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欺世盗名者
覃衡之博得了“覃式太极”的名头,但并没有因此开设武馆,招收弟子。
用他的话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不想折腾什么摊子,只一心一意地练好太极。等缘分到了,收个根骨好的徒弟,把一身功夫传下去,此生无憾。
虽然没开武馆,但交际广阔,声名不薄,有着一大串头衔,光芒闪闪,诸如“太极拳传承宗家会副会长”、“精武会客座拳师”、“国术文化特邀理事”、“炎黄美食行家”等等。
平日里,不少师傅特意带徒弟登门,送上礼情利是,请求与覃衡之搭手。
这里的搭手,不是切磋比试的意思,更多的是长辈对后辈的提携,指点等。使得后辈增添一项履历,可以跟人说“曾与某某某搭过手”云云,与有荣焉。
当初杨三手带唐野去找张元冲,便是这么个意思。
其实这种事双方都有好处,撇开收到的人情红包不提,如果后辈日后出头了,扬名立万,那与之搭手的前辈同样会被提及,脸上有光。
当然了,前辈们自持身份和身价,不可能随便与人搭手。否则的话,那天张元冲也不会临时反悔,主要是看不起虎啸馆,认定唐野不可能打得出来。
覃衡之与人搭手,也有规矩,一字曰“缘”,有缘才搭,无缘请回。
显得玄乎。
高人行事嘛,越有性格,越为人称道。
覃衡之没有开设武馆,没有招牌,唐野此去,并非为了踢馆,只求与对方交手,切磋,见识一番太极功夫以柔克刚的门道。
飞霞路教太极拳的武馆有好几间,但覃衡之这两年风头甚劲,据说在那一战,其曾一记“揽手”,把个一百多斤的壮汉推出三丈多远,简直神乎其技。
所以,唐野觉得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覃家位于飞霞路南面,位置不错,两进两出的宅子,看起来比一些武馆都要气派。
已是午后,阳光透过路边的林荫,洒下点点斑驳。
何以智十分兴奋,他本想着做完专访,就回报社写稿子,听说唐野还要与人交手,不管如何,都要跟着来。
多一场打斗,多一场素材,怎么可能放过?
而且是太极!
太极拳的名头,无需多说,甚至传到那些金发碧眼的洋鬼子那里了,举办宴饮舞会之际,曾专程请某位太极师傅过去表演,颇为赞赏。
那么,这一场打起来,肯定精彩。
何以智已经后悔没有借来照相机,若有照相机在,一会观战之时,拍下照片,登上报去,肯定让稿子更受欢迎。
不过照相机是舶来品,售价不菲,胶卷也是相当昂贵,不能轻易使用。
以何记者在报社的境况,怕是很难弄得到。
覃家自有门子,其瞧了一眼唐野,一溜烟进去禀告。
杨三手打量一番周围环境,咂咂嘴唇,不说话。
唐野问:“师父,你说这位谭氏太极,是否真得那么厉害?”
一人面对十数名携械打手,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己身毫发未伤,这可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
在申城,不少字头社团兵强马壮,麾下打手相当能打,个别名头响的人物,单论武功,比飞霞路的拳师有过之而无不及。皆因他们本身,就是练武出来的,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投身到帮会字头。而且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打架不要命,有胆有勇。街头厮杀,根本不讲什么礼数套路。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杨三手回答:“不好说,我与他没打过交道,但听传闻有点假,一会见到,就清楚了。”
唐野跃跃欲试,有期盼之色。
上午胜刘大猛,中午败周达,两场都不费多少功夫,踢馆成功固然可喜,但也觉失望,觉得这些武馆拳师名不副实,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能打。
精武级的功法压制是一方面,但诚如专栏文章所批评的,一些武馆拳师出名后,有了家业,慢慢过上了安逸日子,从而懈怠消磨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有了家业,有了徒弟,很多事情不必亲力亲为。每日与友人喝酒应酬,久而久之,很难保持得住状态。
不过也有不少拳师严于律己,追求武道,每天勤勉修炼。
还得看人。
等了好一会,那门子才慢吞吞地走出来,拱手笑道:“不巧,我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客,各位请回吧。”
说着,居然“砰”的直接把大门给关上了,看他慌忙的模样,生怕被唐野闯进来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
唐野与师父对视一眼,何以智更是傻了眼,他正准备要看一场龙争虎斗的大战呢,怎地就吃了闭门羹?
杨三手到底老成,呵呵一笑:“他不敢打,不但不敢打,连面都不敢露。”
唐野哦了声。
对方不是开武馆的,避而不战,自己总不能上去砸门,那就没意思了。
杨三手冷笑道:“现在可以肯定,这位覃式太极根本不是传闻中那般屹然不惧,欺世盗名者耳。”
何以智附和道:“不错,依我看,他根本不能打。故意弄些事迹出来,买通人手做戏,自抬身价,吹嘘如何如何,其实不堪一击,所以连武馆都不敢开,生怕露陷。我要写文章,揭露这些江湖骗子。”
本来满怀希望,如今得一场空,何记者相当不满。
唐野淡然道:“那就走吧。”
何以智跟上:“唐师傅,要不,再找另一家?”
对于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唐野不置可否,只是走着。
三人离开一会,覃家大门悄然拉开一条缝儿,门子探头出来,然后迅速收回去,对等在后面的覃衡之说道:“老爷,他们走了。”
覃衡之松口气,脸色变回正常,想了想,又道:“你赶紧去外面叫辆黄包车,我出去一趟。”
门子问:“老爷,你去哪儿?”
“我去寒云寺找空化大师谈佛法,可能两三天不会回来了,你看好家。”
“遵命。”
门子出去叫车。
却说张元冲带着徒弟苏城从那边过来,远远见覃衡之上了一辆黄包车,随即飞快地跑了。
张元冲想叫都来不及,他不禁疑惑:覃衡之这是去哪?跑得那么急?
不对,唐野呢,不是说来找覃衡之交手吗?
难道打完了?
谁胜谁负?
第三十二章:不能让他来踢馆
“小野,咱们回武馆吧。师伯他们在家里,可能等急了。”
走了一会,杨三手开口说道。
唐野抬头看着过了中天的太阳,又看向飞霞路两边琳琅满目的武馆招牌。
这些招牌,曾几何时,高高在上,不可触碰。但现在突然觉得,上面的字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明亮,威武霸气。
“好,我们回去。”
今天踢了八元武馆和聚英武馆,消息早传遍整个飞霞路,激起了波澜,预期效果已然达到。至于见识各种武功流派,博览众家之长,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况且,继续跟刘大猛之流的拳师交手,意义已不大,需要更高的要求。
听到唐野同意回去,杨三手松了口气。
飞霞路并非只得一条街那么简单,藏龙卧虎,水深着呢。如果唐野仗着自己能打,到处踢馆,很容易会惹起众怒。把大小武馆都得罪了,四面树敌,虎啸馆也就没了立足之地。
开武馆的,的确凭拳头说话。可不经脑子,完全靠拳头去为人做事,只能当个莽夫,不会有好下场。
唐野潜力无限,他应该有着更大的抱负和前程,而不是一味地靠打来扬名立万。
对于这个徒弟,杨三手一直觉得捉摸不透,唐野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不多说话,但智慧过人,知晓得失分寸。不知是自幼颠肺流离养出来的,还是天生如此。
杨三手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流浪儿成千上万,或麻木、或懦弱、或狡诈、或凶恶……畸形的生活环境,养出来的人往往性情偏激,剑走偏锋。
但唐野不同。
“不打了呀……”
何以智失望地道,他可眼巴巴想继续看唐野踢馆。
杨三手把眼一瞪:“何记者,你倒站着说话腰不疼。哼,我知道你们这些当记者的,巴不得天下大乱,最擅于煽风点火。文章标题,不是血淋淋,便是色眯眯,进去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写我虎啸馆,我拆了你骨头。”
何以智讪讪笑着,不敢搭话,心里寻思,看来这文章的标题得改一改了,“邪道武功”这等字眼不能见报,被对方看到了,后果难料。
这些练武的,可不讲“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一套。
……
六道武馆,曹远山自打从三宝楼回来,就显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夫人来上茶,问发生了什么事。
曹远山不耐烦地道:“无事。”
事情是发生了的,唐野先踢八元武馆,再踢聚英武馆,听说又往覃家那边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
刘大猛等人,可都是跟张元冲谈过话,答应在武馆考核时上台,用车轮战对付唐野的。
“难道走漏了风声?虎啸馆已经知道了,所以先下手为强?”
曹远山想道,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虎啸馆可是在飞霞路扎根好些年头的,有着一些老街坊。而且对于飞霞路的武馆情况,杨三手与吴一手颇为熟悉。比如张元冲与关大成等人的交往关系,某些拳师之间的脸面人情……
不敢说了如指掌,至少是略知一二。
那么顺藤摸瓜,就藏不住秘密了。
“不好,如此说来,那下一个被踢馆的目标,岂不是我这儿了?”
曹远山光秃秃的脑门冒出了汗。
他年近五十,虽然保养得好,红光满面,但身体的事,自个最清楚,真要跟人打的话,若无法速战速决,气力很快就会转弱,续不上去了。
形意拳“以我为主,快攻强攻”,消耗自是极大。
若是对付别个,曹远山还有信心,可今儿刘大猛败了,周达也输了,唐野势如破竹而来,怎么挡得住?
门下固然也教了些弟子徒弟,但并没有成器的。
他正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个徒弟快步进来:“师父,我看到唐野他们了。”
曹远山忙问:“在哪儿?”
“正往这边走来。”
闻言,曹远山脑门的汗珠更密了:来了,果然来踢馆了……不行,必须想个办法,不能让他来踢馆。
那徒弟不够机灵,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师父,这唐野是来踢咱们六道武馆吗?真是不长眼,胆子忒大了……”
他想着要长长自家志气。
曹远山一巴掌拍过去:“踢什么馆?胡说八道,走,我们出去迎接。”
迎接?
徒弟一下子懵了,人家来踢馆,自家还去迎接,什么意思?但他挨了一巴掌,不敢再吭声,赶紧跟在师父后面。
唐野不再踢馆了,何以智跟着无趣,告别一声,坐黄包车回报社赶稿去了。争取今天写出来,交给主编审阅,运气好的话,还能明天见报。
从飞霞路回斜阳路,路途不短,也得坐黄包车,但刚才那辆让给何记者了,杨三手与唐野并肩走着,等别的黄包车来。
“呀呀,这不是杨兄吗?我正想去虎啸馆找你喝茶呢。”
曹远山满脸笑容地走上来,很热情地握住了杨三手的手。
杨三手一脸懵然,左看看,右看看,眉头一皱:“曹远山,你干什么?”
两人自是认识的,但没甚交情。
曹远山忙道:“我是真想找你喝茶呀,我六道武馆,练的是形意;你们《三通虎》,也是形意,同出一脉,不该多亲近亲近吗?”
杨三手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又觉得不应该。唐野踢馆成功,打出了名堂,但根基仍是浅薄,曹远山不至于这么露骨热情地来讨好自己。
难不成别有误会?
