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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嗑南瓜子     雄兔眼迷离txt下载     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桃之夭(一)

    两岁娇儿在花园小径上跌跌撞撞的走着,江玉枫一瘸一拐的跟在身后,腰间一枚竹佩和着穗子摇来晃去。江府的大少夫人,终年不见人影,对外只说是病了,实际上,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罢了。连孩子,也是将老夫人一手带大的。

    当年江薛两家之事后,江玉枫名声尽毁,又废了一条腿,哪有好女儿肯嫁过来?江闳随便塞了几个女子在江玉枫房里,先生下孩子的,就给了个名分,堵住悠悠众口。

    江玉枫是怎样的人?弱冠之前,浓艳场中试,纷纭境上过,红颜说俏,百官赞才的枫叶玉郎。孰料最后的枕边人,大字都不识一个。生出来的儿子,他也没多喜欢。可毫无办法,江家,总还是要往下走。

    薛凌进来时,正瞧见这副场景,她也没走门,在房梁上看着江玉枫跛着脚走路,觉得颇有意思,将那会顺路买的俩包子啃完才跳下来。

    江玉枫早知她来了,并未出声,两人来往俱是梁上君子,扯平了。听得人跳下来,把手头儿子教给下人,方才慢悠悠走上台阶来。

    一道进了书房,江玉枫道:“有了霍云昇帮忙,薛少爷倒是清闲了”。陈王府的一举一动尽在江府耳目,他不知皇宫里的弯弯绕子,却猜到刺客一事,定是薛凌自导自演,目的就是强逼霍云昇脱不了手。不由得好心提醒道:“此招虽好,太过惊险了,魏塱这个人,你没打过交道。他心思多疑,万一怀疑这是陈王府的手段,后果更糟。”

    薛凌笑了笑,她与魏塱这个狗打交道,不是一两回了,只是江玉枫不知道而已。若无魏忠这枚棋子,魏塱还真有可能这么想,但是三人成虎,就不信那魏塱不上钩。

    就算真不上钩,也无妨。魏塱防着陈王府又不是一两天,能把霍家拖下水,反正不亏。

    薛凌扫了一眼桌子道:“次次来江府,都没杯好茶喝,不过我是上门来求人办事的,就就不怪你怠慢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江玉枫。纸上内容与给李阿牛的那份一般无二,都是魏忠妻儿的地址。

    “不敢在外招摇,这是江府密室,能进的下人没几个,薛少爷你就多担待点吧”。江玉枫接过纸条看了看,问:“什么人,何事。”

    “明儿吧,找几个人去院子里投些毒,动作大些,自有人来抓人,等人一来,就下死手,若有御林卫到,立马走人,要走的干净些”。薛凌扯过纸条,丢入旁边炉灰里,脸上带了杀气。

    下死手应该是不要紧的,魏塱的人,现在断不会让魏忠的妻儿死,所以一定能拦住。俩家的人打起来,李阿牛的御林卫很快就能到。巡城的兵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很难抓的到真正的杀手,所以江府和魏塱的人都能跑掉。

    若是,魏塱的人,没拦住…..

    那就没拦住,把魏忠妻儿之死栽赃到魏塱身上去。

    薛凌又加了一句:“如果失手了,我劝江少爷的人早死比较没那么受罪”。她跟魏忠毫无情义,又不是自己动手,心中毫无负担。

    “什么人要这样”。江玉枫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要去杀人,还是不要杀人。若是要杀,他大可以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若是不要杀人,何故又要下死手。

    “说来话长,干活儿不用问那么清楚”。刚吃了俩包子,甚是口渴,薛凌抿了一下嘴唇道“我还是想喝碗茶,凉一些就更好了。”

    江玉枫看着她变脸如翻书,刚刚还视人命如草芥,一转眼,就如小儿撒娇要糖,偏两种面貌切换自如,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

    这个人,是薛弋寒的儿子?

    “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薛凌完全不知江玉枫在想什么,她在平城想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心有良善,却从不慈悲。七八岁和鲁文安猎黄羊,那些和自己体型一般大的生物,喷出来的血又腥又热,自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对着魏熠下不了手,那是有几分齐清猗的情分在。

    魏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她先下手为强,没准魏忠就能要了自己命,哪有什么同情之理。

    “我去叫人送壶茶来”。江玉枫到底没多问,站起来要出门叫人。

    薛凌将手肘放在桌子上,托着脑袋,突然又像起什么似的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掏出一小包粉末。

    等江玉枫转身回来,薛凌便笑着道:“来来来,药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见血封喉,天下无解。”

    江玉枫将那壶茶推的远了些,小心收起纸包。他以为,这薛凌纵回了京中,总也不过才拉了江府一家下水,毕竟齐世言的为人,京中没几个不知道。

    这会突然觉得,自己怕是小瞧了薛凌许多。

    “迎我过门的日子定在哪一天”?薛凌昨儿回齐府也没问问齐世言,这会想起来,顺道问了,省的回去看那张老脸晦气。

    “那可是你亲弟弟”。江玉枫强调了一句,虽知两人不可能真的洞房花烛,可这等不伦之事,光想想已经是十恶不赦,怎地薛凌浑不在意,到像是真的就要嫁给如意郎君。

    “我知道啊,难不成我要嫁给你?我总得想办法住到江府来。”

    “给那位钦天监的大人塞了大把银子,选了个最晚的时辰,且还有些日子熬,薛凌,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我想了两三年,就想着这件事,想的不能再好了”。薛凌像是没听出江玉枫语气,毫不在意的随口答。

    江玉枫十分不待见薛凌这态度,他江家赌的是身家性命,行将打错,万劫不复。道:“你想要什么?”

    又来了,薛凌不耐烦的想,这一家家的,不是问她是谁,就是问她想要什么。她能想要什么呢,江玉枫又不是不知当年之事,难不能还能以为自己子承父业,当个将军,给魏塱那条狗守江山?

    “我….”薛凌正要答,下人来送茶水,她又懒得答了,茶水果然温温的,她渴急了,一连喝了三四杯才停。

    这几天的日子真是安逸啊,喝完茶水,薛凌索性抬起腿将脚搁到了桌子上,那一双精致的绣花履上还缀着颗好大的明珠,闪瞎了江玉枫的眼。

    双手抖了抖衣襟,薛凌道:“我想要在齐府躲两天清闲,江少爷帮我把陈王府盯紧点,那儿可住着你的异性手足。”

    女子掸衣,大多是一手拿起沾灰处轻拍,而男子长衫,几乎是双手自上而下拂过。江玉枫看她如此行径,确实是像从小为男惯了。

    “话说你江家又想要什么”?薛凌懒洋洋的问。

    “我….”。江玉枫发现自己也无法回答。那些欲望,权力,家族荣耀,家家都在争夺,但是人人三缄其口,唯恐自己表现的不够清高淡泊。

    宫里那位都免不了这样,不然,哪有今日陈王府一事?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包括剩下那几位王爷,都可以消失的干干净净。

    偏偏大家都是既要今日得利,还要万古流芳。

桃之夭(二)

    薛凌觉得自己坐着怎么不舒服,她一放松就想趴地上,还是平城好啊,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草皮子,不管跟谁说话,想躺下去就躺下去。看江玉枫这狗半天没支吾个所以然出来,她赶紧道:“算了算了,你们想要什么我也不关注,反正等我拿到我想要的,咱们一拍两散,你还有事没,没有我先回了。”

    江玉枫道:“不知道你要什么,江家不知如何自处”。语气颇为郑重。这件事,事关他江家全族性命,总要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才行。

    薛凌把腿放了下来,沉吟了片刻。这会儿,她还真没什么想要的。一个自小无忧无虑,要啥有啥的人,欲望低的很。以前还天天背着薛弋寒给的枷锁,要框君辅国,现在她也用不着了。

    她就只想要霍家和魏塱死。有仇报仇,有怨抱怨。除此之外,这世上大多东西对她薛凌,都可有可无。美酒佳肴虽好,但草皮树根也咽的顺口。等魏塱死了,没准自己还能把平城抢过来,学着石亓搭俩帐子,乐得自在。

    于是江玉枫就听到薛凌将大逆不道的事说的理所当然。

    “我自然是想要杀了魏塱。”

    少女眸子清透,神思懒散,既无乱臣贼子相的咬牙切齿,也没拨乱反正般的言辞凛然。她想杀了天子,兴的是无名之师,行的是不忠之举。偏满脸无谓姿态,就好像说是明天上街买花戴。

    江玉枫道:“你难道没想过,君王驾崩…..”。他话说一半又停住。权如何分,民如何安,天下如何定,这些事,说出来,就像是在谋反,自己怎么也无法像薛凌一样说的这般洒脱。

    薛凌抬了抬下颌,以为江玉枫是问她有没有想过后果,便咧着嘴看着江玉枫道:“想过啊,魏塱死了我就开心。”

    “难道薛少爷行事全凭心意,不管他人死活?”

    “江少爷当年要是管管我的死活,今天咱俩也不用这么坐着”。薛凌拿起一只杯子道:“你可看好了,我要守着这只杯子,那是我愿意。可我任它被人摔了,它也怨不得我,怨它自个儿生来是个死物。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先回了”。

    “无事”。江玉枫目光在薛凌胸口停留了片刻,他知道薛凌刺了自己一剑的事,却没问起。

    当年自己也曾划了自己一道,只是远不如薛凌严重。他突然想叹气。其实,刺陈王,这戏演的更像些。以薛凌的手段,不是想不到,可能是她不愿意那么做罢了。

    这么一个人,如果没有魏塱篡位一事,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国安邦,更甚薛弋寒三分。

    门被薛凌关的“哐当”一声,非是发泄,只是她粗手粗脚惯了。独留江玉枫在房里静坐良久。他向来自认光明磊落,这会却觉得自己卑劣不堪。因为羞于承认那些压抑于内心深处的仇恨和欲望。

    他,他才是最想杀了魏塱的那一个。若非魏塱,应是太子魏熠登基,江家位极人臣。他不仅想杀了魏塱,还想要名利,想要富贵,想要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芸芸众生都想要的东西。

    可刚刚出去的人,眼神清冽,只想杀了魏塱,其他别无所求。这梁国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希望魏塱死,却只有这一个人,理由干净,不染纤尘,不像要取人性命,倒像在超度罪恶。

    江玉枫捏了捏手上粉末,无所求好,无所求就不会与他江家争。

    从江府出来,薛凌想着要不要去苏府转转,终也没去,她并不喜苏家,又直接回了齐家趴着,软枕绣被雕花床,真是神仙日子。

    为了撇的干净些,这几天就打算先不回陈王府了,而且回去的时候得找个好借口才行,毕竟在那丢了半条命,普通姑娘谁还敢回去。

    李阿牛惦记着薛凌交代的事,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编瞎话才能忽悠着兄弟盯紧点。他自己先转悠去看了一圈。好像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家,一个独身妇人,带着三儿一女,有几个下人婆子伺候着。看不出怎么富贵,倒也算得上丰裕之家。

    脑子打了几个转,就去弄了包迷药,跟其他人说是在这一带捡到的,看成分好的很,说不准是啥江洋大盗,抓着就发了。普通巡城的御林卫,一月俸银少的可怜,全凭着抓点阿猫阿狗讨赏,一听说这事,偷摸着往这一带瞎转。

    苏远蘅这会在乌州和一众官员,推杯换盏,谈笑自如。

    梁与羯族商定通商是元月,过后便是开春,适逢民间青黄不接的时间。沈元州有心想自己与羯交好,但安城一事带来的余波尚未平息,他有些焦头烂额。苏家出现的恰到好处,仗着家大业大,不惜亏本,将与羯人的生意尽数收入掌中。

