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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艳阳全文阅读

作者:凯霞君天     素衣艳阳txt下载     素衣艳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酒喝多了

    周斯绵附和:“是啊,爸,您现在说这个还早了点。中午我和哥陪您好好喝几杯,团圆嘛,陪您喝酒不能缩手缩脚。”

    酒不是名酒,算不上好酒,是本地产的米酒,酒精度数不高,二十多度,入口淡如水,品不出什么酒味,但后劲足,多喝了能醉人,尤其是冬天,北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就像《水浒传》中武松喝的“透瓶香”,酒劲一上来,有胆子和老虎干架。父子三人你一杯我一杯,杯杯溢满幸福,杯杯流淌祝福,不知不觉已经有几分醉意。

    张娟娟提醒道:“爸,少喝点,别喝醉了。”

    周金鹏吩咐她:“你现在叫代驾,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到。”

    周金鹏拎起酒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又给两个儿子的杯子里斟满酒,带头一饮而尽,说:“周斯贤、周斯绵,你们两兄弟给我听着,我周金鹏这辈子以你们两兄弟为荣,你们现在都是院长,这个时代,诱惑很多,规矩也很严,要守住一颗淳朴的心,靠的是毅力和信念。你们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能干出昧良心的事情来!我们这个家,虽然不说能过神仙日子,却不缺吃不缺穿,我只盼望你们能守本分、讲良心,凡是以事业为重、以大局为重,不要搞吹牛拍马、勾心斗角、拉帮结派那一套,那样会害人害己!你们这样的岗位,虽然职务不高、干部不大,但每年你们经手进进出出的资金几亿几十亿,公是公、私是私,千万不要起贪心,千万不要做傻事。”

    父亲的话,就像石头一样砸在周斯贤和周斯贤的心上,两兄弟齐刷刷站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斯绵此时已有几分醉意。代驾到的时候,他有些迷糊了。告别父亲,告别妻子和儿子,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父亲,是他人生最亲密的引路人。

    周斯绵仿佛看见,年轻的父亲,背着简易的医药箱,赤脚行走在田间地头,走村串户,为乡亲们诊病;仿佛看见,中年的父亲,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前,带头手提肩挑,挖地基、建房子,硬是在荒地上盖起了简易的竿子乡卫生院;仿佛看见,壮年的父亲,奔走在争取项目资金改建医院环境的路上,奔走在病房、诊室为乡村解除病痛;仿佛看见,老年的父亲,一天天一次次在竿子乡卫生院神游,时而驻足、时而沉思。父亲,就是共和国基层卫生事业的一个缩影,是基层卫生那一片结实的网底,他兜着责任、兜着健康、兜着平凡的事业。而今,自己接过了上一辈人的接力棒,只有努力、唯有努力,才能不辜负父辈的奋斗,不让后来人耻笑。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一个时代的责任。

    风雪是和除夕夜一起降临人间的,预谋着要搅动这个除夕夜。天地之间,先是稀稀疏疏的雪粒直愣愣地砸下来,砸在屋顶上、地面上、树木上,砸在世间万事万物上,砸在浮躁的世道人心上。雪粒只是大雪的序曲,北风只是大雪的伴奏。除夕后半夜,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排练好的仙女,携手翻飞着、舞蹈着,欢欣鼓舞打探着人间的喜怒哀乐。

    北风呼啸着吹过人间,屋顶、地面、树木、电线杆通体光溜晶莹,黑的、白的、美的、丑的,都掩盖在这晶莹的雪花下面,假象掩盖了真相,夜间进入冰的世界,夜被冰雪照耀得明晃晃地。

    周斯绵被电话铃声从睡梦中惊醒。他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肾内科要抢救病人——他在肾内科当主任,这样的电话接了很多——潜意识中,自己还是肾内科主任。电话接通,却是值班副院长钱爱伟的声音,“周斯绵,急诊科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被一群人打伤了!”周斯绵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想问问怎么回事?手机里传来的却是一阵忙音。

    周斯绵顶着雪花,喘着粗气跑进急诊科,几个卫生员正在收拾现场。看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争斗,现场一片狼藉。

    几个喝了酒的年轻人,送一个醉酒的人来急诊科,值班医生正在抢救一名脑溢血患者,让醉酒的人先等等。几个人喝了酒,就像装满了结石的胆囊,胆子很粗很肥,先是推搡值班护士,说医生怎么不救人。

    护士解释道,医生正在抢救病人,你们稍等片刻。有人说,人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等,死了你负责?让医生快点过来救人。护士再次解释,醉酒并不难处理,你们等一下。

    人一旦喝多了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们可以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牛逼的人,没有事是自己搞不定的,也没有事是自己做不到的。喝酒之前,小心翼翼地说,我是竿子乡的,喝酒之后,他可以扯着嗓子说,竿子乡是我的,咋地?

    酒醉英雄汉,酒壮怂人胆。

    几个醉醺醺的年轻人对护士吼道:为什么要我们等他?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什么问题,你们医院吃不了兜着走!遇到这种情况,护士只能再次去请医生。

    医生正在抢救病人的紧要关头,根本没时间搭理他们。有人循着护士的脚步,找到了值班医生,你还有不有医德?你们医院还是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医院?

    医生没有理会这个突然闯进急救室的年轻人,专注着躺在床上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年轻人虚伪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刺激,一拳砸在诊疗床上,我的兄弟快要醉死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什么意思?

    值班医生根本没时间搭理他。那人更火,不把老子当回事是吧?老子废了你!年轻人气盛,加上酒精刺激,拳头呼啸而来。护士见这情形,想过来帮忙,那人红了眼,不顾是在抢救室,拳头又向护士身上招呼。

    正在抢救的这个病人家属一见这情况,这还了得,把医生打伤了,谁来救我家里人?与那人针锋相对干起了架,于是变成了一场混战。

17挺直腰杆

    年轻人见事情闹大了,赶紧带着醉酒的朋友撤离了医院。除夕夜是钱爱伟总值班,出了这等事,马上调集其他医生护士来急诊科顶班,接着向周斯绵汇报情况。

    周斯绵脸色铁青,拿起电话就报警。尽管是除夕之夜,警方的出警却很快,但对于是否马上拿人,也把握不住。周斯绵见警方为难,知道事情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可是,事情总要解决,他想到了柳强庆。他给柳强庆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柳强庆是医院的常住人员,这些年目睹医生护士工作的难处,丝毫没有推脱,带着人来到医院,调取了监控视频,锁定了目标,两三个小时,就将打人凶手带到了局里。

    周斯绵接到消息,赶到公安局,他要亲眼见见这个伤医凶手,到底对医生护士有什么深仇大恨,问:“小伙子,你说说医生护士哪里得罪你了?下那么重的手?”

    那人低着头不敢看周斯绵,说:“我朋友喝醉了,没有医生来处理,换了你也着急。”

    周斯绵说:“你打伤了我一名医生一名护士,想这么轻描淡写就糊弄过去,我觉得不现实。”

    那人昂起头反问:“你想怎么办?你还能把我送进牢里去?谅你也没这个能力!告诉你,我这个醉酒的兄弟可不是一般的人!”

    周斯绵本想好好跟他说,告诉他做人的道理,对方却仗着有门路有背景,像一粒铜豌豆,油盐不进,好赖不听,就对柳强庆说,“柳警官,我以市人民医院院长的名义报警,请求公安局以故意伤害罪对伤医凶手进行刑事立案侦查。”顿了一下,周斯绵故意提高了声音说,“我不相信,这年头谁还敢保护犯罪分子!”

    小伙子听到这句话被怔住了,说:“院长,我不是故意的,喝了酒没控制住自己,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

    周斯绵说:“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要!现在,我已经全权委托警方处理,求我没用。”

    小伙子突然跪了下来,语气中充溢着哀求,“院长,求求你看在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份上,放过我吧!”

    周斯绵说:“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替人强出头,现在,两个年轻的医务人员躺在手术台上抢救,恐怕没这么轻松就放过你!你就等着接受法律的惩罚吧!”

    “人都有脾气,但人应有修养,应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有些事,自己做了,就必须付出代价,承担责任。”柳强庆对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说,“起来吧,好好交代自己打人的过程,承担起你该承担的责任。”

    小伙子突然冲周斯绵吼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叫周斯绵,别以为你今天喊人抓了我,你就能把我怎么样。不出明天,你就要毕恭毕敬把我接出去,老老实实向我赔礼道歉。”

    周斯绵怔了一下,对方口气不小,确实背景不小。但他并不怯懦,说:“如果像你说的这样,轻轻松松从这里出去,并且是我接你出去,你就等着吧!就算我不当这个院长,也不会让你逍遥法外!”

    果不其然,几个小时之内,周斯绵接到了不少的电话,有说情的,也有下命令的。周斯绵讶异,中央八项规定这么严格,反腐风暴如此劲疾,还有那么一小撮人敢视而不见肆意妄为。周斯绵问柳强庆:“老柳,你怕了吗?”

    柳强庆笑着说:“周院长,我已经记不清你救过我几回了,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股歪风邪气?我顶得住,就看你能不能顶住了!”

    周斯绵苦笑着,“我也会顶住。打了人就想不负责任,痴心妄想!我必须替医务人员讨回这个公道!”

    柳强庆伸出大拇指:“当院长的就是要敢于为医务人员做主!否则,谁还信你?谁还死心塌地跟着你干?医生的安全都保不住,谁还敢安安心心治病救人?我支持你,一起将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

    让周斯绵没想到的是,周斯贤竟然也加入了说情的队伍:“斯绵啊,这件事你不要太较真,做做样子过得去就行了。我们这些当院长的,求人的事很多,不要把关系搞僵了!”

    周斯绵回道:“哥哥,你怎么也当起说客来了?这是公事,不是你我之间的兄弟私情,原则问题不能让步!”

    周斯贤见弟弟并不买账,说:“斯绵,你做行政工作的时间真的是太短了,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把医院的工作顺顺当当开展下去,就要学会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否则,你很难应付下去。”

    周斯绵不想跟哥哥多费口舌,“好吧,我当你没打过这个电话。你那一套,留着自己用吧!”

    说情的人见周斯绵软硬不吃,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强势院长,也没有人再来找他说情。此事传到医院,医务人员觉得周斯绵为大家做了一件大好事,简直大快人心。要是之前,刘志和才不会管这样的事!刘志和常说,医生受几句骂、挨几个耳光很正常,从侧面反应了我们的服务、管理和技术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话里话外,医生就应该挨打受骂。他甚至还要在医院设立“委屈奖”,奖励那些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医生护士。不知道什么原因,却不了了之,也许他就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而已。反正,他的风格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思考怎么落实,更不会考虑医务人员的感受。

    院长为挨打的医务人员撑腰,让职工的腰杆子挺了起来,久违的职业自豪感和归属感慢慢回归。

    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和张娟娟激烈地争执之后,周斯绵开始严肃地思考这个命题。哲学家喜欢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太深奥,太沉重。周斯绵有时候很反感这个话题,人这一辈子不管是从哪里来,都生活在现实之中,吃喝拉撒睡,茶米油盐酱醋茶,没有人能逃脱过这些琐事俗事。

18家庭硝烟

    其实,争执来源于老话题。说得好好的,张娟娟辞职来城里,不要工作也行。天知道怎么回事,刚刚过了一个春节,张娟娟的想法又变了,她说,周斯绵,如果你这个院长、博士都不能解决老婆的就业问题,你还当什么院长?开玩笑吧!