曹远山又道:“杨兄,虎啸馆搬到斜阳路去,实在委屈了,你们应该想着回飞霞路吧,我正好知道有处地方非常适合,走走,先进屋来,喝杯茶,慢慢跟你谈。”
这个话题是杨三手最感兴趣的,他的确和吴一手商量过重返飞霞路的事。
但武馆搬迁,绝非易事,需要很多的准备。
唐野不掺和其中,说道:“师父,你去吧,我先回武馆。”
杨三手回答:“好。”
已经被曹远山拉进了六道武馆,坐下来时,他还觉得有些迷糊:自己明明是准备和唐野一起回虎啸馆了的,怎地就被当做座上宾,请进来喝茶了呢?
当确定唐野真得走了,没有进六道武馆的门口,曹远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暗暗得意:幸亏自己灵机一动,躲过一劫……
第三十三章:要变天了
回到虎啸馆,面见坐馆师伯,把今天踢馆的过程简要说了。
吴一手喜不自禁,潸然泪下。
从辉煌到困顿,搬到斜阳路后,每收一次新弟子,都抱着一分希望,但很快希望都变成失望。
遭受打击多了,人渐消沉,整日躲在武馆内不去见人,到外面收徒的,成了杨三手,结果收到唐野。
“祖宗保佑!”
吴一手决定要开坛祭拜,告慰先父在天之灵,问道:“你师父呢?没一起回来?”
唐野将杨三手被曹远山拉去喝茶的事说了。
吴一手一怔,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杨三手回来了,脚步有点飘,满脸笑意,看起来他是真高兴:
“大师兄,咱们搬回飞霞路,指日可待了。”
吴一手看着他:“你喝了多少酒?你现在的身子骨,不宜喝酒。”
杨三手摇手道:“没事,就喝了三杯。”
顿一顿,又道:“曹远山介绍了个地方,带我去看了,的确不错。三院的宅子,坐向好,宽敞,适合开武馆。我想过了,攒多点钱,直接买下,不用再受包租婆的气,自家产业。”
吴一手没好气地瞪着他:“啧啧,你到底喝了多少,都敢开口说要买房了。”
武馆账上的钱,也就够日常生活开支罢了。以唐野和赵五手的胃口,还得节衣缩食才行。这么点财产,买飞霞路房子里的一个厕所都不够。
杨三手摸摸头:“这不是小野扬名了嘛,钱会有的。你没看曹远山那厮的嘴脸,那叫一个热情,拍着胸口说要帮忙,需要钱,尽管找他借……”
吴一手脸色一沉:“老三,你糊涂,你莫不是应承别人什么了?”
杨三手怕这位大师兄,忙道:“没有,那些事不跟你商量过,我怎么敢乱答应人?”
吴一手神情稍雯:“老三,曹远山可是老江湖,无宝不落,他这么殷勤,不外乎看小野能打而已。”
杨三手道:“对了,大师兄,曹远山还透露了点消息,说张元冲与咱们不对付,在武馆考核时,会找人上台,用车轮战跟小野打。”
吴一手问:“曹远山亲口说的?”
“那倒不是,只漏了点口风,被我琢磨出来的。”
吴一手道:“不用担心,小野能打,今儿连踢两家武馆,名堂已经打出来了,那些师傅都看在眼里。到时候,一般人谁敢上台?除非那几个宗师人物亲自出手,呵呵,他们自持身份脸面,要是上去为难虎啸馆一个徒弟,说出去,不怕跌份?”
杨三手笑道:“大师兄所言极是。”
到了时辰,开始祭拜。
虎啸馆人丁不旺,满打满算,也就五人而已。
但按照这般势头下去,等唐野开山收徒,自然就多人了。
吃过晚饭后,吴一手跟唐野提及开山之事。
“开山收徒?”
唐野搔搔头:“师伯,师父,我还没有想过呢。我尚年少,若是开山时,没有人愿意拜师,岂不是尴尬了?”
吴一手呵呵笑道:“当然不会出那等篓子,开山,可是大规矩,很有讲究的,要把方方面面做妥当了,才会正式开山,举行仪式。”
顿一顿,语重心长:“小野,你要明白,我与你师父的情况,撑不了多久。而今你踢馆成功,打出了名堂,那坐馆之位,也该传给你了。”
“师伯……”
吴一手打断道:“你且听我说,武馆的坐馆,代表武馆的脸面,我早已力不从心,退下来,清闲些,也许还能多活两年。”
杨三手附和道:“小野,你就答应你师伯吧。况且秘卷原本早传给你了,依照师公留下的规矩,你事实上已经是坐馆了。”
吴一手笑道:“倒不是说现在就让你当坐馆,咱们虎啸馆重新崛起,此事不能马虎了,需要筹办,要做个隆重的场面,到时请多些人来见证,这才体面、好看。”
两人拍板,定了章程。
吃过晚饭,洗漱完毕,唐野回房间。不多久,小哑巴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一如往常地帮唐野洗脚。
关于此事,唐野已说过几回,不让她做,但小哑巴坚持,还说这热水加了某些药材,每晚用来洗脚,能帮助气血运转,舒筋活络。
小哑巴洗得很仔细,一根根脚趾地进行搓揉。做这事的时候,她脸上总是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洗好后,端水出去倒,再进屋子,关了门,脆生生说道:“哥哥,我睡了。”
随即钻进被窝里,露出的半长头发,乌黑如云。
入冬了,天气寒冷,但没有烧煤炭,太贵了。省下这一笔,给吴一手和杨三手用,他们的身子骨受不得寒。
不过现在这般,已经比过去好无数倍。以前颠沛流离,时常露宿街头,衣不遮体,冷得像一片哆嗦的叶子。就算有茅屋,也是到处漏风,被子单薄,补丁遍布……
八忌馆,灯火明亮。
作为有数的几间大武馆之一,自有场面。开馆宗师张子奎门下有徒弟十多人,几乎每一个都闯出了名头,排在第六的张元冲武功不济,但善于交际,也能独当一面。
今天唐野到飞霞路踢馆的事,已经传扬开了,街知巷闻。
为了这事,吃晚饭前,坐馆大师兄张发志还特地找张元冲说了几句。
虽然没有明言,但张发志的态度,显然赞许了唐野的所作所为,说武术界沉寂太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犀利的年轻人出头了。
张元冲心中明白,在打压虎啸馆的事上,已经很难再做什么手脚。别的不说,光是找师傅上台,就相当困难了。
既然如此,不如吞下这口气,暂且作罢。
本来也算不上多大的仇怨。
张元冲倒是放得下,很快就琢磨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来:东瀛租界成立在即,搅得整个申城风云动荡,人心不稳。便是精武会,也颇受冲击,有一个消息传出,说东瀛武士,准备插足进来,要在申城开设武馆道场。
这是真正的大事。
为此精武会内部已经开过几次碰头会了,争论不休,有人当场提出,等东瀛武馆开张,就让人上门踢馆……
又有人说,当以和为贵,要有容人之度……
莫衷一是。
张元冲嗅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他隐隐觉得,要变天了。
第三十四章:讲手与武馆考核
“卖报卖报,东瀛租界区域划定,事关十万民生……”
“卖报卖报,交际花方一涵嫁入豪门梦断,意欲削发为尼……”
“卖报卖报,功夫新秀横空出世,踢馆飞霞路……”
……
虎啸馆,杨三手拿着一张报纸在认真地看着。
何以智的文章得到了主编赏识,在第二版上刊登出来。通篇读下来,虽然略显浮夸,有夸大之词,但整体而言,对于虎啸馆以及唐野的报道,还是较为正面的。
“不错,上报了。”
杨三手喜滋滋的,昨天何记者又请吃了一顿牛肉,值了。
“杨师傅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可不是何以智嘛,满脸笑容。
杨三手放下报纸:“你怎地又来了?”
“主编赞我写踢馆写得精彩,派我到飞霞路来做专职记者。嗯,唐师傅呢?”
“在院子练拳,你别去吵他。”
何以智试问道:“那今天不去踢馆了?”
杨三手哑然失笑:“何记者,你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天天盼着我家小野去踢馆啊。”
何以智讪讪然,踢馆本身,正是民众们喜闻乐见的话题,否则的话,那篇稿子也不会那么快见报。
杨三手挥手道:“这段时间,小野得潜心练武,不会再出去踢馆了,何记者,你找别个去吧。”
何以智听着,好生失望。唐野不踢馆,他就没了写作素材,不知写什么了。
院落中,唐野正在打木人桩。
此事和泡打虎汤,已成每日必修功课。随着功夫日益增深,打法越发娴熟。唐手三诀,行云流水般使用,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听着颇有韵律感。
打完之后,稍作休息,走了出去。
“唐师傅!”
还等在外面的何以智叫了声。
唐野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对杨三手道:“师父,我仔细想了下,还得找人交手。”
何以智听见,精神大振。
杨三手眉头微皱。
唐野又道:“我不是去踢馆,而是讲手。”
闻言,杨三手顿时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嗯,这样吧,我跟你一道去。”
“讲手?”
何以智不甚明白,但也不管了,跟着走便是。
坐黄包车来飞霞路,停在六道武馆门外,杨三手与唐野进去找曹远山。
“关门讲手,不谈胜负。”
曹远山一听,很痛快地答应了。
讲手不是搭手,也不是踢馆,等于是关起门来切磋。主要形式有口谈招式,凭空比划,不动劲道,不伤和气。打完之后,对于胜负绝口不谈,赢的人不会到处吹嘘,输的人也不会丢面子。
曹远山只是担心唐野来踢馆,讲手的话,自无不可。
何以智弄清楚了规则,颇为失望,不是真打,还关起门来,别人无法观看……
这怎么写?
但他毕竟是做这行的,脑瓜子灵活,转念一想,另辟蹊径,可以用胜负的悬疑猜想来做噱头,未必不能吸引人来看。
一刻钟后,唐野与曹远山出来了。一个面色沉静,一个满脸笑容,根本瞧不出谁胜谁负。
拱手做礼,离开六道武馆,返回虎啸馆。
何以智回到报社,绞尽脑汁写了篇关于讲手的文章,题目叫:功夫新秀讲手形意拳,试问谁是最后赢家?
主编一看,居然中意,叫何以智跟着报道,从而做成一个系列,把悬念做足,读者的胃口就被吊起来了,纷纷参与猜想。
你说唐野能打,我说曹远山更厉害;你认为六道武馆的形意拳正宗;我觉得虎啸馆的《三通虎》更霸道。
争论很容易就挑起来了。
参与度越高,热度就越高,报纸当然大卖。
第二天,唐野登门太极拳馆……
第三天,选择与之讲手的,是咏泰拳……
接下来近半个月,唐野每一天都找上一间武馆,与对方拳师讲手。加上报纸的连续报道,推波助澜,一时间风头无两。
讲手不谈胜负,对于那些武馆而言,并无损失,也不伤脸面,甚至还借机出了一波风头。
最后,除了那几家大武馆外,飞霞路的其他武馆,但凡武功流派较为出色的,基本都与唐野讲过手了。
为此,唐野甚至获得了一个“少年讲手王”的称号,“唐手”之名,渐渐声名鹊起,有开宗立派的势头。
外界都在揣测,唐野下一步,是否会找上那些大武馆?而大武馆的人,又是否愿意跟其关门讲手?
