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窦现,本侯劝你莫要倚老卖老!
待出了亭池,一行人沿堤岸行走。
堤边柳树成荫,树下多有花草,虽非名贵之物,亦有奇香。
众人路上行来,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诸姊妹都道:“好个所在!”
待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蔷笑道:“有雅竹,有秀花,更难得的是这泉水……待得天下大安,于月夜时坐此窗下读书,以泉水煮茶,不负平生也。”
诸贾家姊妹纷纷点头附和,皆向往之。
独贾母因见宝玉不自在,忙岔开话题道:“此处也该题个好名才是。”
贾蔷笑着看向黛玉,黛玉经历两遭,此时已经当仁不让了,抿嘴笑道:“就叫潇湘馆罢。”
众人闻言,大感贴切,却又无人说出心声。
盖因潇湘二字容易让人想到潇湘妃子,便是湘妃。
湘妃为娥皇、女英哭夫投河后所化,而黛玉和尹家郡主,岂非正是娥皇、女英?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罢了,对贾蔷也不吉利……
黛玉说毕,贾蔷引众人出了潇湘馆,顺着河往北行去,可见中池西边的青山,看起来,是一处孤山……
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
有几百株杏花,可惜时已入秋,杏花早落,便连杏子也无一颗。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等各色树木,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
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满满的农家香舍气派……
贾母看了笑道:“怎弄这样一处地?看着也不贴合呐。”
分明是世间最上品的园林中,开辟出这样一块来,难免生硬。
见众人看来,贾蔷却摇了摇头道:“此处,是以景合人。原是为大婶婶所置,若是花红柳绿,织金嵌玉,恐又不合她的心意。此处田园风光,看着平实,住着也踏实。这些都是我和林妹妹商议过的,若有不妥之处,现在整改也来得及。”
李纨闻言,慌的甚么似的,道:“再不必如此!我孀寡之人,原不该住进来。再说,还要服侍老太太、太太,还要……”
不等她说完,贾母就笑道:“好了好了,难得蔷哥儿和你林妹妹一片心意,倒是思虑的比我还周祥些。再者,你原就只是带着她们姊妹们做做女红,读书写字的,住在一起,岂不更便宜?且离的又不远。”
李纨方不多言,却让凤姐儿连那双丹凤眼都快嫉红了,使劲拿眼看贾蔷。
这半真半假的模样,让众人再度捧腹大笑!
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
贾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抱厦,对凤姐儿道:“让你成日里在园子中修身养性,读书写字做女红你怕是也不愿意。此处最是花团锦簇,便是冬日里,也有一座暖厅花房,里面四季如春,培育百花。那处抱厦就是你得闲过来住一宿,或是在里面请东道的所在。你可喜欢?”
可喜欢?
凤姐儿太喜欢!!
李纨不过得了一个农庄田园,她却得了百花之国,便是冬日里,也能赏群花!
看着凤姐儿罕见的羞的说不出话来,诸姊妹们岂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个取笑不已。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等过来人,眼神都有些微妙,却也没说甚么。
“去那里要乘船,可要叫采莲船过来?”
贾蔷等诸人笑闹了好一会儿后,问贾母道。
贾母没好气道:“这会儿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再往前面看看罢。对了,此处又叫甚么?”
黛玉笑道:“叫百花深处若何?”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此刻人比花更娇艳的凤姐儿,道了声:“也好。”
众人便继续前行,贾蔷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
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贾母纳罕:“前面花团锦簇,便是那稻香村也有数百株杏花,怎偏此处光秃秃的一片石山。”
贾蔷笑道:“里面另有乾坤。”
众人闻言向往,步入门时,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果真一株花木也无。
但是,却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湘云看了此处,好大的一双明亮眼睛转了转,笑道:“我猜着了,此处必是宝姐姐的落脚处,是不是?既清静素雅,又有许多香气,真是女儿家的好住处。”
宝钗闻言一怔,忙道:“云儿不要瞎说,我怎好在此落脚?”
湘云嘿嘿笑道:“你是尹家郡主的才人赞善嘛,到时候她在这住,你不也要在这住?”
宝钗气笑道:“偏你话多,这也是你能做主的?”
湘云自知失言,先朝贾蔷讨好一笑,滞了滞后,忽地转向黛玉,满脸谄媚笑道:“林姐姐,我不是有心胡说的哟!”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嗔道:“少作怪!”
唯胜利者能大度,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对黛玉这样妥妥的人生赢家来说,如今让她小心眼的事,真不多了。
犯不上……
贾母看着黛玉点了点头,又笑道:“那,此处该叫甚么?”
黛玉笑道:“就叫蘅芜苑罢。”
贾母奇道:“可有甚么来历不成?”
黛玉看了贾蔷一眼,笑道:“因这院子里的奇香,便是这些杜若蘅芜散发出来的。”
众人恍然。
宝钗看着那许多异草,又见庭院两边俱是抄手游廊,游廊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
黛玉走到宝钗身边,轻声笑道:“蔷哥儿说此处虽无名花艳木,唯有些许不算名贵的异草,却应验了那句老话。宝丫头,你可知道是甚么话?”
宝钗闻言,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摇头道:“这,我岂会知道?”
黛玉抿嘴笑道:“他倒会说话,说甚么‘淡极始知花更艳’。也不知他说的是尹家郡主,还是宝姐姐你。”
说罢,又回到贾蔷身边。
大家出了此地,继续沿着山麓前行。
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见众人怔怔望着此处,贾蔷微笑道:“此处便是正殿了。”
宝钗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身边,望着宫殿,轻声迟疑道:“是不是,太富丽了些?”
薛姨妈笑道:“虽然皇贵妃娘娘崇节尚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
贾蔷正想说些甚么,忽见林之孝家的急急从后面赶来,甚至都来不及与贾母、王夫人等人见礼,看到贾蔷就气喘吁吁的急道:“侯……侯爷,快,快点回前面去罢。宫里……宫里来了个……来了个王爷,让你,让你快去见他,出大事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贾蔷却笑道:“必是恪和郡王来了,他素来好大言,一惊一乍的唬人,不必担忧。”
黛玉却道:“还是大意不得,你快去罢。”
贾蔷心里自然这般作想,面上却迟疑了下,道:“还没逛完……”
贾母在一旁急道:“宫里有大事,还管我们逛不逛完?逛园子甚么时候逛不得,你还不快去!”
黛玉笑道:“剩下的有我逛过的,就陪老太太她们一并逛了,连我也未曾逛过的,就等你回来再说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如此罢。”
……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正和军机处东阁大学士、御史大夫窦现议事。
近来窦现四处出击,朝廷之上烽火遍地,隆安帝看似头疼不已,实则未尝没有君臣之间一唱一和做戏之态。
相比于林如海和贾蔷,窦现这样锋利无匹,且背后没有太多世交牵扯的孤臣,才真正是隆安帝所需要的刀!
至于大理寺卿宋昼,此辈先前与田国舅勾结,甚至勾结上太后,妄图操纵圣意。
这等蠢货,隆安帝岂能放过?
隆安帝不好明着办他,可窦现却能!
君臣之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宋昼死不瞑目!
而偌大一个宋家,及背后的瑞祥号,又让朝廷饱食一通!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没有在灾年亲往灾区的底气。
天佑大燕!
所以,外人看来,窦现恍若一头闯进瓷器店内的野牛,蛮冲猛撞,连天子都快控制不住了。
实则一切都为君臣之间的默契……
当然,也不能只盯着景初旧臣打,太露相了。所以才斩了宋昼,以及,圣眷优隆的贾良臣……
正当二人商议着接下来之局,忽然听到外面皇庭传来一阵追打吵闹声。
听闻这般动静,隆安帝登时皱起眉头来,就想暗中让戴权去提醒两个不知死活的孽障。
他和窦现之间有些默契是真,可窦现是个黑面相公也不是假的。
果真落在窦现手里,他这个君王说话,还真未必管用……
只是戴权刚接到眼神,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窦现沉起脸,走到窗帷前,透过栏窗看向外面。
这一看,窦现本就黑丑的脸,愈发看不成了……
“好你个贾蔷,无耻之尤!你用爷的照夜玉狮子,跑赢了爷的黄骠马,你得意个屁啊!!”
“扯淡!照夜玉狮子如今是我的马,我打个嘘哨它就来,你叫它,它理你个马毛!”
“哇呀呀!卑鄙无耻!爷和你拼了!”
“你打得过我?”
“还用爷和你打?那黑脸老倌儿一会儿不把你生吞活剥才怪!他还说,要拆了马车行呢,贾蔷,你先生如今不在家,这回我看你怎么办!哈哈哈哈!”
“本侯怕那蠢夫个卵蛋!狗屁不通,就知道瞎喷……咦,你想借着说话之机来偷袭我?走你!”
“哎哟!快快快快……快拦住爷!”
“砰!”
李暄本想借说话的机会,从后面给贾蔷来个狠的,让他莫要再拿照夜玉狮子张狂。
没想到偷袭不成,反被贾蔷借力一推,结果惯性太大,一时间居然停不下来,硬生生撞开了门口的一个小黄门,摔进了养心殿内。
等他爬起来抬头一看,就看到两张黑脸,一张比一张黑的瞪着他。
这一刻,李暄无比希望贾蔷赶紧进来,他可不想替贾蔷背这个黑锅,偏一时间后面竟没了动静。
李暄心里将贾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
终于,听到一小黄门的声音:“禀皇上,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请求陛见。”
隆安帝怒道:“这会儿他倒知道礼了,让他给朕滚进来!”