    苏夫人在京,尚能哄的那些达官显贵心花怒放,何况苏远蘅这会是急人之所急,短短半月,已经开始和沈元州一脉手足相称。

桃之夭(三)

    人一闲,日子就过的飞快。薛凌这两日就明白了一件事,这齐清霏似乎情窦初开,一发不可收拾。不练剑的时候,十句话有九句不离苏凔。

    她趴在软榻上,有点不知如何接话。齐世言虽然已经退了,但大女儿去了陈王府,她这个名义的三女儿去了国公家,若再来一个五女儿跟状元爷有牵扯,实在对自己要办的事很不利。

    毕竟,以后要让苏凔做的事情有很多。可她,确实是很喜欢齐清霏的,又有点不忍抢她什么。

    不知为何,这天儿,又突然转冷,前几日着春衣都有薄汗,今天突而温度骤降,水都快能凝冰。

    这种乍暖还寒的日子,平城那些出窝早了的野物冻的呆在地上,一抓一个准,薛凌磕着瓜子,突然就起了兴致,带着齐清霏摸黑出了门,一夜未归。打了兔子和野鸡,找了个山洞,烤的滋滋冒油。

    与此同时,江玉枫的人按薛凌所说,大手大脚的进了魏忠妻儿院门。一进去,魏塱的人就发现了,并未站出来。直到俩人把薛凌给的药全部倒进井水里,快要溜之大吉的时候,魏塱的人相视一点头,从暗处出来,双方立马就交了手。

    江玉枫的人,果然下了死手,还跑出一个窜到魏忠妻儿房里,想要直接抹脖子,魏塱的人自然拦的尽心尽力,又想留个活口审问幕后主使,一时倒有点不分高下。

    然而御林卫来的飞快,此处不是富贵之家,领头的只当是打家劫舍的小毛贼。信号发出去,来了一堆人,将院子外围的水泄不通。

    只是进去的时候,就剩魏忠妻儿在床上瑟瑟发抖了。魏塱的人也并没追到江玉枫的手下,毕竟此事早有预谋。

    霍云昇甚至都没听到这桩事儿,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御林卫精锐,这点微末小事怎么能传上去。无非就是有人投毒,芝麻官过来好生查查就是了。

    魏塱收到的消息,却截然不同,孤星道:“底下人说,来人是想要命,还不想做的太明显,故而投的是毒。怕…有心栽赃。”

    栽赃,栽赃谁,不就是栽赃他魏塱吗!魏塱大怒,他发现养的人一个比一个废,送上门的人证都抓不住,“为什么没有活口?”

    孤星低声道:“御林卫来的太快,动静太大,双方的人都有所忌惮。”

    御林卫,那就是是霍云昇的手。世上有那么巧的事?他魏塱要抓人,御林卫就立马凑上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却还有些清。孤星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主子一句,道:“奴才觉得,霍大人,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御林卫人多势杂,这里头说不定有其他误会。”

    魏塱沉思了一会,这破绽太明显,确实不像霍家手笔。可,安知霍家不是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

    沈元州在与羯通商一事上手脚颇快,若两方交好,霍家在宁城那一带的兵力就没什么威胁了。霍准这老匹夫也许是想借此事警告一下,皇城还在他霍家手里。就算与羯结盟,自己这个皇帝,还得缩着爪子。

    “我自有计较,你下去吧,让魏忠自己去处理这档子破事,别哪天真的死了,反咬朕一口,你们盯紧点就是了”。捏着这几个人,无非是看看魏忠有没什么狐狸尾巴漏出来,顺便给他点提示,做事三思。这几天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破绽。

    倒不如当个甜枣给出去,免得逼急了,养的狗反咬自己也不好。

    天越发冷,薛凌还以为昨天刮刮风,太阳就出来了,今儿可好,风更大了,天顶黑的像昨晚烧过的碳灰。她昨晚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齐清霏身上,这会冻的鼻涕直流。顾不得齐清霏还躺地上没醒,猛摇了两下道:“清霏,快醒醒,回去了”。她得回去看看昨晚结果如何,顺便赶紧烤烤火。

    齐清霏不愿意睁眼,她长这么第一次在外过夜,对着一堆火,兴奋到四更末才躺下,这会困的慌。

    略一沉吟,薛凌喊了一声“苏凔?”

    齐清霏瞬间跳起,双手在脸上一抹,左看右看,发现自个还在山洞,羞道:“三姐姐做什么吓我。”

    “快回了快回了,万一被发现,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要回去啊,都不想回去”。家里冷冰冰的,以前俩姐姐还陪着自己玩,爹爹一辞官,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她都不敢笑。

    薛凌没答话,现在齐清霏上马,都不用她扶了。初走马行的慢,薛凌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假如,有人拦着你的苏哥哥娶你怎么办?”

    “好没道理…做什么拦我..........王母娘娘还拦不住七仙女呢”。齐清霏气鼓鼓的回答,把薛凌给的那柄剑举了举“若那人死活不让,我就……..我把那人杀了,若是杀不得,那就杀了我自个儿”。她惯爱看戏台子上唱两人情比金坚,同生共死的段子。

    路已经到了平坦处,薛凌一勒缰绳,马蹄生风,她没听清楚齐清霏后头那句玩笑话。

    魏忠为了表示自己问心无愧,自薛凌受伤当日起,就再没去管过自家人,到今儿,已有十来天了。看到是主子的人来传话,战战兢兢的有些不敢听。

    薛凌知他有三儿一女,不知的是,那三个儿子,是假的。他的前半生,都活在影子里,一个无名无姓无身份的人,有什么资格能成家生子?

    直到魏塱登基,他在一次行动中受了重伤,眼看要被弃掉了,突然陈王府需要个人来看着。既要有些本事,又不能太有本事,正适合他这个残废。为了装的像点,主子还随便找了个女人与他装作夫妻,那三个儿子,自然也不知是从哪来的。

    刀口舔血为生的人,其实格外想坐下来喝碗热茶。不知那女子作何想,两人竟日久生情,真的成了夫妻,生下一枚粉妆玉裹的小女婴。今年还不足两岁,刚会奶声奶气的喊“爹爹”。

    喊的他宁可魏塱死了,这陈王也千万不要死。毕竟不管谁当皇帝,都会把这个毫无威胁的陈王供起来以表自己手足情深。只要这陈王府在一日,他就有一日的爹爹可做。

    这是他一生做的最欢喜的一件事。

    “多谢主子,多谢主子,小的愿一死替主子了了心愿”。魏忠听来人说了有人要毒死他的心肝宝贝一事,幸亏主子派人日夜盯着,才勉强救下来。当场跪在地上,保证今晚就下手杀了陈王妃,嫁祸霍云昇。

    “你也不必着急,主子不是怀疑你,就怕有人挑拨,你瞧这不就撞见了,你也稳妥些,别一而再再而三的坏了主子事儿”。来人拍狗一样拍了拍魏忠脑袋,走掉了。

    魏忠跪在地上,头脑发僵,半天都没站起来。没几个杀手能善终的,他已经赚到了。

    不知这齐三小姐,什么时候才回来?

桃之夭(四)

    薛凌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任何消息。没消息,那就是太平无事,乐得她眉开眼笑,趴软塌上盘算着怎么回陈王府才能不惹人生疑。

    绿栀拿了俩汤婆子来暖着,主仆二人对这鬼天气都多有微词。但人又能拿老天怎样呢?

    薛凌想着要不要去给李阿牛道个谢,思索再三,还是没挪窝。出门太多,总是容易让人遇上,何况这会风大的很。目光随着思绪瞎转悠,就转悠到了绿栀身上。

    这城里又添了新鲜事。齐三小姐的丫鬟在国公府门口哭的死去活来,说自家小姐在府上被糟践,希望江少爷上门说道说道,自家小姐从来就没做过什么不轨之事,不然,小姐怕是没命活到入江府了。

    江玉枫不知薛凌这是闹哪出,派了三四个送个小丫鬟回齐府,真正糟践了一把齐夫人。

    齐世言冲进薛凌院子,手指着薛凌鼻子,眉毛胡须一起抖:“你…你究竟要怎样”。

    薛凌趴在软榻上,捧着百家姓顽劣的踢着脚道:“齐大人消消气,我可是帮你大女儿挡了刺客的人,你别真糟践我。”

    人算不如天算,他齐世言用尽手段保下来的普世名声,短短几月消失的一干二净。

    齐夫人真的卧病在床了,她一介闺秀,半世富贵,到头了,被人如此闲话。夫君官位尽失,女儿良缘全毁。

    陈王府的轿子来的飞快,赶紧把薛凌接到王府里看着,免得再生事端。齐清猗又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爹爹没被气着吧,他这个人最好脸面,这怎么得了。”

    薛凌一摸阿黄,腰身又壮了一圈,想着,齐世言这等欺世盗名之徒,若真的有脸面,那才是不得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打发了齐清猗,薛凌就牵着豹子满王府的跑,顺利的遇见魏忠。

    魏塱虽说是让他自己看顾着妻女,但他牢记着薛凌的话,千万不要把人送走,一定要等她回来再做打算。

    等了三四日,薛凌才回来,魏忠早就心急火燎了。他必须快点对齐清猗下手,但女儿不送走,他心难安。

    薛凌捏着小豹子两只前爪举起来,让它学着人走路,魏管事老远就喊“三小姐可悠着些”。说着撇开众人跑了过来。

    薛凌道:“恭喜魏管事”。

    “承蒙三小姐照拂,我要如何送他们走”?魏忠不想寒暄,他对这事儿已经急不可耐了。

    “你急什么,人要是彻底不见了,魏塱要起疑的”。薛凌摸着阿黄柔顺的毛发,慢悠悠的说道。以她的了解,魏塱这狗绝对没这么轻易就卸下防备,定然还派人盯着的。

    魏忠沉声道:“那还要等多久,我还真能耗到陈王妃生下来的不成。”

    薛凌一时半会也没想到怎样才能天衣无缝的把几个人送走,只得安抚道:“那也不用,你容我三五日,我定会保他们平安。”

    “三日还是五日。”

    “就三日,行了吧”。

    薛凌看着魏忠又换上那副憨厚脸远去,轻脚踢了一下阿黄。这事儿,还真是一件堆一件。

    已经跟魏忠碰了头,这豹子也就没什么好溜的了。冷,这两日的天气,刺骨的冷,好像又要下雪似的。

    薛凌赶紧回了屋,在炭盆里烤花生吃。免不得齐清猗不停絮叨,说齐府名声是全完了。她说着话,手头功夫却不停,忙着把前些日子绣的碎布片缝起来,做了好些婴儿衣服。

    薛凌也懒得理她,吃了好半会,进来个小丫鬟,递上一封请柬。

    齐清猗拆开瞧了瞧,对着薛凌道:“是永乐公主生辰,邀我过去”。她话里有些别样情绪。

    薛凌没听出来,头也不抬道:“不去”。开什么玩笑,现在全天下都找不到比陈王府更安全的地儿了,躲里头都嫌不够,还要走到外头给人当活靶子不成。

    “我……..也是觉得不便过去的”。齐清猗说话迟疑了一下,将那封请柬搁在一旁。

    薛凌继续烤着花生,她就喜欢生堆火烤东西。也不拿什么工具,吃的满手都是炭黑。吃着吃着忽然惊觉这齐清猗好半天没说话了,抬起头来看见齐清猗给她的宝贝儿子做肚兜都明显心不在焉。

    便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齐清猗强颜笑了一下道:“也是没什么的,只是,王爷生辰,永乐公主曾带厚礼来贺,回去就落了水,我也没去看看,原该趁此机会上门问问的。”