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讲手戛然而止,唐野开始闭门修炼,每天躲在院子里打木人桩。
这段期间,对于唐野和虎啸馆的扬名,飞霞路上,自有人眼红和不服。但一般拳师不够打,不可能跑出来自取其辱;而那些宗师级的人物又不出面,他们的态度出奇一致,并不反对唐野出头。
又有一种论调冷眼相看,说申城风云动荡,唐野太出风头,正犯了大忌。枪打出头鸟,死得快……
各种说法混在一起,又刷了一波热度。
这一日,进入十二月,到了精武会武馆考核的日子。当唐野代表虎啸馆登台,负手而立,自有气度。
数十家武馆人员围绕成圈,黑压压一大片。后面齐刷刷站着的,是各武馆弟子,穿着整齐鲜明的武馆服饰;前面一排排坐着的,则是师傅们。其中数位宗师级的人物都在,霍公哲、杨展堂、张子奎、孙园路等。
真可谓济济一堂。
一双双眼睛看着台上的少年人,各有意味。
唐野的身子已经渐渐长开了,身形挺拔,面目俊秀,眉眼间神态沉静。
台下,吴一手和杨三手都穿了庄重的袍子,一脸的自傲和感怀。赵五手留在武馆没来,小哑巴则站在后面,倩丽的小脸由于紧张而微微涨红。
当主持介绍完毕,噹的一声铜锣响,代表时间的那根檀香点燃了,开始考核计时。
唐野拱手,团团一礼,等待有拳师越过刀剑阵,上台挑战。
全场骤然一静。
无数人翘目以待,当渐渐不耐烦了,你看我,我看你,有细细的议论声起。
一炷香燃完,无一人上台。
虎啸馆考核通过。
唐野又是抱拳朝四周做个礼,跃身下台。
第三十五章:暗劲大成
武馆考核通过,占住了精武会的名分,虎啸馆出了个唐野,咸鱼翻身,再不同以往。前来斜阳路拜访的访客日渐增多,更有不少人家打听拜师事宜,要拜入唐野门下,学唐手。
昔日《三通虎》名声凶恶,学的人非死即废,让人避之如虎;但唐野用出来的武功招式分明不同,属于另一套功法,既然如此,那就能学。
唐野年纪轻轻,已显露峥嵘,有宗师气派,能拜得这么个师父,前途无量。
别的武功流派,传承百年,早形成了一套套的规矩,十分讲究。入门难,想学点真功夫更难,交大笔钱进入武馆,蹉跎几年,甚至十多年光阴,到头来只学得些皮毛,唯强身健体罢了。
能入唐野的门,却是不同。一进去,便是第一代弟子的身份,起点高得多。
适逢乱世,学武,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然而这段时日,唐野甚少露面。出来接待的,是吴一手和杨三手,两人饱经坎坷,见惯人情,自不会轻易表露态度,也不得罪人。只说唐野正在苦练一门绝技,开山收徒之事,要等他出来后再说。
当下唐野炙手可热,但不管是吴一手还是杨三手,都没有被这一波热闹冲晕头脑。
收弟子,固然能让武馆获得大笔进项,并增添人气,重新兴旺起来。但对于弟子的出身品性,需要把关,宁缺毋滥。
这般关头,又得提防被人安排进来内奸。
一些武馆只管收钱,多多益善,结果收一堆乱七八糟的弟子入门,闹得乌烟瘴气。
当然,虎啸馆也可以学主流的做法,先收人当学徒、再提升为徒弟,经过重重考验,最后认可为真传。
不管怎么说,收人的都是唐野,需要他点头同意。
近期唐野的风头实在太盛,锋芒太露,容易招妒。
吴一手和杨三手商讨过后,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隐约觉得,幕后似有一只手,在故意把唐野一个劲地抬高上去,抬到最为显眼的台面上。
如此一来,当有什么麻烦事降临,第一个,便来找唐野,找虎啸馆。
上个月,唐野四处和人讲手,只为了印证武功,博览众家之长,并没有多少对于名利的追逐。当目的达成,及时收手,令许多人大感意外。
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期盼唐野接着找那些大武馆,双方有所碰撞呢。
而武馆考核时,唐野一人上台,无人敢来挑战,独领风骚。当此间事了,他又迅速地宣布闭关练武了。
一露一收,游刃有余。
外界认定是吴、杨两者的主意,但并非如此。
对于唐野的老成冷静,两老已经习惯,省了操心的工夫,只负责张罗琐碎事务。
……
十二月的申城,寒气愈重,看起来,不用多久,将会下雪。
唐野穿着不多,显得利索,站在木人桩前,凝神以对。
吴一手和杨三手并肩站在那边檐下观望,他们觉得奇怪。唐野打木人桩,已是十分娴熟,就算蒙上眼睛,也能打得分毫不差。今儿为何久站不动,似乎琢磨不透?
杨三手呵了呵气,低声道:“大师兄,我仔细想了想,小野开山收徒,当下时机总不太好,且等咱们搬回飞霞路后,再做筹备打算。”
吴一手抬头看看四周:“这儿确实寒酸了点。”
杨三手又道:“等选好地方,选定日子,两件事可以一起进行,这才热闹。”
吴一手面露苦笑:“钱呢?没钱,哪能有新武馆?别说买房子,再这么下去,家里恐怕都得断炊了。”
杨三手道:“总有办法的。”
吴一手看着他:“小野是不是又想去打黑拳了?”
黑市擂台,奖金丰厚,来钱最快。
杨三手面露苦笑:“他说上台打,既能练功,又能赚钱,这么好的事哪里找?”
吴一手斩钉切铁地道:“不行,绝对不行。”
说得急了,有些喘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黑市擂台是个什么情况?那儿不但是一汪污水,更是一口泥潭,陷进去了,就无法再拔出来。”
黑市拳赛,幕后有大庄家操纵,只要有需要,有足够的利益,黑手、假拳、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得出来。而且练武之人去打黑拳,名声也就毁了。
杨三手忙道:“他就提了这么一嘴,不是真得要去打。”
若是无法出头,生活无处着落,被逼无奈之下,只有去打黑拳,但如今的境况,路子已是不同。
正说着,那边木人桩前的唐野蓦然动了,脚法轻灵圆转,极为潇洒。
吴一手瞧着,眼神一亮,心想这步法,隐隐有八卦掌的影子在里头,又似是而非,并不同样。
自古以来,各大流派,其实一直在不断糅合汇通,不断发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比形意门和八卦掌,就有宗师级人物把两脉合在一起,形成新的门派,名为“形意八卦”。
不过能做到这一步的,也是因为有着正式的拜师传承,得了两派精髓才行。
唐野通过跟人比武,切磋讲手,就能将那些流派的优点吸收,化为己用,实在厉害。
也许,是他的气血练到了一定程度,劲道奔腾,打起功夫来,自然豁然贯通。
招式套路,都是形式;内核所在,才是气神。
但见唐野转了三圈,猛地出手,噗噗噗地,不停地击打在木人桩不同的部位之上,发出沉闷又怪异的声响。
吴一手和杨三手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这一次唐野打木人桩的不同,他用上了劲,而非单纯练技巧了。
也就十多呼吸间的事,唐野打完收手,双脚立定,吐一口气。
这道气息,如箭般射出,凝聚不散,看着,仿若具备了实质,长达尺余。
打这一通,他消耗不小,浑身出汗,濡湿了衣衫,冲那边一笑:“师伯,师父,这木人桩不能用了。”
举步回房,要换一身衣裳。
杨三手快步走来,伸手去拿木人桩,轻轻一捏,噼啦一下,原本结结实实的木人桩竟是裂破开来,里面的木心如同被虫子蛀空的样子,稍一抖索,到处都是木屑掉落。
吴一手骇然叫道:“暗劲大成!”
难怪唐野这次用上了劲道,他已经不再需要打木人桩了。
第三十六章:护送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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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野换好衣服,有人登门来,赫然是张元冲。
见是他,杨三手脸色不愉,黑着脸。
张元冲倒是神态自若,拱手道:“杨兄,过往的事是我怠慢,失了礼数,我给你赔个不是。”
其摆低姿势,杨三手也不好发作。
张元冲道:“我此番来,为了公事。”
“公事?”
“不错,咱们精武会自有宗旨,要倡导武术,健国强种、为国为民……”
吴一手听得不耐烦,摆手道:“六哥,有话直说,不必抬大道理。我虎啸馆虽然人丁单薄,但既为精武会一份子,有要出力的地方,自不会推搪。”
张元冲赞道:“吴坐馆大义,是这样的,近日精武会接到一份委托,要帮忙护送一位仁人志士离开申城。理事会经过商议,一致觉得你家弟子唐野适合,所以派我来请人。”
顿一顿:“当然,若是你们不愿意,有正当的理由,我回去陈述,可另寻他人。”
吴一手与杨三手对视一眼,沉吟起来。
精武会虽然是个松散的民间组织,但确有宗旨,亦有义务,当出钱出力。多年以来,做过不少为人赞颂的义举,获得清誉。
过往虎啸馆破落,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存在感几等于零,除了每年交会费之外,别的就没有什么贡献了。
现在,精武会开口,要虎啸馆出人做事,他们很难拒绝。却又担心是张元冲弄手脚,故意针对唐野的。
吴一手问:“那位仁人志士的跟脚来历?”
张元冲摆手道:“这个你不必多问,吴坐馆,你是知道规矩的。”
吴一手吸一口气,看向唐野。
唐野沉声开口:“我总得知道他姓名,在哪儿做事?”
张元冲回答:“他姓李,在星星报馆做主编写文章的。”
唐野听到,目中有光芒掠过。
张元冲又道:“此事有凶险,但也有回报。你若能保得他安全,办得妥当,那虎啸馆搬回飞霞路的事,精武会一力承担。另外,还有一百个大洋的报酬。这笔钱,并非精武会出的,而是委托方的意思。”
“好,我去。”
唐野答应下来。
吴一手和杨三手叹息一声,没有言语。
两人认定唐野之所以愿意去给人当保镖,肯定是看中了精武会开出的让虎啸馆重返飞霞路的条件,却不知道,当听闻对方是李先生时,唐野就决定要去了。
张元冲小心翼翼地拿出半截撕开了的纸钞,递过来:“唐师傅,此为信物,你去到星星报馆,把信物交给对方即可表明身份。”
唐野已经扬名,有资格被称为“师傅”了。
唐野拿过,瞧了一眼,放进口袋——张元冲显然不知道唐野早与李先生认识。
杨三手猛地想到一事,忙问:“这件事要做多久?”
张元冲呵呵笑道:“我方才说了,护送对方离开申城,只要他安安全全地上了船,就可以了。”
杨三手仍不放心:“终归有个期限吧,若是他一直被困在城里,那不得一直守着?”