小黄门忙出殿外去宣,未几,就见贾蔷耷眉臊眼的进来,跪地行礼:“臣贾蔷,恭请圣安!”
隆安帝不理,原想威压一番,让他知道厉害,不想窦现却等不及了,老头儿双眼瞪的和雷公似的,怒视贾蔷,厉声道:“黄口孺子,老夫本想看在林如海的面上,对你略加严惩,代林如海管教一二,让你改邪归正,不想你如此顽劣,竟敢辱老夫为蠢夫,好好好,今日你且教教老夫,何为蠢夫?若是教不出,一个林如海,还保不住你!”
贾蔷闻言冷笑抬头,看着窦现道:“御史大夫虽权重,却也不过以权威压人之辈,有何脸面蔑视我师?我家先生,即便对上户部小吏,只要对方有理,都会侧耳倾听。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道理谁都懂,但如我家先生那样,能做到知行合一者,又有几人?至少,御史大夫做不到。所以,本侯劝你少拿这种语气卖弄。你虽比我先生早进学数载,却不是你倚老卖老的本钱!”
“好胆!!!”
……
第五百八十四章 窦现,你就是个渣渣(第三更!)
“窦大夫,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也不在声音大小。这道理你也不懂?有事就事,你喊甚么?”
被窦现震的耳朵嗡嗡响,贾蔷却一点不似旁人面对窦阎王时胆怯,反而面带冷笑,一本正经说道。
“噗嗤!”
李暄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来人!把这两个孽障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隆安帝面色阴沉的喝道。
李暄:“……”
窦现却拱手一礼,硬邦邦道:“皇上且慢责罚,臣还想听听这位少年贵胄说说,臣如何是个愚夫!”
隆安帝打圆场道:“爱卿勿恼,这个混账口无遮拦久矣。当初先皇时……”
不等他说完,窦现便道:“皇上放心,当初之事,臣等早就忘却。半山公和林大人也写信告知过臣等,小儿语不足当真……”
“窦大夫,你错了,当初醉仙楼本侯对太上皇之言,此刻依旧未改初心。”
窦现截断隆安帝之言,贾蔷亦断他之言。
这话,却让窦现眼中冷峻之意大盛!
这是执政路线,执政根本之争!
贾蔷虽为当政者,甚至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可是他能随意出入宫廷,可以见到天子,可以与皇子随意嬉戏玩闹。
这样的人,若心怀不同政观,便是心腹大患!
贾蔷若只是骂他两句,窦现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哪怕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不过敲打一下就过了。
可是贾蔷心向景初之政,那就是要坚决打压的对象了!
“窦大夫倒也不必这样看我,小子当初所言,和那起子景初朝臣有着根本不同。就如这马车行……算了,窦大夫你于经济之道甚么也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
贾蔷见窦现气势愈发强硬,开口笑道。
窦现闻言,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气极反笑道:“林如海就是教你这样狂妄自大的?”
贾蔷皱眉道:“甚么叫狂妄自大?不熟悉的事情,不要多言,这是起码务实求是的求学道理吧?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窦大夫不懂?”
“吭哧吭哧!”
一旁李暄听到贾蔷竟然教当世大学生求学之道,实在忍不住憋笑不住……
便是隆安帝,亦是面色古怪,随又沉声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便是林爱卿当面,也不敢说这等狂妄之言!”
窦现盯着贾蔷,似想将他看透,缓缓道:“既是老夫无知,自该请教先贤。敢问宁侯,老夫何事不明,却胡乱掺和?”
贾蔷正色问道:“窦大夫,敢问你,当过有钱人么?”
“哈哈哈……呃!”
李暄差点没乐死,笑了三大声后,在隆安帝吃人的目光下闭上了嘴,乖乖跪好。
隆安发让这逆子闭嘴后,又喝贾蔷道:“要么好好说话,要么去天牢里冷静冷静再说!”
贾蔷道:“皇上,臣并非戏谑之言,就是想告诉窦大夫,不是有钱人,就不要以穷人的想法去判定富人的行径。”
窦现是真听不懂他在胡扯甚么,沉声道:“老夫虽是穷人,不比贾家国公府富贵,却也见过有钱人如何生活。或许看不透彻,但勤俭节约,莫非倒是错的?穷奢极欲,反倒成了正理?”
贾蔷摇头道:“若是寻常百姓,如窦大夫这样的想法,自然没错。勤俭持家,健康是福。可是窦大夫,若是天下所有人都这样过日子,那就只能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这样说你老怕还是想不明白,我举个例子,你老人家差不多就能明白了。就拿本侯来说……”
贾蔷指了指自己,在隆安帝微微凝眸,李暄都有些意外中,却颇为磊落的道:“窦大夫知道本侯半年赚了多少银子?”
窦现冷哼一声,道:“正想领教,宁侯以奇淫巧技聚敛民财几许!”
贾蔷嗤笑了声,道:“这又是另一桩事了,且一桩一桩的辩白罢……先说富人到底是该勤俭持家,还是该花钱。本侯这半年来,名下各项门铺营生加起来,净进账了八万两银子……”
这当然是去除了往无底洞一般的夜枭中投进的银子,但即使如此,也让月俸福利加起来不过二百八十两的窦现悚然而惊!
“一人之财,一年下来,便是比甘肃、银夏等省一年的公银还多!”
窦现话音刚落,贾蔷就点头道:“没错!就是有钱,而且,每一文钱,都挣的干干净净,不是贪污所得!窦大夫,太平盛世,如我这般的,实算不上豪富,不提扬州盐商富可敌国,晋商、徽商、浙商、粤商,排名前十的,哪个不是身家巨万,有百万乃至千万之富?如这样的有钱人,若都勤俭持家,将银子铸成银冬瓜,藏银于地下,窦大夫,你想过发生这样之事的后果么?!”
贾蔷顿了顿,不给窦现说出打压商贾的机会,继续道:“有钱人该不该花钱,应该不必再辩论了吧?想来窦大夫也说不出,有钱人不该穷奢极欲,而是将银子拿来铺路补桥接济穷困的笑话!谁若这样说,本侯就该问问他,世上不止穷人多,光棍儿也多,贵家没有姊妹也有女儿,没有女儿也有孙女,何不施舍出来给光棍儿娶妻了!”
窦现:“……”
贾蔷笑了笑,道:“我再说说有钱人花钱的好处,譬如我!挣钱了,就花了几十万两银子雇人修了个园子,以便年底请皇贵妃娘娘回家省亲……”见窦现目露惊色,贾蔷呵呵道:“这几十万两银子放在家里,毫无是处,可花出去,窦大夫知道有多少工匠因此挣到了养家银子?不止工匠,还有力夫,还有农夫,还有采木工,还有织工……这就是好处之一。
修完园子后,我家底虽然空了,但是不要紧,我还有车行。
我都想不明白,窦大夫你在气甚么?车行的马车,是卖给谁的?窦大夫想不到么?”
李暄在一旁冷不丁的捧哏道:“当然是有钱人!”
见众人目光都看来,忙又低头。
贾蔷却道:“没错,正是有钱人。窦大夫可知道,造这样的四轮马车,从伐木到雕刻到各式工艺,最后成车,经历十数道工序,能养多少工匠?这些工匠背后,又有多少家庭?而这些人不是靠我和王爷来养的,更不是靠窦大夫你来养的,却是那些买马车的有钱人在养!寻常百姓,谁买得起?我们用有钱人的银子,去养那么多工匠百姓,难道不是好事?更不用说,这其中车行要给朝廷交多少户税和工税!本侯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碍着御史大夫了?皇上乘车,宗室王公也会换这样的车,武勋高门亦是,商贾巨富亦是。把钱花在这上面,难道不比他们拿去包花魁养相公更合适?”
窦现:“……”
顿了顿,窦现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君王,又岂只是富人之君王?民风一旦崇奢,世风必将日下,民心不古!”
贾蔷笑道:“如果古风是安于贫穷,那这样的古风不要也罢。我以为,世人追求富有的生活,一丁点问题都没有。民富,则国强!民若不富,那即便太平得了一时,也太平不了一世。”
窦现沉声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陶朱之能!尤其是官员,若崇尚奢靡之风大盛,势必贪官污吏横行!”
隆安帝点点头,这便是景初朝到了后期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
却见贾蔷摇头道:“官员不法,自有御史台兰台大理寺来严查,御史台无能,还有绣衣卫。又怎能因噎废食?窦大夫,本侯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靠与官员的贪婪妥协,靠投鼠忌器,或许能得一时之安,却绝不可能万世皆安!要让民富,民富则国富,国富了,朝廷有钱了,官员的俸禄自然也会丰厚,就用不着贪钱了,这才是正道!”
窦现沉默片刻后,缓缓道:“这就是,林如海的治国之道?”
隆安帝骤然抬起眼帘,目光凌厉的看向贾蔷。
李暄都若有所感,转头看去。
贾蔷倒是坦荡,道:“先生执政之道,怎会与我这个作弟子的言?但我的确将这些话悉数告诉过先生!”
