失踪了吗?”
“扯淡!”猴子立刻道,“医院有多大?除非傻子,怎么可能在里头迷路?”
“真有!”高和瘪着嘴点头。
我和他对视,再看猴子的反应,实在对这高队长‘佩服’到了极致。
别说我先前就因为某个原因,不会袖手旁观了,现在就连猴子都被他三言五语给绕进去了。
接下来,高和叼着烟,很有些含糊其辞的向我和猴子说出了,发生在医院的一起诡秘案子。
高和特别说明,这件怪事,最初是由医院一个保安陈述的。
那个保安的名字叫边小毛,事发当晚,值夜班。
按照惯例,巡视完门诊楼和副楼,要经过走廊,到达后边的住院楼。
就在他快要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个低沉的声音说:
“诶,你有打火机吗?”
第二十六章 00736号牌
边小毛在医院干了近六年,胆子算大的,但还是冷不丁被吓一跳。
回头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说话的是个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长头发的女人。
这类生病住院还半夜出来溜达抽烟的病患,边小毛见多了,不分男女。
女人把一根细长的女式烟卷冲边小毛晃了晃,又再说道:“借个火呗。”
边小毛无奈的掏出打火机,替她点了烟,说了一句“少抽点,抽完赶紧回病房”,然后就继续去巡视。
住院楼是整家医院最大的建筑,边小毛走楼梯,从一楼到八楼,走走歇歇,加上每一层都要巡视,用了相当一部分时间。
等到了八楼,签完到,便改乘电梯向下。
电梯门一关,他就开始抱怨。
这倒也不能怨他,因为最后要巡视的区域,是所有保安都觉晦气的所在,那就是位于负一层的——太平间。
就在他小声咒骂的时候,电梯忽然停了下来。
门一开,一个人快速走了进来。
看清这人的模样,边小毛不禁愣了愣,这不就是刚才在走廊上找自己借火的那女的嘛。
见她手里拿着烟盒,边小毛皱起了眉头,“又抽?你瘾怎么这么大啊?”
那女人也不说话,脸侧对着镜子。透过镜子,倒是冲边小毛笑了笑。
看看她镜子里的脸,再看看她的侧身,边小毛突然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个时候,就听“叮”一声,电梯再次停了下来。
边小毛一拍脑袋,光顾看人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负一层。这女的也是,自己都不知道按电梯吗?
门一开,女人居然率先走了出去。
边小毛苦笑:这绝对是个老烟鬼,医院哪儿能抽烟门清的很。
负一层也不是直连着太平间,而是有一大半都是地下停车场。
边小毛也抽烟,值夜班的时候会在这里躲懒一阵。
见女人熟门熟路,他也就跟了出去,边走边掏出自己的烟和打火机。
就在他低下头,想要点烟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个细节,差点没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他终于发现,女人哪里不对劲了。
这时那女人走在前头,他在后头,低头间,就见那女人居然光着脚。
不光如此,而且女人是后脚跟不着地,踮着脚尖往前走!
更让他吓破胆的是,女人行走间,脚边上时不时露出一个拴红绳的小牌子!
边小毛到底在医院工作时间长了,知道那牌子的用途。
那是给死尸编号的号牌!
光脚走路,足不点地,脚趾头上还拴着号牌……这个女烟鬼,根本就是个死人!
边小毛惊骇到了极点,竟僵在原地不能行动。
这时,那女人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脸上兀自带着笑容,阴恻恻道:“借个火呗……”
“啊!”
边小毛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嚎叫一声,转过身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走。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抬头一看,顿时如遭电噬。
原来他情急之下,不辨方向,不知不觉间,竟跑到了太平间的走廊上。
而面前的走廊上,正有一个长发披散,穿着蓝条纹病号服的女人,正光着脚,踮着脚尖往前走!
……
高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猴子打了个哆嗦:“还真是见鬼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见高和盯着我不说话,我暗叹一声,低声问:“我想知道,这件事,和迷路、狼狗有什么关系?”
高和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大半夜,尸体从太平间走出来抽烟,还找保安借火,你不觉得吓人?”
