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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嗑南瓜子     雄兔眼迷离txt下载     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遗策(六)

    拓跋铣不拿石亓当回事,石亓一天天的又惦记着薛凌,自然没能瞧出鲜卑与羯族的形势,还当真以为是拓跋铣好客,非要留他与大哥到打鬃节结束再走。

    石恒年长许多,又与拓跋铣唇舌交锋数日,哪儿不明白,这番来鲜卑只怕难以善了。一面按拓跋铣的意思递了书信回羯,一面日日拘着石亓,唯恐他跑出去被人钻了空子。拓跋铣暂时肯定是不会杀人,但那人性子阴恻,万一使手段伤着给羯族一个下马威也难说

    这一趟原是他提议要来的,虽早料到不会那么顺利,却没曾想拓跋铣竟然敢明目张胆扣人。胡人没有什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的规矩,但五部之间,王族勋贵也从未出过这种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矮一头,石恒本就郁结,偏幼弟还不理解自己。这两日兄弟间说话自然多有带刺。有心要说透,又恐石亓那个性子藏不住事,反而添乱,只能先等着羯族传回来的消息再做打算。

    但送出去的信,明面上,都只能按拓跋铣的意思一笔一划,真正要传递的消息,在几行小字里,藏的极深,也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瞧出来。这么做已经是铤而走险了,要是被拓跋铣发现,他还能被捏着性命来要挟父亲。而石亓,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死的悄无声息,叫他如何不心焦。

    周遭都是兵荒马乱,石恒哪还能在意到石亓对那个汉人姑娘格外上心。还只当自己的弟弟是在意那个女子与拓跋铣勾结的事儿。这当然也重要,但总要分个轻重缓急。俩人都不一定有命回去,再节外生枝毫无益处。

    何况,羯人做事,没那么多心眼。不管那个汉人女子与拓跋铣谋划了什么,只要人死了,那拓跋铣必然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要不是他一举一动皆在拓跋铣的监视之下,早就让人直接杀了薛凌,一了百了,倒省的弟弟天天为这么个人和自己争吵。

    石亓是中午时分收到的宫外来信说薛凌要死了。不怪丢在那的下属大惊小怪,实是薛凌弄伤了自己,又极力的反抗不让人包扎,鲜血洒的满屋都是,一副心如死灰,决绝不已的样子。

    草原上的牲口,有那么些性烈的,被人抓住了,就绝不肯再活。那胡人男子吓的不轻,又不知道为啥石亓好几日不出来,只希望早点把手头的苦差事赶紧交出去,故而在本就凶险的基础上又夸大了几分。

    外头的信反而进的容易,而且一听说是给石亓的,拓跋铣都没找借口来打探。其实就算是给石恒的,他也未必就有多在意上头写了啥。石裕那个老家伙脑子里有些什么东西,他自问清楚的很。只要自己的话传到了,人还捏在自己手里,就可以了。

    石亓一看信上所言,就再也呆不住。他最开始以为拓跋铣拘着自己,没曾想昨儿拓跋铣压根不管自己去哪,反倒是大哥严令自己不得离开三步之外。甚至,甚至说不必再查,杀了薛凌即可。

    他一颗心狂跳,不敢再说半个字,唯恐大哥真的着人先杀了薛凌。

    然而惶惶过后,突然又冒出些许侥幸来。想着,他不如就不要再过问此事,任由其发展。那个杂种,总是和拓跋铣有关系的,杀了,也可以避免很多事。再说,几个月前,还有一桩“不见不散”的账。

    中午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胡人的地头,又没什么高大的植物遮挡,日头火辣辣的烤着大地。石恒看着石亓非要出宫,恨铁不成钢,直接就动上了手,直到拓跋铣赶来相劝才把两人分开。

    石亓比这位大哥小了好些岁,自出生就是帐子里的娇儿明珠,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虽没还手,但屋里的物件一应被砸了个干净。

    拓跋铣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圆场道:“小王爷年幼,呆不住也是有的”。又对石亓道:“你大哥也是担心你有个闪失,可惜我没这么个好大哥。”

    石亓一哽脖子,越发愤怒,道:“这可是你鲜卑的王都,难不成还不如羯人盐碱地里的部落安全,倒叫我走个路都能让人割了头去。”

    石恒避开拓跋铣的目光,稍微降低了些语气,道:“你我是来贺鲜卑盛事的,你当是来遛马呢。”

    拓跋铣巴不得石亓多在外头晃荡,晃荡的越久,石恒才越经不住吓,自然不断的帮腔石亓。故而,石亓最终还是出了宫,甚至以赌气的姿态强行拒绝了拓跋铣配侍卫的要求。

    拓跋铣等石亓走出门,回过头看着石恒笑的意味深长,感叹道:“少年心性啊,令弟真是草原儿郎。”

    石恒亦没奈何,只得强颜道:“还是父亲宠坏了,失了礼数”。事已至此,只能等石亓回宫再做打算。这个弟弟,也该担些事情了。

    拓跋铣一挥手:“五部原是一家,没有那么多虚礼,石兄也不必忧心,正如令弟所言,这堂堂鲜卑王都,还敢有人当街伤了他不成。但凡少了一根头发,我亲自去与羯皇削首赔罪。”

    下人迎上来收拾一屋子狼藉,拓跋铣寒暄着退去。他也懒得管石亓去了哪,反正,出不了这座城就是了。与薛凌达成暂时合作的过程,肯定是不甚愉快。但不得不说,他佩服的紧,即使被摆了一道的人是自己。且,那是薛弋寒的“儿子”。两人一别,四五日了,算着脚程,他以为薛凌都快回到京中了,正等着好消息传来。拓跋铣哪里想过,薛凌竟然还在这座城里。

    人心猜不透,石亓也没工夫去猜为什么拓跋铣居然主动帮自己说话。但他出了王宫却不敢直接往关押薛凌的地儿走。唯恐后头有人跟着,发现自己抓了人。在街上晃荡了半个下午,挑着热闹的地方各种消遣,三番五次的注意情况,直到确认了没尾巴,才绕了个大圈到地方。

    胡人男子本是坐地上,懒洋洋的倚着墙数头发。他上午还有些焦急石亓不来,这会已经看开了。羯人不事农商,闲暇时候多,这几日若不是薛凌总是折腾点啥,他倒也自在。

    没曾想,这会石亓突然窜出来,还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吓的他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有心要说一下事情经过。石亓却没什么心思听,随口吩咐了句“盯着后头有没人来”,然后一脚踢开了门。地上鲜血已凝,因未曾用水清洗,又一整天的闭门锁窗,腥味扑面而来。石亓不由自主掩了一下鼻子。

    再看床上,薛凌坐在那,靠着床头,浅绿色裙摆盖住下身,双手环在膝盖前,安静的很。

遗策(七)

    算起来,二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了,最亲密的时候,还曾共骑一马。石亓自以为已经见了薛凌千面,或怯懦、或嚣张、或灵动、或温婉,想来这次相见,再不会如以前一般惊鄂。

    却不料一眼看过去,仍是心头一紧。刚刚自己踹门那一脚力道如此之大,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又反弹回去。若非他顺手挡了一下,估摸着能把人拍飞。可即使这般动静,床上的人竟如同个木偶一般,恍若未闻。脸上肤色在那条黑色布带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惨白,没有半点生机。

    信上并未言明薛凌受伤的缘由,石亓万没想到她是自残。还以为困了这几天按捺不住,和自己下属打起来才受了伤。他昨儿还想着干脆就任由大哥把这个杂种杀了算了,出宫门也不忘再三提点自己,是来审人的。

    这会到了,却全然把这些心思忘了个干净。只觉得自己一番好意被尽数辜负,怒从心头起。几步走到床前伸手将薛凌眼上布带扯下来,没好气道:“你跑什么?”

    他交代底下人好吃好喝的供着这杂种,不过是自己晚来了几天,她居然就不惜一死的想跑。这么想死,当初何苦费劲下药扛回来呢,直接砍了扔街边吓唬一下拓跋铣也好。

    薛凌一直留神着门外,怎会不知来了人。坐那里巍然不动,不过是有着自己计较罢了。她本以为来人应该会在门外先问问下属情况的,没想到二人就一句对话,紧接着门就被踹开。说话的声调有些耳熟,但说的是胡语,又那么寥寥数字,她终究没听出是谁。难免多了一层顾虑。

    耳熟,那就是熟人啊。可这个鲜卑王都里,自己能有什么狗屁熟人。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手将那枚簪子按在床上,此时此刻,她不该动。因为,在抓她的人眼里,自己大概是只兔子。

    兔子这玩意儿,只要老老实实呆在洞里,其实人是拿它没办法的。猎人对于无法到手的兔子,并不会真的弄死。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都是想办法把兔子从洞里吓唬出来,再下手逮。毕竟,死洞里也没用啊,下死手毫无意义,还无端断了草原上根基。

    不管来者是谁,供她吃了这几天白饭,总不至于是要只立马就死的兔子。所以,坐的稳些,反而胜算大。

    听着朝自己走来的脚步颇急,薛凌倒升起一丝庆幸。来的人一定不是拓跋铣,或者说,跟拓跋铣毫不沾边。那个人不可能会有如此急躁的举动。只要不是拓跋铣,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整个鲜卑王都,唯一有理由彻底弄死自己的,大概也就是拓跋铣突然翻脸,先扣住她,去处理京中的事,处理完了,再让她也消失。

    此举毫无益处,但人也难说。这几天薛凌并非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毕竟,自己得罪了他。有些人,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何况拓跋铣不跟她共事,也未必就能损那么多。

    既确认了来人不是拓跋铣,心头安稳又多了几分。手虽仍按在簪子上未拿开,后背却放松下来,倚靠的舒适了些。只是动作轻微,石亓没瞧见罢了。

    谁也不乐意生死相拼,若是有得谈,薛凌当然不想把刀架别人脖子上。这次拓跋铣的事儿,她就觉得十分后怕,暗自决定下次万万不可对旁人用起。

    眼前布条被猛的从脑门上揭起,带着本就凌乱的发丝在头顶直立了好一会才晃悠悠飘回后背。薛凌却并未立马看清楚眼前景象。

    人在黑暗里呆久了,一瞬间恢复光明时会觉得刺眼,好半天都不能恢复。薛凌深谙此道,故而感觉到布带被人拉扯时,闭上了眼睛。等感觉到肌肤脱离束缚,才缓缓睁开。

    她听到那句“你跑什么”,已经十分确定绑她的不是来鲜卑后结识的任意一个人,但看到是石亓站面前,还是愣了愣。回过神来,不由脱口而出“你抓我做什么?”

    这件事来的毫无缘由,故而薛凌都不想知道石亓为什么会在鲜卑的王都里。她这几日百思仍不得其解,唯恐是拓跋铣暗中翻脸,想让她死的惨些。没想到,居然是石亓。早知道是这蠢货,何苦把自己弄伤了?

    石亓本是三分恼怒带着几分关切,只是他自己不觉罢了。这会一对上薛凌眉眼,那点关切便瞬间荡然无存,只觉得这个杂种的脸真是不能信。就那么一张半死不活的脸,一添上那双眸子,就瞬间活蹦乱跳,立马能生出翅膀非到天上去。

    他手里还捏着那条布带,看了两眼薛凌,便恨恨的扔到了地上。转而,握住腰间佩刀,道:“我抓你做什么?你包袱里有拓跋铣的骨印,你们在谋划些什么东西?”

    石亓深知薛凌身手,唯恐她要起身逃跑。就算看着有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他有些说不清楚,自己拿刀是想吓唬一下,还是真正做了要强留的打算。哪怕,是砍下这个杂种一条腿来。

    薛凌眼神在石亓的手上扫了几个来回,估摸着自己手上那根簪子实在不是胡人良刀的对手。且石亓是个什么样,自己在齐府也是见过的。那晚身受重伤也跟自己打了几个回合,这会来硬的,怕是行不通。这一想,脸上就换了个表情,缓缓举起左手道:“我又跑不了,你拿刀作什么。”

    伤口包扎的实在是糙,布料上的干了的血迹呈暗褐色。加之她有气无力的模样,石亓忽而觉得又回到了梁国京郊。梅色灼灼之下,娇小玲珑的汉女脆生生的喊“亓哥哥”。正是他不敢用力抓,却又舍不得放的羔羊那般“咩咩咩”,叫人无所适从。

    几番纠结,石亓到底是把手从刀柄上拿下来,道:“你跑什么,这几日大哥不让我出宫”。他既想跟薛凌解释为什么这几天没来,又不想落了下风,便重复着责怪了一句。倒好像,薛凌该在这老老实实等他来似的。

    只是薛凌没能顾忌到这里头古怪情绪,而是反问了一句:“出宫?”

