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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百老叟     大荒河图txt下载     大荒河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八章 哎呀,坏了!林姑娘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荣庆堂,西暖阁内。

    宝钗将哭的一塌糊涂的探春揽抱住,笑道:“前儿蔷哥哥同你说的那番话,可见是白说了。姨娘又没读过书,得知弟媳妇和侄儿被抢走了,岂有不来问问的道理?可见她还是重亲情的,难道不比不管不问的强?”

    探春落泪道:“可是前儿要不是蔷哥儿为她说话,她岂有好下场?她也不想想,人家会抢赵国基的老婆?想瞎了心了!”

    看探春恨成那样,又说的是贾蔷抢别人老婆的事,宝钗面色隐隐有些古怪……

    倒是湘云在一旁笑道:“姨娘关心则乱嘛!三丫头放心,也没多大事,每次蔷哥哥都不气,你倒气的了不得!他看在你的面上,也不会怎样……嗯?莫非真拿他当倒亲侄儿了不成?”

    惜春在一旁故作成熟的点点头,道:“唔,从我这论,和亲侄儿也差不离儿。”

    湘云抱住她的脸就是一阵揉捏,让惜春咯咯笑着求饶。

    “嘘!”

    宝琴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悄声道:“蔷哥哥说话了!”

    众人忙屏声,侧耳倾听起来。

    ……

    荣庆堂上。

    贾蔷还未来得及与贾母说尹子瑜来拜寿,就见赵姨娘哭天抢地道:“蔷哥儿啊,你都有那么多老婆妾室了,就把我那苦命的弟媳妇还给我兄弟罢!”

    此言一出,别说西暖阁的探春等人惊呆了,连贾母都大为震怒,厉声道:“来人!把这得了失心疯的小女昌妇给我拉下去,送到城外庄子,好好看顾起来!”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震动。

    西暖阁的探春也不挣扎了,整个人面色苍白。

    若是送去庵堂,那起码还是衣食无忧,生活清静些,能活长寿的也不少。

    可若送出城……

    城外庄子上,正常农户家里,能活过四十的又有多少?

    如是贵人被送去庄子上,能撑过二三年的都少。

    宝钗等人心里虽然厌恶赵姨娘,可却同情探春,因此都纷纷叹息,无话可说。

    宝玉也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却高兴。

    一来赵姨娘常在贾政耳边吹耳旁风,没少害得他挨打。

    二来,他想看看,他老子会不会跳出来,保护身边的女人……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动静,呵……

    堂上赵姨娘更是唬疯了,忙退缩道:“不要了不要了,老太太,我不寻弟媳妇了,送蔷哥儿了,送蔷哥儿了……”

    贾母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蹦,一旁王夫人见了,对凤姐儿道:“快送出去罢。”

    凤姐儿也不喜欢赵姨娘,不过她却知道,贾蔷看在探春的面上,还是给赵姨娘留些余地的,因此一边往下走,一边看向贾蔷。

    果不其然,贾蔷摆了摆手笑道:“今儿要是将人这样拖出去了,明儿整个神京城都知道,宁国府世袭一等侯,抢了一个赶车马夫的老婆和孩子……”

    站在他身旁的尹子瑜看着贾蔷也是浅浅一笑,而后与贾母、王夫人等屈膝一福,见了一礼。

    贾母见之连连招手,一迭声道:“快起来快起来!今儿让你看了场笑话,都是我家门不肃静,平日里我不大理会这些,太太又是个菩萨性子,倒纵的愈发不像了!”

    尹子瑜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不过并没有随贾母的招手坐上去,依旧站在贾蔷身边,看他应对此事。

    贾蔷对赵姨娘道:“我一直察觉这边府上不清净,推测必有别家安插的内间。上一回被我赶出去的忠顺王府长史,一个和贾家素无瓜葛的人,居然能知道宝玉衣服里面系的甚么汗巾!虽然宝玉行为不检,有些恶心,但这岂能是正常道理?

    所以,尽管老太太怕麻烦,想将就着能过就过,我这个族长却不能不上心。今日他们能查出宝玉系了别人的汗巾,明日他们就能让人在厨房茶里下毒!没想到,我暗地里这么一查,还果真查出些名堂来。

    赵姨娘,看在三姑姑的面上,我将陶二娘和你们赵家的一切关系都切割断开,甚至不惜连她的儿子都改了姓,不再姓赵,就是为了不让一些事牵连到你身上。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果真想寻回陶二娘和陶栋?我可以成全你的。”

    赵姨娘其实方才就后悔了,仗着贾政的宠爱,有一双儿女傍身,得知弟媳妇和侄儿被抢走的她快气疯了,才闹上了荣庆堂。

    可方才看到贾母震怒决绝,甚至要放逐她去城外庄子,那是比庵堂更可怕的去处,她哪里还敢再多事?

    如今又听到,陶二娘身上居然担着那样大的干系,自然恨不得赶紧撇清,因此忙讨好道:“蔷哥儿,你瞧我,也没读过甚么书,家里出身苦,所以不明白事理。有甚么事,你看在你三姑姑和你环三叔的面上,就……”

    不等她说完,贾蔷哈哈笑道:“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姨娘看起来,还想让我唤你一声姨奶奶?”

    这时西暖阁里忽然急步走出一人,不是面红耳赤几乎怒发冲冠的探春又是谁?

    赵姨娘看到探春还是有些心虚的,不过不等她再胡扯甚么,就被探春一把拉扯起来,拽出了荣庆堂。

    少在人前丢人现眼!

    见此,贾母满意的点点头,大家闺秀,可不只能吟诗作对悲春伤秋做女红,就该有这样的魄力!不然怎么管家?

    满意之后,又啐凤姐儿道:“你还不如三丫头!”

    凤姐儿闻言也不在意,笑道:“三妹妹是出了名儿的带刺的玫瑰,撒个娇,蔷儿都让她三分,我不如也就不如了罢。只是可惜,这样的人,没托生到太太肚子里。”

    贾母笑骂道:“贵客在,你少兴,乱说胡话。甚么嫡出庶出,我们家从不在意这个。”

    尽管每个高门都不可能不在乎嫡庶,可没有哪家会说在明面上。

    否则,落个嫡母不慈的名声,会好听?

    贾蔷请尹子瑜在右手次座落座后,对贾母道:“今儿往尹家走了遭,正巧南边才送来了些新鲜的江鱼和大闸蟹,我给太夫人送去了些。郡主听闻后日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就提前过来给你老拜寿……咦,老太太,你的脸色怎不大好?”

    贾母都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气个半死,几乎隐隐发抖!

    凤姐儿肚子里笑的厉害,面上却有些茫然不解的问道:“蔷儿,甚么鲜鱼和蟹啊?你可别只记得老丈人家,倒把在咱们本家给忘了!老太太最好吃鲜活的江鱼,你又不是不知道……”

    尹子瑜闻言都有些吃惊,浅浅唏嘘了下,看向贾蔷。

    没给西府?

    贾蔷闻言却奇道:“上回林妹妹在东府待客,不是拿螃蟹招待你们了么?”

    凤姐儿高声笑道:“蔷儿!你少同我身上弄鬼!林妹妹说的明白,那是上一回剩下的,最后两篓活螃蟹!上回是甚么时候进的,我都忘了,新进的你没给罢?”

    贾母眼泪都快气掉了,东西吃不吃不当紧,关键这份孝心是半点也没……

    若是都没给也罢了,结果巴巴的亲自送去尹家,给尹家太夫人吃。

    贾母心口窝心的痛啊!

    贾蔷冷眼旁观了半天后,才呵呵笑道:“新的别说你们,连我也一口未吃。除了给尹家和布政坊那边各送了一份去,其他的都留到后日,给老太太过七十大寿用。后日若只是寻常的鸡鸭鱼肉,如何能给老太太长脸?满席的河鲜大蟹,那是甚么?那都是老太太的脸面!怎么,二婶婶你现在想吃?”

    此言一出,不等凤姐儿再开口,贾母的脸色就几乎是瞬间阴云转晴,她将信将疑的看向贾蔷道:“真的假的,你可莫要哄我!”

    这重孙,有这样的好心?

    贾蔷笑道:“怎会是假的?”

    贾母脸上已经绷不住笑容了,这时却见尹子瑜也从袖兜中掏出一物,送上了尹家太夫人为她备的一份寿礼,一个并不大的金丝楠木锦盒。

    若只看木料,未必是喜庆之意。

    金丝楠木除了做宫殿房梁外,多做棺材……

    可是上面一旦刻上龙凤彩雕,那就立刻不同了。

    因为这说明,东西来自宫里,是内造。

    果不其然,就听贾蔷笑道:“尹家太夫人这次是下血本了,里面是一枚五彩金八仙庆寿镯,当初太夫人六十大寿时,皇后娘娘送的。”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这样金贵,如何敢收?快拿好了,快拿好了!回去还给太夫人,这可不是顽的!除了太夫人,没人承受得起这个。”

    贾家御赐之物并不稀少,但多是祖宗时候留下来的,且也无皇后钦赐的。

    关键是,皇后送她娘的寿礼,贾母敢收?

    然而尹子瑜却只是浅浅一笑,微微摇头,然后看向贾蔷。

    贾蔷笑道:“老太太还是收下罢,太夫人说了,她老人家拉扯小小一个尹家,这些年就吃了不知多少苦。老太太你一个人拉扯这么两座大国公府,那么多口子,功劳多高且不说,只这份辛苦,怕只有你老自己知道。如今不好大庆寿,已是委屈着了。所以,太夫人让我们当晚辈的多孝敬着,不能慢怠。这份礼呢,就当子瑜孝敬你的。左右太夫人那些物件儿,最后都是子瑜的。”

    贾母闻言,那眼泪真是当场就落下来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年来贾母是享尽人间富贵,活的快乐似神仙。

    可贾母心里,却一定还是认为,她为贾家操碎了心。

    尤其是贪上这么一窝子不争气的,她自己早早知道指望不上,才在贾代善薨后,将亲手教养大的元春,送进了宫,也算是处心积虑……

    如今再听这话,就真的受不了,泪如雨下都是小的,简直行如决堤!

    王夫人、凤姐儿、李纨等人忙劝,一时竟劝不住。

    贾蔷在堂下就笑道:“哦哟!真是了不得了!老太太你也是堂堂国公夫人,天下女子比你老位份还高的,也没几个。怎就为了一个寿礼高兴成这样?这也太撑不起你老国公夫人的体面了罢?你老这样,岂不让人以为这些年我们这些做儿孙后辈的没孝敬你老甚么,如今收了个礼,就哭成这样?”

    “呸!”

    贾母心中的委屈和感动被这逆孙的话给打散了大半,用帕子抹了泪后啐笑道:“你这孽障,还有脸子说?难得人家太夫人是明白人!”又转头对王夫人道:“那位亲家,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王夫人微笑道:“是啊,若不是明白人,又怎能教养出一位至尊至贵的皇后娘娘?”

    啧!

    贾蔷听不下去了,起身对贾母道:“老太太多歇息,我和郡主先回东边儿了。”

    贾母才收了大礼,哪里肯放人,一迭声道:“岂有这样的道理?岂有这样的道理?郡主是来给我这老太婆祝寿的,又不是来寻你的!要走你自己走,郡主留下,马上就中午了,我们娘们儿要一起吃顿饭!”

    贾蔷提醒道:“郡主留下的话,宝玉今儿就不能露面了。你老愿意拿他当闺女养,在外面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此言一出,贾母和王夫人的老脸居然都红了,羞臊的。

    贾母怒视贾蔷道:“你少胡说!宝玉如何当闺女养了?郡主在跟前,自然没有他上前的份!”

    西暖阁里,宝玉:“……”

    心好痛!

    贾蔷笑道:“既然如此,倒也罢了。那你老让人准备饭菜,我和郡主先去园子里逛逛。”

    贾母气啊,她多想拉着尹子瑜说说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可又不能再拦下,只能摆手道:“去罢去罢!等席好了,我打发人去叫你们,好好的顽!”

    ……

    后院,沁芳亭上。

    香菱送来了纸墨笔砚,得了尹子瑜赠的一金镯后,欢天喜地的离去了。

    京城规矩,三月金换玉,十月玉换金。

    再有二月,就要换金器戴了。

    不过尹子瑜有些不同,寻常读书女孩子多爱玉,独她以为金更便宜些。

    因她喜欢“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之言。

    瑕疵之人,戴瑕疵之金,也可时时自省,戒骄戒躁。

    所以,她手腕上戴着的,一直为金镯。

    虽比不得尹家太夫人送贾母的那枚,却也是珍品。

    “怎送香菱这样贵重的镯子?”

    二人在沁芳亭上落座,待尹子瑜望了一周,亦落座后,贾蔷笑问道。

    尹子瑜微微摇头,落笔道:“我的镯子,都是这般的。且亦曾耳闻,香菱于你,曾同历贫贱艰难,与别个不同。”

    贾蔷呵呵笑道:“若是旁人如你这般作为,这个说法,我是不信的。但你这样说,我信。”

    换个人,少不了收买人心的意图。

    但尹子瑜,却真的只是认为香菱不同别个,因此谢礼重一些。

    谢罢,也就罢了,并不会再刻意交好甚么。

    若以后香菱不主动上门去见,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交集……

    当然,如今活的越来越精彩有滋味的香菱,少不得再去叨扰。

    尹子瑜听闻此言,看了贾蔷一眼后,落笔道:“知世故而不世故,我还做不到呢。”

    这个评语在她看来,太高了,有压力,不如早早说明白。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道:“是,若是果真能做到,方才老太太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坐了……这样更好。”

    尹子瑜抿嘴浅笑,眼睛望着贾蔷看了稍许后,落笔道:“你与西府,对太夫人等,看着还好,却似总隔着一层,是为何故?”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这就是老太太招你过去坐,你没过去的缘由?”

    尹子瑜迎着贾蔷有些明亮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贾蔷眼神暖了许多,笑了两声后,道:“其实也没甚么,说起来,还是我有些矫情。我素来以为,论血脉,东西二府其实已经相隔甚远。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利益,让两府结合在一起。而我和西府,从前真没甚么亲情可言。如果不是后来老太太许多做法,的确造就了现在的我,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对此心怀感激,那么我对西府的态度,只会更冷漠。”

    尹子瑜了然的点了点头,她明白了,却又落笔道:“那,你与尹家的结合,是否也算是一种利益结合?”

    寻常女孩子,谁有勇气这样捅破这层膜?

    而尹子瑜,却能眼神清明,很认真但也平静的看着贾蔷,等待答案。

    贾蔷笑问道:“你以为呢?”

    尹子瑜想了想,落笔道:“有一部分,但,你也并不讨厌我。”

    贾蔷哈哈大笑道:“不是不讨厌,我很欣赏,也很喜欢子瑜你的性格,和处世的态度。即便没有皇后娘娘说媒,如果有机会相识,你我也会成为好友。”

    他和她现在的相处方式,其实也更近似于好友。

    有默契,有包容和理解,有相互彼此间的欣赏,但距离小儿女间的缠绵悱恻,却似乎还很遥远。

    好友?

    尹子瑜抿嘴轻笑,又落笔道:“像你和五表兄一样么?”

    贾蔷嘿了声,摇头笑道:“和他不同,和他又是另一种相处了。”

    尹子瑜落笔奇道:“不都是好友么?”

    贾蔷点头道:“当然是,但那位五爷和你不同。子瑜你是清风明月,你坦荡无私,心如赤金。我与你相交,亦是不藏分毫私心。所以,相处起来,很舒适。

    我和李暄呢,却是刻意保持不往交情上掺杂任何功利,就是单纯顽闹浑来,打打闹闹做交情。但这,其实也是一种功利。因为我和他彼此都以这种方式,往身上涂一层保护色,来保护自身。当然,这样做并不能瞒过真正的聪明人。我们也知道瞒不过,却以此来表明我们的态度,这就足够了。因为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已经自绝了许多可能。若谁再苛勒我们,反倒过了线……”

    尹子瑜闻言,好看的眼中闪过一抹茫然,摇了摇头,示意不解。

    贾蔷笑道:“这里面涉及到朝政,涉及到党争,涉及到……夺嫡。太多太多了,真要讲明白,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透彻。不过也可以一言概括之,那就是我们二人都刻意的使得友情纯粹……子瑜,今日这番话,你能不告诉任何人么?因为说出去后,我和李暄怕都有些麻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明白人。”

    尹子瑜笑着点了点头,贾蔷笑道:“走,带你去看看,日后你入园后,落脚之处。”

    尹子瑜落笔奇道:“我也要住这么?”

    贾蔷哈哈一笑,道:“住不住都成,贾家女孩子们都在这里有一住处,不然好好的园子,只为接一次驾就空置了,实在浪费。因园子里景好,所以林姑娘和你,各有一处。她好竹,所以在竹林中。你好静,所以也选了一处好去处。走,先去看看满意不满意。”

    尹子瑜点点头,站起身来,与贾蔷一道收拾了笔墨纸砚,装如匣中后,二人一道前往了蘅芜苑。

    ……

    宁国府,贾蔷院。

    香菱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时,晴雯正吃力的随龄官学写字。

    “一天到晚和摘了马笼子的野马驹一样,就知道疯!”

    晴雯本就写的心烦,这会儿被扰了清静,自然不客气的教训道。

    香菱也不恼,都有些习惯了,端起桌上的茶盅咕咚咕咚饮尽后,方拉起一截袖子,似是无意的将胳膊放在桌上。

    “当啷”一声!

    晴雯:“……”

    龄官:“……”

    见二人异样的看着她,香菱倒也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起来,道:“瞧瞧,方才让你们去送你们不爱去,我勤快些,给爷送了笔墨去,人家郡主就送了我一个金镯子耶!龄官,你瞧瞧,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龄官闻言,起身仔细端详了番,对香菱轻声笑道:“这是紫金牡丹祥云镯,金贵着呢。”

    香菱闻言,却没在意这镯子到底多金贵,而是巴巴的看向龄官,大眼睛眨都不带眨的,看的龄官怪不自在,问道:“你这丫头,这样看我做甚么?”

    香菱“嗯姆”一声,摇摇头道:“龄官,你今儿,很不对呢!”

    龄官俏脸登时涨红,急道:“哪里……哪里不对了?”

    好在香菱还没聪明到那个地步,只说是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晴雯啐道:“不就得了个镯子,瞧你轻狂的,倒派起龄官的不是来了!”

    香菱急道:“我何曾派龄官的不是了?我是瞧她今儿看起来好多了,颜色也好,气色也好!”

    龄官打圆场,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可别打起来了。”

    正说着,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恍若金珠落玉盘般悦耳的声音:“谁又打起来了?香菱和晴雯么?”

    本是十分动听的声音,可落在晴雯、香菱甚至是龄官耳中,都如一道惊雷般。

    香菱更是“嗖”的一下撸下袖子,背过手去,转身回头道:“哎呀!坏了!林姑娘,你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来人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

    ps:六千多字,再还一章,感谢紫衣盟主!

第五百九十九章 林如海之危与喜

    “啪!”

    香菱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晴雯怒道:“不会说话就闭嘴!这里是姑娘家,再说浑话,姑娘就赶你走!”

    香菱当然知道说错话了,上前小狗儿一样抱住黛玉的胳膊,拿脸在她肩头蹭啊蹭啊蹭,道:“好姑娘,你莫赶我走嘛!”

    黛玉哭笑不得,推开她道:“你这丫头,少和我弄鬼!你们爷和郡主呢?”

    香菱如实道:“在后面逛园子呢,就爷和郡主两个……”

    “砰!”

    话没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下。

    黛玉都唬了一跳,看了看缩脖颈的香菱,星眸含威的看着晴雯道:“怎么这样啊?”

    香菱忙笑道:“姑娘,不相干的,她气力小,也打不疼我!”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

    黛玉还是不依,俏脸一板起,已是隐隐含煞。

    晴雯苦恼的不得了,可眼看黛玉面色愈发严肃,心里也是有些害怕,巴巴上前跪下,解释道:“姑娘,不是我愿意打她,是现在说话半点用也没有了。早上被子也不叠,地也不扫,桌几都得我来擦……要不是我压着,别说碗筷,她快连脸都快不洗了!爷只惯着她……”

    黛玉闻言又唬了一跳,转过头来,皱眉看向香菱。

    脸都不洗了?!

    香菱一瞧,干脆也别狡辩甚么了,乖乖跪在地上,还悄悄的给龄官使了个眼色。

    龄官虽有些没想明白,可见黛玉果真恼了,也跪了下来。

    她是知道,黛玉在贾蔷心中的地位的。

    黛玉瞧见龄官跟着跪下,有些莫名其妙,正纳罕龄官跟着跪甚么,偏在此时,听到外面一阵动静传来。

    转头看去,就见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进了院门来……

    看到中堂门口这一幕,尤其是黛玉俏脸含煞,余威未散的看了过来,诸姊妹们也都唬了一跳,一个个脸上笑容消失,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迟疑……

    黛玉见之气笑道:“你们怕甚么?还不进来?”

    众人方走了过来,看到跪在地上的三人,湘云口直心快道:“我的乖乖,林姐姐,你这就开始给她们立规矩了?”

    一时间,她心里居然有些为宝钗担忧起来。

    咦,为甚么呢?

    黛玉红着脸啐道:“你胡吣甚么?”回头又问龄官道:“你跪甚么?”

    龄官也莫名,道:“香菱让我跪的……”

    黛玉竖起罥烟眉来,瞪香菱道:“你果真是学坏了!”

    香菱忙道:“没有没有,我就寻思着,姑娘生气了,屋子里的人便不能站着,不然岂非没有了规矩?”

    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黛玉气笑的在她眉心红痣上点了点,道:“我看就是你们爷把你宠的愈发淘气了!怪道晴雯那样打你……”

    不过黛玉还是对晴雯道:“虽如此,也不好往头上那样打她,果然打傻了岂不更糟?再者,若是让你们爷瞧见了,也会恼的,他是要真恼的。香菱和他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情分原是不同。”

    晴雯有些郁闷的点头道:“那好罢,往后只往身上打她。”

    这时,姊妹们才明白甚么事,迎春感叹笑道:“也难为林妹妹了。”

    惜春笑道:“林姐姐不是前儿才回去,怎转眼就回来了?可见是舍不得我们!”

    黛玉没好气捏了捏惜春的脸蛋,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探春道:“宝丫头藏愚守拙不言语也就罢了,今儿你又是怎么了?”

    探春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没甚么呢。”

    黛玉一想,便猜到必是赵姨娘又出了甚么妖,也不往深里问,笑道:“蔷哥儿不在这,你们难道不知道,怎都往这边来了?”

    惜春笑眯眯道:“知道林姐姐来了,是宝姐姐邀咱们一道过来的。”

    宝钗忙笑道:“你少拿话来排揎我,我同你藏愚守拙?”

    黛玉冷笑一声道:“你当得好才人赞善,倒是尽忠职守。”

    宝钗苦笑道:“我算甚么尽忠职守?蔷哥哥每回请尹家郡主来,都会提前言语你,你当我不知道?”

    黛玉理直气壮道:“这回并不知啊!”

    宝钗一滞,虽觉得不大可能,又觉得也有可能……

    湘云笑道:“林姐姐少糊弄人!若不是蔷哥哥早先告知了,林姐姐纵有耳报神,也不能来得这样快!我猜着了,必是送鲜鱼和螃蟹时给你说的,是不是?”

    黛玉绷不住了,啐笑道:“偏你机灵!”

    “啊?那茜雪不是白跑一趟了?”

    香菱看起来既放心,又失望的说道。

    待众人齐齐看了过来,才赶紧闭上嘴,挤出一个大笑脸来。

    那模样,让晴雯看着手好痒!