“你说过,你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高和点了根烟,抽了一口:
“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那个边小毛,胆子算是够大了,好歹没吓得不能走路。他当时的确吓傻了,可是看到那女的走到太平间门口,忽然回过身冲他笑……他缓过神来,吓得调头就跑。可是,奇就奇在,他跑了好一阵子,停下一看,居然还在太平间附近!他接着跑,可是跑来跑去,始终就离不开那一片地方!他迷路了!”
“鬼打墙!”猴子表情更加惊悚。
高和瘪着嘴点点头,“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才想起自己身上带着对讲机。可刚要联络其他人,忽然听到一辆车后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咔哧咔哧、哼哧哼哧’……
你们也知道,人惊吓到极致,是会本能的产生相反情绪,也就是‘豁出去’的念头的。
边小毛当时就是这样,他实在吓坏了,也是横下了心,拿出随身的加长电筒,打亮了绕到那辆红色的马自达后边一看……你们猜,他看到了什么?”
见我和猴子都不说话,他声音压得更低:
“他看到一条大狼狗,正在啃一个人!那人穿着病号服,披散着头发,光着的脚上,挂着00736的吊牌。他看到过先前那个女烟鬼的吊牌,也是这个编码。而且,那女的肚皮被狗啃得稀烂,脸却正冲着他,还对他笑呢!”
“然后呢?”猴子呼吸急促的问。
高和弹了弹烟灰,“边小毛是蔫人出豹子,也算是职责所在,见狗啃尸体,当时‘嗷’一嗓子,挥着电筒就冲上去了!他怕诈尸,可不怕狗,那狗一听见动静撒丫子就跑,边小毛就在后头追。
边小毛当时只顾着撵狗了,实际也是濒临崩溃,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到那条狗身上。可他自己都没想到,撵到最后,那条狗忽然一闪身,不见了!等他醒过神才发现,他居然已经不在负一楼,而是到了一层,而且还到了副楼的走廊上!”
高和把烟屁摁灭,呲了呲牙,“你们说,这事邪门不邪门?”
猴子虽然被吓得头发根竖了起来,却突然福至心灵,问道:“你们一定查过监控,怎么个结果?真有女尸?”
高和摇头:“监控我看了好几遍了,大致就和边小毛说的情形差不多。可是,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走廊点烟的动作、乘电梯下到负一、在太平间附近猫窜狗跳……都和他讲述的一样,但是,就只他一个人。没有女尸,也没有狗。”
猴子一下松弛下来,“切,还以为真的见鬼了,从头到尾就一个人,那肯定是边小毛出问题了,你们没验过,他嗑没磕`药啊?如果有,那十有**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
高和一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院方证实,00736真的失踪了!”
第二十七章 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回到医院,皮蛋和她妈已经被带来了。
高和凑到我耳边说:“‘怀孕’的事跟娘俩说了,在街坊那儿也散播了消息,但是,就只说这是为了配合我们的‘钓鱼’工作,过后我们会去帮他们澄清。至于‘孩子’是你的还是……你的!嘿嘿,你自己去跟她说呗。”说着促狭的冲我眨了眨眼。
从上次撞车后,我和皮蛋娘俩是头一回见面,皮蛋偏着头看看我嘴角:“还包着呢?很严重?”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拿出手机,在上面快速的打了一行字,举到她面前。
皮蛋的眉毛一下就立起来了。
我冲她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皮蛋恨恨的瞪了一眼,不过对象却是高和。
娘俩刚被人带走,不等我收起手机,高和就一把抢了过去,小声念道:
“不用怕,要你们来,只是为了集中保护你们……高队安排我是你孩子的爹,嫁祸江东,我现在才是凶手真正的目标。”
高和嗤笑,把手机还给我:“你小子,真是蔫坏啊。”
跟着笑容一敛,低声问我:“你说的真的假的?”
我干脆还用手机打字:“当然假的。孙景或许是变`态,可他真要是胆大的人,撞车那次,就不会逃走,而是先干掉我,再对这娘俩下手。”
高和点头,“就和借酒装疯的人一样。不过,我不认为他精神有问题,否则,他也不会自己躲在幕后,利用童丽茹行凶了。”
再次来到监控室,里面聚集了大约十几个保安。
高和低声对我说:“是我让人把所有保安召集来的,可能你觉得两件案子一起办,会造成混乱。可哪件案子都不能耽搁,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见他一直瞟向我,我转身就往外走。
猴子跟上来说:“我怎么觉得,咱这回又让姓高的给算计了呢?”
