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雄兔眼迷离TXT下载雄兔眼迷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雄兔眼迷离全文阅读

作者:嗑南瓜子     雄兔眼迷离txt下载     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洗胡沙(三十一)

    区别不大,就像永盛里换了个庄家,甚至都不会有人多问一声。

    马车回到壑园时,果真是过了午膳的点。随行的丫鬟并不在薛凌院里当值,将她送入住处,另与旁的丫鬟交代了几声,待薛凌进屋换罢衣衫,已有人来报说是饭菜都备好了。

    她心中开怀,问过薛暝也还没用饭,招呼一道儿去了桌前坐下,见含焉不在,又多问得一句,底下人说是“约莫今日账目多,早间姚姑娘去了还没回转”。

    薛凌也没当回事,自拿了筷子吃的甚是自在。饭饱之后又懒懒坐得片刻,待丫鬟收了碗筷去,瞧左右无人,才与薛暝道:“你指使谁去传个话,让逸白捡个空挡过来,不必着急,晚些也行,我起的早,这会吃饱了好想睡觉。”

    薛暝轻道:“那不妨等你睡醒再去传话。”

    薛凌连连摆手道:“你赶紧去,我回来了不给他传话,那是我的不是。他赶在我要歇着的点来了,那是他的不是,这天大的黑锅早甩出去早好。”

    薛暝点头起身掩不住笑,片刻后回来说已然办妥了。薛凌起身回屋一气呵成,丝毫不见停留,跟着人就栽倒在了床上,倒也说不定多困乏,只是一上午奔波后,人便想躺着。

    如此半睡半醒直到太阳西斜二分,薛暝来传,说是逸白到了。薛凌起身略整衣衫,坐到外屋,传了人进来。

    逸白稍躬身行了礼,道:“姑娘今日回的早,小人当是需得晚间才回来呢。”

    薛凌不欲与他多作寒暄,直接道:“我去的不巧,赶上李敬思与永乐公主男欢女爱停不下来,我怕我多坐片刻耽误他二人子孙大事,还是早回来早好,这种事儿,你不提前告诉我,让我去给他们踹床沿子?”

    逸白一瞬耳赤,道:“这,姑娘...姑娘去时,永乐公主也在?”

    “你问的是在哪?”

    “在.....”

    “无所谓了,都一样,哪都在。”

    逸白忙道:“这属实不是小人隐瞒,永乐公主与李大人,这....二人...园中是有消息的,只姑娘说永乐公主宿在了李大人府上,咱们哪能知道这么快呢?”

    薛凌探究看了他两眼,稍有怀疑道:“你确定没那么快?”

    逸白再三否认,只说永乐公主进去肯定是避人耳目的,李敬思又不比旁人,私家内宅事,壑园确没那么快收到风声。

    薛凌仍有些没好气,道:“什么避人耳目,我看她巴不得天下皆知才好,这样李敬思便不得不给她做个续弦填房。”

    逸白见她再没追问,笑道:“古来男子才有续弦填房一说,永乐公主哪能续弦呢。”又道:“原是姑娘赶上了这档子事,那早些回来也好。只是这沈家事....”

    薛凌抢白道:“问着了。”

    逸白惊道:“问着了?这么快?可是李大人有什么万全之策?”

    薛凌扭头嗤了一声,道:“那倒没有,是我听李敬思说,他与沈元汌闹翻了。本就是去岁才相识,这年初便闹翻了,前后左不过半年时间,大家又是文武不同路,根本谈不上了解不了解。”

    逸白热切一瞬褪去,尬笑道:“原是这个问着了,那姑娘方才说是问着了,小人还当是得了法子了。”

    薛凌顿了顿,缓和语气道:“不是,我是真问着了,只是这一路,尚未想的仔细。我且先说着,你一边听,一边再计较。”

    逸白应声,薛凌便将沈元汌与李敬思当日私话之事大致说了一遭,另问道:“怎么这事,当初并没听得你报与我。”

    逸白也是稍有错愕,道:“朝堂上事,去参李大人,原是姑娘咱们这的主意,沈大人有没有在朝堂上偏帮此奏,小人还真记不清了。

    只是那种情况下,问罪李大人,与皇帝而言,本不失为一个法子。纵是下策,到底能暂时落个瓦全之态,故而便是沈大人偏帮,大概当时以小人想来,不过是忠心体君,并无值得说道之处,所以没报与姑娘。

    至于散朝后他与李大人私话,若非姑娘今日说来,小人还要做个鼓里人,哪能反过来报与姑娘您呢。”

    薛凌点头算是认了,顿了片刻,本意是等逸白自个儿往下说,哪知迟迟不见他再开口,只能道:“你瞧,我听说了这事儿,连给那俩男女当送子观音都顾不上,就急急回来了,我在想什么,你该知道罢。”

    逸白垂头,道:“小人难敌姑娘聪慧,只作揣测,姑娘的意思是,他既劝了李大人,咱也找几个人去劝劝他?”

    薛凌笑道:“正是此理。”语间浑然是看不上沈元汌,昂首道:“道貌岸然之辈,空口一张,便是家国大义,哄骗别人去死。而今家国大义落到了他身上,不知他肯不肯?”

    又道:“我到不在乎沈元州如何,我就想看看京中沈家肯不肯!”

    逸白轻叹了口气,未如薛凌浑然胜券在握的喜悦,只道:“不失为一个法子,然姑娘自个儿也说了,哄骗别人,不过空口一张,落到自己头上,几句话却是要碗大个疤来填,寻常人多半是不肯的。

    更何况,沈家老小数十人,他只是家中幺儿,便是他肯,估摸着凭他的身份,也说服不了家中亲眷。更莫说,事到临头,贪生是人之常情,依小人之见,这法子,咱们行事难,要成,也难啊。”

    说话间看薛凌似有脸色不佳,他又道:“不过有法子总好过没法子,得了李大人这消息,咱们也算收获颇丰,没辜负姑娘受累来回这趟。”

    薛凌看了他一眼,道:“沈元汌若图虚名,就该在人多处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词,他既私下说与李敬思,想来是当真认为,世大夫,道义在前,生死两抛,不管现儿个他自个儿做不做的到,只是,他这个想法之于沈家,无异蚁穴之于江堤,溃还是不溃,就看你怎么掀风浪了。”

    逸白颔首笑道:“姑娘说的是,那....姑娘觉着,谁去劝沈家郎君更好些呢?”

    沈家郎君....薛凌唇间默念了一回,只说甚少在旁人口中听得“郎君娘子”这样的市井称谓,该是关系相近之人的亲昵关切,然她为数不多的几回,别人说来尽是戏谑。

    谁去劝呢,她不知道,也不在意,只随口道:“你自个儿想想罢,到底朝堂上的关系你熟些,有可用的人,再来报与我就是。”

    她在李敬思处喜出望外的原因,全然不是找着了法子困住千里之外的沈元州。她只是寻着了法子,镇压已经死了四年还阴魂不散的薛弋寒。

    那一刹那间的乐不可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狂喜,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身,再没有比拿一些虚妄又可笑的理由逼死沈家更能解薛家事了。

    逸白答应着要走,薛凌浅笑着挥了挥手,回身顺势将手搭在桌上,掌间暗力撑的五指骨节凸起,是无法宣之于脸的目眦欲裂。

    等她亲自给薛弋寒造一个薛弋寒,让他亲眼看看,不惜死全家的蠢货,能换来什么下场。这样他就知道,她才是对的。如果沈元汌不肯乖乖去死,那只能说明薛弋寒当年错的离谱,连个蠢货都知道不要学他。

    总而,此事一结束,她永远都是对的。

洗胡沙(三十二)

    门外残阳如血,夕照透窗将屋内影子拖长成怪异乱舞的群魔,薛暝站在暗处,看薛凌情绪颇好,几叠字写的甚是顺手。

    直至暮色四散,丫鬟传话说是要布晚饭,薛凌方停了笔。只还没起身出去,含焉在外请了话,问可还方便进来。

    薛暝闪身移了个烛台到近处,火光乍起,映着最新写的一张笔墨未干,薛凌吹得一口,喊了进,并没听出含焉语间怯怯,更没想起含焉这畏缩样子,好久不得见。

    待人走到近处叫了声“薛姑娘”,薛凌这才抬头,借着刚燃的烛火瞧见含焉一副揪心眉眼,好似再不哄她两句,马上就要哭给人看。

    只想来如今谁敢给她气受,再念及自己今日在李府也装模作样糊了两把脸,一时间竟想,莫不成含焉也学会玩花样了?

    然不等薛凌开口,含焉垂头强忍哭腔道:“我从苏府回来了。”

    薛凌这方了然,道:“怎么,苏远蘅得罪你了?”

    含焉摇得数下头,只说不敢称得罪,应是今日苏家公子有些糟心事放不开,所以收到薛凌的信,回应有些不讲理。

    薛凌笑道:“怎么个不讲理。”

    含焉头愈发垂的低,道:“他说东西是你借的,随便打发个阿猫阿狗就说还,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没了?”

    “没了。”

    薛凌抿着嘴挑了挑眉,想说这一句阿猫阿狗确然算不上得罪,估摸着是含焉在壑园呆了三五月,锦衣玉食加身,连声牢骚也听不得了。

    也无妨,恰好是,估计明后两日间便要去寻苏远蘅一趟,他要自个儿亲自还,那就还与他便是。

    这厢薛凌又哄得含焉两句,道是苏远蘅原就是个口无遮拦的蠢狗,管他呢,又道:“你在苏府住过的,没少见他发疯罢。”

    含焉偷笑一声,说是住那些日子,甚少见过苏远蘅,不过碰到几次确实如此,苏家公子脾性不好。

    薛凌道:“是了是了,正是这么回事,去吃饭。”

    含焉委屈样未散,又与薛凌闲话几句,道是京中见了这么多老爷公子,好像就苏远蘅是有几分毛病在身上,别的那个不是温润如玉。

    薛凌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许是苏夫人太忙了,他从小是个没娘教的。”话落便起身随手收了收桌上杂乱,招呼含焉齐齐出去要吃饭。

    含焉本是一回来便忍不住说苏远蘅的不是,现儿听得薛凌这般说,却又忍不住替苏远蘅叫屈,道是人也没坏到这个地步,何况而今苏夫人已经去了,不好这么说。

    薛凌只顾得敷衍,道:“无妨,我也是个没娘教的。”

    含焉怔住,立时闭了嘴。薛凌未有丝毫伤感,见话头止住,心想早知此句有用,不如一早说来,又喊得两声“走走走”,抬脚就往外。

    含焉垂手跟了两步,忽而“哎呀”一声,薛凌走前头没个防备,下意识身子一顿,若非今日往宫里去带不得恩怨,估摸着手腕间已冒出半截剑尖来,她回转头来无奈道:“做什么?”

    含焉看她被吓到,抿嘴笑过,抬头脸上还见窃喜,又小跑两步扯了她袖沿,悄声道:“来”,说着将薛凌往回扯。

    阻力只一瞬,薛凌本不喜与人亲近,然终没将含焉甩出去,跟她回到桌边,只见含焉自取了笔,拿了张白纸,悄声道:“我帮你瞧着了。”

    装神弄鬼一般,薛凌压着性子道:“瞧着什么了?”

    她用过的墨还未干透,含焉沾了沾,仰脸轻道:“昨儿你不是问我可有姓陈的,我今日特意帮你瞧着了。”

    薛凌一喜:“你带出来了?”