    天上正下着雪,好几个冬天没有下雪,这个春节竟然接连下雪,周斯绵惊喜,带着周记诚堆雪人打雪仗,张娟娟将儿子喊进家门,周斯绵跟着就进来了。

    张娟娟的指责让周斯绵心乱了,他阴着脸说,“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你怎么出尔反尔?”

    张娟娟说:“我不甘心。人家都说夫贵妻荣,我沾了你什么光?说好的将我调到市人民医院工作,拖了几年,现在又劝我辞职,做全职主妇,我只配做主妇吗?”

    张娟娟的理由充分,说话不给周斯绵丝毫退让的余地。他反问道:“你这么想,好像我亏待你了?这个家不愁吃不愁穿,你为什么不能辞职做全职太太?”

    张娟娟毫不示弱,“我吃尽苦头,供你读硕士博士,最终沦落到一个寄生虫!你干脆把我休了算了!”

    两人的争执,让家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周金鹏老先生在里屋,听晚辈争执,默默踱步。他本来想出面制止争执,可是转而一想,理不辨不明,就让他们好好争执,将道理讲清楚吧!周记诚正在开心地堆雪人打雪仗,也被父母的争执吓到了,时而看看妈妈,时而看看爸爸,一脸茫然,一脸委屈,父母没谁在意他,他“哇”地哭了起来。孩子哭了,大人停止了争吵,都跑过来安抚。

    周金鹏剜了周斯绵一眼,抢先一步,将周记诚抱在怀里,“宝宝,你没事吧?爸爸妈妈闹着玩的,不哭不哭。”

    周斯绵接过父亲的眼神,递给张娟娟。张娟娟低垂着头,不敢看老爷子。她曾经是老爷子眼里的“顶梁柱”,通情达理的女子,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她自己也不清楚。无穷尽的争执,无穷尽的口水战,一点点撕开光鲜的外表,将成年人的心思,血淋淋剥开,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小孩子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很多人都不愿意长大,也许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起了争执,家庭的氛围就沉默起来,就像一幅画,本来好好地表达春风春雨,突然画作中出现几只秃鹫,让画作的风格大变。闷着头吃完饭,周斯绵要回城,想要抱儿子亲一亲,周记诚却怯生生地躲在爷爷身后,明亮的眸子里写着陌生。、

    金鹏拉了一把孙子,笑着说:“记诚乖,跟你爸爸再见,让爸爸慢点开车。”周记诚一直躲着,不说话,也不笑。

    周斯绵看着这个场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疏远,从来就是亲情的敌人。

    张娟娟想缓和气氛,牵过周记诚的小手,故作轻松,说:“记诚,跟爸爸再见。”周记诚这才跟他说了声“再见”,又躲到爷爷身后去了。

    寒风锁骨,周斯绵突然觉得眼睛酸涩。他向父亲挥挥手,转身拉开车门,发动汽车,加大马力,冲出竿子乡的大街。几分钟后,车已经完全驶出了周家人的视线,周斯绵将车停了下来,他在车里默默地坐了几分钟,不知道该怎么办。

    逼仄的日子,让他的心情阴暗起来。

    读书,留学,回来,当医生,当科主任,当副院长、院长,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易。自己的付出,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名声、职务,可是自己的生活境遇也没有多少改善,虽然顶着“海归”博士的名头和院长头衔,他还是没有改变夫妻分居两地的现实。

    不是能力不够,而是不敢为自己打开方便之门。按照他的设想,张娟娟不要工作,当然能够负担得起家庭的开销——他的合法收入并不低——市里有人才引进的补助,自己还有不菲的工资收入,完全有能力让妻子儿子过得更好,

    可是,张娟娟对“体制内”这份工作实在太着迷了,实在无法理解。

    周金鹏也不能理解张娟娟为什么一定要去市人民医院。他说:“即便是摆个小摊做点小生意,或者你根本不用做什么,当个全职妈妈,斯绵也能负担。”

    张娟娟苦笑了一下,说:“没有这份工作,我就浑身不自在,没有归属感。”

    周金鹏直言:“娟娟,说白了,你还是心里不踏实,恐怕最大的担心,就是自己配不上斯绵,害怕他变心吧?斯绵这个人,心气儿很高,读书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花花肠子。”

    张娟娟幽幽地说:“爸,我也说不清,反正我挺在意这份工作。不把我调过去,觉得这辈子就白活了。”

    周金鹏摇摇头:“娟娟,你再好好想想,是否必要?想想斯绵的压力,代价是不是太大?”

    周斯贤打来电话,父亲瞥了一眼手机,并没有按下接听键。说好的今天回家,他爽约了,老爷子心里未免有点想法,想冷他一冷。张娟娟看透了老爷子的心思,心想,老爷子的心眼越来越小了,除了孙子,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安抚他了。

    如果有一天,自己带着儿子住到城里去,他会不会跟着一起过去?她马上又嘲笑自己,老爷子不跟儿子一起住,难道让他一个人过日子?两个儿子,都是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让老爷子一个人孤孤单单过日子,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手机铃声再次顽固地响起,周金鹏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接电话:哪位啊?斯贤啊,哦!今天向岳父岳母拜年去了吧?那个家热闹一些。不是?开玩笑呢!肯定是的,要不然,你弟弟回来了,你会不来看一眼。哦,我想起来了,你们县高官的父亲今天过大寿,去喝寿酒了吧?热闹吗?不是?哦,你们也记得中央“八项规定”啊,不错不错。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就是我这个糟老头子让你嫌弃了。也不是?那是什么?医疗事故?处理好了吗?哦!没有?为什么不处理呀?现在老百姓不容易,医院该担责要担责,千万不要昧着良心讲歪理,老百姓不懂,你们不要欺负老百姓!没有欺负?这样就好!

19深感危机

    挂断电话,周金鹏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出了家门。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对老大的态度是不是过分了。老大也不容易,可是自己怎么就突然讲这些话,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真的老了吧!有些话,自己是真不该讲的!

    周金鹏在竿子乡卫生院转圈儿,时而摸摸砖墙,时而望望天空。墙,已经不是当年的墙了,那会儿,他从市里县里争来一笔项目资金,满打满算只能做最基本的建设,砌的是红砖墙,盖的是石棉瓦。早几年,中央下达乡镇卫生院建设专项资金,加上省里、市里、县里的配套资金,竿子乡卫生院建起了六层楼的现代化大楼,还安装了电梯,卫生院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起来,成了乡里少有的标志性建筑。这发展真的是太快了,卫生院还添置了彩超、CT等先进医疗设备,这在他当院长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不远处电线上,站立着几只麻雀。周金鹏很疑惑,麻雀为什么可以站在有电的电线上?对于这件事,他好奇了几十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请教。堂堂竿子乡卫生院院长,问这种问题,是不是很幼稚?他一直没敢问,以至于现在还不知道所以然。有时候,他也是害怕被人笑话的。

    一个年轻人从他身边经过,急匆匆的样子,好像是出急诊。救护车在坪里等着,那年轻人拉开车门跳上去,救护车就顶着警灯开了出去。现在的条件,真的没得说呀!他那会儿出急诊,背着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医药箱,走村串户,有时候走到病人家里,病人都没气了,他也只有安慰的份。

    即便是有救的病人,他也只能做简单的处理,医药箱里,配备的是最简单的四件套:听诊器、体温表、手电筒、血压计,还有一些必备的急救药,肾上腺素、尼可刹米、速尿、速效救心丸、硝酸甘油。他用的是最简单的办法看病:听诊、叩诊、问诊、望诊,一切全凭经验。

    不过,那时候的人很热心,哪家有病人了,只要医生一声令下:马上送医院!病家就会拆了家里的门板,或者床板,或者躺椅,很多青壮年劳力一哄而上,将病人急匆匆抬到医院。

    周金鹏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时间真快!眼睁睁将自己从年轻小伙子熬到了古稀之年,现在时间一大把,可是精力不济,站一会儿想坐,坐一会儿想躺,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太阳不知不觉西斜,将周金鹏的影子拉长。他信步走出竿子乡卫生院,街道上的小车比前几日少了,沾满了春意的路面显得开阔起来,空气中充斥着鞭炮的味道。周金鹏突然又想到了麻雀,抬头一看,电线上的麻雀却不见了,是归巢了吗?寒风紧吹,吹在脸上,刀子削刮一般,周金鹏裹紧棉大衣,紧走一阵,回到了家。

    张娟娟正在做晚饭,周记诚在玩积木。周金鹏进到屋里,喊孙子:“记诚,你在玩什么呀?”周记诚抬头望着爷爷,“我在玩积木。”周金鹏笑了,问:“你带爷爷一起玩,可以吗?”周记诚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好。爷爷一个人出去玩,不带记诚一起走。我不喜欢爷爷了。”周金鹏哑然失笑:“臭小子,还跟爷爷记仇!明天爷爷带你出去玩。”

    爷孙俩的对话,让张娟娟心里充满了羞愧。如果今天不跟周斯绵争执,老爷子也不会独自去溜达。想起周斯绵当上院长之后,自己跟他闹的种种,可能是心里不平衡的因素,更多的是不安全感在作怪。

    周斯绵应该是值得托付的男人吧!在外面读书这么多年,特别是在瑞典攻读博士三年,没听说过他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往来,可是,自己怎么会在他有一官半职之后突然觉得不安全了呢?那个时候,自己也是天天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呀!

    “你这种不安全感,是社会焦虑症。”周金鹏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抱着周记诚,冲厨房说道。张娟娟的心猛地一怔,好像被人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

    吃饭的时候,王晓霞来电话,约张娟娟晚上去看龙灯。竿子乡有个习俗,大年初三晚上开始耍龙灯,耍的是一个热闹,图的是一个吉祥。这习俗沿袭了许久,中断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兴起了,或许大家能吃饱饭了,有心思有精力追求精神生活了,大多数是年轻力壮的劳力耍龙灯,无论是龙头还是龙尾,都要体力的。

    这几年,乡下的人大量涌进城里讨生活,耍龙灯习俗貌似要中断,又有几个人自己站出来,出钱请人耍龙灯,这才让耍龙灯的习俗得以延续。

    竿子乡耍龙灯跟别处不同,要两条七七四十九节的长龙对耍。龙灯的龙头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面相,这造型刻进了竿子乡祖祖辈辈人们的心里,也不知道是哪一辈祖先雕刻的,脸、鼻、眼、耳、牙,活龙活现,不怒自威。龙身用定制的绸缎缝制而成,金黄色的边,红色的身子,显出尊贵。

    每一年耍龙灯前,自然要请德高望重的老人,前去“点睛”,乡里对老人的挑选极其严苛,金标准就是,七十岁以上的男子,妻子要是健在的原配,必须要有儿子、孙子,且儿子不能是离婚的、犯事、触众怒的,总之,是口碑要好,人品要好,家庭条件要好。要不是老伴病逝了,周金鹏老先生今年是够这个资格去给龙灯“点睛”的。

    周金鹏一听说看耍龙灯,心里就压着不快,说:“有什么好看的?等下记诚要睡觉了,别去了!”