    “那就备份礼,我捎过去”。薛凌说着,顺手拿起那封请柬,抹上去好大一个黑指印。

    齐清猗道:“也好,一会让魏忠挑挑有什么趁手的物件送过去,就说我身子不便,她应该会谅解的”。

    齐清猗说的有些落寞,薛凌捏着手上请柬未放。永乐公主一事,她好像也参合了一点?仔细一回想,那永乐公主落水前,可不是找过苏夫人,自己还挨了好大一耳光。

    后来就传永乐公主失忆了,母妃也死了?当时对这人没怎么上心,也就没太关注。这会想想,能有什么事让一个公主吓的失了忆,还十分凑巧的死了母妃。

    皇宫的事,十有八九都跟魏塱脱不了关系。

    炭盆里的花生烤过了头,炸的“噼啪”一声。齐清猗忙不迭的摸了摸肚子。薛凌也被声音惊了一下,道:“大姐姐要是想去,去看看也行”。有霍云昇在,魏塱估计不会蠢到派人当街杀人,自己只要寸步不离跟着齐清猗,啥东西都别碰,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当真?”齐清猗惊喜的看着薛凌,她也是知道的,如今陈王府还算安全,出了门,就不太一定了。

    “去看看就去看看吧,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薛凌把请柬放回桌子上,接着去烤她的花生。

桃之夭(五)

    天越发冷了,不像开春入夏,倒像是要入冬似的。薛凌再三检查过马车,才把齐清猗扶上去,又拿了一袭薄裘备着,防止回来天寒。

    两人出门的早,打算去坐坐就回,魏忠挑了一套上好的头面作贺,他亦不知薛凌怎么突然就干出这么冒险的事儿了,递手的时候不忘咬牙道“出了问题,大家伙儿都得死。”

    能有什么问题,薛凌想着。当年宋沧那个傻子她都能拖走,不信今日护不住个齐清猗,况霍云昇这条狗现在跟自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齐清猗颇为高兴,不住的说“多谢落儿”。她并不知薛凌所想,还以为是为了她才改了主意。

    眼瞅着到了驸马府,薛凌看齐清猗面上似乎翻起来难色,好像是有些怕什么。好心安慰了一句:“就说胃口不佳,什么也别吃,其他有我。”

    齐清猗笑了笑,终也没答话。她是有些事儿不安,却没说起。

    两人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另一驾马车飞奔而来,要按规矩算,在皇城,已经算违禁了,可谁也没苛责,永乐公主府的小厮理也不理薛凌两人,径直迎了上去

    薛凌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人疯狗似的”。

    齐清猗道:“该是霍家的小姐,你怎京中众家的东西也不熟悉熟悉,可瞧见那捧着贺礼的小厮了?腰间玄纹,正是霍相家里的人,怕是地位不低,不知为何竟陪着小姐来吃茶了”。说完她就停下脚步惊恐的看着薛凌,意思是,这人该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薛凌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余光瞥过去,两位姑娘珠围翠绕的站在人群中间,一个甚是年幼,估摸着才十一二。薛凌记起苏夫人和她说的霍家事,想来此人正是常去宫里的霍云瑶,无端生出几分同情来。

    再看那位碰着一堆礼品的小厮,低着头,看不太清面容。但薛凌还是莫名觉得身体里血一热,然后再也移不开眼睛。

    “落儿不要看的太明显啊”。齐清猗不知薛凌怎么突然呆掉了,赶紧提醒道。

    薛凌回了回神,拉着齐清猗站到一边,道:“让她们先走。”

    齐清猗不知为何,却依言放慢了脚步,装作孕妇不适,移到边角。薛凌抓着齐清猗,看着霍云谣一行人从面前经过,右手开始不听使唤想要甩出平意。

    梦里大雪扑面而来,她跪在地上想要喊阿爹,喊鲁文安,喊一切她认识的人,嗓子却不听使唤,翻来覆去只有“我的馒头”这几个字。

    她的馒头,她的馒头捧着一堆贺礼和霍家两位小姐与有荣焉般的进了驸马府。

    明县那张压在自己胸口的脸,又一次压入自己脑海里。薛凌捂着自己嗓子,觉得那句“是我的馒头…”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自己跑出来了。

    齐清猗浑然不知薛凌为何突然跟见鬼了一样,焦急的拍了两下她的背道:“落儿,你怎么了”。

    薛凌听见有人喊“落儿”。谁会这么喊自己呢,只有阿爹和鲁伯伯喊过,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了吗?这梦终于到头了

    薛凌没看见薛弋寒,也没看见鲁文安,只看见已经吓出了眼泪的齐清猗站在自己面前。再看门口,那一行人已经彻底进去,连个背影也瞧不着了。

    “进去吧”。薛凌冷着脸道。左手搭上右手手腕,捏的手背青筋暴起。那个人,应该是霍云昇手底下颇凶的狗,怎会混进这来了。看来自己不找上去,他也自会凑上来。

    “你没事吧,不舒服的话,咱们回去也无妨”。齐清猗跟薛凌相处多日,第一次见她这样,浑身上下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没什么,进去吧”。

    薛凌并没看错,那个小厮正是当日明县拦她的人之一,雨西。也确实是霍云昇让来盯着陈王妃的。倒没打算做什么手脚,就防着齐清猗死的太难看,他霍家背锅而已。

    毕竟,齐清猗不死,他霍家才有脱身的机会,当然了,如果能在这驸马府死的神鬼不觉,就更好了。不过,若是魏塱的人下手,估计也不会让齐清猗死在这。除了魏塱,其他人好像也没什么理由要齐清猗的命。

    总的来说,雨西是来防个万一的。

    宾客陆陆续续到齐,大多是京中年岁相仿的小姐公子和一些官门妇人。不同寻常的是苏夫人也在,且一直跟在永乐公主身后,俩人似乎情谊颇深。见着薛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就装不熟悉了。反倒是齐府的小姐没来,也不知是没请还是另有原因。

    陈王到底是个王爷身份,故而薛凌二人皆在上座,这反而尤其难熬。架子在那,却没谁将齐清猗放在眼里。齐三小姐在外名声又不好,再加上婚事许的是国公二少爷,更是成了这一屋子莺莺燕燕的众矢之的。

    薛凌倒浑不在意,若换了平日,没准还要怼上一两句,偏那会看见了雨西,就满心烦躁,坐那一言不发。旁人唇枪舌剑,旁边齐清猗很快又是那副哭兮兮的样子。

    薛凌留了几分心思在永乐公主身上,但并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好像,是真失忆了,一副孩童做派,对谁都是傻傻的模样,见人为难齐清猗也不说话。

    杂耍戏班轮番的唱,各家小姐就喜欢这吃喝玩闹。齐清猗觉得礼也到了,人也到了,就低声问薛凌要不要回了。

    薛凌看永乐公主身上也瞧不出个啥,也想把齐清猗先送回去,她还来得及,出门杀个人。

    不料永乐公主全然不顾齐清猗有孕,耍赖般的说自己生辰,还没热闹够,谁不准离席。驸马拿她没招只能求齐清猗再留片刻。说公主失了忆,气性也越发大了。若陈王妃有什么不适,他唤个大夫来伺候着,晚间定亲自送回府上。

    齐清猗纠结再三,又坐了回去。不过她也牢记着薛凌交代的话,什么吃食一概不碰,连水都是薛凌喝过才给她的。

    薛凌却再也坐不住了,她见一直守在门外的雨西不见了身影。

桃之夭(六)

    雨西撒完尿提起裤子,打了个冷颤,嘴里嘟囔着“什么鬼天气”。四月天了,突然就冷成这样。驸马府又大,他拐了七八个回廊还没找到茅房,只能在这花园子里将就一下。

    身上解放了,心思也就活络起来。活该自己倒霉,被派来干这苦事,连口热饭也捞不着,一整晚在门外吹冷风,娇滴滴的小姐还难伺候的紧。

    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什么珠子从自己脚边滚过去了,雨西顺着声音看过去,眼睛顿时一亮。那分明是颗夜明珠,倒不甚大,只是华光灼灼,老远就知价值不菲。

    雨西快速的扫了一眼周围,这院子黑漆漆的,连个鬼影都没,这东西打哪滚出来的啊。脑子没跟上,手脚却动的飞快,小跑了几步,捡起来捏手上一看。暗呼“发达了”。

    突而传来一声清脆的喝斥“那是我的”。

    雨西吓的一抖,狗日的,他刚刚明明看了没人,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喘气的?回转身一看,台阶上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正拿手指着自己。

    俩人隔得有点远,花园又没挂什么灯笼,雨西看不太清究竟是谁,他本也就认不出来几个人。可是谁有什么关系,今晚来赴宴的人,就算是条小母狗,那也是他这种人也是惹不起的主儿。

    念及此,雨西只能赶紧满脸堆笑,捧着那颗珠子,快步走到薛凌面前恭着身子讨好道:“是是是,我当然知道是小姐的,我是帮您拾起来”。他想,真他娘的倒霉,这到嘴里的肉。

    薛凌娇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啊”。雨西飞快的抬起头,看见薛凌的目光赫然不在自己手上,而是在院子里一颗花树下。立马又惊又喜,喜的是这颗珠子竟然不是这妞的,惊的是难不成还有更贵的玩意,自己刚刚没看到。

    他一心求财,都没注意站自己面前的是主子要看着的陈王府人。这也不怪他,霍云昇对薛凌已经失去了疑惑,只重点交代了齐清猗的身份,雨西哪儿注意旁边跟着啥人。

    园子里本就黑漆漆的,树根处更是如同混沌,雨西实在看不清那里有些什么,就想走近些看看。对着薛凌道:“我去给小姐捡”。说着就朝黑暗深处走去。

    冷意就是一瞬间,这天本就冷,但此时的冷却霎时让人汗毛倒竖。雨西杀人越货的事儿没少干,惊险万分的情况也遇到过好几次,对这种冷意无比熟悉,他甚至都没回头看,手就下意识的放到了腰间刀柄上,转身想要招架。

    不管看到什么,都要被他一分为二。

    眼前却是人影晃过,喉头一凉,直入骨髓,剧痛冲上脑门,手已经不听使唤了,而他那把刀,因为要掩人耳目,故而在衣服里,现在还没拔出来。

    雨西控制不住的想要呼痛,但精致的匕首类东西插入了喉咙,想来是损了声带,只能发出一点微微的“嘶嘶声”。

    台阶上的那个小姑娘怎么不见了?

    是谁要取自己性命?