我说:“是我心甘情愿的,不然,皮蛋娘俩还得每天提心吊胆,什么时候是个头?”
猴子忽然叹息一声:“你还是对皮蛋丫头动情了?”
我没吭声,就那么背着手,开始一层层在门诊楼里游荡,时不时抬眼看看上方角落的监控头。
穿过副楼走廊,走楼梯到达住院楼的八楼,乘电梯下来,到了六楼,门一开,高和面带微笑,裹在几个病患中走了进来。
电梯停在地下一层,三人先是在停车场绕了一圈,随即来到一处特别的地下建筑前。
看着蓝底白字的‘太平间’提示牌,猴子忍不住说:
“都说太平间连着鬼门关,尸体被送进去前,亡灵还徘徊在附近,再被推出来的时候,可就真是一副臭皮囊了。”
高和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跟他来到附近一个立着‘禁止停车’牌子的停车位。
“这里就是边小毛看见狗吃尸体的位置。可是,我的同事没在附近收集到任何人体组织和血液痕迹。”
我说:“高哥,说到底,我还是个被退学的学生,不是什么大侦探。我也没本事帮你们什么。”
高和说:“别妄自菲薄。更何况我也没指望你帮什么忙,我早先不是说过嘛,孩子的眼睛都比大人清亮。”
猴子嘴里叨咕了一句什么,我和高和都没听清楚,但我看口型,却知道他说的是‘臭不要脸’。
我迟疑了一下,问高和:“边小毛就只说了之前那些?”
高和点头:“我跟你们说的就是全部。我不是没怀疑过他,可翻来覆去的问,他说的没出入,我也不能严刑逼供对不对?”
我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肯定是走不掉了,猴子讲义气,也留了下来。
当然,在他而言,除了真正关心我,还有相当一部分猎奇的成分。
高和把我们安排到一间临时腾出的护工休息室,并派人给我们买了简单的洗漱用品。
关上门,高和推开一扇窗户,点了根烟,“三七,单说‘狗吃死尸’的事你怎么看?”
我想也没想:“边小毛说谎。”
高和眼皮一耷拉:“你认为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是他偷走了那具女尸?”
我说:“不至于。但他一定没说真话。要我想,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可是隐瞒了另外一部分,而那一小部分,才是关键。”
高和眼睛一亮:“说来听听。哦,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以皮蛋的病房为中心,把整间医院严密监控起来了,只要孙景敢来,绝对跑不了。”
我隔着窗户看了看天,下意识摇了摇头,嘴里却说:
“我听人讲过一个关于医院的鬼故事,你想不想听?”
……
同样是一间具有相当规模的医院,主角同样是值夜班的保安,名字叫大毛。
这天夜里,大毛巡视的时候,在走廊上遇到一个女病人向他借火。
大毛上下打量着她说:“哪一层的啊?怎么这个点还不睡?”
一边说,一边替对方点着了烟卷,自己也点了一根。
女病人真像是个老烟鬼,不算健谈,但大毛问三句,她总会回个一两句。说自己是住在几层、某某号病房……
等抽完烟,大毛继续巡逻前,冲她眨了眨眼:“赶紧回去睡吧,要是……再睡不着,还到这儿来,哥陪你聊天儿。”
大毛巡视完八楼,乘电梯下楼的过程中,电梯门忽然打开了,走进来的正是那个女病人。
本来还在抱怨的大毛,一下子就来劲了。
他本来就是条老光棍,四十好几了还独身一人,女人对他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更何况,这女病人个头高挑,样子和身材都挺带劲。
见女人没主动按电梯,大毛‘灵机一动’,故意侧过身,看着女人,“还睡不着?唉,也是,医院到底不是自己家,我还摘床呢。”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负一层。
大毛率先走出电梯,招呼女人:“在上头抽烟容易被巡夜的医生发现,到时候肯定得训你。跟我来,我知道哪里‘隐蔽’。”
大毛在这家医院干了将近六年,自然熟门熟路,把女人领到一个‘专属躲懒’的角落。
他掏出自己的烟盒,想递给女人,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把女式烟递了过来。
两人点着烟,抽了没几口,大毛就挨到了女人身边。
那女人一直微笑着,并未反抗,可当大毛壮着胆子搂住她的腰的时候,女人忽然一低头。
大毛下意识低头察看,一看之下,不由得魂飞胆丧。
他看到女人不但光着脚,而且脚趾头上还用绳子拴着一个‘特殊身份’专属的吊牌。
吊牌上清楚的记录着编号——000736!