遗策(八)

    放眼整个王都,敢称“宫”字的,应该只有拓跋铣那狗住的地儿了吧。薛凌看见石亓在鲜卑的地头晃荡已经是大感意外,听他这般说,大致是羯族两位宝贝儿子竟然在拓跋铣那做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夜与拓跋铣对话言犹在耳,撇开鲜卑与薛家的是非先不提。原来在胡族五部,也是一堆狗血,黑的不能再黑了。

    自薛凌知事起,胡人之中,鲜卑地位高涨,一统五部,大概只是时间问题。但里头具体什么情况,平城并没有太多消息。她自幼听人将薛弋寒奉承的如同神明,一战定江山。

    殊不知,只是一场成书之巧。

    鲜卑与羯族皆与梁接壤,羯族却是部落分散,远远不如鲜卑那般人口高度集中,到了拓跋铣父亲那一代,受汉人影响愈发严重。原本是马背上争天下的草原汉子,突然就想玩起手段来。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运气颇好,当鲜卑有所图谋的时候,一场数十年难遇的风雪席卷整个胡人大地,草枯畜死。而当年的中原大地风调雨顺,秋收甚丰。一线之隔,一边是饿殍遍地,一边是瑞雪丰年。

    天时地利之际,人和就来的格外容易。多方蠢蠢欲动,鲜卑便一呼百应。胡人五部之中只要能扛刀的,哪怕高不盈马背,仍随大军聚集,短短数日便兵临平城城外。

    彼时薛弋寒正值当打之年,且已经驻守平城数载,对胡人路数一清二楚。早早囤粮调兵,阻其南下。这场仗,朝野震动。直到薛宋案发,一直都是梁国上下美谈。只说是薛家用兵入神,以一敌五,竟未损一城一池,破胡人数十万大军。此战之后,一晃十几年,再未听说过胡患之祸。

    平城那些年少岁月,薛凌听这些事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一开始,还心向往之,到后头,都生出些不耐烦来。如今仔细回想,自己竟从未听阿爹亲自讲过。

    八千骑,逐单于,对于一个将军来讲,应是生平快意之顶峰,何以一次都未讲过给自己的儿子?纵她与阿爹日日的对着,也总有些时候是温情满满的。

    想来,那场仗到底是什么样子,原是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她的阿爹是怎么赢了那场仗,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清楚到受之有愧,故而酒酣云胆之时,宁愿拿第一次出征闹的笑话,也不愿提起那一场传世之征。

    因为,那场仗,梁国不过是被人赶到河边的鹬,胡人其余四部被设计成蚌,而鲜卑稳收渔利。

    多年汉人文化浸淫,很难说哪一代,鲜卑竟也有了天下一统的心思。直至前鲜卑王拓跋野上位,开始将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草原虽不比中土富饶。与梁的百年一统不同,胡人内部似乎自古以来就是一盘散沙,少有的几次聚集,也是利尽则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拓跋野倒学了个十成十。

    凭着鲜卑当日之人马,要靠蛮力,将羌、氐两部拿下尚有胜算,但对羯族和匈奴别部,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拓跋野便换了路子,想以怀柔政策将整个草原归于鲜卑名下。他示好卖乖,虽未达到目的,终究也起了些作用。其他四部的王基本都跟鲜卑握手言和,少有冲突。甚至于部落之争时,都愿意让鲜卑出面调停。

    但要说归服一事,无异于痴人说梦。直到那一场雪下的纷纷扬扬。彼时拓跋铣也不过六七稚龄,尚不能理解父亲为何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四日不肯出门。鲜卑靠梁,凭着那一点地理优势,尚有余粮。可其他部落,冻饿而死的牲畜人口不计其数,父亲却对来求援的人一律不见。完全违背以往五部一家的说辞。

    鲜卑王宫的大门再次敞开之时,四部的首领已早早聚集在门外。人要死了,总是要想点办法。草原上没有的东西,另外一个地方是有的。这些年,小打小闹一直有,集五部之力攻梁,却是好多年不见了。

    然几个首领谁也不服谁,拓跋野这几年积累起来的人气终于派上用场。往事如灰,拓跋铣并未跟薛凌详细讲起几个首领是如何让拓跋野做了那场战事的头儿。只知道拓跋野非但没动鲜卑一兵一卒,还借战事为名,大肆搜刮其余四部本就所剩无几的银钱米粮,甚至在暗中亲自动手斩杀四部残余战力。

    等四部之人死伤十之八九的时候,拓跋野亲自上京求和赔罪,愿俯首称臣,年年纳贡。至此,梁国无人不晓薛弋寒。

    可当年的薛弋寒,究竟晓不晓得自己也不过就是枚卒子?只是这枚卒子,他当,要当。不当,也要当。若不战,拓跋野就要真的率军南下,事成之后,鲜卑亦是棋高一着,若战,便是这等结局。

    终究,渔人是不会空着网回去的。

    拓跋野要算计的当然不是薛家,只不过是薛家刚好被放在平城,赶上了而已。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拓跋野求的,是让其他四部死绝,从此草原只余鲜卑一家。这场仗打完,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其他三部战力近乎死绝,再无还手之力。从此一言一行,尽在鲜卑掌控。偏当年有人逃过一劫,就是石亓所属的羯族。

    不仅逃过一劫,而且还与鲜卑分了一杯羹。说来也不是什么光鲜事儿,无非就是羯族也与梁接壤,羯皇当时说自己部落犯不上全部绕远从鲜卑开战,倒不如直接攻安城,帮着五部分散些梁人兵力也好。如此省些口粮,免了羯人奔波。

    此言甚有道理,拓跋野又唯恐做的太过,漏了馅,对这个要求也无可奈何。羯族本就是五部中的大族,此番保留的兵力也多。加之事发之后,羯皇对鲜卑也是毕恭毕敬,又明面上帮扶其他部落。拓跋野只能采取迂回手段来扼制羯族。同时一点点收编整个草原。

    这一开始,就是十几年不停歇,也是梁胡十几年无战的由来。直至拓跋野染疾不治,他临死,却笑的爽朗,道“铣儿青出于蓝,为父放心。”

    个中细节,无从谈起,知道这些往事人,竟已经去了大半。薛凌不过无意开启了尘封的盒子,她虽未手舞足蹈,却也带着三分自得的跟拓跋铣讲:“我的父亲,是薛弋寒。”

    就是那个威名赫赫,屠你们胡人五部的薛将军。比霍准那狗不知道高明到哪儿去,你跟我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未说出口,却每个字都是暗示。这个身份好用的很,每个人一听她是薛弋寒的女儿,总是要高看三分的。

    只是,下一刻拓跋铣就嗤笑出声,将那一场仗讲的如同个街头话本。这些还不够,讲完又云淡风轻的说起,是如何进了京,如何通过霍准结识了魏塱,如何将薛宋两门彻底坑死。

    他的确没说错,薛弋寒当真是鲜卑的恩人,生前是,死了,还是。连下一代都是。

    恩恩怨怨,谁说的清呢?于是薛凌醉倒在王都街头,被石亓扛回了这间屋子。

遗策(九)

    她自是千里往鲜卑,在拓跋铣面前演了一回跳梁小丑,可石亓弟兄二人是什么身份来的鲜卑,又是为着什么事儿进了拓跋铣的屋子?

    薛凌只寥寥想了一下这两年的形势,就知拓跋铣当晚说的都是真的。鲜卑忙着处理胡人内务,所以才暂时与梁修好,又借着与梁修好,在米粮一事上逐渐控制其他四部。其中,又尤以羯族为甚。

    不知道是羯族狗急跳了墙,还是魏塱跟拓跋铣翻了脸,导致鲜卑不能满足羯族需要。总之,羯皇竟然打破常规,绕开鲜卑,自己搭上了梁国。多方势力博弈之下,这件事竟然也顺风顺水的成了。

    这样算起来,羯族的人应该跟鲜卑避之不及才对,怎会眼巴巴的送上门给拓跋铣拿捏。脑子里想法过了万千,可脸上错愕也就是一瞬。薛凌见绑了自己的人是石亓,惊慌退去,倒生出些赌气成分的悔意来。早知道要被绑,倒不如在齐府砍死这狗,省了这几日活受罪。

    可这会,她又没了黑暗里非死不能解的仇恨来,只得暗劝自己,欠债还钱,她既在京中摆了石亓一道,今日就算还清。至于胡人的事儿,她实在没多大功夫参合。

    眼看石亓正要开口,薛凌便打断其话头,道:“算了算了,我也不关心你从哪来,东西还我,我要回京。”

    石亓听闻薛凌问他出宫的事,刚挂了笑意,正想着怎么解释好,听闻薛凌如此说,脸立马又沉了下去。这个杂种说的如此理所当然,他废了老大劲才把人扛过来。新仇旧恨,于情于理,从哪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偏面前的人神色之间全无半分祈求的意思,倒像是命令他似的。

    薛凌却压根没注意到石亓在想什么,坐起来忙着去解手腕上包扎用的牛皮绳。人已经钓出来了,苦肉计多用无益。伤口处理的这个糙啊,再不补救一下都不知会不会化脓。

    人在神思紧绷着的时候,多少会忽略生理上的痛苦,这会子放松下来,随着包扎的布一层层揭开,疼痛难免开始清晰。最主要的,不值当,薛凌捏着被浸透的破布想。

    这么多血,不能换个人死,实在不值当的很。可这会,她又没那个狠劲非得把石亓弄死。只能先忍忍这个哑巴亏,干脆卖个好,早点走人。于是,头也不抬道:“京中刺杀你的事儿,不是我干的,我当时还没动手呢,快把东西还我”

    石亓先听了个前半句,虽一时未信,总还是有点开心,哪怕是骗,这杂种总算示了弱,谁知薛凌又吐出后半句来,他突而就有万般戾气哽上喉头。京中之事,他差点没了半个手掌。拼着一身重伤跑去齐府,给大哥说的是要去查查真相,实际上是他怕这个杂种不会给人弄死了。

    结果倒好,去了之后,自己差点被弄死。到今儿居然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还没动手。

    羯人的粮草、鲜卑的骨印,大把的事情还没开始问,阶下囚居然三句不离要走,还说的理直气壮。石亓的手又摸上了刀柄,另一只手飞快的抓住薛凌刚拆完包扎的手腕道:“还你什么,你跟拓跋铣在谋划什么,是不是你们连手毁了羯人与梁通商?”