    是冲着自己,还是陈王妃。

    我是不是要死了。

    雨西脑子里问题太多,却一个答案都没,他的手用不上力气,不要说拔刀,握都握不住,腿也开始不听使唤,然后再也站不住,重重的仰躺在地上。

    脖子处受到磕碰,暗红色的血一点点往外溢,雨西终于把手从腰间收了回来,一点点挪动到脖子上,才摸出插进自己体内的,应该是一枚妇人簪子,此时已经只余一点簪尾还在外面,上头缀着几颗珍珠还在脖子间晃动的鬼魅不已。

    雨西已经开始轻微抽搐,终于有人在自己面前了,他听见了脚步声,斜眼余光看去只能瞧见膝盖以下裙摆,黑夜里分辨不清颜色,就几缕金丝刺绣泛着微微光泽。

    是哪家的小姐呢,快点去叫人啊,雨西想。

    薛凌看了好一会,这人暂时死不了的,毕竟她下手恰到好处。给气管留了一线空间,簪子没拔出来,又不会快速失血。

    看的她都舍不得走。

    薛凌拿鞋蹭了蹭雨西的脸,慢慢蹲下来,指尖挑起一点雨西的血,她第一次觉得这种液体也不是那么难闻,反倒像陈年的酒,刺鼻,却带着一点醉人香气,叫人欲罢不能。她把脸凑到雨西眼睛上方,笑道:“那是我的馒头。”

    像是怕雨西听不清楚,还特意加重语气重复道:“我的馒头”。

    雨西的思绪早就一片混乱,刚刚以为自己有救了,现在又知道自己没救了。可他想不出原因,也想不出怎样才能有一线生机,连眼神都开始涣散。

    听到薛凌这句话,瞳孔却如回光返照般,突而清明起来,转而爬满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手来指着薛凌,不停的发出“嘶嘶”声。

    人对于自己没吃到的东西,总是格外有印象,尤其还是中途被人坏了好事那种。可为何,为何当日明县那座城里的疯子,是今日的…今日的…他连想都想不下去了。

    薛凌把那颗明珠举起来看了片刻,真是一粒好珠子,她眼光就是不错,随手顺来的就这般和人心意,刚好能塞进这狗嘴里。谁让这驸马府富贵呢,这么盛大的宴席,居然找不出半个馒头来。

    将珠子塞进雨西嘴里,薛凌起身要走,却又复蹲下来。平意缓缓将羽西脚腕处皮肤划开,夜色里看不太清楚,手指摸上去才找准脚筋的位置。

    雨西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已经感觉不太到脚筋被挑断的疼了,只听见那会娇俏的小姐在自己耳边呵气如兰道:“你看那台阶,有七八步呢,你爬不上去的。好好躺在这,命不该绝的话,没准有狗发现你呢,嗯?”。

    少女特有的芬芳涌入鼻息,他手不自觉的要去抓住点啥,却什么也没抓住。

    外面的桃花都谢尽了,不知这永乐公主府上为何还开的这般艳。园子角落里放这两三口大缸,想是下人日常用来蓄水浇花的。这两日实在冷,水里都带了冰渣。薛凌把平意浸进去,连带着把整只手也没入水中,搓着刚刚挑起的那一点血迹。

    杀人啊,她似乎并未主动想要杀过谁,可如今做来,好像也得心应手,不过头点地尔。

    所以,焉能命不该绝?神佛在此难救!

桃之夭(七)

    出气声开始变粗,鼻孔有了血沫,雨西躺在地上,一点一点艰难的去移动自己的手。脸上突然有了点滴凉意,零零散散的,他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死亡开始侵袭。

    其实是雪,京中居然又下雪了,一如三年前下在四月暮春。只是没那场雪大,芝麻大小的碎粒洋洋洒洒的飘了下来,沾物即不见。

    薛凌仍在水缸前洗自己的手,寒水浸久了,骨节都有些发白。差不多了,该是这么久,将一双手从水里拉扯起来,拭去平意上水渍,慢吞吞放回袖子里。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仍是一片混沌,只依稀可见有个人影躺在地上。

    这会子,就算华佗在世,应该也是救不了了吧,她想。嘴角笑意闪过,便提着裙子上了台阶,竟是只有六步,自己那会数差了。六六大顺,好数字啊。

    雨西还没断气,他的指尖终于够到了脖子处的一滩瑰丽,僵硬的搅和了一下,让血液沾满了手指。

    亏得是一点点流出来的,不然这个天气,早该凝固了。雨西莫名想笑,人都要死了,居然惦记自己的血何时才能凝固。自个儿,自个儿真是条咬人的好狗。一想到这,他手指就停了下来,明县二字才写了一半。

    那人是谁,那人是谁呢?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看,又这么…….歹毒,要杀自己都不给个痛快。他四五岁被卖,辗转几家落到靠给富贵人家提供守卫的组织里。训练,杀人,甚至自杀,十者不能存其一,早就做好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没想到的就是,未死于刀剑,是死在女人家的物事里面。

    明县,明县。当年去明县到底所为何事来着?他又想起了那日压在身下的弱柳娇花,十三四的鲜嫩身段,哑了嗓子的哭喊。

    “是我的馒头。”

    嘴里明珠硌牙,只是他实在没力气取出来了。他要死了,可惜嗓子处的东西让他笑不出来,不然,只怕这整个园子都能回荡他的笑声。

    薛弋寒之子,薛弋寒之子是个女的!明县两个字,终究没写完。手垂在一边,指头上血迹已经干了。

    非是雨西没撑住,只是他不想写了。当年他与十几个弟兄尽数被派往明县,霍家少爷的口令是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凭的,只是一枚塞了卷柏草的腰佩。听上去这个理由太荒诞,却没谁掉以轻心。一来,明县离薛弋寒儿子落水的地方很近,人当真在里头也未可知,二来,家里头给出的那个赏金,够普通人十辈子吃喝不愁。

    可天罗地网之下,仍然一无所获,事后只能默认是霍云昇判断有误,如今看来,只怕不是。那座城里飞出去东西了,飞出去了一个疯子。

    原来不是疯子,不是疯子,疯子不能活到京城来。疯子,疯子….霍家要完了,他想去把写好的那个“明”字也擦掉,他要带着这个秘密去死,没人给钱买这个消息啊,哈哈哈哈…….他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有一天也和他一样躺在泥里等死。

    他在这躺着,怕有半刻了吧,不知还要躺多久?

    雨西手胡乱抓了抓,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缕神思,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那个“明”字并没被擦掉,将死之人,方位判断都模糊了,他的手只是在空气里抽搐了两下,连落下来的一点薄雪都没擦到。

    薛凌抬着脚往宴会房间走,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总觉得自己身上血腥味甚浓。院子里花枝都探到了走廊上,暖黄灯光下越发娇艳,索性折了一枝在手上,捏碎了几朵,慢悠悠往皮肤上涂了些汁子,掩掩戾气。

    离园子远了些,心思也就从方才之事上面挪开,才记起还有个齐清猗来。好在自己临走交代了,皇帝老儿来了也不要动身子,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虽是如此想着,多少还是有些急切,她也耽搁的忒久了点。到房门口,听得里头还是欢歌笑语一片,方彻底放心。毕竟若是齐清猗出了事,肯定是没这般热闹的。

    门口守着的丫鬟看不上齐三小姐,讽刺着问了一句:“哟,这是打哪回来,可是拿驸马府当自个儿家呢,随处的招摇。”

    若换了平日,薛凌权当没听着就过去了,只这会刚卸下心头大石,畅快的很,便扬了扬手上桃花,笑着道:“公主府上桃花开的好,贪看了几眼。”

    “眼皮子浅”。俩丫鬟相视着低声嘟囔了一句,一边帮薛凌把门推开一条缝。这两日风寒,贵人玩耍,她们在门口吹风也就罢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来摆架子,不知道自己开门。

    薛凌一看屋内景象,立马就变了脸色,顾不得门还没开全,侧身挤了进去。

    堂内桌椅酒席一应撤罢,众人带着面具笑闹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再看齐清猗原来的座位,哪还有什么人影。薛凌紧走几步到厅中间环视四周,想凭衣着看看齐清猗在哪。

    有小丫鬟几步跑到薛凌面前,举着一叠面具道:“小姐回了,都快错过公主玩山海经啦,快挑个面具带上吧。”

    可不就是山海经,薛凌看这一屋子神鬼精怪,每人都逮着个浓墨重彩的面具,分不清底下是什么神色。她瞅了个遍,还是没找着齐清猗在哪,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脑门,顺手就将丫鬟手上的面具打落一地。

    “我姐姐在哪”。薛凌看着人群问。

    小丫鬟看着薛凌,眨巴了两下眼,泪水就落了下来,立马俯下身子去把地上面具拾起来,颤抖着退向一边,以为是自己哪儿伺候的不周到。

    “发的什么性,拿驸马府当江府呢,这可没你的璃哥哥”。有貌美女子摘了面具走过来。

    齐府的三小姐啊,可是今年京中大红大紫的人物,大多数人未见其面,却闻其名,只是这个名声不太好听。那会还有陈王妃护着,这会就剩她一个,众人嘴里都越发没了遮拦。

    永乐公主悠悠的走了过来,可爱的笑着,看着薛凌道:“这位姐姐,不喜欢跟我玩吗?”

桃之夭(八)

    薛凌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永乐公主的眼睛看了片刻。永乐公主落水失忆,神智也不复往常,京中人人皆知。这小儿做派,也倒符合传闻。

    “你敢忤逆公主不成”?“公主不必难过”。“还不快给公主请罪,要我说,陈王妃就不该带不明不白的人来”。周围七嘴八舌的音调或哄着永乐公主,或喝斥着薛凌。连一帘之隔的男宾都开始往这边张望。

    薛凌只作不闻,一人人细看了去,终于找到了苏夫人的衣衫,她推开围着的人,几步走到苏夫人面前,将那个山鬼面具扯了下来。

    苏夫人也不怒,笑着道:“齐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姨”。永乐公主喊着小跑了过来,推了一把薛凌。道:“你不许抢我苏姨的面具。”

    苏夫人哄着永乐公主道:“公主是金枝,不可以这样称呼民妇。”

    薛凌在一旁听得犯恶心,拿着那个面具冷冷的问了一句“我姐姐在哪”。她声音压得低,只有永乐公主和苏夫人听得见。

    “谁是她姐姐”?永乐公主好奇的问苏夫人。她自失忆,今儿晚上才第一次见齐清猗,还是喊的陈王妃。又怎么记得住薛凌是谁?

    人堆已经围了过来,苏夫人拿过面具,轻手轻脚的帮薛凌带上,对着周围道:“原来齐三小姐是喜欢我手头这个,大家继续玩吧,公主也去玩吧。”

    “好呀好呀,我们继续玩”。永乐公主跳着招呼众人又散到了屋子各处。一屋子姑娘虽对薛凌的举动颇有微词,也就是密友相互闲话了。毕竟苏夫人和薛凌的身份在其他人眼里,谁也看不上。

    待身边没什么人了,苏夫人眼神看着永乐公主处,却对薛凌低声道:“寻死不要拖着我,就当还了我苏家第二条命。”

    薛凌摸了摸脸上面具,她确实还欠苏家一条命,这会却没心思考虑这个了。苏夫人这么说,十有八九齐清猗是出事了。她才出去一会子,就出事了。

    “齐清猗在哪。”

    “我确实不知”。苏夫人语调未改,她确实不知齐清猗哪去了,她知道这个做什么,也想落水失忆不成。

    薛凌看苏夫人神色不似有假,焦急却也无可奈何,转身走到男宾处,一把挑开帘子冷冷道:“陈王妃在哪?”

    里头多是京中小姐家眷或公子哥儿,正吟诗论道谈天下。那会永乐公主说要和一众小姐扮戏文,男女授受有嫌,就另坐一处笑闹了。看薛凌这般闯进来,都有些哑然,不拘小节的千金也见得多了,这般不知礼的实乃闻所闻所。

    永乐公主的驸马黄承宣站起来施了一礼道:“原是齐三小姐,借一步说话。”他向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朝着薛凌走来。后头私语纷纷,不外是感叹一下,原来是齐府那个三小姐,亏得江府今儿只是派人来送了礼,不然看见这场景,还不气疯过去。

    “齐三小姐稍安勿躁,刚刚王妃见你久久不归,恐是出了什么事,特要我派人去寻寻,怕是不放心,自个儿也跟着去了。你且去吃杯茶,和永乐玩耍一会吧”。

    黄承宣文质彬彬,一番话也说的慢条斯理,不见半点架子。薛凌却听得心惊肉跳。齐清猗这个蠢货居然自己跑出去了。

    薛凌道:“我姐姐身怀有孕,行动不便,还请驸马爷赶紧派人找她回来,免得出了什么问题”。多叫些人找,比她无头苍蝇在这府里乱窜的好,是生是死,总要见到人才行。

    黄承宣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是自然,小姐请外屋歇着,我这就吩咐下去,请陈王妃早些回”。

    薛凌跟着他走到了女眷玩闹处,特意坐在了苏夫人身边,看着黄承宣找来下人说了些什么,又回身对自己点头示意已经交代好了,方才回里头屋里。

    苏夫人浑作常态,漫不经心的看着一屋子莺莺燕燕打闹,也不与薛凌说话。薛凌只觉得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她知道这齐清猗百分之百是出事了,却不知道事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自己出门时再三小心,路上确实没人跟着。来到府里也查探了一番,并无什么人鬼鬼祟祟。除了霍家那条狗,可那个人决定不可能站起来了。还有谁,还有谁是自己不知道的?