    记诚听说要看耍龙灯,撂下碗,一蹦从凳子上跳下来:“妈妈,我要去看耍龙灯,去看耍龙灯咯!”

    不管周金鹏怎么劝,利诱也好,威逼也好,甚至拿出“晚上跟爷爷睡”这样的撒手锏,周记诚都不买账,一门心思就是要看耍龙灯。见状,周金鹏无法,只得同意周记诚的要求,前提是把饭吃完。周记诚这才高高兴兴重新回到餐桌边,老老实实吃饭。

    周金鹏嘀咕:“以后少跟王晓霞来往,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好!”

20二龙戏珠

    张娟娟本来想解释几句,但想想老爷子今天心情不好,没有说什么,吃完饭,就带周记诚去看耍龙灯。

    今年耍龙灯,请的是何家老爷子“点睛”。毛笔、红墨水准备好,锣鼓敲起来,喇叭吹起来,热热闹闹的场景就烘托出来了。主持人宣布,请何家老爷子“点睛”。何家老爷子牵着孙子,慢慢悠悠前来,朝龙头三鞠躬,转身向众人一个深揖,人群里就发出欢呼声,老爷子神情肃穆,拿起朱笔,在红墨水里醮了醮,提起笔,在龙头眼珠子上轻轻地点下去,隆重而肃穆的“点睛”仪式就在众人的欢呼声、锣鼓的“咚咚”声中结束了。

    禾堂上,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还有卖瓜子花生的、卖香烟口香糖的摊贩,鞭炮声、锣鼓声、叫好声、吆喝声、小孩嬉闹声,交织为一幅生动的传统画卷,活脱脱《秦腔》中的场景。只不过,那是听秦腔,这是看龙灯。

    龙灯舞起来,两条龙面对面一字摆开,龙灯前面各有一名戏珠的男子,那珠子安装在一个铁制的网兜里,用一根木杆支起,戏珠的男子双手擎着木杆,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左转右拐,上蹿下跳,时而高高举起,时而紧贴地面,那舞龙头的壮汉,就将龙头随着这珠子,左右飘忽,上下翻飞,而其余舞龙的壮汉,则紧随着龙头方向,行云流水般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龙头至关重要,龙尾也不可忽略,往往前面的人原动不动,龙尾却要来来回回左右摇摆。两条生动的龙,直舞得天地雄浑,风调雨顺,吉祥如意。精彩处,人群中一片喝彩。

    舞龙的时候,鞭炮是断不可少的。炮竹一响,新年吉祥。那交织着年味儿的鞭炮、花炮,甚或电子鞭炮,从舞龙一开始,就不能中断,这样才能祈求一年顺风顺水、顺心顺意。

    这样的热闹,持续到深夜。大多数孩子是顶不住的,困意就慢慢爬进周记诚的脑海,将他的眼睛迷迷糊糊蒙上,带他进入梦乡。张娟娟和王晓霞看得起劲,没成想孩子睡了,只得将孩子抱在胸前,裹在自己的羊绒大衣里,喜滋滋地往回走。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烦恼也好,欢喜也好,日子就慢悠悠地种在心上,生根发芽。

    大年初七,上班第一天,医院组织了团拜会:新春好!新春吉祥!洋溢着热情的问候和祝福,既是期盼,更是心愿。怎么好?好到什么程度?是周斯绵需要好好考虑的问题。可是,仅仅是他一个人考虑远远不够,要集合众人智慧,想办法将医院搞上去。

    周斯绵和侯江涛商量,现在,医院人心已经平稳,刘志和案的阴霾已经散开,我们开一个“诸葛亮”会,也就是大家平时所说的务虚会,听听大家的意见和想法,这个会又与上次的调研会不同,上次侧重摸家底,这次侧重于绘蓝图。

    冗长的会议,持续了一周,一个一个副职领导带着所管科室、部门负责人,逐个谈计划、梳重点、找问题、理思路,将所有的问题摆在桌面上,一个一个谈清楚,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形成医院当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发展规划。这个规划,要拿到医院职工代表大会上去讨论、表决,再形成正式的文件,变成医院上上下下的行动指南。

    听完意见、谈完发展,周斯绵和侯江涛对医院的发展信心满满。“意见比较集中,”侯江涛说,“我归纳了一下,主要有五个方面,重启新院建设、启动三甲医院复审、配齐中层干部、绩效制度改革和建立现代医院管理制度。这些工作,每一项都非常重要,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要一项一项列出时间表、路线图,想尽一切办法调动职工的积极性。”

    “任务繁重,工作压头,我们争取在出节之前,将规划初稿拿出来,分头向市委市政府和省市两级卫生行政部门做好工作汇报。”周斯绵建议。

    一场惊雷滚滚而过,劈开了混沌的思维。春雨下起来,不知疲倦地浇灌着季节的细缝,干涸的泥土散发出湿润的芬芳,几朵迎春花探出黄色的小脑袋,春梅正在吐蕊,吱吱喳喳的鸟儿在新芽抽丝的枝条上跳跃腾挪。初春的气息,正在掩埋冬天的沉闷,覆盖冬天的阴郁。春天来了,该是大干一场的时候了!一切准备就绪,激发斗志的时刻到来了!

    纷繁复杂的工作,一件一件理清了头绪,就要扎扎实实干下去。第一件事,就是重启新院建设。这是职代会上定下来的头号工程。

    在刘志和手里动工的新院建设项目,已经停工两年。当年,刘志和的理念是,建设规模最大的豪华医院,贪大求全,除了那些上面打招呼的项目,都是最低价中标,直接的恶果就是玩到最后,玩不下去了,承建方纷纷要求追加投资,有的项目已经追加到比中标价高出一倍的资金,还远远不够。当然,能让刘志和追加投资的项目,都是跟他谈好了回报的,否则免谈。刘志和当初之所以坚持要最低价中标,不是他没有预料到结果,承建方愿意最低价中标,也是看到了刘志和心里的小九九。医院职工议论纷纷,却是无可奈何。有人曾经预测,市人民医院会出现“大楼建起来,干部倒下去”的严重后果,当时有人不信,刘志和处理关系是一把好手,跟人跟得紧,只要跟的人不倒,他就一定不会倒。谁知道,他跟的人倒了,就轮到他倒霉了。

    听到重启新院建设的消息,承建方蠢蠢欲动,周斯绵的办公室被各个建筑老板包围,有做基建工程的,有做外墙装修的,有做内部装修的,有做地板砖的,有做墙体材料的……都想加价,都想分一杯羹。

21小道消息

    周斯绵说,市人民医院不做冤大头,医院领导班子不会研究你们加价的要求,我们的基本要求是你们履行中标合同,按期按质完成合同约定,否则,我们法庭上见。

    周斯绵的软硬不吃,毫无回旋余地,让很多承建方老板大失所望。有人探明周斯绵妻子张娟娟是竿子乡卫生院的护士,现在还分居两地,就琢磨起这件事,邀请张娟娟到自己公司去上班,反正不管干什么,工作不累、收入不菲,张娟娟的身价眼见着蹭蹭蹭往上涨,不怕她要得多、只怕她不肯要。

    接二连三有人高薪请自己到建筑公司去工作,张娟娟也纳闷,我又不懂建筑,只是一个护士,你们怎么会找上我的?来人笑而不语。

    张娟娟恍然大悟,心想,你们这是在害我、害我老公,这不行!当着来人的面,打电话给周斯绵。人家以为是要为公司说好话,正在庆幸,只听得张娟娟说,某某公司想害我们,你离这家公司远一点。来人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小嫂子,我们也是一片诚心,请您在周院长面前美言几句。张娟娟眼睛一瞟,只那么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来人就明白,这位小嫂子也是颗“铜豌豆”,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周斯绵顶住了压力,方方面面的人也得罪了不少。没办法,不得罪人,医院就会变成冤大头,不能将医院的钱当成自己荷包里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自己这个医院“掌门人”,就是要为医院职工当好家打好算盘,管好国有资产,尽快建好医院,尽快发挥新院的作用。否则,十多个亿的资金砸下去,就是一栋一栋的连片“烂尾楼”,造成国有资产贬值甚至流失,白花花的银子就会打了水漂,哪个看了都会心疼。他不做这个“败家子”。

    也有不服气的承建方,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法院判决提高合同金额。这不,一大早,周斯绵刚走进办公室,基建科临时负责人就送来一份《诉讼状》。周斯绵冷笑一声,该来的终归会来。他耐着性子看完《诉讼状》,转批给医院领导班子成员传阅,并附上自己的意见:请钱爱伟副院长牵头,组织医院法律顾问团队抓紧时间,认真研究合同条款和法律条款,跟踪对方动态,探明对方真实意图,及时应诉或者拿出有针对性的应对措施。

    软硬不吃的周斯绵,为职工办了几件硬气的事情,在职工中的口碑越来越好,可是在有些人看来却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特别是那些建筑老板,恨得咬牙切齿。有人给建筑老板出主意,双管齐下,到法院起诉市人民医院、到纪委举报周斯绵,一定要让周斯绵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举报周斯绵什么呢?出主意的人说,作风问题!这种事隐秘得很,历来隐晦。他们也会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官员,一旦惹上了这种举报,家里会后院起火,外面会议论纷纷,稳不住阵脚的,也有直接就栽了进去。

    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有小道消息在市人民医院流传,周斯绵和护理部主任白洛花有不正当的关系。市人民医院的人都知道,白洛花的丈夫两年前去国外做了访问学者,夫妻难得见面。一个院长,一个护理部主任,一个妻子不在身边,一个丈夫远在外国,给他们加点故事,添点油盐酱醋,有鼻子有眼儿的流言就在一些无聊的嘴巴里飞了。

    偌大的单位,不管你如何优秀,总有人偏偏看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也有一些人,你跟他从来没有交集,但因为你是领导,你的一举一动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眼巴巴希望你出点什么绯闻,看热闹也很爽啊。更有一些人,天生就是长舌妇,当然,长舌妇跟念多少书没有关系,这是天性,她们喜欢打探东家长西家短,以传播小道消息为乐事,更何况两个独居的领导,那简直是打鸡血的小道消息,她们才不管事情的真假,反正,只要过足了嘴瘾,后果怎么样,谁会管呢!所以,这样的话题,传播速度从来都最快。

    有举报,就必须有回音。这样的事,大张旗鼓地查,只能闹得满城风雨,搅乱人心,市人民医院刚刚平静下来,人心初定,稳定发展为第一要务,不宜大张旗鼓调查。纪委领导就将侯江涛请过去了解情况。看过举报材料,侯江涛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钱爱伟主使的!