    “可是出了甚么事?这般匆忙赶来,连西府也没去,老太太都担心来着。”

    宝钗微笑问道,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黛玉正要说,却见外面游廊上传来“蹬蹬蹬”的跑步声,未几,看到茜雪急眉赤眼气喘吁吁的进来,人还未站稳了,便道:“侯爷和郡主回来了,侯爷和郡主回来了!”

    也不知为何,明明先前都见过,可这会儿迎春等人总觉得,今儿的秋风好似格外的撩人,吹啊吹啊吹……

    黛玉没好气的白了茜雪一眼,然后对垂头丧气的香菱道:“你们三个还不起来?”

    晴雯、香菱、龄官三人这才起来,果真让贾蔷、尹子瑜瞧见了这一场,也的确不大合适。

    三人刚起来没多久,众人就看到贾蔷与尹子瑜并肩而来。

    尹子瑜着一身雪青色软烟罗裙裳,不素也不艳,身量欣长,已经到了贾蔷眉前,面上带着让人见之忘俗的清澈目光。

    至门前,依昔日之例,先与黛玉见了一礼。

    黛玉忙还一礼后,贾蔷仔细看了看她,笑道:“唬我一跳,以为出了甚么事。”

    黛玉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竟没理会,而是走到尹子瑜跟前,笑颜如花道:“今儿特意前来,原是为了来寻姐姐帮助的。”

    也是巧了,黛玉今日穿一身淡青银线如意锦缎裙裳,打贾蔷守孝以来,她就没穿过艳色衣裳,倒与今日尹子瑜衣裳颜色相近。

    二人相貌又是一时瑜亮,此刻站在一起,双姝并立,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除了贾蔷,他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尹子瑜显然也有些意外,明眸中不掩讶然,看向贾蔷。

    贾蔷先是一怔,随即会意,忙将笔墨纸砚展开。

    见他如此,黛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不少,让贾蔷背后有些凉意,毕竟秋天到了……

    看到贾蔷神情变化,姊妹们肚皮差点要笑破,却都忍住不说。

    尹子瑜落笔道:“怎么呢?”

    黛玉眼珠子悄悄一转,居然也用笔写了起来,尹子瑜见之,再看看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贾蔷,嘴角微微弯起。

    这位林姑娘,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等黛玉书写完,看着娟秀的字迹,尹子瑜轻轻一叹,以示赞意,再看内容,便敛起了微笑。

    看罢,又落笔几行。

    黛玉见之,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落笔几行……

    尹子瑜面色明显深沉了些,思量稍许后,落笔数言,黛玉看后,点了点头。

    这一幕幕,看的贾蔷头皮发麻,心态快要崩了。

    虽知道二女不会纸上骂街,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啊。

    好在这种神秘阵仗终于收尾了,二人写罢,黛玉将纸笺一收一折,放进袖兜里,终于舍得同贾蔷开口了:“蔷哥儿,我请郡主姐姐去布政坊坐坐,晚会儿再送回来,你且等着。”

    贾蔷:“……”

    开甚么顽笑?

    不过,话当然不能这样说,他展露出青春帅气无敌的笑脸,柔声道:“好啊!我送你们过去!”

    “呸!”

    一看他那模样,黛玉就啐笑道:“没你甚么事,你少管!”

    尹子瑜居然也微微点了点头,用清澈静韵的目光,“告诉”贾蔷不必担心。

    贾蔷没法子,转眼看向一旁,道:“那,薛妹妹总要跟着一起去罢?”

    黛玉笑道:“不必麻烦……罢了,宝丫头来就来罢。”又瞪跃跃欲试的湘云等人,道:“是办正经事,不是顽笑的,下回你们再去。”

    说罢,居然就这样带着尹子瑜、宝钗匆匆离去。

    等人走没了影儿,贾蔷听到背后有哭声,转过头去,就见香菱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脸上自责的让人心疼。

    他哈哈笑着上前,抱了抱香菱,道:“哭甚么?”

    晴雯在一旁凶道:“都怪她,说错了话,还让茜雪去叫人!”

    “诶!”

    贾蔷摆手道:“没事。又不是没见过不认识,林妹妹多半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嗯?该不会是梅姨娘有甚么事吧?”

    贾蔷面色变了变,回头对香菱道:“不许瞎想,哪有甚么事,必是布政坊那边有甚么事。再说,我原先就同林妹妹说过,郡主会来,她怎会生气?行了,去顽罢。”

    晴雯撇嘴道:“就会惯着她!”

    贾蔷瞪眼道:“惯你惯的少了?”

    香菱打小被拐子拐卖,虽天性娇憨,可幼年本该在爹娘膝下备受疼爱时,却被打骂关小黑屋,心底深处永远有一处是恐惧害怕的敏感处,所以贾蔷偏疼的很些。

    安顿好二人,见龄官一直望着他,贾蔷微微扯了扯嘴角,叮嘱道:“帮我看着她们两个,别让她们打架。”

    龄官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贾蔷又对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等人道:“去西边儿同老太太言语一声,就说布政坊那边有些事,林妹妹接了郡主过去,我现在跟过去瞧瞧,不放心她们单独回去。”

    迎春等自然应下,贾蔷又见探春情绪不高,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道:“前儿才同你说过的话,自己想一遍。要强是好的,但也别甚么都往自己身上背负,好好的!”

    说罢,再不停留,带上亲兵追了上去。

    ……

    荣国府,荣庆堂。

    让凤姐儿拾整了一大桌好菜的贾母,听闻尹子瑜居然被黛玉“劫”走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慌了。

    凤姐儿和李纨也都变了面色,女人最了解女人,女孩子也是女人。

    果真闹起来,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倒是王夫人,面色依旧淡淡,心里却有几分快意。

    贾蔷一直欺负宝玉,她心里若说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且不说如今贾蔷实在厉害,连老太太都整治的没法教训他,贾赦、贾政俩更不用说。

    连她亲哥哥王子腾,都说出了她若再闹,就接她回王家的话。

    最让王夫人心中无力的是,连宫里的皇贵妃,她的亲女儿,都让她莫要再和贾蔷置气。

    皇后待贾蔷,实在有些不同。

    王夫人想不明白,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怎会让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给压的抬不起头来?

    先前她还没甚么想法,今日忽然明白过来,有林如海和皇后护着,等闲没人能压得服贾蔷。

    可若是让他身后的势力内斗,那贾蔷一个孤儿,早早晚晚也要败了!

    可惜,王夫人正想着过瘾,却听湘云笑道:“老太太倒也不必担心,我瞧着林姐姐和郡主姐姐相处的很好。蔷哥哥也说了,多半是林姐姐家的梅姨娘身子不舒坦,才来请了郡主姐姐去帮忙的。”

    贾母闻言面色稍好些,王夫人却道:“大姑娘到底年轻不经事,虽如此,为一姨娘,劳驾郡主大驾,传了出去,只当我贾家轻狂。再者,郡主为老太太祝寿,寿酒不吃一杯,这席也是老太太亲自备下的,一口未吃,只为了一个姨娘身子不舒坦……”

    贾母闻言,沉默稍许,道:“玉儿也难,那梅姨娘虽只是姨娘位份,可这些年来,一直照顾她老子。便是玉儿她娘临终时,也曾托付过那女人,照顾好玉儿和她老子。如今如海奉皇命去了山东出钦差,若是梅姨娘在家里有个闪失,玉儿心里也害怕。罢了,当家大人的,该体谅则体谅一二罢。”

    王夫人忙道:“不是不体谅,只怕今日事传到尹家,或者,传进宫里,皇后娘娘和尹家,会说咱们贾家没有规矩礼数,欺负了郡主呢。若郡主是个好好的,那也则罢了。可人家本就口不能言,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是受人摆布?”

    贾母听她说的唬人,想了想,叹息一声道:“唉,我这把老骨头啊,早晚为了这些个儿孙们颠簸毁了。原只以为就宝玉一个混世魔王,结果又来了个玉儿。只这两个倒也罢了,如今又来了个比这两个更闹心的。玉儿跟了他,也让人不省心起来。罢罢,我也过去看一遭罢。果真有个好歹,我在也能镇一镇。”

    王夫人等人唬了一跳,忙道:“老太太,这就不必了罢?”

    贾母摇头道:“太太说的也在理,只几个小的胡闹,尹家那边说不得就有看法。若是连我也动了,说明布政坊那边果真出了大事。我一个国公夫人,陪她郡主走一遭,也不算摆布欺负人了罢?”

    王夫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酸的要命。

    贾母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出府的时候,如今倒为了一个东府的孽孙,这样奔波一场。

    凤姐儿忙道:“我陪老祖宗去罢,正巧前儿蔷儿孝敬给你老的四轮马车,还没坐过呢!”

    既然打定了主意,贾母也放下心来,笑问凤姐儿道:“你也没坐过?”

    凤姐儿闻言心里一跳,她何止坐过?还震过……

    只想一想当时情境之刺激,凤姐儿腿都有些软,面上却强撑着笑道:“不过前儿随平儿坐了回,确实稳当许多。”

    贾母闻言笑道:“蔷哥儿倒是疼平儿那蹄子,这样好的东西,这边府上也只有,连老爷都没有,他倒先给平儿派上一架?”

    鸳鸯、琥珀二人收拾好了坐蓐、茶盅、点心等物,让婆子先一步送上马车后,贾母与王夫人道了个别,又不让等她,这一席让王夫人、宝玉和三春姊妹、湘云一道用了。

    随后,上了马车,往布政坊赶去。

    ……

    布政坊,林府二门前。

    黛玉、尹子瑜和宝钗从马车上下来后,看到身后满面笑容跟过来的贾蔷,自然不意外。

    贾蔷没跟来,那才是意外呢。

    虽如此,黛玉还是轻啐了口,笑道:“你来做甚么?不是让你在家等着么?”

    尹子瑜、宝钗亦是浅笑而立,眸眼望着贾蔷,目光温润。

    看起来,三人这一路行来,至少没有甚么不适之处。

    不过本也在贾蔷意料之中,都是蕙质兰心的姑娘,怎会出现修罗场?

    贾蔷笑道:“男人总是要保护女人,守护女人的嘛。今儿难得有表现的机会,我怎能错过?”

    黛玉没好气道:“你也走了,回头老太太那里没人转圜,还不知要派我们多少不是呢。”

    贾蔷不在意道:“管他呢!”又问道:“可是姨娘身子不大舒服?”

    黛玉点点头,不无担忧道:“总是作呕,饭也吃不下,觉也浅……我让请郎中,姨娘也不答应。只说是爹爹走了后,一下不适应,缓两天就好。可我知道,她是不愿见外面的郎中,只能麻烦郡主姐姐了。”

    如今郎中皆男客,林如海若在家,或许还好些。

    可林如海不在家,梅姨娘若请一男郎中入府看病,必会传出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来。

    这世道,对女子来说,从无善意。

    多少女人,便是因为这一劫,白白命丧黄泉。

    梅姨娘为了林如海的清誉,自然不肯请外男入内。

    黛玉倒也提过让贾蔷来请,可即便如此,梅姨娘也半步不退让。

    只打发人草草去药铺抓了几幅家常用煎了服下,也没甚作用。

    若非如此,黛玉也不会急得今日前来“劫”走尹子瑜。

    要知道,以二人微妙的身份关系,求人一次,欠一份人情,便要矮人一头呢。

    尹子瑜微微摇头,贾蔷也不多话,一行人入内,直去了梅姨娘房间。

    梅姨娘自然早得闻了前面的动静,迎了出来,面色很是不安。

    不过没等她开口说话,就“呕”的一下,面色惨白的吐往一旁,只是除了些胃水,甚么也没吐出来。

    贾蔷忙指着左右丫鬟道:“快快快,赶紧扶进里面去休息!”

    梅姨娘还待说甚么,可是实在没了力气,几乎是被架进里面去的,一看便知,有不少日子没正经吃饭了。

    尹子瑜自见面就一直打量着梅姨娘的神色,等紫鹃和两个丫鬟将梅姨娘搀扶到床榻上躺着后,她主动上前,听起梅姨娘的脉象来。

    只是听了稍许后,她面色就隐隐古怪起来,站起身,走到一旁已经由宝钗备好笔墨纸砚的桌几旁,落笔写下三个字:“有喜了。”

    ……

    大明宫,养心殿。

    “啪!!”

    一块纹龙瓷玉盏被摔在金砖地面,粉身碎骨。

    隆安帝发雷霆震怒,面色铁青的咆哮道:“简直荒唐!山东天灾,朝廷尽起库银上千万两,半个江南的粮米都被解送山东。付出这样大的财力物力,山东居然还能饿死三千百姓!报给朕的是三千,实际饿毙人数,只会十倍百倍于此!若非林如海亲临山东,还挑不破这个脓疮!山东巡抚、山东布政使、山东按察使,皆该杀!!”

    窦现沉声道:“皇上,还不止如此。因为山东官场将赈济粮偷卖盗卖,使得齐鲁大地上饿殍千里,有妖民趁机作乱,从林大人呈上来的折子来看,如今至少有广饶、高屯、商河三县之地,数十万百姓,为白莲教所荼毒。如果不尽快镇压,拨乱反正,以山东目前的灾情,大乱一起,势必不可收拾!”

    隆安帝厉声道:“朕知道!山东烂透了,林如海给朕上的密折里说,他行动处皆受人监视!一份密折,他一共抄写了五份,分五路送入京,你们猜猜,送到朕手里的有几份?一份!只一份!山东想干甚么?罗荣,山东巡抚罗士宽是你的亲叔父,你告诉朕,他想干甚么?”

    罗荣闻言,面色隐隐苍白,不过,他到底是宦海浮沉数十载的老官吏,自然懂得自保之道。

    他跪伏在地,沉声道:“皇上,罗士宽虽为臣之叔父,但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臣毫无所知。亦敢以全族脑袋担保,此事绝非罗士宽所为!臣还……”

    不等他啰嗦完,隆安帝就一把推翻御案上的一摞奏折,大声道:“朕不用你来保证,罗荣,你现在就写信告诉罗士宽,朕要山东安定下来,朕还要林如海平安!山东若出了大乱子,林如海若在山东有丁点闪失,朕必要他的脑袋!”

    ……

    ps:六千字大章,木有断章,还完了最后一章加更,诚实小郎君有木有?月底了,投票啊!只要能写,我尽量多写。另外,投票跟上,给我动力,群里今天出番。

第六百章 白莲教主林如海?

    布政坊,林府后宅。

    梅姨娘卧房内。

    看到尹子瑜落笔书写的三个字,黛玉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就懵了。

    梅姨娘,有喜了?

    黛玉的嘴唇都止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激动的无法控制。

    林家,林家真的太单薄了。

    四世列侯之族,林如海更是堂堂的探花郎,当朝大学士!

    可是,膝下只有一女,而这一女,马上还就要出阁了。

    若说如今黛玉心中还有甚么抱憾之事,便是如此了。

    尽管贾蔷已经许下诺言,将来必出一子,继承林家香火,不至使得林如海绝后。

    可黛玉心里一直明白,以林如海的身子骨,多半等不到看到那一天的时候。

    贾蔷让黛玉至少二十之后才能生育,不然太损身子元气,有伤寿元。

    这一点,贾蔷毫无商量的余地。

    可今岁黛玉才十五,二十岁还有五年。

    更何况,国公府的第一个嫡子,不可能出继给林家。

    若生第二个,又不知要过多少年……

    林如海,能撑那么久么?

    黛玉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却不想,如今梅姨娘有喜了!

    黛玉心里之喜悦,简直快将她淹没。

    或许有好妒女子不理解,即便梅姨娘生出的孩子,和黛玉也是同父异母,能有感情么?

    可只要看看,对爱情那样诚挚的黛玉,居然能容忍贾蔷广纳姬妾,以布东府香火,就知道她心中有何等容人之量,且对子嗣传承,有多么看重了。

    “希望,希望姨娘肚子婴孩,是男儿!若是男儿的话,爹爹他……便无憾了。”

    黛玉眼圈都红了,若是个男儿,林如海此生,才不算至苦。

    待林如海去后,她也不算是没娘家人的孤零零一个了……

    然而尹子瑜迟疑了下,还是又提笔书道:“梅姨娘身子太弱,先前又吃了不该吃的药,胎像不稳。”

    黛玉见之,俏脸刷的一下变白,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贾蔷看了后,微微皱眉,轻声问道:“子瑜,可有解救的法子没有?”

    不止黛玉,连他也真心希望,林如海能得一子。

    即便不能再得一子,能多一条血脉,也是幸事。

    尹子瑜面现为难之色,落笔道:“我医术不足,怕难以维持。不过,皇后身边有一老供奉,最擅此术,有一方可安宫保胎。不过,以姨娘的脉象来看,即便保住婴孩,也必是先天不足之症。”

    黛玉闻言,脸色难看之极。

    贾蔷牵起她的手,微笑道:“且先保住再说,只要保住了,即便有先天不足,只要有我们两个在,还怕照顾不好他?天下名药都吃得起,又有子瑜这样的杏林圣手在,包他长命百岁。”

    黛玉用力抿了抿嘴,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尹子瑜。

    尹子瑜浅浅一笑,落笔书道:“我写一信与皇后娘娘,侯爷可持信入凤藻宫,当可请来太医老供奉。我留在此,先施针法,安稳下梅姨娘。”

    将纸笺递给贾蔷、黛玉的同时,她又不停歇的写起给皇后的信来,不过也只是简略的十数言。

    贾蔷得了信后,一刻不停就要出发,并对心里慌乱担忧的黛玉笑道:“如今家里只咱们在,不要怕,我们也能保护大人了。”

    黛玉闻言,心底涌起一抹坚强来,重重点了点头,又上前与尹子瑜见礼道:“请姐姐帮我!”

    尹子瑜放下笔,上前搀扶起黛玉来,点了点头。

    虽无言,但那清澈的目光,周身的静韵,倒比贾蔷的话还管用些,让心悸的黛玉平静了许多。

    贾蔷走之前,感觉怪怪的,要是两个老婆这么相合,那日后岂有他的活路?

    ……

    皇城,凤藻宫。

    尹皇后以国母之尊,却跪坐在凤榻边,细心的为隆安帝揉按着太阳穴、肩井穴、肩解穴等数处穴位。

    这是她从宫中老供奉处学来的,专为隆安帝失眠头疼时解乏。

    尹皇后本是世间第一流的聪明人,学来并不费力,但毕竟是女流,手上力气不足,揉按稍许后,就容易手骨酸痛。

    按寻常人,顶多也就忍着了。

    尹皇后却专门请教了师父,锻炼手上力量,只为了给隆安帝揉按解痛。

    如今,隆安帝理政再难,虽头疼欲裂,然只要尹皇后揉按片刻,便能解乏大半。

    今日暴怒下的隆安帝,气血上涌,头疼难捱,大白日的,又不好招尹皇后去大明宫,便乘了御辇,至凤藻宫“求医”。

    效果倒也不差,不过,刚按到一半,就见凤藻宫大太监牧笛进来,有些作难的小声道了声:“娘娘……”

    尹皇后闻声,凤眸登时眯起,熟悉她的隆安帝自然感觉出这位结发妻动了真怒。

    因头疼大为缓解,隆安帝心中怒火反倒散了大半,道:“梓童不必着怒,牧笛这奴才,朕也知道,是个仔细谨慎的。若非十分着紧事,必不敢坏了你的规矩。且问问甚么事罢……”

    尹皇后道了句:“便是有天大之事,又如何能抵皇上龙体要紧?”顿了顿,又道:“罢了,既然皇上开口,就饶他这一回……且说说,甚么事。”

    牧笛忙跪在地上,谢了帝后大恩,然后不无委屈道:“是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进宫求见,还拿着长乐郡主的信。原虽如此,奴婢也不敢因此惊扰皇上和娘娘。可宁侯说,是因为布政坊林大人的妾室查出了身孕,有了林大人的血脉,但胎像十分不稳,长乐郡主说宫里有老供奉精于此道,他才十万火急进宫求救……”

    尹皇后闻言,道:“你且让他等着,等本宫给皇上……”

    话没说完,却见隆安帝一个扭身转了过来,盯着牧笛沉声喝道:“你刚才说甚么?林如海的妾室有了身孕?”

    牧笛唬了一跳,忙道:“正是如此……不过,说是脉象不稳,怕是保不住了。”

    隆安帝大怒道:“贾蔷这个混帐!这样的事,他为何此时才来报?让他与朕滚进来!!林爱卿的骨肉若是出了差池,朕饶不了他!”

    ……

    “皇上,臣也是今儿才知道的……”

    贾蔷刚被唤入凤藻宫,便迎来隆安帝铺天盖地的一阵臭骂,狡辩了一句,又是一通。

    “你先生奉皇命出钦差,家里自然交给你这个唯一的弟子来照料,如今出了这样的差池,你还敢抵赖?”

    贾蔷惭愧不已,道:“皇上教训的是,臣知道错了!如今当务之急,还请娘娘慈悲,让宫里老供奉随臣回布政坊……”

    从外面进来的尹皇后道:“孙老供奉已经去了。”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道:“多谢娘娘,多谢皇上隆恩……那臣也告退了。”

    “你且等等。”

    出乎贾蔷意料,隆安帝竟然叫住了他。

    贾蔷不解的看向隆安帝,却见隆安帝缓缓变了面色,竟敛起了凌厉色,而是变得有些温和,只是这幅模样,反倒让贾蔷心里不踏实。

    总觉得,这样反倒不是甚么好事……

    果不其然,接下来听到的话,让贾蔷面色剧变!

    只听隆安帝缓缓道:“贾蔷,务必照顾好林爱卿的血脉。林爱卿,有大功于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得林爱卿,乃朕之幸也!所以,此事乃重中之重,你不敢有丝毫大意,明白了么?”

    贾蔷脸色发白,声音都有些飘忽起来,道:“皇……皇上,臣之先生,可是……可是……”

    说到最后,贾蔷只觉得有一块石块堵在嗓子眼儿,连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他如此,隆安帝心中感念此子到底有孝心,面上却板起脸来,道:“你胡吣甚么?朕的林爱卿好好的,昨儿才给朕上了道密折,山东的事已经取得了突破,差事办得极好。再看看你,整日里狗皮倒灶的都在做甚么,你以为别人不知道?朕警告你,再敢胡作非为,给你先生抹黑,朕打不断你的狗腿!滚!林爱卿的骨血出半点差池,朕绝不轻饶!”

    贾蔷兜头又挨一遭臭骂后,起先还大为宽心,可听到最后,那颗心又揪了起来。

    出宫后,竟未立即去布政坊,而是打马狂奔,回到宁国府,去寻李婧去了。

    这半年来,金沙帮在京城看似没半点发展,其实只是往深处耕耘。

    再者,贾蔷不吝金银,以发展漕运为名,数以十万计的银子洒了下去,沿着运河南下,铺展开了基本的情报网骨架。

    其中,因山东大旱,虽谈不上兵荒马乱,但各路江湖草莽趁势而起,有金银开路,反倒最好成事。

    相对来说,金沙帮除了在京城外,就数在山东的势力最强。

    夜枭,也在山东布置开来。

    林如海下山东,贾蔷将这支力量交给了他老人家派用。

    如果隆安帝处得到了甚么关于林如海处境不妙的消息,那么贾蔷这边不可能落后太多!

    ……

    “咦,爷怎么来了?我正想去布政坊林家寻爷去呢!”

    在东路院深处,李婧院中堂门口,贾蔷进时,正逢李婧要出去,看到贾蔷进来,明显意外。

    贾蔷沉声道:“山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先生在山东可还安好?夜枭连丁点消息都没传来?”

    要不是顾及眼前人是房里人,且的确在辛苦操劳,贾蔷此刻都要骂人了。

    就算将银子往水里丢,也该丢出点响声出来才是。

    如今十万两银子丢下去,居然连个屁声都听不到,他岂能不恼?