    早上的伤口,本就没愈合,腕间又是经脉聚集之处,被石亓这一捏,血滴子瞬间又开始“滴答”着往地下掉。薛凌本是在床上找了块相对软和的丝锦在仔细包扎,没留神被这一捏,不由得“痛呼”出声。想立马抽出来,没奈何石亓捏的紧,她怕拉着伤口又不敢太用力,以至于手卡在那纹丝未动。可恨那根银簪子刚刚已经丢开了,倒叫画面僵在这。

    直到地上血点掉了一摊,到底是石亓先放开,转过身子往桌边走着道:“你不说清楚,便哪也不能去。”

    薛凌看着手腕直吹气,虽然是左手,她总不能是奔着废了去的。包袱倒是有上好的伤药,偏偏不知被石亓拿哪了去了。她一生不擅长求人,刚刚那两句好话已是做到了极致,这会又被石亓一捏,更加装不不出好脸色。懒得答话,转而去摸索着银簪子。

    出其不意,胜算总还是有的。

    石亓到桌子边坐下来,看薛凌仍在那慢条斯理的扎手腕,还是忍不住道:“只要你说了,我保证大哥不杀你”。说着又看向门外,假装不在意道:“你拼命跑什么,我原是第二天就要来瞧你的,也不知拓跋铣一天到晚盯着大哥干啥,连带着我也出不来。”

    天边已经只剩半个太阳了,光顺着大门打进来,屋子里一切都染了一层薄红,包括石亓的脸。他心里头念叨,问清楚之后,杀了薛凌最好。可嘴不听使唤,怎么忍都忍不住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来。

    若是早些来,那个杂种也不至于伤了手腕,他刚刚看见那么大的一到口子,已经发白的皮肉外翻。也不知道是什么割的,断裂处一点都不平整,像是被强行撕开。只怕,将来的疤也不比他手心里那一道浅多少。

    真要杀人,他也必定给她个痛快的。在此之前,伤点碰点,他都毫无缘由的愤怒。

    薛凌正龇牙咧嘴的给自己重新扎伤口,对石亓的话只顺耳听个大概,那句威胁自然毫无力度。如果命要仰仗别人不杀,她大抵是死了几百次了。然等石亓说完,微一凝神,手头动作都慢下来了。

    蠢货啊蠢货,她这两年尽遇上些蠢货。但像石亓这么蠢的,也是少见。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为啥。不管俩人是为什么来的鲜卑,但是看样子。拓跋铣是不准备放人回去了。大概是羯人不读书,都不知道什么叫质子。

    她刚还以为俩人来自有计较,合着当真是巴巴送上门给人拿捏。就拓跋铣那个人,明显是要捏着石恒不放,至于石亓,是死是活,就看羯皇一句话了。

    薛凌看着手腕,一时间都失了耐心继续往下包。这里头牵连的东西就多了去了,可算计从来都不是朝夕可得,她一下子也无法得出个好主意来,只能强撑着去扎手腕的伤,想着今日若走不了,先递封书信回京总是好的。但身边又没个可靠的人能递,不由得越发烦躁。

    石亓不知道薛凌为什么突然又变了个模样,他终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等了好一会不见薛凌说话,便站起来道:“你跑不掉的,老老实实在这呆着”。他摸了摸刀柄,换回羯族小王爷的身份,带了些伤感道:“阿落,人没有腿,也并不妨碍说话。”

    他不想再绑着薛凌,却又唯恐薛凌再跑,只能这么威胁着。至于有没有力度,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再喜欢的东西,总是有个度。石亓的度,不知能延伸到何方天地,可一个羯族王爷的度,也就到此为止了。

    石亓希望薛凌能给个承诺,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就像她以前做过的那样,只要一丁点,他今天回去之前就不用太过为难。

    却不想薛凌慢吞吞的在那缠完手腕,抬起头来,鄙夷之间夹着不耐烦,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来。

    “蠢货。”

遗策(十)

    习汉人文化,自然读的是正道经典。不然,石亓那句杂种也不会喊的如此顺口。然而再是对中原下里巴人之间的语句不熟,他也深知这两字不是好话。他出宫已是强逆了大哥,来这又没贴上个好脸。多大的耐性,也去了大半。

    终归,这个杂种是他手上的猎物。听话,该好好养着,不听,总要用些手段。石亓复走回薛凌面前,冷冷道:“你说什么。”

    手腕包扎好了,薛凌便要下床去穿鞋子。收整收整,能早一刻回就早一刻,至于石亓这边的事儿,回去了再慢慢细想。看着石亓站床前,也不理睬,推了一把,要去拿鞋。

    就刚才的当儿,簪子已经藏在袖口。打,肯定是打不赢的。但想跑,就这狗决计拦不住自己。她本就看不上石亓,再一听拓跋铣之事,更加不把石亓放在眼里,怎会有半分想让。

    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在石亓眼里,与挑衅无益。他三番五次让着薛凌,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他活了这一二十年,就是拓跋铣也没这明着给人难堪。看薛凌来推他,拔刀出来,绕过薛凌手,直直将薛凌逼的仰躺回床上。

    他已经不关注什么粮草骨印了,或者,他从头到尾就没关心过,起码不是为了那些东西绑的薛凌。在大哥面前说的巧舌如簧,无非就是给自己的行为找个正当理由。羯人女子,皇族看上了谁,那是谁的福气。在帐子里养两三月,看不上了,给点银钱丢回原部落,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而今,这个杂种就在自己手上,而且,是在床上。单衣裹着娇小身量,青丝散乱着绕过脖颈,合着那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他,也可以养两三月的。怎么养,如何养,都是他说了算。

    薛凌分不清石亓急促呼吸为的是那般,只是手上带伤,又不敢来强。顺势倒了下去而已。脚却不老实,抬起来的当口,直接踹中石亓膝盖。虽不如平日里打斗那般狠,也足以让人站不直。

    那把刀终究是没砍下来。趁着石亓弯腰,薛凌往旁边翻滚了一圈。然后站起来走的远了些,才道:“我说你是蠢货,你要死在这不要紧,能不能把东西还我,别拖着我一块死。”

    石亓还在错愕,薛凌扫了一眼房间,想找个什么顺手东西。她只觉得这狗似乎不如以前好骗,眼看着俩人要动手,总得有个什么挡一挡。偏屋里空空荡荡,就一张桌子即把椅子,余下啥也没有。

    那根簪子决计是不能与刀硬碰的。没奈何,还是决定哄一哄。趁着石亓还没回神,薛凌便赶紧挂上个笑容道:“我的意思是,你困住我有什么用,不如想想办法如何救你大哥,他肯定是回不去了。”

    她变脸的功夫,石亓是早就见识过的,这会却没关注这个。而是神色一凛,急切着走过来道:“什么我大哥,什么回不去,你在胡说些什么?”

    薛凌索性拉了把椅子坐着,道:“难道这几日,你们没被困住?你自己不是都说拓跋铣盯着你们。”

    “是,是一直有人盯着….”。石亓捏在刀柄上的手非但没松开,反而更紧了几分。只是目光不在盯着薛凌,突然向四周涣散,一时不知道该看哪。

    这事情确实不对,他到底是反应过来了。其实在鲜卑王宫也不是没有察觉拓跋铣的分外殷勤。但他时时想着要跑出来见薛凌,加之多年随性惯了,没有花精力去细想罢了。

    而今见薛凌好好的,又被她这么一说道,想到些什么却不敢肯定。他与大哥来鲜卑,只带了十来人随行,只说是带他参与一下打鬃节盛事。倘若拓跋铣真有什么打算,要顺利回去,只怕难如登天。

    屋里两人瞬间转了一下身份,薛凌见着桌上有茶水,漫不经心的倒了些出来洗着手上刚刚沾染的血渍,混若视石亓为无误。石亓却一改刚刚气势汹汹之态,试探着问:“你,你知道些什么?”

    他既希望薛凌参与了这件事,这样自己就能问出来。又希望薛凌没参与这件事,免得双方真要兵刃相见。事关大哥生死,再没有半分情面可讲。薛凌却以为石亓是被这事吓住了,干脆竹筒倒豆子,彻彻底底的把自己所想给石亓分析了一遍。

    她本是希望石亓听完了,就去忙着处理自己的烂摊子,没工夫管她。没曾想,这仔细着一说出来,她也吓了一跳。

    说到开头,薛凌还有些怡然自得,甚至在想,要不要干脆杀了石亓。只要石亓死在这,这口黑锅,就扣死在拓跋铣身上了。没准羯族立马就能跟鲜卑打起来,拓跋铣更加要求着她办事。

    可再往下说,才发现。这狗千万不能死在鲜卑。非但不能死,还得带着他大哥活蹦乱跳的回到羯族去。如今她与拓跋铣的暂时结盟,无非就是拓跋铣在梁找人扶持遏制羯族而已。杀了石亓,还有个石恒在,如果石恒当真被扣在鲜卑为质,难保羯族不会彻底归服。一旦羯族归服,京中势力也就可有可无,她再也什么东西能威胁拓跋铣分毫,总不能真的卖国。

    再者,就算羯皇匹夫之勇,任由俩儿子死了,也要和鲜卑打起来。以那两天的接触来看,拓跋铣绝不会把自己放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搞不好,一面忽悠她薛凌,一面讨好霍准。

    短短这么一会,如此多的事情要理顺,便是薛凌也难以有完全之策。人哪里能完全猜透别人的下一步。大多数人都是在谨慎与冒险之间选一个罢了。薛凌终究不愿冒险。只得长吁短叹的想着,迟早要让鲜卑跟羯族打起来,但不是现在。

    起码,不能在霍准死之前打起来。

遗策(十)

    习汉人文化,自然读的是正道经典。不然,石亓那句杂种也不会喊的如此顺口。然而再是对中原下里巴人之间的语句不熟,他也深知这两字不是好话。他出宫已是强逆了大哥,来这又没贴上个好脸。多大的耐性,也去了大半。

    终归,这个杂种是他手上的猎物。听话,该好好养着,不听,总要用些手段。石亓复走回薛凌面前,冷冷道:“你说什么。”

    手腕包扎好了,薛凌便要下床去穿鞋子。收整收整,能早一刻回就早一刻,至于石亓这边的事儿,回去了再慢慢细想。看着石亓站床前,也不理睬,推了一把,要去拿鞋。

    就刚才的当儿,簪子已经藏在袖口。打,肯定是打不赢的。但想跑,就这狗决计拦不住自己。她本就看不上石亓,再一听拓跋铣之事,更加不把石亓放在眼里,怎会有半分想让。

    这幅无所谓的样子在石亓眼里,与挑衅无益。他三番五次让着薛凌,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他活了这一二十年,就是拓跋铣也没这明着给人难堪。看薛凌来推他,拔刀出来,绕过薛凌手,直直将薛凌逼的仰躺回床上。

    他已经不关注什么粮草骨印了,或者,他从头到尾就没关心过,起码不是为了那些东西绑的薛凌。在大哥面前说的巧舌如簧,无非就是给自己的行为找个正当理由。羯人女子,皇族看上了谁,那是谁的福气。在帐子里养两三月,看不上了,给点银钱丢回原部落,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而今,这个杂种就在自己手上,而且,是在床上。单衣裹着娇小身量,青丝散乱着绕过脖颈,合着那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他,也可以养两三月的。怎么养,如何养,都是他说了算。

    薛凌分不清石亓急促呼吸为的是那般,只是手上带伤,又不敢来强。顺势倒了下去而已。脚却不老实,抬起来的当口,直接踹中石亓膝盖。虽不如平日里打斗那般狠,也足以让人站不直。

    那把刀终究是没砍下来。趁着石亓弯腰,薛凌往旁边翻滚了一圈。然后站起来走的远了些,才道:“我说你是蠢货,你要死在这不要紧,能不能把东西还我,别拖着我一块死。”

    石亓还在错愕,薛凌扫了一眼房间,想找个什么顺手东西。她只觉得这狗似乎不如以前好骗,眼看着俩人要动手,总得有个什么挡一挡。偏屋里空空荡荡,就一张桌子即把椅子,余下啥也没有。

    那根簪子决计是不能与刀硬碰的。没奈何,还是决定哄一哄。趁着石亓还没回神,薛凌便赶紧挂上个笑容道:“我的意思是,你困住我有什么用,不如想想办法如何救你大哥,他肯定是回不去了。”

    她变脸的功夫,石亓是早就见识过的,这会却没关注这个。而是神色一凛,急切着走过来道:“什么我大哥,什么回不去,你在胡说些什么?”

    薛凌索性拉了把椅子坐着,道:“难道这几日,你们没被困住?你自己不是都说拓跋铣盯着你们。”

    “是,是一直有人盯着….”。石亓捏在刀柄上的手非但没松开,反而更紧了几分。只是目光不在盯着薛凌,突然向四周涣散,一时不知道该看哪。

    这事情确实不对,他到底是反应过来了。其实在鲜卑王宫也不是没有察觉拓跋铣的分外殷勤。但他时时想着要跑出来见薛凌,加之多年随性惯了,没有花精力去细想罢了。

    而今见薛凌好好的,又被她这么一说道,想到些什么却不敢肯定。他与大哥来鲜卑,只带了十来人随行,只说是带他参与一下打鬃节盛事。倘若拓跋铣真有什么打算,要顺利回去,只怕难如登天。

    屋里两人瞬间转了一下身份,薛凌见着桌上有茶水,漫不经心的倒了些出来洗着手上刚刚沾染的血渍,混若视石亓为无误。石亓却一改刚刚气势汹汹之态,试探着问:“你,你知道些什么?”