……
说到这里,我捂着嘴,连吸了两口气。
高和冲我一挑眉毛:“你怎么知道边小毛四十多岁?还知道他打光棍儿?”
接着自问自答,眼神却显得有些迷惘:“我知道了,你见过那些保安,已经认出谁是边小毛,并且看出他的境况了。可是……可是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奇人异士,只凭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事吗?”
我干笑:“我的确猜到谁是边小毛了,可我不是什么奇人异士。”
我转对猴子说:“那家伙的标志就是猥琐,相当猥琐!”
猴子“啊”一声怪叫:“就是最左边,拼命往后缩的那个!我靠,长得那样獐头鼠目,能娶到媳妇儿才怪。”
高和失笑:“年轻人的想象力果然还是丰富,可尸体失踪是事实。我和边小毛面对面交谈过不止一次,他确实有点不堪,但到底是个男人,关于这些细节,我相信你的推断,但要让他承认,也不大现实。我个人觉得也没多大必要,不然的话,你让他还怎么混啊?”
猴子问:“那你相信他说的,那女尸真是被狗给吃了?”
高和立刻道:“是相信那晚他真看见有一条一模一样的狼狗。”
他站起身,搓了搓手。我本来以为他要走,不料他却走到一张架子床边躺了下来,“唉哟,真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用了。得睡会儿,不然晚上没法干活了。
我说,你们俩也赶紧睡会儿吧。你们就不想知道,人怎么会在停车场迷路?嘿,三七,你也少担心点儿。这不是拍电影,甭担心凶手会化妆成医生护士溜进皮蛋的病房。”
我本来还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听他一说,心里砰然一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窥视着我。
顺着直觉猛然回头,却只见窗外的一丛翠竹正随着傍晚的风摇曳不止……
当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两下敲门声惊醒。
门一开,高和走进来,挤眉弄眼说:“到点儿了,要不要一起去巡逻?”
我翻了个身,含糊的说:“无聊,不去……”
高和又低声道:“招文强,哎,招文强,你去不去?”
耳听对面床传来起床的动静,跟着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暗暗叹了口气。
猴哥啊猴哥,你到底还是被姓高的给绕进去了。
以猴子的性格,必定是耐不住好奇的。
等他跟高和走后,我就一直睁着眼。
“嗡嗡嗡……”
震动声响起,我一把抓起手机,翻身下床,穿戴整齐,拉开门走了出去。
休息室本来就在副楼一层的角落,我缓步绕行到前头的门诊楼,步行走遍整栋楼,才又回到副楼走廊上。
即将穿过走廊,到达住院楼,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你有打火机吗?”
第二十八章 负一层
听到这鬼也似的声音,我身子微微一震。
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头发披散、脸色略显苍白的女人正拧眉盯着我。
我牵动了一下嘴角,先是把食指挡在唇前,冲对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指了指嘴角,微微摇头,示意我不方便说话。
女人目光幽然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将一根烟叼在了嘴上,无声的走到我面前,冲我比了个‘打火’的手势。
我一把将烟卷儿夺过来,往嘴里一塞,又接连冲她比划了几下,然后不客气的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
两人来到住院楼的楼梯间,女人阴森森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把事先用手机打好的字给她看,她呵呵一声冷笑,“这倒是新奇,你要带着我——找我!”
我又快速的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
“哦,好,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要记住,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后果,自负!”