窦现沉声道:“林大人如何说?”
贾蔷呵了声,道:“我先生说,我非科甲出身,又是武勋,注定难列朝班,所以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只要怀着一颗忠孝之心,随我怎么做!”
“噗嗤!”
李暄再度忍俊不禁,连上头隆安帝眼中都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窦现却是摇头道:“如海久任盐政,虽功大于国,但……”
贾蔷皱眉道:“敢情方才我的话都白说了?”
窦现沉声道:“贾蔷,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太过空泛。你还太年轻,难道太上皇当年不是如你这般作想?但是,人心何等复杂,岂会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若果真这般容易,天下早已大治!”
贾蔷也没所谓,道:“该怎么治政,是你们当朝诸公的事,我不过一小子罢,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总之,只要我没犯国法,甚么事都可做,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御史大夫虽位高权重,也不能阻我。否则,你才是违法者!”
“没有违背国法?那金沙帮又是甚么勾当?步军统领衙门关押的数千过万人,难道都是冤枉的不成?”
窦现沉声喝道。
贾蔷奇道:“窦大夫,你新官上任,先拿御史台开刀。御史台内也有坏人,难道就说明御史台都是坏人?金沙帮原是开国从龙武卒之后,从不为恶……算了,这些我就不信御史大夫不知道。总之,金沙帮内有坏人,步军统领衙门抓就抓了,我连救都没救,招呼也没打过一个。我甚至还同顺天府尹韩综说过,让他盯着些金沙帮,但凡有为恶者,严惩不贷!窦大夫若把罪名往本侯头上扣,那我是不服的。”
窦现再问:“那,以奇淫巧技敛财,与民争利呢?”
贾蔷“哈”的大笑一声,道:“与民争利?谁是民?这说的是冰室吧?窦大夫,你的人也不查查,京城开冰室的背后哪一家是民?再者,我德林号每卖一块冰出去,必交一份户税,笔笔有账可查!窦大夫你再去查查其他冰室,满神京的冰室加起来,交的户税有没有我德林号的零头多?你身为御史大夫,该抓的不抓,不该过问的却紧抓不放,实在……”
“贾蔷,朕劝你不要作死!”
没等贾蔷再骂出口,上面隆安帝便喝断道:“小小年纪,长者指点你几句,原是看在你先生的面上,亦是为国惜才。偏你逞牙尖嘴利,言辞夹枪带棒,毫无敬意。有几分歪才,便肆意卖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识好歹!两个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出去,仔细脏了朕的上书房!”
李暄:“……”
……
凤藻宫,偏殿。
“哈哈哈哈!母后,您是没看见,贾蔷把那黑面鬼骂的话都说不出几句来,最后强耍赖……”
李暄将贾蔷在养心殿内的话复述了个大概后,手舞足蹈的同尹皇后高兴说道。
尹皇后闻言,天香国色的脸上满是嗔怪,道:“你们两个就胡闹罢!窦大夫是个难得的好官,不同你们两个惫赖行子计较罢。”又同贾蔷道:“你也大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给你先生添乱?”
贾蔷撇撇嘴道:“若是窦广德就这样的胸怀,臣倒要劝皇上早早换人罢!就算比不起我先生那样的当世名臣,也得像臣一样……”
“呕!!!”
李暄跳起搂住贾蔷的脖颈,要把这不要脸的勒死!
贾蔷反手把他从肩头拉过,再一个扫荡腿踹倒。不过到底在人娘前,所以没有太过,也跟着摔倒在地,两人滚打在一起。
尹皇后看了哭笑不得,对牧笛道:“快把这两个混小子拉开,若是不听,就去养心殿请皇上来。”
此言一出,贾蔷李暄立刻分开,乖巧起身。
尹皇后瞪二人一眼,问道:“那马车要作价几何?好卖么?”
李暄嘎嘎笑道:“母后不用担心,儿臣前儿请了几个身家宽裕的王叔王兄们坐了回车,又让邱氏请了几个宗室太妃,王妃坐了回,生意立刻红火了起来。”
贾蔷也挑了挑眉尖,笑道:“会馆那边也在推,还有德林号的掌柜也请人坐了,这种好东西,哪里会缺客户?”
尹皇后闻言笑道:“怪道有人说你是善财金童,果然了得!你和五儿送本宫的凤辇我很喜欢,皇上看着其实也高兴。我们不好白收你的礼,你且说说,想要些甚么?”
贾蔷倒也不客气,想了想笑道:“还真有一事要求皇上和娘娘恩准……”
李暄在一旁大骂不要脸,尹皇后却笑道:“你说,只要本宫能办到的。”
李景已经将窦现得罪了,纵韩彬等人回京,尹皇后多半也指望不上。所以,全在林如海一人身上了……
贾蔷笑道:“也不是旁的,就想请皇贵妃娘娘今年能归家省亲,以全天伦之乐。贾家如今效仿尹家,不与外面多来往,省下了好大的是非和麻烦。别的不说,只避开了甄家那处大坑,就全赖娘娘之德。如今贾家就想过自己富贵安乐的小日子,若是贵妃娘娘能回家省亲一回,也算了了心愿。”
……
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眉头紧皱的窦现,劝道:“此子虽桀骜不驯,然难得心底无私,一片赤诚,以忠孝为德。至今仍不改诚敬先皇者,也唯有此子了。”
窦现闻言,缓缓摇了摇头,道:“他年岁虽小,但胸中格局不浅,若教诲得当,将来必成大器。只是眼下,难免有些想当然了。他自是忠孝纯良之辈,可又怎知这世间,尤其是官场上,风气稍松一点,便是贪官遍地!此种人性,又岂是峻法可防?
臣自然明白,即便皇上吃糠咽菜,该贪腐的官一样贪腐。可皇上日子过得苦一点,不该贪腐的官,便不会贪腐。所以……”
隆安帝苦笑道:“爱卿放心,朕不至于听信一小儿之言,自当仍崇节尚俭。不过,也不愿拘束那几个顽劣子。他们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朕和官场朝廷上不能明政通行,私下里,却不必阻拦。”
窦现拧起眉头道:“皇上,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臣担心……”
隆安帝笑道:“此事那混账也有说法,朕和林爱卿当初亦有此问,结果贾蔷反问我们,岂不闻霍骠骑之旧事?”
霍骠骑之旧事,指的是《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所记载: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变数十乘,既还,重车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骠骑其意为:奋进者吃肉,落后的挨饿,此天道也。
有能为者过的好,升官晋爵,则人人上进拼搏。
无能者,就该受苦挨饿。
窦现闻言眉头却愈发拧起,沉声道:“此乃兵家之道,岂可为仁政?”
隆安帝竟笑道:“朕和林如海亦曾斥之,然贾蔷却道,施仁政是朝廷的事。朝廷治政,施仁政,保最底层百姓之生计,保其子弟有书可读,能做到这一点便为仁政。但不能因为仁政,就遏制民间追逐富有之路,这是两码事。他还说,富有并不可耻,更不是罪过……听着,还是有些道理的。”
窦现摇头道:“臣只担心此子带起奢靡之风……罢了,只要他莫要影响到皇上和朝政,不触犯国法,就随他去罢。但林如海回京后,臣必和他深谈一场!”
在他看来,贾蔷实在是勋臣中的异类,偏生以他看来,也没甚么不守忠孝之心。但越是如此,越让他觉得刺眼。
新政大道路上,一切不规矩者,皆为异端!
但愿,此子能够安守本分,不然……
待诸公归来后,单凭一个林如海,绝护他不住!
……
ps:五千多字的大章,这是还温酒温公公的章节。另外,今日共更新了一万四,顶别人五六章都富余了,能求一轮月票了吧?
第五百八十五章 尹皇后:贾蔷果真是个好的!
“唔,娘娘的葡萄好甜!”
凤藻宫偏殿内,贾蔷自一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玛瑙盘中摘了颗晶莹剔透的碧玉葡萄吃了后,登时眼睛一亮,称赞道。
尹皇后闻言笑道:“这是西域进贡来的马乳葡萄,喜欢吃你就多吃些。”
贾蔷闻言笑着谢过后,果然又摘了四五个,一气填进口中。
李暄往日里不爱吃这些,此时见贾蔷吃的那样好吃,忍不住也开始吃了起来。
不过他一口下去,就嚼碎了葡萄籽,一股最让他厌烦的涩麻味传来,李暄忙啐了几口,赶紧用茶压了压。
再看贾蔷,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连葡萄籽也没见吐出来,不由骂了声“甚么好下流种子”!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一声后,“呸”的一下,一颗葡萄籽砸在了李暄脑瓜上。
就当李暄暴怒,要打来时,却见贾蔷面色有些深沉,声音更低沉的问道:“数月未进宫来,怎发觉娘娘憔悴了不少?可是王爷太过惫赖顽劣,让娘娘操碎了心所致?”
李暄:“……”
尹皇后心中一动,面上却气笑道:“你们俩有哪个省心的?一个莫说二个!”
顿了顿,又问道:“本宫听说,你让王子腾这个兵部尚书,和宝郡王李景多多来往,此事可是真的?”