    含焉轻摇了摇脑袋,道:“我不敢拓下来,我记着了。”说罢抬笔就要写,薛凌忙按住她的手,沉道:“别动。”

    纸上才落了个墨点,薛凌缓缓将手拿开,笑道:“不急,你记得熟些,哪日我问你再说。”

    含焉不明所以,只郑重点了点头,而后将笔挂回了架子上。薛凌未说话,将砚台残墨泼了大半在纸上,盖住了那粒墨点后将纸移到了桌子一侧,和砚台位置离的极近。

    她倒不担心这会屋里交谈写字会被逸白知道,只恐事后丫鬟来收拾时瞧见尽是人名,难保会传到哪去,写完烧了,又有些欲盖弥彰,莫过于找个好时候,领着含焉随意出门一趟,轻松问过便是,省了诸多后患。

    她甚少在含焉面前表现的谨慎,又担忧含焉胆子小,被人一吓便漏了陷,特意多加叮嘱了两句,二人这才齐齐出门往前厅用饭。

    难得今日诸事顺利,且含焉这番举动,做的甚是周到体贴,难为将她捞出来这么久,总算看到点回报来。再是不指望,一朝指望到了,大小是个值得欣慰的事。

    待丫鬟布菜上来,一桌子大半是初夏时鲜,瓜果丰盈,荤素不缺,一顿饭吃饭,食色欲两全,更添欢快。

    这两日晴好,星月升的都早,疏光如漏雪,碎碎铺了一院子。薛凌饭后消得片刻,想起明儿李敬思该要来,思量一阵,仍是遣了薛暝去捞两条鱼来养着。

    薛暝微不可闻叹了声气,转身出去尚没回,脚步匆匆来了个小厮,说是逸白遣来,恭敬递了张纸与薛凌,道:“白先生不敢怠慢,回去即细细查着拟了个名册来,上头姓氏身份一应全着,姑娘且先看看,若有合适的,随时召白先生来议便是。”

    薛凌结果来寥寥扫过一眼,只“嗯”得一声并未说其他,那小厮试探着又道:“白先生说,姑娘聪慧,多半也得了别处妙手,若是有的,还请指点一两着,也免了他今晚辗转不得眠。”

    薛凌笑过,道:“我也没想好,不过是瞎猜了几个,能不能行,还得明日李敬思来议过才知道。倒也不必急成这样吧,我午间回来,你晚间又来催?”

    小厮赔了不是,又哀求道:“姑娘若有,就透个口风吧,可是干系在李大人身上?”

    薛凌摇头,伸手取了纸笔,写了个人名对折后交与小厮道:“你拿回去给他,不必再来问,明儿有了我自去寻他。”

    小厮千恩万谢离去,薛凌回身,见书桌上那张染墨空纸还在桌上原位没收,应是时辰尚短,丫鬟还没整理。薛凌手指压上去,在一团漆黑里横撇竖走了一遭,写的是个“霍”字。

    非要说今日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那只能是.....她看纸上,什么也瞧不出来。

    瞧不出来的东西,说不得。

元旦快落

    我还不习惯称元旦为新年,就好像,我还不习惯没有运营活动时收到月票。

    但是天空有星火,窗外有欢呼,朋友圈里有祝福,他们都在说新年快落,而我的书详情页挂了两张月票,而前几天也收到了好些。

    所以,开个单章。

    毕竟去年我对天发誓新年一定要好好码字,这才第一天,算是给鬼神个面子。

    此处要说,妈的,别给脸不要脸,今年我要暴富知道吗!知道吗!

    去岁有些艰难,不过好歹是熬过去了,今年不知如何,然而终究要开始了。

    总之,感谢诸君一字一句的支持。

    我并不是个畏惧单机的人,但我确实更奢望热闹,感谢你们在横撇竖捺间给我的一场狂欢。

    读书是对作者最好的支持-----鲁迅。

    我的书写到哪了?写到十三天前。

    好烦啊,最近三四个月,股票狂跌,活儿乱干,官司不顺。说着说着,我就要哭了。

    我装的,我不哭,爷生来专打逆风局。

    总之,最近都很不想往下写,曾经觉得码字是种消遣,闲来无事就码两章。

    但不记得谁说过,当你的作品创作过半,那些角色就不再受作者支配。

    他们有了自己的思想,所作所为都是过去的回馈与报应。

    回馈总是令人欣喜的,悲剧在于,我迟迟不想给她报应。

    好烦啊,就是好烦啊,翻来覆去的在想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把这个人救出来啊,每每想到后续的章节,都恨不得当初没开书就好了。

    but,无妨,借用某读者的一句话,这里要大声说,我真的有这么一个读者

    她说,人要有直面自己的勇气。

    我会努力写完她的报应,给她该有的解脱。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2023年啦,你们都给我暴富!

洗胡沙(三十三)

    壑园的东西,个个都是好的,何况纸张已晾了个傍晚,她在烛火飘摇里去看那只指尖。丝毫未染上墨色,不过是一指葱白间泛了些微微红粉,应是方才用力按压所致。

    光影交叠,莫名其妙的,像一粒方正骰子。

    如此像,以至于她竟不敢将手完整摊开,唯恐是,五个指头齐齐掉下来被一盅收了去。

    人晃了晃脑袋,才将这些念头从脑中驱散,左右是无事,想着现儿个朝事来回就那么点狗屁,站不得多久,明日李敬思该来的早,薛凌便收了琐碎往床榻走。

    奈何午间睡的久了些,横竖生不起睡意来,不知消磨几时,听见外屋轻微脚步,猜是薛暝回来,问得一声,果然是。

    然两者也无别话,只屋里多了这丝人气,她仿佛骤然安稳许多,几个翻身便闭了眼睑,京中春末夏初正合眠,这一夜睡的沉,再醒却是檐下水缸里两尾鲜鱼竞跃,圆圆水泡在水面啪嗒一声,成了个老大太阳挂在天上。

    她睁眼,看见金光从窗棱处透进来,明媚处恍然瞬间从昨夜那一团浓墨里挣脱,迫不及待做起了身,再看两眼,确定是晴天不错,一改往日赖床性子,咧嘴下了床。

    丫鬟早送了衣物搁在架子处,她惯常不要人伺候,三两下上了身,松松扎过头发,转出屏风外,远远往斜屋桌旁看了眼。

    桌上杂乱都归置过,那张涂墨估计早已被丫鬟整理了去,薛凌挑了挑眉,冲着身后问“现在是几时”?

    薛暝无声冒出来,道是才辰时初初,又低声相问,说是薛凌比往常醒的都早,可是没睡好。

    薛凌回脸笑道:“大概是因为今儿有人来,我惦记着,所以眼睛睁的早。”她并没说昨夜原是睡的极好,虽摸不着缘由,但是这几年来少有的好。

    薛暝轻颔首再没问,搁旁人身上,辰时已然算个晚点,且他昨夜既备了鱼,自是知道今明两日,李敬思必过壑园。既听得薛凌如此说,显是今日要过来。

    只往常并不见得薛凌对李敬思有何热切之处,今儿竟说是为了此人早起,难免薛暝心中轻微计较,垂首间薛凌已然快走几步,往外屋处招呼丫鬟,说是将头发梳理梳理,看着....

    话间稍有停顿,似想了半晌,才道:“梳个好看点的来。”

    丫鬟声音远不如薛凌声高,薛暝站在屋里没及时追出去,只听得一两声姑娘家清笑,未曾听清门外主仆在说些什么趣话。

    稍后便见得人往梳妆处去,薛暝迟疑片刻,依着往日习惯默不作声守在屋外,兜兜转转大半时辰,再见得薛凌,确见她今日格外鲜妍些。

    然薛凌似并未格外在意面容,也没瞧见薛暝多余目光,出了屋仍如往日连催带烦的喊:“赶紧去吃饭,早知得坐这半天,我一条带子绑了能管四五日。”

    待她走出三两步,薛暝才回神一般迈脚跟上,稍稍抬头,前头裙角袅袅水纹般潋滟,再往上,青丝横腰乘风而翠微。

    十八九的姑娘家,静则含苞,行则极妍,哪有不好看的呢。

    用罢早膳,薛凌自搬了把摇椅,晃晃荡荡坐在花院子间,孰料得午时正中,还不见李敬思过来。

    她从来等不得人,晨间一脸娇颜早成寒霜,瞧着天上太阳已挂到了头顶,再坐下去,怕不是能晒出几两油来。

    椅子摇晃戛然而止,薛暝还没反应过来,赫然见薛凌腾身而起,猛一转脸,鬓间步摇几粒挂珠撞的像下雹子,紧跟着沉声道:“去问问逸白,李敬思死了,不用来给我报丧的么。”

    薛暝愣了愣,忙转身去,却并未问得这般刺骨,稍后回来轻声道是“今日确然散朝早,只是李大人散朝后被召去书房了,何时出来,实说不得准。”

    薛凌蹙眉未言,又听薛暝道:“逸白说是为着永乐公主的事,原以为你该知道了,就没多嘴。”说话间压低了嗓子:“他托我赔个不是,道是底下的办事不周到,要姑娘苦等。”

    薛凌冷脸站了半晌,复坐回椅子上,咿咿呀呀声摇晃了片刻方听闻她嗤道:“是了,我是该知道的,就是心急上赶着捡热豆腐,没想起这茬。”

    薛暝一头雾水,未敢插言。薛凌左手在右手腕间摩挲良久,再抬脸,又是如花笑靥,冲着薛暝赌气般道:“怪的很,怎么说,也是我与李敬思相识在前,怎不见他对我唯命是从,死去活来。”

    薛暝心中咯噔,错愕之间不及答话,又见薛凌撇了脸去,浑然不屑一顾:“莫不然真是穷酸久了,没见过宽衣解带,明儿我给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送个十个八个去,由得他好哪口,且来来回回吃个遍,省的我去了又撞见些皮肉上下事,烦也烦死了。”

    薛暝垂头,实不知这些浑话如何应起。然薛凌牢骚归牢骚,心中却是正经想了了一阵,昨儿永乐公主既然宿在了李敬思处,必是要刻意闹个人尽皆知才肯罢休,当真是自己惦记着沈家事,忘了往别处多思量些。

    她复将左手搭在右手腕处不肯放,今日夏衫甚是宽松,衣袖处轻薄只得三两层淡淡云雾,恩怨不在里头,纱缎下可见隐隐肌肤雪色如玉,却并无柔美之感,更像是,一节染了月光的劲竹。

    薛暝听见薛凌没头没尾的问了句:“咱们是何时往永盛去的?”

    他稍作思忱,道:“约莫是三月中下旬罢。”怕薛凌不好算日子,特凑近了些轻道:“是垣定事了后,你说.....暂无发愁,去寻些乐子。”

    薛凌缓缓出了口气,扶额暗恼竟这般久,自个儿堪堪得有一月没搭理各处蠢货。她是早知道永乐公主与李敬思不清不楚的,只以为这俩人暗通曲款传些风言风语就算了,实没想转眼人就睡到了一张床上。

    是什么缘由,让永乐公主笃定魏塱不敢杀她?总该不是真就认为装疯卖傻能一直哄得魏塱退让。以前是废人死活无关痛痒,现却是妄图染指皇城兵马司统领,量来,也没蠢到以为李敬思能因她刀指贵胄天皇吧。

    这里头,又是什么好处,让李敬思确信永乐公主有利可图?再是人间绝色,眉目上称多不过二两横肉,今日之李敬思....薛凌实难认为他当真是被副皮囊迷的神魂颠倒。

    椅子前倾后仰,她愣是没琢磨出个合情合理来,只能老实认了霍云婉手脚实在快,昨儿早上还在装模作样跟自己商量,今儿这大好姻缘便成了。还是得空去问一嘴,省却诸多糟心。

    薛凌停止摇晃,张嘴却是永乐公主昨日那句话。“她求她的福,他求他的报。”顿了顿道:“有人要成佛,有人当月老。

    这破地,真是一刻也松懈不得。”

洗胡沙(三十四)

    风过枝头香满地,椅子还在轻微摇,椅子上人已不见了踪影,这一场好等直至暮色昏昏,薛暝才传李敬思来了。

    薛凌搁了手中笔往屋外窜,檐下缸子里又是连串水泡往上浮,李敬思已到了院门口,不知是不是天色暗的缘故,瞧他身上袍子黑不黑灰不灰,浑然有些泛旧。

    薛凌脚下不曾迟疑,脑中念头已是转了一回,往日李敬思虽称不得招摇,然自他高升,身上一丝一缕皆是富贵逼人来,这会看,实有反常。

    薛凌三两步迎上去,抬脸笑道:“李大哥怎来的这般晚,我早间便在等你。”话里有询问之意,却并无埋怨之感。

    李敬思双目鬼祟,倒是比她还急样,压着嗓子道:“我实不好来,以后也来不得了,本想托人递个话与你,又觉不妥,捡了这会没人才来。”

    薛凌一时当真有些好奇,笑道:“怎么就来不得了,我这倒成龙潭虎穴,住不得你这捞鱼的了?”