    李婧一看贾蔷这神色,就知道他生气了,忙笑道:“爷是从哪得闻山东事变的信儿的?我正想去寻爷说呢。”

    贾蔷打量了下李婧的神情,轻轻呼出口气,道:“看来,先生无恙?”

    李婧笑道:“这次还多亏了爷未雨绸缪,半年里砸下那么多金银,尤其是在山东,生生聚敛起一帮绿林爪牙来,这才让林老爷没让歹人所害!说来也是好笑,林老爷堂堂当朝宰辅大学士,去了山东,数次遭人所害。船底漏水,驿站失火,茶水投毒……保全林老爷无忧的,是江湖绿林人。而背后下黑手的,居然是山东官场上的大老爷们。爷,您肯定猜不到,眼下是哪股势力在保护林老爷……”

    贾蔷面沉如水,问道:“是谁在护着?难道不是我们的人?”

    李婧笑道:“是白莲教!”

    贾蔷:“……”

    见贾蔷震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李婧忍不住笑道:“白莲教的妖人起事到一半,就被林老爷指使咱们在山东的人给秘密干掉了,反用夜枭精锐取代之。以林老爷的手段,规肃了几番,与其说是乱兵,不如说成了民团。不仅不裹挟百姓乱窜,还四处兼并绺子,将那些贪官污吏劣绅的粮仓打开,接济赈济。眼下,以安八县之地。不过,此事林老爷不许任何人提起,想来送入京中的密折内都不会说出咱们,以保护爷的周全。”

    贾蔷想了想后,点点头道:“先生乃真正的当世大儒,有济世安民、定国安邦之谋,倒也不足为奇。不过,你说官场上有人想害他?谁人如此大胆,敢谋害钦差,还是军机大学士当朝相国这样的身份?”

    李婧摇头道:“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人一跳。据夜枭回来传报,这一次,整个山东官场都烂透了。原本朝廷就是为了防止官场上层层盘剥赈济银子,所以将绝大多数银子直接买成粮米运往山东。结果从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到各路知府、知县,再到山东提督,文官武将一起,简直将这次赈济当成一次分赃的大席。”

    贾蔷不解道:“他们要那么多粮食干甚么?”

    李婧说起来也恼火,道:“山东乃北直隶所在,既近京畿,又是屯兵之地。便是丰年,粮食也只够自足,北上输入京城的不多。若遇灾年,还需要朝廷赈济。所以自开国以来,山东便有酒禁。除了官府准许的烧锅庄子外,不许私酿,否则便是大罪。可这些年来政令松弛,酒禁名存实亡,各县府烧锅庄子不知有多少。烧出来的酒,除却北直隶饮用外,多被几处大商号收了,贩往北地蒙古,是一门暴利营生!所以……上下勾连,将赈济粮食倒卖盗卖,致使数以万计的灾民饿死,真是天良丧尽!他们没想到会是林老爷入山东,害怕被捅破天,岂能不想着害他老人家?”

    贾蔷脸色难看道:“夜枭可否保证先生无忧?”

    李婧忙道:“问题不大,林老爷身边原有五百天子亲兵作钦差行辕护卫,再加上身边带着的一百家仆……实则也多是高手。若算上二百精锐夜枭,基本上可保证万无一失。除非山东那几位撞客了,调大军来围攻……”

    看出贾蔷还想调人过去,李婧劝道:“再往山东派人,意义不大。若山东巡抚那些人丧心病狂想造反,就算把夜枭全部调过去,也难抵大军围攻。更何况,朝廷必然会派兵马过去。绣衣卫、中车府,还有那些烧锅庄子背后的主子,多半也会派不少人手过去。咱们夜枭人数过多,就容易被围攻,反而会露出马脚。万一有人将白莲教牵扯到林老爷身上,怕要出大问题。回来传信的人说,白莲教如今正往曲阜那边靠近呢……”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曲阜是甚么地方?

    孔圣苗裔所在,衍圣公国公府便在曲阜。

    历代衍圣公,还兼着曲阜县令一职。

    如果说齐太忠是隐藏在扬州地下的主宰者,那份主宰其实见不得光,那么衍圣公孔家,就是曲阜的绝对主宰。

    甚至不止曲阜,方圆数县,乃至半个山东,到处都是孔家的田庄……

    只要天下还要靠文人治理,只要儒家还尊孔圣,那么衍圣公府,就几无断绝的可能。

    世上没有千年的皇朝,却有千年的世家。

    曲阜孔家,便为其一!

    关键不在这,关键是如今白莲教为夜枭所掌,可夜枭绝对听命于林如海!!

    难道说,林如海想碰碰孔家?

    此事但凡有半点风声传到世上,林如海即刻就会成为无数文人口诛笔伐的圣人逆徒!

    哪怕隆安帝再信重他,都绝无保他的可能。

    “先生和夜枭的关系,有几人知道?”

    贾蔷眼中隐隐有凶光闪现。

    李婧笑道:“爷可还记得孙琴?”

    贾蔷闻言一怔,皱眉道:“孙琴不是在西斜街那边绣花?”

    李婧摇头道:“她哪有那份定力……早就央着我重回江湖了。白莲教教主只能是女的,孙琴,就是新任白莲教主!她和林老爷的联系,也只靠她二妹孙秀和林老爷身边的夜枭单线联络。孙秀和林老爷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们到底替谁传话。其实也不常联系,林老爷有鈞旨传下,孙琴照办就是,所以爷不必担心夜枭。”

    饶是如此,贾蔷依旧有些心惊胆战。

    他素来以为,他自己因为二世为人,前世又没甚么信仰的缘故,所以行起事来,才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而当世之人,思想被各种教义王法束缚着,等闲干不出甚么大魄力之事。

    然而今日方知,他那位一直病恹恹的先生,心中居然有如此魄力!

    了不得!

    了不得!

    想来,也是因为山东灾情太重,百姓太惨,粮食又都被那起子忘八给折腾完了,实在没法子,林如海才会将目光落在山东第一巨富,甚至是天下第一巨富之族,孔家的头上!

    实在是,壮哉!!

    ……

第六百零一章 二婶婶,今儿在哪住?

    “爷,要不,我去一趟山东罢?”

    眼看贾蔷对林如海那边十分担心,也不放心孙琴,毕竟太年轻了,李婧开口说道。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忙摆手道:“想甚么呢,你怎么能去?”

    李婧如今都开始显怀了,让她挺着个大肚子,替他的老丈人奔波,贾蔷觉得他可能是有些渣,但还没渣到这个地步。

    李婧却笑道:“爷放心,我这身子骨我自己清楚,断不会逞强的。且爷有甚么话要捎给林老爷,必是极要紧的,让夜枭传话,爷也未必放心,不如我走一遭。”

    贾蔷摇头道:“你别意气用事,且不说你这身子眼下经不起奔波,更不敢动手打斗,果然出个意外,岂不悔恨终身?林妹妹是我的心上人,莫非你就不是?让你在外面奔波,是因为你生了一颗江湖心,不是我不心疼你。再者,你的模样怕是早在中车府、绣衣卫那边都挂上号了,你一出动,他们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到时候,反而更容易引起警觉。而且,我也没甚么话往山东传递,先生做事,还用我教?啧,你瞧瞧他老人家这一回,真是……出手不凡!”

    李婧也感慨道:“原我也是看不起那些酸溜溜的书生的……当然,林老爷不同,林老爷在扬州时的做派就不同。按爷的话说,林老爷才是真儒,余者皆腐儒,伪儒。不过,我仍没想到,林老爷有这等魄力。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啊!了不得!”

    即便只二人独处,李婧也决定不将那事挂于嘴边,要烂在肚子里。

    贾蔷呵呵笑道:“不能只钦佩,还得做些甚么。先生冒奇险,连纸墨都不落,让人将此事传回京,绝不会是只为了让我们俩在这崇拜他老人家,此举必有深意。”

    李婧不是个机敏的,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出甚么名堂来,迟疑道:“爷,咱们……咱们又能做甚么?”

    贾蔷眼睛微微眯起,脑中急速转动着,缓缓道:“先生此计,最忧虑的是甚么?最忧虑的,肯定不是如何操弄。历朝历代,曲阜孔家就没人敢碰,便是当年异族南下,可汗做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往衍圣公府门匾上射了一箭,内里却丝毫无犯。

    当然,这和孔家人会下跪磕头有关……但无论如何,也没人敢真正劫掠过孔家。所以,此事做起来并不难。打他个出其不意,一鼓作气的事。真正难的是,事成之后,天下震动,后续该如何洗脱干系。

    毕竟,孔家若遭了难,整个山东官场从上到下都难保全。而先生此刻在山东却可以说是官位最高的一位,若是追究起来……难辞其咎!

    你想想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希望咱们能在京里做些甚么?”

    李婧苦笑摇头道:“爷,您说该怎么做就是。我实在理不清这些,若是江湖事还成……”

    贾蔷呵呵笑道:“朝堂和江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我的意思是,想将先生从此事中摘出来,就要让京里人知道,先生在山东有多不容易!”

    李婧闻言眼睛一亮,笑道:“爷是想,在京里大闹一场,将林老爷的困境宣扬开来?”

    贾蔷竖起大拇指赞道:“都说一孕傻三年,你却是例外,如今愈发聪明了!没错!不止是宣扬,还得将难处往十倍百倍的宣扬!只将先生的处境,说成危在旦夕,朝不保夕,寸步难行,还是被奸臣所害!如此一来,回过头来,朝堂就没有治罪先生的道理!”

    李婧笑道:“可是林老爷在山东还不至如此罢?”

    贾蔷“啧”了声,道:“你也是糊涂!谁管真假啊?咱们在京城先将风向鼓噪起来,直接把山东那起子忘八顽意儿定成谋逆之贼,左右他们都逃不了抄家灭族的罪过!既然是谋逆之贼,还能放任钦差四处乱逛?钦差被软禁,那事后自然没他多大事。等到朝廷派兵马南下,锁拿了那批逆贼后,先生再寻机会去解了白莲教之祸患,让被白莲教迷惑的百姓,都回乡种田……

    嘿!这一里一外,一反一正,先生不仅能将丢去的体面给挣了回来,还能得一天功!小婧,这应该才是先生在山东的路数!若非如此,他老人家何必将这些话传回来?来,咱们合计一下,到底该怎么兴风作浪!”

    ……

    等贾蔷重返布政坊时,天色已暮。

    宫里的老供奉还未走,贾母也还在。

    中堂上已经点了灯,贾母坐主座出神,老供奉拿着几张方子在端详。

    凤姐儿小声的在和宝钗说着甚么,看到贾蔷从外进来,凤姐儿和宝钗同时发觉,望了过去。

    在鸳鸯提醒下,贾母回过神来,看着贾蔷皱眉问道:“怎这早晚才回来?”

    贾蔷道:“宫里留着问话,交代了八百遍,一定要照顾好姨娘,有半点闪失拿我是问……如何了?”

    最后三个字,是恭敬的问向孙老供奉的。

    老供奉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扑扑的,一看就是长寿之命,倒也会说话,道:“其实本不必来,郡主开的这三份方子,一份比一份精妙,添一分多余,少一分则药效不足。再辅以玄晏先生的天机针法,已是万无一失。老夫前来,非但未出半分力,反倒偷师了不少,惭愧。”

    贾蔷闻言,看了圈才发现黛玉和尹子瑜居然都不在,便问道:“人呢?”

    凤姐儿笑道:“在姨娘房里呢,两人拿着纸笔说话,倒也聊的来!”

    说着,丹凤眼里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分明有幸灾乐祸之意。

    两头大,其实也不算甚么新鲜事。

    虽然不多见,但也有不少。

    当然,大多数都是两个地位平等的妾室之间,争奇斗艳。

    但这种情况,反倒对爷们儿最好,女人会相互攀比着服侍伺候男人。

    可若是两边都是妻……

    妻不比妾,少有人能放得下脸来弄花样伺候,且这世道虽谈不上夫妻平等,但妻的地位,也不低。

    若是两边斗起来,做丈夫的没点手段,就少不了要焦头烂额。

    但有能为的男人,反而会利用一点小矛盾,巩固一家之主的地位!

    其实最“可怕”的,反倒是二妻和睦一条心。

    这种情况虽说万中无一,但也不能说没有。

    两个妻子若是一条心,那是能给爷们儿定规矩的。

    一点不夸张!

    毕竟,一夫一妻过不和谐,通常都会说女人的问题,好妒之类的。

    可一夫二妻,两个妻子都过不和谐,一起说你的不是,那就一定是男人的不是了。

    还千万别小瞧这个不是,这个世道不是贾蔷前世,离八回婚该自觉荣耀的还是荣耀,无论男女。

    这个世道,女子和离活下去艰难,男人也不会好到哪去,至少混仕途的,和离是个大问题。

    正所谓先修身齐家,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

    连齐家都不能,还想平天下?

    家里两个妻子都指责你不硬,衙门里朝堂上还想硬得起来?

    再换个角度,一个妻子嫌弃某个妾室是狐媚子,那可能是好妒,会被人嘲讽为妒妇。

    可两个妻子都指责某个妾室是狐媚子,那这个妾室即便被打死,外面也没人会说两个妻子有问题,只会指责男人偏宠狐媚子,不是东西……

    只想想某个大头小头一起张牙舞爪欺负她的坏人,被一个宰相爱女,一个皇后嫡亲侄女儿联手治得死死的,她就开心!

    不过,也没开心许久……

    若果真被这两丫头治的死死的,那她……

    贾蔷没搭理浮想联翩的凤姐儿,见孙老供奉要告辞,忙从袖兜里掏出五张百两银票来,唬了老头儿一跳。

    他二年俸禄加起来,都么这么多。

    贾蔷却是不容老人拒绝,他也看出,这老头儿居然还是个妙人。

    譬如他就没有把尹子瑜的功劳给贪了去……

    尹子瑜不愿领功,是因为不愿让黛玉欠她人情。

    通常而言,太医看到相合的药方,总会添减几味可有可无的药,顺便将功劳分去一半。

    否则,岂不在贵人面前显得他成了废物?

    这孙老供奉却没有这样做,许是他人实诚,也许是活成了精,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不然,何必等到这会儿再走?

    不过想想也是,做人水准若达不到艺术境界,是很难在宫里活那么久的……

    所以,哪怕为了结一份善缘,贾蔷也不能让他空手而归。

    等送走了孙老供奉后,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也回家去歇息罢?”

    贾母叹息一声,面现疲劳,倒没理会贾蔷的建议,而是转头看了看中堂的陈设。

    远不似贾家那样奢贵华丽,但贾母是个识货的,知道厅堂上的陈设,皆是大有来历的家俬古董,并不便宜。

    处处透着文人气息,这才是诗礼传家之族啊!

    原本应该都要便宜了眼前这个重孙,可如今有了新的骨血,那许多事就两说了……

    不过,看看这重孙没心没肺的样子,再想想他泼天的富贵家业,林家这份家当在旁人眼里算多的,在他跟前,还真未必看在眼里。

    念及此,贾母哼了声,道:“今儿我就不走了,只玉儿一个丫头,如何能放心?如海不在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果真有个好歹,我也不好交代。”

    贾蔷笑道:“没事,有我呢,今晚我留在这。”

    “放屁!”

    贾母气骂道:“你也该知道些避讳了,平日里她们婶子嫂子姑姑的不拿你当外人也则罢了,可如今林家也没个爷们儿在家,你就留在这里,梅姨娘还传出喜讯来,知道的自然知道,可不知道的,或是那起子心里下流肮脏龌龊的,不定要传甚么见不得人的闲话!你是不在意,让人家女人怎么活?”

    贾蔷闻言,脸色有些精彩,没往凤姐儿那瞄,余光瞟了眼,发现这娘们儿面色如常,不由暗暗点了个赞,女人到底不凡,其实也能活的很好。

    不过,事关恩师内宅清誉,老太太说的也在理。

    他或许有些花心,但对于林如海,却尊如亲父,便点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那今晚我就回去住。”

    贾母难得占一回上风,一时间“诶”?腰不酸腿不痛,疲劳都飞了,点头道:“去罢,先送郡主回去罢,难为人家了,是个好的。”

    贾蔷点头应下,转身出门,不过路过凤姐儿时,鬼使神差问了句:“二婶婶今儿在哪住,回不回?”

    凤姐儿俏脸先是陡然涨红,随即竟又恢复了正常,变脸之快,唬了贾蔷一跳,凤姐儿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你说呢?”

    贾蔷感觉到背后隐隐被洪荒之力烘烤着,规矩道:“二婶婶当然留在这侍奉老太太!”

    说罢,脚步飞快的离去。

    等她走后,坐在主座上的贾母目光复杂的看着凤姐儿,凤姐儿竟似毫无所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还对贾母笑道:“今儿沾沾林妹妹的光,住一住宰相府邸!”

    见她如此,贾母心里就甚么都明白了。

    女人到了这一步,心意是绝无可能转圜过来了。

    罢了……

    心中叹息一声后,贾母心中自我安慰……

    左右要在贾家门儿里过一辈子,且这样过罢。

    念及此,她站起身,道:“走,咱们也送一送郡主去。”

    凤姐儿奇道:“方才怎不一起去?”

    贾母冷笑一声,道:“我就看看这孽畜心里,到底慌不慌!本以为是个厉害的,如今看看,都口不择言了,可见心里也是慌的不成!让他先去领教领教,看看招惹那么些,到底是不是好事!”

    说罢,拄着拐,在眼神更复杂的鸳鸯的搀扶下,往梅姨娘房走去。

    凤姐儿在后面垂着眼帘,嘴角弯了弯,也未在意,笑着跟上了……

    ……

    ps:最近爆发的有些狠了,这两天有些腰酸,所以想缓两天。请假呢,自然是不敢请的,顶多晚点更新。不是我自夸,从开书到现在,我体检排队抽血的时候,都在站着码字,这份敬业担当,大概是除了帅以外,我最大的优点了。说这些呢,无非就是想求个订阅,求张票票,嘿嘿嘿,你们懂得!

第六百零二章 两位姑奶奶

    大明宫,养心殿。

    白天发了雷霆震怒,可事情不会因为发怒而解决。

    入夜后,隆安帝召集武英殿所有军机,连赵国公姜铎都未漏下,商议山东之事。

    “山东官场已经烂透了,朕又看了遍林如海的密折,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他们胆大包天,林如海以军机大学士之尊为钦差,他们居然也敢暗中行监视软禁之事!”

    “山东为北直隶所属,屯着五万大军,山东大营提督张梁这次也卷入其中,还是吃大头的!此獠若是起了歹心,破罐子破摔,便是一桩大祸事!”

    “百万灾民的赈济粮食从何而来,此事到底该拿个怎样的章程……罗荣,罗士宽是你亲叔父,你且说说看,罗家到底想干甚么!”

    罗荣堂堂军机大学士,此刻被点名,一张老脸一会儿青一会儿黑,咬牙道:“皇上,臣没有这个叔父!罗家世受君恩,养不出这样迷了心的逆贼!皇上,臣非为推诿责任,罗士宽贪赃枉法,该杀的杀,该剐的剐!若是……若是罗士宽果真狗急跳墙,起了不忍言之心,臣虽受两代君父信重,位列军机宰辅,也绝不愿苟活!论国法,该抄家的抄家,该夷族的夷族!臣……绝无狡辩之辞!”

    甚么叫老官僚?

    无过于此!

    隆安帝看的心里恨的咬牙,可又能怎样?

    就算知道了这老表使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伎俩,可他一个君王,若连“劳苦功高”的当朝大学士,礼绝百僚的宰辅都不能安抚住,这般凉薄,又怎能让百官卖命?

    但想让他说出安抚的话来,以今时今日的皇权地位,隆安帝还真张不开这个口!

    所以,罗荣堂堂大学士之尊,说出这番以死求生的话后,竟被撂在地上了……

    罗荣心里那份羞愧,简直快将他烧着了,可到了这个地步,他连半点退缩的余地都没有了。

    今日若不能求一份生机,那么别说一个罗士宽,整个淮西罗氏都有覆灭之忧!

    罗荣以宰辅的身份,大跪拜下去,叩首泣道:“皇上,臣自景初二十四年入军机,辅佐两任圣天子,却无寸功,实在有愧于朝廷,有愧于天地,更有愧于皇上!今臣再无颜位列军机,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仍有最后一言,以谏君父!皇上,山东之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山东乱一县之地,传到京城,传到大燕十八省,就成了整个山东糜烂沦陷!山东出了几个贪官,传到四面八方,就成了整个北直隶官场没一个好人!到那时,天下百姓骂的就不只是几个贪官,而是整个官场,整个朝廷,甚至还会牵连到皇上要推行的大政!”

    将山东之祸压下去,至少他罗荣一族,不会被牵扯到抄家灭族,即便罗士宽果真失心疯了,想要造反。

    隆安帝闻言,心里对罗荣的厌弃恶心达到了极点,依旧不愿和他说一个字,就让他跪在那。

    隆安帝转头看向坐在那像是已经睡着了的赵国公姜铎,却是刻意的压低声音,尽量温和些道:“老国公,可是已经困了?”

    本来眼睛都睁不开的姜铎,闻言却立刻睁眼,浑浊的眸眼中,目光居然还很明亮,他咂摸了下早已没牙瘪起的嘴,自嘲笑道:“实在太老了,原不该再占着这个位置喽!”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若无老国公在,朕一刻不得心安啊……戴权!”

    一旁的总管太监忙应声道:“奴婢在。”

    隆安帝道:“让李暄将才供奉进来入内库的长白老参,选三株极上等的,送去赵国公府。”

    戴权应道:“遵旨!”

    姜铎忙道:“皇上,皇上,老臣实在太老了,何必再浪费这些珍贵药材?不必了,不必了!”

    隆安帝摆手道:“若能以这些宝药,换老国公长命两百岁,朕愿拿整个辽东所有老参来换!”

    尽管姜铎已经是老狐狸了,可听到这样的话,尤其是出自一个对臣子向来以苛刻著称的帝王口中,姜铎还是感动的老泪纵横,要跪下谢恩。

    隆安帝哪里肯让他跪,忙打发内侍搀扶好了,好好的搀在铺了狼皮褥子的大椅上坐稳。

    相比于罗荣的冷漠,隆安帝对姜铎的礼遇,简直不像一个人……

    等姜铎安稳下来后,都不用隆安帝开口问,就像一只老鸹一样嘎嘎笑道:“皇上,其实不必担忧山东会大乱……”

    隆安帝闻言却放心不下,道:“老国公,朕旁的倒不担心,只那山东大营数万兵马,若是张梁起了豺狼之心,那……”

    姜铎笑道:“皇上哪,自太祖高皇帝始,再到世祖皇帝,二代帝王皆雄才大略之千古一帝啊!军制,是我大燕立国之本,又怎会轻易让外省驻军的大将军造反起事?山东大营张梁虽是提督大将军,总掌全营,但他想调动兵马起事,却需要经过三大鹰击司马的同意。

    实际上,提督大将军原是不能直接调动大军的,他只有将朝廷的调兵旨意,还有完整的虎符给鹰击司马验证后,才能传令诸军!可张梁若敢给三大鹰击司马下造反的命令,顷刻间,他就得掉脑袋!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些别的措施,层层防备武将作乱……皇上,老臣早先已经让人分五路入山东,传令山东大营副提督王夫之,拘押张梁,与三大鹰击司马一起接管大营。

    且莫说一个张梁,便是连三大鹰击司马都被他收买了,可没皇上的旨意,没有军机处的鈞令,胆敢妄动一兵一卒者,老臣也必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军略方面,皇上尽管放心就是。”

    隆安帝闻言,果然心中大安,高兴道:“老国公不愧为国之柱石,有老国公在,朕心不复忧矣!”