贾蔷闻言咂摸了下嘴,略带些苦笑道:“宝郡王他……和兵部左侍郎吴阳侯孙万千,还有右侍郎睢阳伯张汉清闹的都很不愉快。那两个是经年老将,常年在边关,带惯了骄兵悍将,常和北地马匪甚至和蒙古鞑子交锋。这些年,大军团作战没有,可小股触敌其实并未断过。这样的领兵大将,单靠王者霸气去压,其实很难压住的。臣就同王子腾说了下,兵部议事时,若那两位太过分,就让他出面帮帮宝郡王。不看宝郡王的面子,也得看娘娘的面子。且王爷先前也同臣说过,要帮娘娘您分忧。”
尹皇后闻言,眼圈都快红了,又看了低头不语的李暄一眼。
她是真不明白,连贾蔷和李暄都明白的道理,李景到底是怎么了?
整个人如同魔怔了般,打算往黑路上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她分明已经同李景说了,他父皇点明,若是他能和林如海、窦现以及后面陆续将要归来的韩彬等国朝柱臣打好关系,那前途就算安定了一大半!
这是隆安帝看在她这个结发嫡妻的面上,甚至将话都已经挑明到这个地步了。
然而李景在所谓的“礼贤下士”被婉拒后,自尊心就受不了,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让尹皇后伤透了心。
李暄沉闷道:“母后,该做的您都已经做了,连贾蔷都看出来,您近来憔悴了许多,就好好歇歇罢。别说儿臣,三哥、四哥他们哪个不拿您当亲娘?不管是哪一个,其实都一样。您又何必再为大哥费心?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就让他自己去拼罢。”
尹皇后闻言笑的愈发复杂,贾蔷看在眼里,也觉得心累,不管是天家还是百姓家,当娘的原来都一样,没有轻松的。
尹皇后揉了揉眉心,对贾蔷道:“省亲之事,回头本宫会同皇上说的。只是眼下肯定没有功夫,贤德妃若是没升皇贵妃,倒还得闲,如今真是半天的懒也偷不得。再等等罢,到年下说不得会好些。”
贾蔷笑道:“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顿了顿又道:“马车应该很快就能赚到钱,等赚到钱后,臣先将臣的那一份借给王爷,凑一凑在密云那边修个行宫。那边有温泉,还有桃花,眼下桃子都快熟了。如此,娘娘也有个散心的地儿。”
尹皇后国色天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难为你们这片心意了。”
李暄撇嘴道:“他若果真有孝心,还谈甚么借不借?你这个大财主,这一夏天,冰室营生把京城其他冰室都快挤倒完了,银子不知赚去多少。这会儿居然还有脸谈借?”
贾蔷“啧”了声,道:“说是借给你,到底甚么时候还随你的意罢。这借本也是对外面的说法,承蒙娘娘厚爱,已经让外人抬举我成了佞幸奸臣了。再掏银子起园子,他们还不把甚么罪名都往娘娘身上赖?我其实无所谓,但不愿娘娘贤名受损。”
李暄嘿了声,笑道:“这还差不多!”
尹皇后看着贾蔷笑道:“这些都是不当紧的,微微瑕疵之名,也坏不了我甚么。只有一点,贾蔷你且记住,不要再让王子腾掺和宝郡王的事了,你也不要参与进去,更不要将你先生牵扯进去,你明白了吗?”
贾蔷闻言,心头一震。
这是,已经要撒手放弃了么?
……
贾蔷出宫后,尹后看着喜滋滋、乐颠颠儿的李暄,忍不住笑道:“怎这样高兴?”
李暄眉飞色舞道:“今儿那黑面老倌儿实在可恶,可恨要不是儿臣这个皇子的身份,非给他一通老拳不可!好在,贾蔷来了后,把他怼的一愣一愣的。哈哈哈哈,母后,你说贾蔷这小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歪主意,连崇尚节俭都成错的了,奢靡受用才是利国利民的,哈哈哈!”
其实连李暄听来,虽觉得贾蔷有些歪理,但这理实在歪的有些狠了。
也难怪,几千年来的圣人教训,历朝历代的大儒名臣,就没有一个鼓励君王好好花钱的!
尹后笑了笑,道:“那是你不懂贾蔷骨子里那股冲劲儿!虽然他赞成贵人富人多花钱,但背后是为了更好的挣钱。”
李暄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母后这一说,儿臣就明白了!母后不是常说,儿臣为何这样愿意和贾蔷顽,与他做朋友?儿臣原也不是很明白,母后方才这么一说,儿臣才清楚。儿臣天性惫赖,不愿意去争抢甚么,所以天性就愿意和骨子里有上进心的人做朋友!”
尹后奇道:“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怎你还要和相反的人分在一起?”
李暄忙道:“母后,儿臣的意思是,贾蔷的上进冲劲儿,是和他自己较劲,不是为了单纯的去争权夺利,攀附富贵。母后您想想,贾蔷从一开始,其志向就不在官场上,当着先皇的面,他都敢起誓。后来是被逼着没法儿了,才回京承袭的爵位。还有那个官……母后您想想,但凡一个好权力的,谁会把官印放在衙里,十天半月不去一回的?儿臣觉得,不止儿臣,便是父皇也因为他淡泊权力,才会以子侄视他。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淡泊权力,一眼就能看出来。儿臣看不准,父皇也必然能看准。所以,儿臣才愿意和他顽,纯粹些。”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后,叹息道:“怪道,你同你大哥他们,都没这么亲近。”
李暄嘿嘿一笑,道:“其实不止儿臣愿意和贾蔷亲近,大哥、四哥还有宁王兄,和宗室里几个好金银的王兄乃至王叔王伯,不知给贾蔷下了多少请柬,可贾蔷谁的面子都不给。”
尹后眼神有些复杂,道:“贾蔷还真成了圣人不成?哪有人不好权势的?”
李暄哈哈大笑道:“母后您难道不知,贾蔷一直在城外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船,随时准备跑路来着!哈哈哈!”
尹后扯了扯嘴角后,也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凤眸中,似有一种神色坚定下来。
……
自宫中回至宁荣街时,天色已暮。
见林之孝已经在门楼下不知等候了多久,贾蔷无奈的一叹,从身旁商卓处接过来一个木箱,又有四个西州蜜瓜,也就是前世所说的哈密瓜。
木箱里是马乳葡萄,他将木箱交给迎过来的李用,道:“把这个送去我院里,让晴雯收好了。”
李用忙应下,贾蔷将一个西州蜜瓜给了铁牛,道:“拿回去和舅舅、舅母、姐姐和小石头一起吃,尝尝鲜。”
铁牛嘿嘿笑着应下,一只手就将一个西州蜜瓜托起。
贾蔷又取了一个,让商卓带领亲卫兄弟们尝尝,道:“一人尝一口,回头我让人去西市寻摸寻摸,有好的就拉一车回来。不过里面的瓜瓤不要吃了,晒干了当种子使,明年咱们可以放开了吃。”
诸亲卫纷纷大笑起来,道:“主子奶奶们都不够吃,能尝一口便是大福分,岂敢嫌少?”
剩下两个,一个还是送到贾蔷院里,一半给香菱、晴雯她们去吃,一半留给平儿、可卿、尤氏。
一个则带去东府……
……
“侯爷回来啦!”
府上早已挂了灯,抄手游廊上六七个换了秋装衣红着绿的小丫头子看到贾蔷到来,纷纷欢喜叫道。
贾蔷一手托着蜜瓜,与她们笑了笑后,入了荣庆堂。
刚进门厅,抬眼看去,满堂珠翠,灯光之下简直有些耀眼。
何谓富贵风流,想不来不过如此罢。
“哟!蔷儿带了个好东西来!”
数凤姐儿眼尖,方才不知道在堂正中说甚么,正惹得满堂大笑,这会儿看到贾蔷手里所托之物,迈着细碎急促的小莲步一阵风一样过来,从贾蔷手中取到后,惊喜道:“原来是蜜瓜!”
西瓜已经不算新鲜物儿了,中原也广泛种植。
不过蜜瓜仍是稀罕物,中原种的,始终没有西域种的甘甜。
贾蔷笑了笑,与黛玉看了眼后,又对贾母等长辈见了礼,方道:“正巧西域进了一批西州蜜瓜给宫里,皇后娘娘赏了我两个,就带了一个来。”
凤姐儿气笑道:“蔷儿也忒小气了,就一个,还截留一个。就这,够哪个吃的?”
贾蔷呵呵了声,道:“林妹妹不必吃,四姑姑也算了,一会儿家去吃。二婶婶若想给老太太她们省省,一会儿也到我那边去吃罢。”
凤姐儿和贾蔷对视了眼,她何等精明,一下就看出别有深意,笑道:“罢罢,就这么一个稀罕物儿,老太太分一半,太太分三成,其她姊妹们一分,哪里还够?一会儿我还是去东府那边蹭蹭罢,他那边人少!”
众人又笑开了,贾母问贾蔷道:“不是说宫里出了好大的事么,人家王爷都亲自来叫了,出了甚么样的大事?总不能就为了这蜜瓜罢?”
