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一身冷汗
消息传出，各方紧急行动，出动很多力量去找那名保安。
实际上，保安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只是换了一座城市继续打工。普通的人，无非不是赚钱活命养家糊口，谁会对突然发生的一个冲突放在心上呢？
最先联系到保安的，是保安公司的经理。两个人同事多年，保安经常跟经理说说家里的事，什么孩子要上高中了家里没钱了，什么老婆一个人在家下地干活累病了，什么家里的一窝鸡得病死了，这些家长里短，他们都有交流。
经理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很能理解和同情保安的难处，经常提前把工资发给保安，或者自己还偶尔会借点钱给他。两个人相处挺好。
大多数保安都是从农村来的，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工资又低，日子过得缩手缩脚。看中的衣服不敢买，想了很久的手机不敢换，只是因为自己还有一个家，家里还有几口人等他的工资活命。
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日子就是鸡零狗碎和一地鸡毛。对普通人来说，活下去，将孩子培养成人，是自己最大的心愿。这些保安里，不乏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限于条件和能力，很多理想和抱负最后只能成为空想。
经理拨通保安的手机号码，告诉他那名流产的护士，想不开跳楼死了。保安愣了半天，说：“我不是故意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这一走，算不算杀人逃跑？”
经理语气尽量缓和，说：“兄弟，不是我不帮你，我的能力有限。你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保安沉默了一下，说：“我又没杀人，干嘛要躲？”
经理语气突然抬高八度，说：“后果很严重，听说，护士的老公带着一批人要找你寻仇，说要你的命，你还是先出去避避风头。”
保安吓得说不出话。
经理重复了一遍，让他赶快找地方躲一下，否则真会出人命，“你要是这样死了，我觉得冤枉，”经理说，“你听我的吧！”
挂断电话，保安坐卧不宁，来来回回急躁地转圈圈，一直拿不定主意，这时接到老婆打来的电话：“你个死东西，在外面结仇人了？今天几个人凶神恶煞地，说要找你。说，是不是在外面惹了别的女人？你要是惹个病回来，给我永远不要回来。”
“这么快就找到家里去了？”保安心中忐忑不安，“没找你什么麻烦吧？”
老婆冷冷地“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说：“人家找的是你！为难我干嘛！”
保安知道老婆误会自己在外面找女人，赌咒发誓，老婆才息怒。见老婆息怒了，他才把真相告诉她。
老婆不敢相信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惹了这么大的祸，“呜呜咽咽”地哭道：“你怎么干这样的事！我们家这个样子，你能赔得起？两条命啊！”
“所以啊，我先不回来，”保安说，“经理刚刚告诉我，现在警察到处在找这一伙人，你赶快报警！只有把这些人捉起来，我才会安全。”
老婆信了保安的话，赶紧报警。警方得知有人去保安家威胁找人，顺藤摸瓜，将一群人找了出来。
警察找到这群人的消息迅速反馈到周斯绵那里，周斯绵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赶紧打电话给何达兴，告诉他这个消息。
任何一条消息，都有两面性。一方面安质松气的时候，另一方面却开始担心。那些人到保安家里寻仇，已经涉嫌犯法，被警方打击处理的消息传来，跳楼护士的哥哥又不淡定了：“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没有发生人命大事，没有产生恶劣的社会后果，已经是万幸了！”何达兴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哭起来。男人响彻云霄的哭声，撕裂了何达兴的心。人生其实是很苦的。大多数人都无法逃脱生活的困顿和煎熬。许多人看起来很风光，其实，真正的表面的风光。没有人愿意向你敞开心扉，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只是表面的好。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真正走进别人的心里？没有啊！
等对方从嚎啕大哭到呜呜咽咽，声音小一点了，何达兴开始安慰他，说了很多。当然，除了安慰，他也说了自己。这几十年自己从一个小医生到小医院的副院长，沉迷于安逸日子，喝点小酒，打点小牌，直到有一天因为喝酒闯祸，人生陷入困顿。
“要不是我们周院长出手相助，我现在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何达兴苦笑着说。
对方惊讶地看着他，止住哭，说道：“没想到你也过得这么累。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都是风风光光的，香车美女，出入豪华场所。”
何达兴说：“兄弟，我很理解你的处境，也相信你能理解医院的难处。如果你能给医院一些宽松的环境，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知道，她婆婆家有怨言，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医院和保安公司都给一点补偿，好歹也算是给你们一个安慰。”
“其实，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不为难医院，不要医院赔偿，我没理由、也没有脸去要医院赔偿。他们家的工作，我可以帮着做，但不能保证他们会听我的。”对方说道。
“有你这份心，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何达兴握住他的手说，“还有一桩事，希望你能跟他们说，早点火化你妹妹的遗体。遗体一天不火化，这件事就永远没完。”
他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希望你能谅解。”
“我请你试一试，万一他们的思想通了呢？”
“很难。加上现在他们家有人为这件事抓进了进去，打击很大。不要期望他们一下子能转变观念。”
何达兴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只要是有感情的正常人，都不会来个180度大转弯，突然原谅人。
对方拨通妹夫手机。虽然说是妹夫，现在妹妹没了，还认不认这个哥哥，很难说了。
奇怪的是，对方现在已经回来。警方这一次给他们上了一堂法治教育，给了很多开导，觉得他已经失去了亲人，且没有造成实质性危害，每个人写了保证书，将他们放了回来。
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可以听出，妹夫现在心情不好，而且非常疲惫。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事，”妹夫说，“人都没了，也不较劲了。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
妹夫这次去保安家里，看到保安家的日子也不宽裕。
“对方是在执行医院保卫科长安排的工作，妹妹摔跤也是意外。”她哥哥说。
谁都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可是，一旦人想得偏执了，走火入魔了，情绪就很难控制。好在这件事，没有引发二次伤害。
224挖蛀虫
很多不理智的人，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最后的结果是，一个人没了，一堆人坐牢了。这次幸好是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吧，我听你的，怎么说，你是我哥。”
听到这句话，何达兴长吁一口气。他给周斯绵报告了情况，请示下一步打算。
周斯绵听到这个消息，提在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来。果然，医院要做工作，要有人会做工作，才不会引起巨大的舆情。很多舆情的发生，就是因为有些单位不会管控舆情，才闹出大的风波，以至于上面不得不以处理人、赔钱、道歉而告终。
医院是负面情绪集中的地方，也许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是你动作慢一点，就会引爆一场舆情。事实上，很多病人回忆，如果一个人修养不够好，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发脾气。
生病的人，心里都窝火，凭什么是我生病而不是他生病？凭什么看个病要花这么多钱？凭什么医生不先给我看病而是先给别人看病？挂个号要排这么长的队？做检查也要排队？取药也要排队？医生看病没问几句，检查单就开出来了？一连串的问题，都可能点燃病人的不满。
脾气谁没有？发脾气谁不会？可是，医生不能发脾气，医院不能发脾气。你都发脾气了，病人心情怎么平复？
电话千遍，不如面谈一次。周斯绵约上保安公司经理，带着一帮子人到殡仪馆，跟她的丈夫和哥哥见面，当场拍板了赔偿事宜和善后工作。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方看到医院和保安公司的诚意，答应了不再纠缠，不再闹下去。
“我非常体会你们的感觉。失去至亲是切肤之痛剜肉之痛，谢谢你们在这种时候，能够理解和支持院方！”周斯绵一一跟他们握手致谢。
“我们也不想为难医院，不想为难任何人，我们要的是一个诚意，一个说法，”她丈夫抹着眼泪，说，“如果你们不这么处理，我想，也许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如果没人制止，你会接着去找保安？”何达兴问。
“当然！我要为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报仇！她这一走，我这个家全部毁了！”
“振作起来！没有一个寒冬不会过去！”周斯绵说，“我们希望能跟你成为朋友，真心实意的朋友。”
对方没想到，周斯绵还会跟自己做朋友。他紧紧握住周斯绵的手，使劲憋住泪水和痛楚，点头。
周斯绵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对方松开周斯绵的手，转过身子，蹲在墙脚，嚎啕大哭。一时间，很多无奈、压抑、痛苦全部发泄出来。释放，有时候就是自我调节的手段。一个人，学会释放，就是学会了跟痛苦告别，跟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再见。
周斯绵对何达兴说：“这种情况，你还不能撤。我们要协助他们将后事办完，再联系心理医生为他们做心理辅导，知道他们不再仇恨、不再悲伤，这件事才算圆满完成。”
何达兴诧异，周斯绵做事情想得这么周到。常见的处理方式，就是赔钱了事。协议签完了，钱到位了，这件事就算了了。可是，周斯绵还要给他们派心理医生，这就显示了他的责任感和情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看钱要看心，不看权要看情。以心交心，才能长久。
何达兴点头表示赞同和服从安排。在周斯绵面前，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能力还有一大堆需要学习的东西。
回到医院，周斯绵马上召开中层干部大会，通报护士跳楼事件的处理经过，宣布医院党委会的决定，免去保卫科科长的职务。
医院保卫科科长平时的口碑就不好。就拿停车这种小事来说，医院是新院区，停车位虽然紧张，但不至于紧张到排队的程度。可是，保卫科科长明确要求，医院职工的车不能开进医院，导致早晚高峰期，医院几个大门口都排长队。
这是套路，也是为自己谋利。跟自己关系好的，就算不是医院的职工，也可以把车停在医院，免费的。还有一种，就是收费的，医院长期有几十台车晚上停在医院过夜，这些车根本就不是职工的，就是外面一些人，找到保卫科科长，交钱办了停车卡。当然，这些钱，始终不知去向。
新的保卫科科长上任，发现了这种情况，向医院领导报告。牵涉数额太大，分管领导决断不下，事情又捅到周斯绵这里来了。
周斯绵没想到，医院停车场还有这么大的管理漏洞。他虽然表面镇定，但是心里非常恼火。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这样胡来？这是典型的私收费，数额大的，可以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周斯绵平静地说。