对方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这令我心底一阵发悸。
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可人都是自私的。我只知道,如果我今天不这么做,或许就会,后悔一辈子。
回过头彼此相望,对方却只是恶毒的瞪着我,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步行到八楼,我多少有些气喘。
得亏是在医院,冷气充足,不然非跟水洗似的不可。
我使劲咬了咬没点着的烟蒂,拉开安全门,堂而皇之的走出去,一路直到电梯间。
稍一犹豫,按下了按钮。
电梯下行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叮”一声响,我心猛一哆嗦。
看看显示屏,是六楼。
白天高和就是在这一层进电梯的,他虽然没明说,但以他的风格,等同是直接告诉我,在边小毛的述说当中,那具女尸就是在这一层进的电梯。
我本能的退到角落,电梯门一开,外面空无一人。
目光所及,却是看到,一侧的地面上,白色的瓷砖倒映出一个形状怪异的阴影!
我屏住气,也没再按按钮,就只盯着那团阴影,直到电梯门再次合拢。
电梯再次停住,已经是在负一层。
我斜向上看了一眼,迈步走了出去。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一拐弯,快速的闪身到一根立柱后边。
正抬眼打量,猛然间,只觉左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握住了。
我浑身一哆嗦,缓缓侧过眼珠,就见握住我的,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而这只手的主人,正是先前那个蓝条纹病号服,披散长发的女病人!
我深吸了口气,再次抬眼皮迅速看了看,反手拉住对方,紧走几步到了电梯间后墙的一个角落。最终还是忍不住掏出打火机,点着了嘴里的烟。
女人直直的看着我:“给我抽一口……”
我摇摇头,连着狠吸了两口,把烟吐掉踩灭。
与此同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对方的脚。看到她白皙的脚背,心又是一阵砰砰直跳。
我长吐了口烟,一把将女人略显僵硬的腰肢揽进怀里,不等她反抗,就揽着她往一边走。
就这样,女人被我半‘挟持’着,‘漫无目的’的走了足足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为什么一直都在这里?我们迷路了?”
感觉她身子发抖,我也不得不开口,低声道:“对啊,我们迷路了。而且,是在家附近迷路了。”
女人本来还在打颤,闻言恶毒的斜了我一眼,竟然挺直了身子,不抖了。可抬眼看了看不远处蓝底白字、写着‘太平间’三个字的牌子,还是再次哆嗦一下,往我怀里靠了靠。
我心里暗暗叹息,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听我的,或许,我们的人生,还有别的意义。”
依旧是揽着对方,在诸多过夜车当中穿梭。可是绕来绕去,‘太平间’的牌子仍是抬眼可见。
“我们真的迷路了。”女人再没了之前对我的敌对,声音中透露着恐惧。
“不能够!我能带你下来,就能带你回去。”
我边低声说,边快速的四下打量,目光落到一处,脑子里蓦地像是划过一道闪电。
“再走一遍!”我对女人说道。
事实是,两人一起,缓步又走了四圈。
再度停下来,女人看着‘太平间’牌子的眼神有些凄然:“你是真要把我送进去吗?”
“嗯。”
我用力点点头,“不过临走前,我们交个朋友吧。”
说着,半挟半抱的将她带回到最早我点烟的位置。
我说:“我真的叫三七。”
女人左右看看,面向我时,眼神很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就透出一股顽劣:
“这都是你搞的鬼?泡妞新法子?嘿哟,还真没瞧出来,你个烂嘴叉子还真滑头……”
话声未落,就听“叮”一声轻响。
下一秒钟,脚步声响起,同时有人大声喊道:“三七!”
“三七!在哪儿?!”
我本来已经把女人挤到了电梯墙上,听到呼唤,想要后退,对方却一把搂住了我的腰,闪亮的眼神下,嘴唇轻启,却是恶狠狠道:
“别出声!敢让老娘丢人,我饶不了你!”
我摇头,“先办正事。”
“正事?”女人一愕。
我点点头,咳了一声,大声回应道:“这儿呢!”
女人快速推开我的同时,高和跟猴子已经来到了面前。
两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可看清女人脸孔的时候,又都同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裴小凡!”
“皮蛋?!你怎么在这儿?”
女人用拇指悻悻的朝我指了指,一边拢头发,一边含糊的说:
“有问题找他,别问我。我可是受害人。”
高和盯着我,越发怒形于色,“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平定的说:“是你找上我的,你是什么目的,自己不清楚?”