    他既希望薛凌参与了这件事,这样自己就能问出来。又希望薛凌没参与这件事,免得双方真要兵刃相见。事关大哥生死,再没有半分情面可讲。薛凌却以为石亓是被这事吓住了,干脆竹筒倒豆子,彻彻底底的把自己所想给石亓分析了一遍。

    她本是希望石亓听完了,就去忙着处理自己的烂摊子,没工夫管她。没曾想,这仔细着一说出来,她也吓了一跳。

    说到开头,薛凌还有些怡然自得,甚至在想,要不要干脆杀了石亓。只要石亓死在这,这口黑锅,就扣死在拓跋铣身上了。没准羯族立马就能跟鲜卑打起来,拓跋铣更加要求着她办事。

    可再往下说,才发现。这狗千万不能死在鲜卑。非但不能死,还得带着他大哥活蹦乱跳的回到羯族去。如今她与拓跋铣的暂时结盟,无非就是拓跋铣在梁找人扶持遏制羯族而已。杀了石亓,还有个石恒在,如果石恒当真被扣在鲜卑为质,难保羯族不会彻底归服。一旦羯族归服,京中势力也就可有可无,她再也什么东西能威胁拓跋铣分毫,总不能真的卖国。

    再者,就算羯皇匹夫之勇,任由俩儿子死了,也要和鲜卑打起来。以那两天的接触来看,拓跋铣绝不会把自己放到任人宰割的地步。搞不好,一面忽悠她薛凌,一面讨好霍准。

    短短这么一会,如此多的事情要理顺,便是薛凌也难以有完全之策。人哪里能完全猜透别人的下一步。大多数人都是在谨慎与冒险之间选一个罢了。薛凌终究不愿冒险。只得长吁短叹的想着,迟早要让鲜卑跟羯族打起来,但不是现在。

    起码,不能在霍准死之前打起来。

遗策(十一)

    薛凌这一番细说,石亓不愿却不得不信。说的好听些,他一直认为脑子不如汉人。说的难听些,就是奸诈不如汉人。没想到拓跋铣竟然也这么奸诈,若非薛凌讲的头头是道,自己不知要哪天才能参透。

    两人这一对话,所有的疑惑也被揭开。原石亓一行人刚到的两天,拓跋铣并未紧盯着,是因为正忙着审薛凌。等石亓抓到薛凌的时候,拓跋铣也就闲下来了,自然专心致志的对付俩人。

    如薛凌所说,拓跋铣怎么可能甘居人下。就算与霍准,也是寸步不让。何况是在区区一个小姑娘前落了下风。为了报复,讲那些陈年旧事讲的尖酸刻薄不算。等薛凌一走,就有了别的计较。

    只要能让羯族彻底归服,那区区梁人对鲜卑也就可有可无。他和谁来往都是来往,倒不如选个自己称心如意的,起码不至于一想起来,就心头有刺。瞌睡的时候,枕头就上了门,石恒一行人被理所当然的扣下,而石亓则被一脚踹开当满地遛的山鸡。

    薛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将石亓进门第一句话问了回去:“你跑什么”?连语气神态都一般无二。

    石亓已经顾不得与薛凌多言,他迫不及待要去问问大哥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些。想来,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天天盯着自己不让出宫门。合该是自己犯蠢,竟然还以为是族中大事与自己无关,所以才得了拓跋铣好话。

    他自认还捏着薛凌的包袱,道:“你东西还在我手上,想要就老实呆着。”

    薛凌无奈的一摊手,道:“你多喝点酒再回去,最好再搂两个美娇娘。拓跋铣要知道你见了我,管保咱俩一起死在这。”

    他死不死的不重要。可她,不想死啊。

    薛凌怕拓跋铣。这几年,咬牙切齿的也不少,但能让人惧怕的,好像只有拓跋铣一个。这个人睚眦必报,又心思深沉。纵然两人分别时一团和气,拓跋铣豪气万千的喊“薛少爷当得我兄弟”,薛凌笑颜如花的答“承蒙拓跋王多多照拂。”

    但薛凌深知,莫说利尽。只要她能带给鲜卑的利与别人一般无二,拓跋铣就会毫不犹豫砍了她,去跟另外一个人来往。而且,痛快砍一刀,只怕是她把拓跋铣想的太仁慈了。

    不过还好,她也是想砍了拓跋铣的。如同,在永乐公主,砍了雨西那般。

    石亓不知薛凌是在讲真话,还是在讽刺。唯一肯定的就是这个杂种不是主谋,总算让他放下点心来。道:“等我回去问清楚,自然有你的去处,你在这老实着不要走动。”

    平城里学的那些粗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老实着不要动”,薛凌觉得自己已经急不可耐。既然知道拓跋铣会随时翻脸,就得赶紧回去盯着霍准,彻底弄死了霍家,拓跋铣才会绝了换人的心思,和她绑一条船上。哪有什么狗屁时间在这老实着不要动。

    可石亓俩人不离开鲜卑,也是一颗随时要将军的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薛凌下意识的去捏手腕,方记起平意也他妈的不在,越发口不择言道:“蠢货,包袱还我,我保你兄弟二人安然返羯。”

    事就是那么有意思,她想杀了霍云昇,前段时间居然帮着霍云昇官复原职,她想杀了魏塱,却给魏塱塞了苏凔那么个状元之才。而今想杀的人又多了俩,拓跋铣与石恒。

    当年先帝驾崩,鲜卑为主,羯族为辅,兵临平城,拖住她父亲不得及时还朝。羯族领军的,正是石恒。

    她想杀的人,如今都在拼命的救。她想救的人,却好像都死了。

    石亓焦急着自家事情,没注意到薛凌眼里复杂神色,几步走过来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保,你以为你是谁”。他既不信,也不耐烦,只以为薛凌是想哄着他,妄图拿回自己的包袱。却又因为那丁点希冀没能不管不顾的走人。

    羯族是不可能来鲜卑的王都劫人的,自己那十几个人也不可冲的出去。莫说打起来自己与大哥死的更快,就是不会死,这仗也绝不能打。这些年,他纵未如大哥一般随着父亲处理政事,可族里什么光景,多少也是知道一二。

    安城粮事在脑子里一晃而过。石亓已经不知道该喊薛凌什么,这个汉人像草原上被母羊丢弃的崽子一样出现在帐子里,转眼化为枭鹰,带着他不费一人一马于梁国境内劫走数十车粮食,竟然还能在梁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

    如果,她说的话有那么一丝可信,没准,就真的能保自己安然返羯。

    薛凌已整理好千头万绪,自觉事有轻重缓急,必须把这两人处理了才能回梁,便不想再与石亓多做无用之谈,正色道:“你今日回去,喝的醉些,染些脂粉气,和你大哥核对核对,看我说的可有半分差错。若无,明儿再找时机把我的包袱还来。拓跋铣不会拦着你的。你要是不信我,包里有一枚鲜卑密信用的骨印自己留着,等事成之日再给我。拿不到它,我绝不会走。”

    晚风开始呼啸,石亓摔着门走了好一会。薛凌才抛着刚问石亓要来的几粒散碎银子往外踱步。那个胡人男子还在,却没为难她,想是石亓已经交代过。

    虽决定了要先处理这边的事,如何处理却还没个头绪,京中形势也是要紧,且她思考事情时习惯写写画画,便打算趁着天还未黑透买些纸笔回来。回不去,信总是要递两封的。

    只是现在出门多有不便,怕是万一运气不好,让人给认了出来。但那胡人男子又不通汉话,薛凌只得找了宽大袖巾捂在脸上,装的一副病恹恹受不得风的样子。她这几日吃睡不得,又失血大半,一双眼睛周围的皮肤尽是惨白色,倒也像那么回事。

    这些小事倒是办的顺利,并未出什么岔子。只是这里笔墨贵的离谱,石亓又没带太多钱在身上,倒叫薛凌觉得穷的慌。也不敢太过挑拣,随意着买了些能用的回来,顺路用了膳食。回来便把自己关屋子里,思量着信上要写些什么。

    要交代的,其实甚多。但有些人,信肯定是不能直接递到面前的。思前想后,也只写了两封,一封给江家,让江玉枫在朝堂盯着霍准。只要不让他给太多甜头与拓跋铣,拓跋铣就仍要求着自己。

    这事儿倒也好办,霍准勾结拓跋铣本就见不得光,随便让几个大臣多提点提点,料他就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江府不信这是自己亲笔,薛凌便落了薛璃的性命。世上知道薛璃其人的,屈指可数,江闳看到自会明白。这信也好递,虽然自己没人,但石亓总能拨俩心腹出来。身上没有信物,这个节骨眼,拓跋铣不会为难传话的人,毕竟,他以为这话是传往羯族的。

    另一封,薛凌想递给霍云婉,却迟迟没想到怎么送。要直接把信递往皇宫内院,是绝对没可能的,只能找人周转。此时方知,她看似笼络了一堆人,实则一个能信任的也没有。不管是江府,还是苏宅,又或者苏凔,甚至陈王府,驸马府,这些人都与她少不了牵扯,偏她又不能让这几家坐到一起。到最后,写好的信还是被撕成了碎片。

    终归,她只在意霍家,盯着这一家,其他的乱点就乱点。薛凌这般想着,捏着给江府的那封信不放,想着等明儿石亓来了,就催他快马加鞭送走。而自己在这尽可能早些处理完事情。等一回去,便能连手拓跋铣置霍家于死地。

    然而,周郎有千智,气郁而亡,诸葛称万谋,天不借寿。薛凌这一走,足半月余。她在前行,别人又怎会驻足在原地等她。京中风云早过万千,或相干,或不相干。或于她有利,或于她不顺,都要等她回京方能盖棺定论了。

    本就是天机参不破,世事多变数,既人人都在算计,原处处就是遗策,薛凌不能例外。

遗策(十一)

    薛凌这一番细说,石亓不愿却不得不信。说的好听些,他一直认为脑子不如汉人。说的难听些,就是奸诈不如汉人。没想到拓跋铣竟然也这么奸诈,若非薛凌讲的头头是道,自己不知要哪天才能参透。

    两人这一对话,所有的疑惑也被揭开。原石亓一行人刚到的两天,拓跋铣并未紧盯着,是因为正忙着审薛凌。等石亓抓到薛凌的时候,拓跋铣也就闲下来了,自然专心致志的对付俩人。

    如薛凌所说,拓跋铣怎么可能甘居人下。就算与霍准,也是寸步不让。何况是在区区一个小姑娘前落了下风。为了报复,讲那些陈年旧事讲的尖酸刻薄不算。等薛凌一走,就有了别的计较。

    只要能让羯族彻底归服,那区区梁人对鲜卑也就可有可无。他和谁来往都是来往,倒不如选个自己称心如意的,起码不至于一想起来,就心头有刺。瞌睡的时候,枕头就上了门,石恒一行人被理所当然的扣下,而石亓则被一脚踹开当满地遛的山鸡。

    薛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将石亓进门第一句话问了回去:“你跑什么”?连语气神态都一般无二。

    石亓已经顾不得与薛凌多言,他迫不及待要去问问大哥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些。想来,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天天盯着自己不让出宫门。合该是自己犯蠢,竟然还以为是族中大事与自己无关,所以才得了拓跋铣好话。

    他自认还捏着薛凌的包袱,道:“你东西还在我手上,想要就老实呆着。”

    薛凌无奈的一摊手,道:“你多喝点酒再回去,最好再搂两个美娇娘。拓跋铣要知道你见了我,管保咱俩一起死在这。”

    他死不死的不重要。可她,不想死啊。

    薛凌怕拓跋铣。这几年,咬牙切齿的也不少,但能让人惧怕的,好像只有拓跋铣一个。这个人睚眦必报,又心思深沉。纵然两人分别时一团和气,拓跋铣豪气万千的喊“薛少爷当得我兄弟”,薛凌笑颜如花的答“承蒙拓跋王多多照拂。”

    但薛凌深知,莫说利尽。只要她能带给鲜卑的利与别人一般无二,拓跋铣就会毫不犹豫砍了她,去跟另外一个人来往。而且,痛快砍一刀,只怕是她把拓跋铣想的太仁慈了。

    不过还好,她也是想砍了拓跋铣的。如同,在永乐公主,砍了雨西那般。

    石亓不知薛凌是在讲真话,还是在讽刺。唯一肯定的就是这个杂种不是主谋,总算让他放下点心来。道:“等我回去问清楚,自然有你的去处,你在这老实着不要走动。”

    平城里学的那些粗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老实着不要动”,薛凌觉得自己已经急不可耐。既然知道拓跋铣会随时翻脸,就得赶紧回去盯着霍准,彻底弄死了霍家,拓跋铣才会绝了换人的心思,和她绑一条船上。哪有什么狗屁时间在这老实着不要动。