分管院长也没想到前保卫科科长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说：“周院长，是我失职，一直没发现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干着这种勾当。”
周斯绵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子上，说：“把他喊过来！岂有此理，医院三番五次整顿私收费，现在临床这一块杜绝了，没想到一个保卫科科长胆子这么大！”
前保卫科科长赶到周斯绵办公室，听说是这件事，一脸无辜地为自己叫屈：“周院长，我发誓绝对没这种事。我不可能干这种事，我可以以人格担保！”
“你是以为我们没有证据？还是逼着我们将案件交给警方？”周斯绵质问道。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没有干过！”前保卫科科长自恃在医院是老职工，也懂得查办案件的一些套路，没有证据就奈何不了他。
“好吧！我看你嘴硬到何时！”周斯绵转而对分管院长说，“马上报警！”
前保卫科科长忐忑不安，心想，周院长还真的报警啊？他很想制止，自己把事情说出来，可是，他还是侥幸自己没留下任何证据，他应该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实则，他低估了周斯绵惩治乱收费私收费的决心，也低估了警方查案的能力和手段。
仅用半天时间，警方就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一副铮亮的手铐，宣告他自由自在的日子结束了。
225新任务
周斯绵处理跳楼事件，无暇顾及其他。而对他是否适合当党高官又发生了一场争议。
市卫健委主任将考察推荐人选报了上去，恰恰碰到这次跳楼事件。当然，媒体有报道，上面看到这个报道，对市卫健委主任选人用人的眼光产生了怀疑，一个电话将卫健委主任找到办公室。
“你看看，你推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一家这么大的医院，怎么允许出现这样的问题？”领导显然震怒，将报纸拍在卫健委主任面前。
卫健委主任很淡定。之前，他不但看过报道，也看过市人民医院上报的政务信息，还给周斯绵打过电话批评了他。
卫健委主任说：“这件事我一直跟踪着，新闻报道情况属实。”
“那你还胆子这么大，推荐他当市人民医院党高官？”
“不是我胆子大，周斯绵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才推荐他。”
领导直起身子，狐疑地看着他，说：“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是实事求是的话，而不是为了某种利益或者个人感情！”
上面说这样的话，非常重。甚至已经达到了对他的能力和品德的怀疑。
市卫健委主任压抑怒火，说：“领导，如果你这么说，我无话可说。因为你在扣帽子。而且，你给我扣的这顶帽子太大的。我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不是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如果领导另有人选，我不反对。如果你对我的人品、对周斯绵的人品有怀疑，我欢迎你去调查。”
市卫健委主任的老本行是纪检工作。他深知周斯绵经得起查，对自己更有自信。
上面的领导没想到他这么强硬顶了回来，说：“主任同志，看来你的火气不小啊！如果你和周斯绵没有深厚的私交，怎么可能连续帮助他？”
其实，领导知道自己这样的问话没有水平。领导是新来的，异地调任不到三个月，对本地的官场生态还不熟悉。他就是要看看，这两个人之间，是否有交易，或者说是不正当行为。适当的怀疑，能制止那些不正当的行为。
“领导同志，有些话，不可能乱说，也不可以胡乱猜测下属的行为。我知道你对这个地方不熟悉，但你可以来调研，可以私下了解情况，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的下属。”卫健委主任毫不客气地指出领导的错误猜测。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就是不能理解，一个卫健委主任为什么能这么护犊子。”
“你这是没有理由的猜测。我们市，就一个好一点的政府办医院，对于这个医院的班子成员，我每个人都熟悉，我不敢说每个人都有德有才，人岗相适，但是，对周斯绵我可以拍胸脯打包票！”市卫健委主任的话，掷地有声。
领导盯着卫健委主任，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主任同志，你这个胸脯是不是拍得够响亮，就要看他们今后的表现了。反正对我来说，周斯绵给我的印象不好。这件事，暴露了医院管理中存在的大问题。”
“没给合同制员工买住房公积金，是现在本市所有医院通行做法，包括那几家附属医院，并非市人民医院一家这么做。”市卫健委主任解释。
“那就暴露了整个行业存在问题，责任在你这个卫健委主任身上！”领导毫不客气地说，“你们所谓的通行规则、惯例，实际上违背了上级同工同酬的要求，搞变通，变相压榨合同制员工。”
领导一针见血，卫健委主任有点心虚。他说：“我们这个行业，喊取消编制、取消行政级别，喊了多少年，但一直没动。大家都在观望。”
“不要拿这些作为借口搪塞我。我关注卫生政策很多年，包括2018年全国卫生健康大会，提出要建立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制定医院章程，你告诉我，到目前为止，有几家医院落实到位了？现代医院管理制度的核心是什么？”领导目光犀利，像要戳穿卫健委主任的心。
市卫健委主任心想，这个领导懂政策，不好糊弄，马上做检讨：“其实，这件事我有责任的。主要是我自己还没有学懂弄透，所以不敢全面铺开。”
“你连试点都没有开始！”
“是的。”
“先在市人民医院试点，建立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和医院章程，实现同工同酬。如果医院运行中有什么困难，可以像市里报告，也可以直接向我报告。”
市卫健委主任匆忙离开上面领导办公室，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周斯绵，让他马上来市卫健委，找他有急事。
周斯绵接到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心下狐疑：跳楼的事刚处理完，又出什么事了？他在脑海里仔细搜索，最近医院没有出问题呀！怎么又火急火燎要求去委里汇报工作？
周斯绵赶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主任也刚到。
主任一脸凝重，说：“斯绵啊，你反思过没有，这次跳楼事件，实际上暴露出医院管理中存在不合理不公平的地方。你打算怎么给职工答复？”
周斯绵还没有下定决心给合同制员工缴纳住房公积金，说：“这只是个案，并且已经处理好了善后事宜。关于住房公积金，医院财务测算结果是，如果每个人都交住房公积金，医院负担不起。”
“怎么负担不起？”
“如果全部交，医院年收入和支出将有高达2000万元缺口。医院本来就运行困难。”周斯绵如实汇报情况。
“你们医院年收入接近25个亿，你告诉我负担不起2000万？”
“是的。年收入25个亿，实际上每年结余不到1000万。”
“你不会想想办法，不会开源节流？把职工的利益看得跟医院一样重，这是你自己的原话，这么快就忘记了？”主任反问道。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周斯绵急于辩白，跟主任算起了账，“现在，药品实施带量采购，所有的药品都零加成，成本价卖出，医院没有收入。搞临床路径管理，医保支付限额控费，管理越来越规范，医院没有任何机会乱收费。”
“依照你的意思，合同制员工同工同酬就是一句空话，在市人民医院永远落实不了？”
“不是！”
“那是什么？”
“等医院建新房搬迁贷款还清楚了，我们再考虑这件事。”
主任一掌拍在桌子上，说：“周斯绵，你少跟我装蒜！年收入25个亿，一年收支结余只有2000万元，我看，你这个院长没什么能力！”
“我宁愿回到科室去当医生！”
“犟是吧？唱对台戏是吧？威胁我是吧？告诉你周斯绵，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刚才，市里主要领导交给我们一个硬任务，必须在半年之内实施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和医院章程。我想了一下，从市人民医院开始试点。你要在半年之内，拿出科学合理的草案，供市卫健委和上级领导参考。”
主任之前布置工作，都有板有眼，一步一个脚印，会给基层留下时间。这一次，主任交给他的任务，让他非常焦急。但他又不能回绝。当面回绝领导的工作安排，不是他的性格，只有硬着头皮接下来。
226戳心出汗
接下任务简单，一句话的事。但是，做起来千头万绪，非常考验一个医院领导班子的集体智慧，也考验医院职工的团结和忠诚。周斯绵深知，在市人民医院，还没有团结到一块铁板，职工也没有忠诚到非你不可。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从每年离职的人员数量分析出来的。市人民医院每年辛辛苦苦外出招聘人才，本科、硕士、博士，每年有三四百人，可是，离职的就有一百多人。恰恰离职的人，就是那些有编制、高职称人员。
周斯绵先还没弄清楚，每年会有这么多人离职。从医院内部来看，医院给这些人的待遇不低了，按理这批人是最没有道理离职的。可是，离职的偏偏就是这些人。
一件事，让周斯绵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些人是被市内几家附属医院用高薪挖走的。对于附属医院挖墙脚这件事，周斯绵愤怒不已，曾经找过几个附属医院院长，也找过大学校长，要求停止挖墙脚。可是，人家压根没把周斯绵当回事，一句“人才自由流动是国家政策允许的”就把周斯绵打发了。
这件事上，市人民医院是吃过亏的。可是，吃的是哑巴亏。周斯绵曾经跟侯江涛商量过对策，收效甚微。周斯绵曾经想过要强行扣留离职人员的档案，有人申请劳动仲裁，又不得不放行。
这回，医院要搞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出台医院章程，说实话，周斯绵心里没谱。对他来说，每年一个多亿贷款利息，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现在又要加上2000万住房公积金，他担心医院承受不住。
他现在面临的困境还不仅仅在这里。新院搬迁之后，病人来源急剧下降，是一个更大的考验。医院没人才、没病人、高负债，如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是该发挥医院职工集体智慧的时候了。
周斯绵提议，在全院开展“大调研大建言”活动，每个人都来建言献策，看看医院该怎么办，才能走上正轨。
这个办法，在周斯绵刚刚当院长的时候用过。那个时候，大家提出很多建设性意见，各个学科发展很快。这一次，周斯绵又要用这一办法，来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在医院掀起一股爱岗敬业热潮，为医院走出困境贡献力量。
李劲柏第一个上交调研报告，分析医院学科建设现状，要求医院领导班子加强学科建设。他提出的办法是加大柔性引进人才和培养在职博士。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柔性引进呼吸内科院士之后，周斯绵一直无暇顾及，这一次，李劲柏提出将全国著名肾脏病专家何灵芝教授引进来。这个教授，周斯绵认识，一位颇有名望的肾内科专家，在全国排在十强之列。
周斯绵为这事特意见了李劲柏一面。上次，李劲柏宣布侯江涛脑死亡的时候，周斯绵发了火，严格来说，那种怒火是邪火，是失去老朋友、老搭档之后的一种发泄。从医学上来说，李劲柏的处理一点都没错，符合医学规范。
见到李劲柏，周斯绵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劲柏啊，很久没见，我首先要请求你的原谅。”
他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会说这句话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李劲柏显然已经成熟了。这些年，他遭受到太多的挫折。每一个挫折，都是对他的考验。