    另一旁,苍老许多的荆朝云,数度以目示窦现。

    一个罗荣倒下不要紧,可当朝宰辅的体面若彻底扫地,那……

    他们这些人还不被清流喷死?

    他们就是为人臣之罪人哪,也会被刻在相权沦丧的耻辱柱上。

    窦现虽和荆朝云等人不是一路人,却也赞同其心意。

    宰辅的体面一定要维护,相权也不能沦为皇权的附庸。

    这绝对不是无聊虚无的面子之争,而是涉及到国本!

    历朝历代,当皇权失去相权制约的时候,就是帝国开始衰败,走向灭亡的时刻,从无例外!!

    因此,窦现站出来道:“皇上,罗大人方才之言,虽藏了不少私心,但也有公道之处。既然赵老国公能安定山东大营,那此事的确不宜声张。罗士宽等人,当即刻派绣衣卫前往山东押解回京。该如何定罪,自有国法公论。真正麻烦的,是让这些丧心病狂之辈贪去的粮食。没有粮食,山东之局就解不开。相比这个,那起子硕鼠之流,连小患都不算!”

    隆安帝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粮食,今年江南大半粮食都被买了,一半运往甘肃,一半运往山东。

    谁能想到,竟会出现这等胆大包天恶劣之极的混帐事?

    眼下别说没那么多银子了,就算有银子,又能从哪里去买那么多的饮食?

    即便能凑出一部分来,待送往山东,又需要多久?

    念及此,隆安帝看向罗荣的目光愈发暴虐,杀意几乎无法忍耐!

    罗士宽乃是罗荣的亲叔叔,虽然比罗荣还要小一岁,要不是走了罗荣的门路,彼辈又岂能成为封疆大吏?

    “朝廷即刻筹银筹粮,再等等看罢,朕就不信,那起子畜生,能将那么多粮食,全部祸祸完!有林爱卿在山东,一定会想办法,暂解此难!”

    ……

    布政坊,林府。

    梅姨娘院。

    外间,黛玉和尹子瑜分坐主座两边。

    宝钗坐在右手上座,挨向尹子瑜,毕竟,她是尹子瑜的女官。

    贾蔷进门时,最先入目的,是主座正中几案上,摞着的那一摞纸笺,厚的让他心颤。

    其实黛玉和尹子瑜又不是没见过,按理说不该如此紧张。

    可从前见面,那都不过是点到为止。

    且守孝这半年多,每回尹子瑜过来请教西洋医理时,黛玉或在西府待着,或回布政坊这边来,两人很少见面。

    再者,贾蔷对二人也都有了解,二女看着都好相处,但也都是个性十足主见十足的女孩子。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女孩子,真不多见。

    大多数都如王夫人、邢夫人那样,事事趋奉贾政、贾赦。

    再没出息些的,如尤氏,从不敢忤逆贾珍。

    还有更没底线的,譬如赵姨娘,为讨爷们儿欢心,真是甚么姿势都摆的出来……

    黛玉和尹子瑜不同,二人亦遵守礼教。

    但在礼教范围内,她们也有极强的自尊心,需要尊重。

    若只一个人,那好办了,贾蔷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真情实意的甜言蜜语有的是,能把她们尊重的舒坦到天上去!

    可两个人……

    贾蔷自己也好办,无非吃些力,多费些脑汁和口水,就怕她二人之间起了甚么矛盾。

    女孩子都是敏感的,果真两人闹起来,那才真要人亲命了!

    当然,两人若是太好了……感觉也有些怪。

    那日后甚么事两位姑奶奶只要一合计,估计也就没他插嘴的余地了。

    不过,好总比不好强。

    因此看到二人都站了起来迎他,贾蔷忙赔出最灿烂的笑脸,道:“哟!二位都在呢!快坐快坐,不必起来!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尹子瑜清明的眸眼中也带着浅浅笑意,似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贾蔷,觉得有趣。

    倒是宝钗,也不知被戳中了哪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

    ps:总觉得章说有点污,不符合作者和作品阳春白雪的清纯气质,你们还是要向我学习才好……

第六百零三章 惧内

    梅姨娘院外间,见三双眼睛看了过来,宝钗俏脸登时飞红,站了起来。

    黛玉笑道:“快坐下你的罢。”

    等宝钗坐下后,黛玉见贾蔷有些愕然的看了过来,便侧眸看着他,道:“郡主姐姐也是腻烦那些劳什子规矩的,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才按着规矩来。毕竟,和不认识的人来往,按照既定的规矩办事,反倒最省心。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宝丫头是甚么样的人,那就该渐渐免去些繁缛礼数……怎样,郡主姐姐是个好人罢?”

    贾蔷笑了笑,道:“林妹妹也是好人,都好,都好!”

    “噗嗤!”

    宝钗今儿也不知怎了,许是平日里看到冷酷的贾蔷,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这会儿见他求生欲如此强烈,“惧内”成这样,实在忍不住。

    贾蔷再度看了过来,见宝钗白皙的肌肤上,似染了一层晚霞般晕红,居然有些惊艳感。

    论容貌,她其实是不输黛玉和尹子瑜的。

    或许没有黛玉的灵性,没有尹子瑜那份恬静道韵,但那份端庄沉稳,也令人不会小觑。

    关键是,宝钗真的太白了。

    贾蔷记得前世他觉得女人真白,还是在看到范小胖的照片时,那时真是觉得白如瓷玉。

    后来看到素颜照时才发现,那其实是二斤白面儿敷出来的结果。

    但宝钗不同,贾蔷知道她,是从不敷粉抹脂的。

    宝钗就是天生的白,白的让人惊艳。

    不过,毕竟两个老婆都在跟前,贾蔷也不敢盯着人猛看,点石火光间看了眼后,问黛玉道:“姨娘可大安了?”

    黛玉哼了声,道:“等你来问,黄花菜也凉了!”

    贾蔷笑道:“又不是我不想早点回来,是宫里不放。皇上再三叮嘱,若是姨娘有丁点闪失,以后我也别姓贾了,直接赔给先生当儿子罢。我当时就在想,皇上也不是万事都通的,难道他老人家就没听说过,一个女婿半个儿?”

    “呸!”

    黛玉俏脸飞红,啐道:“你也就在这说嘴,怎不在宫里说?”

    看了尹子瑜一眼后,又道:“今儿全赖郡主姐姐妙手回春,才解了姨娘孕吐之苦。她说是只能等宫里的老供奉前来,可老供奉来了后,说郡主姐姐开的方子已经十分妥当了,施针也施的好呢。”

    尹子瑜面带浅笑着连连摇头,想提笔再写些甚么,可方才能写的都已经写过,只能露出丝丝无奈,将目光望向贾蔷。

    贾蔷点点头,道:“是该送你回去了……”不过顿了顿忽地想起,问道:“吃东西了么?今儿本来是去国公府给老太太祝寿,顺便吃她一顿寿酒的。嘿,她老人家的酒席可不容易吃,那点儿家底银子都给宝玉留着呢。今儿好不容易挣一道大席,还没吃着。你施针后是要多吃些的……”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就听黛玉冷笑一声道:“还用你说?我难道不知她爱吃莲子糕、豆沙卷?”

    贾蔷“啧”了声,拱手道:“是我草率了!只是你也不能怪我,这是林家,我也算半个主人,问问总可以罢?”

    黛玉哼了声,不理他,转头对尹子瑜笑道:“也难怪皇后娘娘会指婚,姐姐的饭量和他的,一时瑜亮呢。”

    尹子瑜与梅姨娘行完针后,吃了两盘莲子糕,三盘豆沙卷,惊呆了黛玉……

    听黛玉这般说,贾蔷有些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尹子瑜会不会上心,小心望过去,却见尹子瑜弯起嘴角,笑的明显比对他笑的灿烂些。

    这让贾蔷有些放心,也有些伤心,暗自寻思着,下回是不是也可以笑话她吃的多?

    不过仔细想了想,还是别作死的好。

    尹子瑜又提起小毫,落笔书了数言,黛玉看过,居然有几分不舍的道:“原该好好留姐姐在家里住几日,父亲不在,家里只我和姨娘两个,姐姐在这也便利。只恐太夫人担忧太太牵挂,所以今日就不多留了。只盼姐姐过几日能再来,姐姐喜欢吃莲子糕和豆沙卷,那必有一好物什,姐姐一定爱吃。等我做好了,让他去接姐姐。”

    尹子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贾蔷。

    贾蔷心里猜着黛玉说的是啥,一时也猜不出,见尹子瑜看来,便点头道:“那走罢,天都黑了!”

    正说着,却见贾母在鸳鸯和凤姐儿的陪同下进来。

    贾母笑容满面道:“我也不多留郡主了,只是蔷哥儿送到了务必要同太夫人解释明白,非贾家轻狂,劳动郡主给一个姨娘看病,这事原是犯忌讳的事。只是玉儿他老子,如今只玉儿这一条血脉。等过了年,就和郡主一道到贾家来了,是我们贾家最大的福分。如今玉儿她老子能多一条血脉,让林家能再有个后,此事实在要紧。若有不恭敬之处,等玉儿她老子回来,我和他一道去府上,给太夫人赔不是。”

    尹子瑜闻言,摇了摇头后,屈膝一礼,然后看向贾蔷。

    贾蔷“啧”了声,对贾母埋怨道:“何苦说的那样吓人?救死扶伤医者本分,便不是梅姨娘,换个认识的人需要救治,郡主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人家把功劳让给孙老供奉,就是不想看到这样一惊一乍的……”

    “少扯你娘的臊!太夫人面前你也敢这样说?”

    贾母差点气死过去,她是为了哪个的体面,要和林如海一道上门道谢?

    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见贾母真恼了,黛玉忙同他使眼色,贾蔷认栽,道:“行行,我记下了,会在太夫人跟前好好说的。你老这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大……”

    贾母气笑道:“你不说你愈发不知好歹!”

    心里还是满意的,起码重孙子的位置渐渐摆正了。

    论起内宅手段,她老人家也未曾比哪个差些。

    等贾蔷带着尹子瑜出门,看到宝钗也跟了上来,跟着送出门儿的黛玉奇道:“今儿你不留在这?”

    宝钗笑道:“最近我妈忙着给我哥哥订婚,她一个人在家,晚上也没个商议的人不好,我还是回去罢。正好,也该服侍郡主回尹家。”

    贾母点头道:“理应如此。”

    黛玉也没再说甚么,最后叮嘱贾蔷道:“老太太方才的话,你可记着了?到了尹家后,一定要同太夫人说明白了。等爹爹回来,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贾蔷笑着点头道:“我明白了。”

    ……

    “咦,你怎么还在这?”

    朱朝街,丰安坊,尹家萱慈堂上,贾蔷和尹子瑜刚进门,看到迎面走来一人,不由惊奇道。

    来人闻言大怒:“放屁!这是爷外祖母家,你把子瑜表妹拐跑了,这会儿才送回来,爷不见到人,能放心吗?”

    说罢,又十分关心的问尹子瑜道:“表妹,贾蔷这厮没有欺负你罢?”

    尹子瑜含笑看了李暄一眼,就跟在贾蔷身边,二人绕过拦路虎,去与堂上的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还有尹朝见礼。

    待尹子瑜被尹家太夫人招到身边坐在软榻上后,贾蔷方将贾母、黛玉叮嘱之说辞说了遍。

    尹家太夫人自然没有丝毫怪罪之意,还惊喜道:“哎哟!这么说来,林大人是要添丁了?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秦氏却道:“那姨娘也忒不小心了些,怀了身子这样大的事,她自己不知道?还胡乱吃药,万幸林家姑娘还知道请子瑜去看看,果真再让她胡乱吃下去,害了林大人的骨肉,岂非要悔恨终身?”

    孙氏倒是宽容些,笑道:“她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如今林大人出去公干,府上又没个男丁,怎好随意招郎中进府?倒也罢了,好事总归还是好事。至于林大人回来道谢……”

    尹家太夫人笑道:“岂有这种道理?子瑜她大伯也就是个五品官儿,林老爷来了,他和子瑜她爹是磕头啊,还是不磕头啊?”

    等闲朝臣相见,彼此间是不必见礼的。

    可五品官见二品,通常就得跪礼了,更何况林如海还是文渊阁大学士,位列宰辅,礼绝百僚!

    想到这点,尹朝就很不自在了……

    贾蔷笑道:“自然不必,先生来不以官身前来。且大老爷、二老爷想来也见过我家先生,知道他老人家从不讲这些排场。”

    尹家太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皇上那样高的眼光,便是寻常宰辅也难入他的眼。可皇上却视林大人为肱骨之臣,关心备至,便可知林大人的品格了。不过虽如此,也不好因为此事就劳林大人亲自登门。”

    贾蔷还待再说些甚么,肩膀上忽然搭了条胳膊,李暄从后面走来,不耐烦道:“你怎么娘们叽叽的,啰嗦个没完?”随即脸上的不耐又一扫而空,乐道:“贾蔷,尹浩打听到,明儿有一波败家子要去东城外官道上赛咱们的四轮马车,怎么样,想不想去顽一手?”

    贾蔷皱眉道:“别不是作死罢?东城外的官道有几年没修了,坑坑洼洼的,想死赛马啊,赛甚么马车?”

    李暄嘎嘎笑道:“赛马有甚么乐子?赛马车才刺激!往日里那起子富家子弟也好赛马车,不过以前是两个轮儿的……你猜他们怎么顽?他们在车上载着美人,赛车一圈后,看谁车上的美人哭的最惨,把人逗得最乐谁就赢。有人耍诈,半道上鞭子不往马身上抽,往后一甩,啪的一下就甩到了美人身上,那哭的叫一个惨……”

    “这也太没人性了罢?这种事王爷也看得下去,还乐得出来?”

    贾蔷义正言辞的呵斥道,还主动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上面尹家太夫人已经板起脸来,训斥道:“五儿愈发不像了,若是让皇上和娘娘知道你做这样的事,岂有你的好果子吃?”

    秦氏和孙氏也齐齐道过分,尹子瑜看向李暄,分明在看一恶棍!

    李暄闻言忙道:“外祖母,可不是我自己去的,是舅舅……”

    话没说完,嘴被尹朝堵死,尹朝见数双眼睛瞪了过来,忙赔笑道:“你们可别听小五儿瞎说,是我告诉他,成外有一批混帐实在不像,让他去拾掇拾掇,不要再干这等丧尽天良没有王法的事了!这一次是尹浩说的,和我可没半点关系。”

    许是考虑还未过门的新姑爷也在,尹家太夫人到底给尹朝留了些体面。

    贾蔷想了想道:“此事倒是可以管管,大理寺卿陈荣陈大人是我师叔,在扬州盐院时,我先生为盐政,陈荣为侍御史,为人有能力且正直。明儿我写个条子,让人送去大理寺,应该没问题。”

    李暄急道:“怎还用大理寺去管?他们用咱们的马车干这样没王法的混帐事,咱们还要求到大理寺?贾蔷,你也别想偷懒,明儿和爷一道去堵他们去!”

    贾蔷奇道:“咱们去了有甚么用?”

    李暄气笑道:“可见是傻了,人家赛个马车犯甚么法了?大理寺去能将人怎样……再说,你也是个不地道的。爷听说陈荣那大理寺卿坐的也有些艰难,本来还想仰仗着林相撑腰,好给他底气烧出三把火来。结果没想到,他刚上来,林大人反倒出京当钦差去了。这下可就把他闹的上不上下不下了。那些舍得拿几百两银子的马车去胡孱的,哪个背后没牵扯?到时候武英殿那边随便批下来一个条子,就能把陈荣折腾的够呛,你还麻烦你这师叔?爷劝你还是别想偷懒,明儿早上,咱们一起去看看。果真因为这起子王八蛋,害得马车弄出人命来,反倒坏了咱们的财运,你说呢?”

    贾蔷眼中闪过一抹古怪,还真是,想要甚么就来甚么,看来这一回,真是天祝先生啊!

    他和李婧所谋之事,正缺一个引子,就来了此事……

    念及此,他缓缓点了点头,为难道:“也罢,明儿就往东城外走一遭。可惜了,他们若是在城里比,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李暄听他答应,登时乐了起来,笑骂道:“谁让你早先调兵马司的人把他们赶走了,人家出了城,你就管不着了罢?”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止是兵马司的都指挥,还是绣衣卫的千户,拾掇他们还不小菜一碟?”

    李暄哈哈笑道:“你就吹罢你!”

    这时,上面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也问完尹子瑜话了,贾蔷便请告辞,外面马车内还有人呢。

    正好李暄也一并告辞,二人辞别诸长辈后,出了尹家。

    待李暄交代了贾蔷,明儿去了王府,可千万别跟王妃邱氏提要去赛马车之事后,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回府了。

    看来这孩子,也是个惧内的……

    ……

    ps:今儿安排了个活儿,要去给阳台防腐木刷漆,所以中午那更可能要延迟。要不是看我老婆怀着宝宝,她抢着要做这活儿不许我插手的时候,我就答应了,这点觉悟她还是要有的。可现在不行,唉,男人真难。

第六百零四章 风起

    “忙完了……怎这样快?”

    “不算快了罢……主要你在外面,怕你等急了。”

    “我并不相干的。”

    “行了,就这么着罢,回家!啊~~~”

    一个好大的哈欠,又扶了扶腰……

    “蔷哥哥也坐在车里罢,车里宽敞,可以歇歇。”

    宝钗坐在马车内,看到贾蔷一脸倦色,犹豫了下,小声建议道。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她呵呵一笑,随即将车门关上,在车外道了声:“你啊,也是个善良的。人太善良,就容易吃亏。”

    说罢,翻身上马,在亲卫护从下,往西城驶去。

    车厢内,宝钗听着外面“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和“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半个时辰后,贾蔷将宝钗送至宁荣街后香儿胡同薛宅,就折返回东府,在李婧院里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在其小腹处听了一盏茶功夫的动静,二人方睡下……

    ……

    相较于宁荣街贾家的惬意,皇城南朱雀门外务本坊罗府内,则是一片秋风煞雨。

    罗荣堂堂一国宰辅,军机大学士,此刻也不过是寻常一孝子。

    罗荣近七十岁的老母云氏,母以子贵,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最疼爱的,却不是罗荣这个亲儿子,而是罗士宽这个比他儿子还小三岁的小叔子。

    云氏躺在榻上,泪流满面的同罗荣道:“都说恶婆婆恶婆婆,当年罗家还是小门小户,周遭邻里家的媳妇,没一个是好过的。只我婆婆,你的祖母,待我亲如女儿,不曾苛待分毫。家里没了米面,她宁肯自己饿着煮些青菜,也不肯让我饿着,那时,我正怀着你呢。婆婆如此待我,却从不劳我做甚么,她老人家平生只求我一事,就是士宽啊!”

    罗荣心里将罗士宽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也不在意他是他亲叔叔了。

    这狗娘养的,眼看山东那边要出大乱子,给他写信他不理,居然将信写到云氏跟前。

    这个畜生,凭他那点能为,原就不该心软,替他运作山东巡抚这样的要紧位置。

    如今却是害人害己!

    罗荣跪在云氏榻前,声音嘶哑道:“母亲,此事原本不想同母亲说,怕您老担忧,只是事到如今,却是不说不成了。今日,今日皇上在宫里龙颜震怒,儿子……虽还担着个军机大学士的名分,可也只能自囚于家中,等待结果了。”

    “啊?!”

    此言一出,云氏并罗荣妻赵氏、妾吴氏、子罗斌、罗斐、罗斏等人,无不大惊失色,骇然欲绝。

    云氏颤声道:“这是为了甚么?难道就因为山东遭了天灾大旱?可你叔叔士宽素来勤勉,又知忠孝,老爷要同皇上说明白啊!”

    听云氏此时还在念罗士宽的好,罗荣差点没按捺住心中的暴怒,他强忍怒火,咬牙道:“母亲,山东天灾,不算甚么。儿子辅佐皇上,筹集千万两银子,购买上百万石粮食,原本,足以赈济百姓!可恨,罗士宽与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一道,瓜分了这些赈济粮食,卖给了在山东烧锅子的各大商号,使得数以万计的百姓生生饿死,山东大地,饿殍盈野,百姓之间,易子相食!这个畜生,非得牵累到罗家抄家灭族,诛九族不可!若非儿子这些年来勤俭当差,眼下,咱们全家都得在天牢诏狱里待着!”

    说罢,罗荣一甩袍袖,忍着眼角的热泪,一人回到了书房。

    他走后,云氏先是唬个半死,可又一想,差一点,说明皇上的恩德圣眷还在。

    云氏至今还记得,宫里封她一品诰命夫人时的排场。

    且她每年的生日,宫里都会赏赐些东西出来。

    可见,皇上也未必会拿罗氏如何。

    可长子罗荣是指望不上了,次子、三子都在外省做官,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甚么主意。

    正这时,罗荣妾室付氏从外面进来,付氏形容妖艳,素来不得云氏喜爱。

    奈何受罗荣喜爱,所以大家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付氏进来,先与罗荣子罗斌不动声色的对视了眼,随后上前对老夫人云氏道:“老太太,我听说东城外那护国寺内的弥勒前儿显灵了!弥勒最能保家人平安,是个有福气的佛爷,明儿一早,我就去护国寺替老太太您愿许愿许,让佛爷保佑你老早日康复!”

    原本云氏对付氏腻烦的紧,可这会儿却是眼睛忽地一亮,道:“护国寺的弥勒,果真显灵了?”

    付氏还没开口,罗斌就道:“老太太,还真有这么回事,我也恍惚听谁说了嘴,护国寺的弥勒起了金光,好些人都往那处去拜佛呢。”

    云氏忙道:“可见这世上果真是有神佛的!明儿咱们也去,咱们也去!等我诚心的拜过佛爷,必能保得士宽无恙,保得老爷和罗家太平!”

    罗荣妻赵氏沉吟稍许,厌弃的瞥了付氏一眼后,道:“是不是去问问老爷?”

    云氏虽不大高兴,却还是点头道:“速去,速去。”

    罗斌前往罗荣书房,盏茶功夫而归,道:“老爷说早去早回,多带些下人,以防冲撞了。”

    云氏大喜!

    ……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

    李婧挺着个不小的肚子,已经在屋外屋内来回走了几遭了。

    一个个周身黑衣的女孩子,如同幽灵一般,不走正门,不走后门,不走偏门,而走地道的出入宁府……

    从布政坊里接来的夏春雨,人生的次毛些,可养狗本事的确没的说。

    十来条狗被他训的满是灵性,不止一座宁国府,便是荣府那边传来丁点动静,都能引起警觉。

    每晚都有亲卫牵着狗,巡视宁荣街周遭。

    有狗就不怕有歹人躲在暗处,因为人看不到,气味可嗅得出。

    贾蔷站在内间一张长条几前,条几上摆放着的,竟是一张大大的京城舆图……

    这顽意儿,民间私藏是重罪。

    不过贾蔷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家里有一副京城舆图,倒也说得过去。

    李婧站在贾蔷身边,面色亦是肃穆,轻声道:“爷,各处都准备妥当了。侯三丑时一刻从文安县出发,二百五十里地,沿途行来,一路身负刀伤、箭伤、暗器伤……都是真伤。至广渠门,大致在卯时末刻,辰时初刻。过程中会有‘行人’给他提醒,是快是慢。”

    贾蔷微微颔首,问道:“罗家那边呢?”

    李婧道:“罗家已经事先打发人去护国寺,罗家云老太君要敬头柱香,所以也会在卯时末左右出门……正常来说,罗家昨晚临时起意,今日一早去护国寺拜佛。侯三从山东骑马赶来,沿途各府县盖的过关章印不会作假,他身上的伤,也不会作假。所以,绝无设计之理。只是爷……果真要去敲登闻鼓?”

    贾蔷缓缓点头道:“不如此,如何名动京华?”