贾蔷摇头道:“外面的一些破事,不过也没甚么了。解决完后,去了凤藻宫,娘娘赏了这些。我又同娘娘说了家里园子修好了,何时能请皇贵妃省亲之事……”
此言一出,一直木菩萨一般的王夫人登时一个激灵,抬眼看向贾蔷。
贾母也激动的坐直了身子,道:“皇后娘娘怎么说?皇贵妃何时才能省亲?”
贾蔷淡淡道:“娘娘说,若是皇贵妃还是贵妃,那近月来就能安排,便是回家过个十五团圆团圆也使得。可皇贵妃现在操持六宫权柄,身上负担太重,一刻都缺不得。只能等年底时再看看……不过,必是能成行就是。”
贾母等人闻言虽有遗憾,可只要能听到准信儿,也是高兴的。
等贾母话问完后,贾蔷走到黛玉身边的空位置坐下,也不知是不是专门给他留出来的……
他问道:“今儿我走后,可又逛了逛?”
黛玉抿嘴笑道:“未曾逛全,只紫菱洲、秋爽斋、藕香榭和。”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看向迎春、探春、惜春,道:“住处名字可还满意?”
这些名字多为原著所记,原皆出自宝玉之手,后来大都被元春所改,贾蔷不愿改了大观园的原本印象,所以悉数留用。
三春自然没有意见,贾蔷最后看向湘云,道:“太大了,你林姐姐说你心中有英豪大气,原该住这样的大宅子。只是我寻思着,你一个人住再带个翠墨,也没甚意趣,不如就让宝琴和林楚一起随你住在里面。那两个也是爱顽的,你们一起也有个伴。不过,宝琴爹娘在扬州,早晚要回家去。林楚家在布政坊,也要回去。所以就是你的,往后搬进园子后,那就是你的家。你是她们的姐姐,也更懂事些,她们都要听你的。史妹妹,你可愿意?”
湘云闻言,紧紧抿了抿嘴,红了眼圈,大眼睛里都泛起泪花来了。
她打襁褓里就失了双亲,跟随二叔二婶婶一起度日,虽在外面场面上仍是侯府千金的气派,可内里到底如何,她自有感受。
同是史家儿女,史鼐的子女们都可过着公子小姐的日子,独她因为大一岁,就要每日跟随婶婶、嬷嬷们做女红,一直做到夜里。
她愿意把史家当家,可史家未必愿意拿她当正经家人。
还是贾母看不过眼去,打小接过来,一住就是半年。
可贾母到底只是姑祖母,隔了一层,史家又一直不给贾母长脸。
所以贾母虽也疼她,然湘云在贾家终究只是客。
住了好些年,也从没个真正属于她的落脚处,只是跟着贾母时,在碧莎橱里对付着住。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了属于她的女儿家的绣楼……
见她大眼睛里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众人都心疼坏了。
连贾蔷想安慰甚么,都不知该从何处安慰。
这时,却见黛玉起身走到她跟前,轻轻将湘云的螓首揽在身上。
湘云伏在黛玉的腰间,闷声抽泣起来……
……
ps:我其实,是有些心疼湘云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李纨:蔷儿,今晚单请你一个东道
荣庆堂上,不等贾母、宝钗等人相劝,湘云就自己抬起头来,也不用帕子,只用袖子在脸上一抹,就重新笑开了,还嗔怪贾蔷道:“都赖蔷哥哥!总弄哭我!”
贾蔷呵了一笑,道:“你可怪错人了,其实都赖老太太。”
贾母闻言奇了,道:“你把人惹哭了,怎还赖到我头上了?”
贾蔷笑道:“若非你老一直抱怨,我拉扯完贾家的拉扯王家的,连薛家都拉扯齐全了,独留下你史家。这不,史家的也照顾到了。”
贾母:“……”
满满的怨言啊!
贾蔷在王家扶持一个王子腾不说,生生把人推到了丰台大营提四万大军大都督的位置上。
连王家两个庶出孽子王安、王云都安排成了官,眼见混出了模样。
薛家就更不用提了,贾蔷和那薛蟠交好,看着将丰字号给吞并了,可人家薛家二叔薛明上月却给薛姨妈送来了信,说是今年薛家只分红就不下十万两银子。
薛家原说起来有百万家业,可有百万家业和有百万现银那是两码子事。
当初薛蟠为了赎身花解语,十万两银子都凑不齐,最后还是问贾蔷借了二万两。
可见,薛家真正的现银家底儿,连十万两也没有。
如今贾蔷一年就帮他赚了那么多,而薛家的丰字号仍是薛家的。
现在好了,到了史家,就拉扯一个孤女?
见贾母憋屈的话也说不出来,都要落泪了,贾蔷呵呵笑道:“史家的事再说,那一门里竟是奇葩,比王家还有意思。不吃一次狠亏,挨一次狠打,扭不过神来。等涨了记性,也就好了。”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
扶持王家,是因为贾家明面上实在没人可用。
而王安、王云两个,是自己争气,也孝顺其庶母,在王家被打压的还不如贾环,对王家也没甚么归属心。
想想也是,两个孝顺的孩子,见其生母动辄被教训,活的惊心胆战,他们自己也是常年在挨打挨骂中长大,对王家又能有几分感恩?
倒是对贾蔷,忠心耿耿。
数次行动,都冲锋在前,悍不畏死。
这二人,是为了以后抄底王家所用……
至于薛家,有薛家丰字号在江南各省各地的销售渠道,再加上齐家助力,使得德林号在江南铺开几乎一路顺风顺水,替贾蔷节省下的精力、人力和时间,又何止区区十万两银子可比?
再有薛蟠当初的义气之助,贾蔷自不会吝啬。
王家和薛家都有拉扯一手的动力,可史家……
贾蔷实在想不出拉扯史家那两个二货的理由来,所以这会儿且这般安慰贾母罢。
“对了,晚上你们在哪吃的?我说了东府请东道……”
贾蔷岔开话题看向黛玉问道。
黛玉抿嘴笑道:“我听香菱儿说,你新得了两篓子好蟹,就让人煮了,办了个螃蟹宴,还给你留了八个呢。”
贾蔷闻言,心疼的倒吸了口凉气,痛不欲生的语气道:“那是我留着咱们俩赏菊时慢慢吃的!”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立时引起公愤来!
“就不该留下那一篓子!”
“赶明儿还去!”
“天天去吃,林姐姐去哪我们就去哪!”
贾母、薛姨妈都被这番热闹逗的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笑罢,黛玉就问道:“你从宫里出来这样晚了,可吃晚饭了没有呢?”
贾蔷摇头道:“没事,一会儿回去对付一点,不是还有八个螃蟹么?”
一直没含笑没开口的李纨,这会儿却突然开口道:“蔷儿今晚去我那里罢!”
此言一出,众人倒没多想,纷纷不解的看向她,不知此言何意。
独凤姐儿唬了一跳,以为这位妯娌疯了……
李纨也自觉得失言,俏脸涨红,忙解释道:“因兰儿的事,我总觉着亏欠了蔷儿好大的人情。虽说他是族长,可别家的族长也没他这样的。花费那样大的心力,把族学弄成这样好。兰儿他,打小没了父亲,虽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格外照顾疼爱,给我的月钱和老太太、太太一样多,另外还有园子、铺子甚么,叫我去收租嚼用。这些都是莫大的恩情,可兰儿毕竟还是没了爹爹。所以素来性子偏软,让我教的胆小也小家子气,如今都是托蔷儿的福,我才……”
话没说尽,早就哽咽的流下许多眼泪。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看着李纨道:“这些话,大婶婶都不必说了。兰哥儿是我贾家子弟,我这个当族长的,能拉扯一把就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他原是可造之材。大婶婶请我过去,是为了再教教兰哥儿?”
李纨用素色帕子擦了擦眼泪后,忙道:“不是不是,先前吃饭时蔷儿没回来,我就让素云预备了一桌饭菜,想等着蔷儿回来了,请他一回,好好谢谢他。今儿就先不请老太太、姨妈和太太了,等兰儿回学里前,我必再请大家一请。”
她说的楚楚可怜,众人怜她寡妇失业的,还能说甚么?
独凤姐儿不愿气氛太过伤感,高声笑道:“哎哟哟!亏你是个大嫂子呢!请东道竟只请蔷儿一个,也亏你怎么说得出口!一个东道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我们了,便是多请一回又能如何?真论起家底儿来,咱们这些谁能和你比?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
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个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俩,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两银子。就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狠狠请咱们一个东道,又如何?”
一番话说的李纨面红耳赤,气笑道:“你们听听,我都说了等兰儿回学里时再请大家一请,今儿单请蔷儿,她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的人家,可她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
众人一通好笑,贾母笑罢“教训”道:“不许欺负你大嫂子,她原是老实人!”
凤姐儿忙伏输,道:“好好好!老太太都说了大嫂子是老实人,那她必是老实人了!好嫂子,你快请了蔷儿去吃东道罢!我们先去东府吃瓜,回头再问他,你请了他甚么好吃的。”
若非贾母等长辈在,私下里她真想问一句可有饺子没有!
贾蔷对黛玉道:“那今晚,你和姑姑们一道去四姑姑院子里睡?”
黛玉抿嘴笑道:“好啊!正好一起议一议,日后搬进园子里该怎么住。”
提起此事,探春、湘云等人又激动起来。
迎春、惜春也都笑嘻嘻。
只有宝钗浅浅看了贾蔷一眼后,含笑不语。
淡极始知花更艳……
字字落心头!