“说说看，对医院学科建设，除了在调研报告中提出的建议，还有什么高见？”周斯绵泡好茶，递给李劲柏。
“我其实非常相信你的能力，没想到，这些年你被杂事俗事困扰，在医院管理上分心太多，”李劲柏说，“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你大哥大嫂出事，老爷子去世，离婚，这些事消磨了你的意志，让你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在我看来，你已经变得很谨慎，谨慎禁锢了你的思维，束缚了你的手脚。”
李劲柏这番话，让周斯绵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对自己要求很严，认为自己是一个优秀的院长。没想到，在李劲柏眼里，是这种形象。他反问李劲柏：“那你认为，一个院长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意志坚定，决策果断，远见卓识，不偏不私。”李劲柏毫不犹豫地说，“而你，除了刚上来那几年，现在已经看不到这些优秀的品质了。”
周斯绵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没想到，自己这几年的变化这么大。确实，自己开始谨小慎微了，开始看重一些形式上的东西了，开始注重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了。这些变化，自己不一定意识得到，但是，身边的人能够看得出来。
周斯绵说：“我知道，我意志上有些衰退，但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我的意识是，我还算是一个合格的院长吧？”
周斯绵能这样说，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只听批评的话，不听肯定和鼓励的话。但是，身边有个人经常提醒自己，应该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
李劲柏笑了笑，说：“周院长，我说的这些，你自己也许感觉不到，可是临床一线许多医务人员都有这种感受。特别是这次跳楼事件之后，大家对你的看法更加趋于一致，就是我刚才给你的评价。”
内心深处，周斯绵一直认为自己不恋权、不贪财、不好色，更不吹牛拍马阿谀奉承，怎么到了职工那里，自己成了没有斗志、丧失意志的人了呢？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话题。周斯绵的心里闪过一阵慌乱。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专家型院长，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击倒的。他问李劲柏：“你觉得我要从哪些地方改起？”
“你过分看重医院利益，忽视了职工利益。”李劲柏一语道破。
周斯绵觉得有道理：“当院长的，当然要为医院集体利益考虑啊！怎么还变成了缺点了呢？”
李劲柏略微一笑，说：“我说的是你过分看重医院利益忽视职工利益。就拿交住房公积金这件事来说，职工的意见很大，随时都能点出一把火，或者说，就算是有人跳楼了，你还不果断决策，还在考虑医院集体利益。显然，这是非常悲哀的事！”
周斯绵猛醒！住房公积金，也许是医院现在最大的矛盾。同工同酬才是落脚点。
“好！谢谢你能跟我这么直言！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不是考虑，而是要解决！别以为职工好忽悠，大家心里有一杆秤，谁好谁差，谁有本事谁没本事，心里明白得很！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刘志和！”
周斯绵心头一颤。看来，自己脱离职工已经很久了，人家对他都有了陌生感。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一些有利于医院发展、有利于职工成功的事情。
227卡脖子
李劲柏的话，让周斯绵深受震撼。他将同工同酬这件事放在更高的层面去看，发现这件事更有利于稳定职工队伍，激发大家工作积极性，让大家在医院找到归属感。
“2000万算什么？如果能调动职工积极性，团结大家为医院发展做贡献，医院这笔钱就是花对了对方！”医院党委会上，周斯绵的话，让大家吃了定心丸。
大家的意见，几乎是一边倒支持周斯绵。有同志说了这么一段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之前，我也向刘志和提出过建议，要解决同工同酬问题，遭到了他强烈反对，就不敢说话了。这一次，周院长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从内心拥护。希望这一政策的实施，能真正为职工带来实惠。”
俗话说，老大难，老大难，老大重视就不难。确实如此。周斯绵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不是医院花费2000万的问题了，而是团结带领职工向新局面迈进的问题，是激发大家干事创业积极性的问题。一旦数千名职工的积极性被完全激发起来，别说两千万，就是两个亿也有可能完成的。
虽说医院是公家的，但是，没有一家医院是靠拨款活下来的。那点拨款，只够医院开销一个半月。医院建楼、添置设备、改善服务，都是靠自己赚钱。职工勒紧裤腰带，支持医院建楼，实际上就是对医院最大的支持。
县级人民医院有投资项目，市级人民医院只能靠自己活下去。在与市内几家附属医院激烈的竞争中，市人民医院确实处于劣势。但是，周斯绵不服输，他不想医院在自己手里开始衰败，必须想办法把医院业务一鼓作气突上去。
果不其然，新的政策在医院一经实施，迅速调动了数千名职工的积极性。虽然说正式编制职工没有得到实惠，但是也有很多正式编制职工的家属是合同制员工，这样算来，惠及医院八成职工。你说，一家医院八成职工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大家的干劲能不足吗？一些打算离开医院的职工，特别是医疗骨干，看到了医院的希望，悄悄收起了辞职报告。
与此同时，周斯绵提出，医院不与职工争利，积极向上争取按照上面“两个允许”的要求，提高绩效工资总额。
表面上看，医院自己赚的钱发给自己的职工，无可厚非。但是在办手续的时候，遇到了来自个别部门的阻力。
部门一个小科长，拿着医院的测算报告，左研究右计算，翻着白眼告诉医院人事科科长：“你们这个方案我们不能接受。调整幅度太大，你们医院能发出来吗？我们批这么高的绩效工资给你们，其他医院怎么想？”
“上面有政策，我们也经过测算，我们认为，能够发的出来。”人事科科长解释。
那人斜着眼，瞟了一眼人事科科长，满脸不屑地说：“你们说发得出就算数了？谁给你们这么大的权力？”
人家毕竟是上级部门的人，多少有点权力捏在手里，人事科科长不好发脾气，只得陪着笑脸，说：“这个方案，是经过市卫健委批准了的，领导，要不请您亲自到医院去看看？”
“市卫健委？他们有权力批准就让他们去批好了，何必到我这里来？”
这人已经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了。可是，人事科科长还是不能甩脸子撂挑子，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领导，我们医院是市直最大的公立医院，希望能在绩效工资改革这一块带个头。再者，我们周院长已经跟你们领导打了招呼，大家好歹给个方便。”
人事科科长不说这句话还好，这句话一说，人家真的动气了，将报告推到一边，说：“周斯绵啊，他也知道当院长？他也有求人办事的时候？好笑！”
人事科科长不明就里，但隐隐约约感觉到，周斯绵院长应该是得罪这个人了。至于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领导，麻烦你先接下这个报告，余下的事，我回去跟院长汇报，该请示的请示，该汇报的汇报，我们一项程序都不会省略。”人事科科长近乎哀求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感情问题，这是原则性问题，”人家压根没看人事科科长，以近乎教训的口气说，“你说的两个允许的政策，我们也懂，但对你们这种负债过多的医院不合适。”
冷场了。人事科科长懵圈了。遇上这种科长，权力不大派头足，本事不大气场足，人事科科长就像吞了一口苍蝇一样恶心。但是，他还是不敢表现出来。他明白，这样的人一旦得罪，这辈子都别想在他这里办成事。除非他不在这个岗位！
人事科科长只得拿着报告，怏怏而回，如实向周斯绵报告这个情况。
周斯绵当然知道这个科长为什么会千般刁难市人民医院。他有一个表叔的大儿媳妇，是学护士专业的，但是没考起护士职业资格，想来医院工作，通过某个中间人，找到周斯绵，希望能给予关照。周斯绵一听没有职业资格，明显违背原则，顶了回去。为了这事，这个科长还曾经到他办公室送过红包，希望能得到关照。周斯绵坚决拒绝了他的要求。
“原来是这样的！”人事科科长感慨，“小人真的不能得罪啊！您看，这合乎政策的事，被他硬生生挡了回来。”
周斯绵笑了笑，说：“没事。我现在就去找他的领导。我还不信邪，他能阻挡医院改革的步伐！”
“话虽这样说，但是这种人还是要小心一点。你去找他的领导，也要按程序从他手里过。否则，这件事别想上会研究。”人事科科长担心地提醒周斯绵。
“我还不信了，绕不过这个人。他不就是一个科长吗？”周斯绵瞪着人事科科长说，“他还能一手遮天啊？”
当即，周斯绵带着人事科科长再次去了这个部门，直接找到领导，把来意跟领导说了。领导非常客气，泡茶、看座、聊天，就是不聊绩效工资总额改革的事。
周斯绵心想，这不是打太极吗？现在，有些部门门好进了，脸好看了，事却越来越不好办了。难道自己又遇上了这样的领导？
正待开口，那位领导说：“周院长啊，我们科长刚刚给我汇报了你们的事，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上面的政策也写得明明白白，两个允许。我们会认真研究的！”
周斯绵想，这回该不是兜圈子了吧？
228当面提意见
这位领导又说：“我说周院长啊，你们三千多人的医院，安排一个护士应该不是问题吧？上次，我们这个科长的亲戚，是我直接找到你的，你硬是没有给面子啊！”
周斯绵恍然大悟。原来当初打招呼的是这位大神。周斯绵赶紧道歉：“对不起啊领导，你看，这事确实不符合医院招人原则，要不，我们医院给安排一个临时聘用制护士。”
“周院长啊，现在谁稀罕你们医院临聘护士啊？我们这些人的亲戚朋友，哪个不是正式编制职工，你这种办法，恐怕不好交差吧？”对方拿着腔调，说话云淡风轻的。
周斯绵一时陷入两难。原来这事卡壳就是这个梗。周斯绵只好说：“既然领导要求这么高，那我回去研究一下，看看是否还有补救措施。”
周斯绵带着人事科科长走出办公室。他没想到，自己坚持了多年的原则性，为了医院一项改革措施，要被突破底线了。
周斯绵不甘心就这么被压制。他带着人事科科长，直奔市卫健委主任办公室。
主任一听是这种情况，给这个部门的一把手打电话。两个一把手在电话里说得挺投机，大家都形成了共识，赞成医院落实“两个允许”政策，适当提高市人民医院绩效工资总额。
可是，事情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科长这里。隔天，人事科科长又把报告递到了这位科长手里。科长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医院手眼通天啊，竟然找到我们一把手那里。这样，你这件事我们会认真研究，有需要的话，会组织一个专门的班子去调研，你们做好准备吧。”
人事科科长满心狐疑。一个绩效工资改革政策，还要搞什么调研？医院都已经做过测算了，调研个什么？
但是，人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逼着人家马上就批复吧？大家都知道，去上面办事，没有不陪笑脸的，也没有要求人家马上批复的道理。
人事科科长的汇报，让周斯绵感到力不从心了。该找的人都找了，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人家就是套路深。说是调研，其实就是拖延时间。如果不盯紧点，这件事别说半年，就算是两年也别想办成。
医院曾经几次遇到过这种事，将某个报告递上去，老老实实等回音，隔了几个月去问，人家不但找不到报告原稿了，连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就是这种办事效果，让基层苦不堪言。然而，你有什么办法？想起哄还是想怎么样？你什么办法都没有，只得老老实实再次递交报告，再次按程序来。
周斯绵对人事科科长说：“从今天起，你每天去那个科长办公室一趟，也不要催促，就是提醒一下他，我们医院的报告在您这儿，医院等着批复开职代会。”