    李敬思正欲答话,她又抢白道:“去屋里说。”看李敬思还待拒绝,薛凌又道:“再来不得,这会也来了,既见着没人的时候,难不成还站在这给人看?”

    李敬思咬牙想是要往屋里走,抬脚又缩回去,纠结道:“算了,你若有事,长话短说。

    昨日间,你也瞧见了。是我一时情难自禁,犯了糊涂,现儿个这事闹出去,我再往你处来,皇帝要责我欺了他幼妹。”

    薛凌霎时咬了下唇,这才勉强克制住没笑出声来。恐是眉梢眼角藏不住,由得她低头片刻方复抬起来看着李敬思道:“李大哥这话说的是,我是真没想起这茬,昔日你往这来,是借了个姑娘名头,这会染了别处胭脂,就不好借了。”

    李敬思探究瞧与她,不知在想甚,薛凌笑意愈盛,道:“如此感谢李大哥今日冒险过来,我就不说空话。李大哥能不能....”

    她看李敬思,缓缓道:“能不能去给沈元汌传个话,就说...魏塱打算拿沈家满门生死逼迫沈元州回京?”

    李敬思怔住,直愣愣盯着薛凌,顿了顿才道:“你这是....是真的还是假的?”

    薛凌瞧着他笑,丝毫没避忌,道:“是真是假,我哪知道呢。沈元州迟迟不肯回,以我对魏塱的看法,他未必做不出这事来。”

    李敬思这方撤了目光,偏脸往别处看着思索了片刻,轻道:“你说的是,若是沈元州一意孤行不回来,他满门老小在京,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但是....”他复瞧着薛凌道:“何故要先说与沈元汌?”

    薛凌笑道:“是吧,李大哥也觉着多半是这么回事,我说与沈元汌,缘由却是说来话长,这会子不方便,不过李大哥休急,多不过三日,你自然就知道了,无需再来问我。”

    恐李敬思疑她有意藏话,又接着道:“李大哥先前说的是,你再来壑园,给有心人瞧着了不好,这会虽来了,也不便久留。我要你,今夜就将话传给沈元汌。”

    李敬思面露难色,道:“原昨儿个你问我与沈元汌干系如何,是为着这个,只是我都跟你说了,我与他,近来并不算交好,只怕我说了,他也未必会信啊。”

    薛凌挑眉,成竹在胸,傲道:“方才我说与李大哥,你都信了,他为什么不信。”

    “我..”

    薛凌笑着打断:“沈家是魏塱老臣,天子什么手段,他还不清楚么。信不信有什么干紧,只要他怀疑就好。何况李大哥你如今是天子近臣,旁人的话,他难生疑心,你去传话,他若还对魏塱无半点怀疑,这不信的人,该是我才对。”

    李敬思似还有盘算,薛凌又道:“何况,今日散朝之后,你在魏塱书房呆的实在久了些。若说在里面谋算点什么,旁人听了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散散漫漫,李敬思却是骤然生急,辩解道:“今日是为着永乐的事,实非旁的。”

    薛凌转脸,看了看檐下那缸子,只觉二人在门口约莫已站了一刻,幸而这两日天暖气温,往前倒数五六日,非冷风吹死不可。

    她张口想喊李敬思进去坐着,话到嘴边却是句揶揄:“关起门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李敬思闭口,薛凌又道:“你与苏凔二人,都曾和沈元州交好,而今他有灭门覆族之灾,你早点去提醒两句,他日若还能跟沈元州遇上,他总是要念你三两分情的。”

    李敬思闭着嘴巴长长出了口气,从鼻息里闷出个“嗯”字。薛凌笑道:“做的私密些,遣个信得过的人,且要装作,冒着杀身之祸给他传的消息。”

    还是一声无比沉闷的“嗯”,薛凌嘴角直咧到耳边:“那李大哥早些回去,免了落人眼色。”

    李敬思看她一眼,都没作别话,转身走入夜色。待彻底瞧不见人,薛凌轻嗤一声,跟着转身往屋里走。

    直进了里屋桌前坐下,薛暝听得她颇为开怀:“也不全是烂事,他不往壑园来,倒好了。”

    薛暝了然,想是壑园愈来愈不方便,李敬思既不便来,正是个好借口,以后会面约在外头,更稳妥些。

    且薛凌话间,浑然对与李敬思相会这种事并无期许旨意,免不得他又生了寥寥暗喜。原以为,今日薛凌刻意装扮是为着此人,晨间闲话也多有误会,一颗心拧了半天。

    孰料他还没彻底松泛下来,又听薛凌自言自语般道:“怪的很,昨儿就该有人来,怎么今儿都这会了,还不见人。”

    话落片刻,薛暝按耐不住,轻声道:“什么人来?”

    薛凌信口道:“这可....”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见她笑着回了头,招手薛暝凑近些,轻声道:“咱们这要多条狗了。”

    薛暝又默不作声退了回去,无声里只想着自个儿当初约莫也是当条狗进来的,所以实分辨不出来这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薛凌手上未停,随口道:“明儿我们不在屋里呆着,出去玩些时候,午间往苏府走一趟。”

    她顿笔,没听见薛暝回应,反转脸向外,总觉是外头缸子里“啪嗒”声传来过来,多半是鱼吐泡泡。怪的很,这玩意哪能听见。

    只是鱼没吃,以后也不用吃这破烂玩意儿,原子上羊肥马壮,一口下去,舌尖是油,牙根是肉,嚼的恣意又爽快,鱼是个什么玩意,一块肉半块是刺,剩下半块是小刺。

    她招呼薛暝:“去把那鱼弄走。”

    薛暝忙往屋外,缸里梦幻泡影,再浮到天上,只有半个月亮,是缺的。

洗胡沙(三十五)

    缺月之下,是李敬思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深锁间想找个人商量,偏觉叫谁都不妥。当初他官升的蹊跷,园中好些人是皇帝赏的,余下采买来的再是亲近,满打满算也才养了一年,哪能托付这等大事。

    若是....他看床榻....忽觉永乐公主在就好了。

    然枕席间空空入也,哪有佳人痕迹。无媒无婚,男女授受原是件九族蒙羞的事,只因永乐公主早前失智人尽皆知,这才勉强遮掩了些。

    又因黄家谋反一事,黄承宣当场身亡,永乐公主惊吓连连,只有个三岁孩童样,见不着救命恩人李敬思便是噩梦连连,这才有了一夜荒唐。

    如今多事之秋,皇帝血缘恩薄,唯余这个幼妹,哪有敢不疼爱的。至于底下臣子,哪还有心思管个妇人名声,不说两句恭喜,已是自持礼义廉耻。

    然一夜如此便罢,既有了夫妻之实,且等些日子把门过了。若是没过门之前夜夜如此,再是巧舌如簧,也编不出个体面来。故而永乐公主与李敬思这便牛郎织女双飞燕,各自歇了去,打算熬个三五日再续前缘。

    以前这屋里空空荡荡,只觉富贵阔气,然一夜春风后,还是那空空当当,却是陡生冷清,若非这一年常有心虚,真该听旁人的,养上三五娇娃添些暖意。

    月过中天,李敬思仍没想出人来,眼瞧着天往明处走,唯恐是误了时日,焦急间又生了埋怨情绪,只想着皇帝圣旨违背不得也就罢了,怎么薛凌交代的事,也是不得不办呢。

    说来这事,她连个缘由也没交代,虽当时自个儿是久留不得,可.....他突儿坐起,后背汗毛直竖。

    近日朝堂上确实连连在催沈元州回京,然沈元州以胡患为由一拒在拒。皇帝虽没明说,只听众臣子争论,口风一致偏向“胡患已经无所谓了,沈元州必须回京”,想来皇帝也是这个意思。

    若沈元州执意不回,以李敬思所想,魏塱没准是...真要拿沈元州全家做要挟?但是薛凌恨不能亲手杀了沈元州,她为何要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沈家,莫不然她想让沈家早些去逃命?

    他反手,摸了一把后背,黑夜里轻喘了一声,心中发毛:“她岂会这般好心。”

    莫不然,是想先传个话给沈家,看看能不能挑拨沈家逃命。就这,还是往好了想,就怕今夜话传过去,明晚沈家满门就要横尸宅中。

    黄家当晚如何,李敬思是亲眼瞧见的。现薛凌催的如此急,不由得他纠结再三,唯恐是薛凌想先骗沈家给沈元州递个话,然后杀了沈家人嫁祸给魏塱。

    这么做,未免欲盖弥彰了些。

    他仔细回忆了一会,断定薛凌傍晚说的是“多不过三日”,也就是她打算三日之内动手。

    皇帝要动手,哪能这么快,何况沈家真死绝了,再没东西可以牵制沈元州,皇帝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杀一两个已是发了疯了。沈元州又不是个傻子,岂能瞒的过去,万一事后败露,追查起来,第一个死的便是自个儿。

    如此一想,焦心更甚,辗转三更末时,再是拖延不得,脑间一横,只说以后的事,以后来了再作打算,薛凌既是要今晚传话,明儿天亮之前传不到,岂不得罪于她。

    李敬思起身,不得已想找个贴身丫鬟去,那是自个儿从烂人堆里捞出来的死忠,多少算半个贴心人,事到临头,不用也得用着。

    然下床间隙,忽而想起另一个来,原是当卒子时结拜的那位把兄弟郭池,二人情谊不减,一直是在李府偏院住着的,只近日事多,聚的倒少了。

    两厢比较,郭池心思简单,胸藏几分正气,让他去传几句救人性命的话,必定乐意至极。

    另来,他信得过。

    不是信的过今夜会把话万无一失的传到,是信得过..假如日后事情败露,以郭池自身为人以及和自己的情谊,他必定会一力担承所有后果。自个儿也有足够的说辞开脱,不至于死罪。

    彩云遮月,窗棱处一瞬暗淡,李敬思穿了鞋往外,刚走得两步,惊醒外屋守夜的丫鬟小厮,一人轻声问:“大人何故起身。”

    李敬思中气十足浑然有些不耐,道:“燥热的很,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去院里走走,不必跟着了。”说话间人已走过了丫鬟小厮身边,约莫还嘟囔了句:“真是入夏了。”

    两个丫鬟并一小厮面面相觑,谁也没更上去,暗自腹诽该是因着永乐公主的事心烦,睡不着也是常理。

    李敬思在院里转的两圈,跟想起什么似得右手握拳在左手心一砸,转身往偏院去,旁人瞧来,也只当他是寻旧友叙话。

    郭池平日还是那个寻常卒子,幸而这半月是白天轮值,晚间恰好在住处躺着。旁人知他与李敬思旧情,衣食住行一概不敢怠慢,吃好喝好软床高枕,夜半更深,睡的再熟不过。

    此处无下人守夜,李敬思轻推了房门进去,叫得两声郭池方醒,睡眼朦胧见李敬思站在床前,跟着一个激灵挺身坐起,大骇道:“你杵在这干什么。”

    李敬思勉强笑笑,道:“我有些事,来与大哥说。”

    郭池见他神色还算正常,从惊醒间回过神来,缓和了些道:“啥事啊。”又往窗外看了眼,道:“这是什么点,乌漆嘛黑的。”说着话自顾下床点了灯。

    李敬思笑笑道:“稍后。”话落转出屋外,直走到有人处,吩咐小厮置些酒菜来,混若要与郭池秉烛夜谈。

    再进来,却是急急走到郭池身边,轻道:“我来求大哥帮我办件事,你即刻去沈府帮我传句话,一定要传与府中沈元汌,切勿与他人知晓。”

    郭池刚点了烛台,捏着火折子莫名其妙问:“啥事明日说不得,你二人不是.....”