不等他开口,我就拉着皮蛋快步往一个方向走。
猴子追着问:“三七,你到底在干嘛?还有皮蛋,她不是在病房里吗?门口那么多人,你是怎么把她偷出来的?”
我得承认,猴子这个‘偷’字用的非常合我心意。
可是,我和皮蛋对视一眼后,心有默契,那就是——都不打算把这个‘偷人’的秘密说出来。
“你给我站住,你到底想干什么?”高和终于忍不住怒吼。
我紧走几步,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面前一辆车:
“你不是要找尸体吗?那具失踪的女尸,就在这车里!”
第二十九章 鼠车
高和瞪眼看了我一会儿,掏出对讲机:“喂,三小组下来负一层支援!”
“你这么相信我?”我多少有些意外,“我就是猜的!”
“希望你没猜错,不然,你真的会担责的。”
高和沉声说了一句,示意我们退后,右手搭在后腰,上前审视我所指的那辆车。
这是一辆价值不菲的商务车,前挡被银色遮阳板挡的严严实实,四周也都贴了膜,从外面根本看不清车内的情形。
“还不行动?”猴子很有点看出殡不嫌殡大。
“再等等,等我同事下来。”高和居然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莫名难看。
看到他这幅表情,我脑子猛一阵恍然,脑海中快速的闪现出几组画面。
我下意识道:“不能等了!救人!”
猴子愕然:“救什么人?里面不是死尸吗?”
“带皮蛋走!”
我莫名焦躁起来,嘴里喊着,退后几步,助跑跳上车顶,狠踹天窗。
由于用力过大,天窗破碎的同时,我整个人向下滑进了车里。
跌进驾驶座的瞬间,只觉无数毛绒绒的活物迅速蹿到了身上。
我怎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一时间魂飞胆丧,连喊都喊不出来。好在还没忘了之前看到的画面,猛一咬牙,把手伸向了驾驶座上的一个人。
那人被用黄色的胶带捆的严严实实,就像是木乃伊一样固定在驾驶座上。
我奋力扒开他口部的胶带,手指感受到一股热气的同时,再也受不住刺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
对话的貌似一男一女,男的骂骂咧咧:“娘x的,跟只瘟鸡一样,咋能养得活?你让我卖给谁?”
女的说:“没大毛病,就是被捂着了,过过风就好了。”
“放屁!你当老子是傻子!”
“多少给几个就行,好歹是个带把儿的。”
“滚蛋!再墨迹老子把你敲死了扔到山里去!”
脚步声由近及远,男人像是已经离去。
本来听上去软弱的女声突然变得恶毒起来:“倒霉鬼,可让老娘赔了血本了!”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身下猛地悬空,紧跟着重重的落在实地。
“咳咳咳……”
我一阵猛咳,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醒了醒了!他醒了!快叫医生!”
我听出这是猴子的声音,激灵一下,张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除了猴子,高和、林丹也在。
医护匆匆赶来,替我检查一番,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回头告诉高和,病人已经清醒,除了嘴上的伤口重新撕裂,别的没什么大碍。
医生走后,高和问我:“你怎么知道尸体在那辆车里?”
刚才在梦里听到的对话,让我感觉有些麻木,不顾嘴角伤痛说:“那不是尸体,是活人。”
猴子说:“对,是个活人!我看得真真的,是长头发不假,但那是假发。整个人被胶布缠在椅子里,被抬出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高和走上前,按了按我的肩膀:“对不起,到了这个时候,我不该再撒谎套你的话了。那的确是个活人,被缠的像木乃伊,只有鼻孔露在外头。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人被堵住嘴,单用鼻孔呼吸,多数人能支撑的时间都有限。更何况是在封闭的车里。
按照医生的说法,受害人被发现前,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你第一时间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布,人很可能已经死了。是你……你救了一条人命。”
“那些毛绒绒的东西是什么?”我心有余悸,当时车内光线昏暗,我并没有看清那些蹿到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高和像是迟疑了一下,“老鼠,很多老鼠。现场勘查,那些老鼠本来是被关在一个藤条筐里。你学动物医学,知道那禁锢不了啮齿动物太久。你下到车里的时候,或许刚好就是筐被咬破,上百只老鼠蹿出来的时候。”
我心尖一阵颤栗。
杨武刀留下的相学,果然有着弊端。我只看到了高和之后可能遭遇的境况,但那只是针对人,又哪能想到车里除了有活人,还会有那么多老鼠。
林丹犹豫着拿出记录本,正想发问,却被高和摆手拦下,“急什么?就不能等他好利索了再问?”