张元冲摸了摸胡须:“这个,实不相瞒,我也说不准……”
唐野直接道:“无妨,我既然接了,就会有始有终。”
张元冲顿时眉开眼笑,告辞离去。
等他出门,吴一手冷笑一声:“张家老六越来越像个掮客,而不是拳师了。”
杨三手皱着眉头:“我担心他又在耍手段,要对小野下黑手。”
吴一手道:“应该不会,这事明白得很,去精武会一问便知,做不得假。但做事嘛,凶险肯定有的,又没有一个清楚的期限,其实应该再考虑考虑。”
唐野笑道:“师伯,如今的世道,做什么事不凶险?你们放心,我有分寸。”
吴一手就想到他已是暗劲大成,这等身手,除了面对凶猛的枪火外,自保基本无虞。
张元冲说理事会一致认为唐野合适去做这桩事,那是屁话,其中少不得某些人的推手和算计。
也罢,唐野既已扬名,迟早都要出来独当一面,能做出长脸的事,往后说话,才有底气和资格。
唐野出去做事,可能好几天无法回虎啸馆,自要做些收拾。小哑巴替他拿好换洗衣服,杨三手那边拿出一笔钱:
“小野,你在外面,就无法再泡打虎汤了。”
唐野笑道:“师父,馆中的药材也用得差不多了吧。”
杨三手点头:“我正想着再去买呢。”
唐野摇头:“师父,我现在泡打虎汤,已经没用了。”
这两天泡药汁,看不到有细微的红丝被吸收入体内,他就明白过来,随着武功跃升,暗劲大成,阉割版的打虎汤已失去了功效,变得跟一般的热水没有多少区别了。而完全版的打虎汤,符合要求的药材根本弄不到。既然如此,何必再浪费那么多钱来洗个澡?
闻言,吴一手和杨三手相对无言,实在不该说什么好。
不用再熬制药汁,虎啸馆能省下一大笔钱,倒也是好事。更好的是,表明唐野不会像他们一般,发生可怕的身体变故了。
午后,《淞江新报》的何以智又跑来,还带着两个报馆里的同事,拿着支架器材等,说要给虎啸馆上下照个全家福。
前一阵子,唐野每日与人关门讲手,何以智天天跟着,虽然不能现场观看,但凭着想象力,写出富有议论性的报道文章,形成热点话题,炒得很热。
为此报纸销量大增,何记者的地位也扶摇而上,赫然已成为报社里的金牌记者了。
如今没了踢馆,没了讲手,武馆考核也过去了,关于唐野的系列报道进入尾声,何以智想着来个总结,要用一张虎啸馆的全家福来点题压轴。
拍照,倒是个新鲜稀罕事。
说起来,不管是吴一手,还是唐野他们,都从未照过相。
诸人并无意见,于是纷纷换上最为得体的衣服,在何以智的要求下,在厅堂摆开架势。吴一手坐正中,左边坐着杨三手,右边赵五手不肯坐,就蹲在那儿,看着颇为怪异;唐野和小哑巴并肩站在后面,挨得很近。唐野笑意淡淡,小哑巴笑得眉眼弯弯,很甜。
好一番摆弄,最后摄影师叫一声:“好了,不要动!”手一按,啪的,照片拍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尽人事,听天命
十二月一十,小寒。
北风呼呼,彤云低垂,阴沉沉的样子,想要下雪。
星星报馆。
这是一间小报馆,总共只得六、七个人做事,属于周报,一星期出一份,主要刊登时事评论,观点杂文。
系着米黄色围巾的李先生坐在杂乱的主编室内,手中点着烟,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想得出神,被烧过来的烟火烫着手了,这才霍然发觉。
笃笃笃!
敲门声响,随即走进一个穿青色棉袍,戴着眼镜的文弱青年:“先生,今天外面,又多了几个可疑的人,徘徊不去,似有图谋。”
李先生点点头:“知道了,你让大家小心点。”
文弱青年应声,关门出去。
李先生站到窗前,想了一会,喃喃道:“此地,终非久留之所。也罢,不如归去,脱去樊笼,方得自由和新生。”
这段时日,过得艰难,并不容易。他之所以能到报馆来上班,写文章,主要是因为得到了申城几位人物的人情。但时局越发紧张,烽烟四起,人心惶惶,很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已有不少人惨遭杀害了。
上面已经捎来几回口信,要他尽快撤离。
小楼外面,街角处、树底下、小摊边,有着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没。
这番想走,已经不容易了。
敲门声又响。
文弱青年探头进来,说道:“先生,有人找你。”
李先生抬头一看,认出人来:“小野?”
唐野站在门口,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裳,加一件灰色的棉袄背心,手中抓着一顶毡帽。
这副打扮,在寒冷的天气里显得单薄。
他接了任务,并不急着露面,而是暗中保护,四下踩点,掌握到不少信息后,这才上报馆。
“快进来。”
李先生招呼道,见唐野递过一张撕开的纸钞信物,看了眼,呵呵笑道:“没想到,是让你来。”
“先生担心我年轻,做不好?”
李先生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你踢馆的事都上了报纸,我关注着呢。”
唐野默然一会,才问:“什么时候的船?”
“本来是后日的,但事情临时起了变故,所以提前了,今晚十点,光洋码头。码头那边,有人接应上船。呵呵,你不来的话,我就一个人走了。”
李先生慢慢说道。
码头隶属三水商会管辖,显然,李先生在商会那边有着人脉。不过这些事情非常复杂,牵涉极广。
唐野不去想太多,他只是个练武的,本次的事是任务,也是回报恩义。
李先生叫文弱青年等人进来,说道:“从今天起,星星报馆关闭了。”
几人眼圈顿时红了,有低低的饮泣声起。
李先生又道:“你们收拾好,先离开,回家去。外面的人,目标是我,不会为难你们。”
文弱青年问:“那先生你呢?”
李先生抽着烟,烟雾缭绕,脸孔若隐若现:“我今晚离开申城,到别的地方去。我相信,我会找到一条正确的路,不依附,不谄媚,不盲从,不为奴……”
语气坚定,目光坚毅,拍一拍青年的肩膀:“时候不早,你快回家吧,免得家人担忧。”
青年取下眼镜,抹了眼泪,郑重地一鞠躬:“先生保重。”
约莫一个时辰后,报社里的人基本都离开了,显得空荡荡的。
李先生问:“小野,你准备如何带我离开?”
唐野沉声道:“我的黄包车就在外面。”
李先生说:“外面还埋伏着人。”
唐野点点头:“我去去便来,先生,你做好准备。”
说着,快步下楼。
出了门口,一阵风扑到脸上,有凛冽的寒意,似刀。
带上毡帽,往右边走去。
那儿有个烤红薯的摊儿,摊主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带着棉帽,畏缩着脑袋,一双目光,却一个劲地往这边瞄。
唐野经过,猛地出手,一记重肘,狠狠地撞击到他的脑袋上。
此人本有提防,但还是躲避不及,登时被打晕在地。
血性+1。
说起来,已有些时日不曾收获到血性了。上一次,由于突破暗劲得到的10点,后面不管是踢馆,还是讲手,都得不到血性奖励。或许在炎黄意志的判定里,这些行径不符合相关条件要求。
哗啦啦!
三四个人纷纷现身,从不同的方位冲出来,手中显露寒芒,有的短斧,有的匕首。
唐野双手缠上了灰色的汗巾布,五指成拳,大踏步迎上。
藏身在星星报馆周围的人,也不知是哪个字头的手下,而或道上的混混,基本没有练过武功的,全是街头上的凶狠架式。一般拳师,面对这等不要命的乱打,真不好应付。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唐野。
唐野出手,简单而凶猛,一拳一个,不用暗劲,纯明劲重击。只要挨上的,就没有不倒的。
报馆内,李先生把最后几份东西收拾进箱子,然后提在手里,环顾四周,颇有不舍。
脚步声响,唐野走上来:“先生,可以走了。”
李先生一手提箱子,说道:“先去九方茶楼,要与个朋友告别。”
顿一顿,解释道:“我并非婆妈,只是现在的时辰,就算去到码头,也是无用。太早了,船不在,徒然增添变数。”
唐野点头:“我明白。”
下楼去,黄包车就停在下面。李先生举目观看,街区冷清,不见个人影。
唐野道:“那些人,我都拖到边上藏好了。”
李先生赞道:“好身手。”
唐野道:“只是些不入流的小喽啰而已,负责盯梢的。今晚,才是恶战,去往码头的必经之路,到时肯定埋伏着人。先生,我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又有多少人。说实话,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把你护送上船,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李先生看着他:“小野,我这条命早当不是自己的了。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今儿,且听一听天命如何。”
说着,坐上了黄包车。
唐野拉起车,小跑起来。
天已暮晚,风愈急,过不多久,有雪花飘洒而下。
下雪了。
第三十八章:赠刀和杀戮
来到九方茶楼,察看四周没有异常后,唐野才跟着李先生上楼。
“明汉,你还没有走?”
瘦削的季阳神色激动。
李先生回答:“今晚十点的船,我来和你告别。”
季阳看着他,叹一口气:“今晚的路,可不好走。”
“呵呵,我们的路,何曾好走过?大不了一死而已,只可惜,拖累了这位少年英雄。”
李先生指着唐野说道。
季阳打量唐野,眉头一皱,唐野的样子,实在太年轻,不知能否靠得住。
不过到了这般时候,没什么好说的了。
想一想,他从房间角落处捧出一个长条木匣子,打开,拿出一柄带鞘的刀来。窄身,微弯,长约三尺。
这是一柄东瀛武士刀。
“明汉,我身无长物,此刀,就赠送给你了。”
李先生接过,神态凝重,轻轻一拉,露出半截刀身,寒芒闪烁,不禁吟道:“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果然是好刀!”
说着,转头问唐野:“小野,你用刀否?”
唐野回答:“不外乎劈砍刺斩,练拳者,也能用刀。”
“好。”
李先生把刀递过:“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若有凶险,不得周全,请你帮我把这柄刀带出去。”
唐野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紧,不多言语。
李先生就一拱手:“季阳兄,再见了,但愿能再见。”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保重。”
两人紧紧地一个拥抱,告别。
到了楼下,天早黑了,一片片雪花,漱漱而落,正下得紧。
天寒地冻,大雪纷纷,街道上空荡荡的,许久见不到个人,只有昏黄的路灯照亮。
李先生坐上黄包车,唐野帮他支起斗篷,自己则带上毡帽,把帽檐压低下来,拉起面巾,只露一双眼睛,随后拉着车子朝光洋码头的方向跑去。
车子的牌照已经撕掉了。
唐野不想因为此事而牵涉到虎啸馆,给师父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好在不厚。
这一条路,唐野熟得很,走过许多次。趟过数条大街后,距离光洋码头已经不远。
并无事端发生,显得平静。
唐野的心却一点都不平静,很多事情,他并不了解,也不知幕后有着什么样的博弈与说法。他只知道,要保住李先生的安全,把他送上船去。
四下的街区阴暗而冷寂,突然间,有啪啪啪的沉闷声响,是人群在雪地上奔跑过来所发出的脚步声。
人影绰绰,像一大群老鼠,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这个街区偏僻而混杂,多有事端发生,但像今晚的阵仗,却从未有过。
起码数十人朝着黄包车奔来。
坐在车上的李先生吸一口气,但并不慌张,右手抓住一柄收起来的雨伞,想到必要时,也能用雨伞当武器,挡一挡。
冲来的人群显得熙攘而杂乱,许多人蒙着面孔,手中把持各种各样的兵器,更没有什么口号喊话之类,一双双眼睛,仿佛嗜血的野兽。
唐野脚步一顿,右手唰的抽刀而出,但见一泓锋芒,映着地上的积雪,莹莹发亮。
他解开手上缠着的汗巾长条布,再连着刀柄裹住,双眼微微一眯。
呼!
一刀挥过,惨叫声起,冲得最快的一人被斩中,也不知断了什么,立刻在地上打滚着,殷红的血顷刻间染红雪地。
血性+2!