……
李纨院。
中堂,房门大开着。
一张并不大的楠木圆桌边,坐着贾蔷、李纨和贾兰三人。
桌面上是一席饭菜,虽都是不大的青白瓷盘具,却也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四凉八热六荤六素的菜。
贾蔷也是饿了大半天了,并不客气,连添了五回饭都不够,只让素云将饭盆端来,放在身边,这才又甩开膀子吃。
李纨是请客的,看到客人吃的这样好,自然高兴不已。
便是贾兰,素来老成的像个大人,这会儿看贾蔷这样能吃,也不由咧嘴笑了起来,倒是露出几分童趣。
丫鬟素云更是掩口轻笑,被李纨瞪了眼后,方老实下来。
一口气吃了大半盆米饭后,贾蔷方收了神通……
见李纨、贾兰都早早撂下了筷子,“啧”了声,道:“我吃的这样痛快,都带不动你们多吃两碗饭么?”
李纨母子笑了起来,李纨道:“看你吃的这样香,已经多吃了半碗了。原本,我只进半碗饭的。”
贾蔷摇了摇头,道:“吃这样少肯定不行,长久不了。”
李纨笑道:“不到那个地步,总也会熬到兰儿考取功名,成家立业之后。”
贾蔷好笑道:“那才用多少年?如今兰哥儿在学里,万事不用你理会。只要他不骄不躁,遇到困难也不气馁,考取功名夺个前程,是早早晚晚的事。大婶婶也该会自己多想想,平日里和姑姑姊妹她们多顽顽,往后园子也可多逛逛。今年你才二十来岁,至少还能活八十年。对了,赶明儿大婶婶可以跟林妹妹学学锻炼身体的法门。大婶婶还算好的,能进半碗饭。林妹妹原先是按米粒儿数着吃,如今倒也能用一碗饭了。”
贾兰闻言,眼睛登时一亮,仰起小脸看向李纨,央求了声:“娘!”
李纨本不欲去学,总觉得她一个年轻寡妇,去学小姑娘们顽笑动作,未免不庄重,让人说嘴去。
可看到贾兰巴巴的眼神,心头一软,犹豫了下,点点头笑道:“好,等得闲了,我就去试试。”
贾兰闻言大为高兴,不过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娘,大兄,我该去睡觉了。学里夜读也从不过子时,就必须要入睡了。”
李纨忙道:“快,素云,送哥儿去东厢安歇了。”
贾兰告辞了李纨和贾蔷后,跟着素云出门往东厢去了。
等他走后,李纨这才忽地想起:“蔷儿,你可吃酒不吃?都怪我忘了这回事,如今你连饭也用罢,我才想起来。”
贾蔷连忙摆手道:“不喝不喝,戒多时了。”
性子素来素淡的李纨听了,都忍俊不禁,笑道:“蔷儿愈发诙谐风趣了呢。不过来我这吃一遭东道,连清酒也不吃一盅,回头凤丫头那犯口舌的,又该拿我取笑了。”
说着起身,进了里屋,取了一白瓷染青花酒壶并一双青莲三爵酒盅来。
看起来,确实是原有准备,忘了拿出来。
未几,素云归来,李纨让她用热水温了温,亲自给贾蔷斟满,又与她自己也斟了半盏,赔笑道:“我吃不得许多,不能陪蔷儿尽兴,你且自己多吃两盅。”
贾蔷闻言笑了笑,举杯对李纨道:“大婶婶不必如此,本是一家人。且大婶婶一人带着贾兰,还侍奉着老太太、舅姑,照顾着那么多小姑子小叔子,于我贾家有功。我所做的,原是我本该做的。再说,也不止对兰哥儿一人。贾族但凡天赋出众,肯上进用心的子弟,我都会让学里用心培养。大婶婶这盅酒若吃不惯,不吃也成,还是给我罢。谢谢大婶婶今儿的东道,我借大婶婶的酒,祝大婶婶身体康健,百岁无忧。也祝兰哥儿早日金榜题名,给大婶婶请个诰命回来。”
说罢,一饮而尽。
又将李纨的那半盏取来,也喝尽了。
随后起身笑道:“酒足饭饱,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八个大螃蟹……兰哥儿吃了么?没吃回头让人送两个来。”
李纨正怔怔的看着被贾蔷用过的酒盅,有些红了脸,不过听闻此言后忙道:“吃了吃了,林妹妹思虑的仔细,让人送了两个过来呢。小孩子,不好多吃这个,蔷儿不必多送了。”
贾蔷也不强求,笑了笑,就告辞离去了,也不让李纨和素云送。
李纨和凤姐儿不同,凤姐儿是于绝望中伤透了心,李纨却有贾兰在。
李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兰身上,对于她,贾蔷只敬重其母爱的伟大,而绝不会有甚么亵渎之心。
等目送贾蔷洒然离去后,李纨才轻轻松了口气。
素云是个活泛些的心思,看着贾蔷背影不见后笑道:“可见府上传着的那些闲话都是污蔑人的,侯爷磊落光明,奶奶舍下身子陪他吃酒,他都不忍奶奶多沾一滴……”
李纨闻言俏脸登时涨红,抬手用帕子在素云身上抽打了下,啐道:“不会说话就快闭上你的嘴,甚么叫舍下身子?那是舍下身段。再说,我舍下甚么身段了?原本都是正经的亲情事,偏到了你们这起子小滢妇嘴里,都变得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还有脸子说旁人?”
素云打小就陪着李纨,所以情分不同,倒也不怕,还嘻嘻笑道:“人道空穴不来风嘛,都说侯爷是个风流侯爷……如今看来,他只是会心疼人哩。”
李纨愈发听不得了,甚么叫会心疼人,连啐骂了两句后,让这浪蹄子准备热水,洗漱睡下了。
心里却想到,这样的品格,怎能不让人尊重?
可见,那些流言都是谣传诬人清白之言,不足为信!
……
东府,惜春院。
有长辈在时,到底拘谨些。
如今到了惜春的地盘,除了凤姐儿外,再无年长些的在,姊妹们才算真正闹开了。
湘云、探春、惜春还有近来一直和林楚一道识文学女红的宝琴,再加上一起子爱疯的丫头,快将惜春小院给掀过来了。
连黛玉、宝钗、迎春等,都不住的拿凤姐儿开涮。
平儿回来后,连同香菱和晴雯也被黛玉使人叫了来。
尤氏和尤三姐虽未被请,可二人却让厨房张罗了好些好吃的好喝的,一并送了来。
既然来了,自然就走不得了。
再加上凤姐儿想要转移火力,没一会儿,尤三姐就一人顶着四五个,扛起果酒来。
不过尤三姐也不傻,知道这些都是公候门里的正经小姐,贾蔷也在意她们,且这些娇小姐也不尊大轻狂,不曾瞧不起她,所以她虽脾性刚直些,却也懂得赔小心说好话。
因此气氛也就愈发热闹了。
然而趁着一屋子热闹时,凤姐儿却借口吃酒太热,要出门散散心之际,让人套了车,回到了西府,直往李纨院赶去。
马车里,她嘴角带着坏笑,也不知在想甚么。
只是没想到,刚在二门外下了马车,还未往里走几步,就见到贾蔷迎面从内往外出。
“哎哟,怎这样快就完事了?”
二人也算相熟多时了,贾蔷只看到凤姐儿脸上的惊讶,再听她说的话,就大致猜出了她在想甚么。
贾蔷气急反笑,也不理她,抬脚往外走去。
凤姐儿忙重新上了马车,跟回东府。
却未直接往惜春小院而去,倒是先一起折向了贾蔷小院……
……
一个时辰后,换洗了身的贾蔷捧着个木箱,和凤姐儿一同折返惜春小院儿。
众人立刻被他手里的木箱所吸引,黛玉笑道:“这里又是甚么?”
贾蔷打开木箱道:“西域进贡来的马乳葡萄,我在宫里吃了些,觉得味道很好,娘娘就送了我一箱。统共没多少,本想单给你留着。再一想,算了,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呸!”
一旁气色神秀的凤姐儿忍不住啐道:“你怎不说已经悄悄留下了半箱子?”
众人一片哗然中,探春奇道:“你怎知道?”
凤姐儿理直气壮道:“我方才出去透透气,就想去大嫂子那看看,大嫂子到底给蔷儿准备了甚么好吃的,结果就知道蔷儿吃了大半盆饭,菜连汤汁都没留下,回这边后和他一道取了葡萄过来的。他倒是磊落,当着我的面,将最好的几串葡萄藏起来,专给林妹妹留下!这会儿子倒来充好人!”
黛玉没好气啐道:“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你别吃了!”
凤姐儿忙求饶,直言得罪不起奶奶!
众人大笑罢,将葡萄分而食之,又顽闹了阵后,就各自安歇了……
……
ps:评论里都没法直视,大都是看了我几本书的书友了,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灵魂有多纯洁无瑕?
你们怎么会引申的那么可怕?天啦噜!