    可石亓俩人不离开鲜卑,也是一颗随时要将军的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薛凌下意识的去捏手腕,方记起平意也他妈的不在,越发口不择言道:“蠢货,包袱还我,我保你兄弟二人安然返羯。”

    事就是那么有意思,她想杀了霍云昇,前段时间居然帮着霍云昇官复原职,她想杀了魏塱,却给魏塱塞了苏凔那么个状元之才。而今想杀的人又多了俩,拓跋铣与石恒。

    当年先帝驾崩,鲜卑为主,羯族为辅,兵临平城,拖住她父亲不得及时还朝。羯族领军的,正是石恒。

    她想杀的人,如今都在拼命的救。她想救的人,却好像都死了。

    石亓焦急着自家事情,没注意到薛凌眼里复杂神色,几步走过来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保,你以为你是谁”。他既不信,也不耐烦,只以为薛凌是想哄着他,妄图拿回自己的包袱。却又因为那丁点希冀没能不管不顾的走人。

    羯族是不可能来鲜卑的王都劫人的,自己那十几个人也不可冲的出去。莫说打起来自己与大哥死的更快,就是不会死,这仗也绝不能打。这些年,他纵未如大哥一般随着父亲处理政事,可族里什么光景,多少也是知道一二。

    安城粮事在脑子里一晃而过。石亓已经不知道该喊薛凌什么,这个汉人像草原上被母羊丢弃的崽子一样出现在帐子里,转眼化为枭鹰,带着他不费一人一马于梁国境内劫走数十车粮食,竟然还能在梁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

    如果,她说的话有那么一丝可信,没准,就真的能保自己安然返羯。

    薛凌已整理好千头万绪,自觉事有轻重缓急,必须把这两人处理了才能回梁,便不想再与石亓多做无用之谈,正色道:“你今日回去,喝的醉些,染些脂粉气,和你大哥核对核对,看我说的可有半分差错。若无,明儿再找时机把我的包袱还来。拓跋铣不会拦着你的。你要是不信我,包里有一枚鲜卑密信用的骨印自己留着,等事成之日再给我。拿不到它,我绝不会走。”

    晚风开始呼啸,石亓摔着门走了好一会。薛凌才抛着刚问石亓要来的几粒散碎银子往外踱步。那个胡人男子还在,却没为难她,想是石亓已经交代过。

    虽决定了要先处理这边的事,如何处理却还没个头绪,京中形势也是要紧,且她思考事情时习惯写写画画,便打算趁着天还未黑透买些纸笔回来。回不去,信总是要递两封的。

    只是现在出门多有不便,怕是万一运气不好,让人给认了出来。但那胡人男子又不通汉话,薛凌只得找了宽大袖巾捂在脸上,装的一副病恹恹受不得风的样子。她这几日吃睡不得,又失血大半,一双眼睛周围的皮肤尽是惨白色,倒也像那么回事。

    这些小事倒是办的顺利,并未出什么岔子。只是这里笔墨贵的离谱,石亓又没带太多钱在身上,倒叫薛凌觉得穷的慌。也不敢太过挑拣,随意着买了些能用的回来,顺路用了膳食。回来便把自己关屋子里,思量着信上要写些什么。

    要交代的,其实甚多。但有些人,信肯定是不能直接递到面前的。思前想后,也只写了两封,一封给江家,让江玉枫在朝堂盯着霍准。只要不让他给太多甜头与拓跋铣,拓跋铣就仍要求着自己。

    这事儿倒也好办,霍准勾结拓跋铣本就见不得光,随便让几个大臣多提点提点,料他就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江府不信这是自己亲笔,薛凌便落了薛璃的性命。世上知道薛璃其人的,屈指可数,江闳看到自会明白。这信也好递,虽然自己没人,但石亓总能拨俩心腹出来。身上没有信物,这个节骨眼,拓跋铣不会为难传话的人,毕竟,他以为这话是传往羯族的。

    另一封,薛凌想递给霍云婉,却迟迟没想到怎么送。要直接把信递往皇宫内院,是绝对没可能的,只能找人周转。此时方知,她看似笼络了一堆人,实则一个能信任的也没有。不管是江府,还是苏宅,又或者苏凔,甚至陈王府,驸马府,这些人都与她少不了牵扯,偏她又不能让这几家坐到一起。到最后,写好的信还是被撕成了碎片。

    终归,她只在意霍家,盯着这一家,其他的乱点就乱点。薛凌这般想着,捏着给江府的那封信不放,想着等明儿石亓来了,就催他快马加鞭送走。而自己在这尽可能早些处理完事情。等一回去,便能连手拓跋铣置霍家于死地。

    然而,周郎有千智,气郁而亡,诸葛称万谋,天不借寿。薛凌这一走,足半月余。她在前行,别人又怎会驻足在原地等她。京中风云早过万千,或相干,或不相干。或于她有利,或于她不顺,都要等她回京方能盖棺定论了。

    本就是天机参不破,世事多变数,既人人都在算计,原处处就是遗策,薛凌不能例外。

美人恩(一)

    外头夜色已深,薛凌随手捡了件外衣披在肩上,去理石亓的事儿。人生地不熟,一无人马,而无援兵。要在拓跋铣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掳走,那句“安然返羯”,这会想起来实在有些托大。

    亏得盛夏时节的瓜果倒还爽口,薛凌搬了二三切成薄薄的片码在碟子里,一边吃一边去画心中所想。此处当真如她被蒙着眼睛猜的那样,是在王都最外围。晚间开了窗,草皮子里昆虫叫的人心里痒痒。

    直至墨干停了笔,虽未有完全之策,总也不至于毫无头绪,且她越发肯定自己是对的,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鲜卑制住了羯族。平意在时,临睡总是习惯去摸右手腕,这会不在了,薛凌便好笑着去轻轻捏了一下左手腕。

    鲁伯伯曾说过,人只要撒开了脚丫子往前跑,人总能到什么地方的。大不了,她再绕回来。这几日都是浅眠,唯现在,才真有了那么些许睡意。在事情砸到自己身上之前,她烦躁不堪。如今彻底砸着了,只顾着一心一意去解决,反而没工夫去想别的。

    石亓当真是回的晚,且依着薛凌所言,将自己身上泼了好几坛子烈酒。进了宫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回羯的时候一定要买几个汉人女子走,直哄的几个来迎的鲜卑侍卫哈哈大笑。

    石恒在自己房里早就等的抓心挠肝,父亲的信还没回来,虽是想着拓跋铣暂时不至于对石亓做点什么,可恐惧这种东西,无法自控,他难免怕拓跋铣啥时候就失了耐性。

    更不要说,羯族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拓跋铣的要求,拓跋铣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万一就铁了心,要杀了石亓,给羯族点颜色看看,也是有可能的。石亓这般深夜不归,他怎能不着急上火。

    却不想石亓被拓跋铣几个侍卫夹着回来,一见他,就手舞足蹈的喊:“大哥,没想到这王都竟然有汉人女子,比咱们上次去京都的也不遑多让。”

    几个鲜卑人笑的意味深长,而那个跟着石亓的羯族随从满脸无奈道:“小人实在拦不住小王爷。”

    兄弟之间的事儿,不足为外人看笑话。拓跋铣第二日才听底下人来报,也是一笑而过。汉妓这种东西,在鲜卑王都见得多,在羯人帐子里只怕还真是少见。三年前就是让羯族凑了个人头,多年没打仗,自然也就没地儿抢人,石亓出去玩个新鲜,还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儿。知己知彼,拓跋铣对羯族的情况,也是了若指掌。虽说把石亓当个玩意儿放出去晃荡,是为了笑着吓唬一下石恒,更多的,也是拓跋铣看不上石亓,觉得他翻不起什么浪。

    自信原是好事,多则算自负。有了拓跋野的底子,加之胡人又不善来阴的,拓跋铣前路顺风顺水,当然不会想着在这翻船。其实薛凌与他一般无二,无非就是十几年在平城,人人以薛弋寒为首,养的她习惯成自然,倒好像人以她为中心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儿。

    待到外人散尽,石亓才褪去满是酒气的衣衫,交代底下人守着门,将薛凌说的那些事与石恒一一对质,才发现二人处境,与薛凌分析的分毫不差。且薛凌不知道缘由,但石恒是知道的。

    石亓第一次接触到这等人心,仰躺在床上,只剩出气声。出了后怕,更多的是无奈。他没想到,拓跋铣要的是整个羯族的命脉---粮。

    拓跋铣的说辞仍旧是那一套,甚至还带点愧疚,无非就是五部一家。三年前,梁国公主以死辱没鲜卑,他年少气盛,没忍住,以至于断了中原梁商。好在而今羯族重修旧好,也算弥补了鲜卑过失。还请羯皇怜其余四部之困境,一切照旧,按原样,五部共享。

    这并不算强人所难,难的,是要求鲜卑全权参与羯族通商一事。换言之,以后的粮,羯族来买,却是鲜卑来分。

    唯恐隔墙有耳,石亓不敢高声叫骂,心里头却是恨不得冲出去砍拓跋铣两刀。分的什么狗屁粮?汉人能卖多少粮来分,这分明就是要分了他羯族。难怪阿落说大哥肯定回不去。

    确实回不去,不管羯族答不答应,鲜卑一日不吃下羯族,大哥就一日回不去,可等吃下了,回去也无济于事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石恒反倒静心了些。他本还愁着如何跟石亓说起,却不知自己的弟弟如何出去一趟就变了个人。终不愿他太过担忧,便小声安慰道:“也不要太过急躁,父王自会想办法拖延一二,你不要给人下手的机会才好。”

    石亓狠踢了一脚床板,他这会无比想念帐子里的羊皮毡子。父王能有什么办法呢,同意与不同意,都换不来啥好结果。这个时候了,他哪还有心思考虑自己是死是活。

    天色蒙蒙亮,石亓摇醒了石恒道:“大哥要信我,不管爹的来信上说什么。都跟拓跋铣说羯族同意了,先拖住他,我自有办法让咱俩回去。”

    石恒终不是石亓这般没轻没重的少年,万般心事挂着,好歹是忍着睡了,这会迷糊着,石亓说的又小声,他囫囵着听了个大概,还以为是劝自己让羯族同意此事,既不解,又有点急躁。

    石亓却是重重倒了下去,蒙着头要睡,他一整晚就没合上过眼睛。这会子斩钉截铁的说完那句话,如放下心头重石。

    就听阿落的,她肯定是有办法。

美人恩(一)

    外头夜色已深,薛凌随手捡了件外衣披在肩上,去理石亓的事儿。人生地不熟,一无人马,而无援兵。要在拓跋铣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掳走,那句“安然返羯”,这会想起来实在有些托大。

    亏得盛夏时节的瓜果倒还爽口,薛凌搬了二三切成薄薄的片码在碟子里,一边吃一边去画心中所想。此处当真如她被蒙着眼睛猜的那样,是在王都最外围。晚间开了窗,草皮子里昆虫叫的人心里痒痒。

    直至墨干停了笔,虽未有完全之策,总也不至于毫无头绪,且她越发肯定自己是对的,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鲜卑制住了羯族。平意在时,临睡总是习惯去摸右手腕,这会不在了,薛凌便好笑着去轻轻捏了一下左手腕。

    鲁伯伯曾说过,人只要撒开了脚丫子往前跑,人总能到什么地方的。大不了,她再绕回来。这几日都是浅眠,唯现在,才真有了那么些许睡意。在事情砸到自己身上之前,她烦躁不堪。如今彻底砸着了,只顾着一心一意去解决,反而没工夫去想别的。

    石亓当真是回的晚,且依着薛凌所言,将自己身上泼了好几坛子烈酒。进了宫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回羯的时候一定要买几个汉人女子走,直哄的几个来迎的鲜卑侍卫哈哈大笑。

    石恒在自己房里早就等的抓心挠肝,父亲的信还没回来,虽是想着拓跋铣暂时不至于对石亓做点什么,可恐惧这种东西,无法自控,他难免怕拓跋铣啥时候就失了耐性。

    更不要说,羯族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拓跋铣的要求,拓跋铣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万一就铁了心,要杀了石亓,给羯族点颜色看看,也是有可能的。石亓这般深夜不归,他怎能不着急上火。