    “你究竟知不知道在哪”。薛凌没奈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急切的问苏夫人。

    “我当然不知啊,我都不知落儿你在说什么”。苏夫人瞧着扮共工的姑娘佯装撞了不周山,拍手叫好,眼角余光都没看薛凌。

    好半天过去,找齐清猗的小厮和丫鬟还没一个回来的,薛凌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打算自己去找。她功夫在身,行动快些。

    “我劝落儿莫去”。苏夫人悠悠的说道。

    薛凌顿了一下,回身怒视着苏夫人问:“她在哪?”

    “我不知她在哪,可我知道落儿不该去,听不听的,由得你”。说着,苏夫人又将目光移到永乐公主身上。

    虽然这一屋子的人都带了面具,可一个人也认不出来的,估计只有薛凌了。大家衣衫未改,发饰如常,谁不知道谁呢。不过是哄着永乐公主玩罢了。那被围在中间,云鬓珠翠娇憨可喜的,不正是永乐公主。

    薛凌还要细问,生生忍了下来。她熟知苏夫人脾性,只要这个女人不想说,砍死她也问不出来啥。只得赶紧出了门。屋内也没谁注意她,倒是门口丫鬟又揶揄了一句:“这又是去摘桃花啊,怎不将公主府搬了去?”

    走出一段距离,留神了一下,四周无人,薛凌便跃到房檐上,借着夜色掩饰,一边小心移动,一边感受着有没什么异样。

    这永乐公主似乎十分喜爱桃花,府上巴掌大块地也植了这种树,只是好些已经开过了,剩下寥寥几个院子还开的绚烂。有些黑漆漆的,只能闻见清香味,有些却挂了宫灯,照的一片霞光。

    甚至于,薛凌还能清晰的感觉到雨西仍旧躺在那,没挪动半分。看来这狗运气不怎么好,得躺到霍家小姐打道回府的时候才会来寻。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薛凌又开始烦躁,自己的运气也不怎么好。齐清猗现在活不见人,死……死要靠她去寻尸。

桃之夭(九)

    薛凌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突而脑子灵光一闪,暗骂自己蠢。齐清猗大着肚子,必然不会走远,应该就在宴会大厅周围,自己倒越寻越偏了。

    赶忙又倒转回去,只是人多的地方,灯火也多,她怕暴露身份,不敢再在高处寻找,跳到地上,以永乐公主等人所在的屋子为圆心,一点点扩大半径来回找人。

    这般几个走廊都走遍,还是没寻到。急的她不停捏自己右手腕。忽而听得一声尖叫传来。转而就是小丫鬟高呼“来人啊,来人啊,出事了。”

    声音是屋子西北方向小园,薛凌连跳带跑纵身过去。等站到院子上方台阶上,她才感觉到,雪,下雪了。

    齐清猗和雨西一般无二的躺在那,不同的是,此园里灯如白昼,能清晰的看到齐清猗下身大片血迹洇开,让一园子云霞娇都失了颜色。

    薛凌在台阶上上停了片刻,才趔侧着往齐清猗身边走。这个园子,她来过的。她刚刚已经来过了。想是花开的最好,顾着宾客赏景,故而宴厅也设在附近,一墙之隔,就是雨西。

    可她刚刚来时,此处除了满院飘香,别无它物,齐清猗怎么突然就倒在了这!

    走到齐清猗身前,细看之下,血还在缓缓流淌。果然是刚倒下不久,不然,这个天气,早就凝了。薛凌蹲下去,将手指伸到齐清猗鼻息处。

    她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眼眶一热。可能是因为这个人还有一丝气息吧。

    其他人也出来一大片,男子一见即避讳,赶紧退到一边,大多女儿也见不得这种血腥场景,吓的捂住了双眼。只有永乐公主惊恐的问苏夫人:“姐姐怎么了,这么多血。”

    有丫鬟拿了褥子冲过来盖住齐清猗,黄承宣也走上来焦急的对薛凌道:“陈王妃这是咋了,先回屋,我已经传了大夫…齐三小姐你看….。”

    薛凌从地上站起来,捏着右手腕不敢松手,对着黄承宣道:“叫大夫随行,止血即可,立马送我姐姐回王府。”

    “这…”黄承宣为难的搓着手道:“这王妃是在敝人府上出的事,不亲眼看着她醒来,实难向皇上交差啊。”

    “既知我姐姐是在你府上出的事,就该知我姐姐片刻也不能留了,我若到了马车上还看不见大夫,皇帝自然不能拿公主如何,其他人,可就难说”。薛凌推开丫鬟,不顾旁人怎么想,一把将齐清猗抱起往外走。

    她虽习武,力道比常人大些,抱着个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人也有些吃力,到了马车口,已经是汗如雨下。若不是多年磨炼,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

    大夫果然已经守着了,黄承宣满脸苦涩的站在一边道:“还请齐三小姐行个方便,让府上丫鬟跟着,有什么情况,也好通知在下。”

    薛凌没答话,一把抓着大夫丢了进去,不再管其他人。

    黄承宣只当是她默认了,另安排了马车,遣了俩小丫鬟跟着。看着薛凌一行人走远了,才回去安抚旁人。

    发生了这档子事,四座瞎猜了一会纷纷起身要告辞。这永乐公主府今年不知是不是犯太岁,就没一件好事。陈王府的浑水,也是常人能趟的?

    待到人散尽,苏夫人最后一个说要走。永乐公主嘟着嘴,满脸不乐意的问:“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要走,都还没玩够呢。”

    “公主金枝玉叶,年年有今日,何时玩儿不得。她们呀,可比不得公主,见天急匆匆的,所以不必放在心上”。苏夫人笑着替永乐公主理了理发丝。

    瞧,这是一个多么精致的玩偶,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只要永乐公主愿意演,她苏姈如就陪着唱。

    落水一事后,魏塱对驸马府恩宠更甚。永乐公主要九天之月,那也给得。旁人沾着那一点点米粒之光,也是享之不尽的好处。

    “那倒也是。”永乐公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我让小春儿送苏姨回去。”

    “公主切不可在外人面前这么叫,不然以后我都不敢来啦”。苏夫人陪着永乐公主走了几步,亲自把她交还到驸马手上才自行离去。

    这场雪,没下起来,就那会飘了飘,现在就停住了。

    顾着齐清猗有孕,陈王府的马车里用的都是软而暖的料子铺了床榻,倒有点像专为现在这种情况预备的。齐清猗的下身还在不断渗血,片刻便浸湿了褥子。

    薛凌坐一边看着大夫一会把脉,一会摸胡子。将平意滑了个尖出来问:“你到底会不会看。她的血何时能止住?”

    “小姐莫急,此时不该止血,王妃的胎,已经不在了,当务之急,是..是将体内清理干净,原该在府上养养再走的,这会也没地熬药,所幸老朽随身带了丹丸,且用水化开喂夫人服下,再做打算。马车到底颠簸,小姐….”

    老头一边翻箱子一边唠叨个没完,眼看他翻了一盒药出来,薛凌极不耐烦的抢了过来,挑出一颗直接掰开齐清猗嘴塞了进去。然后将齐清猗上身微微扶起,在后背拍了一下,又飞快的一捏喉头关节处,药丸就到了齐清猗肚子里。

    将齐清猗放睡下去,薛凌挑起帘子,看四周光景,离王府还有一会,只得接着坐回去问:“她性命有虞否?”

    大夫刚被薛凌的操作晃花了眼,从未见过如此喂食病人的方法。好在这王妃的胎已经是决计保不住了,不然万一是自己保不住,要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他瞧着薛凌道:“这个,妇人落胎是大事,何况王妃怕是四月身孕有余,更是伤身,老夫先替王妃扎针,护住心脉。其他的,要等醒了再做打算。”

    薛凌将身子靠在车厢上,没继续追问什么。她一点点的去回忆从出门到现在的经过,实在找不出自己哪儿出了纰漏。

    越想觉得越愤恨,自己去找那狗的时候明明再三交代齐清猗不要走动分毫,那屋子里的人,都是自己细细看过的,没什么异常。

    只要不出那间屋子,只要不出那间屋子。可到底是自己不该出那间屋子,还是齐清猗不该出那间屋子?

桃之夭(十)

    她的左手一直搭在右手腕间没放下来过,这会摸着自己的脉搏跳动,无端记起那会摸到雨西脚筋的感觉。

    是第一次主动杀人没错,可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亲手去触碰人体内的某一根筋脉,那就是真真正正的生来第一次了。

    在挑右脚脚筋的时候,她还有点匆忙。等轮到左脚时,竟不自觉的捏了一下。刚刚从人皮肤里翻出来的东西,还带着温热的湿滑,捏上去带点韧度,正适合被利刃切开。她听见了平意挑上去轻微的“噗嗤声”,甚至能感觉到,被挑断的两截筋脉各自因收缩而微微颤抖。

    药很快就起了作用,齐清猗下身血越流越多,昏迷中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脸色也开始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好在,陈王府总算是到了。

    薛凌等不及让人备软轿来抬,仍是一路抱着齐清猗回了自己院,魏熠自是还没睡,坐在轮椅上靠着床正翻闲书。见薛凌抱着人满手血冲进来,急忙把轮椅移开。

    薛凌将齐清猗放在床上,看着胸口几枚银针还在起伏,知道人还没死,稍微放下点心来。也懒得去洗手,径直走到桌子前,拎起茶壶直接灌了几大口。

    后头跟着的大夫气都没喘匀,他是个靠手艺吃饭的,不知道薛凌是谁,更加不知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小姐哪来这么大力气抱着个人还跑这么快。他只知道自己运气不错,这陈王妃是活着到了陈王府了,他的项上人头稳了几分。

    魏忠已经赶了过来,虽站在门外未进屋,但里头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他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如此人人熬了一会,大夫擦了擦汗道:“好了,王妃性命无虞,只是……..王爷节哀。小的先去开几服药给王妃服下..”。说着拱了拱手,走到了一旁。

    魏熠只坐在床头凝神看着齐清猗,未和薛凌说一句话。薛凌也懒得说什么,她身上手上全是血,这会听齐清猗无碍,方才站起来想去洗洗。

    门外魏忠终于等到薛凌出来,早已没有尊卑,一把将薛凌推到墙上问:“你想让谁死”?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问的不是发生了何事。而是问“你想让谁死?”