市人民医院同工同酬的做法，引起了省里的高度关注。这日，市卫健委主任来了电话，说省里有领导过来调研，点名要周斯绵汇报。绩效工资改革方案弄得周斯绵精疲力竭，本来想找个借口，推辞这个汇报。可是，他转念一想，何不趁此机会，向领导汇报汇报自己的难处？
周斯绵琢磨了半天，让办公室准备一份汇报材料，自己又在需要上级解决的问题里，把绩效工资改革的事情谈了。他原本想，谈得委婉一点，不要得罪部门领导。再一想，不！反正在这个会上要是反应问题，肯定会得罪人。要么不得罪，要么就得罪到底！
周斯绵横下一条心，将绩效工资改革报告的遭遇，一五一十写进了汇报材料里。
省里的调研说来就来。领导非常和气，大家说话很客气，反应问题很委婉，希望领导解决的问题也不多。轮到周斯绵发言的时候，他有点犹豫，该不该把汇报材料拿出来。在这种场合，当面提意见，是大忌。
可是，周斯绵不想就此放弃。他一五一十将医院开展绩效工资改革的遭遇向领导反应了。他注意到，领导的脸色由晴转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市卫健委主任几次干咳，希望周斯绵能停下来，或者换个话题汇报。可是，周斯绵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一定要把医院在改革过程中遇到的阻力，如实向上级汇报。
“今天，也许我谈的话题非常沉重，但这就是基层的真实遭遇，希望能引起领导的高度重视，为市人民医院发展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周斯绵这样结束他的汇报。
汇报完毕，周斯绵发现领导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不敢看了。再看看坐在前排的某部门领导，正在低头写着什么，不敢抬头看人。
周斯绵这一招，引起与会同志的震动。特别是来调研的领导，对某部门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意见，要求市里相关职能部门迅速查清真相，给基层一个说法。
市里领导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反应。他们没想到的是，某些部门的工作作风还是如此漂浮，卡脖子的手段如此猖狂。
隔日，周斯绵得到消息，部门科长被调查，分管领导诫勉谈话。事情的处理，让很多人受到震慑。
拿到绩效工资改革批复的时候，周斯绵深有感触地对人事科科长说：“为了这件事，我得罪了一批人。但是，只要能把事情顺利办好，我个人得失无所谓。”
此后的事情，变得顺利多了。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医院绩效工资改革方案、医院章程得到医院职代会全票通过。
市人民医院这种力度的改革措施，被市直医疗卫生单位纷纷效仿。全市医疗卫生事业一下子就站在了新的.asxs.上。
市卫健委主任担心地对周斯绵说：“斯绵啊，你这种豁出去的做法，为医院发展带来了好处，但是，你得罪这么多人，我不敢说你能顺利接任市人民医院党高官。”
周斯绵笑了笑，说：“主任，我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得失置之度外了。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小，指不定谁是谁的亲戚，谁是谁的关系网，但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我重新穿上工作服，当一名肾内科医生。至少，我还是一名医学博士、主任医师。”
面对这样的院长，主任也不得不佩服。
229变了
凤仙村通电工程进入最紧张的攻坚阶段，整个村子都进入亢奋状态。多么令人神往的壮举。祖祖辈辈生活在原始照明的条件下，电，已经成为凤仙村所有人心里最明亮的存在。这是一种比小孩盼望过年还急迫的心情。
急迫的心情，让大家干活的热情高涨。不分昼夜，不分男女，大家在山尖尖上立电线杆、拉线。
这是上世纪大规模拉通电线的时候才有的场景。山太高，山路陡峭、崎岖，有的地方简直是无路可走。但是，电线杆必须立上山，电线必须拉通。大家用最原始的手段，咬紧牙关，也要攻克这个难关。
何达兴和村两委班子，带着全村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劳动力，铆足劲，没日没夜的干。这种普惠性行动，是最能调动大家积极性的。很多年没有出现的集体干活场景，再次在凤仙村上演，劳动号子、山歌在凤仙村山尖尖上飘荡，偶尔，还有狗叫声、鸡鸣声、小鸟扑棱声，让凤仙村充满了生机。
把电线杆运到山上去，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既然是为了改变生活环境，就要出一身黑汗。何达兴带着大家依据山势地形，修筑简易路。所谓的路，不过是在没有路的山上，披荆斩棘，平整地形，能容下几个汉子把电线杆抬到山上去。
高强度的劳动，不仅仅是对体力的考验，更是对心智的考验。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不可能在这崇山峻岭之中长期坚守下来。此时，也许最重要的是信念。相信用自己的付出，换来凤仙村美好的未来。
何达兴的手上已经被锄头磨出了血泡，换了村民最粗糙的衣服，还是被荆棘撕扯出累累伤痕。
最难看的要属张娟娟了。男队员可以借村民的衣服穿，而她却借不到合适的衣服。老太太的服装，她穿不出，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大多数出去打工了，找不出合适的衣服。何达兴原本安排她做些内勤，她又不愿意。
“这是改变凤仙村历史的大事件，我一定要参与！”张娟娟的话，让大家感动。
“可是，你能受得了这样的苦力活？”何达兴反问道。
“这是我的家乡！”张娟娟说，“你们都能受得了，我怎么受不了？”
何达兴本来想说你是女人，干不了体力活。可是，他怕她怼。上次，何达兴不让她参加村里劳动，她却生了闷气，说大家看不起她。她还教训何达兴，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当年，申纪兰带领妇女们跟男人搞劳动竞赛，为妇女半边天争取到同工同酬，轰动了全国。这番话，把何达兴说得哑口无言。
张娟娟和大家一样，接连在山上干了两个月。两个月，能够让一个女人变得更加坚强，意志上的坚强。她黑了瘦了，不讲究吃不讲究穿，走在人群中，就是凤仙村一个普通的村民。她大声说话，大口吃饭，大步流星走路。
身体上的累，能够抵消心里的伤。她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忧郁，脸上经常挂着甜甜的笑。这是一种质的改变。不再看重身份地位，不再看重儿女情长。
进入攻坚阶段，张娟娟内心的渴望更加强烈。她希望早日看到家乡一片光明。能为家乡通电做事，她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张娟娟此刻正和何达兴李绅童修筑简易路。手里的锄头一下一下砸向古老的山体，崎岖的山路在她脚底下蔓延。她时不时哼出一两句歌，让大家干活更加有干劲。
何达兴笑着说：“娟娟护士长看样子准备回乡定居了，你听这歌唱得，比喜鹊打鸣儿还舒坦。”
“我怎么感觉娟娟姐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是不是又要请我们喝喜酒了？”
镇上派来的驻村扶贫队员本来想打趣张娟娟，也就是逗个乐子，但是，遭到了何达兴的反感：“开玩笑有个度哈！别瞎说。”
扶贫队员本来就不太熟悉张娟娟，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让人反感，自找没趣，场面一下子陷入尴尬。
张娟娟反倒不在意，笑着说：“我也想找一个人，和我一起在凤仙村定居算了。你看，这里山美水美，只要通了电，这里就是仙境。”
“依我看啊，把斯绵院长喊过来，一起过神仙日子得了，”李绅童说，“大几十的人了，分开也没什么意思。”
“对嘛，这就说对了！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你们的内幕，但是，也为你们感到可惜哩！”镇上扶贫队员接话。
他虽然不是很了解周斯绵，但是见过周斯绵，每一次来凤仙村，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件事也想给村里办了，那件事也想给村里做好。在他心里，周斯绵就是凤仙村的贵人。
正在大家说说笑笑干活的时候，张娟娟突然一个趔趄，手里的锄头一松，滚落下去。
“啊——”
撕心裂肺的恐惧呼喊，撕开了凤仙山花香鸟鸣和潺潺溪流鸣奏曲。
何达兴离张娟娟最近，他本能地扔下锄头，一个箭步冲上去，试图拽住张娟娟。无奈只差了那么一点点，没有拽到。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张娟娟已经不见踪影。
“张娟娟掉下去了！”何达兴大喊。
“张娟娟——张娟娟——”急促的呼叫声，在山间回荡。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惊飞鸟儿的扑棱声。
“张娟娟——张娟娟——你在哪里——说话啊！”
“张娟娟——”
大家急促的呼喊声，没有等来张娟娟的回答。大家多么希望，此时，只是张娟娟的一个恶作剧，一个善意的玩笑。
生活中，没有那么多恶作剧，更没有那么多玩笑。生活就是生活，有时候平静，有时候湍急。
何达兴马上安排，李绅童去报信，让村支书和村主任赶紧带人来，一起寻人。其余的人分成两组找人，天黑之前，在村委会大坪前集合。
“太阳马上要落山了！快！”何达兴带头冲下了山。
大山里找人，既要熟悉地形，又要保证自己安全。何达兴带着人，一遍遍在山里搜救。
沿着张娟娟掉落的方向，大家心急如焚，却毫无发现，连张娟娟的鞋子，都没有找到。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失望的过程。眼见着天渐渐黑下来，何达兴不得不让大家先停止搜救，等村支书和主任带人来。
230救援受阻
庞大的搜救队伍点着火把，自发跟在村支书周文星、村主任汪源星身后，云集到村部门前。谁都知道，晚上找人，难度很大。凤仙山道路陡峭，山高林密，难免有毒蛇、野猪出入。
清点好人数，周文星问何达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交代个屁！自己注意安全！”何达兴心急火燎地说，“出发救人！再耽误就来不及了！”
村民乱哄哄地向凤仙山出发。大家举着火把，向一条长龙，急切地往前游动。这是一次大救援。凤仙村的村民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早年，大家找周伍元老婆孩子的时候，有过这样悲壮的场面。村里的人，平时可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过不去，吵吵闹闹，叽叽喳喳，甚至一口气咽不下，打架斗殴，头破血流，但是一到了节骨眼上，绝不含糊。这跟现在很多人跟你称兄道弟，到了紧要的时候，玩失踪截然相反。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吧。淳朴与狡诈，平时看不出来，关键的时候，一看一个准。
搜救队伍不用谁分组，三人一组五人一组，自觉归入各自队伍，以张娟娟摔下的地方为圆点，四下散开，开展搜救。这种搜救，是山里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方法，既可以好好相互照应，又可以独立搜救。
何达兴比村民想得更远一步，他让李绅童借了一辆自行车，十万火急赶到竿子乡卫生院，请求卫生院派出救护车到凤仙村现场等候，一旦发现张娟娟，可以第一时间上抢救措施。
李绅童跌跌撞撞赶到卫生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医生——医生——”
李绅童的呼叫，惊到了正在值班的王晓霞。那次，王晓霞去村部探访张娟娟，跟李绅童见过。
“什么事？”王晓霞预感凤仙村出事了。
“快！出动救护车，张娟娟出事了！”李绅童见到王晓霞，就像见到了救星。大半夜的，要调动急救车，在乡镇卫生院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你说谁出事了？”王晓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
“张娟娟啊！你朋友张娟娟！”
“她？”王晓霞一听张娟娟的名字，声音都颤抖了，“怎么了？娟娟怎么了？”
“摔凤仙山脚下去了，我来的时候，还在搜救！”李绅童急切地说。
王晓霞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李绅童一把扶住她：“快！派救护车！”