    李敬思打断道:“等不得了,大哥立刻就去。”说着凑到郭池耳边,声音极低,将薛凌所言复述了一遍,又退后稍稍,一脸郑重道:“大哥虽然不在朝堂,也该有所耳闻,陛下,希望沈将军回京领兵平乱。龙椅都快保不住了,哪还顾得上西北啊。”

    郭池震惊说不出话,结巴道:“这....这...”

    李敬思垂头,痛道:“虽说食君俸禄,可我与沈将军....哪能眼睁睁瞧着,我是万不能亲自过去的,这府上,我也只信得过你,无论如何,大哥今夜要帮我走一趟。结局如何,且看沈家造化,我问心无愧了。”

    郭池气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沈将军在西北保我大梁疆土,陛下想?”

    “未必如此,只是今日陛下散朝后与我商议了一些事,我...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你速速去传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起码叫他家有个防备。”

    郭池一口答应,道:“好,我这就走一趟,只是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他如何才能信我呢?”

    李敬思道:“是了,还真得想个法子。”话落在身上摸索一阵,好像毫无办法,却突然从身上扯下个配子来,正是他最喜欢的那一尾鱼儿熊掌。递与郭池道:“这是我心头爱物,朝上人都知道的。你拿着去,必定一路畅行。”

    郭池接过东西,只说去寻身轻便衣裳换上就走。李敬思拦住人,道:“你从后窗翻出去,再走角门院墙,切勿给任何人瞧见。”

    郭池应声,李敬思还抓着人不放。郭池奇怪看与他,李敬思背对烛火,影子整个将人罩住,五官处全是阴翳,瞧不清表情。他道:“若能神鬼不知的进去沈府最好,若是不能,守门的小厮必定要见了这佩子才带你进去的,切记只可给一人看。

    等见了沈元汌,第一桩事,先杀了那小厮。”

洗胡沙(三十六)

    郭池似有些没听清,闷声道:“啥?”

    李敬思抬脸:“杀了他,沈家要如何我不知,但深更半夜在外看门的,多半不是心腹之人,万一早已被谁收买,你我传话这事一旦泄露出去,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非但没帮到沈将军,反将他推入火坑了。”

    “那....”

    “区区下人而已...若能换得沈府满门安康,便是为沈将军在西北助一臂之力。大哥不要...分不清轻重缓急。”

    仓促间容不得郭池再多想,他本就极信任李敬思,城头来往,见惯了生死,一个小厮的性命确然不值得争执。当下应了李敬思,跟着去选了件夜色袍子,再来与李敬思作别,捏着那块配子从侧屋窗户处轻手脚翻了出去。

    临走前对李敬思说的是句闲话,道是“你如今说话做事,我是一件都学不会了。”

    此时本不是周旋的时候,李敬思存心缄默,恰门外下人喊,说是先呈些零嘴来,供李敬思用着。

    他借此机会朝着郭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迈步往外,接了小厮手中托盘,笑道:“大哥睡的熟,骤然醒过来人还不太灵光,你再取些醒神的东西来。”

    小厮答应着去,待李敬思再回屋,郭池已不见了踪影。他搁了盘子,又点了两只蜡烛,取来个枕头斜放在一侧,自己坐在对面,窗上影子模模糊糊是两个人样。

    待拾掇妥当坐下来,这才胸腔处猛跳,深觉这些勾当实在凶险,偏又欲罢不能。

    天上残月如肥勾,李府与沈家小有距离,郭池心中惦记李敬思说的人命关天,不敢贸然走正街处,只捡着黝黑小道绕了又绕。

    幸而他本是巡城的卒子,对京中地势再熟不过,又负些许武艺在身,路上并没拖沓太久。

    只到了沈府处,免不得有些为难。这宅邸实没来过,又恐里头大户人家守卫家丁不缺,哪能神鬼不知的进,进去了也不知沈元汌宿在何处。

    盘桓一阵还是不敢冒险翻墙,正门也是决然走不得的。黑灯瞎火只得一点蒙蒙月光,顺着院墙走了好一阵才找着偏门。

    果如李敬思所言,这四更中,守门的小厮哈欠连天,倚在廊下角落里半梦半醒。夜间本就少人,更不会有客来走角门,守在这,只是主家府上例行活计罢了。

    郭池未敢扣门,只从身上抽出一柄薄刃,长三寸余,沿着缝隙插进门缝,寻着门栓位置,上上下下在门栓上撞击了数下。听见里头小厮约莫有了喘气身,急急抽出来,附到门上,轻道:“来人。”

    小厮往门口瞅了一眼,什么也没瞧着,又复闭了眼。门外郭池再喊数声,小厮方听见动静,正欲细听,门上传来“咚咚”两声,原是郭池断定人已经醒了,不敢再等,冒险敲了两下。

    小厮疑心大起,起身快走几步,并没立即开门,而是凑到缝隙处道:“什么人,这个点来沈府。”

    郭池一手拎了那配子晃荡在缝隙处,急声道:“我是阿牛....李敬思府上,有急事说与沈元汌,你速速放我进去,有这枚玉佩作证。”

    门内燃着夜灯,那缝隙不过半寸来宽,透眼瞧出去,外面黑漆漆一条,根本瞧不见什么配子。但李敬思的大名,京中无人不知。防着有人冒用名义,小厮又问:“你一人来的?”

    郭池答“是”,小厮“吭噔”取了门栓,“吱吖”将半扇门拉开些许,约莫是刚好容许一人通过,想着既然只来了一个,就不怕是盗匪歹人结群生事。至于究竟是不是李敬思府上,主家自会辨认。

    郭池贴着门板挤进去,手上配子还在晃荡,没等小厮再问,即低声道:“你赶紧带我去见沈元汌,要走僻静处,不要让别人看见。”

    小厮在那摇晃的配子上看了一眼,因着他只是个沈府最低等内人,实不知李敬思贴身之物是啥。大半夜的,连个好坏都看不出来,听郭池话间古怪,当下有些犹豫。

    郭池急着催了句:“若非为着急事,我也不至于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的来,李敬思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误了他的事,你有什么好下场。”大街巡多了,威胁人倒是熟练。

    小厮听罢深以为然,眼瞧郭池来的蹊跷,穿的鬼祟,避着人也正常。又见他不像什么刺客凶徒,单枪匹马的应是没大乱子,带过去坏不了事,这要是不带过去,主家如何不知,得罪李敬思,真真是落不了好下场。

    当下点头道:“是,你随我来。”

    郭池点头,随即换了脸色,甚是客气来了句“有劳了”。小厮心中又添些许好感,暗忱若真是要紧事,自己得了主家青眼也未知。念及此,特顾着郭池那句“不要让人看见”,走走停停间不忘跟郭池讲何地何人有人值夜。

    一番折腾总算是到了沈元汌院处,小厮为难道是“院门口有值夜的人,进去只得这一条道儿,属实绕不进去了。”

    郭池顿步,道:“那你去将他叫出来。”说罢将那配子直接塞到了小厮,道:“将这个给予他,他定能认得。”语间浑然泰山之重。

    小厮素没经历这等艰难荣耀,重重点头,转身行至院门口,不知与那值夜的人说了几句什么,不多时,沈元州身披单衣,捏着那配子跟着小厮出现在了郭池面前。

    二人以前确未见过,郭池倒是与沈元州打过照面,然仅仅是远远一望,连个口水话都没攀谈过。模模糊糊早记不太清了,乱七八糟的默认了这两兄弟有个五六分相似,等人到面前,从花圃里跳出来轻喊了一声:“沈大人。”

    沈元汌猝不及防,一个激灵,见到郭池站定,轻道:“你是,敬思处来的人?”

    这话也是多此一问,手中配子,朝堂上的人莫有不熟悉的。鱼儿熊掌兼得,寓意倒好,却有贪心逾越之嫌,不合谦逊守成之道,换个人配,未必会大张旗鼓。

    偏李敬思是个渔家出身,拿着这东西,日日炫耀,旁人听了反要夸一句李大人旧情不忘。何况配子是皇帝亲赏的,君臣打趣间还特意提起过,沈元汌焉能没见过,不然也不会立刻就跟人跑了出来。

    郭池道:“正是”。跟着上前两步,附在沈元汌耳边,悄声道:“他让我来给你说,皇帝打算拿你满门性命逼沈元州回京。”

    沈元汌大骇,盯与他道:“此话当真?”

    郭池摇头道:“不知,我只听他的来传话。”

    沈元汌续问:“可有说何时动手?”

    郭池还是摇头,道:“这也不知,只是我看他急的很,说是皇帝散朝后特意留他,他总觉得话里有些不对。”

    沈元汌垂头想了片刻,打起精神道:“有劳恩公走这一趟,你回去先替我谢过李大人,今夜之事,沈家没齿难忘。”

    郭池右手搭道腰间,左手指了指站在一侧的五步开外的小厮,道:“亏了他允我进来。”说着朝小厮招了招手。

    沈元汌下意识转头往小厮处看了眼,点头以示认承。小厮只当主家招呼自个儿,小跑两步上前,郭池看与沈元汌道:“我话传到了,不能一直呆着。还是让他送我出去吧,免了给人瞧见。”

    沈元汌已是忧心忡忡,自是点头应了,吩咐小厮走暗处将郭池送出去,又郑重称了谢。小厮绕过沈元汌,喊过一声“先生请”,让郭池走在前。

    郭池道:“我不识得路,你走先,万一遇到人,也好躲着些。”

    小厮看过一眼沈元汌,见他点了头,施礼走在前头。沈元汌话里还在与郭池作别,却见他右手从腰间带起一尾月色,转瞬缠到了小厮脖颈上,正是用来敲门栓的那柄短刀。

    当初的郭池,是能与薛凌过上两招的。守门小厮不过十五六岁,手无缚鸡之力,只觉脖间一寒,而后一只手捂住自己口鼻,连声呛咳都没发出来便软到在郭池怀里。

    身后沈元汌惊退数步却没大喊,他认得那配子,是李敬思的无疑,至于郭池,如果想杀自己,方才已经动手了。何况他说的那些话,皇帝未必干不出来。

    待小厮气绝,郭池回身,道:“阿牛说,传话之事若泄露出去,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人知道我身份,活不得了,你看着办吧。”

    沈元汌点头,道:“好,不怪李兄。我另安排人送你出去,这里会有人收拾的。”

    郭池收了刀,跟着沈元汌往别处去。谁也没看那小厮,只余廊外几株草木缀着血珠子来回摇摆,腥臭黏腻迟迟抖不下去。直至夜尽天明,褪色成壑园晨间清露。

    薛凌醒来,只瞧见些晶莹剔透。

洗胡沙(三十七)

    她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天还没完全亮透,晓星初退,月白尚有残影,窗外枝叶影影绰绰尽是晨露,想来今日天光极好。

    又等得一阵,暗想还是去与逸白传个话,侧身回转拾了衣衫,也没喊丫鬟,自打开门扇,李敬思与郭池齐齐走出来,一个脸色不佳,一个面目沉沉,好似一夜未曾合眼。

    门前站在的小厮一蹦三尺,道:“大人可算醒了,唯恐你误了朝事。”

    李敬思搭着哈欠笑,道:“和大哥兴起多聊了些,晃眼天就亮了,快些走,还来得及。”一旁郭池已肃衣佩刀,道:“我先去点卯了。”说罢径直离去,并未等李敬思允许。

    底下人见怪不怪,只催着李敬思早些去更衣。李敬思指了指屋里,道:“去帮着拾掇些。”

    这话不交代,底下人自也办的妥帖,毕竟平日并无人怠慢郭池。然多这一句嘴,似乎也无不合之处。待李敬思离开,俩丫鬟进去,瞧见榻上小桌残羹冷酒剩了好些,蜜饯干果亦只是稍稍缺了些,可见昨夜主家并没吃多少。

    最怪异的,还是两只蜜方肘子原封未动。往日主家和这位郭兄皆是极爱这口,山珍海味吃多了,李敬思便没那么喜欢,但底下人瞧来,这郭池经年不改,三五日就要狠吃几只。

    昨夜主家没吃就罢了,郭池竟尝都没尝?