    侯江涛把信拍在桌子上,说:“诬告无疑!”

    领导说:“老侯,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是证据呢?他能自证清白还是你能为他作证?”

    侯江涛喝了一口茶,略微沉吟了一下,说:“这种事怎么证明?但我以人格担保,以三十年的党龄担保,这事绝对是空穴来风。”

    领导盯着侯江涛说:“说话别这么绝对!你的前任搭档刘志和出那么大的事,你是推卸不了责任的!希望你能认真对待组织的提问,你真的了解这个新搭档吗?”

    侯江涛似乎听出了话外音,反问道:“你有证据吗?举报方给你们提供了证据吗?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要让干部自证清白。”

    领导说:“侯书记,我记得你以前性子没这么急啊,怎么今天要急于替周斯绵开脱?”

    侯江涛真急眼了,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说刘志和能干出这样的事,我信。你说周斯绵干出这样的事,我肯定不信。人和人不一样!”

    听信一面之辞最大的危害是偏听偏信,人家向你了解情况,但不会只听你一个人说,需要听很多人说,综合分析判断,才会非常慎重得出结论。侯江涛走的时候,领导向他宣布了纪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调查的情况。虽然没有那么正式组成调查组,但是,调查工作一直都在悄悄进行。周斯绵蒙在鼓里,白洛花更是毫不知情。

22突击检查

    谣言愈演愈烈,医院人尽皆知,看热闹的人都想看看周斯绵怎么收场。这个时候,保持静默是需要定力的。白洛花坐不住了,她不敢找朋友诉苦,严格说来,像她这样的事业型女性,平时管理护士很严,原则性很强,在医院是没有朋友的,许多护士当面恭维她,私底下,恨她的却不少。她又不敢跟领导说,这样的事,谁愿意听?即使说了,最好的结局,是领导安慰安慰你,然后隐隐约约提醒你。她更不敢跟丈夫说出自己的烦恼,人人避之不及,傻瓜才拿出来跟自己的丈夫说,那样只会在丈夫心里埋下一颗雷,心存芥蒂是必然的。

    白洛花毕竟是个女人,心思敏感细腻,谣言已经把她的心紧紧揪住,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黑眼圈就像小时候玩过的铁环,紧紧地箍着她的眼睛。白洛花又不愿意被人看出这种不安和焦躁,每天将脸上的脂粉涂得厚厚的,抹了一遍又一遍,想遮住憔悴,没想到,又有人开始遐想:白主任,最近越来越爱打扮了,有喜事了吧?白洛花差点被这句话问得懵圈,我哪有什么喜事,天天上班下班,与别人没有两样啊。人家就呵呵笑着离开,哦,我还以为你真有喜事了。

    白洛花强打精神,撑过了一周、一月,可是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终于被强大的谣言击倒,她病了。中医科主任说:“神经官能症,开几副中药调节一下。”

    白洛花摆摆手:“我闻不得熬药的味道,给我开点安神的药吧,方便。”

    中医科主任一副同情的样子,说:“白主任,有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白洛花勉强笑笑,并未答话。她不想成为议论的对象,也不愿成为被同情被问候的对象——终归,这是弱者的专利。不管人家是不是好意,她都从骨子里反感,从中医科主任手里拿过处方,逃一般进了护理部办公室。

    有领导宣布的纪律管着,侯江涛又不能将实情告诉周斯绵,只有干着急。这日,周斯绵找到侯江涛,商量医院人事问题,他说:“侯书记,医院好几个中层干部职位空缺了这么久,该要调整了,再不调整,要影响一年的工作。”

    侯江涛遮遮掩掩:“周院长,这个事,我们从长计议,人事问题是最敏感的问题,我们还是先个别酝酿,等考虑成熟了,再动议吧。”

    周斯绵不明就里,问:“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商量也是一种酝酿的过程啊!”

    侯江涛说:“有些事急不得,要慢慢来,就像你以前看病,慢工出细活。把有能力的人,配到合适的岗位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还没想好,等我们都考虑成熟了,我会和你商量。”

    侯江涛的回答,让周斯绵云里雾里,却找不到任何破绽。班子成员个别酝酿、主要领导交换意见、党委集体讨论、集体表决,再报市卫计委党委研究任命,是组织程序,少一步都是违反原则的。周斯绵碰了软钉子,不知道侯江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感觉他最近神神秘秘的,难道跟谣言有关?想到谣言,周斯绵打了一个寒颤:谣言会杀死人的!他想到谣言的女主角白洛花,觉得自己要好好地跟她谈一谈,打电话让她到自己办公室来,却被拒绝了:“周院长,我们现在不适合单独见面。”

    周斯绵定了定神:“原来你的胆子也只有针眼那么小。本来就没事,你怕什么呢?”

    白洛花可不这么想,她想的是避嫌。周斯绵放下电话,觉得自己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白洛花和他在漩涡中心,奋力伸出手,向岸上高声呼叫“救命!”一个人走过来看看,摇着头走了,又一个人看了一眼,又摇着头走了,还有一个人站在旁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伸出手试了试,够不着,叹息一声又走了。一个一个路人走了,让周斯绵陷入了绝境。

    王晓霞嘴碎,在市人民医院工作的初中同学有一天跟她微信聊天,无意中说到这件事,却被王晓霞一下子就捅到张娟娟那里去了。很多女人是感性动物,对这种事,向来不能冷静思考,更甭说分辨真假了。张娟娟脑壳充血,天旋地转,决定去城里找周斯绵当面问个清楚。谁都不愿意戴上一顶绿帽子。

    张娟娟怒气冲冲出现在周斯绵面前时,他刚从食堂吃完中饭回来。看到妻子,周斯绵的表情很突兀:“你不是今天上班吗?”

    张娟娟一下子就冲进房子里:“哼!上班?我再不管不问,恐怕这房间要迎来新的女主人了吧!”

    “你都知道了?那都是谣言,捕风捉影都算不上。”

    张娟娟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在房间里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在找这里有女人出入过的证据,比如,女人的头发、香水、粉黛、化妆品,甚至是内衣内裤。此刻,张娟娟的心情是复杂的,万一真的有所发现,她内心的信念和爱,是不是会瞬间坍塌?她不希望找到这样的证据。转而又想,他是不是收拾好了房间?没有!房间依然凌乱,没有收拾过的迹象。那么,他们是不是转移了地方?谁这么傻,明目张胆来这套房子里苟且?她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想发现证据还是不想发现证据。发现了,心理崩塌,没发现,心里还是不踏实。好奇怪的心里,一直揪着张娟娟的心。

    周斯绵跟在张娟娟身后,说:“别找了,真的没有别的女人来过。”

    张娟娟松了一口气,又狐疑地问:“你真的没有女人?白洛花是怎么回事?”

    周斯绵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会不冷静,想一直瞒着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是你那个叫王晓霞的闺蜜告诉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是王晓霞告诉我的?”

    “哈哈,我当然知道了,她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好像只有她是最聪明的人。哎!你还是少跟这样的人来往吧!”

    一无所获,张娟娟还是不忘警告周斯绵,你给我老实点,不要沾花惹草,否则的话,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23离婚风波

    刚跨出门,张娟娟突然又折了进来:“无风不起浪,你口口声声说是谣言,谁相信?你拿出证据来!”

    周斯绵一脸无辜:“张娟娟,我的话你不信,偏巧要去信那些风言风语,莫名其妙!”

    张娟娟回到房子继续寻找,寻找那些她想象中的物件,那些在她脑海里认为可能存在又不愿意看见的证据。她的眼睛犹如两道X光,强烈地要穿透这墙壁。鼻子也开始活跃,深吸一口气,好像要从这空气中阅尽周斯绵的日常。她的心里,一会儿相信他不会越雷池,一会儿又相信那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言,特别是王晓霞的转述,让她的脑海中又一遍一遍播放着不堪的画面。那些画面,也许是在某部狗血的电视中看来的,不经意积淀在她心中,今天那么强烈地撞击她的思维,撕扯她的神经。

    大多数女人的想象力,要超过男人,画面感比男人要强烈得多。有些想象,经过画面组合,会幻化成一种真实,嫁接到自己男人身上。

    天花板上,一片蛛网引起了张娟娟的注意,她仰望蛛网,自言自语:“奇怪啊,没有蜘蛛,从哪里来的蛛网?”

    周斯绵在她后面问:“不要胡乱猜疑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爱我。”

    “老夫老妻了,说这个干什么?”周斯绵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大作,偏巧,打电话的是白洛花。面对敏感的张娟娟,周斯绵赶紧按下“拒接”键。

    “谁的电话?我看看!”张娟娟一把夺过手机,“白洛花!为什么不敢接电话?还不是心里有鬼呀!难怪不愿意把我调过来,是担心这事啊!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是虚伪!虚伪!”

    “不可理喻!”

    “你是做贼心虚吧!为什么不敢当着我的面接电话?”张娟娟仿佛找到了证据,“你不接是吧?我回拨过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天姿国色的女人!是个男人就要敢做敢当!”

    “胡扯!再胡闹,你就别后悔!”周斯绵抓住张娟娟的手,想把手机抢过来。

    白洛花的电话又来了。手机铃声就像小时候老师的篾片抽打手板和屁股的声音,那么刺耳且决绝。周斯绵多么希望白洛花能停止拨打电话,面对一堆谣言和敏感多疑的妻子,他绝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可是,他和白洛花并没有所谓的“灵犀”,铃声那么执着地响彻鼓膜。

    周斯绵越是着急,张娟娟越是觉得可疑,她接通电话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智商、感情、信任,这一刻被她无情地鞭笞,留下一地的鸡毛,累累的伤痕,“啪——”他将她紧贴在耳边的手机打落,像一架失控的飞机,重重地摔向地面,解体四散。

    张娟娟懵了一下,忽然,凄厉的哭声刺破宁静:“周斯绵,你敢动手,我跟你没完!”

    “无知无聊,愚蠢至极!”周斯绵阴着脸,大步迈出家门。

    张娟娟指着周斯绵的背影吼道:“周斯绵,你敢走,我们就离婚!”

    “离就离吧!”周斯绵头也不回,张娟娟瘫倒在地。

    周斯绵感觉,背后的目光,像一只只冷箭随时离弦而来。当然,面对面的时候,还是一如既然的笑。

    院长竟然要离婚!夫妻间这句对白,成为不少人平淡生活的佐料——平淡的日子,许多的神经需要流言蜚语来添油加醋。

    王晓霞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嘴欠,不该把这些无头没脑的话传给张娟娟,连忙叫了的士来找她:“娟娟,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其实,这事也仅仅是传言,谁都没亲眼见过。”

    张娟娟瞪着王晓霞,忽然一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我真蠢!这种话也信。我真蠢!”