王晓霞此时心里异常清醒，她掏出手机，拨打院长的电话。院长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她果断挂掉手机，拨打救护车司机的电话：“王司机，赶紧出车到凤仙村。张娟娟出事了！”
按理，没有院长的同意，谁也不能动救护车。可是，十万火急要救人，王司机跟张娟娟也做了多年的同事，二话没说，冲到卫生院，发动救护车就要出发。
“可是，没有医生和护士跟车，怎么办？”王晓霞说，“我要值班，卫生院派不出人。”
“这个不要你们管了！何达兴是医生，我是护士，这点水平还是有的！”李绅童跳上救护车，风驰电掣般向凤仙村驶去。
即便是救护车，大晚上去凤仙村，也遭遇到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困难。院长本来在电话里答应一个熟人，要派车去将这个熟人亲戚接去县人民医院住院。那时候，院长刚好跟熟人在通电话，所以王晓霞没有打通电话。
等院长放下熟人电话，打电话给救护车司机，要求他去接病人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在去凤仙村的路上。
院长气急败坏，命令司机马上掉头，赶回去接病人：“老王，我命令你马上！立即！给老子滚回来！否则，老子开除你！”
王司机铁青着脸，问李绅童：“我们院长让我回去接病人，怎么办？”
“甭理他！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李绅童说。
“可是，他真的会开除我！”王司机开始犹豫，左右为难。
李绅童接过王司机的手机，对院长说：“你一个小小的卫生院院长，耍什么威风？我告诉你，张娟娟是驻村扶贫队员，她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吃不了兜着走！王八蛋！”
李绅童发脾气是有道理的。院长熟人住院也好，转院也好，可以让县人民医院派救护车，没必要占用竿子乡卫生院这台车。这其实不是救护车的问题，是耍威风的问题。
车刚刚开出几公里，熄火了。
“见鬼！越忙越乱！”王司机嘟囔着下车检查。
“怎么了？”救护车半路掉链子熄火，李绅童恨不得一脚将王司机踹翻。
“估计没油了。”王司机嘟囔道。
“我踹死你个王八蛋！救护车随时保养，随时有油，你不知道吗？”
“我原本计划明天早上加油的，平时都是早上加油。”王司机心虚，说话底气不足。
“你简直是头猪！这大半夜的，去哪里加油？”李绅童更加急躁。
王司机一脸无辜辩解：“这是院长要求的，说我们晚上出车不多，加满油我们会私自出车。”
遇到这个情况，李绅童觉得非常无语。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卫生院院长，简直是糊涂透顶！可悲的是，这种混日子的乡镇卫生院院长，一抓一大把啊！
怎么办？总不能让鸟给憋死啊！万一张娟娟找到了，救护车还没到，这不是耽误事吗？
李绅童阴着脸对王司机说：“把你手机拿来！”
“干什么？”王司机一脸无辜，明知故问。
“你他妈的，手机当然是打电话了！”李绅童不免爆粗口，遇到这种人，你还能跟他讲道理？
李绅童接过手机，拨通周斯绵的电话：“周院长，赶紧派救护车来凤仙村！张娟娟出事了！”
三言两语，李绅童将张娟娟掉下山崖、竿子乡卫生院救护车没油的事讲清楚了，周斯绵愣了一下，说：“你呆在原地别动，余下的事，我来协调调度！”
挂断电话，李绅童坐在路边，静待周院长派人来救援。借着微弱的月光，李绅童焦急地看手表，内心祈祷，援兵快点到来。
周斯绵丝毫不敢懈怠，迅速调动各方力量，包括他在竿子乡的亲戚朋友，找到汽油，火速送给李绅童。
汽油的事落实之后，周斯绵确认卫生院的救护车正在赶往凤仙村，自己又马上赶到医院，带着两台救护车和医生护士，火速赶往凤仙村。
231偏偏遇暴雨
一边是与时间赛跑的搜救，三台救护车在增援的路上疾驰。一边是上百村民和扶贫队员在山里几乎绝望的搜救。
火把照亮了古老的凤仙山，每一句“张娟娟”的呼喊声，都凝结着大家快点找到张娟娟的迫切心愿。张娟娟却如石沉大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整个山村，都积压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死亡的威胁越来越急切。大家心里非常清楚，时间越久，张娟娟活下去的希望越渺茫。
天公却像有意捉弄人，突然一道闪电急遽而至，紧接着炸雷响彻凤仙山，豆大的雨轰然而至。
这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何达兴真想骂娘！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骂是毫无意义的。
他只能指挥大家，赶紧找个低矮的地方躲一躲雨。不是他心狠，不是他不愿意冒雨搜救张娟娟，而是他最担心张娟娟没搜救到，还造成其他人员二次伤害事件。他要尽量避免发生这样的悲剧。
村民们抱怨着、低吼着，找到一些避雨的地方。说是避雨，其实是没地方能完全躲避。顶多是护着头，不让雨劈头盖脸淋下来。村民手中的火把全部淋湿了。一阵恐惧袭向何达兴。他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张娟娟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人群中有村民绝望地骂道：“狗日的，老天爷不开眼啊！”
周文星一听，是周伍元的声音，他喝到：“周伍元，你胡说八道个啥？张娟娟吉人天相，别让大家泄气！”
周伍元没好气地回道：“我说说怎么啦？碍你什么事了？有本事，你把张娟娟找到啊！”
周文星被噎住了。他也想马上找到张娟娟。可是，这该死的雨，这黢黑的夜，让人寸步难行，何况是找人啊！
周文星的叹息声，掩埋在狂风暴雨之中。
难道我们要干等下去吗？何达兴在心里祈祷，这场来的不是时候的暴雨，赶紧过去。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阵阵轰鸣声逼近。大家不约而同停下呼喊，回头一望，一排排车灯，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周伍元喊道：“汪华建带着施工的挖土机赶来了！”
“汪华建！”何达兴就像是绝望中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大喊道：“你个王八蛋，这个时候才来！”
“别废话了！老子不是才知道吗？你根本没通知我！快说，娟娟是从哪个位置摔下来的？”汪华建问。
何达兴拍着汪华建的肩膀，指着东南方向一处陡峭的山坡，说：“那里！”
汪华建指挥挖土机，将灯光全部对准东南方向。这么多车灯，同时对准一个位置，将雨中的凤仙山照得纤毫毕现。
搜救，其实是一种敬畏生命的过程。
“只要大家不放弃，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人！”何达兴给大家鼓劲。
磅礴大雨之中，村民们的呼喊声再起响起：“张娟娟——张娟娟——”
周斯绵坐在疾行的救护车里，微闭着眼。他心绪难平。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她跟了他十多年。虽然两个人离婚了，但是周斯绵丝毫不怨恨张娟娟的选择。只要她能感到快乐，离婚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与其相互伤害，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周斯绵在离婚当天，对自己说的话。讲真，他不愿意离婚。他对她，非常爱。在工作上苛刻她，不代表他在生活上不在乎她。
从得知娟娟掉下山崖，他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悲戚。他能想象到，从凤仙山悬崖上掉下来，后果会有多严重。他一向不喜欢唉声叹气，更不愿意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这或许是一种职业修炼。当医生，不允许将病人的隐私透漏出去，不允许在公开场合谈论病情。当院长，不允许自己遇事慌乱。院长都慌了神，还有谁敢作医院的主？
每临大事有静气。市卫健委主任曾经这样评价周斯绵。不再年轻，也看过许多事，已经学会了将喜怒哀乐放在心里，独自承担煎熬。
不管多大的事，也许周斯绵内心狂风骤雨，他都要忍。特别是在救护车上，自己的情绪必然会给驾驶员和医生护士带来无尽的压力。现在，救护车在暴雨中行走，接近竿子乡，道路慢慢难行，大家的脸都绷着。
周斯绵偶尔看一下手机。他知道凤仙村没有信号，即使是找到了张娟娟，也不可能有信息传递给他，自己看手机，也许是一种期待，他期待，凤仙村能传来娟娟的好消息。
生死未卜、危在旦夕......周斯绵脑海里这些词汇，与这个夜晚的暴雨、救护车马达轰鸣声交织。这个夜晚，注定写进周斯绵的记忆，定格在他心里。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这样，也要抱着百分之百的希望。希望不死，娟娟也许就还有生还的奇迹。
这么久都没找到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摔下来的时候，滚落到林间草丛或者哪个隐秘的地方，被忽略了。一种是掉到水里，被冲走了。
周斯绵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何达兴会不会派人沿着凤仙河寻找？他没这么呆板吧？溯流而下，有一段舒缓的河段，那个地方，可能是娟娟所在的位置。
周斯绵急切地盼望能早一点到达凤仙村。他又不能催促。风大雨大，一旦救护车出事就是大麻烦。他微闭着眼，内心祈祷，娟娟能死里逃生躲过这一劫。
人的生命是坚强的。在一处隐蔽的树洞旁边，周伍元发现了张娟娟。
“在这里，在这里！”周伍元的呼喊，让参与搜救的村民瞬间聚集过来。
何达兴分开人群赶过去，只见张娟娟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他摸了摸她的颈动脉，感觉到微弱的搏动，翻开眼睑，用手电筒光照了照，瞳孔没有散大。他又检查了她的身体，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
何达兴可以确定，张娟娟没有死亡，没有明显的外伤，现在唯一不能判断的就是是否有严重的内伤。
“还活着！”何达兴异常欣喜。
听到这句话，大家松了一口气。何达兴指导几个壮年男子，从家里拆来门板，把张娟娟稳稳地抬下了山。
这时，竿子乡卫生院的救护车到了。何达兴指挥大家，将张娟娟小心翼翼抬上了救护车。
路上，抢救随即开展。何达兴和李绅童凭着深厚的专业素养，密切配合，在救护车这个方寸之地，开始跟死神争夺张娟娟。
车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何达兴赶紧让王司机拿出手机，向周斯绵报告了情况。
听到何达兴的报告，周斯绵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些。唯独不放心的就是，娟娟要接受全面的检查，他要确认，她的大脑、肾脏、心脏、肝脏这些重要的器官没有受到不可逆的损害。
232大出血
何达兴出发没多久，两辆救护车就遇上了。这一次，救护车没有接驳。摔伤的病人，不适合频繁搬运。
周斯绵让一辆救护车送何达兴和李绅童回凤仙村，另一辆救护车则去接卫生院院长的朋友亲戚。他已经说好了，为卫生院院长解决这个难题。人家也是治病救人，不能说我的病人要接，你的病人不能接。在医生眼里，治病救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何达兴简单介绍张娟娟伤势，连续高强度折腾一旦松懈下来，人就会突然感到异常疲惫。他打着哈欠，双手揉着通红的眼睛。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昨夜的雨太大，参与搜救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是通体湿透，从头到脚没有一根干纱。
“辛苦你们了！代我向凤仙村的乡亲们问好！”何达兴介绍完病人，周斯绵对他们表达了从内心的感激。
何达兴挥挥手，说：“赶紧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周斯绵带着两个医务人员跳上车，接手抢救。他们根据何达兴的伤势介绍，再次给张娟娟测体温、血压、心跳、呼吸，有针对性地开展评估。
对何达兴给出的处理措施，周斯绵非常满意，说：“何达兴的处理措施到位，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密切注意病情的变化。这种摔伤最重要的，就是防止血压突然下降。”
血压是否下降，是监测内伤的重要指标。如果血压突然下降，说明体内有出血点，解决起来非常麻烦。