    李婧忙道:“那些赛马车的纨绔衙内,都可看得见,还不能一天传遍神京?”

    贾蔷摇头道:“流言蜚语市井之言,将来未必能成为朝堂证供。小婧,不要怕。相比于先生要做之事,我所做的,简直微不足道!”

    李婧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敲了登闻鼓,爷要被打板子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景初朝时太上皇令:凡敲登闻鼓者,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否则重罪也。这老官儿倒是想省事……不过,我所奏之事,难道还不是军国大务,还不算大贪大恶,还不算奇冤异惨?”

    李婧不解道:“爷,朝廷果真会捂盖子?不可能罢?”

    贾蔷摇头道:“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这些人,肯定是必死无疑。但为了朝廷的体面,不至于让天下百姓都骂朝廷上下皆是贪官,也不能让山东百姓的怨气,都落在朝廷身上,毕竟,事涉二三品大员,连他们都烂成这样,天下又该如何看朝廷?皇上正要推行新政,这个时候如果朝廷威望大跌,新政必然堪忧……所以,十有八.九,军机处会劝谏皇上,不将罪名公布天下。等事后,以渎职和救灾不利的罪名,杀了他们的脑袋以谢天下,再下一副罪己诏,如此,即便百姓有再大的怨气,有这么多高官陪葬,怨气也该散了。”

    李婧闻言,愈发担忧道:“那爷今儿捅破这个盖子,岂不恶了宫里?”

    贾蔷冷笑道:“军机处里的人把各般利弊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我先生的处境,和山东的灾民。便是窦现窦广德,心里在意的也只是新政!我先生难道不能如他们那般,在山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朝廷来拾掇烂摊子就好?他有举报之功,有涉险入贼巢之勇,哪怕甚么都不做,回京后一样能添一份功劳,增一份功德!他为何要去操作那样石破天惊古来未有之大事?不过是为了山东的百万灾民!这才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和我先生比起来,别说荆朝云、罗荣、何振这些老官僚,就是窦广德,也只是渣滓!有先生如此,我身为弟子,又何惧恶了谁?更何况……”

    贾蔷顿了顿,继续道:“先生大计得成后,山东百姓解了无粮之忧为其一,后面瓦解白莲为其二。他老人家有这样的两桩大功在,如同铸就不败金身!我这个弟子,还怕此时恶了谁?没说的,干!”

    李婧满眼仰慕的看着贾蔷,道:“爷真厉害!”

    贾蔷侧眸过去,笑道:“厉害有个屁用,你如今也不能解渴!”

    李婧红着脸小声道:“都六个月了,其实可以的……”

    贾蔷连连摇头道:“我太过勇猛,担心会伤害到你……且等着罢,等孩子出身后再说,咱们的日子还长呢。时候差不多了,走罢,出发!”

    ……

    ps:哎哟我的腰啊……

第六百零五章 贾蔷,离本王王妃远点!

    东城,恪和郡王府。

    贾蔷随王府内侍进府后,刚过仪门,就看到前庭李暄正蹲在马车边,勾着头看着十来个王府奴才,给四匹拉车的马挨个刷毛扣脚,见到贾蔷进来,嘿了声道:“瞧见了没,瞧见了没?特意训出来四匹好马!那群贼羔子也想和爷斗?”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王爷,咱今日不是去拾掇他们的么?”

    李暄闻言不满的“啧”了声,道:“贾蔷,爷发现你这人越来越不讲究,拾掇他们,也不必动粗是不是?你睁眼瞧瞧,爷是仗势欺人的主儿?爷就用马车,打败他们!让他们知道,没爷这份能为,就少出来丢人现眼!这四轮马车,是咱们才能顽得物什,他们顽不转!”

    贾蔷轻轻摩挲了下下巴,道:“那王爷马车上也准备载个美人,拿鞭子抽?”

    “放屁!”

    李暄挑眉道:“美人爷怎舍得抽?再说,载个娘们儿压着车,赢了那群鸟东西也不算赢!贾蔷,爷今儿带你去长长见识,你坐在马车上!”

    我可去你麻麻个桃儿罢!

    眼见贾蔷脸都黑了下来,转身要走,李暄才哈哈大笑道:“回来回来,诶,怎么一点不识逗!谁让王妃说,爷整天爱同你顽,怀疑你不是男人,其实是个美人来着!还别说,比一般的美人长的确实是俊俏……诶诶诶!有劲没劲?真走了可就真成美人了啊!哈哈哈哈!”

    见贾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常年吃亏的李暄,今儿可算是笑坏了。

    许是笑声太大,竟将王妃邱氏给引了来。

    贾蔷冷淡的见了一礼,邱氏也是泼辣的,奇道:“哟!宁侯,你和王家王爷也算是通家之好了,我一个王妃,见你都不避讳,你就同我掉脸子?”

    刚刚才平息笑声的李暄,听闻此言又撑不住大笑起来,脑瘫一样……

    邱氏聪慧,一下就猜到了缘由,再看贾蔷那张黑脸,掩口笑道:“哎哟哟!贾蔷,你也别怪我多心!谁叫王爷整日里和你比和我还亲近?连母后都说你和王爷才更像兄弟,倒把其他三个正经弟兄都比下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们家王爷是好友知己……”

    “王妃,您虽是贵人,可也不能这样羞辱糟践人罢?”

    贾蔷义正言辞的否认道。

    李暄也不笑了,怒道:“好下流种子!和爷是好友知己,就是羞辱糟践人?”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主要是王爷的名声不大好,和王爷太亲近了,容易受到牵连……”

    话没说完,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指着贾蔷喘气骂道:“贾……贾蔷,爷……爷今儿才发现,你可……你可真不要脸呐!”

    贾蔷嘿嘿冷笑道:“大家彼此彼此,都是凭实力!”

    邱氏闻言,笑的不行。

    眼见二人要斗起来,邱氏忙挺着好大一个肚子,夹在中间劝道:“可安生会儿罢,母后说她头发都愁白了根,都是你们两个闹的。”

    这话就太夸张了,又背了回锅……

    这半年来,尹后有白头发贾蔷信,可要说是为了他和李暄,那就不可信了。

    主要还是李景的骚操作太多,让人一言难尽……

    李暄见时候不早了,对邱氏道:“王妃且先回去静养,爷和贾蔷去城外,将那群球攮的拾掇服帖了,就立刻回来!王妃不是想看秋菊,尤其是那劳什子碧玉如绿的绿牡丹菊花,让你想的晚上都睡不着么?你猜怎么着,爷寻了半个神京城都没寻着,原来有个杀千刀的园子里就有!”

    咬牙切齿的说着,眼睛还往某人处瞟。

    贾蔷心里卧槽了声,见邱氏杏眼看来,他忙道:“王妃,这足以证明,我和王爷关系实在寻常。他寻了半个神京城,直到昨儿下午碰到了才问了一句,我听闻后立刻就说家里有……想看王妃只管派人去拿就是,绿菊花我记得,好像有个两盆。”

    绿牡丹号称十大名菊之首,贾蔷倒没怎么在意过,倒是可卿喜欢捣拾这些。

    会芳园里别的不多,就是菊花多,绿菊花有两田,也不知可卿为何偏爱菊花……

    且她照顾的很精致,长的也好。

    不过到底是别人的心血,贾蔷只许出去两株。

    邱氏已经是十分满意了,看着贾蔷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温声道谢了几句。

    这让李暄心惊胆战,忙将邱氏劝回王府内宅后,转过头来警告贾蔷:“以后爷不在的时候,你少往王府来。”

    就差没指着鼻子教训贾蔷,离本王王妃远点!

    贾蔷:“……”

    二人东拉西扯,以相互嘲讽打击为乐,又吃了点豆汁儿和肉沫烧饼后,算算时间差不离儿了,才一道往东城广渠门外打马而去。

    贾蔷心里多少明白李暄的做派,如今朝堂之上各种势力大洗牌。

    旁的不说,连林如海这样志向高洁的人,除却将户部渐渐拢成铁桶,外面还占着一个大理寺卿和太仆寺卿两个重要位置。

    可以说,在未来隆安朝军机诸相中,率先划了地盘,占住了脚跟。

    几位皇子自己不动弹,却把门人指派的飞起,四处拉拢人马。

    或许有的不想拉拢,可被逼着赶着,不得不去拉拢。

    譬如上回,大皇子李景出现那样的失误,放在过去绝对是隆安帝不能忍受的举动。

    可因为贾蔷和他背后站着的林如海,隆安帝居然就那样轻飘飘的揭过了……

    这种情形下,其他两位皇子怎还敢坐以待毙?

    这个时候,李暄想彻底走上闲王的路数,只能表现的越纨绔越荒唐越好。

    念及此,贾蔷心里反倒有些愧疚了……

    不过再一想,今日事发,岂不将这厮衬托的愈发荒唐惫赖?

    嗯,不用感谢。

    “好球攮的,你看着爷笑的那么奸诈做甚么?”

    “没甚么,就是想到王爷方才让我少去王府后宅的事……”

    “……”

    “好孙贼!休走!爷今儿就教教你,甚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

    ……

    护国寺原在城内,东四十字路口附近,占地极广,香火亦盛。

    只是景初年间,一场大火不仅将寺庙烧成白地,还连累了附近两条街的百姓,惨不忍睹。

    再加上,太上皇信道,虽未抑佛,但上有所好,下面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事。

    护国寺若非占了名字的便宜,说不得直接就取缔了。

    即便如此,也在都中无法立足,被迁移到东城十五里外。

    不过,许是秃驴天生比道家会来事,二十年过去,护国寺的香火重新兴旺起来。

    若非罗家的事在都中还属于绝密,宰相府邸的名望依旧近乎无敌,这头柱香,哪里能专门留给一个老妪?

    罗家的车轿出了广渠门,前后小一百人护从着。

    罗家云老太君的长孙,举人罗斌骑马在最前头,云老太君是一品诰命夫人,有官牌可举,再加上礼部特制的八抬大轿,让官道上的闲杂人等自觉回避。

    实则人还在半道,就有很多罗荣在官场上的“孝子贤孙”,听到动静打发人来送礼,或是让内眷子侄一同来陪老太君敬香。

    起初罗斌倒还担心昨夜罗荣说的那些事,害怕罗家倒了,可眼看声势越来越大,宰相门第的气派依旧兴旺,倒也将罗荣所说之事忘个干净,接受着各家子弟的恭维。

    不过让罗斌有些意外的是,怎这些非富即贵的子弟们,一个个都跟着架四轮马车?

    只是他也知道这些人甚么德性,一时间没多搭理……

    莫说他,便是八抬大轿里的云老太君,心里也觉得昨夜长子罗荣说的太丧了些。

    形势仍旧一片大好嘛!

    若果真有不对的地方,哪还有这些人来亲近?

    于是,愈发心满意足的往护国寺赶去,一心认为,待她虔诚的给弥勒供上十大缸香油,再捐六百六十六两金子,为弥勒重塑金身,无论如何,佛爷也该保佑罗家度过此难了罢?

    正这般想着,忽地原本平平稳稳的八抬大轿竟停了下来,前面跟着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嚣声:

    “打!打!打!”

    “甚么好球攮的顽意儿!”

    “瞎了眼的狗砸种,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轿,就敢直愣愣的往前冲,冲你娘个歪腿子!”

    “给我打!打死了爷担着!”

    前面,罗斌皱起眉头,面色不悦的看着被一群家奴围住满身狼狈的男子,眼见就要到护国寺了,没想到在这出了岔子,真是晦气。

    又觉得这人也是昏了头了,过往的官员看到一品诰命夫人的官牌,都早早避让开路来,偏这球攮的,骑着马一头就扎了进来,还是浑身血污,脏臭恶心之人,也不知他从哪偷来的马……

    正当被周围一群纨绔吵吵的头疼,要下命将人赶走,忽有一家仆回来,说道:“大爷,这人说他是宁国府贾家的人,让咱们赶紧滚开,不要耽搁他的大事……”

    “好狗**的,宁国府贾家?就是贾蔷那……呃,贾蔷虽然惹不起,可贾家一个奴才,就敢叫老太君的八抬大轿滚开?”

    “对,就是贾蔷的先生林如海,论排名也还在罗相爷之后,简直岂有此理!”

    “罗大哥,这口气绝逼不能忍哇!”

    “子扬兄,你若担心坏了罗相和林相的交情,不如由小弟出头!”

    “罗相爷和林如海没甚交情罢?我听说,林如海专门去山东,就是为了寻罗三太爷的不是去了。三太爷如今是山东巡抚,林如海和贾蔷这对师徒,可是准备搬倒罗相爷的!”

    “……”

    罗斌本不想多事,只想将人赶走就好,可听到家丁之言,和周围拱火的话,宰相公子的脾气也涌了上来,手一挥,厉声道:“给我打!这不知好歹的奴才,贾家没规矩礼数,罗家来替他管教!”

    话音落,一群家仆朝那冲撞进来的贾家下人,拳打脚踢起来。

    一众闲的蛋疼的纨绔们,高声起哄,倒也有聪明的,总觉得有些不妙,悄悄的溜之大吉。

    只可惜,还未走多远,就让人给堵了回来……

    ……

    ps:有没有感觉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是祖宗……

第六百零六章 石破天惊的一刀!!

    东城外官道上,贾蔷和李暄在数十国公府亲卫和王府护卫的护从下不疾不徐的骑马东来,相互嘲讽羞辱,让周围亲卫和伴当们忍的十分辛苦。

    男人之间的友谊,和女人闺蜜之间完全是两回事。

    女孩子间,即便是闺蜜,说起话来仍要注意分寸,以茶言茶语较多,冷不丁越界了,就容易生气。

    男人之间……友情越深,挖苦讽刺的尺度越大。

    当贾蔷亲眼目睹李暄准备的四轮马车在一处外宅接了一个遍体红绸的漂亮女孩子上车后,他就开启了洪荒之力,各种吐槽。

    当然,李暄也不是吃干饭的。

    贾蔷和凤姐儿的事在贾家都只是隐隐相传,在外面更没甚么风声。

    但贾蔷和蓉大奶奶的风流韵事,却是外面久盛不衰的豪门香艳故事。

    若非贾蓉的伤是被贾珍打的,那时贾蔷还在江南,那贾蓉之死,怕都脱不了干系。

    总之,李暄反击起来也很过瘾。

    正当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时,贾蔷忽见前面有三四架四轮马车往回走,登时哈哈大笑道:“王爷,我看你今儿的算盘是打不响了!人家都散场子了,你还在这慢悠悠的扯淡!”

    李暄见之真是急了,忙打发人把那几个纨绔叫过来,问道:“怎散场子了?”

    那几个年轻人一看到贾蔷,眼神就有些不对了,干笑道:“没……没甚么,家大人管得严,不敢去跑了。王爷,侯爷,您二人自去就是。”

    说着就要走人。

    李暄虽惫赖,可人并不傻,一看这几个鸟货的神情,就知道有事。

    李暄扬起皮鞭喝道:“爷问话,你们这几个球攮的也敢打马虎眼?信不信爷今儿把马放了,让你几位给爷拉车?”

    那几个纨绔顶多也不过是三四品官的子弟,或是京中巨富的子弟,哪里敢得罪李暄,因此忙道:“王爷、侯爷往前去一看就知!好像是侯爷家的奴才,骑马冲撞了罗家太夫人的车驾,如今两相正斗了起来。我们虽不肖祖辈,却也不敢掺和到这样的事里来,因此早早避开了。”

    李暄闻言愕然,看向贾蔷。

    贾蔷一言不发,扬起马鞭喝了声:“驾!”

    李暄虽觉得可能要出事,但也没想着能出多大的事。

    贾蔷和罗荣,或者说林如海和罗荣关系不睦,他是知道的。

    不过在两者间如何站队,那还用想么?

    更何况,这个时候他若撤走,往后和贾蔷的情分,那可就真完犊子了……

    因此,哪怕如今丁点儿都不想掺与进是非里,李暄也没往后退的余地。

    他啐骂了声后,一打马身,带人赶紧跟了上去。

    “打!打!”

    “这球攮的还敢嘴硬骂人!”

    “打死他!奴才冲撞罗相爷府的太夫人,还敢骂人,打死了到朝廷上打官司也打得赢!”

    “林如海、窦广德欺人太甚,连下面一个奴才,也敢冲撞罗相府太夫人的车驾,这不是欺人太甚么?都他娘的……哎哟!”

    这位话没说完,听到后面动静回头一看,却差点没把魂儿给吓掉。

    贾蔷当了不短时间的风云人物,尤其是在东城清扫大街时,神京城内的衙内纨绔们没少去观光看景儿取乐。

    可私下里嘲笑归嘲笑,各种看不起,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也只能在私下里过过嘴瘾,真对上了……呵呵。

    那夜林如海女儿马车被烧,这位主儿掀起何等风浪,并不是秘密。

    他们敢蛊惑罗家和贾家放对,那是实在闲的蛋疼,想看热闹。

    再者,认为罗家和贾家势均力敌,不会怕甚么。

    可再怎样,这边正说着贾家的坏话,传说中的狠人却骑马从后面赶来,他们岂有不心惊的。

    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一个个也闭上了嘴。

    莫说他们,连罗斌见了都胆战心惊。

    他也不全是草包,今日事,他自觉没有理亏。

    罗家老太君云氏,正经的朝廷册封一品诰命夫人,其所乘八抬大轿都是官轿,贾家一个下人,怎敢冲撞,更遑论骂人?

    等贾蔷骑马近前,看了眼云氏的官牌勒马以示尊重后,罗斌见之愈发心定,策马上前高声恶言道:“宁侯,今日我奉太夫人去护国寺敬香,你家下人不知礼数,连宁侯在官牌前都要勒马,他反倒一头冲撞上来,还恶言辱骂,今日宁侯可否与我罗家一个交代?”

    贾蔷闻言脸色难看,后来李暄赶来听了,也皱了皱眉,一挥手,让一圈见礼的起来后,对贾蔷道:“这事儿……差不多就行了。谁打的人,打回来就是。再闹大了,不大占理啊。”

    罗斌:“……”

    贾蔷摇头道:“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果真是贾家下人无礼在先,今儿这亏,我认了,绝不会闹大,谁打的,断一双手就好。”

    李暄连连点头道:“诶!这就对了,咱和他们不同,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罗斌:“……”

    众人:“……”

    他们还想说甚么,四个方才冲到前面救人的亲卫却面带怒火,眼中满是仇恨的抬着一血肉模糊快不成人形的男子前来。

    看到被打成这样,罗斌也有些慌了,忙道:“他原本就带着伤……”

    贾蔷脸色阴沉的厉害,目光渐渐森然,李暄还是担心他发起飙来,连罗荣他娘都一起打,干咳了声劝道:“先救人再说。”

    又朝那群纨绔们喊道:“谁的马车拉过来,给爷装人!”

    目光扫过去盯住一人,那人虽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可还是强挤出笑脸来,让人把马车送来,还口口声声说这是福气。

    李暄点了点头,满意其乖觉,然而马车刚被赶来,却见被打的不成人形的那位贾家下人缓缓睁开了眼,看到贾蔷后,立刻激动起来,颤抖道:“侯……侯爷,小的……小的是林六……”

    贾蔷闻言登时变了脸色,沉声道:“林六?!你不是跟在先生身边么,怎在这里?”

    听闻此言,旁人则罢,李暄脑袋里就是轰的一声,心里一个念头:完了,来祸事了!

    果不其然,就听林六哭声道:“侯爷,山东……山东的人都疯了,他们把赈济粮食都贪墨完了!巡抚罗士宽和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一道,把林老爷给软禁了起来。又是放火走水,又是往茶水里投毒,还让人装成白莲教的人来刺杀……侯爷,快想法子,救救林老爷罢。侯爷,小的们共分五路回来报信儿,我是路最远的,一路上还受到了各种伏杀……若先前四人现在还没到,那必是都被杀完了。罗士宽好狠,他要造反啊!”

    “胡说!胡说!胡说!”

    贾蔷听闻这番话后,似都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罗斌面色惨白,再想到昨晚罗荣之言,心里信了大半,面上却连连否认斥道:“我罗家世代簪缨之族,满门忠良,狗奴才还敢污蔑?”

    李暄都心惊胆战道:“贾蔷,会不会……搞错了?”

    贾蔷缓缓摇头,沉声道:“林六,是我亲自安排到先生跟前服侍的亲卫,错不了。”顿了顿,贾蔷转头看向李暄,道:“王爷,今儿你王府还有事,先回城罢。”

    李暄闻言,反应了下后,面色有些发白,看着贾蔷道:“贾蔷,此事还是先进宫告诉父皇,你别急着乱来……”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王爷先回罢,此事无论如何,你都不好参与其中。”

    李暄见贾蔷眼神坚定,便道:“那好罢,不过,你小子可别莽撞……爷先进宫。”

    贾蔷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李暄满腹忧心的转身离去,连马车都顾不上了,飞速往皇城打马赶去。

    他一走,有不少乖觉的想趁机跟着离开这是非地。

    只是他们刚一动,立刻被贾蔷带来的亲兵持刀连劈带砍打了回去,这一下,场面登时哗然喧嚣了起来。

    “和我们甚么干系?”

    “谁家谋反找谁家的麻烦,我们就是个路人,拦我们做甚么?”

    “就是,还想大开杀戒怎么着?”

    罗斌见贾蔷惹起众怒,心下稍松一点,对贾蔷高声道:“宁侯,就凭一个奴才的话,你还想定我们的罪不成?你的手下拿着刀做甚么,想杀人?”

    贾蔷一直低垂着眼帘,缓缓开口,淡漠道:“林六一行五路出发,只他一个人闯到这里,还险些被你们打死。本侯怀疑,此中有灭口的嫌疑。所有人随本侯一道去皇城,本侯会去请旨,请皇上查明真相。”

    罗斌脸色愈发难看,苍白的没一丝血色,他再蠢,也想起了昨晚罗荣的话。

    罗荣花了极大的代价,忍辱负重,才将此事压了下来,只落在罗士宽一人身上。

    可若是让贾蔷拉着他们招摇过市,甚至闹到皇城宫门前,那罗家岂有脱身之理?

    罗斌声音尖利起来,道:“你爱去请旨自去请旨便是,和我们不相干!今儿个我要护送我家太夫人去护国寺敬香,我家老祖宗乃太后她老人家亲自颁赐金册的一品诰命夫人,你也敢拦?让开!来人,护住老祖宗的车驾,敢拦的,也别顾及他甚么身份,我罗家……啊!!”

    罗斌话没说完,就惨叫一声,整个人自脖颈往下,一分为二,生生被劈成了两半,心、肺、胃、肠呼啦啦散了一地,座下马都惊了,“吁隶隶”的就要惊马,却被贾蔷反手再一刀,连马首都斩落!!

    这一场景,吓的无数人面无人色,作呕的不知多少。

    贾蔷一扬已经卷曲的腰刀,声音凌厉咆哮道:“事涉军国要务,谋逆叛乱,敢违令者,杀无赦!!”

    ……

第六百零七章 杀人偿命!(感谢狂拽郑大师的盟主!)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与荆朝云、何振、窦现等军机商议如何尽快筹措银子和粮食,赈济山东。

    即便罗士宽、张梁等人没机会造反,可若是过百万灾民无法赈济,成为流民,又有白莲教这样的妖人在,那汉末黄巾之乱,未必不能复演。

    只是,银子从何而来?

    即便这半年来,抄家不断,可再多的银子,赈济两省灾民亦是捉襟见肘。

    眼下国库里虽不能说跑耗子,可也只几百万两的余银,还都是有计划支出的。

    内库里……也有个几十万两的存余,可几十万两才能买多少粮食?

    除去损耗和运费,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就在君臣四处想辙时,荆朝云躬身道:“皇上,今日罗荣上折子,其倾尽家资,折银三十万两,愿为朝廷分解忧难。臣家不比罗家富庶,也愿出银十万两,为皇上分忧,略尽臣子本分。再者,臣腆为领班军机大学士,山东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臣万死难辞大罪!”