    薛凌觉得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想推开魏忠,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回头想看看屋子里魏熠和齐清猗,却只看到墙。靠眼角余光扫过门窗漏出来的灯火,情不自禁的想,里头是个什么模样呢?齐清猗还昏迷不醒。魏熠,应该还坐在那吧。

    是自己,不该从那个屋子里出去的,不是齐清猗,是她薛凌自己。

    她再看着魏忠,睫毛已经有了泪光,软了语调道:“死魏熠。”

    死魏熠,她不能让齐清猗死,齐清猗教过她弹琴绣花,齐清猗曾义正言辞的说“谁家女儿的名节也不能这般糟蹋”。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齐清猗不能死她薛凌手上。

    魏忠将撑在墙上的手拿下来,挺好的,他也觉得死魏熠最妥当。只是,这位齐三小姐哭什么,将魏霍两家当棋子的人,还能哭出来?不过这无关紧要了,只要不拦自己,莫说哭一哭,就是要上吊也不关他魏忠的事。

    看着魏忠走了两步,薛凌又喊了一声:“你等等”。

    魏忠蓦然回身,盯着薛凌不说话,眼神里却是多有不善。他压根不关注齐清猗的胎是怎么落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哪儿轮得到他这条狗来研讨缘由?他只知道这府里必须死个人。

    或死于刀剑,或死于毒药,要死的明明白白,一看即知是被人暗害那种。只有这样子死个人,他的女儿才能活下来。他不足两岁,花骨朵般的女儿。

    “你想拦我”?魏忠自忱不是薛凌对手,所以才来这问一句该谁死。可再不是对手,只要薛凌敢拦,他就鱼死网破。何况,这个齐三小姐有何资格拦?本来一切好好的,非要去什么公主生辰,公主,驸马,谁不是魏塱的人。他又埋怨起自己来,都轻敌了,太轻敌了,想着魏塱要问责霍云昇,不可能让齐清猗在府外出事。没想到,皇帝做事这么绝。

    “不是,你..你歇一晚吧,明早再动手,来得及的”。薛凌哽咽着,她只是刚刚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齐清猗失了孩子,又知道魏熠死了,就再也不想活着了呢?可她到底没说其他的。

    她当然知道魏忠为何要一个人死。

    从齐清猗有孕被挑开那天开始,魏塱,就不可能轻易放过魏熠了。只是,她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做其他安排,然而,事态走到了如今。

    魏忠必须得做点啥,才能获得魏塱的信任。不然,作为此事的知情人,又夹在霍家与魏塱两人博弈之间,肯定会被拿来垫脚,到时候死的就不止魏忠一个,他那一屋老少最后应该都要被灭口。

    薛凌仰起脸,重重的吸了几口气,把呼吸调顺,回自己的屋子里。让绿栀伺候着换下身上脏衣,草草沐浴了一下,躺在床上,就觉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她,她也要个人死。不只是为了魏忠那一屋老少,还为了霍云昇。

    齐清猗醒来是个什么样子未可知,但事是在驸马府出的,而且身边又没人。御林卫防贼防盗,总不能防着个妇人自己摔了。

    既然齐清猗的胎已经没了,她也不必再图什么以后,不如顺着时局坑霍云昇一把。魏忠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找上来,就只问了这么一件事,固然是为了要自己不要妨碍他下手,何尝又不是卖个人情给自己,护一护他妻儿?

    这魏忠,横竖都是要死的。区别只是死一个,还是死一家。

    早早让绿栀熄了灯火,薛凌睁着眼睛,听着隔壁屋动静。她希望齐清猗今晚能醒,这样还能和魏熠叙叙话。

    她只能留这一晚时间了,府里诸多眼线,再加上驸马府那么多人,齐清猗流产一事估计已经是人尽皆知。这会不来,是怕此地无银,但明天,霍云昇肯定来的早。

    来之前,魏熠是一定要死的。

桃之夭(十一)

    薛凌在床上片刻也未闭眼,偏偏不多一会就起风了。屋外刮的呼呼作响,她再怎么凝神,也没能听见齐清猗到底醒没醒,却又不敢亲自起来过去看看,就这样挨到了天蒙蒙亮。

    隔壁的门早早开了,有丫鬟送药来。薛凌又听了一阵才翻身下床,没有喊绿栀,随便套了些衣物在身上,要走,又看见床头挂着的那个荷包。

    拿下来细心打开,里面正是魏熠给她的那枚孔明锁,她研究可这些时日,早就装卸自如了。那些木棍被人手长时间的触摸,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感。

    “金玉之物虽贵,木石亦不可言轻”。死物自然好辨。可如果是人的话,怎判别孰贵孰轻?

    薛凌将这枚孔明锁握在手心里,站到齐清猗门口,踌蹴了半天,还是迈着脚往里走。

    魏熠见是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移动着轮椅招呼薛凌走的离床远些道:“清猗醒过了,这会服了药在睡”。他顿了一顿又道:“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才好。”

    魏熠身子本就不好,昨夜又一夜未眠,这会人脸上都是一种灰白之色。薛凌想:“是不是他也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没有答话,魏熠也就没再继续追问。痛失麟儿,这位中宫嫡子风度未减分毫,都没问问薛凌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二人沉默了片刻,魏熠回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招呼薛凌过来,递给她一杯,自己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道:“愿薛小姐心想事成”。说罢自己推着轮椅出了房门。

    薛凌左手捏着孔明锁,笼在袖里一直未伸出来,看着魏熠出门,也没伸手拦。蹑了脚步走到床边,齐清猗仍然紧闭双眼躺着,然后眼角泪痕未干,明显是刚刚滑过的。

    魏熠能去哪儿呢,书房而已。薛凌追出房门,快步走到书房处,与端着茶水的魏忠撞个正着。茶水撞将出来,洒在她手上,已经凉透了,不知道魏忠端着这壶茶已经等了几时。奇怪啊,霍家的人,竟然来的这般晚。

    薛凌此时莫名的想霍云昇来的早些,也许还能拦一拦。她终究亲疏有别,希望死掉魏忠一家算了。可魏忠是自己拉下水的,自己不能再毁了别人丁点希望。

    她现在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希望事情怎么发展,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推波助澜,就好像,这样,手上就能不沾一点罪恶。

    “齐三小姐果然守信用”。魏忠低声道。他不知道薛凌来干啥,就权当是真的来陪自己动手的。这府里几方势力都有眼线,大家投鼠忌器,生怕对家发现,反而处处都是乱子。

    他是府里管家,一开始霍云昇的人看自个儿看的也紧,但这么多天太平日子过去,也就松懈了些。且魏熠一再不喜自己身边有人跟着,故而这院子里,实在是没什么还手之力了。

    薛凌看了看魏忠托着茶盘的手,侧身站到了一边,没拦着魏忠进去,自己站到了房檐下面。

    这会却是一丝风都没了,安静的可怕。天空乌压压的,看着立马又要下雪的样子,但今儿天转暖了些,可能是雨水来了也未可知。

    薛凌想找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偏偏这院子空空荡荡,啥也找不着。她醒来未吃什么东西,这会觉得想呕的慌,干脆靠着檐边栏杆蹲了下来,缓解一下胸口不适。

    书房里极轻的一声钝响,魏熠只皱了一下眉头,胸口血迹快速散开。他没呼救,卸了身上力道,整个靠在轮椅上,享受着最后几口呼吸。

    魏忠下手快而准,上好的匕首直戳心脉,刀刃全部没入。不过转眼,魏熠眼睛就失去了光泽。

    魏忠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竟从这场毫无反抗的刺杀的里生出些嗜血快感来。确认魏熠已死,应该感觉不到疼痛了,便把匕首从魏熠身体里抽出来,在原伤口旁边补上了一刀。刚死的人血液还未凝固,仍旧是四散飞溅。

    做完这一切,他捡了两张屋里随处可见的画纸包裹住自己手,去将魏熠右臂托起,撩上去一小段衣袖,手腕上一枚精致的弓弩露出半截真容,正是魏熠当日拿来威胁薛凌的那把。

    魏忠早知这把弓弩的存在,却并未报给其他人。这种东西,只能出其不意,方能勉强防身。但凡有些身手的人稍微谨慎点,就不至于被伤到。也就只有瘸子拿这玩意求个心安罢了,他何苦计较。

    但这会觉得,他该早些计较的,也许自己就不至于死在这上面。

    魏忠将手指擦了好几遍才放到机簧处,唯恐沾了血迹上去。他拿着魏熠的手比划了半天,终于按了下去。

    箭矢对准的,是他自己心脏。

    薛凌觉得离书房里已经很远了,但那些冷铁入肉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耳朵里,第一声,她抖了一下。

    然后安静了良久,她大喜,魏忠到底下手快,想来魏熠没受什么苦。

    紧接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四五声接连传来,她仿佛已经看见门里皮肉翻飞。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来拦?这府里那些活着的人呢?江府的人呢,江玉枫怎么能看着魏熠死?

    霍云昇的人呢,他的权究竟还要不要?

    魏塱的人…哦,魏塱的人就在里头。

    她呢?她在等魏熠死,魏熠早该死了。早死就不用死在她面前。

    薛凌终于无法忍受,站起身走了几步将门推开,血腥味扑面而来。魏熠在轮椅上歪着脑袋,如果不看胸口的话,倒像是睡着了。

    魏忠已经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他胸前插着四五支短箭,却支支不在一击毙命的位置,看情况肯定是没救了,但怕是还有好一会要熬。

    薛凌走到他身旁,右手垂着,想着要不要把平意滑出来。

    魏忠见薛凌进来,一边吐血一边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然后硬撑着支起上半身,拉着薛凌衣角不放。

    “我只有一个女儿,我替你嫁祸霍云昇了,你保住我女儿,你要保住我女儿”。他说的这么用力,唾沫星子和着血都要喷到薛凌脸上。

    可薛凌盯着魏忠没答话,她想起齐清猗那句“我相信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九分方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剩下那一分,是神鬼作祟,迷了心智”。

    应该没有哪个人想死吧,还死的这么绝望。所以,此时操控魏忠的,究竟是神还是鬼?

桃之夭(十二)

    是神怎会杀人,是鬼,又怎会惦记子女。薛凌记起薛弋寒,她的阿爹,在死之前不知是不是也这般惨绝人寰。

    她再也忍不住了,把衣角从魏忠手里拉出来跑到门外狂吐。直到胃里酸水呕尽,才勉强靠着檐下柱子坐到地上。风雨又起,夹杂着碎雪,顺着风劈头盖脸的打在人身上,终于遮住了屋里魏忠断断续续的咳血声。

    这块地,不过方寸,却有三个人同时在等着全身凉透。

    魏熠好像反而成了最幸福的那个,他这一生结束了。什么家国大业,什么韬光养晦,都随着生命终结而终结。当活着是一种折磨的时候,死,纯属解脱。

    魏忠还躺在地上,听着自己喉咙里的血随着呼吸而“咕噜”个不停。他握着那把匕首,这会想给自己个痛快,却已经没力气了。

    他当然是可以让自己死的体面些,他哪能不知道心脏在哪?但他不敢,他怕自己死的太明显,给人留下把柄。他只能装作是刺杀魏熠的过程中,没防备,被魏熠反杀之死,最终两人同归于尽。

    他看见那柔软的一团娇儿跌跌撞撞的向他走来,口齿不清的喊“爹爹抱”。魏忠把丢了匕首,把手伸的老长,想把自己女儿揽在怀里好好哄哄。

    不怕了不怕了,魏熠死了,他魏忠也要死了。又死在当场,没人能查出是当今皇帝指使的。总能为自己的女儿求个活路吧。

    他把头偏向门外,想看看薛凌在哪,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安慰自己,这个齐三小姐,心狠手却不辣,不会看着自己女儿无辜去死的。