心电监护仪有节奏的“嘀嘀嘀”声，让救护车内的气氛异常沉重，大家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张娟娟。
周斯绵盯着张娟娟，她这种悲惨的样子，让周斯绵的鼻子突然发酸。他想起当时她一定要回凤仙村扶贫，他一直不同意。她却找了上面，一心要走。
周斯绵现在有些后悔，他不该把她放到凤仙村来。如果她有个什么不测，自己无法向组织交代，更无法向孩子交代。周记成每个周末回家，都要问问妈妈的情况。张娟娟手机不通，记成还是要搏上几次她的手机号码。看得出，周记成很想妈妈。
没有不想妈妈的孩子。每当这个时候，周斯绵就心慌意乱。他担心孩子会埋怨自己，担心孩子失去母爱，会走上邪路。周记成现在心智没有成熟，叛逆、逆反，是孩子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弄不好，会走上极端的路。
周斯绵握住张娟娟的手。他真希望能和她一直牵手走下去。这双手，已经瘦弱成皮包骨头了。他仔细端详，娟娟的头发杂乱，枯草一样随着救护车的颠簸而左右晃动。竟然有白头发了！周斯绵心猛地一震，心里像被堵上了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她在凤仙村，到底吃过多少苦，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回避什么，但是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实在心痛。压抑内心的痛苦，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他抿着嘴，强迫自己不能当着同事的面掉眼泪，更不能哭。
“嘀嘀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突然急促地叫了起来。这种叫声，就像催命符，绷紧人的神经。
“血压下降到60:40！”
“心跳声音微弱！”护士监测血压，医生则开始做心脏听诊。
“赶紧，向市中心血站申请两袋B型血！我们一到医院，马上用血！”周斯绵判断，张娟娟还是发生了内脏损伤。至于是哪个部位，他暂时无法确定。
有一种手术方法，叫腹部探查。那是找不到出血点，医生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术方法。随着检查设备的先进，现在很多外伤病人，基本上能找到出血点。所以说，医学的进步依赖医疗设备的进步。有人说，现在的医生越来越喜欢做检查了，不做检查，医生就不会看病了。这句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很多检查只是明确诊断的途径，而不是治病的手段。
周斯绵遥控调度，医院急诊科、手术室、腹部外科、骨科、检验科、医学影像科、B超室开辟绿色通道，马上准备接诊张娟娟。
他这样调度，符合急救病人抢救原则，也符合一个男人对爱人的深情厚意。
救护车顶着警灯，风驰电掣般在暴风雨之夜狂奔。
医院里，接到周斯绵电话的科主任，全部在自己的岗位上待命。张娟娟一到医院，马上被医务人员转运到急救室。
周斯绵木木的，看着医生护士忙里忙外，自己却不知道能干点什么。医生抢救病人的时候，周斯绵不愿意去打扰。虽然他也是医生，但自己没干这一科，就不要瞎指挥。
随着时间的推移，检查结果陆陆续续出来了。急诊科主任综合判断，张娟娟肝脏出血、脾脏损伤、颅内血肿。
“紧急手术！快，通知手术室马上来接病人！”听到急诊科主任的判断，周斯绵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和焦躁。
周斯绵不说，急诊科主任也会安排好。这句话，暴露他的心理承受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做到“乱云飞渡仍从容”了。一个人一旦乱了心智，必须要控制情绪。
急诊科主任安排完张娟娟进手术室的事，走到周斯绵面前，安慰道：“周院长，凡事急不得，也急不来，请你先冷静下来！”
周斯绵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失态。不好意思，惊吓到你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急诊科主任说，“你安静下来，大家就好做事。如果你都不冷静，这场抢救就很有可能失败。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急诊科主任快到退休年龄了，平日里，周斯绵对他很尊重，视为长辈。他做了一辈子急诊科医生，见过太多的生死，也见过太多不该死的病人，因为家属的原因，或者其他的乱七八糟的原因，死了。这是令人痛心的事情。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里，包含了医生的原因，客观来看，这是事实。
周斯绵在急诊科主任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起身默默离开。此时，他不能去手术室，他如果去了手术室，就会给手术团队带来无形的心理压力。他在去手术室的路上愣了一下，又折回去。
此刻，他是多么渴望陪在娟娟身边，陪她度过这次人生最大的劫难。而这个想法，他只能放在心里。
233闺蜜撒野
要是在平时，他一准抓紧任何机会，到各个临床科室去走一走，看一看医生护士上班的情况，看一看科室管理的情况，哪怕是跟值班的人聊会天，他心里也有底。当院长的，随时掌握医院动态，这是他的习惯。
今天，他没去科室。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别人工作。雨太大，他在门诊站了一小会，恍恍惚惚回到办公室。此刻的门诊，真正的安静，白天喧嚣的场景荡然无存。大城市的医院，门诊部晚上人山人海开始排队，市人民医院门诊部一到下班，就门可罗雀。即便是来了病人，也在急诊。
他知道，自己的心乱了，不适合插手娟娟的手术。隔行如隔山，在医学业界，专业不同都像隔着一座大山。他不能用自己肾内科专业知识去指导腹部外科医生做手术。
周斯绵胡思乱想，很多事像影子一般在眼前逐渐清晰明了。青梅竹马？前世有缘？他也说不清是怎么跟她走到一起的。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每个人都有一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怎么会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呢？缘分，可能是一个神奇的传说，存在吗？好像很虚幻，抓不到摸不着。不存在吗？冥冥之中如有定数。
周斯绵想了很多。可能太累了，不知不觉就枕着粗犷的雨声，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金子般钻进来，将办公室装扮得诗意灵动。周斯绵环顾四周，拍了拍脑门，怎么就睡着了呢？思绪仿佛断片了。
他努力回忆，呀！不好！娟娟还在做手术，怎么样了？他赶紧拨打手术室电话，得知张娟娟手术已经做完了，脾脏切除和肝脏止血同时进行，手术还算顺利，现在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他拔腿就往重症监护室赶。当时，他真想跑。他急切地想见到娟娟。他在内心呼喊，娟娟，你千万别有事！千万要等我！
周斯绵却跑不起来。或者说，他不敢跑起来。院长要是在医院跑一圈，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谁知道呢！
周斯绵换好隔离衣，站在张娟娟病床前。她戴着氧气面罩，两根输液管同时输液，还有一根输血。腹部上覆盖着纱布。目测，她的伤口不小。左侧脾脏、右侧肝脏都做了手术，对她来说，简直是一次无法承受的痛。
周斯绵握住她的手，想说什么，鼻子却翕动起来。他的心里，有一根针在扎，毫无规律、毫不留情地扎得他痛不欲生。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她第一个是想到我吗？也许，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心里只有恐惧。
他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佯装低头看引流瓶，悄悄擦干眼角的泪。他知道，自己显然是感性化了。他是院长，不能轻易在医院表现出内心的感情。可是，院长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喜有悲，他对自己的压抑，已经到了让自己都难受的地步。
这时，王晓霞出现在张娟娟病床前。她的眼睛通红，表情麻木。显然，她是一路哭过来的。别看她曾经为了离开竿子乡卫生院，做过一些糊涂事，甚至跟周斯贤不明不白，也误会过张娟娟，可是她这个人透明，爱憎分明，没有一些人那么多弯弯绕。
周斯绵站起来让座，王晓霞却没理他。她俯下身子，轻轻地抚摸张娟娟的脸。她发现张娟娟嘴唇干燥，裂开了几道小口子，赶紧找护士拿来棉签，醮了石蜡油涂抹在张娟娟嘴唇上。她的动作那么轻柔，仿佛蜻蜓轻轻掠过水面，石蜡油就明晃晃的湿润着干燥的唇。她又倒了引流瓶、尿瓶，并帮护士记录下来。
王晓霞做这些事的时候，周斯绵一直看着。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真正遇事的时候，男人想着的是如何保命，女人想的是如何让她舒服。一个宏观，一个微观。
周斯绵轻声说：“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护士，她们会照顾好娟娟的！”
王晓霞瞪了他一眼，说：“周院长，虽然很多专业上的事我不会，但是，基础护理方面我不比你们医院护士差！”
周斯绵听出了一些怨气，也听出了她对张娟娟的真情。他说：“我以为你赶路累了，没想那么多。”
家属在重症监护室探视的时间有限。尽管周斯绵是院长，他也要遵守医疗制度。
脱下隔离服，走出重症监护室，周斯绵对王晓霞说：“你早点赶回去吧！这里你放心，娟娟已经做完手术，手术还算成功。我知道你是真心为她好，谢谢你！这样，你如果愿意，等她完全醒来了，转到普通病房之后，抽时间来陪她几天。”
“我从来没想到，你会跟娟娟离婚！周斯绵，你这样的男人，发达就离婚的主，我见过几个，但你是最虚伪的！”
周斯绵哑口无言。也许，他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离婚也好，复婚也好，这都是夫妻自己的决定，跟别人没有关系。特别是妻子的闺蜜，好像不能太插手别人的婚姻。
“无话可说了吧？”王晓霞一脸不屑，“如果我是娟娟，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唉！娟娟太善良了。我想起来了，去凤仙村的事，是你批准的吧？如果你不批准，随她怎么折腾，都不可能去得了！”
周斯绵点头，表示认可。
“哼！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吧，有个小前途，就开始耍小心思。把娟娟支开那么远，你有新的目标吧？这一次，应该不会是白洛花了吧？记得你刚当院长不久，就有你和白洛花的传言！”
王晓霞的话，让周斯绵简直想作呕。可是，他不能跟她讲道理。这样的人，你再怎么讲道理，她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周斯绵不想跟她过多纠缠，扭头就走。
王晓霞突然蹲下身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放声大哭。周斯绵怔住了，回过头来劝她：“事已至此，我们都冷静一些。你在这里哭，影响医院秩序，多不好！”
王晓霞只管哭，哭得声泪俱下天翻地覆。来来往往的医务人员和家属见怪不怪。重症监护室门口，每天都有撕心裂肺的哭泣。这种哭泣，见证了人间的生离死别。
等王晓霞不哭了，周斯绵说：“走吧！别在公共场所出洋相了！知道的人晓得你是为张娟娟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可笑！”
王晓霞冷冷地说：“周斯绵，我为娟娟感到不值！你就是个伪君子，道德婊。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斯文扫地。”
“王晓霞，不要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知道个啥？你懂个锤子！”周斯绵低声吼道，“滚！不要在医院撒野！”
王晓霞冷笑着，离开市人民医院。周斯绵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摇头长叹。
234探视母亲
这个社会，有很多人的思维跟你不在一个层面，你要能够理解。如果大家都跟你在一个水平线上，人与人就没有了差异，这个社会就没有了差距。周斯绵是这样理解王晓霞的行为的。