唐野一手拉车,一手持刀,开始奔跑。跑的速度倒没有多快,要顾及到坐在车上的李先生安全,不能让人从后面,而或从侧边上偷袭。
哧哧哧!
刀光横纵,闪耀人眼。
这是唐野第一次用刀,出奇的娴熟利索,刺砍劈斩,直来直往,简单又粗暴。
体内气血奔腾,劲道运转,用刀跟用拳,也就没了太大的区别。
有刀在手,省了力气,若是赤手空拳,消耗会多得多。
噗噗噗!
刀光闪过,人身倒下,惨叫声此起彼落,血染雪地,都变成了红色。
李先生在车上看得清楚,一时间,忍不住心情激荡,差点要呼啸出声。
他担心会影响到唐野,于是紧抿住嘴唇,左手握起拳头,想到一首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噹!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手中挥舞一柄大砍刀,与唐野的武士刀狠狠碰了一记,发出激烈的声响。
这是个练武的人,手劲十足。
唐野不假思索,揉身上去,斜斜一趟,一脚飞踢。
静若猿猴藏树荫,动如猛虎出深山!
啪!
飞脚踢实,对方不知断了多少骨头,横摔出去,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眼看不活了。
这一记,唐野动用了暗劲,把高大黑衣人的五脏六腑都踢得破碎掉。
他微微喘气,继续拉车,继续前行。
这一照面交手,电光火石间,别的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
显然,那高大黑衣人属于头目之类的,其被踢死,多少对于冲上来的人有了震慑。
呼!
一柄短斧飞来,目标是车上的李先生。
唐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腕一摆,使得黄包车转变了方位,躲过飞斧。
咚咚咚!
一名没有用黑巾蒙面的彪悍汉子大步冲来,大冷的天气,他胸襟敞开,露出壮实的肌肉。
唐野认得他,正是那位斧头九哥。
斧头九哥腰间插着好几把短斧,手持双斧,当头劈下。
唐野横刀在手,迎上一挡,感觉到虎口处微微发麻。
好大的劲头!
这斧头九哥的武功显然超过了不少武馆的拳师,没有多余的花哨招式,每一斧都直取要害,力气大得惊人。
唐野被他缠住,黄包车停顿下来,登时有数人直取车上的李先生。
李先生啪的把雨伞打开,咔擦咔擦的,伞面瞬间就千疮百孔,不成样子了,可也堪堪挡了一下。
唐野松开车把,猛地踏步逼上,以刀为饵,左手直探,抓到斧头九哥的小腹上。
饶是斧头九哥退得急,仍觉得腹间火辣辣的痛。
唐野回手,抓住车把,连人带车往前猛冲,武士刀借势疾斩。
斧头九哥不敢来挡,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一边去,想着喘过口气后,再来打过。
但他来不及起身,有疾风而至,啪的,一块鸡蛋般大小的石头狠狠地打在他脑门上,鲜血飞溅,都凹了进去。
“哪来的……”
斧头九哥一头栽倒,再无法动弹。
街区破烂,并不平整,地上有雪,更有石块。而今一路来,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
第三十九章:收获与归来
斧头九哥一死,唐野拉车前进的势头更无人能挡,不用多久,就穿过这片街区。
街道对面,便是光洋码头了。
今晚的码头,分外冷清,没有货下船,也就没有苦力们在此干活;昔日排列成行的等待旅商的黄包车,更是一辆不见。只有数盏大灯照着,发出昏黄的亮光。
唐野原本担心码头上还有埋伏,现在看着并非如此。走过去后,回头一看,见人影绰绰,起码还有二三十人在后面追着。
但他们猛地间齐刷刷地停下步伐,仿佛以此街道为界限,一边是光洋码头;一边是阴暗的街区,泾渭分明,不可逾越。
唐野放下心来:或许,这便是幕后那些势力大人物们所博弈出来的某种结果。
进入码头,时间略有提前,差一刻钟不到十点,不过已经有一艘船停在岸边了。
不是大船,而是一艘乌篷船,船上亮着灯,灯光一闪一闪的,是信号。
李先生下了车,看着浑身浴血的唐野,一时间,说不出话。
唐野咧嘴一笑:“先生,这都是别人溅过来的血。”
解开手上布条,把武士刀递过去:“人在,刀也在。”
李先生目光一凝,见到这柄铸工精良的武士刀,刀刃处已多处破损,甚至折卷起来了。
这口好刀,已经毁掉。
“谢谢!小野,我会记住你的;但愿你也能记得我。”
一手拿刀,一手提箱子,大步朝着乌篷船而去。
目送他上船,等了两三分钟,船开了。李先生转出船舱,站在船尾处朝唐野摇手。
那是再见的意思。
“保重。”
唐野暗道一声,拉起黄包车到水边,一脚把车子踢进江里,水浪起伏,转瞬沉底不见。
做完这些,正想着要离开码头。
有三辆黑色汽车行驶进来,停在那儿。
很快,有个人下车,朝着唐野走来。
唐野双手握拳,随时出手。
那人头戴西洋帽,穿着长袍,年纪已不小,距离三尺处停步,开口说道:“我家老爷想请你过去,坐车一起走。”
唐野想了想:“不了,我一个人走。”
这人没有勉强,点点头,转身返回车子那边。
很快,三辆轿车启动,驶离码头。
唐野紧一紧脸色,同样走了出去。外面,那些人已经不见了,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又不知躲藏到哪个角落旮旯处。
走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唐野没有回虎啸馆,而是绕到另一个方向,到一处预先安排好的旧房屋,把衣服换掉,随后打一柄伞,进入街区,寻个旅馆住下。
用热水洗了把脸,端坐在床上,默默计算:总共已经有了85点血性。
如果不是在刚才的街战中用了一次奇门异术:《血气方刚》,把气力精神恢复饱满,那么现在就是95的血性,快要突破一百大关了。
拥有一百点血性的话,或将开放新的奇门异术权限。
今晚这一场杀戮,起码得了70+血性。
搏斗之间,当然顾不及理会,也分不清楚究竟杀了多少,伤了多少。
反正倒在街区雪地上的人,足有二十多。
也幸好暗劲大成了,否则的话,光动用一次奇门异术肯定不够,可能还得用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那血性消耗起来,就显得心疼了。
收获血性,本便是拿来用的,只是想着日后用着的地方可能更多,更紧要,存着血性,便是底气所在。
又想到开到码头上的三辆轿车,里面肯定坐着某些大人物。他对于唐野,或无恶意,不过唐野不愿意随便卷入漩涡当中,下意识就拒绝了。
唐野必须为身子衰败的师父和师伯着想,还有小哑巴。
一夜无事。
第二天,雪停了。
街道上积雪颇深,阻碍到交通,各家各户动员起来,出门扫雪。
唐野退了房间,披着围巾出来,看上去,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学生郎。
到了外面,寻个早餐档,要了一碗猪杂粉。
大碗装着,汤水很满,上面洒了绿绿的葱花,又加了红色的辣椒油,热气腾腾地冒起来,香味扑鼻。
唐野腹中正饥,又加了两枚卤蛋,随即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吃罢早餐,坐上一辆黄包车,返回虎啸馆。
雪后放晴,有所回暖,街道上热闹起来,车水马龙,好不繁华热闹。
唐野没有经过昨晚的那片街区,不知死伤的人下场如何,想必自有人来出面收拾的。看今天的报纸,除了东瀛租界正式建立的消息报道外,别的都是无聊之事。
东瀛租界的区域,挨着这边的英伦租界,面积要大上近一倍。据说当下东瀛势大,英伦雄卢两国都得给面子。其租界开张,典礼隆重,各方政界名流,绅士商豪等,尽数到场,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
租界?
望着那两个字,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伸手把报纸揉成一团,再松手时,已成一团破碎。
唐野在斜阳路口处就下了车,步行回虎啸馆。
“哥哥,你回来了?”
小哑巴依门而立,远远见到,立刻迎上来。
看她的模样,这几天肯定每天都等在门口,望眼欲穿。
唐野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天气冷,你等在外面作甚?”
小哑巴嘴巴微微翘起,笑意忍不住地荡漾开来。唐野平安无事,无伤无痛地回来,就是她最开心的事。
很快,吴一手和杨三手闻讯奔出,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
在唐野出去做事的这段时间,两人没少担忧。如今的世道,乱七八糟的,几乎每天都有流血事件发生。唐野虽然暗劲大成,已经跻身于真正的高手行列,但意外的事,谁也说不准。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被一大群挥舞利刃的人围攻,稍不小心,便会受伤。
更有打黑枪的,躲在暗处,冷不丁开一枪,直接爆头。
精武会接的委托事务,本就十分凶险。
“师伯,师父,事情都办妥了。”
唐野说道。
“好,那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吴一手和杨三手笑容更甚,至于其他,没有多问一句。
唐野先回房间,放下东西,兼且休息。
外面吴一手与杨三手做了商议,随即两人出门,坐上黄包车,前往飞霞路的精武会会馆办事。
第四十章:绝世秘籍
虎啸馆搬回飞霞路的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如无意外,过年前便能完成。
在此事上,精武会那边态度爽快。一如先前承诺的那般,一力承担,帮忙找好地方,办妥各项手续,拎包即可入住。
当然了,买宅子的钱,还得虎啸馆自个出大头,只是这笔钱由精武会先垫上,分期还,不计利息,条件倒是优惠。
至于其他的东西,等吴一手他们搬进来后,再慢慢布置。
吴一手和杨三手请人看了风水,定了黄道吉日,在本月的二十二,到时便正式进宅,迁居。至于唐野开山收徒的事,也不用等多久了,过完年后将着手进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老”笑容可掬,仿佛年轻了十岁——他们本不算老,只是未老先衰,心力交瘁,加剧了身体上的负担。而今虎啸馆不但咸鱼翻身,而且出了个唐野,甚至可能把武馆带上一个更高的巅峰。
当年师公吴留手最风光的时候未成就宗师,如今唐野很有机会。
所谓宗师,并非等同于实力划分上的称谓,而是开宗立派,德高望重的意思。
当然,能打是基本条件,否则的话,别人不会服气。
偌大申城,满打满算,宗师的数量一巴掌数得完。其中霍公哲张子奎两位,已是古稀之年,气血渐衰,很少再与人动手了。
宗师之中,目前以杨展堂、孙园路两人风头最劲。杨展堂代表太极、孙园路是形意。
两人俱踏上了罡劲的门槛,虽然还没有真正跨进去,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登峰造极的代表性人物。
当枪炮兴起,当汽车驰骋,武术传统不可避免地遭受冲击,日渐衰落。
当苦练数十年,竟挡不住一颗子弹——
学之何用?练之何用?