    张娟娟涕泪双流,王晓霞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安慰道:“娟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同学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想提醒你注意。谁想到,你们会闹到这个地步!”

    王晓霞替张娟娟擦干眼泪,不停道歉:

    “娟娟,我就是嘴欠,对不起对不起!”

    “娟娟,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千万不能离婚!”

    “娟娟,你要恨就恨我,不能把夫妻关系搞僵了!”

    ……

    王晓霞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又好歹安慰了一通,张娟娟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见张娟娟止住了哭,王晓霞试探性地问:“娟娟,我们回竿子乡吧。”

    张娟娟猛地推开王晓霞:“不用你管!以后,你离我远点!”

    王晓霞讪讪地笑,说:“好!我走!你好好保重!”

    在幸灾乐祸或者窥探隐私的目光下回到办公室,周斯绵的心里忽然涌出一丝酸涩。这么多年,聚少离多,没有张娟娟她带来多少快乐的时光,却总是让她牵挂和担心,自己作为男人,确实亏欠了她!

    这样想着,周斯绵又回到房间,张娟娟木然地坐在沙发上,头发蓬松,眼睛通红,脸上仿佛还有些肿,他的心好像被一根硕大的针给扎穿了,血流如注。

    “娟娟,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粗暴对你!”

    “我走了,你在这里慢慢享受生活吧!”张娟娟站起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周斯绵赶紧扶住她。

    张娟娟甩开周斯绵:“我给你自由!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没意思的谣言越传越甚,整个医院包括一些病人家属都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仅仅是谣言攻击这么简单了。谣言中的主角周斯绵和白洛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自从张娟娟莫名其妙地“侦查”房间,并发生激烈的争执之后,周斯绵的心就像被一遍一遍地浇着盐,有了倦怠的意思。他想起老师从瑞典给他打来的电话,老师确实太了解自己了,他断定自己是搞业务的而不是搞行政的料。他虽然是男人、是博士,见识再多再广,也难免灰心沮丧。

    周斯绵工作不在状态,侯江涛看着着急。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钱爱伟指使人干的,但不敢说破。他也不能找钱爱伟谈话——手里没真凭实据,钱爱伟心眼又小,闹不好会搞出大乱子来。

24走出困境

    窗外的花,次第开放,空气中明媚的气息扑面而来,侯江涛的心情却明媚不起来。花有花的世界,鸟有鸟的心思,侯江涛觉得自己反而抑郁了。偌大的医院,院长被莫须有的谣言困扰,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连续几日,周斯绵都萎靡不振,开会也不参加,几次跟侯江涛说要自请辞呈。侯江涛安慰他,谣言止于智者。周斯绵苦笑,侯书记,你这样的安慰很苍白。侯江涛还是安慰,相信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周斯绵摆摆手,留给他一个有气无力的背影。

    侯江涛决定找组织上反应情况。必须马上结束调查,给出结果,全院干部职工都在等待真相。领导也认可他的说法,但是必须找出谣言的来源:“相信组织,一定会查明真相。”

    侯江涛的脸上就挤出了猪肝色的菊花:“组织上关心爱护干部,也要快一点还干部清白!”

    “老侯,等待有时候也是一种工作方法。”领导永远是和颜悦色的样子,轻言轻语说话。

    侯江涛愣了一下,知道领导应该查出眉目了,说:“既然如此,怎么不公布真相,还人清白?”

    领导笑着摇头:“这事急不得,等主谋急不可耐的时候,就会露出破绽,所有的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另外,我给你透露一个消息,市委人才工作领导小组启动了一项重大的人才新政,马上就会发布实施,像周斯绵这种情况,完全可以安排妻子的工作,你就等着他双喜盈门吧!”

    侯江涛说:“这真是大好事。这个消息可以告诉周斯绵吗?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

    领导摆摆手:“急什么?哪个成熟的人没受过委屈?从某种意义上说,受委屈也是让干部快速成长的方式。”

    侯江涛从领导办公室回来,一眼就看到白洛花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侯江涛问:“白主任,有事吗?”

    白洛花说:“侯书记,我要辞职。”

    侯江涛怔了一会,问:“为什么?”

    白洛花说:“没什么,我就是不干了,不但辞护理部主任职务,还要辞去这份公职。”

    侯江涛打开办公室的门,招呼白洛花坐下慢慢说。

    “侯书记,我知道您也听说了,那些谣言,那些脏水,越来越让人伤心。虽然我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但是我还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白洛花摸着眼泪,激动地说。

    侯江涛耐心听完白洛花的话,故意沉思了一会,说:“白主任,你是否离开,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有些事,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要相信世间自有正气。”

    白洛花低下头,低声说:“我老公来几个电话,如果我不辞职,就要和我离婚。”

    侯江涛惊讶:“有这事?”

    白洛花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侯江涛:“侯书记,辞职报告我已经写好了。”

    侯江涛推过去,说:“你再想想,凡是不要太急做决定。再过一段时间,也许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白洛花抬起头,眼角闪着几滴泪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她言辞恳切:“求领导同意我辞职吧!我实在受不了了!老公不理解,医院里到处指指点点,有的人讲话特别刺耳,我都快奔溃了!”说着说着,白洛花哭出声来。

    “白主任,我们认识该有十年了吧?当年,你研究生毕业,是我找领导特批你来医院工作的。”侯江涛顺手扯了纸巾递给白洛花,“对了,你当护理部主任该满五年了吧?你不了解我?还是你老公不了解我?他可是从我们医院走出去的,当年他出国的意见还是我签字同意的。这样,你先回去,我跟他沟通一下。”

    白洛花去书记办公室辞职的事,又在医院不胫而走。奇怪了!当时,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在,其他人怎么会知道?侯江涛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侯江涛跟周斯绵聊到自己的疑问,周斯绵漫不经心地说:“难道我们被监听了?不至于吧!”

    一句话,让两个人不寒而栗!侯江涛马上反应过来,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周斯绵心领神会,两人悄悄走出办公室。

    到了一个僻静处,周斯绵掏出手机给柳强庆打电话。不大一会儿,柳强庆就穿着便衣,带着工具悄悄来到周斯绵办公室。一阵寻找,从办公桌下面抠下一个不起眼的窃听器,而后,又在侯江涛办公桌下找到一个同样的窃听器。

    两枚窃听器,安静地摆在办公桌上,侯江涛马上就怀疑到钱爱伟——只有他有动机。柳强庆不愧是搞刑侦工作的,马上让侯江涛和周斯绵以召开紧急会议的名义,将所有院领导召集到会议室集合,自己则只身进了钱爱伟的办公室。好家伙!竟然在他办公室,发现了窃听终端设备。

    事情暴露了,证据就摆在眼前,钱爱伟直言不讳,自己就是想知道两个主要领导的动向。他对组织上没有安排他接任院长极为忌恨。自己辛辛苦苦工作,更没有跟刘志和同流合污,却没有得到提拔重用,是他永远过不去的坎。在公安局,钱爱伟很快就交代了自己就是周斯绵谣言的幕后主使。

    真相大白,组织上很快在市人民医院召开了一次会议,为这场困扰周斯绵和白洛花的谣言公开辟谣。

    事件水落石出之后,医院各科室组织召开了反思会,对那些传播谣言、相信谣言的人进行了思想教育。至此,人的心思才慢慢走出谣言的阴霾,那些平时口若悬河的人,一想到自己被钱爱伟利用了,心里暗暗地恨自己嘴贱,也恨钱爱伟的自私。

    其时,市委人才领导小组的新政策正式发布实施,张娟娟的工作问题也得到了落实。

    这几天,张娟娟沉醉在喜悦之中。她也悔恨自己那天不冷静的吵闹。“其实,人的不冷静和夫妻间的怀疑,是每个人的心魔在作怪。我就是一个小女人,要一个完整的家。”张娟娟的说法,周斯绵也赞同。

25经营婚姻

    夫妻间,长久不交流,不沟通,疏远是迟早的事。经营婚姻,是每个婚姻中的人,一生的必修课。

    现在,张娟娟来到了城里,终于可以结束长达数年的两地分居,终于要在城里有自己的家了!

    张娟娟盘算着,安顿好之后,再去竿子乡将父亲和儿子接过来,一家子就真正团聚了!想到这里,张娟娟笑出声来:真好!

    周斯绵刚好下班回来,听到张娟娟的笑声,问:“这么开心啊?笑什么呢?”

    “我笑几声还不行啊?”她的脸却红了。

    他牵着她的手说:“行,当然要笑了!从今往后,我们的日子里,每天都要有欢笑。”

    她依偎在他的胸前,说,“我们约定,以后,不再吵架,不再争执,更不许当着儿子的面吵架。这个家,我们要好好经营,好好珍惜。”

    周斯绵想起父亲曾经送给自己的一句话:生活不易,珍惜家庭;真心不易,珍惜爱人;工作不易,珍惜岗位。他感叹道:“父亲的话太精辟了!有时候,生活会遇到许多的困惑和不幸,我们要感谢那些举报者、造谣者和窃听者,感谢自己的亲人,感谢那些将你当作仇人的人,他们让我们变得更加自信、更加坚强、更加珍惜。”

    生活和工作都走出了阴霾,周斯绵的脸上就有了一些花骨朵在夏日中一晃一晃灿烂起来。期间,缺位的中层干部已经补齐,众人归位,就是卯足劲干事情的时候了。制度全部翻出来,一条一条对照,该修订的修订,该新增的新增,逐项对照深化公立医院改革的要求落实到位。走上正轨的市人民医院慢慢恢复了元气。只要大家想事干事,搞歪门邪道的就少了,医院的正气也就上来了。

    周斯绵觉得自己摸到了医院管理的门道,竟然有点小小的得意,在办公室哼起了花鼓戏: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啰呵呵;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啰呵呵……小时候,他常跟着大人一起去看露天电影,这一段男女老少都会唱,他也就跟着哼会了,而且,还唱得有板有眼,扮相有模有样。但是,他真的只会唱这一句。这不奇怪,周斯绵唱歌,都只会一句。

    侯江涛没敲门,推开周斯绵办公室的门,径直走了进来,周斯绵赶紧收了歌喉:“侯书记,什么事这么心事重重的?”

    侯江涛的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失望:“这件事,你自己去处理吧。”

    周斯绵莫名其妙,拿起文件才明白,胡工珀即将公审,要求医院组团去旁听,当成是对医务人员的廉洁警示教育。周斯绵说:“这事不是你的职责吗?怎么要我组织?”