    何振也站出来,道:“皇上,臣家亦出八万两,略尽绵薄之力。臣,亦愧然,山东这个局面,臣身为军机大学士,实在汗颜。”

    窦现却作难了,但此刻也不能不表示,躬身道:“皇上,臣家……估计有银子三百两,臣亦愿捐出来。”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除了罗家的,其他人的心意朕领了。可就算你们把家财都捐了,也难抵大用。朕还不至于,让臣子倾家荡产。再者你们这边都出了力,其他臣子不捐都不成。可有的臣子富裕,有的臣子清贫,到头来,凭白惹出许多官司骂名来。朕以为,还是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

    皇帝也不能例外。

    罗家不同,罗家是罪家,不卖这份乖,也少不得会被抄家。

    可其他朝臣的银子却不好要,这事涉天家体面。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才是天理。

    皇上为臣子借银子,实在有损皇威。

    会让人以为,这朝廷快撑不下去了……

    隆安帝这样骄傲且雄才大略的君王,所无法接受的。

    但是,不能向广大朝臣借,又该往何处筹措银子?

    正苦思对策时,忽见一黄门内侍进来,禀奏道:“万岁,恪和郡王言其有十万紧急之事,求见皇上。”

    隆安帝闻言,皱起眉头道:“他来做甚么?”

    转过头看了戴权一眼,见其微微摇头,示意中车府没发现甚么不妥,便道:“让他等着,没甚要务,有甚么事晚上再说。”

    小黄门赶紧出去,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就满面为难,胆战心惊的进来,道:“皇上,恪和郡王说,他实有十万紧急的大事要奏明皇上。”

    隆安帝脸一黑,差点没把这小黄门吓死,好在得了声应允:“让他进来罢!”

    小黄门忙应了声:“喏!”

    说罢,匆匆出去,未几,养心殿内君臣就看到李暄满头大汗进来,一进殿门上前几乎就跪地道:“父皇,出大事了!贾蔷派去跟着林大人的亲卫从山东逃回来,说山东巡抚罗士宽勾结布政使、按察使还有山东提督张梁谋反了!他们软禁了林大人,还又是投毒又是放火,还让人装扮成白莲教的人去刺杀。贾蔷的亲卫分五路回来,只回来一个,还差点被罗家人当街打死,这会儿贾蔷快发疯了!父皇,快派人去看看罢。不然……”

    听闻这番话,隆安帝脑子里嗡的一声,其他几位军机也无不脸色难看之极。

    隆安帝喝道:“贾蔷的亲卫,怎会差点让罗家人当街打死?”

    李暄忙道:“父皇,儿臣和贾蔷昨日听说有人在护国寺附近,用四轮马车赛车。儿臣和贾蔷担心会出意外,就决定今儿去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别胡作非为。结果还没到护国寺,半道上就看到罗家一群下人围着一人在打,最后才认出来,这人竟是贾蔷派去山东,伺候在林大人身边的亲卫。罗家人说这亲卫冲撞了他家的车轿,快把人打死了……父皇,儿臣方才劝了贾蔷,让他别冲动,让他带人来见父皇,父皇自会给他主持公道。可儿臣怕他脾性上来,把事闹大捅破天,父皇还是赶紧派人去看看罢!”

    何振大声道:“皇上,臣建议,即刻将人全部看管起来,绝不允许有半点风声流传出去。不然山东方面狗急跳墙,不反也要反了!”

    荆朝云也沉声道:“确实不宜流传开来,即便赵国公能保证山东大营不会乱,可若让天下得知,山东的人之祸还要大于天灾,数以万计的百姓是因为罗士宽等人而死,那势必会让朝廷威望扫地,连皇上的圣名都要受到牵连。如今只山东一省有白莲妖人起事,可若朝廷德望大失,白莲教必然势大,说不得,其他各省心怀野心之辈,也会趁机闹事。罗士宽等蠢獠死不足惜,待山东赈灾安民之后,诛其满门以谢百姓都是应有之义。但现在,还当以大局为重!”

    窦现亦缓缓道:“若天下人皆不信朝廷,于新政不利。罗士宽、张梁等人,合该千刀万剐。但眼下,仍以安民为重。”

    隆安帝闻言,拿定主意,沉声道:“传旨: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即刻前往护国寺,将诸人马全部看管起来,不允许与外人接触。”顿了顿又对李暄道:“带贾蔷来见朕。”

    李暄忙应道:“是!”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步履匆忙。

    然而还未出门,却见方才的小黄门儿又急匆匆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紧急求见!”

    隆安帝闻言,心底一沉,道:“宣!”

    小黄门应下后赶紧出门,尖声道:“宣绣衣卫指挥使魏永觐见。”

    李暄心里也感觉到不大妙,在殿门口顿住脚。

    魏永急步进来,路过李暄都没理会,至殿内跪地满头大汗道:“皇上,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今日与罗相之子罗斌于护国寺外发生冲突。据传,罗家人截杀了贾家自山东回来的亲卫,好似与林大人有关。宁侯贾蔷要带所有人回城入皇城,求皇上公断,而罗斌不答应,结果,就被贾蔷一刀斩杀!眼下,贾蔷带着罗斌的人头,和罗家太夫人云氏,还有诸多官员巨贾子弟,正进城往皇城而来。

    另外,如今城里到处盛传,山东巡抚罗士宽、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相互勾结,侵吞数百万两银子购买的赈济粮食,因害怕钦差大人林如海彻查,便软禁杀害了钦差林如海,如今狗急跳墙,在山东勾结白莲教,起兵造反了!”

    隆安帝闻言惊怒,朝廷本就沦落到要四处化缘赈济山东的地步,如今再闹出这样一摊子事来,谁还会把银子拿出来喂狗?

    何振更怒,厉声咆哮道:“混帐!!莫说宰辅之子,便是一寻常百姓,贾蔷就凭一奴仆之言,就敢当街杀人?他以为他是谁?无法无天!!需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窦现虽知道贾蔷是林如海弟子,也知道他心忧林如海,可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他沉声道:“皇上,当即刻抓捕贾蔷,严禁造谣生事者!”

    李暄听不下去了,回头道:“何大人,窦大人,你们理不讲理?山东的事有没有?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有没有害林大人?这些本王不知道,也不说,你们自己有良心公断。可罗家人把贾蔷的亲卫往死里打,都不成人形了,多半是活不了了,却是本王亲眼所见!对了,人家亲卫为了回来报信,一路赶回时还被人各种追杀伏杀,九死一生……你们不说抓坏人,倒抓贾蔷?是哪个在造谣生事?山东有坏人,是在造谣么?都说你窦大人公正无私,是当代包拯,本王看你就是个狗……”

    “给朕住口!”

    隆安帝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一个个胆大包天,这里也是你放肆的地方?再敢无礼,朕圈了你!还不给朕滚!”

    李暄满脸不服气,狠狠瞪了窦现等人一眼后,转头就要走,却听窦现一字一句道:“王爷,贾蔷杀人,纵情有可原,眼下也只能先法办他!和山东黎庶相比,别说贾蔷,就是林如海,也只能受此委屈!再者,他贾蔷当街杀人,果真委屈?”

    李暄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贾蔷不委屈,罗士宽委屈,罗荣、张梁委屈!窦大人,你他娘的真是个好官!你最委屈!”

    说罢,在隆安帝咆哮声中出了养心殿后,直往凤藻宫而去。

    等李暄走后,窦现沉默稍许后,同隆安帝道:“皇上,先押入天牢罢。且等山东事了,再作惩处。”

    窦现之意,还是等林如海回来后再说。

    难得他能退一步……

    荆朝云顿了顿,亦缓缓点头道:“林大人,正在乱风暴雨中,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

    何振本想说林如海要安抚,那罗荣呢?

    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必自讨没趣……

    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得旨意后,即刻出宫,前去拿人!

    在皇城门外登闻鼓前,贾蔷重重敲响了五下后,终于被魏永亲自锁拿,打入天牢。

    然而军机处死命想要压制的事,却是彻底压制不住了。

    贾蔷用一个宰相公子的人头,再加上他自己和登闻鼓声,彻底引爆了山东的惊天丑闻!

    朝廷花费上千万两银子,购买的无数粮食,被罗士宽等人瓜分卖给了烧锅庄子,山东数百万灾民,大多数只能吃得上糠麸,仍有百万人,连糠麸都吃不上,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当初军机大学士林如海奉旨南下,视察赈济情况,结果被罗士宽等人软禁,下毒、放火、刺杀,各种加害,让林如海在山东寸步难行。

    白莲妖人蛊惑百姓,已占据十数县之地,山东糜烂一片!

    而罗士宽为罗荣亲叔父,叔侄二人想谋害林如海的消息,更是愈演愈烈!

    一时间,林如海生死未卜,贾蔷身陷天牢。

    曾经炙手可热的一对师徒,似都到了末日……

    而这些消息传到贾家,有些人伤心落泪,担忧心碎。

    也有些人,却是欣喜若狂!

    ……

    ps:说贾蔷随便杀人的……前面贾蔷和李婧商议时,我还专门剧透了些,都不带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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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贪婪者的狂欢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

    黛玉面色惨白,如遭雷击般,怔怔的站在几前,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婧。

    林如海失陷山东乱局,生死不知,即便是活着,也危在旦夕。

    贾蔷暴怒之下,失手杀人,杀的还是宰相公子,如今被打入天牢,等待问罪。

    原本好好的天,怎忽然就塌了?

    看着黛玉摇了摇身子,眼中晶莹的泪珠儿滴滴落下,整个人被一股悲韵笼罩,李婧苦笑了声,虽先前已经将紫鹃、雪雁支开了,她还是小心的左右看了圈,又回头打开门观察了一二,待发现没人后,才关好门回过身来,道:“爷还是心疼姑娘,说姑娘若是实在难受,此计就不要瞒姑娘了。”

    黛玉闻言一怔,缓缓的回过神来,看着李婧轻声道:“这话……甚么意思?”

    李婧看她说话间都忍着悲痛,便不再犹豫,小声道:“姑娘面上一定要保持悲伤痛苦,可心里却不必如此,此实是林老爷和侯爷定下的一计,是为了救山东百万灾民,不得已为之!”

    黛玉听不大明白,可她知道重点,急问道:“我爹爹,可还安好?蔷哥儿他……不是入了天牢了么?”

    李婧笑道:“姑娘放心罢,林老爷那边……我们爷早先就安排妥当了,花费了多少银子砸下去,林老爷身边稳如泰山,绝不会有丝毫危险。只是为了救山东百姓,不得不和爷施此苦肉计。至于我们爷,苦头自然少不了,不过也没甚么。林老爷待他如亲子,处处维护他,如今林老爷需要帮助,吃些苦头又值当甚么?总之,绝不会有甚么要紧危险就是。”

    黛玉闻言,心里踏实了些,不解道:“若如此,那先前小婧姐姐你为何要唬我?”

    李婧收敛面色,神情肃穆道:“因为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有丝毫破绽纰漏!在外面,姑娘若是露面时,必要如方才那般,痛不欲生才好。即便在家里,也不能有丝毫笑脸。原本真相不该告诉姑娘,姑娘还要持金册进宫,寻皇后求情。可是爷实在太疼姑娘了,不忍让你果真受此煎熬磨难,所以就让我把实情告诉你。”

    黛玉闻言,不无自责道:“那……那我现在也可以持金册进宫……”

    “千万不要!”

    李婧郑重道:“姑娘若是不知实情,进宫自然有大助益。可如今姑娘心里知道实情,进宫势必让人看出破绽来。爷说,宫里那位皇后娘娘,乃是人精中的人精,便有丝毫不对,也能查出不妥。此事事关重大,姑娘不必冒此风险。”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若是贾蔷不让李婧告诉她,她自然备受痛苦煎熬,说不得还会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可贾蔷让李婧告诉了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宁愿可以帮贾蔷和林如海一些。

    李婧看出黛玉心思,笑道:“姑娘不必愧疚甚么,这原是外面爷们儿之间的勾心斗角和算计,让姑娘牵扯进去,才是不妥呢。其实只要姑娘在家待安稳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来,就有极大的帮助!而且,时日不会太久……”

    黛玉闻言,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打今晚起,我就让人闭门谢客,一个人在家流泪便是。可还有事没有?”

    李婧迟疑了下,还是道:“贾家那边,许有些不对。有人想趁爷不在家时,替爷管家。另外,也想接手西斜街那边的会馆……”

    黛玉闻言都震惊了,愤怒道:“蔷哥儿才入天牢,他们想做甚么?是哪个的主意?”

    李婧苦笑道:“大房、二房都有人起这份心思……”

    话音刚落,就看到黛玉板正起小脸来,不见一丝笑意,行到书桌条几前,提笔写下了一行字,交给了李婧。

    李婧问道:“甚么?”

    黛玉咬牙恨道:“没甚么,就是告诉那些人,不是他们的东西,惦记不得!莫说蔷哥儿和我爹爹都没甚么,便是有甚么,你肚子里也有蔷哥儿的骨肉,他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一分!”

    李婧闻言身子一震,跟着就落下泪来,看着黛玉,颤了颤嘴唇说不出话来,却是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头!

    ……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面色凄慌疲惫的坐着,身后鸳鸯亦是难掩惊忧悲痛。

    堂下,贾家姊妹们一个未至,但宝玉今日是在的。

    除了宝玉外,贾环、贾兰甚至连大房从来不让见人的贾琮都露了面。

    更让人惊奇的是,连受伤多时难下床榻的贾赦,今日都坐在一张轮椅上来了。

    贾赦须发白了大半,看起来比一年前老了许多,但倨傲的神情依旧未变。

    他右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捋着白须,缓缓道:“那天打雷劈的不孝畜生竟敢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宰相公子,难道不是轻狂傲慢,撞客了般?他自以为有如海在,就能恣意妄为,没想到如海如今都困在了山东,生死不知,多半不保,他这回下了天牢大狱,怕也难再出来。就是出来,也成了废人一个。族长这个位置,岂能还由他来坐?我贾家一门双国公,怎能由一如此狂悖之畜生为族长?二老爷,你以为如何?我听说,此畜生对你也不敬过?”

    贾政沉吟不语,似在酝酿措辞,倒是上面的王夫人淡漠道:“何止是二位老爷,便是老太太同我们,又何曾被人放在眼里?有妹丈护着,要娶宰相独女,又有皇后娘娘护着,要当人家的侄儿姑爷。我们又算哪个位份上的?想啐就啐,想罚就罚。他怕是没想到,也能有今日。”

    “你少说两句罢!”

    贾母脸色难看的制止道:“家和万事兴,蔷哥儿许多事做的过了,可也有许多事,做的对。果真人家过两天再出来了,如海从山东回来了,你们又怎么说?”

    凤姐儿也小声道:“且还有皇后娘娘和恪和王爷在,我寻思着,尹家郡主看起来也是极喜欢蔷儿的,万一……”

    王夫人眼神漠然的看了凤姐儿一眼,不过没多说甚么。

    倒是邢夫人,看着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你和那孽障虽是叔侄儿关系,可说到底,西府和东府还有几分血亲?更何况,他还不是东府长房正支的。若不是有两座国公府在,怕是和寻常路人也没甚差别。你就一口一个蔷儿叫着,也不知避讳些?”

    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好在贾母替她兜着,道:“两家和睦亲近些,总比生分冷落的强。凤哥儿这般叫,原是我同意的。这会儿子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翻旧账,又值当甚么?莫非真要闹个家破人亡才是好的?”

    邢夫人见贾母生气了,忙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原也是为她好,到底人言可畏。”

    贾母哼了声后,问贾赦、贾政道:“蔷哥儿此事,果真没指望了?”

    贾赦、贾政都摇头,道:“太平年景,这样杀人,若是不国法严惩,人心不服。如此都不治他,旁人又当如何?”

    贾母闻言,脸上多是难受,却也有些解脱,毕竟,贾蔷给她带来的压力也不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这会儿都过来,是甚么意思?”

    贾政难以启齿,倒是贾赦,不讳言道:“老太太,虽说那畜生合该天打雷劈,可说到底也是咱们贾家的人。他先前借着整治刁奴的档口,从两府偷去了不少东西。若非如此,他从哪里来得本钱,做下这样大的买卖?如今他要坏了事,那些营生若是西府不赶紧接过来,怕不知道要便宜哪些。旁的不说,尹家是后族,他家要是出来分一半,谁争得过?还有那位王爷,不是贪他的银子,谁和他顽?一个贱种!所以,咱们最好早点去接手了!否则,都让人分完了!”

    贾母闻言皱眉道:“这甚么都还没有,如海在山东也未必就倒了,蔷哥儿虽下了天牢,可也还没定罪,你就这样急?”

    贾赦叹息道:“母亲,你当儿子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贾家。这东西收回来,都是入官中,先要孝敬母亲您的。这会儿咱们顾及体面,可落差一天,保不齐明儿东西就都没了!到头来,甚么都落不着。再者,果真如海回来了,那畜生也出来了没事了……这种事连丁点儿可能都没有,假如果真如此,咱们也算替他守住了家业,他还得感谢咱们不是?”

    贾母闻言,虽明知这些都是放屁话,可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心里还是动摇了下,缓缓道:“你们愿意怎么折腾,随你们去好了,左右都是你们姓贾的一家子,我说不上话。只你记住今日的话,来日蔷哥儿出来了,你好生将家业还给他,不然……”

    不然,她也保不住他。

    听闻此言,贾赦登时大喜,连忙让人推了他去书房,然后就呼唤着林之孝等数位管家,带人去东府查封银库,又让人去寻贾芸来,要让人连夜将西斜街那边的云锦都运回来,还要寻思着派人去南省,接收云锦作坊。

    那可是一个真正下金蛋的金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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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贾林氏:谁敢动我东府分毫?

    皇城,凤藻宫。

    天色已暮。

    偏殿内,尹皇后正无奈的看着幼子来回走动,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坏事了坏事了,贾蔷这次坏事了!”

    “我都同他说了,不要冲动莽撞,直接进宫寻父皇做主就好!”

    “叮嘱了几百回,他就是不听,好了吧?”

    “球攮的荆朝云、何振、罗荣,没一个好东西!”

    “窦现好大的名声,如今看来也是伪君子!”

    “住口!”

    前面絮叨那么久,尹皇后只看着李暄骂骂咧咧,也不理会。

    可等到李暄开始骂起窦现时,尹皇后立刻变了面色,呵斥道:“窦大夫是你父皇都十分敬重的诤臣,他这样的官是一国气运之所在。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的道理尚书房的先生没教过你?”

    李暄闻言,颇为委屈道:“母后还说他是诤臣,儿臣看他连是非都不明!他莫非果真不明白山东那边出了大事?山东巡抚罗士宽截杀了贾蔷的五批报信亲卫,还软禁了林如海!山东那边分明有事,窦现不想着抓坏人,倒抓贾蔷。贾蔷是杀了人,可罗士宽谋反,罗家满门都是钦犯,合该全部抄斩!再说,他们还想杀了贾蔷的亲卫灭口!连儿臣都明白的是非,窦现这个御史大夫倒不明白?要不是父皇在,儿臣非拾他一个大跟头不可!”

    听他这孩子气,尹皇后又好气又好笑,道:“荒唐!这里面有许多不得已的大事,窦大夫如此,亦是以国事为重,你不明白,就少胡说!若是让你父皇听到了,有你的好!”

    李暄闻言登时大惊,道:“母后,那果真要让贾蔷杀人偿命?”

    尹皇后故意唬他,板起脸道:“杀人偿命,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还需多问?你们一个个仗着圣眷得宠,骄纵的无法无天,敢当街杀人,还有甚么你们不敢做的事?”

    李暄倒抽一口凉气,坐倒在地上,道:“坏事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顽伴,竟要这样给栽倒了!”一个人坐在地上懵了会儿,脑袋里也是千奇百怪的想了许多,甚至想到,贾蔷果真要上法场杀头,明正典刑,他该给他敬杯甚么样的送行酒,埋了后,要不要让人扎上九百九十九个丰乳肥臀的大美人烧给他……

    “可怜啊,连个后也没留……”

    李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喃喃自语道。

    他是真信了尹皇后的话,而且,也觉得贾蔷这次的确难逃一劫。

    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景初旧臣魁首人物之一,罗荣之子。

    如今朝堂上乱糟糟的,用腥风血雨来说,一点不为过。

    暗地里已经有人在说,隆安帝高举屠刀,屠戮景初旧臣了。

    如今军机大臣都要将山东事按下去,那么在外人看来,贾蔷杀罗斌,岂非是滥杀无辜?

    这样一来,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贾蔷一个,又算甚么?

    眼看李暄难过的快落泪了,尹后气的笑骂道:“可见真是狐朋狗友,人还没事,就要落泪了,也不嫌害臊!”

    他亲祖父太上皇驾崩的时候,李暄都没这个德性。

    见李暄怏怏不乐,尹后没好气道:“你也不想想,哪怕冲着林如海,贾蔷能不能出事!”

    李暄闻言一怔,道:“母后,那林如海不是说,多半回不来了么……”

    “胡说!”

    尹后完美无瑕疵的绝色容颜上,浮现起一抹威严之色,道:“罗士宽等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必是自知,绝难起事成功。暗中破坏林如海视察赈灾他们敢,恐吓林如海,让他早早回京,他们也敢。可若说杀害林如海,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那是株连九族,十恶不赦的大罪!”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道:“所以说,林如海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一定能回来?”

    尹后横这个傻儿子一眼,道:“自然能回来!而且此次他涉险入山东,早早发现了山东的乱事,没让白莲妖人替那起子混帐顶锅,算是大功一件。若无他南下,那起子贪官只将粮食往白莲妖人身上推,反倒将他们都摘了出去。林如海这等功劳加上苦劳,还保不得一个贾蔷?只可惜,贾蔷莽撞之行,让林如海此次山东之行,白辛苦一回。”

    李暄才不在乎林如海白跑不白跑呢,只要贾蔷不会有事就行。不过……他还是担忧。

    “母后,那要是林如海死在山东了……”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眯起,素来柔婉甜美的声音都凛冽了三分,道:“林如海若果真死在了山东,那便是一场大动乱……不过,若是那样,贾蔷就更加没事了。皇上会留下他,照顾好林如海遗孤的。只是,从今往后,贾蔷就要安生过日子了。再敢如此莽撞,却是没人会继续容忍他。”

    家大人没了,也就成了孤儿了。

    宁荣二公留下的那点余荫,已经不足以遮蔽贾家子弟为所欲为了。

    不过尹后相信,林如海一定能从山东回来。

    以林如海的手段,莫说罗士宽之流,便是罗荣都非其对手。

    即便山东凶威,可林如海至少有自保之力!

    念及此,尹后看了看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对李暄道:“走罢,去你父皇处看看。”

    李暄闻言,有些后怕道:“先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父皇若是见了儿臣,许是要生气……”

    尹后闻言“嗯”了声,转过身来,盯着李暄道:“你方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

    见其如此,李暄愈发心虚,小声道:“儿臣是气不过窦现黑白不分……”

    尹后仔细瞧了李暄好一会儿后,在李暄愈发不自在时,方道:“没事,你父皇心里,不会着恼的,走罢。”

    ……

    养心殿,西暖阁。

    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御案后,隆安帝执着朱笔,批改着奏折。

    只是没批改两本,面容有些清瘦的隆安帝就放下了朱砂御笔,眉头紧紧皱起,凝重的眸光不乏担忧的望向殿外。

    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晚风吹拂,铜铃作响,

    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他有些担忧林如海的处境,尽管在密折内,林如海自奏并无性命之忧,可贾蔷亲卫所报,却是危若累卵。

    隆安帝认为林如海多半报喜不报忧,但他又觉得,山东巡抚罗士宽等人未必有如此丧心病狂之胆略,敢谋害一朝相国!