    幸而小丫鬟并没深思里头哪处古怪,偶有胃口欠缺也是人之常情,既这一方肘子纹丝未动,俩十五六的姑娘暗戳戳笑,小心翼翼拿着东西思量着中午找个地儿吃得开怀些。

    薛凌在逸白院里寻得人,吓了逸白一跳,急急迎出来道:“姑娘今日怎起的这般早。”

    薛凌坐在栏杆处,大咧咧瞧他一眼,道:“我与薛暝昨日商量着出去玩来着,下午顺路往苏府走一趟。”

    逸白唯恐是出了什么大事,倒要她亲自赶早找上门来,听闻此话,稍放松了些,道:“这样,昨儿晚上便听说了,马夫那头一应备好的,只依着往常样子,传唤一声便是,不知姑娘特意过来,是......?”

    薛凌瞧来心情颇好,指了指院里花木,道:“以前少来你这,今日看着,比我那好看些。”

    逸白垂首缄口未答,只想自己住处不过寥寥山石数株青木尔,哪比的上薛凌地方开的一个花团锦簇,雪日都能闻着香气,怎么就比她那还好看了。

    又听薛凌道:“我昨儿还惦记着早些过来,谁知一闭眼就睡过去了,这会才醒,晚了也是没办法。”

    逸白看她懒散,估摸事不大,未太过心紧,恭维道是“哪有姑娘说晚的,便是午间再来,那也是赶上早了。”

    薛凌笑道:“算啦算啦,我赶着出门,就过来问问你,今儿朝堂上,该有人说起沈元州不回京的事吧?”

    逸白稍顿,笑道:“这几日也没旁的,翻来覆去就这些。”

    “那就是有了?”薛凌一拍手,站起身道:“我猜也是有的,这不,来与不来都没两样,早来晚来也没啥差。”

    逸白试探道:“姑娘是想.....”

    薛凌一咧嘴,道:“我想着,若是没有,这会你快马加鞭去找个人干也还来的及。”

    逸白彻底放了心,嘴上却是抱屈道:“姑娘这话可是抬举了,真要没有,您这会过来,八匹马也来不及了,这若是要事,以后还请姑娘多体谅些。”

    薛凌转身往外,边走边道:“走了走了,有就行,沈家的事,我来办,你且等着就好。”

    人已然到了门口,最后一句话才传过来,仍是说与李敬思的那句“至多三日”。逸白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晃神,迟迟没动。

    沈家的事,并不太好办,看薛凌样子,似乎已然十拿九稳,他想了好一会仍没想出个法子来,前日关于李敬思那头带回的消息,属实并无把握啊。

    另来,不管如何成,到了免不得沈家要添几条人命,以逸白对薛凌的看法,她素来只喜欢收尾,不喜欢亲自干脏活儿,今日瞧那神色,竟有些跃跃欲试。

    莫不然,真是当年沈元州将她得罪狠了,还是事关西北?

    金光斜描,他自抬脚要走,“噔噔”几步,不下反上,踏到金銮殿前。李敬思是来的晚了些,饶是一路快马,奈何门出的就晚。郭池回来的晚,他也不敢早出门去。

    殿里该站的人基本已经站着了,往来都只见李敬思恭敬非常,今儿竟来迟了不说,踏门时还在整衣襟。

    众人面面汇目,却也未有出言者。先帝掌中明珠都成了人家床头内妇,还能说点啥呢。当今皇帝未有置喙,焉有臣子嚼舌的道理。何况现如今江山飘摇,社稷不稳,谁还有功夫去管个傻子的名节道德事。

    公主疯了,就是疯了。疯了,有疯了的好,疯子百无禁忌,神佛尚且拘不着,几句孔孟算得什么东西,无非心里添点膈应罢了。

    要早知有今日疯魔,当初倒不如一水儿淹死了妥当。偏祸害长命,倒要几个文官咬着牙认承:永乐公主失了智,又在黄贼一案受惊,怪不得她。

    怪不得她,难道还怪得李敬思了?人当初是受皇帝所托,照顾幼妹,京中兵权,也是天子亲赐的啊。

    既谁也怪不得,昨日一场闹纷纷后,事便这么了了。既已经了了,今日李敬思来得晚些,也无旁事,多不过暗地里龌龊点想,怕是前夜抱了软玉温香,昨夜没抱着,睡不习惯了,到底永乐公主人傻了,却是千娇百媚一张脸,好看的紧。

    唯沈元汌眉头蹙的更深了些,先看李敬思脸上暗淡疲惫,显是昨夜没睡好,怕不然正是因为来沈家传话的事。

    再看旁人脸上讳莫如深者有,心知肚明者有,嗤夷鄙薄者有,分明人人都还惦记永乐公主那档子事,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然既已堵住了悠悠众口,皇帝何必在散朝后召李敬思去书房呆了大半日?他来上朝时问过同僚,昨儿李敬思确是午后才离宫,当时户部的杜大人在外候见,眼瞧着的。

    上头太监喊天子驾到,沈元汌跟随群臣躬身,嘴里“万岁”没喊出声,倒是头磕的甚响,前头跪着的听得一惊,暗想这沈元汌脑袋昏了没在脖子上挂住还是怎地?他木木然,还在想,话里不对....

    究竟是哪句话不对,才能让李敬思深夜往沈府传信杀人?

洗胡沙(三十八)

    真,还是假,属实难以分辨。

    他还在仔细琢磨,以家中与李敬思的交情,值不值得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传这句话,身边群臣三呼万岁已毕,参差间各起了身。

    上头执礼太监喊“有本启奏,无本散朝”。沈元汌没抬头,瞧不见是谁站出来提起黄家那头战事,听嗓音约莫是....是....熟悉倒是熟悉,竟分不出是谁来。

    或然以他昏昏之态,怕是对着脸都能认错,这屋里站着的人衣相似,冠相同,说话做事可能目的有差,神态语气却是一样的八九不离十。

    黄家那头也没什么好提,朝廷还未兵败,然也没赢下几场仗来,逆贼自知不敌,死守不攻,短时间内怕是拿不下。

    怕就怕在这短时,登时又有人跳出来上奏,说是接了地方文书,又有流民生乱,若不速速拿下黄家,江山难安。如何速速拿下黄家?众人心知肚明。

    沈元州怎么还不回来?

    沈元汌总算辨认得这声音是谁,抬头正要辩驳,还没张口,四周附和声众,连连追问“圣旨已发数道,沈将军何日返京?”

    人多口杂,他再次无法辨别。

    模糊间似乎有谁驳斥了些,道是胡人那头不可不放,而今正是青盛草丰之时,将沈将军召回来,未免太冒险了。

    然而声音过于轻微,具体说了些什么,沈元汌尚未听见,座上魏塱如何听得见。

    又有人提议,沈元州不回无妨,而今胡人根本没打过来,而黄贼和乱党已然是心腹大患,至少,将西北之兵力再抽一半援京。

    沈元汌垂头无声叹了口气,复听闻有人面斥:“既是西北无事,沈元州安敢不奉诏,莫不然,他也想学黄贼拥兵。”

    殿上熙攘再难入耳,这些破事本已吵了好几天,稍有不同的是往日沈元汌颇有声高,今日却未置一词。

    许是晨间曦光迷人眼,他看脚上官靴,好似微微带了一层水汽。

    薛凌弯腰一面拍鞋,一面与薛暝道:“今天露水这么大,早知道晚些出来。”原她自逸白处转出来,并未乘备好的马车,连早膳都没吃,直接招了薛暝往马厩,选得两匹好马往城外来。

    沿着官道走了一阵不足意,自寻了小道又跑得一阵,到后头越来越僻静,马不好落蹄,两人便下了马牵着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在走。

    薛暝跟在后头附和道:“是早了些。”

    “我惦记着朝堂上有些事,虽想想不提也罢,可还是提一嘴的好。万一他们没备着,跑快些还能赶上。”

    薛暝知是早间与逸白说的那几句话,虽不知具体如何,多问也是无益,眼见薛凌起身,另道:“今日露水是重,重些也好。”

    “怎么个好法?”

    “露重多半是个晴天。”

    薛凌看鞋面湿了大半,幸而未穿透到谢里,想了一瞬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以往原子上若是露重,那几日都天晴。”她自笑了笑,道:“不过你不说,我还真没过想里头干系,反正天晴下雨都不妨碍跑马,草皮子厚着呢。”

    说罢又想了想,自言自语般道:“是要记着些,万一下次哪处又要放火,我也好看着点天时,省了没把握提心吊胆的。”

    话落续往前走了几步,眼见实在走不得了,这才回身来道:“这京外,官道内是泥,官道外是杂木,难寻个好地,跑不出个畅快,等沈家事了,咱们往西北去。

    到时候,天晴下雨的,也无妨了。”

    薛暝见她有心往回,将手中马往一侧牵了牵,让着薛凌先绕过去,后二人往官道上走,又听得薛凌唠叨了些许闲话,直至二人再次翻身上马方闭了嘴。

    看日头尚早,原以为她还要往远处跑,孰料得薛凌牵缰抖绳,扯了马头往城门方向去。

    薛暝在后并未立即催马,而是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方才经过的小径,靠近路边的草木露水尽数被抖落,远些地方的估摸着不多时也要被太阳催干。

    再看前头已跑出好远的薛凌,只想着,原这位平城的小少爷,是有那么些年岁,雷霆雨露都不用在意。

    而今却是,旁人只言片语,都要琢磨许久。

    他知薛凌驭马极熟,恐停留太久要追不上,赶紧“驾”了一声催着马走。这一路另无别话,直至城门近处薛暝先下得马来要扶薛凌,方听得她些许不屑道:“让开。”话落自己利落跳了下来。

    薛暝原是担忧太过张扬,今日虽薛凌身着男装便于行马,却没太过掩饰身形,瞧来便知是个女儿家,如今城门处来往查的细,给人瞧见了大小是个话由子,娇弱些更合身份。然薛凌不依,也轮不着他来挑毛病。

    城中表象大多如旧,难以察觉各地水深火热,一到城门口,恍然已是掩盖不住,往日来去自由,现今守门的卒子将各人路引看了又看,唯恐放错了人进去。

    这东西逸白早早便给薛凌背下了,薛暝自也不缺,难得她恭敬,由着那卒子上下打量也未做声。进得城里,离城门不远便有马市,交代了壑园名姓,自有人帮着牵马回去。

    二人再往临江仙坐得俩钟头,脚步到苏府门外时,正是薛凌说的午时,按着她嘴上说来,苏府的厨子甚好,进去约莫能赶上饭,刚才在临江仙特意吃的少,就等这口了。

    薛暝不知如何答话,毕竟苏夫人的事他从头参合到尾,只觉进去没出人命就算双方克制,实在不觉得里头有饭吃。不过出人命也不怕,昨儿个一听说要来苏府,底下人早就备着的。

    他抢着要去扣门,薛凌抬手止住,上前一脚踹的那门环乱晃,里头一声“哎哟”,跟着怒斥“什么人!”探出头来,是个生面孔,也不知苏家何时换了守门的。

    眼瞧着是要骂,然目光在薛凌二人身上看了看,想是薛凌一脸得意模样,估摸着是个得罪不起的,只佯装怒道:“什么人,敢来踹门。”

    薛凌笑道:“去喊苏远蘅出来迎我,苏银来也是一样的。”

    小厮复看她几眼,不敢推脱,转身往里跑了去,不多时苏银便走了出来,冷冷道:“你也敢来,来做什么。”全不是以前狗腿样。

    薛凌不以为然,笑道:“人家当儿子的请我来,怎么,你要跟人抢辈分啊”

    苏银狠道:“你.....”说话间手往腰间放,薛暝几乎是同时挡在薛凌身前,横刀在手。

    二人并未见招,薛凌将薛暝扯开,瞧着苏银手还在腰间不放,笑道:“我劝你别自取其辱。”她丝毫不怯,信步往里堂皇从逸白旁经过,走出两三步又往回看,嗤道:

    “说好了,我可没怎么着,你不能来怨我没救她吧!你算个什么东西?”