他示意林丹收起本子,过去拉开了隔断的帘子,我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隔断的一侧,皮蛋和她母亲正并排坐在床上,眼睛滴溜的看着这边。
高和转过头,冲我眨眨眼,拿过一个凳子坐在我旁边,“笔录回头再做,咱哥俩私人聊聊总没问题。你先跟我说说,我们外面一直都有同事看着,你是怎么着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把裴小凡给弄出去的?当然,我相信这当中裴小凡本人,和她母亲蔡莹春女士肯定有配合,可我还是很好奇。”
见皮蛋冲我使劲眨眼,我看看高和,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高和一翻白眼,“行,这个我先不问。我查过昨晚的全部监控,看了不止一遍,先说你,从走进门诊楼,就不见了。等回到副楼,才又出现在监控内。
从在走廊上开始,你所做的动作,就和边小毛当晚值班的时候一样。包括点烟的动作、巡视住院楼、搭电梯到负一……我以为当时你在模仿案发当晚的情形,可是裴小凡‘扮演’的000736号怎么可能一直都没在监控里出现过?”
“你早猜到了不是嘛。”我怏怏的说。
高和蹙了蹙眉:“利用监控盲点?哪有那么多盲点?”
我说:“我觉得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是去问最清楚盲点在哪里的人。”
高和依旧眉头紧蹙:“你是说保安,我们已经做过不止一遍盘查了。要按照你说的,包括事发当晚的边小毛,每个人都有嫌疑。可当晚所有人都有证据,证明他们不可能作案。”
高和逼视我的目光越发锐利:“最关键的一点,太平间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钥匙也不存在丢失或被偷配的可能。”
第三十章 盲点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高和的咄咄逼人,猴子也是眼里不揉沙子,不痛快道:“你在盘问犯人吗?”
高和摇摇头,表情很无奈:“对不起,我只是想尽快破案。”
猴子还想开口,我打手势拦住他,对高和说:“该说的,我还是得说。不如,我们就从住院楼开始,从——盲点开始。”
我问林丹要纸笔,高和直接从包里掏出几张医院的建筑图纸。
等我把所知道的‘盲点’在图纸上一一标明,高和啐了一口:
“你小子,不去犯罪真是可惜了。”
林丹更是目瞪口呆,“你是说,裴小凡是从院子里穿过,先爬窗户进了副楼第一个盲点;然后和你一起通过走廊,到达楼梯间。这期间,监控只拍到你一个人,是因为整半边走廊都有盲点,而裴小凡一直在盲点里?”
高和在图纸上点了点,“走廊的盲点有遗漏?”
很明显,他和林丹看法一样,想要全程不被监拍的通过走廊,完全是不可能的。
我说:“这不重要,监控的最大死角还是三座楼之间的绿化区域,人可以通过这片区域进到第一个盲点,也可以通过这片区域直接到达第二个盲点,也就是楼梯间附近。走廊这一块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高和点点头,“裴小凡根本没有上楼,她在楼梯间跟你分手,直接下到负二,步行走行车出入口到负一,按照你的提示,绕行到电梯间附近。”
“对,你们这次肯定没抽调负二层的监控,不然一定能发现她。因为我没去过负二,所以不可能利用那里的盲点。”
林丹说:“尸体丢失当晚,作案人不可能利用这种路线,或许……或许他也了解负二停车场全部的盲点。要是这样,那嫌疑最大的就只能是保安人员。”
高和摆摆手,对我说:“就只说负一,出了电梯,你和裴小凡汇合以后,一直都在监控死角下行动?”
“我们迷路了!”皮蛋插口道。
高和嘴角一抽搐:“迷路?”
见皮蛋看向我,我微微摇头,“是迷路了,但也不存在迷路,那只是人为造成的错觉。”
我抬头对皮蛋说:“记不记得,我一路拉着你的手,每次停下来,都会用手扶住旁边一辆车?”