    却不想石亓被拓跋铣几个侍卫夹着回来,一见他,就手舞足蹈的喊:“大哥,没想到这王都竟然有汉人女子,比咱们上次去京都的也不遑多让。”

    几个鲜卑人笑的意味深长,而那个跟着石亓的羯族随从满脸无奈道:“小人实在拦不住小王爷。”

    兄弟之间的事儿,不足为外人看笑话。拓跋铣第二日才听底下人来报,也是一笑而过。汉妓这种东西,在鲜卑王都见得多,在羯人帐子里只怕还真是少见。三年前就是让羯族凑了个人头,多年没打仗,自然也就没地儿抢人,石亓出去玩个新鲜,还真不是什么反常的事儿。知己知彼,拓跋铣对羯族的情况,也是了若指掌。虽说把石亓当个玩意儿放出去晃荡,是为了笑着吓唬一下石恒,更多的,也是拓跋铣看不上石亓,觉得他翻不起什么浪。

    自信原是好事,多则算自负。有了拓跋野的底子,加之胡人又不善来阴的,拓跋铣前路顺风顺水,当然不会想着在这翻船。其实薛凌与他一般无二,无非就是十几年在平城,人人以薛弋寒为首,养的她习惯成自然,倒好像人以她为中心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儿。

    待到外人散尽,石亓才褪去满是酒气的衣衫,交代底下人守着门,将薛凌说的那些事与石恒一一对质,才发现二人处境,与薛凌分析的分毫不差。且薛凌不知道缘由,但石恒是知道的。

    石亓第一次接触到这等人心,仰躺在床上,只剩出气声。出了后怕,更多的是无奈。他没想到,拓跋铣要的是整个羯族的命脉---粮。

    拓跋铣的说辞仍旧是那一套,甚至还带点愧疚,无非就是五部一家。三年前,梁国公主以死辱没鲜卑,他年少气盛,没忍住,以至于断了中原梁商。好在而今羯族重修旧好,也算弥补了鲜卑过失。还请羯皇怜其余四部之困境,一切照旧,按原样,五部共享。

    这并不算强人所难,难的,是要求鲜卑全权参与羯族通商一事。换言之,以后的粮,羯族来买,却是鲜卑来分。

    唯恐隔墙有耳,石亓不敢高声叫骂,心里头却是恨不得冲出去砍拓跋铣两刀。分的什么狗屁粮?汉人能卖多少粮来分,这分明就是要分了他羯族。难怪阿落说大哥肯定回不去。

    确实回不去,不管羯族答不答应,鲜卑一日不吃下羯族,大哥就一日回不去,可等吃下了,回去也无济于事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石恒反倒静心了些。他本还愁着如何跟石亓说起,却不知自己的弟弟如何出去一趟就变了个人。终不愿他太过担忧,便小声安慰道:“也不要太过急躁,父王自会想办法拖延一二,你不要给人下手的机会才好。”

    石亓狠踢了一脚床板,他这会无比想念帐子里的羊皮毡子。父王能有什么办法呢,同意与不同意,都换不来啥好结果。这个时候了,他哪还有心思考虑自己是死是活。

    天色蒙蒙亮,石亓摇醒了石恒道:“大哥要信我,不管爹的来信上说什么。都跟拓跋铣说羯族同意了,先拖住他,我自有办法让咱俩回去。”

    石恒终不是石亓这般没轻没重的少年,万般心事挂着,好歹是忍着睡了,这会迷糊着,石亓说的又小声,他囫囵着听了个大概,还以为是劝自己让羯族同意此事,既不解,又有点急躁。

    石亓却是重重倒了下去,蒙着头要睡,他一整晚就没合上过眼睛。这会子斩钉截铁的说完那句话,如放下心头重石。

    就听阿落的,她肯定是有办法。

美人恩(二)

    白驹过隙,短短几天一晃而过。突然之间,所有人好像都得偿所愿了。薛凌拿到了她的包袱,里面当然没有那么骨印,可这会也用不上,自然没多在意。

    拓跋铣接到了羯皇的来信,甚至都没经过石恒,而是直接点名指姓的给他拓跋铣。说是一概答应,请鲜卑随时派人过去,以后直接参与和梁通商一事。

    不仅如此,还特意交代,自己的两个儿子要在鲜卑留一段时间,也好让小儿石亓多学些主事手段,承蒙鲜卑王多多照拂了。

    这老东西答应的如此干脆,拓跋铣反而生疑,却又挑不出哪儿不对来。便双管齐下,一面派人前往羯族接手,一面将石恒盯的更死些。至于石亓,说是要见识一下打鬃节盛会再回羯,那就由得他,爱住多久住多久。

    千里之外,京中也是一派祥和。江府已经与瑞王有了接触。霍云昇因雪色一事,多有收敛,魏塱也就过的开怀了一些。黄老爷子一通教训,那位太后也安分了几日。霍准更是眉头舒展了不少,他不知道为啥拓跋铣突然就逼的没那么紧了,但乐得坐享其成,且自己有别的事要做,能省一份心思,是一份心思。

    苏姈如在院子里,沐着盛夏光景,她也不知朝堂玩的什么花样,但沈家与霍家突然都放缓了脚步,她这边也就来得及从长计议,如此甚好。

    苏凔已经拟了奏章,他便寻薛凌不得,便决定以一己之力,去力挽狂澜,为宋家,为清霏。

    申屠易日日赖在薛宅不走,倒当成了自己家似的。薛凌买的那几个下人无可奈何,见他不找事,互相推诿着也没去报官。老李头的存善堂开的如火如荼,这个词有那么些喜庆,用在药铺实在不妥。但那确实每日都人头攒动,绿栀忙的脚不沾地。毕竟老李头的药半卖半送,连诊费也没收几个。

    鲁文安找到了他的养兵之道,一面欺上瞒下,一面吃拿卡要。硬是将平城原有军防复刻了大半。假以时日,定能和薛弋寒在时一般无二。霍悭有了这把好手,乐得每天只负责数银子。

    所以,国泰,民安。谁愿意把自己手里东西毁了呢,无非是不想分给别人,拉拉扯扯之间,不小心给捏碎了罢了。既然还没撕扯起来,那自然是安的。

    夏夜露水重,这戈壁上没人打更,不解星斗之说,薛凌也分不清现如今是个什么时辰。今晚非满月,看的也不那么清晰。亏得她从小到大在这原野上跑惯了,不然,听着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兽声响,便是个汉子,也难保不冒冷汗。

    她早已出了鲜卑王都,像这样全身糊着黄羊血,转了好几个夜了。白天也是随便找个干燥地头随便睡一会,却仍旧没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急也急不来,便按下性子,一日日的继续转着。

    自鲁文安胳膊受了伤,薛凌对狼这种畜生就没一丁点好感,见了就得剥其毛皮,斩其血肉方肯罢休。但狼是种很谨慎的生物,闻着人味就能躲的老远,故而她实在遇到的少。

    到了后头,长久遇不到,胸中郁闷难解,便千方百计的去寻狼。狼凶狠,又基本不落单,故而狼皮卖的十分昂贵。有皮货贩子见了薛凌两三次,不由大赞薛凌运气。当时薛凌正值年少气盛,反驳着说哪是什么运气,若不是自己经常找不着狼群,凭她的本事,一天四五条又是什么难事。

    商人重利,虽怀疑这个少年托大,却又实在想多赚几个,便教了这恶毒的法子。杀上几只黄羊,把身上衣服用羊血浸透,夜晚站在风口晃荡,几十里外的狼都能被引来。那个夏天,薛凌拖回平城的狼尸连鲁文安也看不过眼,直到薛弋寒下令再也不许晚上出去了,她方罢休。

    可惜,这狼说蠢也蠢,说聪明也聪明,虽然能被引过来,但是狼群似乎会凭着什么东西推断羊的数量。来个七八只已经是多数,再多就没有了。放在那个时候,正和薛凌心意,可如今,普通的狼,她杀了也用不上,只能继续一面等着,一面瞅着机会多杀些小动物堆在一个地方,希望能钓一只狼王出来。

    她在这边忙活着,石亓那边也不敢怠慢,日日流连酒楼歌肆,甚至还买了两个汉人娼妓,光明正大的带回了王宫,说是到时候要一起回鲜卑。他这般作态,拓跋铣既喜,又有些微微不放心,干脆叫了尔朱硕来陪着,看看有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料尔朱硕对着薛凌那一档子还耿耿于怀,声色犬马之事便消停了稍许,跟了石亓几日,见他确实是吃喝玩乐兴起,也就放松了心态,俩人乐得各玩各。

    而石恒一改当初委婉之态,反而事事顺着拓跋铣,与羯族也彻底断了联系。说既然鲜卑派了人往羯,礼尚往来,羯也应该留个人在鲜卑,双方互通有无,真正五部一家。

    拓跋铣对这事儿打了个哈哈,两族交界地离王都并不远,他派去羯的人,已经递了消息回来。石裕那老匹夫还真就把通商的事儿甩给鲜卑了。可惜的是,没啥好甩的,梁国的限市令刚下,那边的官员唯恐出了问题,暂时盯的很严。所以,鲜卑这会过去,算是扑了个空。

    拓跋铣不知道羯族是不是正因为这个才有恃无恐,可他也不急,只要先捏着手里,后头放不放,就是自己说了算。

    这自然是薛凌的手笔,她本不知道拓跋铣扣住石恒是为了什么。但第二日与石亓一碰头,所有的疑惑就全部解开。于是递往江府的那封信上,就多了些内容,不仅要盯着霍家,还得盯着点沈家,让拓跋铣在羯族那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才行。这事算是顺水推舟,限市也是朝廷大事,故而江府根本不用玩什么心眼,就能哄的一众人盯着那块地。

    倒是凭白给魏塱添了些绊子,他原是想让沈家多动些手脚,逼一把霍准的。这一来,也只能缓一缓。缓一缓,也好,他可以先把御林卫从霍家摘干净,到时候再收拾霍家更容易。这一缓,就自然也缓到了苏姈如那。

    所以说,既然是同一个台子上的唱将,一个人开口唱,不管她唱的是什么,是好是坏,余下的人,都得接着。

美人恩(二)

    白驹过隙,短短几天一晃而过。突然之间,所有人好像都得偿所愿了。薛凌拿到了她的包袱,里面当然没有那么骨印,可这会也用不上,自然没多在意。拓跋铣接到了羯皇的来信,甚至都没经过石恒,而是直接点名指姓的给他拓跋铣。说是一概答应,请鲜卑随时派人过去,以后直接参与和梁通商一事。不仅如此,还特意交代,自己的两个儿子要在鲜卑留一段时间,也好让小儿石亓多学些主事手段,承蒙鲜卑王多多照拂了。

    这老东西答应的如此干脆,拓跋铣反而生疑,却又挑不出哪儿不对来。便双管齐下,一面派人前往羯族接手,一面将石恒盯的更死些。至于石亓,说是要见识一下打鬃节盛会再回羯,那就由得他,爱住多久住多久。

    千里之外,京中也是一派祥和。江府已经与瑞王有了接触。霍云昇因雪色一事,多有收敛,魏塱也就过的开怀了一些。黄老爷子一通教训,那位太后也安分了几日。霍准更是眉头舒展了不少,他不知道为啥拓跋铣突然就逼的没那么紧了,但乐得坐享其成,且自己有别的事要做,能省一份心思,是一份心思。

    苏姈如在院子里,沐着盛夏光景,她也不知朝堂玩的什么花样,但沈家与霍家突然都放缓了脚步,她这边也就来得及从长计议,如此甚好。

    苏凔已经拟了奏章,他便寻薛凌不得,便决定以一己之力,去力挽狂澜,为宋家,为清霏。

    申屠易日日赖在薛宅不走,倒当成了自己家似的。薛凌买的那几个下人无可奈何,见他不找事,互相推诿着也没去报官。老李头的存善堂开的如火如荼,这个词有那么些喜庆,用在药铺实在不妥。但那确实每日都人头攒动,绿栀忙的脚不沾地。毕竟老李头的药半卖半送,连诊费也没收几个。