新年快落章

    诸君暴富

    因为年后就要一审开庭了

    穷鬼也请不起律师

    对方还特么是全球顶级律师红圈话事人金杜律师事务所来的

    总之我要装作很努力的样子

    暂时没怎么写文

    不好意思

    再次

    诸君暴富!

洗胡沙(三十九)

    话落似憋不出笑,抿着嘴往里走。身后苏银脸色变了又变,沉声喊看门的小厮嘴放老实些,言罢追了薛凌二人去。

    小厮眯缝着眼挠了好一会头,怎么也猜不得谁家人敢当面如此落了苏银面子。这方记起薛凌那会并没说个姓名,实是那句“喊苏远蘅来迎我”过于张狂,他自知得罪不起,去请了能做主的人来。哪料得,来了也做不了主呢。

    依着薛凌所言,果真是赶上了苏府饭点。她与薛暝二人行至主院厅前,便瞧得苏远蘅一人坐在桌边拿了个汤勺慢悠悠往嘴里送。只不知为何,桌上似乎仅三两只碗碟。

    虽说一人吃饭吃不了多少,但薛凌富贵日子过多了,一眼看上去,便觉寒酸的紧。许是摆的少,也用不着丫鬟伺候,苏远蘅身边连个布菜的下人都没站一个。

    三两步走到近处,更觉苏府如今破落,苏远蘅碗里不过些许粥水,碟子里几粒碎屑浑然还全是素咸菜疙瘩切的,不见半点荤腥。

    听得人来,苏远蘅并未抬头,仍是慢条斯理往嘴里送粥,薛凌未作它想,扯了把椅子坐下,道:“这银子不是还没给出去么,你这便顾不上嘴了?早知如此,我也带些鸡鸭鱼肉作个礼。”

    苏远蘅手上停了动作,将碗缓缓放下,抬头看与薛凌,并不似昨日那般故作谄媚,也未如苏银一样愤恨,只寻常瞧与薛凌道:“你来做什么?”言语之间,旧时公子气隐约又浮于眉间。

    薛凌了然,暗忱这蠢狗昨日浪荡,多半还是作给壑园旁人看。就说苏姈如养出来的东西,也不至于死个妈就一蹶不振了去。

    苏远蘅招了招手,示意苏银将桌上碗碟都撤下去。苏银才伸手,薛凌丝毫不顾及,笑道:“今夜你去帮我接几个人。”

    苏银面上一冷,直起腰又将手收了回去。苏远蘅不以为意,轻偏头让他继续拾掇着,道:“去接谁?”

    “去将沈元州父母姊妹接出来。”

    “我如何接得出他们来?”

    “往日接不得,今日便行了。”

    苏远蘅这才正眼打量薛凌稍许,略带嘲弄道:“前日还接不得,今日就行了?”

    薛凌笑道:“今日定是行了。”

    苏远蘅垂目,沉默片刻,似下定了心思,沉声道:“何时去接?”

    薛凌尚没答,旁儿苏银急道:“少爷不可。”话落将已经摞起的碗碟撒手丢回桌上,冷冷盯着薛凌道:“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去办,休想再将苏府牵扯进去。”

    薛凌往后仰身,翘着腿笑:“什么我自个儿的事,这不是大家的事儿,再说了,我去接,人家也不肯跟我走啊。”

    苏银还待说什么,苏远蘅又招了招手,仍是问:“何时去接?”

    苏银回头要劝,才喊得一声,薛凌脚尖使力,将桌子蹬得轻微移位,吱吖一声合着她兴高采烈答:“子时罢,有道是夜黑风高。”

    “接往何处?”

    苏银垂头喘气,脸上阴晴不定,薛凌面色未改,仍是活泼样笑:“哪也不去,就是接出门,转得几圈避避,天色一亮,且是要送回去的。”

    苏远蘅若有所思未答话,只伸手示意苏银将桌上东西赶紧收走。薛凌自顾伸手翻了个茶碗拎起水壶续满,道:“我是遣了底下人来还债的,你见好不收就罢了,还将人弄的哭哭啼啼,劳费我哄了半晚上。”

    苏银登时又是不喜,却也知道这话是个随口功夫,咬了咬牙接着将桌上碗碟往手中收,苏远蘅却是怪异瞧了薛凌一眼,脸上笑意一晃即过,道:“沈家父母姊妹三四人,万一还得跟俩丫鬟小厮,我废人一个,如何护得他们周全。”

    薛凌瞧见苏远蘅方才表情嘲弄,当是自己两句挤兑惹恼这蠢货,并未放在心上,一贯的有恃无恐道:“无妨,我遣人跟着你。”

    苏远蘅叹了口气,此事方多了些议事的架势,询问道:“我与沈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不消多说,你是知道的,他们不肯跟你走,你就这么有把握,会跟我走?”

    “有有有。”薛凌搁下手中杯子,仰着脸眉眼弯弯对着苏远蘅笑:“你先去吓他一吓,再不肯,哄上一哄,还不肯,骗上一骗,哪有不跟你走的道理。”

    说罢退回身子,仍是仰在椅子上,颇有些遗憾样道:“也就是我与他没个丝毫干系,不然这活儿哪轮到你来。”又与苏远蘅半真半假强硬道:“可是说好了,我要时时跟着的。做不得,一旁瞧着也是个趣儿。”

    听闻她要跟着去,苏远蘅二人登时再无疑虑,皆是放下心来。桌上寥寥几个碟子总算尽数收到苏银手里,从薛凌眼前消失了去。

    待人转过门廊,她恣意未改,笑道:“合该我早些来还欠账,这偌大的园子,连个饭桌子都铺不满了,亏我特意空着肚子,特意来吃点好的,往日不是那啥...”

    话到此处,却并没说完,她想说往日苏府不是最擅长作桃花酥,今日不见端个十七八碟来,好歹自个儿是来送钱的,大小算个贵客。

    然喉间无故发痒,咳了一声,干涩道:“那啥,龙肝凤髓不要钱的吃。”

    苏远蘅抬手抖了抖袖沿,动作轻微却似费劲的很,脸色都带了些许痛楚。薛凌下意识瞧着他手,听得一句:“近来多独食,日月不知味,且养着命就是,何必糟蹋东西。”

    薛凌抬头,分不清真假,半晌噗嗤一声笑,道:“是是是,你说啥是啥。”话末突而面色一转,冷道:“我晚间再来寻你,你准备妥当些。”

    苏银去了又回,进门站在苏远蘅身旁,瞧着薛凌道:“怎么个妥当法?”

    她偏脸瞧去,片刻略弯嘴角,寻常温声道:“我与苏远蘅议事,身旁总有鸡鸣狗吠不休,就是不妥当。”

    苏银此刻反未生怒,轻颔首后退了半步含笑躬身不语。薛凌复看与苏远蘅笑道:“明日朝后,当令群臣缟素,百姓挂孝,为京中沈家满门举哀。”她似当真在为苏远蘅计较,殷切劝:“你备妥些,免得到时候....

    白布短缺,买不着。”

洗胡沙(四十)

    不知是这话太过托大,还是苏远蘅二人过于震惊,一时半会,三人皆未再言语,耳旁断续有轻风徐徐,犹显得此间寂静。

    终是薛凌耐不住,转脸向着薛暝道:“你饿不饿,来的不巧了,咱还是去别的地方讨饭吧。”

    薛暝自是躬身无不依从,苏远蘅竟也没留人,待得薛凌起身昂然跨出两步,又顿脚站定扭身道:“你方才说他父母姊妹三四人,究竟是三人还是四人?”

    苏远蘅轻喘得一声,看与她颇有厌烦,讥道:“你连人头都数不清楚,我哪里知道买多少白布。”

    薛凌不怒反笑,一根手指伸出来屈腰晃了晃,道:“无妨无妨,我随口一问,由得三个还是四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话落转身往外,轻巧一蹦招呼薛暝:“快走快走,人揭不开锅啦。”

    身后苏银手在腰间摸了又摸,没得苏远蘅令,到底是没追出去。估摸着是薛凌已出了大门,苏远蘅才一口长气出的艰难,继而满身肥肉散在椅子上,似乎是没了衣服裹着,能淌出一地来。

    苏银伸手欲扶,苏远蘅连连摆手,脸上又是痛苦难当,却是咬牙催着道:“去吧去吧,依她的。”

    苏银这方问道:“沈家势大根深,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帝必然也看得紧,咱们如何能接得人出来,侥幸接出来,又如何送回去,便是妥当送回去,还能在沈府杀人放火不成。

    她不过来得片刻,寥寥数语,是不是...还要再探查探查。”

    苏远蘅扶额未答,又闻苏银道:“薛家子,不可信。”

    沉默一阵,苏远蘅轻笑一声,望着苏银道:“那..谁家子是可信的。”

    苏银缄口,半晌狠道:“莫不如,今晚多备些人手,事情一了,我随少爷往别处去,往日不是常说,早就呆的厌烦。”

    苏远蘅盯着桌上一滩水渍出神,好一会才答:“既是厌烦,怎不现在就往别出去。”

    苏银急道:“夫人的事,岂能善罢甘休?”

    苏远蘅撤了目光,再未看那只薛凌用过的杯子,茫然道:“朝堂有皇帝,边关有沈家,往南是乱党,往北是胡患,你我能往何处去,不如趁着这灯下黑,能搅和几日是几日吧。”

    苏银还欲劝,道:“少爷没这个心思,难保薛家子不趁着今晚。”

    苏远蘅摇了摇头,情绪甚淡:“你赶紧去吧,莫担忧,她不敢。”想是如今也没几个能议事的,他不欲与苏银起嫌隙,又道:“她不敢的,她动你我事小,吓到江府事大。眼瞧着大业要成,她岂会舍得陪旁人鱼死网破。”

    这理由并未说服苏银,他道:“就怕你我有个好歹,江府仍舍不得,何况.....”

    苏远蘅道:“得啦得啦,何必管她,沈家那头也拖不起了,哪头痛快先站哪头吧。”

    “那也该问得仔细些。”

    “晚间不是还要来么,你我着急人不急,这会哪能问得出来。”

    苏银终收了声,临退前将桌面擦的光可鉴人。花影摇移,薛凌跃步在前,出了苏府又走得老久,忽而停步,转身对着薛暝,一脸冷霜,道:“你回壑园去吧,不必多人跟着我,九十来个便够了,若能成,就成了,若不成,护得我退出院外就好。”

    她歪了一瞬脑袋,好似当真思索了一回,沈元州刀架在苏府脖子上要钱,那苏远蘅找上门去也是合情合理,一旦事发,苏家替罪是再适合不过了。

    今日晴好,午间还未过完,灼热阳光刺的人眼都有些睁不开。揉得两下,莫名觉得方才所想荒唐又可笑。

    倒不是将苏远蘅垫在脚底不太好,而是说,这事儿,哪有不成的呢?

    薛暝没立即走,却也没答话,只盯着薛凌瞧,显是疑惑她要去哪。薛凌轻哼一声,仍是兴致颇高的样子,道:“知会逸白一声,就说我自有主张,不干他事,若是闲得慌,就将园子里撇的干净些,免了我事情败露,拔出萝卜带出泥来。”

    她这一说,薛暝倒有些慌,迟疑道:“可是尚有不妥...”