被王晓霞莫名其妙一搅局，周斯绵心里还是有些许不平静。他不喜欢被人误会，但也不愿意跟别人陪笑脸。离婚这件事，他到现在还没完全弄明白张娟娟的真实想法。他只是隐隐感觉到，她受到了某种压力。
周斯绵一直想破译张娟娟的离婚密码。她一直不给他机会。他不愿意这件事成为一个永远的谜团，但是，张娟娟现在还没醒来，况且，天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如果她醒不来，她就会把离婚的原因带走，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
周斯绵渴望张娟娟能早点醒来。还有一个原因，周记成常常问妈妈。孩子很久没看到妈妈了，思亲之情非常令人理解。
周斯绵不敢说实话，只得告诉儿子，他妈在凤仙村扶贫，现在事太多，她这半年都回不来。兴许是母子连心。周记成一点也不相信周斯绵的话，他不停纠缠周斯绵：“我要先去凤仙村看看妈妈，你带我去。你带我去！”
周斯绵推辞道：“我这几周要加班。你说我能去吗？”
周记成不相信：“爸，我怎么感觉你现在越来越喜欢敷衍我了？我现在长大了，你别想敷衍我。你说假话的水平太差，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爸爸，你这周末带我去凤仙村，好吗？”
儿子说话直来直去，不希望被父亲拒绝。现在，拒绝一个孩子，比拒绝一个成年人要难得多。
周斯绵不敢再拒绝孩子。孩子平时住校，只有周末能回家，周斯绵连一个完整的周末都没有陪过孩子，觉得挺愧疚的。可是，在这件事上，周斯绵觉得自己要慎重，不能轻易让孩子知道张娟娟受伤住院的事。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哭着闹着去医院。毕竟是母子连心哈！
周记成已经展现出了他超强的判断力。他质问周斯绵：“爸，你和妈妈肯定有事瞒着我。我希望你能如实跟我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妈为什么突然连我都不要了，要回凤仙村？”
周斯绵心里滚过一阵惊雷。他没想到，记成这孩子懂事特别早，可能是因为长期跟妈妈生活在一起的缘故，他表现出敏感和生性多疑。
“我和你妈能有什么事？他去凤仙村扶贫，是上面领导看要求的。凤仙村是我们的老家，她去应该更加合适啊！”
“那你带我去看我妈！”周记成不依不饶。孩子想妈妈，是血缘亲情。
“你妈，住院了。”周斯绵终于抗不住周记成的步步紧逼，说出了真相。
周记成像天塌下来一样，拽住周斯绵的衣服，就要去医院：“我妈怎么会住院？现在怎么样了？快带我去看她！”
周斯绵同意周记成的要求，但是跟他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这个不准那个不行，简直是新版“二十二条规定。”
为了尽快见到妈妈，周记成什么条件都答应爸爸的：“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一刻都不愿意再耽误了！”
一路上，周斯绵告诉周记成，“你妈妈是在扶贫一线负伤的，她的伤势很重，我们只能看一眼就走。”
周记成怒了，说：“你到底想不想我去看我妈了？讲这么多废话！我要马上见到妈妈。你们大人哪有这么多讲究！”
周斯绵被周记成一吼，明显感觉到自己老态龙钟了。其实，他自认为年龄并不大，怎么就变成老态龙钟的样子？
进了重症监护室，看到妈妈全身被管子包围，肚子上还敷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像一点一点梅花。
周记成的手，抚摸着妈妈的头发，几根扎眼的白发，飘荡在他年轻的心里，跟纱布上的斑斑点点血迹，组合成妈妈最深的爱。
“妈妈——”
周记成突然抱住张娟娟，哭喊起来。这声音，瞬间刺激整个重症监护室的医务人员，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张娟娟发生意外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抢救。
周斯绵冲医务人员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不要过来。
张娟娟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忽然听见儿子喊“妈妈”，好像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一双稚嫩的手，掰开她沉重的眼皮。
张娟娟如在梦中，用尽吃奶的力气，睁开眼。
呀！一片雪白。墙、窗户、床单、被子到处都是雪白。张娟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她浑身都痛，软绵绵的。
她太虚弱了，刚睁开眼，又闭上了。
周记成见妈妈又闭上眼睛了，摇着妈妈的手，急切的呼喊：“妈妈，妈妈，我是记成。你看看我！”
这是哪里的声音，这么熟悉？这声音，好像是自己声音的翻版，好听极了，熟悉极了，犹如天籁之音。
张娟娟再次努力睁开眼睛。
呀！儿子！
张娟娟像是突然康复的人，挣扎着要坐起来。周斯绵急切地说：“别动！你的伤口不小。多休息！”
看到妈妈再次睁开眼睛，周记成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了。他扑倒在妈妈怀里，哭道：“妈妈，我不准你再走了！你不能再离开我和爸爸了！”
张娟娟露出一丝虚弱的笑，苍白的嘴唇几次想说话，话没说出来，却早就泪流满面了。
“记成说得对啊！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是很好的事，你不要再去凤仙村了吧！”周斯绵趁机附和道。他当然渴望一个完整的家。这些年，他一个人顶着这个家，孩子没照顾到，自己也过的是糊涂日子，他都不敢回忆。
张娟娟说了一句“水”，周记成要拿水喂给她喝，周斯绵马上制止：“记成，不能让你妈妈直接喝水。找护士阿姨拿点棉签来，醮点水把她嘴唇湿润一下就好了。”
周记成“嗯”了一声。只要妈妈愿意回来，他做什么都愿意。
看着儿子渐渐长高，周斯绵和张娟娟对视一笑。周斯绵趁热打铁，在她耳边说：“记成都这么大了，我们复婚吧！”
张娟娟未置可否。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生活。复婚还是不复婚，这好像是一个问题，她要好好思考了！
235记者团
张娟娟受伤，牵动了很多人的心。上面的领导，凤仙村的村民，还有医院好朋友，绵绵不断到医院来探视。重症监护室谢绝人员成群结队探视。除了少数几个人能成为代表进去探视，大多数都只能站在门口，等待同行者出来告诉他们张娟娟的伤情。
来探视的人太多，张娟娟自己也有点烦。伤口痛、手术刀口痛，全身都是痛的，有时候钻心钻肺地痛，让她痛不欲生。可是，来探视的人不知道你痛，他们客气地问长问短，问东问西，没完没了的问题，让她回答不过来。只能闭着眼睛，装睡。
她也希望自己能睡着。睡着了，什么事都不用想，什么人都不用见，安安心心养伤，多好！偏偏有时间睡觉的时候，她睡不着了。身上哪儿哪儿都痛，心里哪儿哪儿都难受。她特别不愿意人家问那些听起来很关心你，实际上是废话的问题：
娟娟，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娟娟，你掉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
娟娟，你想没想过，如果上面给你评个奖，你的名声就出来了，以后就再也不用累死累活在一线工作了。
娟娟......
问这些奇怪问题的人，有同事，也有朋友。在他们看来，好像她这次去凤仙村，就是为了等这次滚落悬崖，或者说她事先早就设置好了这次受伤，甚至连台词都设计好了，就等这次咬紧牙关故意掉下山。
张娟娟听到这种问题就装睡。她恶心这些问题，也恶心这些人。真想反问“你愿意滚下悬崖？你滚一次给我看看？”
无聊的人，会有无数种解读。可是，张娟娟又不敢反驳。也许有的人是真单纯，有的人是出于真心关爱你，这么反问，会让人觉得难受。让人难受的话，张娟娟不想说。即便是说了又能怎么样？除了得罪人，毫无意义。
保持沉默，好像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她不回答问题，有同事就问她，是不是想着怎么清高了？这种问题，比前面那些问题更加恶毒。也许是个更大的陷阱，等着她去跳。
遇到这样的问题，她就开始呻吟，“哎呀，痛……医生，我痛！”
她本意，是等医生来解围。医生很重视，马上跑过来，为她全身检查一遍。有的医生轻手轻脚，做检查轻轻地，不会给人造成二次伤害，而有的医生手重，弄得她龇牙咧嘴，真的痛了！
过了七天，医生见她的伤势稳定了，也没有出现手术并发症，建议她转到外科普通病房，继续治疗。张娟娟反倒不安，问医生：“可以一直在这里住到出院吗？”
医生第一次听说要主动住重症监护室的，觉得奇怪，问她原因：“我只听说哭着喊着要转出去的，第一次听说过病人自己要求留下来的！”
她说：“在普通病房，来探视的人更多。我不想出风头，想安安心心养病。”
医生说：“娟姐姐，你这事我做不了主，要请示周院长同意才行。”
“这么小的事也要请示院长？那他一天不会累死？”
“没办法。现在临床路径管理，对每一个病种都有严格的评价指标，哪一个病人在重症监护室多呆一天，都不允许。”医生表示无奈。
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愿意让周斯绵办事。她是不会在他面前低头的。
转到腹部外科病房，来探视张娟娟的人更多了。她从来没有受到人们如此重视，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其实，不管她做过什么，她都还是一名护士。确实，医院还为她保留着一个所谓的职务，呼吸内科副护士长。可是，她实在没把这个什么副护士长当过一回事。曾经，她是那么渴望不上晚夜班。确实累。她在心里承认，自己就是一名普通的护士，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更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
别人不这么看。在别人眼里，张娟娟已经成为了一名与众不同的人，不是普通人了。医院宣传科科长来看她，带来了几名记者，说是要采访她。看到背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张娟娟就懵圈了。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张娟娟跟记者解释，“就是不小心踩空了，掉下山崖。能捡回一条命，算是命大。”
张娟娟越是这样说，记者们就认为她身上有许多闪光点。
“许多有伟大壮举的人，都很谦逊。你具备这种高贵的品质！”医院宣传科科长赞美她，具有高贵的品质。
这话，让张娟娟不敢当。她真不想出风头，自己就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她内心，还有一种担心，就是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是周斯绵的前妻。离婚已经是一种社会现象，很多人都不在乎，但她很在乎。自己离婚，确实离得稀里糊涂。但是，一旦媒体报道，自己名声在外，周斯绵前妻这个身份，就会很尴尬。不管别人是否在乎，反正她很在乎。
记者都善于挖掘人物的闪光点。他们这个职业的重要课题，就是为了弘扬社会正能量，引导舆论，让大家感动，营造向上向善的社会风气。
“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张娟娟不习惯面对摄像头，“请你们把摄像机关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记者见多识广，善于跟人打交道，对张娟娟这样的典型人物，他们采访过很多。
“张娟娟护士长，请问你为什么要去凤仙村扶贫？那么艰苦的地方，现在连电都没有，是什么动力让你去的？”
“对于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想到哪说到哪，我们原汁原味出镜。”记者将话题递到张娟娟面前。
张娟娟斜靠在病床上，说：“我真的没怎么想。唯一的原因，就是凤仙村是我的家乡。”
“那么，去凤仙村之后，你是怎样做的呢？具体来说，做了些什么？”
“我说了，我就是一名普通的护士，所有的工作都是我们的队长安排的。她叫我干啥就干啥。”
“嗯！这样很好，说明你是一个服从组织安排，有着强烈集体意识的人。”
记者的这句话，瞬间将张娟娟的思想境界提升了不少。这也没什么呀，每个人都要服从组织的安排呀！张娟娟在心里打鼓。这样的采访，会不会造成何达兴李绅童误会？
“哎呦呦——痛——”