五千两百字的大章,求月票啊。
第五百八十七章 宝玉你住玉皇庙,你娘住达摩庵
翌日清晨。
宁府东路院,一间寻常院落内。
庭院正中,一块刷了黑漆的黑板上,写满了迥异于中原文字的数字。
从前朝起,朝廷便规定了账簿上的数字,必须写成“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
但这块黑板上的数字,却是“1、2、3、4、5、6、7、8、9、0”。
阿拉伯数字其实打唐朝起就传入了中原,但一直被漠视,便是现在,也没甚么中原人用这样“粗鄙”的番邦数字。
然而贾蔷,在这半年内,却将这些教给了许多人。
庭院内设着二三十张矮几席榻,榻上坐着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宝琴、平儿、尤氏、尤三姐、晴雯、小角儿、小吉祥、紫鹃、莺儿、翠墨并十二戏官,还有八个从西路院会馆挑选出来的,懂事知理平日里对平儿帮助极大的女管事。
“三位数内的加减乘除法,你们大致都能做不差了。但具体如何应用,还要多锻炼。西路院那边会馆里,多有这样的账簿,你们可以多做练习。但数学远比加减乘除有意思的多,加减乘除只是最简单的应用。还有高一级的,譬如鸡兔同笼,头共八十八个,足共二百四十四只,问,鸡与兔各有多少只?”
贾蔷说完题后,看着一张张年轻明媚的脸上,满是苦思之色,眉头都纠结起来,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得到数枚白眼球后,他呵呵笑道:“今儿教你们的,便叫二元一次方程。”
说着,他在黑板上列出了方程式,然后借着鸡兔同笼的题,将方程式细细分解了遍。
黛玉、宝钗、探春、湘云、宝琴、平儿等聪慧些的,听的眼睛发亮。
她们也不是不解术算之道,《孙子算经》中原也有鸡兔同笼的题。
只是《孙子算经》的解法却要繁琐的多,算经设想,每只鸡都是“金鸡独立”,也就是一只脚站着。而每只兔子都用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站着。所以,地面上出现脚的总数的一半,也就是二百四十四除二,也就是一百二十二只。在一百二十二这个数里,鸡的头数算了一次,兔子的头数相当于算了两次,因此从一百二十二减去总头数八十八,剩下的就是兔子头数,即有三十四只兔子,当然鸡就有五十四只。
但这样的算法,着实不是许多人能明白的过来,且也复杂的多。
而如贾蔷所教,用阿拉伯数字列出方程式来,再一代入,很轻易的就能算出结果来。
当然,也不算轻易。
譬如迎春就是一脸的迷糊,不是她不用心努力,实在听不懂啊!
赶围棋儿也是动脑筋的,可怎就没这样难?
见贾蔷笑吟吟的望来,迎春没好气道:“算账学先前的加减乘除难道还不够?学这个有甚么用?”
贾蔷笑道:“二姑姑这个问题,问的着实好。学这个有甚么用呢,我来举个例子。譬如,会馆要进一批刺绣,总价三百五八两银子。其中一类刺绣,是咱们家这样的千金闺秀们所刺,一方就要八两银子。另一类呢,是寻常绣娘,或是嬷嬷们所绣,一方只要三两银子。问,第一类要收多少方,第二类又要收多少方?”
见迎春一双杏眼里仿佛已经能看到问号,贾蔷呵呵笑道:“这道题就当做是课后作业,你们下去琢磨琢磨。教这些呢,对于一些人,是为了便于你们日后更好的管家,人心隔肚皮,总要知道的详细些,才不被人轻易的诓骗了去。对于另一些人,多学一些能为,将来你们也可以担当大任。”
探春好笑道:“她们能担当甚么大任?”
不是她瞧不起那些戏官或是教坊司出来的管事,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贾蔷会这样离经叛道的教她们,用她们。
可再怎么尊重她们,也不可能让她们抛头露面罢?
贾蔷眉尖一扬,道:“能担当大任的地方多了去了!如今我各处营生越铺越大,需要一个专门查账的公房。但是公房里的人,最容易被外面的人拉拢腐化,能让人信任的不多。我教会了她们,待成立公房后,她们便可当监察。到时候,不知多少重要的账目都需要她们过目,查出哪个有问题,弄鬼的人是要掉脑袋的,难道还不算大任?”
“好了好了,都散了罢。听了一清晨,头昏脑涨的。”
黛玉不愿见斗嘴赢了的贾蔷太得意,摆手散了场子。
贾蔷也放下了炭笔,邀请道:“去园子里逛逛,透透气?”
黛玉白他一眼,道:“你不是还要给那些亲兵和兵马司的官儿们上课?”
贾蔷笑道:“他们不行,没你们聪明,一月里上四节课,都吃力费劲的很。铁牛因为这个,都想着和姐姐商议搬回青塔去住了。”
一旁的宝钗“噗嗤”一笑,见贾蔷、黛玉看过来,笑道:“那铁牛姐夫,一只手比笔都大了,拿在手里像是拿一根小棍儿。听姐姐说,写名字都有些费力,如何算得了这些?”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宝钗一眼,就听贾蔷问道:“薛大哥和夏家的事定好了?”
宝钗白皙如冰雪的俏脸上浮现出一抹愁意,道:“夏家那姑娘……我妈让人四处暗地里打听了下,是了不得呢。”
黛玉取笑道:“凭她如何了得,还能了得过宝姐姐?”
宝钗没好气道:“都快愁死了,你还来取笑!”
黛玉心善,见她果有愁苦之色,便劝道:“你这愁来的很没道理,你哥哥甚么性儿的人你不知道?都非善类,哪里还需要你这当小姑子的去愁?”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宝钗也哭笑不得的在黛玉凝脂般的腮边轻轻掐了把,气笑道:“昨儿见你那样疼湘云,原以为是果真长大不同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般促狭。”
黛玉白她一眼,正要说话,忽听探春一声厉喝:“你来做甚么?”
贾蔷闻言吃惊,转头看去,忙劝道:“算了算了,三姑姑,宝玉虽不成器,也不必撵他。”
宝玉:“……”
探春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哪里说的是二哥哥?我说的是那个不好好进门,在那不尊重的!”
院门口,一个小脑瓜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然后又消失……
众人:“……”
探春面色一阵青红不定,在黛玉等人暗笑中,爆喝道:“再不进来好好说话,今儿我再不饶你!”
宝钗在一旁笑叹道:“将一个公门千金,大家闺秀,生生逼成了女罗刹……”
探春闻言气笑道:“宝姐姐如今说话也开始刺人了,也不知跟哪个学的!”
宝钗闻言俏脸一红,黛玉又笑眯眯的看过来一眼,愈发让她不大自在。
好在这时贾环耷眉臊眼的进来,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似连脚也跛着,浑身上下没个正地儿。
他倒也乖觉,没往探春跟前去,而是走到贾蔷跟前,吸溜了下鼻子,咧嘴笑道:“蔷哥儿,我娘说要请你个东道,单请你!”
贾蔷还没开口,探春就涨红脸几步迈过来,啐道:“想瞎心了?岂有,岂有胡乱请客的道理?回去告诉姨娘,少操弄这些让人笑话的事,她的好多着呢!”
贾环极怕他这个姐姐,低头道:“又不是我说的,是娘说的……娘还猜到了你会这样说,就让我告诉你,珠哥儿媳妇……是娘说的,不是我。珠哥儿媳妇能请得,我请不得?珠哥儿媳妇为了兰儿请,我为环儿请,莫非我就见不得人?”
“噗!”
“啊哈哈哈哈!”
“咯咯咯!”
本该顾虑探春的面子,可贾环扭腰挑眉瞪眼学他娘骚里骚气的模样,实在太传神了!
见大伙都笑出眼泪来,探春真的,真的是呼吸都在颤栗。
然后就见她握起拳头,挥起朝还在学赵姨娘的贾环砸去。
贾蔷哈的一笑,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拦了下来,道:“不至于不至于,还是个小孩子。你这一较真儿,反而没趣了。”
探春脸都气青了,嘴唇哆哆嗦嗦的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黛玉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让他去。
哪怕再瞧不上赵姨娘,看不上贾环,可探春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探春嘴上说的难听,看着也恨的入骨,可唯有爱之深,才会恨之切!
她可以骂,可旁人若是跟着她一起骂一起瞧不起,那便要伤她的心了。
贾蔷想了想,左右中午也没甚大事,看向贾环道:“总不能真是你娘一个人请我罢?”
贾环吸了吸鼻子,眉头挑了挑,一副赖货样子,道:“老爷,应该也会来。”
“你早不说!”
探春朝他吼道。
贾政在,和贾政不在,那是一回事吗?
贾环怕怕的神情,嘟囔道:“你也没问我……”
贾蔷拦住要冲杀了贾环的探春,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让她冲不过来。
探春连续撞了三四回后,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面红耳赤,到底还是撂开了手,不去杀弟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对贾环道:“走罢,去西府瞧瞧。若是你老子也在,我就坐下吃两口。若是不在,就问问你娘到底甚么意思就好,饭菜就免了。”
贾环无所谓的亚子,倒是宝玉有些急,甚至都顾不得姊妹们和在一旁的贾环,拉住贾蔷的袖角,急道:“蔷哥儿,见到老爷,可千万要为我说话啊!”
贾蔷莫名其妙的看着宝玉,问道:“不好意思,你哪位?我认识你么?”
“噗嗤!”