    雨越下越大,风将雨丝吹的倾斜。薛凌坐在檐下,转眼身上就淋了个透。她却腿软的站不起来,只能拼命的嘟囔“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她薛凌砍了魏熠,齐清猗有孕,魏熠早晚会让魏塱弄死的。也不是她薛凌杀了魏忠。陈王府事一了,这种卒子除了被灭口别无去处。

    她没对任何人动手,不是她。

    陈王妃落胎这么大的事,霍云昇没有及时过来,自然是有原因的。昨晚雨西一夜未归,齐清猗又落胎了。霍云昇以为是雨西看到了什么,被人灭口了。早就遣了人四处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于陈王妃,又不是被人行刺,他不必上赶着来瞧,人醒了来问问即可。

    不过霍云昇没想到的是,自家的人没找到雨西,反而是驸马府一早差人来报,自家花园死了个小厮,看腰间绣纹是霍家的人,请府里派人去看看。

    当时霍云昇还没出值,便亲自带人登了门,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驸马黄承宣也是亲自在门口等着,一再跟霍云昇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公主喜桃花,每天早上都有侍女去剪了新鲜花枝放房里的,那位小厮的尸体就躺在地上,僵硬多时,怕是死于昨晚。

    他自是焦急,有一位王妃在府上落胎,已经是泼天祸事,如果这霍家再有什么事赖上门,他这个驸马府的安乐日子算是到头了。

    虽出身黄家,黄承宣是既无文武之才,又无上进之心。十二三那年一遇永乐公主,此生就只剩一件事,唯永乐公主马首是瞻。俩人一个是魏塱妹妹,一个是魏塱母家表亲。淑太妃做媒,成了这一桩姻缘。俩人婚后倒也如胶似漆,直到,永乐公主落水失忆。

    霍云昇自然知道这个驸马爷就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纯属魏塱拿来笼络黄家的,断没那个胆子跟他霍家耍什么花招。不想多做寒暄,道:“驸马爷严重了,在下岂敢为家事上门,实属驸马府发生命案,职责在身,过来看看,先去尸身处吧。”

    “是是是,是我小人之心了,霍总领随我来”。黄承宣忙不迭的陪不是,一路领着霍云昇到了那处花园子。

    这会已经安排了两个下人守着,不许府里闲杂人等靠近。霍云昇一扬手,示意跟着的人停下,只带了一个亲信雨东和黄承宣进去。

    黄承宣走到台阶处就停了脚步,尴尬的笑着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在下见不得这等场面,请两位自便。”

    霍云昇点了一下头道:“驸马不适,回避即可”。说完不再管黄承宣,快步走到了雨西尸体前。

    天气冷,雨西脸上有一层薄薄白霜,确实如黄承宣所言,应该是昨晚就死透了。

    雨东常年和雨西共事,一眼认出,躺地上的是雨西本人无疑。看了一眼霍云昇,然后蹲下去仔先粗粗查看一番死因,最后把雨西脖子里的那根珍珠钗拔了出来。道:“致命的是这个,但并没立马死掉。杀手挑了雨西脚筋,让他在这等死,这种行为,非深仇大恨干不出来。”

    雨东语气平常,干他们这行的,仇家多也是常事,谁知道哪天办什么事,走了漏网之鱼,运气不好,又遇上了呢?

    他这么一说,霍云昇反倒疑惑。如果是为了灭口,那肯定是越快越好。如果是寻仇,那他就很难分析究竟是谁杀了雨西了。昨晚的驸马府,不该有谁是他的仇家,且又刚好跟雨西打过交道吧。

    霍云昇接过雨东手上的珍珠钗看了看。做工精致,价值不菲,但小巧有余,锋利不足。能拿这个杀人的,手上功夫不低。

    他又递回给雨东道:“去查查是哪家的手艺,被谁家小姐买走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是凶手自己的,但总能有点什么线索吧,熟识也未可知。

    雨东接过簪子,又蹲下去搜雨西的身子,想看看还有没其他什么线索。

    搜了一番,却没翻出什么有用的,只发现雨西腰间的那把刀还没拔出来,他拿下来示意给霍云昇看。两人眼神交会,明白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要么,雨西对杀他的人毫无防备,要么就是那个人武艺极高,雨西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是好消息。前者意味着那个人可能是熟人,所以雨西才没防备。后者,谁也不希望暗处有个高手虎视眈眈。

    此时霍云昇自然无法想到,还有薛凌这么一种可能存在,既让人毫无防备,又让人无法招架。

    这一番折腾,雨西的尸首略有移位,那个被手盖住的“明”字终于露出一角。血迹干涸之后的暗红色,在地砖上清晰可见。歪歪扭扭,是临死之人的绝笔。

    雨东在等霍云昇指示,没注意地上,反倒是霍云昇先看见了。他蹲下去,把雨西的手移开,不由自主的顺着血迹划了一遍。

    确实只有这一个字,他跟着念叨了一下:“明”。

桃之夭(十三)

    明,明什么?雨东也蹲了下来,两人看了一阵,相互对视却没说话。雨东到底是个下人,先低下头道:“怕是雨西最后不愿意写了。”

    他这么想,霍云昇也想的到。这个“明”字,笔画之间的力道相对均匀,最后一笔也没有衰竭之相,说明雨西并不是写完这个字就没力气再写了。

    刚刚已经检查过尸身上的伤口,致命的只有脖子那一处,所以并没有人在他写完这个字后立马补刀取他性命。那原因就只剩下一个,是雨西那厮自己不愿意写了。

    霍云昇“哼”了一声道:“叫人丢去乱葬岗吧”。他用了雨西有些年头,知道这个人颇有武艺却贪财好色,但他觉得这样更好,毕竟只要给钱,就能换取忠心,他霍府不差这点钱。没想到这人死了还要摆自己一道,那只手的位置,没准是想把这个字也擦掉,只是没能如愿而已。

    雨东点头称“是”。他与雨西小有交情,却也不好违背主子。何况雨西真的是,人都死了,这又何必。留点线索,起码兄弟也好找找冤家是谁。

    霍云昇掏出帕子擦完手指,直接扔到了雨西脸上。一个“明”字,实在很难判断是什么内容,他又开始发愁起来。

    两方人马就这样各在一处耗着。直到中午,才有丫鬟到魏熠书房处,原是来叫用膳的。老远看见薛凌瘫在地上,风雨里抖作一团。

    虽然看不上这位三小姐,但丫鬟毕竟是个丫鬟,只得小跑了几步过来,将手上伞往薛凌头上稍微移了移,道:“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薛凌见有人来,呆滞的抬起脸,连连摆手说:“不是我,不是我”。

    “三小姐,你快起来吧”。丫鬟浑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既嫌弃薛凌身上湿哒哒的,又不得不来扶她。

    “死人了,死人了,屋里死人了”。薛凌指着魏熠的书房,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怕,还是装的像。

    “胡说些什么呢”。丫鬟不耐烦的丢下薛凌,朝着书房而去。

    转眼就是尖叫声划破天际。

    而宫里魏塱刚用这三年来最温柔的语调喊一位丽人:“你先起来回话”。他甚至用袖子去擦了擦姑娘脸上雨水,浑不顾袖口金龙染上脏污。

    “奴婢,奴婢不敢”。

    “我的主儿诶,你可快些起来,还要万岁爷陪着你淋雨不成”。太监在一旁急的跳脚,这是哪个宫里不长眼的奴才啊。

    “皇后…皇后…..”.雪色想说自己被罚,无主子开口不得起身,又记起宫里规矩不能向外人说自己主子的不是。她不记得自己跪在这淋雨多久了,起因,只是手慢跌了皇后最喜欢的那只凤钗。

    她不叫雪儿了,现在叫雪色。娘亲一死,有人上门说是娘亲旧友,帮着她操办了丧事,又把她接回了家。

    她生来就在娘亲多番保护之下,世事不染,纯如一张白纸。原以为真的是娘亲旧友,自己正无处可依,就收拾了细软跟着走了。不料那人却是一伙人贩子,讹了她身上所有银子不提,还直接将自己卖入青楼。

    好在,遇上了苏夫人。

    以前,娘亲从来不让自己多看自己的脸,入了苏府。她才得了一枚铜镜,里面的人影,好像是比她见过的所有面庞还要美上几分。上好的胭脂水粉堆叠之后,更是光华夺目。苏夫人连连叹气:“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夫人可惜什么?”

    “雪儿姑娘此等容貌,唯有皇家天颜才配的上。不知是哪家儿郎以后有这个福气。”

    雪儿羞涩的低下了头,一低就低到了现在。不仅仅是低头,身子骨也低了下去。

    未经世事的少女,如何招架的住苏夫人巧舌如簧。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苏府的东西,短短数日就足以让人失神。再想想自己以前那些粗茶淡饭,抓碗的手都加了几分力道,好像一不注意,这些东西就要消失不见,她又要回到城郊柴屋里去熬粥了。

    本来有五千两银子的,她恨恨的想。

    转眼就到了皇帝选秀,自然宫中也会扩充太监宫女。苏夫人三言两语,她就改了名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当年的翠羽双姝啊,苏夫人满意的看着雪色进了宫,她需要多个人,霍云婉,也需要个帮手的。

    “朕,叫你先起来”。魏塱并未不耐烦。他兴致颇高,齐清猗昨夜落胎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早朝散罢,折子都懒的批,径直往皇后宫里来。这天大的好消息,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看霍家人的表情了。

    到了皇后宫门外,发现跪着个奴婢。显然是做错了什么,在雨中受罚。这等事,也不值一提。他在走廊上不过顺便瞥了一眼,并未作其他想法。

    偏偏跪着的少女听见有人经过,抬了一下头,露出一张如星如月的脸。雨水打湿了头发贴在面庞上,不仅不减其半分姿色,反而更添可怜。想是认出了自己是皇帝,不敢直视,又飞快的把头低了下去。只这一眼,魏塱就停了脚步,不顾天上还飘着雨,出了走廊,往雪色身边走。

    他并不沉溺于酒色,却很难抵挡男性本能。何况,这个天下,本就该于他予取予求。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赶紧撑开雨具追了上来。这后宫里,怕是又要添一位娘娘了。

桃之夭(十四)

    霍云昇终于接到了底下人来报,说陈王府出事了。他扬鞭疾驰,一路狂奔到了陈王府。

    雨西留下的那个“明”字本就扑朔迷离,让人费解,雨东抗尸体时,又发现嘴里还有颗明珠,这就更加扰人思绪,他想了一个上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听陈王魏熠死了,才心下大骇,暗呼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齐清猗仍在床上紧闭双目,薛凌还在檐下坐着未起。霍云昇看见了也懒得理,冲进书房一看,两具尸体已经开始发僵。霎时脑子就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陈王被刺,凶手已死,他连事后做手脚的机会都没了。霍云昇又赶紧冲出屋子外面,抓住薛凌衣服,把薛凌直接提了起来,喝问道:“你看见什么了,你有没有看见经过。”

    薛凌身上的雨水不住往下滴,她紧了紧右手,袖子里的平意跃跃欲试。两人近在咫尺,取霍云昇的性命应该有八成把握。这般想着,手就开始往上移。

    “大人”。雨东也赶到了现场。

    这一声喊,薛凌的手就拐了拐,指着魏熠书房,惊恐的喊:“死人了,死人了。”

    霍云昇将她提的脚尖都有些离地,问了三四遍,见薛凌嘴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字,估摸着是吓傻了,气急败坏之下,又把薛凌扔回了地上,转身跟着雨东回到书房查看。

    两具尸体旁边都是血,魏熠身上两个伤口,分不清是谁先谁后,但看魏忠的死法,显然是魏熠临死反咬了一口,这么说的话。就是魏忠第一刀偏了些位置,没想到这个瘫子身上还有暗器,所以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雨东已经细细查看了魏忠胸口的箭矢,对着霍云昇道:“是陈王手臂弓弩发出的,而且两人当时位置应该颇近,才一根都没能避开。”

    霍云昇将桌子前椅子拉过来坐着,沉默了良久。这个现场很好解释,无非就是魏忠行刺陈王,虽然得手了,但自己没能逃过陈王的防身暗器,双双毙命。

    不好解释的,就是这个忠心管家因何刺杀主子,背后可有人指使。这一切的一切..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的意思就是,怎么说都可以。

    霍云昇道:“可有人将消息传给宫里了?”