皮蛋点头,“记得啊。”
高和一挑眉毛,转头问她:“记不记得他每次扶住的车都是什么颜色?”
皮蛋眼珠转了转,倏地瞪眼了眼睛:“是红色!我去,死三七,你用这个故意迷惑我?”
我对高和说:“我每次都停在红色车边上,而旁边两辆车必须有一辆是黑色,这就更加深了她的印象。”
高和点头:“停车场的布局差不多,而且多数人为贪图方便,除非不得已,都不愿意下负二,所以负一的车辆长期处于一种饱和状态。利用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错觉,的确可能令人‘迷路’。”
林丹插口道:“三七是刻意迷惑人,但边小毛的情况可不一样!”
“一样!”
“应该一样!”
我和高和同时道。
我问高和:“二院的地下停车场设施算是比较老了,你也说了,负一通常停满,那么医院方会不会派专门人员,在高峰期指挥引导停车?”
高和点头,扭脸对林丹说:“还愣着干什么?要我教你怎么做?去抓人啊!顺便让人勘察三栋楼中间的区域!”
高和下达了命令,本人却没离开。
“边小毛之所以‘迷路’,是因为有人提前故意安排车辆停放的位置,以车辆的颜色给他造成视觉上的错位。边小毛之前已经被吓坏了,被迷惑的机率就更大。所以,当天……甚至连着头两天、三天指挥停车的人员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看样子是想掏烟,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才没接着动作,又向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辆车里有人的?”
我说:“尸体确实是不见了,可就算被狗吃了,衣服、骨头总要留下吧?如果是被运出医院,就一定要有交通工具。把尸体搬上车,就必须得在‘盲点’下进行。那辆车停的位置很合适,而且,车本身就很奇怪。”
高和感叹一声:“是啊,在地下车库,就算是长期停放,谁又会放置遮阳板?哎,兄弟,那你又怎么想到里头不是尸体,而是活人的?”
我干笑:“因为看到了你的脸色……总之,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硬要形容的话,就当是第六感吧。”
“我大致能想象你所说的虚无缥缈指的是什么,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以你的年纪和生活阅历,单单是因为这种‘缥缈’,就能做到把一个大活人从我们眼皮底下偷出去……”高和连连摇头,“这特么实在有点过分了!这不科学!”
“你就别再套我话了。”我冲皮蛋抛了个眼儿,“这是我跟孩儿他妈的秘密。”
“呸!”皮蛋抄起水杯,作势要丢过来,看着高和疑惑的侧脸,眼神中却透着得意。
高和像是烟瘾发了,叉着腰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趟,停下来道:
“算了,还是说案子。兄弟,咱们都直接点,你认为嫌犯是怎么把尸体从太平间偷出来的?”
“是你逼别人直接。”猴子嘟囔了一句。
高和两眼一翻:“哎,你可是无关人员,再多话我扔你出去!”
我说:“猴哥,别抱怨了,人命关天的事,我们的确有义务做点什么。”
见我眼角斜向皮蛋,猴子不再说话,看口型却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对高和说:“监控有盲区,人的大脑思维也有盲点。你说,是嫌疑人把尸体从太平间偷出来的,可要是我说,‘尸体’就不是被偷出来的,而是自己从太平间走出来的。”
皮蛋道:“哎,你故意的?吓人呢?难不成还真闹鬼了?”
高和跟我对视,半晌,眼珠微微转动:“还是和监控盲区有关?”
我翻了一页图纸,朝着一个位置点了点,“太平间专属的电梯口,在走廊这头,靠近停车场。往太平间的方向,在监控范围内;反方向有一段距离,又是一个监控死角。
普通尸体一般有几个人运输?就算有三个,如果能支开其中两个,剩下的一个,就有能力把尸体搬运到临近的另一个盲点区域。”
高和接口:“死尸要么打包,要么都是盖着白布单,死尸在这段期间被调换,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时片刻不会有人察看。把死人从太平间里偷出来难,可是活人想要找机会,从太平间里出来,那可就简单多了。”
他上前拿起图纸,凝视半晌,猛一甩手,摘下对讲机:
“立刻调查kc1204车主!对,就是那辆案发当天,停在太平间附近的红色马自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