    侯江涛阴着脸说:“我不忍心看着这么一名优秀的医生被审判,还是你带队去吧。”

    周斯绵说:“侯书记,你心里难受,我比你更难受。他是谁?原来是肾内科副主任,论资历、学历、能力,都应该接任科主任。可是,是我的到来一直压着他。”

    侯江涛说:“当初劝你不要这么鲁莽行事,你偏要一意孤行。如果我们能及早介入,找他谈话,让他将钱退到“9510”廉政账户,而不是让纪委直接介入,也不至于捅这么大的篓子。”

    “侯书记,你这话有失偏颇,与你的书记身份不相符啊!”

    “周院长,你还是太没有经验了!如果胡工珀能主动退赃,主动说明情况,我们再主动担责,胡工珀不会走到这一步。”侯江涛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想说的是,如果不是钱爱伟心胸太过狭窄,无法接过院长这个重任,他的处理事情的经验比你丰富,工作能力都你强!”

    这是周斯绵第一次听到侯江涛当面这么贬损他。自己竟然连钱爱伟都不如?不可能呀!

    侯江涛将周斯绵办公室的门关得山响,就差拆房子了,留下周斯绵独自发呆。

    侯江涛这一盆冷水,让刚刚还在自鸣得意的周斯绵,瞬间就掉进了掉进了冰窟窿。他好像看见,漫漫无际的冰渣子在暗流中沉浮,包围着他,既不吞噬他,也不挨近他,就那么包围他,让他在绝望中挣扎,一点一点丧失自信,乃至意识。这种冷,是侵入骨髓的削刮,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谋略。侯江涛竟然将自己跟钱爱伟相比,是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还是从内心里就不赞成他当院长?周斯绵无解。

    周斯绵将文件拿给办公室主任,让他通知下去,组织人员现场旁听胡工珀的审判大会。他不忍心去看一位昔日的同事,站在审判席上,接受法律的审判。虽然自己没有接受侯江涛的观点,一直觉得没做错,但从个人感情出发,他是曾经拿他当朋友的人。他要在他服刑的时候去看望他,只有这样,自己的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安排好工作,猛抬头,张娟娟笑容可掬地站在他办公桌前,周斯绵一股莫名的邪火突然爆发,冲张娟娟吼道:“还有点规矩没有?进办公室都不会敲门了吗?”张娟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傻了,捂着脸冲出办公室。

    周斯绵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很大的问题,从某种角度上说,自己是将对侯江涛不敲门进办公室的行为,以及他刚才的那一番话怀有介意,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泄,刚好张娟娟来了,就撒在她头上。人都是这样,有时候对别人有怒气不敢说,压在心里,遇到亲人,就会发泄到亲人头上。这种邪火,有毒,让最亲的人受最深的伤。

    回家第一件事,当然是哄老婆。家里冷灶冷锅子,没饭吃,没水喝,儿子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拼积木,周斯绵问你妈妈在哪里?周记诚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理他,继续玩积木。

    周斯绵再问,“你吃晚饭了吗?”

    周记诚说:“吃了,我今天过生日,你都不陪我,还冲妈妈发脾气,我不理你了。”

26不忍直视

    周斯绵这才想起,早几天张娟娟就跟他说了,今天带儿子去吃大餐,儿子六岁了,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张娟娟去办公室找他,肯定也是为这事。

    “祝你生日快乐!”周斯绵蹲下来,跟儿子说。

    周记诚说:“你从来没有陪我过生日,根本不喜欢我。”

    周斯绵心里一阵愧疚:“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向你道歉,明年爸爸一定陪你过生日。”

    他要抱周记诚,他却躲开了:“我才不稀罕你陪我过生日!我要妈妈,不要你!”

    周斯绵愣住了。从小,孩子就没在他身边呆几天,更甭说过生日带孩子好好玩了。

    周斯绵转而问周记诚:“妈妈在哪里?”

    “睡觉。你今天骂她了,她说,今后再也不理你了。我也不会再理你了!”儿子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戳在周斯绵的心上,让他心疼脸热鼻子酸。

    张娟娟就在卧室,听到父子对话,出来制止周记诚:“记诚,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妈妈教了你要尊敬父母的!”

    周记诚“哼”了一声,扔下积木,跑到妈妈身边,将头埋到妈妈怀里,说:“我不要他,不要他!”

    安顿孩子睡下,周斯绵又要开始哄老婆。说好了不争执的,现在又起争执,是自己情绪管控出了问题。他不断反思,检索自己的错误,明明上午还好好的,心情也好,感觉也好,听到胡工珀受审的消息,就如此不镇定?

    也许,在内心深处,他是觉得有愧于胡工珀的,可是,即使像胡工珀所说的那样,自己不回市人民医院,胡工珀当了科室主任,他会不贪吗?未必呀!如果像侯江涛所说的那样,不上报胡工珀的行径,仅仅是找他谈话、让他退赃,难道他就会改吗?他会改的吧?可是也不见得啊!如果他想着捞回前面失去的成本,他就是变本加厉,更加贪婪,岂不是养虎为患?这就是人性吧!

    也许,还有另外一面,就是像侯江涛说的那样,胡工珀吸取教训,从此遵纪守法,廉洁为医,造福患者,也未可知。

    这一夜,哄了老婆,又反思了很多,检视自己工作得失,一场场一幕幕,就像电影在脑海里走过,周斯绵未曾合眼。早上,周斯绵通知办公室,自己带队接受廉洁警示教育,现场观摩胡工珀公审大会。

    周斯绵发现,现场不仅仅有自己带队的市人民医院医务人员,市直属医疗卫生单位都派人参加了这场警示教育。人性的善与恶、美与丑,不会止步于一场思考、一次审判,必须在一次一次的教育中,在一场一场的警示中,在活生生的案例中,让医务人员接受触目惊心的教育。

    被告席上的胡工珀,脸像菜瓜一样白净,白净得既无血色又无表情,头发竟然花白,整个人就像塌陷了一样,萎靡不振。据说,自从胡工珀被调查以来,他的妻子就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有几次,胡工珀回过头,好像在找寻一个他期盼了许久的人,然而,每一次都失望地转过去。他是要看审判长的,不能过长时间回头看观众席。大约,他是找寻自己的妻子吧!周斯绵想,内心深深地不安,好像胡工珀犯的错,是他一手逼迫的,负罪感在他的心里猛烈地撞击。命运其实是这样的: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路是自己走的,日子是自己过的,生活就是这样,你向善还是向恶,由你自己决定。

    胡工珀再次转身的时候,目光瞬间与周斯绵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那个瞬间,胡工珀好像被电击中了一样,咬着嘴唇,他是想哭,还是想说什么?他是后悔了还是满腔怨气?周斯绵不得而知,那眼神,幽怨的、布满焦躁和失落的眼神,让周斯绵的思维迅速凝固。

    时间是一道长河,人生是长河中的微澜,周斯绵甚至想不起这几年胡工珀到底救过多少人,想不起他带过多少学生。而今,他站在审判席上,那些载满荣光的过往,灰飞烟灭。蒙尘的岁月,带来的不是荣光,是灾难。留下的不是感情,是苦难。

    审判的过程挖掘了一些细节,那些药商、器械商,那些曾经堆着笑脸信誓旦旦对他说“你放心,没别人知道”的人,那些曾经挖空心思想方设法接近他的人,现在一一站上证人席,指证胡工珀收受了他们给的好处——有时是在吃饭的雅间,有时是在车里,有时是在医生办公室,这些人讲的事情,时间久的,胡工珀自己都不记得了,可是,人家讲得有情节有细节,有鼻子有眼睛,甚至他们说过什么话,胡工珀当时是什么表情,哪只手接的钱,接了钱放到哪个口袋里,人家都说得清清楚楚,胡工珀只能点头认罪:没错,都是我做的。

    对所有的指控,胡工珀全部承认,让庭审看起来很顺利。周斯绵盯着胡工珀的背影,想从这个瘦弱的背影中,找到他这些年变化的蛛丝马迹。从后面看,胡工珀像一只雏鸟,刚刚从睡梦中被人一把撸起,掼到空中,雏鸟借着惯性,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而,它还没有学会飞翔,翅膀在空中急风骤雨般胡乱拍打几下,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急剧地坠了下去,摔得粉碎。

    周斯绵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自责从四面八方包围自己。那些密不透风的自责,呼啦啦扑面而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那些人,也曾经这样找过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给点蝇头小利,显示出亲密无间的样子,什么有钱大家赚,有福大家享,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这些事,他压根瞧不起。他也不呵斥、不指责,拒绝的次数多了,人家就不找他了。他以为这些人死心了,肾内科就是一块净土,可是他怎么能想得到,人家见他攻不破,转而去攻胡工珀。那些人,将对他说过的话,又跟胡工珀说了一遍。难怪,有一段时间胡工珀在自己面前闪烁其词,隐隐约约,有一种神出鬼没的意思。

27真心话

    周斯绵没有注意到胡工珀的变化。他是个不愿意揣测别人心思的人,以为人家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就会收手作罢,他万万没想到,那些人用了一些小小的伎俩,打一打感情牌,打一打金钱牌,按按摩、唱唱歌、喝喝茶、吃吃酒、聊聊天、洗洗脚,把胡工珀恭维得通体舒坦了,胡工珀就在这温柔乡轰然倒塌了。也可以这样说,是胡工珀自己潜意识里就渴望有这种舒舒服服的结交和恭维,才会与那些人不谋而合。你有所好,有求于你的人必定会想办法满足你。

    周斯绵以自己那颗喝了洋墨水的心,来度量这些人,总以为科主任都没点头,医生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万万没想到,胡工珀会中招,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法庭最后陈述的时候,胡工珀说了一番话,让周斯绵无比震撼。他说:“周斯绵,你应该早一点发现,早一点制止,我就不至于站在这个地方,让大家看笑话。”胡工珀没有哭泣,甚至连泪水都没有,他的手指着周斯绵,“大家虽然是在看我的笑话,可是你也难辞其咎。你不是胜利者,你是失败者。你只爱惜自己的羽毛,对他人漠不关心,完全忽视甚至是漠视人家的存在。你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没有人跟着你可以享受到生活的乐趣、工作的乐趣。”

    胡工珀的指责,将大家的目光引到周斯绵身上,让周斯绵无地自容。这是焦灼的、能够将他的自信和自尊毁灭的目光,透露着生活的悲怆。时间是一把利剑,将荣誉和光环斩杀。

    对胡工珀的审判,也是对周斯绵灵魂的拷问。宣判的时候,他没有听清楚法官的话。他的思绪被一点一点消解。曾经自以为看人很透彻,只要做好自己,就是成功的,现在看来,胡工珀的话很有道理,这是一个对生活已经绝望的中年男性发出的诘问。周斯绵觉得胡工珀的话很有道理,严管是最大的厚爱。他必须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侯江涛,将那个“三学三正”活动长期推行下去,让高压成为常态。

    回到办公室还没落座,侯江涛就阴着脸进来,问道:“看到胡工珀受审,你有什么感受?”

    “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团队。如果我能严管,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差点收不了场!”