    不过,即便折中一下,林如海的处境,都不会太好。

    更何况,他身子骨原本就不好。

    再想想今日事……

    贾蔷,他自然不会让贾蔷真的去杀人偿命。

    但他对贾蔷今日之鲁莽,亦是十分生气!

    太冲动了,坏了朝廷的大事!

    区区一个罗斌,甚么时候杀不行?

    罗士宽将山东搞成那个样子,即便将那些丑事压下去了,罗家难道果真能逃得了?

    今年只杀罗士宽一家,明年罗荣全族一个都跑不了!

    难道让他们多活一年,就这样不能容忍?

    竖子难成大器!

    不过,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不能真杀他。

    但还得狠狠管教!

    正思及此,忽地小黄门进殿禀奏:“主子爷,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来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后,又哼了一声,道:“传。”

    小黄门忙出去,未几,便见尹皇后满面笑意的带着探头探脑的李暄进来。

    见礼罢,隆安帝只当没看到那个熊儿子,问尹后道:“皇后这会儿怎么来了?窦爱卿才走没多久,若是碰到了,这老倌儿又要聒噪!”

    尹皇后抿嘴笑道:“让这样的诤臣说嘴几句,臣妾也不觉得丢脸,反而会替皇上高兴。皇上身边有这样的臣子受到重用,可见皇上是可与唐太宗比肩的圣君!”

    隆安帝闻言哈哈一笑,对这样的皇后,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随即却恶狠狠的瞪向李暄,斥道:“你母后的见识,比你要高明十倍百倍!你怎连一成都学不到?窦现乃为社稷谋福祉,却从不考虑己身的诤臣贤臣,你这混帐,也敢当面辱骂?”

    李暄垂头丧气的跪下……

    尹皇后笑道:“方才臣妾就训斥过五儿了,这会儿领他来给皇上赔罪。等明日,再让他亲自去给窦大夫赔情。”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下来,道:“这倒也不必……这混帐走后,难得人家还替他美言几句,”

    尹皇后闻言凤眸登时一亮,惊喜笑道:“人称铁面包拯的窦大夫,还会赞五儿?”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窦现倒是夸了这孽障是非分明,虽然添加了恩怨之心……这样的人,当个王爷都勉强,只能当个读迂了书的书生。世上事,岂能只用是非对错来断定?”

    尹后面色微微一变,就见李暄强鼓起勇气,道:“父皇,儿臣并非只以是非对错来断定。儿臣觉得,贾蔷比罗家有用多了。他虽然没儿臣聪明,也没儿臣有孝心,品德也没儿臣好,还十分好色……但他会赚银子啊,还不贪权势。要是能调他入内务府,和儿臣一道帮父皇赚银子,不是儿臣吹嘘,父皇最多三年,绝对是古今帝王里最有钱的皇上!嘿,到那时,父皇想修甚么园子就修甚么园子!到时候儿臣和贾蔷还给您园子里铺上枕木,建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好的车,保管父皇和母后喜欢……呃……”

    在隆安帝森然的目光下,李暄住了口,低下头去,隆安帝叹息一声,忽地神情一动,问道:“李暄,你和贾蔷虽素来胡闹,可偶尔也有所得之处。山东眼下缺粮,你们可有甚么法子没有?”

    李暄干笑了声,道:“父皇,儿臣还没想出来,不过倒是可以代父皇去问问贾蔷!”

    隆安帝哼了声,迟疑稍许,道:“你去看看他也好,让他规规矩矩在牢里待着,莫要再给朕惹是生非!等林爱卿回来,朕再让林爱卿亲自拾掇他……这无法无天的混帐!如今山东之事再难遮掩,若因此耽搁了大事,朕扒了他的皮!”

    尹皇后闻言抿嘴一笑,对李暄道:“天牢里毕竟阴冷潮湿,我记得你大哥府上有几床狼皮褥子,你借了去,送给贾蔷铺盖罢。果真出了甚么闪失,林大人回来怕是要心疼呢。”

    隆安帝闻言,眼睛眯了眯,闪过一抹无奈,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阻止……

    ……

    神京西城,宁国府。

    正门前,贾赦亲自乘轮椅而来,看着亲卫把手大门,不准进入,勃然大怒道:“好么好球攮的下流东西,如今贾蔷被打入天牢,这国公府就由你们来把持了不成?我看你们是想造反!”

    话音刚落,却见一身姿飒爽的李婧自正门走了出来,面色清冷道:“大老爷,我们侯爷虽在天牢,可这东府仍有做主之人。”

    “做主之人,是谁?东府都死绝了,还有哪个能做主?”

    贾赦傲然道:“老夫倒要看看,贾家还有哪个敢私占这国公府的?你又是哪个?”说着,目光竟打量起李婧来。

    李婧见之,一甩宽大的袍袖,冷笑一声道:“大老爷若想知道,自回西府去问问老太太罢。适才,东府主人才送信给老太太。如今侯爷不在府上,就恕不接待你了。”说罢,又声音不轻不重的骂了句:“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说罢,转身回了国公府,大门也缓缓闭合。

    贾赦见之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来,一气,伤口处就疼,他忙念了几遍《心经》,平复下心情后,看了看守在东府门前煞气腾腾的宁国亲卫,他让人即刻送他回荣庆堂,想看看到底谁是宁国府的主人。

    然而等他回到荣庆堂时,却看到贾母拿着一张纸笺,面色震惊古怪又有些欣慰的看着。

    贾赦皱眉道:“母亲,东府如今还有何人做主?好大的胆,竟然敢抗拒西府的人入内!简直岂有此理!”

    贾母闻言,缓缓叹息一声道:“罢了,我瞧着,如海未必就一定回不来,蔷哥儿也是如此。你果真走下这一步,待他们回来时,我也保不住你。”

    说罢,让鸳鸯将手中纸笺递给贾赦。

    鸳鸯心中厌弃,眼中也没甚好神色的将纸笺交给贾赦后,贾赦一看,差点没气的仰过气去。

    偏生他一生气,腹部反倒胀痛起来,迫使他赶紧息怒。

    跟做法事一样,嘀咕宽解自己好半天后,贾赦仍难掩怒火道:“外甥女儿是怎么个意思?她还没嫁到东府去,如何能当东府的家?她还准备持金册进宫告御状,她这是准备告哪个?贾林氏?!一个姑娘家,岂有这样落款的道理?羞也不羞!!”

    贾母心累,摆手道:“有如海的情分在,即便如海还在山东没回来,玉儿果真持了金册进宫,蔷哥儿多半也不会有事。眼下谁动东府的东西,谁就吃不了兜着走!玉儿也不只是在防备你这个舅舅,而是在防备外人。你是当大舅舅的,当年和你妹妹也算亲近,如今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你自己看着,要不要和她闹僵。”

    说罢,对鸳鸯道:“我乏了,搀我去里面歇下罢。”

    鸳鸯应道:“是。”

    随即,便搀扶着贾母进里屋歇息去了。

    贾赦看着手中的纸笺,面色一阵青红不定,最后“唉”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轮椅手臂上。

    他决定再回床榻上躺起,直到山东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

    ……

第六百一十章 悬梁,吞金?

    探春小院。

    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宝琴则跟着林楚回布政坊陪黛玉去了。

    饶是如此,此刻姊妹们的脸色也都俱是担忧惊惧。

    尤其是惜春,小脸苍白,怔怔的坐在那,眼睛里的泪花就没干过。

    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贾蔷这二年来待她的好。

    越想,越是心如刀绞。

    她如此,其她姊妹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探春长吁短叹,只恨她是女儿身,不能为贾蔷分担些。

    正当众人相顾无言时,却见探春丫鬟侍书急急进来,对探春道:“姑娘,不好了!”

    探春竖起修眉,道:“甚么就不好了?”

    侍书道:“刚小鹊同我说,老爷在赵姨娘房里说了,大老爷看中了东府的家业,这会儿子已经带着人去封银库了!还说,要派人去收了西斜街的会馆,还要派人去江南夺了侯爷的云锦布号呢!”

    “啊?”

    众姊妹们纷纷惊怒,湘云更是口直心快,骂道:“怎如此下作不要脸?”

    素来藏拙守愚的宝钗都忍不住沉声道:“太过分了!”

    迎春面色苍白,眼中的羞愧让她几无地自容。

    惜春则哽咽住喉头,呜呜哭了起来……

    再一次,有了家破人亡的悲凉感。

    一回一回,似要凉透她的心……

    探春气的心口都要炸了,抬脚就往外走,却被宝钗叫住,道:“三丫头,你往哪去?”

    探春怒道:“我去寻老太太问问,这是谁家的规矩?家里人落了难,不想着去搭救,反倒落井下石,去抢人家的家业!!”

    宝钗一把拉住探春的手,劝道:“你也是糊涂,这样大的事,没老太太的点头,谁敢去做?”

    探春:“……”

    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想问一声“怎么可能”,却又张不开口。

    身在大家子里,凭怎样的龌龊恶心事没听说过?

    发生这样的事,又算得了甚么……

    宝钗见她眼睛里都透着绝望,宽慰道:“你也别往最坏里想,我料大老爷多半难成事。”

    众人忙问道:“此话怎么说?”

    宝钗摇头道:“外面的事我不大明白,但蔷哥哥甚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桃园时,那样惊险艰难,他也是将家里人安排妥当了的。即便他不能亲自出手,也必让手下人来安顿。旁的且不说,四妹妹总是要安顿好了的。且西府那边,也没听说搬家的大动静。可见,蔷哥哥心里并不担忧这一回……此其一。”

    这种猜测性太强,大家虽也觉得如此,却不敢寄希望于此,便忙催问其二。

    宝钗形容冷静,缓缓道:“其二,林老爷为国效命,抱着病躯远赴山东当钦差。便是看在林老爷的面子上,朝廷也不会果真难为贾蔷。更遑论,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山东谋反了……若如此,蔷哥哥杀的便是谋逆侵犯之亲族,也当不得大罪。他本身就是贵爵,且还有皇后娘娘的宠爱,皇子郡王的交情。所以我断定,蔷哥哥此次必是有惊无险。既然如此,即便眼下吃点亏,等他回来,以他的脾性,必然十倍夺回!”

    ……

    东府。

    贾蔷小院。

    李婧看着两条汗巾子都挂到房梁上了,坐在那丧的不行的晴雯和香菱两人,又心疼又好气,道:“等爷回来了,再不饶过你们。都忘了爷怎么教过你们的?”

    若非眼下是关键时候,她让府上秘卫监视东府一切,险些要出大事!

    李婧都不敢想象,后宅要是发生这样的惨剧,贾蔷回来后,会不会直接发疯杀人!

    便是她也没脸活了……

    二人眼睛都红肿着,抬头看了看李婧,香菱却又“哇”的一声哭出来,道:“小婧姐姐,你肚子里有爷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晴雯也跟着抽搭起来,拉着香菱问道:“你还藏了多少私房钱,都拿给小婧姐姐,她还要拉扯孩子长大……呜呜呜!”

    说到最后,也痛的说不出话来,哭出声来。

    李婧生生被二人弄的红了眼圈,气骂道:“都疯了不成?爷不过杀了一个莫逆反贼的侄孙,杀了也就杀了,过几天就出来了,你们这是要死不成?”

    “啊?”

    “真的?”

    香菱、晴雯二人闻言不哭了,急急站起身来追问道。

    李婧反落下脸来问道:“是谁跟你们说的,爷会出事?”

    晴雯指着香菱咬牙道:“她!”

    香菱委屈道:“是西府的碧痕,彩云她们。”

    晴雯抬手就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我同你说过多少回,她们不是个好的,你还爱同她们顽?让人奉承两句,就奉承傻了是不是?”

    香菱愧疚道:“没有奉承,她们有桂花糕……”

    李婧拦住想继续教训的晴雯,道:“且先别急着拾掇,等爷回来再说,少不了的。你们俩好好的,对了,你们去寻龄官,我担心她也会做傻事。我去后面看看平儿姑娘……”

    香菱和晴雯闻言,不敢耽搁,急急去寻龄官,她们一直觉得,那个丫头比她们还傻!

    李婧则去了后面小院,进了堂屋里间,就看到平儿在那张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静静的坐着。

    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下,一身着大红的美人,原本应该十分惊艳的景儿,此刻看着却有些渗人。

    榻边高几上,摆着一把金瓜子……

    看到这一幕,李婧脑子里“嗡”的一下,后悔自己反应迟了,忙两步上前,一把打飞那些金瓜子,颤声道:“平儿,你……你没做傻事罢?”

    平儿泪流满面的看着李婧,第一句话却是:“小婧,我要下去陪爷,只是你却要受苦了。你肚子里有爷的骨肉,你可一定要……”

    李婧怒道:“这才到哪,怎一个个都急着要殉葬?即便要死,总也要等到外面的信儿传进来罢!不然等爷回来了,看到你们的尸身,还要不要他活了?”

    平儿摇头哭道:“要提前下去,替爷备好茶水,备好吃的……”

    她这一辈子,前半生是给人当丫头奴婢,虽凤姐儿待她也好,但终究吃了无数苦,受了无数委屈。

    只这一年多来,才算真正活成了人。

    她觉得值了,如今贾蔷要坏事,她就提前下去,给他点好灯,备好吃用的,不让他受委屈……

    果真贾蔷能活着回来,说不得也是用她的命换回来的,她心甘情愿!

    不能怪她们没见识,任谁听了贾蔷当街杀了宰相的公子,被打入天牢,外面还传的风雨飘摇,都很难想到他还有活着出来的一天,更何况她们只是丫鬟……

    “姐姐还没吞那金瓜子罢?”

    “时辰还不到……”

    李婧大舒了口气,又咬牙问道:“是哪个同姐姐说的爷的事?”

    她怀疑有人在背后使坏!

    平儿眼泪难干,哽咽道:“西斜街会馆那边都传遍了,我让人去打听了番,连都中各处也都在说,山东谋反,林老爷坏事了,爷杀了宰相的公子,没了林老爷护着,必死无疑……”

    李婧闻言,面色变了变,有些自责……

    这些谣言,原是她让人去鼓荡起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平儿,轻声道:“平儿姐姐且放心,爷不会有大事,林老爷也是,等林老爷回京了,就一切都好了。这些日子,你好生在家歇息,帮我看着些香菱、晴雯、龄官她们,方才去迟了,她们就要上吊了!”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急道:“她们怎能这样傻?”

    李婧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又嘱托两句后,方离开。

    她还有一处要去,可卿院……

    出了平儿院,看到满地黄叶萧瑟,秋风转寒,李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回,为了帮林如海,贾蔷真是豁出去了。

    也不知……

    罢了,他既然想这样做,她就陪他做成便是。

    明日就让人把宁府内宅贾蔷房里人上吊、吞金的消息传出去,再添一把火烧起!

    将林如海、贾蔷师徒传的越惨,越悲壮,等山东事传回来后,他二人才越清白!

    ……

    绣衣卫诏狱。

    贾蔷原本被关押在刑部天牢,后被转入诏狱。

    想来隆安帝也担心,有人趁机让贾蔷在天牢里“悬梁自尽”,或是喝水呛死……那就让人郁闷了。

    李暄在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的陪伴下,入了诏狱。

    嗅到诏狱里腐臭的气味,李暄满面嫌弃,掩口而行。

    身后伴随陆丰背着好大一个包裹,也跟着掩住鼻息。

    不过等在诏狱内行走了不短距离,到了一处较为干净,走廊上面还透有一个小小的天井风口之地,看到左侧牢房中之人时,李暄就变了面色,素来惫赖慵懒的眼睛,也顺利凌厉肃煞起来,转头看向魏永。

    魏永忙道:“王爷,此非下臣所为。宁侯在刑部天牢时,被关进死囚房,牢房内有七八个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宁侯身手了得,下臣前去接人时,他刚打杀了三个,打残三个,重伤两个……”

    贾蔷面上多有血迹和青肿淤血,眼睛也高高肿起,一只眼根本见不得人,另一只眼眼角也有血痕,看着李暄笑了笑,道:“王爷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都躲到这来了,都没躲开你。”

    李暄脸色难看的骇人,咬牙道:“好球攮的祝苍!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孤要去告诉父皇!孤要去告诉父皇!”

    魏永苦笑道:“刑部尚书祝大人已经去宫里请罪了,三个牢头自尽,管刑狱的郎官也会拿下……”

    李暄气的发抖,骂道:“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本王还拿他们没法了?”

    魏永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莫说一个清闲王爷,就是皇上,又能怎样?

    李暄气了半天,看了看贾蔷,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嘎嘎乐道:“瞧你这德性!爷让你忍着些,别莽撞,你就是不听!如今可舒坦了?”

    贾蔷冷笑一声,若非故意吃些苦肉计,他也不必落得这样惨,他道:“王爷出去代我传句话。”

    李暄笑道:“你都这幅模样了,还给人放狠话?”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这点不算甚么,等出去后,自会寻祝苍那条老狗清算。刑部是罗荣提点多年的地盘,祝苍就是罗荣门下一条老狗。他熬不了多久……王爷帮我给罗荣带句话,我先生在山东有丁点闪失,就算我死在牢里,罗家门儿里能活出一条狗,我贾家上下百世轮回不为人。”

    听这话,李暄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魏永亦是眯了眯眼。

    李暄对魏永扬了扬下巴,魏永迟疑稍许,还是将牢门打开,牢房内有一简易但还算干净的床榻,一木桌,一木凳,一马桶,仅此而已。

    李暄进门后,拉过木凳坐下,盯着木榻上的贾蔷看了稍许后,又笑道:“还吹不吹比爷俊俏了?你说你,不至于啊。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敢害林大人?”

    贾蔷摇头道:“王爷,按常理来说,那群忘八贼羔子敢贪的那样狠?不敢!可他们就是贪了!按常理说,这太平盛世,白莲妖人能起事?也不能,可他们还是起事了!山东,北直隶所在,布置有重兵!若非那起子忘八有意纵容,甚至相互勾结,白莲教能起事?他们为何放纵白莲妖人,甚至勾结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白莲教背这个锅?粮食不是他们贪的,是被白莲妖人给抢了去!如今我先生南下,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狗急跳墙之下,他们甚么事做不出来?总之,王爷代我传这句话就行。我先生但凡有丁点坏消息传来,罗家最好先把棺材都准备好。”

    李暄看着贾蔷漠然的脸上都是戾气,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只道罗家不敢。

    魏永沉吟稍许,道:“宁侯还请放心,绣衣卫已经派了精锐人马去山东。旁的不敢保证,可皇上传了严旨,保住林相爷是第一重任。所以,宁侯还请放心……”

    “放心?”

    贾蔷一只眼盯着魏永,缓缓道:“山东也有绣衣卫罢?山东烂到这个份上了,你娘的还跑这来让本侯放心?”

    魏永语滞,李暄干咳了声,对贾蔷挤眉弄眼“小声”道:“他是父皇信重的人,你得罪了他,仔细他也安排人来,弄死你!”

    魏永哭笑不得道:“王爷放心,宁侯也是……心中无私坦荡,既不贪权,也不贪财,所以无惧绣衣。下臣岂敢造次?只是,下官毕竟接掌绣衣卫日短,有些地方的确……宁侯怪罪的并无不妥。”

    李暄嘿了声,摆手道:“行了行了,怪不到你头上。魏大人,你先下去罢,爷和贾蔷说些话……”见魏永迟疑,李暄扬起眉尖道:“你果真要听?那爷可说了啊!贾蔷,爷的大哥,托爷给你带句话,说……”

    话没说完,魏永急转身,几步消失在牢房深处。

    李暄见之嘎嘎直乐,又打发陆丰去放哨后,回头问贾蔷道:“贾蔷,林大人果真是要坏事了,还是你怕他有危险,在唬罗家?爷怎么觉着,你好似在弄险谋划着甚么劳什骨子大事?”

    贾蔷:“……”

    ……

第六百一十一章 此子德行不佳,配不得我尹家郡主?

    “我都惨成这样了……我且不提,我先生落入如此险境,也成了我在搞事情?王爷,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贾蔷心里砰砰跳,面上无法理解的问道。

    李暄闻言想想也对,干笑了声,道:“旁人断不会这样想,只爷和你走的近些,才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番不是你能捣鼓出来的。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是该杀。对了,这是我大哥送你的狼皮褥子,你估计要在这里面睡些时日,别落下病症来。”

    贾蔷起身,动作引起的疼痛,让他有些扭曲面容,将狼皮褥子铺到木床上坐下后,感觉是好了许多,不过还是道了句:“只铺的不成,还得有盖的……劳王爷跟魏永说说,让我家下人来送吃食和被子,还有换洗的衣裳。另外,再送些书进来,往后不当官了,好好做学问。”

    “可去你的蛋罢!”

    李暄笑骂道:“你这厮,比爷还能惹祸,就你还做学问?”

    他咂摸了下下巴,道:“母后和爷都替你求了情,再加上林大人的体面,爷估计这一遭你多半不会有事,不过总要等山东的准信儿传回来后。林大人无恙,你自然也就无恙。林大人若有个万一,父皇也会保你无恙。对了,有没有甚么要紧的事,要求爷的?”

    贾蔷道:“其实没甚么要紧的,西斜街那边或许有人动手,德林号也会遭人刁难……不过应该也都还好。”

    李暄撇嘴道:“是啊,林大人生死未知,可也未必就一定会出事。再说,你们还有一个大理寺卿,还有一个太仆寺卿,还有开国一脉……”

    贾蔷闻言哑然一笑,道:“我先生且不说,其他人未必能顶用,主要是我和王爷为友,他们忌讳。”

    李暄扬起眉尖,将信将疑道:“果真需要爷去转转?你贾家那么大的牌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贾家的牌面?那群蠢货此刻八成在算计着,怎么瓜分东府的家业呢。”

    李暄呵呵笑道:“高门大家子里,这种事还不是寻常事,有甚么好气的?得,那爷得闲就去转转。行了,你好好歇着罢,爷让魏永给你送些好的疗伤药来。”

    贾蔷“嗯”了声,看着李暄潇洒的离去后,轻轻呼出口气,躺在了狼皮大褥上。

    看着黑暗阴冷的诏狱屋顶,和不远处传来的各种痛苦吟叫声,他脑海中却愈发清醒。

    这一步,他配合林如海配合的应该算是天衣无缝。

    该做的大都做了,剩下的,无非是让人在外面大肆宣扬他们师徒二人极惨的风声。

    这会儿越惨,事发时越能撇清干系。

    毕竟,那件事实在是太大了……

    经历此事后,山东大难得解,林如海建得大功,这一次的收获,其实已经不是应对和景初旧臣的对立了,有隆安帝的支持,景初旧臣的脊梁都已经被打断。

    这一次的收获,是为了林如海能在即将归来的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已经正位军机大学士的窦现中,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都是志同道合的新政大员,但毫无疑问的是,将来这些大佬在合作的同时,一定还会有斗争,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且林如海与韩彬、窦现之流的风格迥异,韩彬等人多是寒门或是小官宦之家出身,骨子里都有些愤世嫉俗的刚烈霸道,相比于四世列侯出身,论家资满朝文武能及者寥寥无几的林如海,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就是大穷比!

    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天生阶级不同,三观自然不会相同,执政观又怎会尽数相同?

    可他们人多势众,若无足够耀眼的功勋打底,林如海日后在军机处,未必能过的舒心。

    毕竟,论起圣眷来,隆安帝对于其他几人,也不算薄待。

    而林如海越稳,他这个弟子的地位,也就越稳。

    说到底,他穿越至今还不足两年,许多根基已经打下了,可想要壮大到足以自保,还差许多。

    这个时候,他还是个幼苗,只能依附在林如海这棵苍天大树下。

    但是,再给他几年光景,许多事情,就不同了。

    且慢慢来罢……

    ……

    翌日,午时。

    贾蔷昨日斩首罗斌被打入诏狱,山东近乎沦陷的消息,终于传入了尹家。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面色凝重,看着长子尹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似一天一夜,山东就发生了大变,林如海生死不明,蔷哥儿杀人入狱,还要偿命?”