信仰在崩塌,观念在改变。
其实这些年来,各大武馆的新生代弟子,一蟹不如一蟹,开始青黄不接了。
诚如宗师们评价唐野所说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犀利的后生冒出头来……
上一个,还是十年前从霍家出来的陈真,但其两年前便远渡重洋,到东瀛留学去了。
以唐野当下的年纪和成长势头,显露出了成就宗师的潜力。他的唐手,刚柔并济,变化玄妙,独成一家,经过报纸的宣扬,隐隐已是开宗立派的架势。
每一门武功流派从起源,到传承,再到成型,以及变化,基本都有着一个比较漫长的演变发展过程。
但唐野的唐手,却似乎一下子就冒出来的,显得十分神奇,有悖常理。
于是乎,有心人就联系到虎啸馆开馆师公吴留手的身上。
当年吴留手孤身一人,从乡下来到申城闯荡,靠一双拳头,打拼下赫赫声名,奠定了虎啸馆的根基。他的武功,名为《三通虎》,挂在形意拳名下。
一直以来,吴留手对于那份偶然获得的秘卷原本视为珍宝,从不肯显露人前,也不跟外人透露过任何口风。一些事情,只与儿子吴一手谈过。
当变故发生,虎啸馆上下出了大问题,关于《三通虎》的议论就变得妖魔化。
此门武功邪性。
但“邪”字本身,就带着神秘的色彩,能挑起话题。
以前众人认定《三通虎》学不得,学了不死则废,对于此门功法畏之如虎,避之不及,当然不会产生什么想法。可冒出来个唐野后,舆论的风向开始改变。
从《三通虎》到唐手,这是一个演绎发展的变化过程,由此可知,虎啸馆内,一定藏着某种秘笈,否则的话,这些事情无法解释得通。过往是吴留手他们修炼不当,导致走火入魔。现在唐野异军突起,应该是寻到了正确的法门路径。
这个说法得到不少人的赞同,以至于越传越玄乎,说那份武功秘笈并不简单,而是一本绝世秘籍,只要学了上面的武功,立马便能成为绝世高手云云
……
“砰!”
杨三手气呼呼的推门进来,手劲用大了。
吴一手正坐在里面喝茶,眉头一皱。
杨三手意识到冲动了,忙道:“大师兄,不好意思。”
“怎地?谁把你气着了?”
吴一手觉得奇怪,这段时日,虎啸馆有了面子,访客不断,送帖子请客的更多。每天杨三手笑容满面地出去,红光满面的回来。
杨三手脸色凝重:“大师兄,现在外面传言甚嚣尘上,都在说咱们武馆内藏着一份绝世秘籍。今儿的时候,好几个人故意跟我套近乎,打听此事。”
吴一手显然对此有所耳闻:“嘴巴长别人身上,小野树大招风,难免引来非议。不必担心,谣言止于智者。”
杨三手撇嘴道:“我倒觉得谣言起于智者。”
吴一手一怔:“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挑起来的?”
“明摆着嘛,打不过,就只能用些盘外招数和手段了。”
“哼,一些人真是没脑子,胡诌的东西,信以为真。若有轻易学成的绝世秘籍,虎啸馆会差点关门大吉,断了传承?我与你等,会变成这副模样?”
吴一手忿然道。
秘笈原本已经传给唐野,他不再过问,至于原本上的内容如何,以及唐野究竟从中领悟到了多少,一概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更不知道,那份秘笈原本已被炎黄意志炼化,直接灌输给了唐野,早不存于世。
杨三手咂咂嘴唇:“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不外如是。大师兄,莫要小瞧了这个,怀璧自罪,会招惹许多窥伺觊觎。”
吴一手点点头:“总而言之,小心些。嗯,小野呢?”
“他陪小哑巴出去买菜,应该快回来了。”
杨三手回答道。
……
唐野与小哑巴有说有笑地回到斜阳路街口,被两个人拦住。
两人黑衣黑裤,腰间插着武器,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故意露出一截短斧刃头来,寒芒闪烁。
一人学拳师拱手道:“唐师傅,我家老大想请你去凤来楼喝茶。”
唐野看着他:“我不认识你老大。”
“呵呵,去了自然就认识了。放心,不是坏事,是好事。”
唐野眉头一挑:“如果我说没空呢?”
那人摸了摸下巴,阴恻恻道:“唐师傅,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车子就在那边,请吧。告诉你,我家老大可不喜欢等人。”
唐野看着身边的小哑巴:“你先回武馆,我跟他们走一趟。”
小哑巴很担心,一只手紧抓着唐野的手。
唐野笑笑:“没事的,等我回来吃饭。”
说着,转身过去,坐进停在那儿的一辆黑色轿车。很快汽车启动,行使而去。
小哑巴咬了咬嘴唇,赶紧跑回武馆去告诉吴一手他们。
第四十一章:三百大洋打一场
“什么!小野被斧头帮的人带走了?”
杨三手脸色大变,抬脚便往外走。
吴一手喝道:“老三,你要做什么?”
杨三手心急火燎地道:“当然去帮忙。”
“你糊涂。”
吴一手把他拉住:“你这么去,能做什么?那可是斧头帮。”
在申城,斧头帮凶名赫赫,当真无愧是数一数二的大字头,帮内成员数万。
斧头帮更是龙城的主体之一,只是龙城的架构凌驾其上,黑白通吃,从而拥有超然的身份地位。
说白了,便是某些大人物不愿意局限在帮会的框架内,因此跳出来,联合建立龙城。白道上控制巡捕房,甚至担任租界的华人督察长。另一面,则管辖着大大小小的字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可以吩咐那些打手去做。
龙城的龙爷,三水商会的杜会长,并称申城两大亨。
杨三手面目狰狞:“斧头帮又如何?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吴一手叹口气:“你意气用事,只会给小野添乱,对方请他去喝茶,必有所求,但究竟如何,我们都不知道,有什么事,不如等他回来再说。”
杨三手红着眼睛:“我是怕他回不来……”
吴一手眼一瞪:“胡说!小野什么身手?况且这种事,急也没用。我就不信斧头帮的黄老大会撕破脸皮,咱们身后,同样有个精武会,霍会长跟龙爷他们有着交情。”
闻言,杨三手稍稍安定下来。
确实如此,那么多年,精武会和龙城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次斧头帮找上唐野,可能是有什么事,只要唐野应对得体,就打不起来。
……
凤来楼,申城最为老牌的酒楼之一,与大世界戏院并列,是道上人物们特别喜欢请客而或谈判的地头,又被称为“风云地”。
风云汇聚。
唐野下了车,在一名斧头帮帮众的引领下,举步上楼。
“哈哈,唐师傅来了,坐!”
雅间内,爽朗热情的笑声分外有感染力。
黄铭天,斧头帮帮主。
在此之前,唐野曾无数次听过这个名号,简直如雷贯耳,但从未见过真人。
昔日他缩身在低微的贫民窟里,哪能见到这般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在对面坐下,唐野目光一扫,落在站在黄铭天身后的那个汉子身上。
此人身量不高,留着一丛短须,一双狭长的眼睛,有阴鸷之意。从唐野进来到坐下,其目光就没偏移过,显得非常警惕。
是个高手……
这也很正常,能跟随黄铭天身边的,如果不能打,根本没资格来当这个保镖。
黄铭天同样在打量着唐野:“唐师傅,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唐野呵呵一声:“过奖了,报纸乱写的。”
“哦,是吗……”
话音未落,黄铭天身后的汉子猛地一耸,像一只敏捷的豹子,往桌底下一钻,顷刻间就掠到唐野身前,寒芒一闪,手中多了一柄匕首,直刺心窝。
这一记变化猝不及防,非常的犀利凶猛。
唐野却早有防备,推手诀中的“拒”,右手肘一横;与此同时,拿手诀中的“擒”,五指成爪,要用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去抢对方的刀。
嗤!
阴鸷汉子的刀子耍得滑溜,在指尖转个刀花,逼得唐野撤手,身形暴起,再度逼来。
兔起鹘落,两人在不甚宽阔的包厢内就斗了数个回合。
啪!
一记闷响,两人分开。
“好,精彩,端是英雄出少年,功夫了得。”
黄铭天拍着手掌,大声赞道。
用刀汉子又悄无声息地站回其身后处,双手垂落,那柄匕首不知是收回到袖子里,还是藏到别的地方了。
唐野问:“黄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铭天笑道:“唐师傅不必介怀,阿刀只是一时技痒,找你练练手。”
用刀的汉子,名字就叫阿刀。
顿一顿,喝道:“可以上菜了。”
有人进来,手里提着一口箱子,放到桌子上,打开,一片亮堂堂,都是大洋。
黄铭天似笑非笑:“三百个大洋,唐师傅,请你帮我打一场拳。”
唐野问:“就这么简单?”
“当然有条件,首先,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喜欢被人拒绝;其次,这一场拳只能赢,不能输。输了的话,你没钱拿,命也一起输掉。”
唐野眉头一挑:“看来黄老大很喜欢赌,而且都是大赌。”
黄铭天双手往桌上一按:“不喜欢赌,不敢赌,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从一个卖鱼蛋的小贩子,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便是豁出去用命赌来的。怎样?你赌不赌?”
唐野咧嘴一笑:“有人陪打,又有钱拿,这么好的事哪里找?”
闻言,黄铭天倒一怔,重新审视唐野一眼,显得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唐野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你们开武馆的,不是很反感到外面打拳?”
唐野回答:“第一,我现在需要钱;第二,我还那么年轻,难道就天天窝在武馆里练拳,教徒弟,紧巴巴地过小日子?”
黄铭天听了,哈哈大笑:“不错,我没看错人。没有野心,不追求刺激,当什么男人?这箱钱你先拎回去,三天后开擂,到时自有人去接你过来。”
“好。”
唐野干脆利索地拎起箱子:“告辞。”
迈步离开了包厢,下楼而去。
“老大,要不要派人盯着?免得被这小子卷款跑路了?”
拿钱进来的那人开口问道。
黄铭天一摆手:“不必,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跑不掉的,不会做蠢事。”
身后阿刀沉声道:“天哥,其实我可以上台跟横山打的。”
黄铭天摇摇头:“阿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上擂台跟人拼死拼活,不是你需要做的事。横山已经连胜了十一擂,风头正劲,不如花钱请个外人来跟他打。呵呵,这个唐师傅,就挺不错的,天助我也。”
说着,晒然一笑:“但再怎么能打,也就是个拳师罢了。我让他打,他就得打,除非被人打死在台上,否则就只能一直帮我打,帮我赚钱。”
“咚咚咚!”
敲门声响,一个手下进来禀告道:“老大,东瀛的板泉三郎来了。”
黄铭天立刻换了副面容,站起身来:“快请。”
很快,一名穿着和服的东瀛人昂然入内,脚上穿着木屐,走路的时候发出“夺夺”的声响。
这板泉三郎的汉语说得很好:“黄老大,今晚那艘船上的货,你都安排好人手了没?不能出任何差池。”
黄铭天笑道:“三郎君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板泉三郎点头,表示嘉许,又说了会话,随即离去。
“这东瀛人好生嚣张,就一句话的事,非得跑上来说一通。哼!”
黄铭天脸色不愉。
一名心腹手下问道:“老大,这些东瀛人在国内捣腾那些坛坛罐罐,破烂玩意,究竟用来干什么的?听说连埋在墓里的尸体,骨头都要,诡怪得很。”
黄铭天没好气地道:“那都是古董,是文物,你懂什么?”
“值钱?”
“倒也不值钱……算了,说这干甚。反正这年头,替东瀛人办事没坏处,有好处。你们可得把他们伺候好了,否则的话,我扒了你们的皮……”
第四十二章:夺命连环腿
提着一箱大洋,坐上黄包车回武馆,小哑巴就在斜阳路口等着,见到他,飞步而至。
唐野平安归来,吴一手和杨三手俱松一口气。
“小野,斧头帮的人请你去做甚?”