    侯江涛说:“你能有这种感受,说明你开始从更高的层面思考这个问题了。”

    “现在看来,很多事证明自己不会当科主任。”周斯绵回想起自己在肾内科当主任的细节,说,“一个人如果连科主任都当不好,我很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当好院长。”

    侯江涛习惯性地摸着他头上的一圈“栅栏”说:“现在看来,胡工珀确实是罪有应得,我们谁都救不了他!这个案件给我们又一次敲响了警钟,警示教育要常抓不懈,不能松懈!”

    窗外,一抹斜阳将天空烧得通红,风儿仿佛在诉说着悠悠往事。周斯绵盯着火烧云,说:“如果我的工作能做得再细致,对医生能管得更严一点,胡工珀不至于身陷牢狱。哎!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侯江涛过来,拍拍周斯绵的肩膀,说:“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是生命轨迹。我们做医院管理,就是要避免这样的悲剧在医院重演!”

    侯江涛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办公室门前一闪而过。钱爱伟!怎么是他?侯江涛出门,冲那个背影喊了一声:“钱爱伟!”

    那人慢慢回转身来,说:“是我,怎么了?”

    侯江涛问:“没事了?”

    “是啊,难道你还想我跟刘志和一样去坐牢啊?告诉你,我只有屁大点事,没贪没占没挪用,你觉得窃听这样的小事,能整倒我吗?笑话!”钱爱伟的事情,毕竟没有造成恶劣的影响,被拘留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周斯绵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也过来和钱爱伟打招呼,钱爱伟根本不理会,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法律的事交给法律,纪律的事交给纪律,组织的事交给组织,该放还得放。”周斯绵感慨。

    法律的事情完结了,纪律的事还没完,组织的事也没完。接踵而至的,是纪律处分和组织处理。钱爱伟受到了自己应有的处分。侯江涛问周斯绵,该如何重新安排钱爱伟的新岗位?周斯绵的意见,先找他谈谈,看他自己的意见。

    “不当领导了,混了一辈子,职务也免了,你们看着赏口饭吃吧。”钱爱伟的情绪低落,沉闷的声音让人窒息,“如果你们觉得为难,我也可以出去自谋职业,饿不死的。”

    周斯绵说:“侯书记的意见,看看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如果你愿意搞管理,我们可以适当安排你的工作。”

    “你们让一个免职的副院长再回到被其他人管束的日子,是想让大家看我的笑话吗?”钱爱伟盯着周斯绵,忽然笑了,“如果你们愿意,就让我去坐专家门诊吧,好歹我还是主任医生,坐门诊也算是名正言顺。”

    侯江涛摸着他脑袋上的一圈“栅栏”,说:“老钱啊,我曾经提醒过你,心胸宽广一些,可是你听不进啊!唉!你这是何必!”

    钱爱伟并没有侯江涛这么悲观,他的意思,医院主要领导如果不能容他,不让他坐专家门诊,他就辞去工作,到民营医院去工作:“我这样的主任医师出去,少说也能轻轻松松赚个万把块钱,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俗话说,做人不能过分。我和侯书记做人你也清楚,肯定不会为难你。”周斯绵说,“你如果愿意坐专家门诊,我们给你安排好。”

    想想自己之前的行径,对比周斯绵的大度,钱爱伟自己都感到惭愧,他自己表态,哪里都不去,在医院坐专家门诊,就当是奋斗了几十年,重新回到了原点。

28人走茶凉

    搬办公室的时候,总务部门不愿意安排人给钱爱伟搬东西,事实确实扎心,被免职挨处分的干部,有什么资格享受院领导待遇?大热的天,钱爱伟的办公室,多数是书,书又沉又笨重,他自己拧着大包小包来来回回挤电梯。多少年没有干过体力活了,钱爱伟被汗水浸润的上衣,粘在前胸后背上,就像一张粘糊糊的纸贴在上面,在空调下有时候飘飘忽忽,有时候服服帖帖。

    这还不算,整个办公楼,都看着他上上下下电梯搬东西,没有人愿意上前帮忙。有几个人嘴上要给他搬东西,但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见行动。当然,也有几个年轻人想过来帮忙,却被科长或主任瞬间安排去做别的工作,表示爱莫能助。

    钱爱伟摇摇头,心里感慨世道人心,尽享人走茶凉的酸楚。这一幕,刚好被从外面开会回来的周斯绵撞见,让总务科马上安排壮实劳力为钱爱伟帮忙。周斯绵警告总务科长,太势利的人,难当大任。总务科长的脸红得很快,像雨后初霁,虽然好看,却难以持久。总务科长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引起了院长的不满,赶紧找了几个壮劳力,一窝蜂就将钱爱伟的办公室搬空了。

    钱爱伟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坐了十多年的办公室,熟悉的格局,熟悉的办公室,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气味,都融合了自己的呼吸和体温。这些年,他在这里想入非非,或者说,他在这里思考了一些无法实现的问题。这些思考,正是让他离开的思想源泉。人这一辈子何必!想来想去、争来争去都成空,反倒惹了一身骚,晚节不保。这辈子,自己再也无法翻身了。远离医院权力中心,就是远离不切实际的争执,远离无法抵达的目标。他在心里警告自己:好好看病,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道屏障,是余生最后一座“防火墙”,不至于饿死,更不会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

    生活,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很复杂,取决于你的内心是否安宁,做人是否真实,欲望是否有度。

    医院“一号工程”——重启新院建设工程,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周斯绵一脚踏进去,就难以拔出来。处理完承建方的诉讼事项,有的工程又面临新的问题。那些仓促上马的工程,不断有问题暴露出来:病房面积不合适——放两张床显大,放三张床逼仄;院区地块是分三期拍下的——被两条规划好的市政道路纵横贯通,分割为四个独立院区;外墙从玻璃幕墙改为实体墙,又从实体幕墙改为玻璃幕墙,来来回回更改设计……林林总总的问题,让周斯绵焦头烂额。而此时,前任分管院长钱爱伟又被免职,所有的问题都要直通周斯绵,将他压抑得透不过气来。他渴望有一种醒脑剂,让他时刻清醒。

    周斯绵真的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当好这个院长。一个肾内科医学博士,要强逼着自己去学建筑学、法学,强逼着自己跟领导、老板、律师各个行业的人打交道,强逼着自己去学领导艺术、管理之道、沟通能力,周斯绵一点都没有信心。

    忙了一天,晕天黑地,办公室门口还有一大堆人在排队,等周斯绵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本想去卫生间放松一下,还在卫生间门口被一个退休职工堵住上访——这名职工楼上的住户是医院一名退休的科主任,卫生间漏水,将他家里弄得乌七八糟——这事不归医院管,总务科不管,办公室管不了,退休职工找了七八次,就找到周斯绵这里来了,“周院长,你说句痛快话,你管还是不管?”

    周斯绵内急,憋得脸通红:“您老让我先方便一下,我了解情况再答复您!”

    “你不表态,哪里都不准走!就算你尿到裤子里,我也不让你走!”

    老同志急眼了,周斯绵只得服软:“管!退休职工也是医院的职工,肯定要管!”

    老同志这才让行。但是,让行不等于就此罢休。等周斯绵憋足了劲放松完了,老同志还守在卫生间门口:“院长,你现在就拍板,我到底要找谁解决这个问题?”

    看来,今天不将这个问题解决好,他是不能安心做别的事了。他打电话叫来总务科科长,了解情况,当场带着总务科科长、水管工、泥工,去两户人家现场查看,估算工程造价,拿出预算。钱不多,几百块钱的事,就解决问题了。

    这件事让周斯绵很恼火,他将总务科和退休职工管理科负责人叫到办公室,一顿训斥:“一点点小事,让一名为医院做了一辈子贡献的退休职工来回跑,你们还有不有责任心?你们还要不要老?干部不大,架子不小!不要跟我说这不是你们管的事,人家辛辛苦苦工作一辈子,就不值得这几百块钱的维修费?”

    说完,周斯绵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激动,对两个科长说:“看来,你们为领导服务的意识强,为群众服务的意识很淡薄!我不跟你们讲大道理,但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推诿扯皮、敷衍塞责!”

    再忙也要吃饭。周斯绵忙完,夜色完全拥抱了世界,夏的燥热将人们身体里的液体一层一层往外挤压,脱离了空调,整个世界就是一座大蒸笼。周斯绵一眼就看到汪华建的车,停在自己家门口。他心下狐疑:他来干嘛?

    汪华建好像同时也看到了周斯绵,赶紧下车,小跑着来到周斯绵面前:“斯绵,周院长!”满脸堆笑的汪华建,喘着粗气站在周斯绵面前。

    “咦,你怎么在这儿?”周斯绵假装刚才看到他。

    “等你半天了,也不敢去你家,怕嫂子把我轰出来。”汪华建笑着说,“所以,就一直在车里等着你。走吧,我们兄弟俩出去喝一杯。”

    周斯绵本来想推辞,但转念一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汪华建的车,悄然驶进一处偏僻的山庄。外面看,装修很普通,毫不起眼,门口连牌子都没有一块,与普通的民居无异。汪华建引着周斯绵:“兄弟,这地方是我自己搞的一个休闲之处,只要你愿意,随时来坐。”

    周斯绵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进去。汪华建说:“竿子乡几个老乡在,大家都是熟人,叙叙旧。”

29暗中较量

    进得门来,金碧辉煌,尽显豪华气派:仿清风格的装修,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飞鸟虫鱼,活灵活现,红木回廊,曲径通幽。穿过回廊,才算进到山庄的核心,这里装修更是别致,墙壁上,挂着许多名画,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郑板桥的竹,至于真假,周斯绵不知道。不过,这气场确实怔住了周斯绵。汪华建到底赚了多少钱?

    走到一扇门前,汪华建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周斯贤,还有汪华建的妹妹汪华延,还有几个人,都是老板的模样。周斯绵的到来,给这个房间带来热烈的握手,甚至拥抱。

    成年人的世界,笑脸和拥抱都是献给功成名就的人的。周斯绵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可是,他不能离开。汪华建一一介绍:市人民医院院长周斯绵,我同学、同乡、最好的朋友,海归博士。他不厌其烦,把周斯绵的头上,加了一层又一层光环。当然,把别人介绍给周斯绵的时候也一样,每个人的头衔都要说出来,末了不忘来一句:我最好的朋友。

    在座的,除了认识的,还有这个局局长,那个县主官。这些人,都相互吹捧着、奉承着。

    多少年没有见到汪华延了。她当年还是一个小丫头,周斯绵就去了瑞典留学。回来之后,一直没见过。汪华延笑着说:“斯绵哥哥,你当年为我辅导数学,我到现在还记得。”

    周斯绵实在回想不起,什么时候给她辅导过数学?可是,他应承着:“还好你很聪明,没有辜负我这个老师。”

    汪华延现在是银行信贷部主管,手握重金,可以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她说:“听说斯绵哥哥医院要重启新院建设项目,如果有资金方面的需要尽管说。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周斯绵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算是谢谢。医院确实正在建设的节骨眼上,需要一大笔钱,来维持项目建设。但此地不是谈生意的地方,不方便开口借钱。

    菜品上来,一碗碗就像精心雕琢的饰品,精美得让人不忍下筷子。汪华建介绍道:这一份是石蛙,石蛙对生活环境要求很高,只有在深山里才有野生的。这一份是过桥牛排,这一份是猴脑,这一份是虫草野鸭汤,这一份是生炒麂子肉……菜品太多,汪华建介绍的时候,语气多少有点炫耀:“你不是海归博士吗?请给这些菜点评一下。”

    周斯绵笑而不语。人家好心好意请你聚会,你说一大堆废话去点评菜品,不是滑稽是什么?他冲汪华建摆摆手:“我不善吃,不能让人心烦。”

    “干杯!”汪华建举起杯子,“为老朋友相聚,干杯!”