    “府里怕是没有,陈王妃昏迷不醒,以前管事的又死在这了。那位三小姐,大人是看见了的,这府里应该没人主事”。雨东看了一眼四周,才低声道:“但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

    霍云昇扶着额头,他当然明白魏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这府里有多少魏塱眼线先不提,这事,没准就是魏塱一手策划的。可此时皇帝假装不知,他还能戳穿不成。

    “派人去霍府递个消息,看看爹要如何处理这事。顺便安排个人收拾一下这”。霍云昇站起来道。

    “是,大人您呢?”

    “我自然要去宫里请罪了”。霍云昇抖了抖衣襟。他已经断定这事儿是魏塱下的手了。先用雨西之死将自己引开,暗地里在陈王府下手。

    天子这是明刀明枪的要开剐霍家。

    临出门,霍云昇又回头看了一眼魏忠的尸体,没什么破绽,死的苦不堪言,好像确实是没什么防备之下被人取了性命。但是一个死士,最擅长的就是让人死的毫无破绽,包括让自己死。

    走出门,看到薛凌还在雨里瘫坐着。兔死狐悲,霍云昇不禁有点可怜起江家来。新帝啊,新帝登基,霍家从龙之功,江家平薛之力。而今他霍家好歹还有余力与魏塱争上一争。江家都已经沦落到被皇帝指婚一个烟花出身了。没准,没准还要娶个傻子。

    “把她也弄回去,别再添个死人。”

    雪色换了衣物,正在沐浴。以前都是她伺候人,而今突然就来了四五个人伺候自己。其实,进宫以来的境遇也不算糟。她一进来就被分到皇后宫里,日常干的也就是手头事儿,比起跟娘亲在的日子,还轻松些。

    皇后性子也和善,不知今日是如何发了这么大的气性。可能是那根凤钗实在太过贵重……不过,雪色摸了摸发间,那枚钗子正明晃晃的插在自己头上。

    天子,是天子罢。天子亲自将她扶起来,送回皇后房里道:“小丫鬟何事惹了婉儿不喜,外头这么大雨,饶她一回。”

    “落雨了?哎呀,是臣妾一时情急,陛下赏的那根来仪凤跌了,好生气愤”。霍云婉拿起床榻上一根钗子给魏塱看。上头精细的凤凰,可不是断了两根尾羽。

    “死物罢了,皇后看着生气,丢出去就是了,朕再挑些好的给你”。说着魏塱将钗子接过来,却并没如言扔出去。

    “这是臣妾心头爱物,打死她也不为过,就跪了半晌,难道这点子事,陛下还要来责难不成。”霍云婉偏头看了一眼雪色,狐疑的看着魏塱道:“莫不是陛下看这小丫鬟有几分姿色,就来作践臣妾。”

    何止是有几分姿色?说也怪了,后宫的女人大多不会让丫鬟容颜太过出挑,免得抢了自己风头,不知这霍云婉安了什么心。魏塱正要答话,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附在他耳边道:“陈王被刺身亡”。

    魏塱一愣,转而面上带了笑意,对着霍云婉道:“本来过来陪皇后用膳,不料突然有朝事要忙,朕晚上再过来瞧你”。说着转身往门外走。

    他得赶紧回去,陈王已经死了,那一会应该有人来请罪才是,他得好好等着。

    经过雪色身边时,魏塱停了一下脚步,顺手将那枚断了尾羽的凤钗插着雪色湿淋淋的头发上。笑着对霍云婉道:“不如干脆赏了这小丫头,也好叫她时时记着,伺候皇后要提着脑袋才行。”

    屋子里一片寂静。凤,是只有中宫才能用的图腾,而今被皇帝赏了一个宫女。唯有霍云婉面不改色,盈盈笑意在脸,娇声道:“恭送陛下”。

    等魏塱走远了,霍云婉上前将雪色头上钗子扶的端正了一些,笑道:“还不快去洗洗,本宫今日心急了,以后,怕是要喊一声妹妹了。”

    “奴婢…奴婢…”雪色什么也没说出来,任人拉扯进了浴桶。

桃之夭(十五)

    魏塱并未久等,霍云昇就跪到了他面前。对方在想什么,俱是心知肚明。场面话却仍旧说的滴水不漏。

    魏塱扔了一地的东西,吹鼻子瞪眼来回走了几圈才停,拍着桌子愤怒道:“王妃流产,陈王遇刺,这么大的事,陈王府还有没有个活人,都没人来通传朕一声,究竟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霍云昇亦惭愧不能抬头,道:“,陈王府管事的魏忠一同身亡,想来缺个主事的,故而无人来禀报陛下,微臣惶恐,听闻此事,立马来请皇上示下。”

    玉质的笔筒砸到了霍云昇身上。魏塱一直忌惮霍家,日常嫌隙,多以安抚为主,今日举动算是雷霆之怒了。

    “你何止失职,去查,给朕查。三日之内,查不出个结果,你霍云昇提头来见。”

    霍云昇恭着身子退出房门,他能查出个什么东西呢?

    魏塱坐回椅子上,盯着霍云昇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魏忠居然死了,那会自己的人好像还真没提起这事。他也完全没料到,就算这两年在陈王府养废了,不能连个瘫子都收拾不了吧。

    手指扣了两下桌子,孤月无声的站出来,带领几个太监嫲嫲以处理身后事为由急匆匆的跨进了陈王府大门。

    陈王的尸身已经入了棺,魏忠的自然随便找了个地儿摊着,胸口的箭也没拔。府里的人本就不多,这会被聚在一屋细细盘问。有的已经知道自己怕是要成为这场祸事的替罪羊了,哭哭啼啼的说不出话。

    齐清猗仍旧昏睡未醒。薛凌让人抬回屋里,高烧不退,反倒没人对她起疑。偌大的陈王府,就这样成了一锅粥。

    仔细查探了一下魏忠尸身的伤口,孤月就先回了宫。对着魏塱道:“暗器致死,是陈王的不错,没看出什么疑点。”

    “魏忠近两年身手如何”。魏塱问了一句别的。他自然不稀罕这条狗命,但死也要挑个好时候死啊。死在当场,接下来这戏,就不好唱了。

    孤月道:“陈王不该能伤了他才对,而且小的查看了陈王手上的弓弩,已经空了。也就是所魏忠一只箭都没避开,实在有点蹊跷”。

    “是蹊跷。陈王府还有哪些人在,一应结了,什么废物,滚下去”。魏塱心烦意乱,拿起一只笔,从中折断为两截。他的好大哥,他怎敢掉以轻心。肯定是多次试探无碍之后,才放心供起来的。身上一点功夫都没的人,还能临死杀了魏忠,说破天也没人信。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是霍云昇的人先得到了消息,去陈王府想找个人顶罪,阴差阳错刚好抓到魏忠弄死了扔在那。

    这等事都能发生,自己养的那些人还活着做什么?

    孤月没敢开口求情,聪明的狗知道主子在想啥。何况魏忠之死确实说不过去,基本不可能是陈王下的手,一定是有人杀了魏忠扔在那伪装成凶手的。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霍府气氛沉沉,霍准和霍云昇一致认为此事是魏塱策划,为今之际,唯有把御林军统领之权暂放,求个身家性命。反正霍家还有西北军权在手,朝中更是同僚无数,并非翻身无望。

    好在,案子已经可以结了。陈王府上至小妾,下至花奴,众口一词指证管事魏忠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甚至..甚至与王爷的爱妾偷情。定是王爷发现了此事,他狗急跳墙。认证物证俱在,仵作刑部皆无异议。

    此番说辞,让魏塱更加认定魏忠是死于霍云昇之手,偏他无可奈何。只以办事不力为名,撤去霍云昇总领一职,贬为城门守卒。

    他原本,是要借此事要了霍云昇命的,再不济,也得流放个三千里,断了霍准一条胳膊。

    遇刺一事水落石出,陈王府上下丫鬟仆役被斩者不计其数。魏塱兄弟情深,力排众议要把陈王葬入皇陵,齐清猗却在此时悠悠醒转,说自己夫君希望归于佛室。再三恳求之下,天子只能恩准。

    这位无双太子的身后事不过草席一张,埋入隐佛寺后野山里,坟头黄土高不盈尺。出丧当日,也没多少人来送,包括江玉枫。

    即使是死透了,那些人还是怕明面沾上一丁点关系,惹了皇帝猜忌。

    这点微末水花,很快就归于平静。朝野上下,谁也不再提起魏熠,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与之相比,国事更为重要。短短数日,天气急剧回暖。这乍寒骤热,不知今年的农耕要损毁几成。

    魏塱理了理雪色胸前发丝。现在,已经是雪娘子了。一无家室,二无亲朋,胸中点墨不沾,眉间半点心计也无,真是今年秀女当中最优的一个。

    他该有个孩子了,看看这事儿多险,差点梁国就冒出个长子嫡孙来。

    “放肆!”永乐公主府池子边,一位小丫鬟色厉内荏的喊。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姐姐和我一模一样”。永乐公主在池子边开心的拍着手,对着面前丫鬟欣喜不已。

    只见那丫鬟和她脸型身姿皆一般无二,所用衣物首饰也是一模一样。莫说从背后看,就是正面,也让人有些恍惚。

    “奴婢怎么敢跟公主一模一样呢,是公主抬举奴婢了”。丫鬟惊恐的摆着手,她记不起什么时候永乐公主就扯着自己和她一样的打扮了。有时候,还非要自己在别人面前装成公主的样子。

    知道的,说是陪着公主玩,不知道的,这就是杀头大罪,她每日活的战战兢兢。

    “姐姐这样说话又不像啦。他们说公主要有威严一些”。永乐公主看着丫鬟,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也许,你也落落水,就学会了”。说完就将小丫鬟推进了池子里。

    齐清猗自陈王入葬,每日就在自己房里做那些小儿衣裳,再没出过门。薛凌早就好了个大概,却一直不肯起身。她不知如何去见齐清猗,齐清猗也并未来问当晚她究竟去了哪,更加没问过陈王之死。两人一墙之隔,却已经数日没见了。

    今天薛凌忽听的隔壁屋子喧闹,忍不住想去看看。走到门口,看见三四颗桃树开的极艳。

    里头的人见了她,过来笑着道:“这便是齐三小姐吧,公主无意听人说你当晚贪看桃花,特命送几株过来赏玩。这是最晚开的一个品种啦,再过几日谢了就再没了。”

    薛凌愣在当场,齐清猗施施然走出来道:“公主倒格外惦记你,落儿还不道谢。”

    来人道:“公主小孩子性,王妃别见怪才好”。陈王府新丧,哪能送花呢?可永乐公主现在就是个孩子,谁能跟她讲透道理。

    “怎会,公主有心了,替我道谢,府上下人不多,就不送了”。齐清猗礼数周到,不动声色的赶人。

    陈王府死了一片,确实下人不多。来的人本也就不想多呆,寒暄着立马就走了。

    齐清猗去折了一枝递给薛凌道:

    “确实好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落儿就要嫁江府了,很应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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