张娟娟双手轻轻压住刀口。宣传科长见状，担心张娟娟手术刀口裂开，赶紧请记者们回办公室去：“各位记者朋友，我们去采访一下张娟娟老师的同事，也许在她工作过的科室，能挖掘很多故事。”
看着一大帮子人离开病房，张娟娟长舒一口气，松开压在刀口的手。
236实地采访
尽管张娟娟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报道她的新闻还是在电视、报纸上铺天盖地的传颂。张娟娟不愿意出名，但她已经声名远播。所谓医者情怀、护士担当、扶贫队员，这些新闻报道为她设定了许多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人设。
眼见着人生高光时刻来临，张娟娟感到浑身不自在。她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走在人群中都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她不想要这些名气。她只要平淡的日子，一个人安安静静度完余生。
新闻报道巨大的能量，让她成了许多人心目中歆羡的对象。许多人自发前来慰问她，这让她深感不安。
“我没有想过要做榜样，更没有想过要接受奖励，摔下山崖，是我自己不小心，一脚踏空了。”张娟娟这番话，是对护理部主任白洛花说的。
护理队伍中出了一个这样的典型，她深受感动。她跟周斯绵汇报，要给张娟娟颁发最佳护士奖，周斯绵没有直截了当反对，但他的态度不明朗，她只好来找张娟娟商量。
“娟娟，你虽然是在扶贫一线受伤的，但彰显了一名护士的情怀和担当。医院护理部打算给你颁发这个奖，是对全院护士的正向激励，希望你不要拒绝。”白洛花说。
“白主任，我不想用自己这一次受伤，来换取任何名利。如果你要奖励，就请给凤仙村的村民们多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发动大家购买扶贫鸡、扶贫木耳、扶贫蘑菇，”张娟娟说，“凤仙村这些种植和养殖的东西，口感非常好，营养价值也很高，生态食品！”
张娟娟给凤仙村打起了广告，这让白洛花更加钦佩她的为人，“娟娟啊，你说的这些事，医院已经在全院进行了安排和动员，不仅仅局限于我们护士群体。你的事，我会给你考虑好。你等着接受医院的表彰吧！”
张娟娟一再拒绝：“白主任，我明确拒绝这个表彰，谢谢您的关心！我不想让医院同事说我是周斯绵的前妻，是因为离婚才去凤仙村，是因为想出名才设计从悬崖上摔下来。已经有人隐隐约约表现出这种意思了，我不想自己被过多关注，求求您放过我！”
张娟娟的态度，让白洛花打了退堂鼓。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前几天，她去临床科室查岗，就听到一些护士背地里嘀咕。她当时是批评了这种说法，但是，舌头长在别人嘴里，自己一个护理部主任，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临床科室护士说这些话的。即便是护士不说，医院三千多人呢，别人说了，周斯绵也没办法制止。
“好吧！这事可能太快了一点，我再考虑考虑，如果条件不成熟，就不表彰吧！但是，你的事迹，已经在大多数职工中产生了很好的反响！”白洛花又检查了一遍张娟娟的伤口，叮嘱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
医院的荣誉可以拒绝，市里给的荣誉，却不容张娟娟拒绝。市里高层看到张娟娟的事迹报道，被深深感动，一定要给张娟娟授予各种荣誉称号。
还有的单位，竟然还组织捐款，前来慰问张娟娟。这让张娟娟既感动又尴尬。之前，总有人说，这个时代怎么怎么没感情，怎么这么没爱心。现在，却有许许多多人关注她这个普通的驻村扶贫队员，她怎么不感动？尴尬也是很明显的，她对那些前来慰问的人说，我不缺钱，请把这些钱捐给需要帮助的人。人家压根不同意。这钱就是慰问您的，请您笑纳。
一边是荣誉和慰问，一边是贫穷和饥饿，这样的悬殊和反差，在张娟娟看来，实在太不应该。以至于她萌生了一个想法：谁送的慰问金，都收下！然后全部捐给凤仙村。凤仙村太贫穷了，太需要钱了！那里的孩子，需要一座设施设备齐全的小学，需要一个爱心中餐，需要高水平的老师，需要很多很多爱心人士的帮助。
何不把这些钱收下来，然后全部捐给凤仙村建一个好学校？对！就这么干！她觉得，这个社会并不缺爱心，只是很多人不知情。
张娟娟突然萌生的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以前从来没想过有能力干这么大的事。现在，她觉得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她要帮助凤仙村的孩子干一点实事！
张娟娟找来医院宣传科科长。这是她第一次找宣传科科长，在临床一线工作的时候，她没有接触过他。宣传科，多么高大上，那是宣传医院专家、技术、设备的地方，每次发表一篇稿子，都有上万的人在看，为医院专家吸粉。
张娟娟把自己的想法跟宣传科科长说了，他当即表示支持，说：“娟娟姐能有这个想法很好，我一定尽力帮你实现这个心愿。”
要知道，一家三甲医院宣传科科长的宣传策划能力和媒体推介能力都是很强的。他做事的时候不动声色，发布新闻的时候大张旗鼓。他在医院的宣传影响力和号召力，没有人能比得上。
宣传科科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一批记者，亲赴凤仙村采访。当下，扶贫攻坚是各家媒体都聚焦的大题材。谁都想深度挖掘好新闻，讲好扶贫故事。
宣传科科长去之前，跟何达兴通了气，告诉他，这个记者团，是专门来采访凤仙村脱贫攻坚故事的，让他做些准备。何达兴当然乐意，凤仙村太落后，太需要引起社会的关注了。只要有人关注，很多事就好办了。
何达兴带着记者们去了汪华建的蔬菜大棚，这里正热火朝天地施工，汪华建说了自己公司在凤仙村做的事，主要是说土地流转，这是一种新的扶贫途径。
何达兴还带着记者去了通电施工工地，那么高的山，有一个文弱的记者压根爬不上去，何达兴笑着说：“张娟娟每天跟我们一起爬山，一起干活，挺好的。”说得这个文弱书生眼睛低垂，不好意思看人。
采访完之后，有记者问何达兴：“村小学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何达兴不明就里，又带着记者来到村小学。所谓的村小学，就是村部给了四五间房子，许多课桌椅子缺胳膊缺腿，残缺不齐，电灯都没有，更别说电脑了。
大家转了一圈，提出要找学校校长谈谈，如果改善教学学习条件，需要多少钱？
校长满头白发，额头上沟壑纵横，戴着一副眼镜，镜片有玻璃瓶那么厚。
校长听说记者们可以呼吁社会关注凤仙村小学，公开呼吁爱心人士捐资助学，挺平静的。他说：“以前，也有人来捐过东西，但是，我们根本用不上。后来，这些东西要么被镇里调配到其他小学去了，要么就坏了。”
“通电之后，就能用上了！”何达兴说。
“是的！我也想要有能使用这些设备的年轻老师啊，不会使用，照样是一堆废品。”校长的话很扎心很现实。
237高光人生
凤仙村小学有四个年级四个班，三十多个学生，每个班平均不到十个学生。五个老师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没有一个年轻老师愿意来学校教书。
现实摆在大家面前，看来对一所学校来说，单纯的捐款捐物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关键在人才！关键是有人愿意留下来。
张娟娟知道凤仙村小学的一些情况，但一直没有这么深入地了解过。她听到宣传科科长回来说的这些话，心里异常沉重。看来，有些事，没这么简单！
但是，捐资助学的愿望不能落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有当老师的资格了，但是把学校条件改善之后，肯定有愿意扎根的年轻老师。
这件事，张娟娟不会轻易放弃这件事。学校是现成的，不需要建，但是桌椅板凳、电脑这些基本的条件还是可以改善的，免费中餐还是可以为大家争取的。
张娟娟下定决心，一定要为凤仙村小学办成这件事。机会来自爱心人士每一次对她的看望慰问。
张娟娟为学校募捐的事，又一次登上了市里各大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让张娟娟再次在公众视野吸粉。
消息公布之后，第一个带着现金来看望她的，当然是周斯绵。
他把钱一摞一摞摆在床头柜上，说：“你知道的，我的钱足够我过日子，不需要贪污受贿，也不需要偷税漏税，我捐伍万元，表达对你爱心的回应。”
张娟娟压根没看那些钱，说：“你是凤仙村对口帮扶单位的领导，可以单独捐给校长。”
周斯绵笑着说：“我单独捐给你，是回应你的呼吁。还会单独向校方捐款的。同时，医院党委研究决定，设立教育扶贫专项，追加对凤仙村的扶贫投资资金十万元。我想，这些钱，已经能为村小学办成一些事了。”
听到周斯绵的话，张娟娟的心突突直跳，但她的脸上，却绷得紧紧的，“你这样做，是为了鼓励我还是讨好我？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做这些事对你感激涕零。”
女人对你言不由衷的时候，说明她已经逐渐对你有了感觉。周斯绵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这句话。眼前的张娟娟，明显是压抑内心的喜悦，故意板着脸对着他。她发没发怒，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就算我为家乡尽一份责出一份力，我们共同的心声，是为了家乡早日摘掉贫困村的帽子！”周斯绵说，“凤仙村这顶贫困村的帽子，已经戴了十多年了，几乎成了竿子乡的****。作为凤仙村人，我们确实有责任有义务为家乡多出一份力。这样，才能对得起那方山水那方乡亲！”
“没想到，你的心里还没有忘记凤仙村，没有忘记你是凤仙村人，”张娟娟感叹，“你曾经很多年不回凤仙村，我以为你把那个地方给忘记了，这一次，才发现你对那里还是有感情！”
周斯绵院长带头捐了五万元，在医院引发了很大的示范效应。市人民医院医生护士虽说不是很有钱，但每个人捐出一百两百，还是不成问题的。一个这么大的医院，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个数字，可能是凤仙村所有人一年不吃不喝都赚不到的。
过去五年，凤仙村人均年收入就只有一千多元，基本上没有人家突破五千。这就是现实，残酷且严峻。
医院职工的捐款之外，张娟娟还接受到许多爱心企业的捐助，当然，很多爱心人士为了放心，专门跑到凤仙村，找到村两委成员捐款给学校。
其实，这个社会有强大的正向力，只要我们要求合理，需求合理，会有许多陌生人，加入这个爱心队伍之中。这就是正义的力量、正气的力量。
一个月之后，张娟娟伤愈出院。市里高层带来了十多人组成的队伍，像迎接英雄一般，迎接张娟娟出院。
那种场面，张娟娟自己都感动得哭了。她没想到，自己的事迹被市里的高层定位为“新时期最美护士”“新时期最美扶贫队员”“新时期最美好人”。
市里高层一口气授予张娟娟三个“新时期最美”荣誉，让张娟娟泣不成声。是的，有些荣誉并不是自己跑来的要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人格魅力，靠自己为这个社会做出的贡献得来的。
市里颁发的荣誉，既没有要张娟娟申报，也没有要医院填表、报材料，而是市里这些部门就定了。
“人家命都差点没了，难道不值得这个荣誉？哪有这么复杂，评个荣誉要层层报表，层层审批，层层盖章！搞那么多形式，还不如留点精力干正事！”这是当时讨论是否要申报材料的时候，市里最高领导的原话。
一句谢谢，足以胜过千言万语！张娟娟泪流满面。这是幸福的泪，是意外的惊喜。一个地方，对基层群众关心到这种地步，谁还有理由不努力工作呢？
其实，市里高层考虑到张娟娟的身体，劝说她不要到凤仙村来，就在医院做一做扶贫攻坚的工作就行。张娟娟坚决不同意，不到现场，算什么扶贫？
市里高层钦佩她的勇气，送她上了赴竿子乡的汽车，又给竿子乡专门打电话，要求竿子乡一定要保护好张娟娟的身体，将她安全护送到凤仙村。
张娟娟是坐着乡长的私家车，回到凤仙村的。这让大家深感意外。后来，大家才知道，市里高层专门打了招呼。
张娟娟带着荣誉回到凤仙村的时候，不但带来了虚弱的身子，还带来一大笔捐资助学的款项。
回来第一件事，当然是把募集来的钱，交给村两委。她一打听，自己住院这段时间，已经有二十多家爱心企业和十多个爱心人士愿意为凤仙村小学提供帮助。她粗略算了一下，加上自己这段时间接受的捐款，已经足够给孩子们添置这些设施设备了。
至于校长担心的没人懂电脑这件事，她早就想好了，驻村扶贫队员，没有一个不懂电脑的，只要村里的电通上了，随时可以去学校教孩子们用电脑。
这些新鲜把戏，给学校增添了许多希望和欢乐。孩子们终于能够接触到电脑，老师能用多媒体教学，能播放歌曲，在凤仙村是开天霹雳的大事。
张娟娟没想到，自己这次受伤，能给凤仙村带来实实在在的实惠，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