    话未说尽,薛凌急着打断:“妥妥妥,妥的很,你赶紧走,顺路将我平日用的东西拿来,日暮之后苏府门外等我。”说着指了指日头:“赶紧的吧,你瞧天上,这时日无多了都。”

    说罢转身往人群处去,再没管薛暝。他自原地站了片刻,跟着隐没在暗处,几个跃起往壑园赶。

    这才开夏,街边已有三五贩子隔着卖甜汤。只巡逻的卒子扛刀带戟来来回回吓人,少有开口吆喝的,多是人走的近了,才低声问公子小娘可要来一碗。

    薛凌沿街一阵,所见和去岁相差无几,却又总觉哪里不一样。走走停停无处去,将手腕捏了又捏,随意拐进间茶水铺子当了个散客。

    不知是两碗滚茶下肚,还是午后本就多添燥热,坐在那不多时便觉周身火气难当,手掌撑着桌面,指尖来回划了又划,划了又划,一会想的是三一会想的是四。

    到最后,只想着,有五个也无妨。

    但得这“无妨”二字,仿佛一瞬风卷云舒,四肢都畅快下来,小二听得姑娘家声调喊“添茶”,纵是薛凌衣衫有所不符,却不敢多问,规规矩矩提了水到桌前,屏气间唯余薛凌茶碗嗑的“啷当”响。

    倒是壑园里开了锅,虽心下并无多急,逸白还是一副捶足顿胸,连连追问“这么大事,薛姑娘怎没早早交代底下人备着,万一出个差池,怎担待得起。”又问薛暝“有几分把握,是不是缓一缓,好歹也再议议,明晚不迟。”

    薛暝秉着一贯只将薛凌放在眼里的态度,白眼都没多翻,随即回了薛凌住处,拾掇了恩怨后招来底下人一一吩咐过,真就“时日无多”一般急急往苏府去守着等薛凌。

    残红半轮,薛凌才从茶馆出来,招了辆马车摇摇晃晃往苏府去,看天边晚霞,今夜月色该不错。

    她自捏着手腕,又暗恼下午没在苏府歇歇,何必惧他?现儿个竟生出倦意来,仿佛只等星光一垂,人就要睡过去。

    直至苏府门口恩怨在手,寒铁生凉,她未收入袖里,反在手上轻巧打了个转,刹那精神百倍,笑与薛暝道:

    “走,我去亲眼看看,这往日事,究竟如何写。”

洗胡沙(四十一)

    话未落,门先开,约莫是苏府早早安排人守着,只等薛凌一到,无需扣门,风便直直往里灌去。

    然这会来迎的并非苏银,而是个生面孔,直直站在那伸手喊“姑娘请”间仅微微垂了垂头,连脖子都没低下去。

    薛暝心觉此人无礼,看了眼薛凌见她并无太大反应,复恭顺站在原地,待薛凌又将剑刃掉了个头,方跟着齐齐往里走。

    来人一路将薛凌带往正院,桌上已摆了好些吃食酒水,尚有丫鬟在陆陆续续往里送。苏远蘅仍是球样圆滚滚团在椅子上,面色与午间相比却是明朗许多,无端生出些架子来。

    苏姈如死了如此久,这会子一瞧,薛凌才有些许真实感受,苏府....该是苏远蘅这蠢狗当家了。

    不过,人是熟人,地也是熟地,谁当家都拘不着她,三两步上前坐下,玩笑般道:“该不是我午间几句胡话落了苏府面子,倒也不必特意砸锅卖铁凑出个席面来。往日间,馊水我也能喝两缸子,你知道的。”

    话落转与薛暝道:“坐坐坐,别站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又与苏远蘅道:“他与我情同手足,义比鸳鸯,亲如父子,不是外人,反正咱俩吃不完...”说着瞅了一圈左右,奇道:“苏银怎不见了,还想着叫他一块坐。”

    薛暝听得鸳鸯二字,本是心中一颤,未料得还没颤完,又听薛凌嘴里冒出个“父子”来,知是她不讲规矩随口胡话,只垂了头,并未依言上前坐下。

    薛凌没听见动静,又道:“你站着干什么,马还得吃草,你不吃料?”

    薛暝迟疑要抬步,苏远蘅微笑道:“客屋一样备了酒菜,叫你的人都去吧。既是子时才往....夜长难熬。”

    说罢一旁站着的丫鬟便出声请薛暝,没得薛凌开口,他自是不可能跟着走。然瞧苏远蘅一脸和风细雨,薛凌心中反有计较,明刀明枪打起来,且莫说谁输谁赢,只怕是,借苏远蘅百十来个狗胆,怕这蠢狗也不敢动手。

    但世上暗箭难防,突然好心招待底下人,莫不然酒菜里参上几两砒鸩,野鬼得飘一屋子。

    反正自个儿与沈元州,皆是苏府冤家,哪就能确保苏远蘅站哪头呢。

    她笑的意味深长,既没说让薛暝去,也没说不许去。苏远蘅心下了然,自端起面前酒杯轻饮了一口,道:“你在京中,他在边关。得罪了他,苏府还有十天半月可躲,得罪了你,只怕当夜就要满门横尸。”

    他跟着笑,似乎还浮出些少年得意来:“轻重缓急,我还是分的清,你说是吧。”

    薛凌盯着他手臂,只觉此人这会与常人无异,何故多次见他用手时痛苦难当?只方寸之间探究不出来,她也不怎么上心。

    但听得苏远蘅说“分的清”,仿若瞬间放下,也抓起面前杯子一饮而尽,“当啷”搁回桌上,爽朗笑道:“你说的是。”这才偏头与薛暝道:“你去吧,都找地歇上一歇。”

    薛暝尚有不情愿,她看与苏远蘅,凛然道:“无妨,他舍不得。”

    薛暝见她拿定了主意,不欲在人前落了薛凌威信,这才跟着丫鬟转身离去,拖走半天夜色。

    待人走远,苏远蘅跟着将伺候的丫鬟也挥退,只余他与薛凌二人,道:“几分把握?”

    “十成十。”

    “我与沈家,并非肝胆相照,单我去接,难保万一。”

    薛凌这才收了些性子,正色道:“昨儿个我让李敬思去吓过了,你今日上门,足以。”

    苏远蘅道:“人死了,如何说?”

    “有人说,干你我何事?”

    苏远蘅略有所思,薛凌又道:“你去了,直说就是,就说沈元州问你要钱,京中也有人问你要钱。你自是不想给京中的,可不给又没法子。你倒想给沈家送过去,又怕送过去了,沈家早晚要回京中来。

    天下之大,不能逮着你苏家一人折腾是不是。后路在谁那,你就给谁。”

    苏远蘅笑道:“我是什么东西,敢问他人要后路?”

    “莫急,来日他给你后路,今日原是求着你给他后路的。我昨日遣李敬思传了话,说是魏塱要拿沈元州家中老小性命相胁,逼他回京。

    你今日去,再传一传,逼一逼,披肝沥胆以头抢地要保其父母姊妹安然到西北,就说事发紧急,连夜上路还未必能成,他们岂有不跟你走之理。”

    苏远蘅还是笑:“你就这么笃定?”

    薛凌直视于他,笑道:“我若是沈家,也别无他路啊,”

    苏远蘅又思索一阵,道:“是了,也别无他路。”顿了片刻,另道:“不过,再是仓促,想必沈家也会有人跟着,而今城里防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御林卫,若是打起来,你可备好了?”

    “他们必定以为,你指望着将人送到西北,好将苏府从此托与沈家,不会怀疑你的。夜路难行,水总要用些。只要确保姓沈的断气,别的无妨。”

    苏远蘅听的发笑,道:“这可难说,他既是举家外逃,没离京之前.....”

    薛凌抢白道:“何来的举家,沈元汌要留着的。”

    苏远蘅一时愣住,薛凌反倒作了个诧异模样,奇道:“如何,我没说?”

    苏远蘅迟疑道:“或许是说了...我没听见?他要留,他如何要留?”

    薛凌直愣愣瞧了他一阵,片刻噗嗤笑开,又复顽劣摸样,摇头晃脑道是“也不如何,就是想他留。”

    苏远蘅才要问,忽闻她狠道:“我就想看看,那些成日劝着旁人身死成仁的匹夫,一朝临到自己头上,他是要生,还是要死。”

    苏远蘅隔着一张桌子,仍觉寒气,几番计较,才试探道:“你..要.他自尽?”

    他当然知道沈家人一死,沈元州便再不受皇权制约,基本不可能回京了。当然,不受制约的同时,也再不受皇权庇佑,远在天边一个带兵的,苏家能拿正眼看已是为着来日方长,岂有非要送银子的道理。

    正是如此,他才会第一时间找上薛凌,原只是希望薛凌破了这局即可,没料到薛凌上来就是要去沈家性命。

    也好,死活都不关紧,死了更好,彻底绝了沈元州回京的心思,只是既做了杀人的打算,何苦多生枝节留个沈元汌,引颈受戮的少,孤注一掷的多...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还不如一起骗上路喂水来的可靠。

    然薛凌这么做,多半另有道理,他踌躇着要问,薛凌已然张口道:“一屋子人不明不白死了,难保后事巧舌如簧之人瞒天过海,你我岂不白费功夫。

    沈元汌其人,该死在金銮殿上。”

洗胡沙(四十二)

    苏远蘅瞧与薛凌,却失了对视的勇气,转瞬垂头拿了筷子掩饰,随口道是桌上菜温酒热,赶紧吃吧。

    能让沈元汌死在金銮殿上固然好,可如何个死法?他不知道,也问不出口。只薛凌既跟着要去,自个儿知与不知,差别不大。

    薛凌挑眉瞧与那只空杯,并未再续,也未多用菜,捡着近前几只碗碟夹了些往嘴里,没头没脑问:“都在原处罢。”

    苏远蘅仍没抬头,亦是没前没后的答:“都在原处。”

    薛凌起身笑道:“那就,莫问来日,你我且共今朝。”

    苏远蘅细致将筷子搁在桌上,抬身拱了拱手,甚是恭顺样笑:“还得薛少爷承让。”

    薛凌左手在右腕间一搭,含笑离去,刚过门槛处,薛暝随即冒了出来,约莫是已在此等候多时,根本就没随下人去用饭。

    薛凌问过一句,他答是已经用了,真假无所谓,薛凌再没多问,走在前头道:“跟我走就是,这破地儿我住过三五年岁,比壑园可熟多了。”

    薛暝应声,二人一路往原薛凌住处去,果真是依了苏远蘅那句“都在原处”,她原来的屋子陈设一应未改,又纤尘不染,好似昨日还在此歇过。

    里屋架子上,灰扑扑两套男子样式的粗服亦如既往常年搁着,是她在苏府时常用的下人装扮。

    午间既说明要与苏远蘅一同前往,二者心照不宣,薛凌唯有小厮这个身份可用,无怪乎方才苏远蘅要恭敬道一句承让,许是薛凌今日之势,人前称他一声少爷,再是佯装,他亦不敢心安理得。

    薛凌手放上去,免不得勾起些过往。然除却可笑,竟别无它想。瞧罢衣衫,又行至桌前,笔墨已干,字迹未褪,翻来复去,姓氏百家尔。

    “沈”字好翻的很,就在开头,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她拿起一张,仔细瞧了瞧,在薛暝面前一扬,笑道:“今日起的早,明日估摸着睡的晚,人困的很,我去眯两个时辰,你也找个地睡睡,醒了不必跟着我。”

    薛暝不答,却是明显不情愿。

    薛凌道:“苏远蘅贴身带的人太多,定会引起沈家疑心,哪有偷鸡摸狗闹那么大阵仗的。他能把我捎进去不错了,就算事儿不成,为着银子的缘故,沈家也不会立时把他给弄死,我安全的很。”

    薛暝为难道:“就怕万一。”

    “真有万一,我出不来的地方,加上你多半还是出不来,不如在外头接应我。”

    薛暝仍未罢休,道是“要钱的是沈元州,万一沈家人想不了那么长远呢,多个人,到底多一份力。”

    薛凌边笑边往床边走,混若浪荡道是:“鸡窝里还能长出鹰崽儿啦,我不信沈家那老不死不知道这一摊子烂事。”

    嗓门之大,薛暝忍不住往周遭瞥了两圈,想着这又不是壑园,薛凌未免过于放肆了些。

    等回过神来,薛凌身影已然被屏风挡住,约莫是往床榻间去了。他不好追去再劝,又忱劝也无从劝起,哭也好笑也好,荒唐又非这一时半会。

    轻叹了声气转身往外门,别处苏远蘅还在和一竿子人商量。苏银在侧,多有怀疑之言,终是不能违背苏远蘅的意思。

    到头来,万处似一处,皆是明月如霜挂中天。

    苏远蘅将几粒丸子吞下肚,“砰砰”两声门响,薛凌应声而起,快手拿了一旁衣物换上,随后极为娴熟将头发挽起,再往铜镜看,竟似真的回到了过去。

    镜中景物分毫未改,像极了无数个她在苏府里梦魇惊醒的夜晚,总分不清自个儿是谁,反反复复的想去辨认那张脸。

    这一年半载,莫不然只是一场大梦不觉?