    看样子,这一个晚上,就是这样拉开了帷幕。周斯绵一直观察着周斯贤,碍于人多,他不敢问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哥哥跟他们早就再一起了嘛?汪华建可是一个药品经销商!他端着酒杯走到哥哥面前,给哥哥敬了一杯酒。喝酒前,周斯绵附在他耳朵边上说:“别跟这些人走得太近。”

    周斯贤的脸上就有许多七星瓢虫在匍匐前行,说:“人这辈子什么样的朋友都要结交,过几年你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酒席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将房子喝得东倒西歪,将月亮喝醉了,才相互握手道别。

    那晚过后,周斯绵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哥哥的变化。一个人,在名利场呆久了,就会对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出许多欲望。他暗自担心,哥哥千万不要成为刘志和那样的人。害人害己的事,总有一天要还的!

    这日,周斯绵正在忙着,汪华建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拿着一沓核磁共振仪的资料,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等周斯绵。周斯绵当然明白他想干什么。最近,医院发布了招标公告,要采购一台核磁共振仪,他一定是冲着这个招标公告来的。

    周斯绵说:“按程序来吧。这事,我帮不了你。”

    汪华建起身把门反锁,说:“斯绵哥哥,这单生意,我不会独吞利润。”

    周斯绵将门打开,说:“你知道我的前任吗?知道医院肾内科副主任吗?”

    “什么意思?”

    “现在都在大牢里。”

    汪华建不闹不怒,说:“哥,我不是那种人,绝不会害你!”

    “不要以为我和你是同乡同学,我就会纵容你给我挖坑。想做生意,就要讲做生意的规矩!”

    汪华建说:“这怎么是挖坑呢?我一不行贿二不围标,只要你把管招标采购的人介绍给我认识,其他的事,我来运作。”

    汪华建用到“运作”这个词,确实让周斯绵震惊:“你所谓的运作,是什么意思?腐蚀医院的职工吧!”

    汪华建的脸上一抽一抽的痉挛,他没想到周斯绵这么难打交道,说:“斯绵哥哥,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龌龊不堪。犯法的事,我还真没干过。要不然,我能在这一行干下去?接触久了,你就会知道!这样,我先去报名,有事再来找你。”

    周斯绵知道,汪华建是粘上他了,就算自己不出面,他也会打着自己的招牌,去找一些人,至于会干到什么程度,他想象不到。他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预见到的事,不去阻止就是失职。他将设备科、采购科、审计科和纪检监察室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叫到办公室,给他们打了预防针,同等质量比价格,同等价格比服务,做好市场分析和尽职调查,不能让医院当冤大头,自己在里面吃回扣拿好处。否则,刘志和及胡工珀就是前车之鉴。

    周斯绵为一台设备招标采购,专门给人打预防针的做法,传到了汪华建耳朵里。他火冒三丈:不但不帮我,还挡我的路!市人民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当个院长了不起啊?不行,我必须想办法反击。他想到了妹妹,对啊,市人民医院在她那里有贷款啊,用这件事跟他做个交易,让他也难受难受。

30陷入困境

    汪华建这一招,确实卡住了周斯绵的喉咙。汪华延的电话,来得恰到好处,说话柔中带刚,提醒周斯绵,医院和银行是合作关系。说白了,就是我捏着你的钱袋子,医院新院建设能不能顺利推进,跟钱有很大的关系。

    周斯绵怔了怔,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银行断贷,会发生一系列连锁反应。他知道这是汪华建给自己的杀威棒,如何接招,考验他管理医院的能力。

    周斯绵刚放下汪华延的电话,又有人打来电话。对方一开口,他就听出来了,那个经常坐在台上做报告的声音,他很熟悉。对方也没有说很多话,只是很关心地问了他医院近况,特别叮嘱,让他抓紧时间推进新院建设项目,末了,捎带着提了这次核磁共振仪采购的事,“汪华建的人品不错,值得交往。”

    周斯绵突然想到了周斯贤。他该不会是汪华建一伙的吧?还真是的,周斯贤的电话也接踵而至。这个汪华建到底有多大的能量?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周斯绵内心异常烦躁。一手卡脖子一手给糖吃的伎俩,并不高明,秀肌肉、拼靠山,让周斯绵无比反感,怎么办?

    财务科科长报告:“银行通知,从下个月开始,暂停医院的贷款业务。”

    周斯绵一愣:“动作还挺快!信贷科长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财务科科长说:“人家有文件依据,禁止公立医院贷款建设。”

    “可是,合同是早几年在刘志和手里就签好的呀,现在是延续合同期限,不在这个文件禁止之列吧?”周斯绵知道,这个时候讲道理没有用,人家既然敢这么干,肯定有依据,也说明之前的《合同》有破绽,经不起推敲。

    汪华建的“组合拳”比前段时间的谣言更厉害,杀伤力更强。谣言针对一个人,白洛花只是一个道具,这个“组合拳”针对的是医院,处理不好,就会出现连锁反应:新院项目建设再次停摆,承建方蜂拥要债,医院动荡。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这个院长职务就该“寿终正寝”了。他担心的并不仅仅是这个职务,更多的是医院安定稳定。

    如何化解难题?周斯绵还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人多力量大,主意多,路子宽。有人提出,这家银行不贷那家银行贷,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有人提出,取消银行员工在医院看病就医优惠政策,让银行员工去找信贷部的麻烦,给他们施加压力;有人提出,取消核磁共振仪采购计划,消除矛盾源头。这些办法,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侯江涛说:“引进战略投资者,医院以新院项目与央企合作共建!”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是给自己找个“金主”还是找个“婆婆”?侯江涛的设想,找央企投资,既能解决新院建设资金问题,又不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可是,央企投资也不是说投就能投的,有钱也不能乱来。有政策依据吗?如何理清多头管理难题?央企以什么方式提取投资回报?这个命题太大,需要法律的、政策的方方面面依据,还需要医院职工同意。新院建设项目已经动工多年,再拖下去,就是十足的“烂尾工程”!

    面对侯江涛提出的新路径,牵涉到医院改革改制的重大命题,对于一家有一百多年办院历史的医院,轻易改变“体制”,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周斯绵脑海里急速旋转。或许,在某个将来,医院会走这条路,但这些重大的决策,从来都是急不得的。市人民医院“大病初愈”,经不起折腾。如果仓促决策,必将带来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

    “就是一台医疗设备,买谁的不是买?”也有人提出这个疑问,“只要合法合规,质量好价格合适,凭什么不能买汪华建公司的?”一方面要钱,一方面要保持稳定,周斯绵一度想跟汪华建妥协。他给汪华延打电话,希望能去银行谈谈重启合同的事宜。汪华延一直推辞,不愿意见面。

    周斯绵感觉自己跳进了一个巨大的坑里。四周光溜溜的,攀沿无处。他站在坑底大喊“救命”,可是除了回音,四周一片寂静。周斯绵看见一个呕心沥血的自己,逃无可逃。自己屈服了吗?绝望了吗?不!决不能就这样屈服,更不能就这样低头。人这一辈子,不成功处理复杂的事情,怎么能称得上一个合格的人?一院之长,几千员工都在看着自己,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吓倒!

    周斯绵想到了一个人,他或许有办法,让新院建设项目起死回生!自己的博士导师,是业界响当当的人物,手中有大把的资源,向他求助,是一名学生最好的方式。

    电子邮件满怀希望发过去了,导师很快就回了消息:爱莫能助。周斯绵看到导师的消息,觉得难以理解。导师是不愿意帮还是没有能力帮?应该是不愿意吧!周斯绵想,导师能调动的资源很多,可能是对自己不当医生当院长感到失望吧。反正,导师把自己能想到的唯一的路都堵上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心中翻滚,挤压他的五脏六腑。

    周斯绵试图依靠外力来解决“断贷”的幻想破灭了。他只有硬着头皮找汪华延。没有办法,钱在人家手里,自己的脖子被别人掐着,男子汉大丈夫,该低头时要低头。

    汪华延坐在高大的办公椅上,只是欠了欠身,扫视了周斯绵一圈,就埋到文件堆里去了。周斯绵从来没有受到如此冷遇,但还是只能干等着。

    周斯贤想起,有一段,汪华延还对他挺有好感的,还有那么一点意思。读高中的汪华延给读医学院的周斯绵写了一封让他脸红心跳呼吸急促的情书,让汪华建发现了,两个人还干了一架。汪华建埋怨他不该回信,勾引一个高中女学生,为妹妹强出头。周斯绵也不示弱,自己的回信毫无恋爱的意思,两人争着争着就动起了手。打架的时候,汪华延看到了,将哥哥一顿好骂,让他少干涉自己的事。可是,打一架之后,汪华延也不写信给他了,也不说什“春天来了,大雁该飞回来了”之类的情意绵绵的话了。周斯绵难免失落。显然,那不是爱情,却是一种难以忘怀的感觉,让人脸红心跳的感觉,到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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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722/ 第一时间欣赏素衣艳阳最新章节! 作者:凯霞君天所写的《素衣艳阳》为转载作品,素衣艳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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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艳阳介绍:
一场反腐风暴过后,市人民医院群龙无首,人心浮动,紧要关头,“海归”博士、肾内科主任、副院长周斯绵受命于危难之际,被组织提拔到副书记、院长岗位,主持医院行政工作。上任之后,前任院长埋下的“雷”被一个个引爆:科室副主任索要药品回扣、窗口收费员隐瞒收入贪污公款、新院建设低价中标引发建筑方集体撤退和诉讼……周斯绵与党委书记侯江涛面对一团糟糕的局面,相互支持、相互鼓劲,以雷霆手段,大刀阔斧推行改革措施:纠偏治乱,收拢人心;推行绩效制度改革,实施按照工作量计算绩效工资的制度;培养和引进人才;重启新院区建设,盘活国有资产,实现医院整体搬迁。本书围绕周斯绵身上发生的爱与恨、情与法、事业与家庭、个人与单位的矛盾冲突,着力书写以周斯绵为代表的新时期医务人员群像,讴歌新时期医务人员精神风貌,谱写新中国卫生事业的壮丽篇章。素衣艳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素衣艳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素衣艳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