“打拳。”
闻言,两老对视一眼,露出“就知如此”的神色。
吴一手问:“你答应了?”
唐野点头:“不答应的话,哪能轻易脱身?”
吴一手跌足长叹:“黑市擂台,那是口泥潭,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我们可以请精武会的霍会长出面,跟斧头帮交涉。”
唐野道:“那不得摆好几桌?”
“请人谈事情,肯定要摆低姿态。”
唐野呵呵一笑:“我倒觉得,求人不如求己。人情用一次薄一分,况且,精武会是否会为了我而得罪斧头帮,还是未知之数。”
吴一手叹口气:“总得去尝试下才知道。”
唐野打开箱子,露出里面明亮的大洋:“打一场,三百个大洋,这买卖,我觉得划算。”
吴一手脸色一变,他是老派拳师,有点接受不了。
唐野慢慢道:“师伯,师父,并非我贪钱。一来咱们进宅迁居,正需要这一笔钱;二来,不会因为此事恶了斧头帮;第三嘛,擂台之上,生死见真章,是真正的恶斗,也许我能因此而突破。”
对于他说的第一条原因,吴一手并不认可,赚钱大把门路,不一定非要上台打;但第二条却是客观原因,斧头帮上门来请人,以他们霸道的作风,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而第三个因素,让吴一手真正意动。
唐野是虎啸馆最大的依靠,也是唯一的希望。只要他安好,能更进一步,不管是吴一手,还是杨三手,都可以做出任何牺牲。
恶斗出实力,能磨砺人,这一点,是武术界公认的。
当然,在恶斗之际,受伤,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是存在的诸多风险。
想了一阵,吴一手叹道:“小野,我亦非一定反对你上台打拳。但这样的事,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的。黑市擂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乱得很。当他们在台上打不过,台下便会出黑手,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唐野回答:“我只打一场。”
吴一手看着他:“这一场,若你打输,自不用说;但只要打赢,斧头帮的黄老大不可能轻易放过你这棵摇钱树,到时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唐野道:“师伯放心,我会跟他谈妥的。”
“如果他不肯放手呢?”
唐野微微一笑:“我会提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吴一手一愣,想不明白有什么条件能让斧头帮的老大无法拒绝。不过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现在的虎啸馆,唐野是顶梁柱,也将担任坐馆之位。不管是吴一手,还是杨三手,都越来越尊重唐野的决定。
吃过晚饭,做了洗漱,回到房间。
小哑巴一如既往地打水来帮唐野洗脚。
唐野看着她,忽地一叹。
小哑巴问:“哥哥,你怎么啦?”
“你现在不用再假扮哑巴,该有个正式的名字了。”
小哑巴抬起头,俏生生一张小脸:“那我该用什么名字?事先声明,我得跟你姓,别的不要。”
唐野想了下:“你喜欢什么名字,先好好想想,到时登记,让师伯写上即可。”
他与小哑巴自少流浪街头,没有出身,没有户籍,等于是黑户。申城大大小小的贫民窟里,几乎有一半人都是黑户。他们的生死无人关注,无人在意。
不过现在,唐野打出了名堂,登记入户就容易了。杨三手已经在操办此事,用点钱,估计这个星期就能帮他们办下来。
唐野伸手摸摸小哑巴的秀发,慢慢道:“小哑巴,申城越来越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小哑巴手一颤:“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唐野忙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可能每时每刻跟你呆在一起。”
心里却在想着奇门遁甲的事,当完成那个“夺回被抢的祖人头骨”任务,他将去往何方,置身何地?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否他真得只是一名过客?
唐野想不清楚。
但有些事情,总得未雨绸缪,做好安排。而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下哑巴了。
如果到时,能带她一起走,该有多好?
突然间,这么一个念头冒出来。
不过很快,唐野黯然一叹。未来的命运如何,自己无从把握,远的不说,便是那祖人头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眼下都无从知晓。
头骨头骨,人的头骨?
骨头这些,不是该埋在墓穴里吗?
完全没有丝毫的头绪和线索。
虽然说任务期限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光阴荏苒,过得很快。如果无法完成任务,他将遭受血脉反噬,死于非命。
小哑巴的想法倒是简单,以前那般艰苦的日子都捱过来了,如今有屋住,有饭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毫无畏惧。
“哥哥,那些坏人,怎么要逼你去打拳?”
唐野回答:“大概看我能打吧,有了名气,就有了麻烦。人活着,麻烦便永远不会少。不说这个了,你平时出去买菜,得小心注意些。”
小哑巴点头:“嗯,哥哥也是。”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何以智居然又跑上门来了:“唐师傅,我收到消息,说你两天后要上台打擂,对手是人称‘夺命连环腿的横山’。”
唐野晒然道:“是吗?我怎么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何以智笑道:“唐师傅,我毕竟是记者,做这行的,消息不灵通的话,怎么端这碗饭吃?”
顿一顿,又道:“这条消息是龙城那边放出来的,有意造势。我跟你说,那横山可是个厉害人物,出身谭家,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驱出门户,跟了个大老板,成为其手下头马。在黑市擂台上,他目前已经连胜了十一擂,败在他脚下的这十一人,除了一个重伤残废外,其他十人,都是被当场踢死在台上。”
第四十三章:黑龙武道场
武术界中,素有“南拳北腿”的说法。拳是洪拳,腿为谭腿。
这横山显然得了谭腿真传,能在黑市擂台上连胜十一擂,相当不简单。不但胜,而且要人命,因此被好事者称为“夺命连环腿”。
打擂台的,登台前签下生死状;而上台后,双方交手,打得越惨烈,场下观众越兴奋。
正所谓血肉与钞票齐飞,惨叫和嘶吼一色。
这般氛围,才是黑市擂台最大的特点。
何以智身为记者,又是以报道武打起家的,飞霞路这边没有了新闻,他就跑去看黑市擂台,要做个相关的系列报道,故而弄到了不少材料。
黑市之名,自不合法。但在各方势力的默许以及推动之下,这擂台声势倒是水涨船高,为人追捧。场内下注,外围落单,每一场擂台,都牵涉到成千上万的钱财。
这些,全是真金白银。
各大庄家老板之间,又有对擂一说,便是各派一人出来对打,下重注,胜者通杀。
黄铭天找唐野来跟横山打,属于此种情况。
真正能打的人,其实并不多。能练出真功夫的,起码得浸淫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有相当的造诣火候。
如此一来,当唐野声名鹊起,自然被人注意到,并找上门来。
本来呢,让正统出身的拳师去打黑市擂台并不容易,拳师珍惜声名,宁愿守着武馆过日子,是正当职业;而去打擂台,固然收入很高,但风险一样很高,不打死人,就被人打死。即使不死,一旦受了重伤,一辈子也废掉。
黄铭天没想到,唐野答应得干脆,倒省了不少功夫。至于唐野的身手如何,阿刀已经当场试过,的确能打。
足够了。
若打赢,皆大欢喜,黄铭天又多一棵摇钱树,每隔几天,安排唐野上台打一场,财源滚滚;要是唐野败了,也就输一笔大洋罢了,他黄铭天输得起。
何以智侃侃而谈,唐野听得津津有味,了解到不少内幕详情。
“唐师傅,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野瞥他一眼:“你觉得我不该答应去打拳?”
何以智道:“你已经在飞霞路打拼出名声,前程大好,何必去冒险?斧头帮虽然凶恶,但也不至于一手遮天,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唐野淡然道:“其实我就是想打而已。”
何以智无言以对,神情复杂。差点忘了,眼前这一位少年人浑然不同飞霞路的那些拳师,看似文静,骨子里却对武道的追求十分狂热。
天上练武的料。
可惜生错了时代,在枪炮大行其道的世界里,再怎么能打,也不过是一副血肉之躯。
又说了会话,何以智便跑回报馆写稿子去了。他敏锐地觉得,唐野与横山这一场对擂大战,会十分吸引眼球,围绕着做文章,起码能写出好几篇。
他是记者,对于这样的热点话题不可能放过。
……
飞霞路,精武会总馆,济济一堂。会长霍公哲、副会长杨展堂、孙园路,五大武馆主持代表等悉数到场列席,气氛庄重。
在他们对面,三个东瀛武士打扮的人据地而坐。居中一个,和服宽大,梳个月代发髻,留两撇胡须,手中端起一份书简:“我是黑龙武道馆的山下本,今代表馆主宫本次郎,前来拜会精武会。”
闻言,精武会众人皆有忿然之色。
登门拜会,对方馆主不来,只派个手下出面,那不是看不起人吗?
不过这等场合却不好发作,当即有人过来,把书简接过,递交给霍公哲。
霍公哲已是古稀之年,身形高瘦,精神矍铄,把书简打开,看了一遍:“贵馆的意思,是要在英伦租界这边开一个分馆?而且还想在飞霞路上开?”
听到这话,嗡的一下,精武会众人更是按耐不住了。
那山下本傲然道:“正是如此,久闻炎黄武术,传承千百年,有国术神话一说。故而我家馆主决定到此开设分馆,就近为邻,闲暇之余,能切磋一二,分个高低。”
“狂妄!”
孙园路拍桌而起,怒气满面。
在此之前,听说东瀛人要在申城开设武道馆时,他便主张等东瀛人开张之时,依照武林规矩,前去下战书,踢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好让东瀛人知道,精武会不是吃素的。不过此事在各方声音的吵嚷之下,最终选择了忍让,不了了之。
却没想到,而今东瀛人踩上门来了,还要在飞霞路上开分馆,这不是打精武会的脸吗?
山下本扫他一眼,神态傲然:“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一声,告辞。”
说着,带领两个手下,穿着木屐,夺夺的出门而去。
这一下,在场所有精武会的人的脸都黑了下去。
“太狂了,不能让这武道馆在飞霞路开张。”
说话的是洪元武馆的郭明图。
“对,谁不知道飞霞路是咱们精武会的地头,被东瀛人插一杆旗进来,算什么回事?”
“他奶奶的,欺人太甚!干他娘的……”
一片附和声。
霍公哲伸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才道:“人家来开武馆,只要有地方,挂上招牌即可,租界内,可没有不让开武馆的条文法例。”
“那就让他们找不到地方。”
一人大声说道:“我们立刻联系大小业主,各家武馆,联合起来抵制,不卖地方,不租宅子,那么,东瀛人就没办法开设分馆了。”
霍公哲叹息一声:“迟了,已经有人卖宅子给东瀛人了。价格,是正常的三倍。”
闻言,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开声怒骂;有人叹息一声。
三倍的价格,那真是天价了。
飞霞路这边的房价本来就十分之高,堪比富人区,翻了三倍去,那业主怎会不卖?
况且,东瀛人方面,除了价钱外,肯定还许了别的条件,而或给了压力。
木已成舟,就算把那业主骂得狗血淋头也是无用。
孙园路沉声道:“让他开分馆,我们去踢馆即可,扫了他颜面,也就没脸开下去了。”
这时候,张元冲突然开口:“孙会长,如果咱们打不过呢?”
全场倏然一静,分外沉闷起来。
第四十四章: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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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会长,如果我们打不过呢?”
张元冲开口出声,使得会场一静,随即有人喝道:“张老六,你这是什么意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都还没打呢,就说打不过,像话吗?张老六,你可是精武会的人!”