    她骤然心惊,手搭在下颌处,左右摇晃了两下,才将那口提起的气缓缓呼出来。

    瘦了些,凌厉了些。

    虽那几年在苏府过的并不开怀,到底能称一句养尊处优,自离了苏家,爱恨奔波,免不得...免不得要凌厉些。

    凌厉些好,即便这一年多稍有快活,她绝不肯重来的。

    薛凌放下手,出门与薛暝相对,后者亦是换好了衣衫,小有愣神又飞快恢复如常,倒是见着苏远蘅时,他笑得极坦然,明晃晃瞧着薛凌,笑了好一阵。

    问过时辰,亥时初初,现赶往沈家,到达之时正该是午夜。往苏府偏门后,早有马车等候在此,车身车轮俱是黑色,连马匹也是黑的。薛凌与薛暝对视一眼,轻点了下头,随即率先上了马车。

    苏远蘅并未立即跟上,似乎格外郑重与苏银交代了几句什么,声音极小,隔着四五步远的薛暝一字也未听见,不由得他多了几分心焦。

    有心想喊薛凌,苏远蘅已然说完,笑笑与他道:“先生莫怪,府上私事而已,我与你家少爷,必然同生共死,绝无独活。”

    这几句倒是中气十足,薛暝正不知如何回应,薛凌撩帘自车窗探出半个脑袋,跋扈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死你死,我要独活的。”

    说罢朝着薛暝脆声道:“一会到了外头,你离人群至少三尺五寸远,瞧清楚些,至多一个时辰,若我没出来,即刻扔个信,举壑园李敬思两处之力,将苏家鸡犬给我屠干净。”

    又笑意盈盈瞧着苏远蘅道:“好了,快上来吧,晚了赶不上趟儿。”

    苏远蘅未有喜怒,倒是苏银上前一步,恶道:“至多一个时辰,若我家主人没出来,我就即可扔个信,全天下再无你薛凌容身之处。”

    薛凌轻蔑瞧罢一眼,欲说“你家主人棺材上钉子钉了七八颗,千百年也爬不出来了”,想来又觉无趣的很。刚才几句话是为着哄薛暝,哪有功夫和这蠢狗争长短,嗤过一声便悠然丢了帘子,懒懒将身子靠在车窗上,细细碎碎的捏手腕。

    苏远蘅上车坐定,一时没听言语,不知走了多远,忽听得他道:“真像。”

    感叹不像感叹,寻常不像寻常。

    薛凌也是无聊,眼皮子一抬:“像谁?”

    “后事像前事,今时像故时。”

    不是说人.....她摸不着头脑,手在腕间停住,眯缝着眼思量,这蠢狗莫不然还要开始..讲点交情?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她也是这般下人摸样深夜伺候苏大少爷行在路上。只是这会说来,未免有点...不切实际了吧。

    苏远蘅眉目淡漠,转脸向外,徒劳去看被一帘遮住的夜色,徐徐道:“去岁永乐公主落水之后,我.....娘亲....仍与驸马府来往。你....鄙她是个蠢货。现我成了那个落水之人,你还不是与我来往未休。

    应有新人,像故人。”

洗胡沙(四十三)

    薛凌愕然回神,牙齿堪堪轻咬了一下唇内,才将已然窜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顿了片刻才觉那句“我可没动苏姈如”似乎在自个儿心中预演了千百次,就为着哪时哪刻说的理直气壮。

    她确实没动苏姈如,只是真相不需要预演,心虚才会欲盖弥彰。

    苏远蘅仍没回脸,即使车帘厚重,连星辉都透不进半点,他仍看的出神,不知在看哪一方。

    薛凌喜滋滋道:“应有新人,像故人,说的真好,那还真是借你吉言。当年他们逼死我父亲,只希望沈元汌明日在金銮殿上,也是心甘情愿血溅三尺。”

    她笑意不减,复慢悠悠转着手腕,恍若方才真是听了几句好话,苏远蘅再未多言,纵然这个新人说的不是沈元汌,故人说的...也不是薛弋寒。

    可非要说是,也挑不出错来。

    车轮“吱吖”声里间或有些些轻微“砰砰”声,是苏远蘅指节偶尔在车窗上扣,一副闲散模样。反薛凌坐在凌晨失了自在,抓着手腕脑中尽是苏姈如和永乐公主那摊子烂事。

    当时是....是...是自个儿再三厌烦苏姈如是个蠢货,明知永乐公主是装的,必然会嫉恨苏府没想方设法搭救,居然还敢若无其事的凑上去。

    蠢货就是蠢货..蠢货死在永乐公主手里也是自找的。

    她抬眼,又飞快的垂下去,确认苏远蘅还面向窗外,又忍不住抬眼看罢一眼,疑心恶念大起.....

    苏府必然是嫉恨自己没想方设法搭救,自己怎么也就凑上来了?

    薛凌终未有言行,直到了沈府近处,苏远蘅方从容转过脸来,看与薛凌笑道:“该是快到了。”

    薛凌再不似白日里恣意,冷道:“你帘子都未掀,既不辨天时,又不认地路,怎么就知道了快到了。”

    苏远蘅指了指车门廊子上挂着的一个小配子,笑道:“瞧,漏刻将尽,便是快到了。”

    薛凌顺眼去,果见那配子主体是个玉样漏刻,中空有沙,甚是精巧,挂在那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先前竟未注意到。

    想是苏家与沈府没少来往,所用时间脚程皆有定数,那苏远蘅知道便不足为奇。只她仍未全然放下心来,笑笑道:“那么,还请少爷多多照拂。”说话间,腰身躬的极弯。

    苏远蘅目光在她右手腕处一扫而过,笑道:“不敢当。”那手腕垂的笔直,正是往外滑剑的姿势。似乎是他方才刚转了个眼神,就见薛凌左手瞬间弹开,一点寒芒已到了袖口。

    瞧的愈清,反而愈觉像个乐子。

    她乐意继续装,他也没说破,直至沙漏滴尽,薛凌才一瞟眼,马车已经停了。苏远蘅知她心思,笑笑看与门口,果见车夫掀了帘子,压着嗓子道:“主家,到了。”

    苏远蘅撑着起了身,道:“我先下去罢。”说罢也不等薛凌回话,自猫着腰往外。

    薛凌正有此意,依行事规矩,本该是下人先去,然后伺候主家下。只她已然起了戒心,当然是苏远蘅在前的好,她紧跟背后,稍有不对,即可将人拿住。若苏远蘅在后,反倒麻烦,难保马车门有暗板,自己前脚下车,后脚苏远蘅门一关连人带马一并走了去。

    总而苏远蘅算个周到人,虽周到有周到的嫌疑,但世上无有万年船,唯多些谨慎。她急急起了身,几乎是贴着苏远蘅前后跳下马车,难为苏远蘅一身横肉没叽里咕噜滚起来。

    薛暝随即凑到面前,手按在腰间也是个起剑的架势。然蛇影弯弓皆未见,不过几声虫鸣倒甚是清脆。

    薛凌飞快环顾了一圈,四野空旷,好远处才有别家灯火。正对着的,是一面青砖碧瓦墙,约二十步远处有个门廊,月色底下能看见门楣雕花的大致轮廓,约莫是个平日里下人进出的如意门,难为苏远蘅能跑到这来,她还以为再不济也得走侧门去。

    再看马车周围除却车夫外,另有三四人,苏银与薛暝在内,另两人是生面孔。几人目光交汇,苏远蘅拍了拍袖口,道:“都各自去吧,我与薛落进去便是。”

    薛暝没料到苏远蘅用的是这称呼,目光一紧看与薛凌。她没察觉薛暝意图,只整了整袖口道:“无妨,你跟着那位,他去哪你去哪”。说话间朝着苏银努了下嘴,显然那个他说的是苏银。

    苏远蘅又交代道:“都赶紧散了吧,此地不宜久留。”话落与薛凌一点头,转身向门口处去。

    薛凌一甩手,随即跟上,二人到门口时她再回头看,那马车和人已是不见半点踪影,霎时飞天入地了一般。

    虽这群蠢狗跑的快了些,然苏远蘅单独和自己留在一处,也能让戒心勉强消得几分,她舒了口气间,苏远蘅已急扣两三声门。手指是贴着门板敲,力道却用的大,声音便沉闷厚重,既够清晰,又不会传太远。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薛凌了然,这门看来是专给特殊之人留着的。她忙换上一副谦卑模样,弯腰垂头畏畏缩缩站在苏远蘅身后,余光见苏远蘅抬手,递了个什么东西给里面人。

    那人并没接,还带了些关切低声道:“小人识得苏大人,怎这个点来,可是遇上了难事。”

    对话可知,苏远蘅确然并非第一次走这个道儿。沈家小厮称一句“大人”,也并未逾矩,苏远蘅虽未在册,却确有官身,挂着行运使的名头儿,鼎盛之时,沈府来往总要糊个表面客气。

    薛凌暗自琢磨,苏远蘅几乎是颤声道:“沈老爷子可歇了,我有大事要说与他。”

    那人不敢多怠慢,领着薛凌二人就进了门,过了几个廊子,安置在一处偏屋里,说是即刻就去请人来。

    苏远蘅叮嘱道:“也将小沈大人一道儿请来罢。”

    那人喏喏答应着褪去,苏远蘅未敢落座,踮着脚在屋里来回走。薛凌知是到了别人地头,戏要做的全些,只能跟着来回,间或低声劝一句“少爷歇歇吧,咱急也急不来的。”

    苏远蘅恍若未闻,头上汗珠子跟瓜出水一般接二连三往外冒。薛凌前后跟着,只觉苏远蘅实在胖了些,白日看着还好,这会离得近,跟个球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

    端的是人胖汗多,这午夜间,自个儿尚有泛凉,他倒成了三伏天的黄羊,气都喘不顺,沈家老不死再不来,能先喘死他去。

    幸而这事并未发生,不多时,门外一声咳嗽,苏远蘅“蹭”一声转向往外,三两步滚了过去,没等喊出声,整个人左脚绊右脚栽倒在门槛处。

    薛凌忙飞奔上前要扶,人还没拉起来,他边咳边喊:“沈老大人。”

    沈元汌跟着上前一并将苏远蘅扶了起来,不解里难掩疲惫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急这这幅模样。”

    “出大事了,沈大人。我来接,”他紧拉着沈元汌,却看与沈伯清,道:“沈老大人,快收拾东西随我走。再晚,就走不了了。”

    他急的很,但话语间并无担忧关切,更像是赶着来拿自己的什么要紧物件儿,并非为着沈家福祸安危。

    恍若是确认自己主家站稳了,薛凌缓缓松了手,退后两步半垂着头,瞧见沈元汌脚上常鞋穿的极周正,再脚踝稍稍往上,裤脚袍沿都一板一眼,不像是仓促间起身披着的。

    站一旁那老不死就是个极好的对比,便鞋都没穿匀,踩着鞋跟过来的,身上是里衣里裤裹一件外衫,连带子都没系。

    也就是说,沈元汌一夜未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725/ 第一时间欣赏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 作者:嗑南瓜子所写的《雄兔眼迷离》为转载作品,雄兔眼迷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雄兔眼迷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雄兔眼迷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雄兔眼迷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雄兔眼迷离介绍:
我晓得分类不对,但选项就这几个 !莫得穿越 !莫得重生!莫得再来 !莫得金手指!莫得神仙!莫得感情!人生苦短 都是些杀人放火金腰带的事儿姐弟成婚 父子反目 师友相残 。写文的目的就是把这些光怪陆离编排的合情合理 。雄兔眼迷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雄兔眼迷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