    此刻,不仅长子尹褚在,次子尹朝,孙辈尹江、尹河、尹浩、尹瀚也俱在。

    一个个面色肃然,二太太孙氏甚至还在抹眼泪。

    或许尹家有许多算计,但在她心里,贾蔷就是她的姑爷,是她苦命女儿日后的指望……

    尹褚目光淡淡瞟过孙氏,微微摇头,道:“还是年轻气盛,又仗着皇上、皇后的宠爱,太过莽撞。山东那边……多半是有大事发生。军机处至今还未透露具体怎样,不过城里却四处相传,罗士宽、张梁等山东大员,将朝廷赈济山东的粮食贪污一空,卖给了山东那些烧锅庄子。原本想赖给白莲教,没想到林如海去了。他们害怕事败,就各种阴谋暗杀,想吓退林如海。五路信使回京报信,只一人回来,还差点被罗家子给打死,就是蔷哥儿杀的那个。林如海如今到底是生是死,尚未得知。但是蔷哥儿……”

    多双眼睛看来,尹褚摇头道:“蔷哥儿多半有惊无险,山东若果真如传闻那般,罗家便是抄家灭族,还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过!所以,杀了也就杀了。即便是清流,如今也只咬着蔷哥儿没有动手的资格。即便是罗家有罪,也该交由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不过,也有人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就看山东那边到底有没有大事……”

    孙氏紧张道:“大伯,若是山东那没大事呢?”

    尹褚见这个弟妹已经深入丈母娘的角色,不由抽了抽嘴角,道:“放心罢,林如海生,贾蔷自然无大事,了不得受些皮肉之苦。林如海死,皇上悲痛之余,更会特赦了贾蔷。不过此子的心性实在是……”

    见尹褚摇头,一旁尹江道:“父亲,不止是贾蔷,现在外面都说,林如海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名臣。堂堂一军机大学士,当朝宰相,还备受天子信重,几比作玄德遇孔明。结果去了山东就让人给圈了起来软禁住了,甚么事做不成,连个浪花都没激起来,岂非废物?”

    尹朝大怒道:“甚么人放这等臭屁?你让孔明去曹营试试,看看他能在反贼窝儿里干出甚么浪来!”

    尹江苦笑道:“二叔,又不是我说的,这是外面的流言……”

    尹朝骂道:“必是罗家干的好事!这球攮的,开始往林如海身上泼脏水了……”

    尹河道:“二叔你先别气,还有呢,昨儿个蔷哥儿先是入的天牢。可这些年罗荣一直掌着刑部,刑部尚书祝苍就是他的门生,素来以他的马首是瞻。结果昨儿蔷哥儿进了天牢后,就被安排到一间住了八个江洋大盗的死囚牢里。听说那牢里的死囚犯,都好男色……”

    “甚么好下流种子,胡说八道甚么?”

    秦氏见妯娌孙氏面色惨白,坐都坐不住了,登时教训起尹河来。

    尹河忙道:“娘,你先别急啊……二婶,你且听我说完。那罗家没安好心,祝苍也是个混帐,结果他们没料到,蔷哥儿是个强硬的,拼着被打了个半死,打伤两个,废了三个不说,还当场杀了三个。后面虽然被重伤了,可宫里总算想起这茬来,让绣衣卫将人接到诏狱去了。蔷哥儿凶悍啊!”

    尹朝听闻如此,就高兴起来道:“可不是?这小子能打,像我!听说昨个儿罗荣那废物儿子还跟他废话,让他一刀劈成了两半,马惊了,反手一刀,连马头都劈了下来。这小子,看着跟个娘们似的,长的忒清秀了些,不想这样大的气力,了不得!”

    孙氏原是要在晚辈跟前给他留面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啐道:“呸!你不担心蔷哥儿在里面受了重伤有药没有,倒还记得吹嘘!”

    尹朝面子上挂不住道:“宫里不会不管他死活的。”

    孙氏还想说甚么,却听尹褚淡淡道:“母亲,若是林如海能回来,好生管教贾蔷,倒也还罢了。若是回不来,以贾蔷这样鲁莽的性格,如何配得上我尹家郡主?”

    此言一出,满堂人都变了面色。

    尹朝皱眉道:“大哥,这叫甚么话?如今都已经……”

    尹褚摆手道:“如今虽有意向,但毕竟连聘书都未下,订亲也未曾。此子品行不佳,岂能托付尹家明珠?”

    孙氏急道:“大伯,岂有这样的道理,我……”

    话没说完,却见尹子瑜自后堂进来,身上背着药箱。

    黑白清明的明眸中依旧一片宁静,她先与诸长辈见礼罢,将一张纸笺递给了尹家太夫人。

    尹家太夫人和一旁不远处的秦氏、孙氏看了,都微微变了变面色。

    即便是秦氏,都有些觉得不稳妥,道了声:“子瑜……”

    不过不等她开口,尹家太夫人便摆了摆手,止住秦氏之言,同尹子瑜道:“果真要如此?”

    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罢,宫里娘娘早有言在先,你的婚事她来做主。既然是她定下的,那自没有随意变动的道理。行了,你要去就去罢。让你五哥先送你去宫里,请得旨意后,再去诏狱罢。”

    尹褚面色,骤然深沉。

    意气用事!

    ……

第六百一十二章 今夜丑正,建佛国,尊佛母!

    皇城,凤藻宫。

    尹皇后看着背着药箱前来请旨的尹子瑜,捏了捏眉心笑道:“那混小子几世修来的福分,让你这样疼他?”

    尹子瑜微微摇头,落笔写道:“大伯说,林大人若不归,则毁婚约。”

    尹皇后见之,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过她心性强大,只一瞬间就恢复过来,看着尹子瑜笑道:“本宫指的婚事,你大伯一个五品官,想毁就毁?”

    待尹子瑜抿嘴浅浅一笑后,尹皇后方抚了抚她的鬓角,笑道:“这桩婚事,或许掺杂着一些其他事在里面,但姑姑可以告诉你,贾蔷,是姑姑观察了许久后,才专门为你选定的夫君。林如海活着也好,没了也罢,对这桩婚事,都没有任何影响!贾蔷此次莽撞,想来会受到教训涨涨记性。即便林如海果真出了事,他没了靠山,只要他往后肯和你好好过日子,好好善待你,姑姑也会保你们一生平安富贵!你说是本宫的侄女儿,实则和亲女儿又有甚么不同?”

    尹子瑜闻言,笑的生动了许多,福下一礼。

    尹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咱娘俩还讲究这些?既然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罢,我让你两个五哥一道送你去。若是去刑部天牢还要麻烦些,去绣衣卫诏狱,反倒容易些。”

    即便没有林如海,贾蔷弄银子的能为,还有能将开国一脉拢在手里的手段,难道算不得人中龙凤?

    没入她眼之前的事且不说,听说那时贾蔷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浪荡子,但传言未必准。

    因为此子进入她的视线后,几乎每一件事上所表现出的能力,都堪称惊艳。

    更不用说,他干干净净的背景,和从未对权力和朝政有过丝毫追求,没了林如海,反而更好掌控!

    尹褚,到底是功利之心太重,蒙蔽了双眼,还是说,他背后另有打算?

    ……

    神京东城,兵马司衙门内。

    胡夏、乔北、王遂等副指挥看着高隆,脸色难看道:“副都指挥,眼下市面上各种流言漫天飞,有的说林大人已经没了,还有人说林大人空顶着贤相的名声,实则就是个废物。更有人说,咱们侯爷在牢里被打的……已经快不行了。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人又开始往东市闯了,连东市上一些门铺的掌柜,也开始拿捏起来,该交的卫生银子和防火银子从前从未延迟过,这两天居然开始往后拖,对咱们兵马司丁勇言辞上也不算恭敬……”

    高隆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乔北小声道:“大人,这一回……”

    见他眼神闪烁,高隆眼睛微微眯了眯,淡淡道:“这一回如何?”

    乔北忙道:“大人别多心,我就是想问问,侯爷到底有事无事……”

    “有事如何?无事又如何?”

    高隆面色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

    其他几人也看了过来,乔北心跳的有些快,他声音变高,道:“侯爷若是无事,咱们自然是他老人家马前死忠,他老人家让打哪里,刀山火海哪个敢说一个不字,老乔我先捏死他个球攮的!可若侯爷果真出了事,林老大人也……那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后路了?”

    此言一出,胡夏、王遂、赵武等都变了面色。

    胡夏沉声道:“老乔,你胡扯你娘的甚么臊?老子死了儿子还要守孝三年,侯爷才进诏狱,林相爷也未见就一定坏了事,你倒开始思量起后路来了?”

    王遂冷笑道:“怕是有人寻上门来,给你送后路去了吧?”

    乔北怒道:“胡夏,王遂,我乔北难道是不知忠义的?若是侯爷果真出了事,我给他老人家守孝三年又如何?可有些事不是守孝,也没那么多功夫给咱们浪费,我……”

    高隆摆手打断他的自辩,问道:“说说看,谁找了你?这才一个晚上……”

    乔北干笑了声,道:“高副都指挥,我真没有……”

    高隆没有心思与他扯淡,往隔壁耳房道了声:“商兄,你带下去问罢,这行你拿手。”

    话音刚落,就见商卓从耳房内出来,身后还跟着铁塔一样的铁牛。

    看到他二人居然就在隔壁,诸人心头一寒,不过随即胡夏就怒道:“商卓,你狗日的昨天怎么让侯爷动的手?”

    王遂、赵武也骂道:“你这亲卫头子是干甚么吃的?球攮的,要不是你太废物,侯爷怎会被关入天牢诏狱?你知道侯爷身上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他老人家那么信重你,关键时候你他娘的跑哪去了,让侯爷亲自动手?”

    商卓脸色一黑,倒没狡辩甚么,道:“此事回头自有交待,早上我已经去诏狱见过侯爷,侯爷虽受了些伤,但大体是好的。侯爷鈞旨……”

    此言一出,除了乔北瑟瑟发抖外,其他人均站直了身体。

    商卓沉声道:“侯爷令:东城一切照旧,谁敢乱伸手,打断他的骨头!若有人仗势欺人,可寻恪和郡王做主。另外,全力压制东城流言,宣扬林老相爷的功绩!”

    说罢,对铁牛道了声:“把人拿下。”

    铁牛上前,一把将身子颤抖的乔北抓起,并朝他脸上重重啐了口:

    “呸!”

    ……

    绣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重犯都已经被清空到别的牢房,走廊也由牢头带着狱卒们清洗了三四遍,为了遮掩臭气,还熏起香来。

    两边的牢房都用藕荷色的布帛遮挡起来,火把也被换成了香烛……

    一直到了申时初刻,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才在前面带路进来,头都不敢回一下。

    李暄跟在魏永后面,也顺便遮挡住其视线。

    李暄后跟着尹子瑜,面上蒙着一纱巾,肩膀上依旧挂着一个药箱,步履轻快。

    尹子瑜身后,则跟着尹浩。

    到了贾蔷牢房前,魏永打开门锁后,头也不回,就往深处去了。

    等他走后,李暄将牢门打开,看着坐在狼皮大褥上看书的贾蔷,怪笑道:“啧啧啧!瞧瞧!人家为你急得了不得了,还单门进宫求母后来看你,你倒好,真做起学问来了!来来来,子瑜表妹,快来看看这位秀才相公,哎哟哟,真是丑啊……”

    尹子瑜恍若未闻,看到贾蔷原先俊俏的一张脸,此刻如同破相,不过一只还算齐整的眼睛里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不落下风,鄙夷的看了眼李暄后,看向她时,虽柔和了许多,却也没有太激动……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如好友重逢般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尹子瑜亦是浅浅一笑,她打心底里喜欢这种不矫情的相处,简单,干净,且洒脱。

    她走上前将药箱打开,取出了还是贾蔷自扬州带回来的药酒,替他擦拭起来。

    之后,又让贾蔷去了外裳,用银针替他活血化瘀,微微正骨……

    好一番整治后,尹子瑜方收了手,将药箱收起,在床榻边的小木凳上坐下。

    李暄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对贾蔷道:“喂,外面风头不大好啊,到处都说你先生是无能之辈,堂堂宰相去了山东,也没干出甚么名堂来,反倒让人给软禁困住了。至于你就更不用提了……满城皆是你的香艳故事,还别说,挺刺激!”

    “**!”

    贾蔷骂了声,道:“景初旧臣虽然势大,可罗家摆明了要沉船,这个时候能有多少帮他们煽风点火的人?祝苍那老狗是个例外,估计没少给罗荣送银子,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但这一次,必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我已经让东城兵马司的人去控制一下了,不过顶多也只能控制东城,真是晦气。”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暗自嘀咕,自己骂自己,应该不作数罢……

    李暄嘎嘎笑道:“你也知道怕了?”

    “怕?”

    贾蔷冷笑道:“我就等着此辈小人一个个跳出来!不然平日里都是缩头乌龟,我找都不好找。”

    李暄快笑死,竖起大拇指道:“好好!你继续嘴硬!”

    尹浩问道:“蔷哥儿,林相爷到底会不会出事?”

    贾蔷看他一眼,对视稍许,道:“旁人问我不会说,但五哥你问,我便告诉你。哪怕现在传回来我先生薨逝的消息,我也认定那必是假的!凭我先生的能为,此刻或许在贼巢**被软禁,和罗士宽等杂碎周旋,但凭他大义在身,还有钦差亲军在,以先生之能,必可自保无忧。其实若非心系山东百万灾民,他想脱身,应该轻而易举!之所以留在那,只因心怀社稷。虽然有些危险,但断无性命之险。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尹浩闻言,点点头道:“我信你。不过,若是林大人有难,我也就不说甚么了。可你既然说,林大人能保全,我也要说你两句:蔷哥儿,你太莽撞了!”

    李暄闻言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惹众怒了罢?贾蔷,爷跟你说,要不是子瑜这丫头死心眼儿认定了你,尹家都要好好考虑到底要不要和你结亲了。你比爷差的太远了,一点也不稳重,也不像爷这样睿智……”

    听闻此言,贾蔷眉尖微微一扬,尹浩在一旁怕他误会,忙道:“你别听王爷胡说,就大伯有些生气你鲁莽,老太太、爹和娘还有妹妹都是向着你的。”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转脸看向尹子瑜,见她依旧眸眼清明,静静的坐在那看着他,见他看来亦不曾娇羞闪躲,只浅浅一笑,贾蔷便也笑了笑。

    有时候,也并不需要多说甚么,只对视一眼,或是轻轻一笑,就能让人心宁神安。

    觉着很舒心……

    他捏了捏有些疼的鼻梁,缓缓道:“得闻先生被罗家迫害后,我心里的确是暴怒非常。但斩杀罗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首先,罗士宽即便没有谋逆,可他在山东搜刮这么多年,这次更是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连赈济灾粮都敢动。这样大的数字,这么多银子,若说他没给罗荣送过银子,可能么?绝无可能!

    看看罗家的排场,纵然朝廷再优待宰辅,罗荣也不该有那么多银子,搞那么大的排场!

    既然料定此中必有勾结,那么罗士宽造成山东天大的人之祸,此便是抄家灭族之祸,罗荣父子绝逃脱不了干系,早晚跑不了!所以,罗斌就是必死之人。

    更不用说,谋害钦差,乃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

    五哥,我杀一该死之人,或许有小错,但不至于是大罪罢?”

    尹浩闻言,沉默片刻后,不解道:“道理你我都明白,只是……罗家的确该死,可你为何非要当下就杀?罗家那样大罪,合该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才是。虽然罗斌指使家奴围杀你的亲卫,你也应该将人先送进宫去,请圣裁不是更稳妥?若如此,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罗家也跑不了。”

    贾蔷摇头道:“我那亲卫说了,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都让罗士宽他们给贪完了,所以我料定,若是中规中矩的上报,军机处必有人会以所谓的大局为重,建议皇上压下山东之事,先以赈济百姓为先。道理很简单,无论怎样,山东都要赈济的。可救援山东,是要官员去实施的。若是先追究山东官员的罪责,必然人心惶惶,无力赈灾。罗荣说不定还会打着罗士宽戴罪立功的心思……

    而一旦朝廷果真起了靖绥妥协之心,为了稳定而投鼠忌器,那么山东那群畜生,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说不定,真会做出谋害我先生的事来。所以,我只能果决一点,将事情闹大,捅破天,闹到军机处那些忘八压不下为止!

    否则,区区一个罗斌,又怎值得我下杀手?”

    这番解释,是给尹家的。

    李暄笑骂道:“爷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你倒是痛快了,可父皇却头疼了,山东那边出了这样的事,朝廷再想筹措银子买米都难。军机处那几位怕是要恨透你了,你让他们从哪筹措粮米去……”

    贾蔷冷笑道:“肉食者谋之!既然他们坐在那个位置,就要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来,不然趁早滚蛋!”

    李暄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贾蔷,你到底有没有甚么法子,尽快筹措钱银粮草?山东那些官儿都是畜生,可百姓实在惨啊!”

    贾蔷眉尖一扬,道:“这算甚么没法子?谁家把赈济灾民的粮食买了去,再让他们吐出来就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悉数抄家,所得银子拿去买米。那些烧锅庄子,悉数抄了,存米拿去赈济。所涉豪门巨室……”

    “得得得得!”

    李暄闻言气笑道:“你信不信,这旨意传入山东后,本来只白莲教在反,等你这番话过去后,那些巨室豪族通通都要造反!山东一旦彻底糜烂,整个北直隶都要动荡起来。贾蔷,爷虽不掺和这些事,但上书房先生也教过些,所以爷比你懂得多些。这样的事,岂能意气用事?若是都如你这般,难道父皇不想杀尽天下贪官?别说父皇,便是太上皇,和青史上历朝历代的哪个帝王,不想尽诛贪宦?可能行么?你懂个屁!”

    他懂个屁……

    贾蔷和林如海正是因为知道这样,所以才没有指望朝廷来抄家,问罪。

    朝廷不敢做、做不得的事,由白莲教来做,说来谁信?

    当然,不信最好。

    贾蔷摇头道:“这是最快最好的法子,若是不敢,就只能想办法,从周围省份的藩库粮仓里调粮了。只是一旦动了这部分粮,今岁冬其他百姓的日子一定难过,粮价要高出三成不止。因此而饿死的人,加起来不会比山东少多少……”

    漕运那样艰难,每年损耗无数钱粮,按理说,送入京城后粮价应该高出天际去,但并没有,除却因为各省粮商送入京城售卖的粮食,沿途各关卡不许收税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常平仓在。

    有常平仓在,才能压住粮价,不然的话,非产粮大省的粮价,都会在天上飞着。

    李暄头疼一阵后,摇了摇头道:“不管了,让那些军机大老爷们去想罢……你等着瞧罢,果真赈济救灾不利,必有人把屎盆子扣你头上!”

    贾蔷“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然后忽地记起还有女孩子在,先对尹子瑜道了个歉,道:“忘了有姑娘在,有些不雅。”尹子瑜只轻轻摇头,静静的看着他。

    贾蔷也就不多理会了,继续道:“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果真乱扣帽子,我倒想看看,谁比谁更能造谣!兵马司帮闲过万,背后就至少有两万张市井婆子媳妇的嘴。我会怕他们?”

    李暄哈哈大笑起来,道:“爷就知道,你小子最会顽阴的!”

    倒是尹浩轻轻叹息一声道:“山东百姓,让罗士宽那些人害苦了。”

    他打理马车行,在山东也设有庄子,今夏去过山东,所以能体谅那处百姓之难。

    贾蔷摇头道:“五哥,这些都不是我率先思量之事。我虽为国侯,可眼下拼尽全力能做的,也只有保护自己身边的亲人。若连他们都保护不住,又谈何兼济天下?大老爷若因此怪我自私自利,我认了。”

    尹浩闻言一怔,没想到贾蔷将方才的事记在了心上……

    一旁李暄也提醒道:“贾蔷,你少小心眼记仇。爷知道你法子多,可你果真和大舅闹起来,你想想哪个夹在中间最为难?”

    贾蔷闻言,转脸看了一旁的尹子瑜一眼后,他笑道:“我记甚么仇?人之常情的事,弹劾仇怨?王爷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

    在李暄哇哇大骂声中,尹子瑜抿嘴浅笑,贾蔷也笑了笑。

    虽不记恨仇怨,但贾蔷却上了心。

    尹褚此人,城府深沉,权势心远非其他尹家那样淡泊。

    却不知,他背后到底甚么思量。

    总之,非一路人就是。

    ……

    山东,泉城。

    钦差行辕。

    比半年前又瘦了一分的林如海,眸眼间的精气神看着却不弱,他看着身边一相貌平平的侍女,清隽的面上满是凝重神色,缓缓道:“已经定下了,便在今夜丑正?”

    那侍女点头,轻声道:“回老太爷的话,琴姑娘已经和六路佛王定好大计,便是八月十三,今夜丑正,曲阜、兰陵、琅琊等六地同时起事。杀尽降世魔后,将粮食搬至山亭城,共建佛国,尊佛母!”

    林如海闻言,转头看了看窗外,总觉得今天的日头,似乎是血色的。

    他知道,这一过程中,必有不知多少无辜妇孺遭劫。

    即便那位名叫孙琴的女子为白莲佛母,其手下六大佛王,都是其一手提拔起的。

    可再往下,却是龙蛇混杂,一旦烧杀劫掠起来,必与禽兽无异。

    那几处目标之地,不是千年圣贤门阀,就是数百年豪族。

    除此之外,还有数以千百计的百姓……

    唉。

    罗士宽、张梁着实该死!

    “告诉孙姑娘,此事老夫知道了。给她三日功夫准备,八月十六,老夫领兵平山亭!”

    “是!”

    等这侍女转身消失不见后,林如海身后的老仆缓缓道:“老爷,山东大营三大鹰击司马,已经有一位点头了。十营将里,也有四位归顺。另有两位,得到了老爷亲笔所书的赦免令后,也答应了。毕竟,老爷身后才是朝廷正统,他们也想着戴罪立功,清白做人。他们身边,都已经安排了人手‘辅佐’。但这六营兵马并不算强大……其他两位司马中,一个是张梁的小舅子,一位昏庸不理事,是个缩头乌龟。另四位营将,都是张梁用银子喂饱的,手下兵强马壮,军械齐备,可没甚么好法子……老爷,如今咱们人数虽多,但力量不强,恐怕有些险呐。”

    林如海闻言,眼睛眯起,轻声微笑道:“已经足够了,做大事而惜身,乃兵家大忌。若想丁点风险都不冒,又怎么可能?只要有六成把握便足矣。阿忠,待明日惊天噩耗传来,便以勾结白莲妖人之罪,先诛张梁、二司马和那四位营将,再斩罗士宽、李嵩。

    都知道老夫探花郎出身,却忘了,我林家祖上,乃四世列侯,亦有烈烈武功!

    唉,圣人苗裔被害,老夫也是逼不得已,才大开杀戒啊……”

    说罢,又望向北面。

    却不知他那弟子,做的如何了……

    他并不担心贾蔷能不能领悟,更不担心贾蔷能不能做到。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之所以多为平庸,便是因为绝大多数人,要么缺少谋略眼光,要么缺少敢豁出去一搏的魄力!

    恰好,他这个弟子,都有!

    ……

    ps:六千字大章,没分章,算是还了打赏累积的一张,谢谢掌门“卡了下就好了”,最后,求月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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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河图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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