张元冲忙道:“各位,各位老大哥,我是说个如果。万事当三思而行,知己知彼,而不是意气用事。我们的对手,可是东瀛人!”
“哼,东瀛人又如何?我亲自登门去打。”
孙园路掷地有声。
张元冲看着他,面露苦笑:“孙会长,你是能打。但你想过没有,你赢了,把对方打伤,甚至打死,那东瀛人会善罢甘休?拳脚打不过,人家有枪有炮。”
闻言,众人都默然了。
近年来,东瀛势力日渐壮大,前一阵子,十万军队都开拔进了鲁胶半岛。
正因为有了军队的撑腰,所以才有申城东瀛租界的建立。如今连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面对东瀛人时,都是客客气气的。
相比起国土割据和租界划分,黑龙武道馆到飞霞路开设分馆简直是小事一桩。
依照武术界规矩,可以去踢馆。但诚如张元冲所担心的,要是打不过,那最后颜面扫地的,可就是精武会自己。
即使赢了,把对方打败,打伤了东瀛人,后果同样堪忧,万一闹将起来,人家不认这个规矩,反而诬蔑精武会来寻滋闹事,罪名就可大可小了。
后果很严重。
“这不行,那又不行,难道就这么任凭他们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
一人怒气冲冲地说道。
张元冲道:“各位想想,黑龙武道馆只是过来开设分馆,我们就当是新开个武馆好了,多一家不多,不用去理会它。我就不信,有谁去学东瀛武术。他们收不到人,呆着无趣,可能就关门大吉了。总而言之,各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孙园路嗤之以鼻:“张老六,你没听那山下本说吗?你不去踢馆,他也会来找我们切磋,比个高低。”
张元冲回答:“那也没事,要是他们找上门来打,我们就占了理。出了事,洋人自有判断。毕竟此地,是英伦租界,咱们精武会跟洋人素有交往人情,相处得很好。”
孙园路冷笑道:“洋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是我们每月交一大笔钱上去,才换的相处很好。但这种关系,你以为能长久稳定吗?我敢打赌,精武会与东瀛人之间,洋人的屁股一定会坐到东瀛人那边,都是外族,一丘之貉。”
张元冲讪然道:“孙会长,你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我并非替洋人说话,但在租界内,起码生活还有保障些。”
孙园路道:“反正一句话,仰人鼻息而活,必将任人宰割。靠人,不如靠己。”
说着,一拂衣袖,大步出门。
“有血性者,当奋起反抗,性命相争;而不是一味忍气吞声,贪生怕死。”
郭明图大踏步跟随孙园路而去。
随即又有两三人,一同离开。
场面顿时变得冷清而尴尬,张元冲摇摇头:“道理谁都懂得,但这时局,咱们这些老百姓能做什么?”
抬头对霍公哲道:“霍会长,我是为精武会着想,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局面,要是一下子垮掉,就再无法挽回。”
精武会本就是个松散的组织,说白了,适逢乱世,练武之人报团取暖而已。但练武之人,心中大都有着一份血性,因此提出“以武强种”的口号,希望能守住这个国家的一份热血精神。
大义,自有名分。
很多时候,精武会都会给予那些仁人志士帮助,出人出力,以及出钱。
但为了避免麻烦,这样的事一般都是暗地里进行。好比上次唐野去护送李先生,事成之后,也没几个人知道是他做的。
既然成了组织,内部结构就会慢慢变得复杂,一旦面对重大的事件时,不可避免产生分歧,出现分裂。
这般时候,就得看主持大局的人的手腕和名望。
霍公哲很头疼,一方面,其实他是赞同孙园路的,不愿意让东瀛人把武馆开到飞霞路来。可人生不如意,无法奈何。各大小武馆,拳师们拖家带口,一旦拼个你死我活,便可能是灭门之祸,代价实在太大。
“我这两天去约史密斯先生谈谈,交涉一下,看东瀛人到底想做什么。到时再开个理事会,好好研究此事。”
史密斯是英伦租界的长官。
……
山下本坐车离开飞霞路,返回东瀛租界的黑龙武道馆。
这道馆占地极阔,建造得非常气派,大门牌匾之上,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标识,十分霸道。
山下本入内,直接去面见馆主宫本次郎。
宫本次郎出身于宫本家,乃是东瀛三大世家之一,家世渊深,声名显赫。
其今年三十九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自幼修炼那霸手和剑道,近年来,连败强手,已渐渐有了东瀛第一高手的称谓。
“精武会的人收到书简后,有何反应?”
宫本次郎正在泡茶,开口问道。
山下本连忙把情况禀告了。
“呵呵,真期待分馆开张的时候,这些拳师能够来踢馆。”
山下本道:“大人,都是些胆小鬼,不堪一击的病夫。”
宫本次郎饮一口茶:“不要小看了他们,这个国度历史灿烂,出现过无数人杰雄才,又有各种神话信仰。武术,便是其中之一。而我们要做的,便是用拳脚,用兵刃,打破这个所谓的国术神话,让他们的信念崩塌,再生不出抗争之心,只能乖乖臣服。”
顿一顿,又道:“另外,你去精武会那边活动活动,收买些人,让他们为我所用。这样的话,以后做事就更简单了。”
山下本笑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炎黄有句古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钱,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让他做狗就做狗,毫无羞耻荣辱之心。板泉那边,都是交代斧头帮的人办事,比自家养的狗还听话。”
宫本次郎点头道:“很好,这正是我们的策略。”
谈话完毕,山下本躬身退出去,到外面庭院,正碰到一少女,连忙施礼:“小姐,你要出去?”
那小姐是宫本次郎的掌上明珠:宫本凉子,豆蔻年华,生得美丽,有一种古典文静的气质:“嗯,出去买点东西。”
“好,我立刻去安排车子。”
第四十五章:我是被逼的
入夜,北风吹得紧,刮在脸上,似刀切割。
街边一家酒馆内,张元冲正坐在里面喝闷酒。
今天在精武会,他说了些话,惹得孙园路等人不愉,拂袖离去;回到八忌馆后,又被坐馆师兄张发志训了一番。
张元冲觉得心里委屈,他不认为自己的话有错,都是实话,为了大局着想。
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般世道,跟东瀛人叫板,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其实单单吃苦,倒不算什么,最怕招惹到人家,分分钟有杀身之祸。
“一群头脑简单的武夫……”
张元冲恨声想道,把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喝得急,呛喉了,咳嗽几声,脸色涨红。
包间厚厚的门帘子挑起,店小二进来,手里端着一瓦煲,摆到桌上,打开盖子,热气裹挟着香味扑腾而出。
是一煲炖得足够火候的上好羊肉。
张元冲一愣:“店家,我没有要羊肉,你上错地方了。”
店小二回答:“没错,是有人吩咐送来的。”
“哪个?”
张元冲疑问,第一时间,以为是相识的友朋,在这儿碰上了。
“是我。”
有点奇特的腔调,一人走进来。其戴着一顶宽大的斗笠,遮掩住了面目,看不清楚。一身衣袍,裹得厚实。
“你是谁?”
张元冲暗暗戒备,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这里不是飞霞路,而是在外面,他特意躲到这边喝闷酒。
让店小二离开后,那人脱下斗笠,露出奇特的月代发髻。
张元冲立刻认出来了:“山下本?”
山下本呵呵一笑:“见过张师傅。”
张元冲面色不好看:“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东瀛人,在租界这边,我能找到任何人。”
这话别有意味。
张元冲听着不舒服,哼一声,闭口不言。
山下本伸手一掏,拿出两口木匣子,一左一右,放到桌子上。
张元冲见状,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山下本伸手做个“请”的手势,道:“张师傅,你打开来看,就知道了。”
张元冲犹豫再三,先去打开左手边的木匣子,看一眼,面色大变。
匣子内,竟装着一只断手,齐腕而断,显然刚被砍下来不久,血淋淋的样子,分外可怖。
张元冲出身八忌馆,自幼练武,自有胆色,不会轻易被一只断手给吓到,但他认得断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你,你……”
张元冲双手握成拳头,骨节发白。
山下本道:“张师傅,不必紧张,还有一口匣子。”
张元冲吸一口气,把另一个匣子打开,被一片黄橙橙的光闪了眼睛,起码有二十多根小黄鱼摆在里面,看着沉甸甸的。
山下本笑道:“张师傅,你是个聪明人,应该选择哪个匣子,不用我多说。这些,只是见面礼。”
张元冲死死地盯着山下本的脸,意图看出些什么,但看了好一阵,一无所获。
最后,张元冲颓然倒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被人抓出了水的鱼:
我是被逼的……
……
两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这一日上午时分,斧头帮的轿车就停到了虎啸馆的门外,两名黑衣黑裤的汉子站在车子左右,有凶悍的气息张扬出来,吓得过往的街坊绕道而行,不敢靠近。
两名巡捕经过,见到这种情形立刻停下脚步,掉头就走:
“那是斧头帮的人?”
“废话。”
“斧头帮怎么找上虎啸馆了?”
“想活多几年,就不要问那么多……”
武馆内,唐野细咽慢嚼地吃过早餐,这才起身:“师伯,师父,我走了。”
吴一手与杨三手神色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原本想着要去黑市看这一场擂台,但考虑过后,终是决定留在武馆内。
有些事情,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能力范畴,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小心些。”
唐野走出去,坐上轿车,离开了斜阳路。
黑市擂台,举办的地点并不固定,约有数个地方可供选择。
这一场,定在了城南区。
汽车一路行驶,所走过的路,经过的地方,坐在车上的唐野历历在目,记了下来。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能过目不忘。因而在接受杨三手的启蒙教育时,学得极快,读书写字,天赋卓越,不比练武差多少。
约莫两刻钟后,汽车在一座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戏院,没有挂招牌,显得破旧,似乎是荒废了的。但进去后,才发现里面被改造过,别有洞天。
擂台比武基本都是到了晚上才开始,现在戏院里头空荡荡的,显得冷清。
唐野被带到一间房间内。
“唐师傅,你且在此地休息,养足精神,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叫人,我们就在门外。”
斧头帮的人那么早去虎啸馆接唐野,自有意味。一来早些把人接过来,免得出纰漏;二来也是一种警告,告诉唐野别想耍什么小动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眼下他们守在房间外面,就是唐野反悔,想要逃跑也走不掉。
房间摆放有床,有一副椅桌,布置简洁,倒是干净。朝南的方位开一扇窗,却是铁的,十分牢靠。
唐野晒然一笑,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自从暗劲大成后,他日常练武的时间反而少了,更多的是冥想。
这里说冥想其实不准确,该说是调息运气。
是的,隐约间,唐野体内生出了一股气。
但这气息目前还十分微弱,若有若无,需要平心静气,集中精神后才能感受到。
气感的产生,标志着唐野的武功正在渐渐踏进一个新的境界。
罡劲!
罡者,气也。
运气的时候,如果脱掉衣服,外人就能看到唐野身上的肌肉正在缓缓蠕动。一块块,一条条,好像体内藏着什么诡秘的事物,在不断催动不同部位的筋肉,此起彼伏,仿若山川水势,形成某种玄妙的韵律。
皮骨翻动,气血蒸腾。
当气息渐渐茁壮,运行之下,体内甚至能发出异响之声,有个名堂,称为“虎豹雷音”。
渐渐地,唐野进入到忘我之境,等待时间的流逝,等待夜幕降临,等待对擂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