    鲁文安找到了他的养兵之道,一面欺上瞒下,一面吃拿卡要。硬是将平城原有军防复刻了大半。假以时日,定能和薛弋寒在时一般无二。霍悭有了这把好手,乐得每天只负责数银子。

    所以,国泰,民安。谁愿意把自己手里东西毁了呢,无非是不想分给别人,拉拉扯扯之间,不小心给捏碎了罢了。既然还没撕扯起来,那自然是安的。

    夏夜露水重,这戈壁上没人打更,不解星斗之说,薛凌也分不清现如今是个什么时辰。今晚非满月,看的也不那么清晰。亏得她从小到大在这原野上跑惯了,不然,听着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兽声响,便是个汉子,也难保不冒冷汗。

    她早已出了鲜卑王都,像这样全身糊着黄羊血,转了好几个夜了。白天也是随便找个干燥地头随便睡一会,却仍旧没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而,急也急不来,便按下性子,一日日的继续转着。

    自鲁文安胳膊受了伤,薛凌对狼这种畜生就没一丁点好感,见了就得剥其毛皮,斩其血肉方肯罢休。但狼是种很谨慎的生物,闻着人味就能躲的老远,故而她实在遇到的少。

    到了后头,长久遇不到,胸中郁闷难解,便千方百计的去寻狼。狼凶狠,又基本不落单,故而狼皮卖的十分昂贵。有皮货贩子见了薛凌两三次,不由大赞薛凌运气。当时薛凌正值年少气盛,反驳着说哪是什么运气,若不是自己经常找不着狼群,凭她的本事,一天四五条又是什么难事。

    商人重利,虽怀疑这个少年托大,却又实在想多赚几个,便教了这恶毒的法子。杀上几只黄羊,把身上衣服用羊血浸透,夜晚站在风口晃荡,几十里外的狼都能被引来。那个夏天,薛凌拖回平城的狼尸连鲁文安也看不过眼,直到薛弋寒下令再也不许晚上出去了,她方罢休。

    可惜,这狼说蠢也蠢,说聪明也聪明,虽然能被引过来,但是狼群似乎会凭着什么东西推断羊的数量。来个七八只已经是多数,再多就没有了。放在那个时候,正和薛凌心意,可如今,普通的狼,她杀了也用不上,只能继续一面等着,一面瞅着机会多杀些小动物堆在一个地方,希望能钓一只狼王出来。

    她在这边忙活着,石亓那边也不敢怠慢,日日流连酒楼歌肆,甚至还买了两个汉人娼妓,光明正大的带回了王宫,说是到时候要一起回鲜卑。他这般作态,拓跋铣既喜,又有些微微不放心,干脆叫了尔朱硕来陪着,看看有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料尔朱硕对着薛凌那一档子还耿耿于怀,声色犬马之事便消停了稍许,跟了石亓几日,见他确实是吃喝玩乐兴起,也就放松了心态,俩人乐得各玩各。

    而石恒一改当初委婉之态,反而事事顺着拓跋铣,与羯族也彻底断了联系。说既然鲜卑派了人往羯,礼尚往来,羯也应该留个人在鲜卑,双方互通有无,真正五部一家。

    拓跋铣对这事儿打了个哈哈,两族交界地离王都并不远,他派去羯的人,已经递了消息回来。石裕那老匹夫还真就把通商的事儿甩给鲜卑了。可惜的是,没啥好甩的,梁国的限市令刚下,那边的官员唯恐出了问题,暂时盯的很严。所以,鲜卑这会过去,算是扑了个空。

    拓跋铣不知道羯族是不是正因为这个才有恃无恐,可他也不急,只要先捏着手里,后头放不放,就是自己说了算。

    这自然是薛凌的手笔,她本不知道拓跋铣扣住石恒是为了什么。但第二日与石亓一碰头,所有的疑惑就全部解开。于是递往江府的那封信上,就多了些内容,不仅要盯着霍家,还得盯着点沈家,让拓跋铣在羯族那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才行。这事算是顺水推舟,限市也是朝廷大事,故而江府根本不用玩什么心眼,就能哄的一众人盯着那块地。

    倒是凭白给魏塱添了些绊子,他原是想让沈家多动些手脚,逼一把霍准的。这一来,也只能缓一缓。缓一缓,也好,他可以先把御林卫从霍家摘干净,到时候再收拾霍家更容易。这一缓,就自然也缓到了苏姈如那。

    所以说,既然是同一个台子上的唱将,一个人开口唱,不管她唱的是什么,是好是坏,余下的人,都得接着。

美人恩(三)

    薛凌终究是抓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平意在袖子里藏了多日未曾滑出来,现下还是如此合人心意。而她看见狼的心态仍与往年一般无二。可见仇恨这种东西,难有放下一说。

    夏夜风虽寒,终究没那么冷。但为了保证不受伤,薛凌是裹了厚厚的护具,除了行动有些缓慢,自然还热的冒了汗。但她一直盯着最大的那一头狼不放,挑了个好时候,一经沾手,就再也没放开。

    狼群不比食草动物,遇着天敌就散开,反而是听从狼王的命令,咬死了不放。薛凌早有准备,利齿一时难以穿透身上护具,她一边躲闪着防止外露的皮肤被咬道,一边抓着头狼,直捅心脏,挣脱再捅,挣脱再捅。

    平意细小,捅进去难以造成瞬间失血,她便顺着头狼挣扎在肉里瞎搅和。力求这畜生快点死。左手腕上的伤还未好全,痛楚让额上青筋都有些暴起,只是无边夜色,茫茫原野,没有一人得以瞧见罢了。

    天色微明,薛凌坐在那,身边是一具硕大的狼尸,四周鲜血淋漓,被风吹干,又被露水润湿,腥臭不已。到底是她赢了,其实打了那么多次狼,她也没输过。所以,每次杀了狼之后,她都忍不住想,为什么当年鲁文安就输了?

    而今这个问题来的更加汹涌,如果鲁伯伯当年没输,左臂健全,没准,那次落水,他不会消失的。

    此处荒僻,薛凌也不怕遇着旁人。等歇够了,才借着平意小心去剥那头狼的毛皮。

    要把石恒带走,就得把他先从宫里给弄出来。可短时间内,就算羯皇跪地上称臣,只怕拓跋铣也不会放石恒离开半步。唯一有机会出宫门的,应该就是鲜卑的打鬃节闭节那天了。

    薛凌回忆这尔朱硕讲的那些事,打鬃开节闭节都是大事,拓跋铣自己都会出宫去到野马群的所在地。既然石恒一行人说是为了恭贺盛事而来,要去参加闭节一事,自然理所当然的。拓跋铣应该也是求之不得把石恒放眼皮子底下看着,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

    只是,太久了。薛凌算了算日子,打鬃节才开始十日余。按尔朱硕所言,结束怕是还要近一个月,她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留在这如此长的时间,必须要想办法让这个狗屁节日早点结束才行。

    偏这种靠天意开始的节日,靠人力实在难以扭转,只能把主意打到那些不是人的生物上。好在打鬃二字,打的就刚好不是人,而是马。马这个东西,薛凌也再熟悉不过了。

    天地生物,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马,要被很多动物吃,草原上凶狠一点的,都不挑食,狼就不用说了。只要那味道一出现,方圆五里,连个马蹄印都难以瞧着。

    想当初扛着那狼皮子久一点,身下坐骑就开始不那么听话。被人训过的军马尚且如此,何况是野马。打鬃节是靠着野马群进行的,只要想办法把鲜卑圈起来的野马群驱散,这个节自然就能早点结束。

    反正石亓那边还要装装样子博取拓跋铣信任,薛凌闲着也是闲着,便出了王都,到处找狼。普通的狼都不太行,得找一只头狼。那味道,才能激的马群躁动,只顾撒开蹄子逃命。胡人爱马如命,并不会大规模杀伤来强留。能驱散几个是几个,总是能早些回京的。

    石亓自那天一别,总算又等到了薛凌,只是又换了一副面孔。脸上皮肤不知涂了什么,蜡黄如晒干了尸体。嘴边一圈胡子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根本没搭理,长长的纠结成一团,怕是喝水都得先撩开。他不知薛凌这几日去做了什么,瞧着这幅模样好笑,然姑娘眼里尽是疲惫,倒叫他也笑不出来。

    二人相见,还是在薛凌设计结识尔朱硕的那家胡人青楼。此地和京中烟花之地一般无二,只要花了银子,老板就不问来路,且石亓来这,不会惹人怀疑,实属一个好所在。她老早交代了石亓日日来这吃吃喝喝,自己若有需要,就会来相见。

    狼皮已经到手,但薛凌不知野马群在哪,只能铤而走险来见石亓,让他想办法去把马群所在的位置打探出来。中原有舆图,草原却是茫茫一片,胡人自有定位方法,薛凌却不擅长。这会唯恐石亓忘了,少不得提醒他还得预备个人到时带路才行。

    石亓听薛凌要去驱散马群,让打鬃节早点结束,也是喜不自胜。等人的滋味难熬,这几天他说是花天酒地,实则百爪挠心又有谁知。二人一番商议之后散了,石亓又买了两个汉女回宫。再往下,就消停了两天。再出门时,就对尔朱硕说,女人玩多了也没意思,倒不如去看看猎野马都什么模样。

    若非薛凌行刺一事,尔朱硕现在也该在节日现场的。凭白受冤被抓了回来,白白错过这等盛事,本就不甘。听石亓如此说,喜上眉梢,怂恿石亓去找拓跋铣恩准他俩人先去。

    拓跋铣自然无所谓,他与羯族现如今表面还是一团和气,又不怕石亓跑了,何苦做个恶人。多派几个人跟着就是了。

    石亓也极识趣,就带了一个亲卫,说浩浩荡荡一群,吓的野兽都不敢出没,鲜卑的异性小王爷也在,怕什么。

    石恒规劝不得,只得再三叮嘱莫要生事。拓跋铣笑着道:“不必担忧,待本王处理完杂事,你我便一道过去,且让他们先去着吧。”

    几个野马群,让人尽量往近处赶了些。路程原不算太远,只是石亓为了装的像些,在路上一会打打兔子,一会猎猎鹰。尔朱硕陪着他折腾,也是晚间才到。几大家族在那都有帐子,住处安排起来分外容易。篝火牛羊,烈马美酒。若非心中有事,石亓觉得自己未尝不能喜欢这地儿。

    这一来,自然就不能再回了,不然破绽太多。但他不能回,有人能回。尔朱硕目瞪口呆的听着石亓非要派人去把她最喜欢的汉女接到这来。打鬃节,各家的儿郎带着女眷也是有的,但特意回去接的,也没听说过。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无法无天了,没想到这羯族的小王爷更甚一筹。

    石亓还在念叨:“不劳兄台多事,让我的人回去办这事儿就行,你看这美酒佳肴,没个女人搂着,帐子里都不暖。”

    二人地位相当,且石亓是客,说是商量,无非也就是知会一声。尔朱硕当然知道自己没什么身份去压石亓一头,只能借着石恒的名义吓唬一把,道:“怕是你大哥知道,不能容许。”

    石亓不以为意,先对着下属交代了,让他赶紧去,才回转头来笑嘻嘻的对尔朱硕道:“你怕我大哥作甚,我叫带两个来,分你一个。你不知道汉人的皮肤,也不知道是摸了啥,比羯的女人细滑好几倍。”

    尔朱硕想拦,估摸着自己也拦不住。他觉得拓跋铣似乎也很纵着石亓,且回去要个女人,其实也不算大事,便由得石亓的下属径直去了。说到汉人,王都见的多,他倒也没什么格外念想。

    石恒正陪着拓跋铣讨论羯族今年的牲畜,听得底下人来报,果真勃然大怒,提刀就要去把那几个买来的汉人女子杀干净。拓跋铣突而觉得石亓不该这么蠢,人太蠢了也反常,干脆就装作没拦住,任由石恒将那几个美娇娥砍倒在地。

    能以皮肉吃饭的,少不得有几分好颜色。石亓又是挑着可人的卖,脂粉之下,年龄最大的姑娘,也不过二八年华,却不知魂魄要在这异国他乡飘荡多久。

    石恒尤不解气,狠劈了一刀在桌子上,催着拓跋铣道:“不知何时你我才去打鬃节,没人看着,石亓实在不像话,惹了乱子,无法向家中父亲交代。”

    拓跋铣颇为扼腕,劝道:“何必动气,男人若连女人都不爱,还能有个什么劲儿”。装模作样的安慰完石亓,拓跋铣又交代下人去街市上重新买两个汉女给石亓送去。

    他被薛凌摆了一道,有些疑心,却又不愿表现出来。干脆由着石恒杀了人,自己挑俩干净的给石亓玩。这样,便是石亓真的在那几个汉女身上有什么打算,人一死,也只能落空了。

    但是去打鬃节现场,他这会还真不能去,羯族那边刚安插了人手,梁国霍准似乎也有些异样,还有薛弋寒的儿子,回去之后再无消息,他得在王宫继续等着,好第一时间拿到消息。

    那几匹野马,能影响到什么事。要不是众怒难犯,闭节他都懒的去。马背上定天下,可梁人并不擅马,怎么他们的天下好像还要大些,还要好些?

美人恩(四)

    薛凌浑然不知谁死了,谁又活着,只知道她要的东西已经到了手。石亓的下属,自然是特意挑了一个会说汉话的,未进鲜卑王宫,先与她碰了头。

    帐子里的马粪在怀中一揣,递到薛凌手上还冒着热气。纵然说清楚了东南西北各跑多少里,但草原上方位不好找准头,马才是最可靠的生物。吃的大同小异,拉的也就相差无几。落单的马就靠着味寻回马群,故而似乎大多数马都有本性,只要拿一堆马粪给他闻闻,再任由它自己随便跑,自然就能到马粪的来源处。

    薛凌虽知有这么回事,却从来没用过,这会接过来也是恶心的慌,汉人机巧万千,哪能用这么恶龊的法子。她又没少再草原上跑,迷路….也就是那一次而已。

    找到了地头,便去收拾要带的东西,她不能跟着石亓的侍卫走,得迟一些再动身,免得给人瞧了去。那张剥下来的狼王皮,只将血擦干净了些,并没太过处理。要的就是狼王身上的味道,一旦去除,反而就没用了。可惜的是,她下手太急,戳的破破烂烂。不然用完了,拿回去给老李头缝个啥也好。搁以前,这种不完整的皮子都卖不上价钱了。

    接到路线后又过了一日,薛凌才带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出发。循着石亓给的线路,很快就摸到了鲜卑人现在的地方,其实离她第一次去的地儿也不算太远。

    和石亓接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凡在草原上扎帐子,一定是要附近有水源的。人为活动的痕迹分外好找。薛凌到了地方,便在几个取水处留了暗迹,石亓的人看到,自会明白一切顺利。剩下的,就是等着石恒过来了。

    在周围躲藏了两天,等看到石亓也留了暗记之后。薛凌便带着那张狼皮去找鲜卑人围起来的野马群。为了节日举行顺遂,本来就有人将马群赶往相近之地,免得这一月人马奔波。故而她虽无目的地,转的久了,总是能碰上。

    相生相克,鲜卑守卫只负责让马群不至于迁徙的太远,并非看的紧密。薛凌抱着那一袭狼皮子混入马群十分容易。从怀里拿出来一抖动,离的近的几匹马瞬间就有了异样。

    不安的情绪在马群里开始蔓延。薛凌唯恐让鲜卑人发现,干脆披着狼皮,蹲在草丛里。这个高度,越发像一只狼。生物很少能抗拒自身本能,已经有马用前蹄刨着地,嘶鸣不已。鲜卑几个守马的人虽发现了异常,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尽力在外围维持着,希望不要出什么问题。

    见马迟迟不散,薛凌将平意滑出。数头野马鲜血淋漓之后,再也无人拦得住这群充满恐惧的畜生。它们当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头狼的味道近在咫尺,自己同伴的惨叫响彻天际。这个地儿,不安全了。跑,是食草动物的第一天性。

    夏日青草萋萋,仍挡不住数千铁蹄同时踩踏,残叶碎土扬起一尺来高。短短三日之内,跑掉的野马有五群之多。

    此事扫兴,但也无可奈何。草原上风云不定,终归是没训过的野物,想来是附近出现什么凶狠的食肉动物,一吓,就作了鸟兽散。这种事,往年也是发生过的,只是不如今年多罢了。

    马都跑了个精光,也就没野可猎,打鬃节便早早进入尾声,几个家族清点了自己手上已经猎到的野马,着手开始驯服。另一方,拓跋铣带着石恒姗姗来迟。

    一切尘埃落定,待到闭节仪式举行完毕,众人吃吃喝喝,热闹一晚,返回王都,今年的打鬃节,就算结束了。尔朱硕尚意犹未尽,石亓却早失了兴趣,天天搂着那俩汉人女子,帐门也不出。

    石恒一来,兄弟二人先闹了好大笑话,差点那汉人女子又送了命,亏得拓跋铣手脚快拉住了,说是自己送的,才把石恒安抚下来。

    拓跋铣到了两三日,就正式闭节了,其实和开节那一套也并无什么差别,无非就是冠冕堂皇的讲几句话,然后吃喝玩乐舞姬赛马罢了。只是今日各家用的赛马,只允许选用猎来的野马。有些还没驯服,自然状况百出,多了些乐子。

    石恒看的不住感叹,说五部之人,都该如鲜卑这般,以后羯人也要参赛才行。拓跋铣审视着石恒,揣度他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参赛的,都是鲜卑的几大异性王,也就是他拓跋铣的家臣。石恒说羯人要来,不知,是用的什么身份来。

    正要开口,石亓的贴身下属跑过来焦急的对石恒道:“小王爷不见了。”

    石恒才一皱眉头,拓跋铣身边的侍卫抢白道:“不必着急,他是抱着个女人出去了,想是帐子里不如草皮子软呢。”

    一时间,众人哈哈大笑。石恒脸色扭曲,对着拓跋铣道:“我去瞧瞧”。说罢竟不等拓跋铣同意,径直走了。

    这事是没什么脸面,也不怪石恒失态。拓跋铣这会抽不开身,使了个眼色给侍卫道:“去给带带路,找到人就早些回来。”

    两个人便心知肚明的跟在石恒身后。石亓的侍卫本也要跟着,却被拦了下来,道是又没什么大事,不如在这乐呵着。

    又一人赢了彩头,拓跋铣高声叫好。他让人跟着去,也就是看看有没暗地里耍什么花样,实在不是为了防备石恒二人会逃跑。羯族的几个侍卫,大多留在了王宫里,且石恒没有马匹,也没有行囊。胆敢这个时候逃跑,那就真的是不要命了。

    石恒一路走着,一路高声喊石亓,跟着的俩鲜卑人俱是当个笑话瞧,一面帮着寻,一面漫不经心的劝着。出了最外头的帐子,走了几步路,就瞧见石亓的衣衫散落再地,隔几步又有女子饰物。石恒捡起来,又重重丢下,越发的怒不可遏。

    如此,走了些距离,就到了取水的河流处。河边草丛格外茂盛,只听得里头男女私语盈盈,再走的近些,赫然有两具皮囊隐隐绰绰的翻滚。

美人恩(五)

    两个鲜卑人已经停住了脚步,纵然这些事见怪不怪,总是不好直视。石恒却是紧走两步,狠狠往草丛里的人踹去。随着女子娇呼,石亓一丝不挂的站了出来,一边恼恨的喊大哥,一边去捡丢在一旁的袍子往身上套。

    石恒要拔刀,却发现自己身上啥也没带,目光就移到了那俩鲜卑侍卫身上。俩人忍笑忍得难受,却异口同声的劝着“王爷使不得。”

    玩女人并不是什么滑稽事,玩成羯人小王爷这样的就少见。这等隆重场合,不在众人面前装装样子,倒抱着个汉人,来滚草皮。羯皇的两个儿子,差距也太远了。他二人唯恐石恒来抢刀,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往后退。

    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娇媚“小王爷”。回头看,也是一个汉人女子,双手抱着个水罐站那,身上衣衫本就薄,沾了些水,几乎透明,只剩些贴身肚兜挡住重要位置。怯怯的站在那,不敢再上前。二人相视一笑,合着这小王爷竟然一次玩俩啊。

    石亓突而就有些局促。他早尝人事,也无汉人那些正人禁忌。假戏做着做着就成了真,地上躺着的那个,总比那杂种解人心意些。等人本就是个耐心活儿,他从来就没什么耐心,不就着手上东西打发时间,难免不去做别的。

    但这会薛凌站到了面前,他还**着身子,突然就领会到了无所适从的意思。只能喊着:“愣着干嘛,过来给她洗洗”。说完又看向石恒道:“大哥何必动怒,我生来与你不同,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石恒咬牙切齿道:“赶紧收拾了给我滚回去”。说罢站到了一边。

    薛凌捧着那罐水,惊恐的看着那俩鲜卑人,小心翼翼的往石亓这边挪动。俩鲜卑人,自然也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牛乳一般的肤色,小鹿一般的眼睛。要说,汉女确实是别样风情。其中一人惊觉,似乎在哪见过薛凌。但石亓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哎”。薛凌娇声应答,低着头不再看俩人,强自镇定着往前走。那个鲜卑人也就忘了他刚刚所想。汉人的眉眼平和,一眼盯上去都差不多。等这小王爷回到帐子,他们想玩,也是能拿到手玩的。

    妓嘛!

    那个罐子颇大,又装满了水,十分沉。薛凌捧着走的摇摇晃晃,又溅出来好些,胸口湿的越发多了。俩个鲜卑人并不相让,甚至有意趁机摸一把。薛凌也没故意绕开。一步,两步,转眼,三人就触手可及。胡人呼吸的热气,已经喷薄在薛凌身上,她觉得似乎那头狼还腥臭些,好在,不用忍受太久。

    那个觉得薛凌眼熟的鲜卑人又发现了不对之处,怎么这个妓,腕间有那么狰狞的新伤。仔细看,赫然旧痕也不少,尽是刀剑印记。

    一个妓,怎么会跟刀剑打交道?他没机会再往下想了。托在罐子底的那只手不知怎么就移动了他胸口,未见锋芒,只余剑柄。不等他反应,身体里那柄利刃又毫不留情的旋转了数圈抽出,转而滑向另一人脖颈。如果此时把他心脏拿出来,应该是能看到碎的不成样子了。

    二人近乎同时倒地,挣扎着四目相对,嘴里却尽是血沫,吐不出半个音节。薛凌尚未离开,蹲下来,横着平意,用蛮力将二人脖颈切开大半,确认两人死的不能再死,方收手。只要被拓跋铣及时察觉追上来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得她三人,她怎敢怠慢。

    将平意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石亓身旁的那个汉人女子才站起来看到这副惨相,瞬间惊叫出声。不等石亓反应,薛凌便飞身而上,卡着那女子脖子道:“我再听到一丁点声音,你就和他们一起死。”

    看着女子惊恐的点头,薛凌缓慢松了手。平意从人体里拔出来,温热还没散尽。她只备了三匹马,口粮也是三人份,决计带不走这女子。留在这,想来拓跋铣也不会让她活,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并不介意先动手。

    一声口哨,三匹马由远而近,马搭子里衣物干粮一应俱全。薛凌早就在此处筹备了两三日,甚至已经和石亓亲自碰过面了,自然万事具备。她率先将准备的衣服拿出来换上,石亓却有些嫌弃着道:“怎么这般臭。”

    薛凌一改刚才娇俏,满脸不耐烦道:“是腐烂的鱼,换上衣服再多拿鱼肉擦一擦,不然跑出百里都能让狗追上。”

    石恒虽知自家弟弟有所安排,但到底没见过薛凌,这些日子也是过的胆战心惊。这会到了功成垂败的关头,更是焦急。顾不得臭与不臭,自己三下五去二换了衣服,又来催着石亓事急从权。

    三人收拾完毕,便翻身上马。正待离开,那汉人女子却跑到薛凌的马前哭着喊了一声:“姑娘。”

    再蠢的人,也知道这一番变故之后再无活路,她刚刚还在石亓身下婉转娇啼,这会却不敢去求所谓的小王爷。只眼巴巴的看着薛凌,希望同为汉人,能给她一条生路。

    人命如草芥,自己的才最重要,石亓催促着:“阿落,快走。”

    薛凌居高临下,看着那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缰绳已经提了起来,只要往下一放,良驹就能从这位女子身上踩踏而过。她耽搁不起了,多一个人,多一分变数。

    从拓跋铣眼皮子底下劫人啊,眼看着要成功了,她才开始怕。毕竟,功亏一篑给人带来的恐惧远比一败涂地惨烈。

    此番境地,怎么会有人敢挡在她前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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