方才气的怒火冲天的探春,此刻近距离看到贾蔷一脸陌生茫然客气的问话,登时没忍住,喷笑出声。
其他姊妹们也纷纷被逗乐,湘云更是笑的仰的太狠,“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独宝玉快气炸,跺脚道:“可不是顽笑的时候!”
迎春笑道:“快别气他了,脸都紫了。”
众人见他泪花闪烁,都觉得没意思了,贾蔷呵了声道:“二老爷若是问我,我就那样说。同意不同意,没把握。主要是让你写书,你也不好好写。半年多了,才写了不到三万字。你知道我认识的一个写书匠,半年多写了多少?”
“多少?”
“两百万字!!”
黛玉忙笑道:“可是那位屋外大官人?我也是极喜欢他,很用功,故事也好,干净不落俗套。”
一旁探春笑道:“巧了,我也是!”
宝钗轻轻颔首叹道:“是很好呢,怪风趣。”
宝玉忙道:“打今儿起,我也一定好好写!”
说罢,巴巴的看向贾蔷。
贾蔷笑了笑,道:“行罢,我过去看看,老爷若是问起,我就帮你说两句好话。”
宝玉闻言大喜过望,连连作揖。
贾蔷点点头,又问黛玉道:“那你们去哪里顽?”
黛玉笑道:“顽甚么?二姐姐、三妹妹、云儿她们都要去做女红,我去寻平儿姐姐,帮她对对近来的账簿。平儿姐姐做活细致,就是算的有些慢。”
贾蔷笑道:“好好,不过也别累着了,算一阵,就一起去逛逛园子。看看都喜欢甚么古董家俬陈设,喜欢甚么样颜色样式的帷帐帘子,都可计较一番,再报与我。
前儿贾芸和薛蝌同我说,园子里用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还有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也都得了。不过我让他们不急着挂,若是你们喜欢不同样式的,可以再让他们准备。这个不要嫌麻烦,自己住的地方,必是要顺自己的心意才好,否则,岂非美中不足?”
黛玉闻言抿嘴笑道:“难为你这样细心。”
又与宝钗、探春、湘云等姊妹们相视而笑。
宝玉见了实在眼热,眼巴巴的央求贾蔷道:“蔷哥儿,我夜里虽然不能在园子里住,可白日里总能有个落脚处罢?”
众姊妹看过来,贾蔷笑了笑,道:“倒是有一处极佳的赏月之地适合你……”
黛玉点点星眸中闪过一抹古怪,道:“不会是那处罢?”
贾蔷点点头道:“对,就是玉皇庙。”
“哈哈哈哈!”
贾环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被探春敲了下脑壳才闭上嘴。
黛玉嗔了贾蔷一眼,道:“你非惹他做甚么?”
宝玉默默流泪:“……”
贾蔷从谏如流,道:“算了,不是玉皇庙,也不是达摩庵……再多说一句,达摩庵等你母亲想念佛了,可以进去试试。给你准备的,就是凸碧山庄!很好的地儿……”
黛玉闻言抿了抿嘴,忍住笑意。
她本身倒没怎样,也觉得那处还不错。可贾蔷却笑那名字,凸碧和“土逼”谐音……
宝玉却管不了那许多,只要里面能有一处他的落脚地就行!
等贾蔷离去,姊妹们也各自散了后,宝玉便跑去了后面园子。
因得了贾蔷许可,所以他进得去。
只是,当他累成死狗般也满腔热血不灭的跑到建在山麓上的凸碧山庄后,整个心都凉了。
此处虽名为山庄,可分明不能住人,只是一处敞厅!
凸碧山庄往前看,遥遥能看到各处。
往后看,倒是能看到两处近景,看的他心惊胆战:
达摩庵,和玉皇庙!
莫非,天要亡我?
……
第五百八十八章 好好安胎……
神京东城,皇极坊。
恪怀郡王府。
偏厅,恪怀郡王李晓正与新任工部右侍郎徐铭议事。
自太上皇大行起,京中便刮起了“开国以来最严京察”的官场沙尘暴。
待窦现窦广德自外省归来,以强势霸道之姿升任军机处东阁大学士,官拜御史大夫后,这场风暴的惨烈程度,再度飙升不止一部不止!
工部作为作为六部中排名最末的衙门,但在这场风波中,损失之惨重,却几乎不逊于户部,惨遭血洗。
而徐铭,正是在这次工部血洗中,升任了工部右侍郎之位。
恪怀郡王李晓为皇三子,这位位置,其实有些微妙的。
如今皇长子宝郡王李景之形势,几乎如黑夜中的明灯,瞒不住许多人了。
李景看起来打骨子里像隆安帝,可隆安帝只是面上冷,只是对贪官污吏冷酷无情,可对上林如海,对上窦现,其态度却差点让人惊掉下巴。
这哪里还是那个冷面狠辣的帝王,分明成了唐太宗、宋仁宗那样唾面自干、胸怀无限的仁君天子。
相比之下,李景的做派,也就愈发让人失望。
而李景之下,便是李晓。
李晓在朝中的声势并不如皇四子李时,但也有不少明白人,看得出李时虽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筑造的,怕是一座冰城。
虽闪亮耀眼的不可一世,但太阳照的久了,多半也就化了。
相比之下,在工部稳打稳扎,参与的各项政务都低调圆满的成功,其做派,让一些人很是欣赏。
如今的工部尚书崔世明至少没有偏向李时,因为李晓在工部参政,实际上还稍微偏向李晓一些,但多是中立立场。
工部左侍郎高岩是站队李晓的,也是李晓背后最强的支撑力量之一。
而徐铭,则是李晓新拉入营的另一衣紫大员。
只要徐铭站在他这边,即便工部尚书崔世明态度不明也没关系,六部之一的工部,便成了他的自留地。
工部里还是有许多人才的,正好眼下是风起云涌龙虎相会之时,李晓这几年也拉拢了不少人手,工部彻底入手后,就可以往外伸手了……
只要稳打稳扎上十年,即便眼下盛极一时的李时,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李晓虽不如李时那般会笼络人心,但基本的帝王之术,也曾学过。
先前已经有过几番交谈,徐铭明显对他这位低调的贤王看好许多。
今日将他请至王府,明显就是要摊牌,而徐铭这样的宦海老鳌,自然不会不明白。
他今天能够应邀前来,想来也是已经下了决定站队认投。
不过正当李晓要挑明时,忽见王府管事太监孙策行来,面色有些阴沉,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铭见状忙起身道:“王爷公务繁忙,下官今日就先告退了。”
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李晓岂能容徐铭退走?
若果真答应了,怕是徐铭对他的看法都将发生变化。
李晓摆手道:“徐大人不是外人,本王素来行事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不拘任何事,你直言便是。”
他自信,若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孙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通秉。
孙策乃他生母宸妃留在他身边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几乎没有其一。
孙策领命后,也未迟疑,道:“王爷,外面传来消息,说有城外佃户入顺天府状告高侍郎之子高程,派管家强抢民妇,奸污至死后弃尸于井中,佃户人家前来要人,先被骗回庄子,又试图杀人灭口。如今,高府管家并十数高府仆从被捉拿,人证物证俱在。也不知此事怎么就流传出去了,闹的满城风雨,许多百姓现在都围在了顺天府外,等候顺天府尹韩琮断案。”
李晓听完后,脸色一片铁青。
第一时间,他就想到,必是有人在害他,断他肱骨大将!
高家这样的高门,派人去自家田庄上灭口,还能被人捉拿,还能让高府管家开口认罪,落了个人证物证俱在的地步……
这样滑天下之大稽之事,若无人背后操弄,谁信?
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晓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便是他那位让人如沐春风,礼贤下士做到了极致的好弟弟,恪荣郡王,李时!
……
宁府前厅。
正准备去西府的贾蔷看到李婧寻来,便打发了贾环先一步回西府,他稍后就去。
二人来到前厅落座后,李婧就忍不住高兴道:“爷,那个局成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道:“怎么成的?”
李婧高兴道:“自从发现那位身边有中车府和绣衣卫的人在暗中密切保护,夜枭就断了直接对他出手的心思。当初李曜一事,至今仍有绣衣卫和中车府的人在暗查。所以孙嬷嬷直接堵死了再对皇子栽赃的路子,以为这是一条死路。不过,那位不能直接对付,却不是说打不痛他!上回无意中发现了高家那道貌岸然的忘八,居然有那种嗜好后,我就派人往各处探查。结果也没怎么费力,就在高家自己的田庄里,发现了一桩人命官司。”
接下来,李婧又将如何派人做局装游方道士弄鬼,劝说高家庄人报仇,又如何假装高家庄人,拿住高程身边狗腿子管家的致命短处,最终做到夜枭的人不露面,却能顺水推舟将案子办成铁案的过程。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一环接一环,没甚么破绽。
出了人命在前,这里头没贾家任何事。
其余的,夜枭也是没有直接露面。
李婧小声道:“爷,要不要再添把火?恪怀郡王府里,这几日也暴毙了个丫鬟,不如造点声势,将火头引过去……”
“不可!”
贾蔷闻言立刻摆手道:“让所有参与此事的夜枭,全部归巢。此事不平息,绝不许露头!”
李婧先应下,而后奇道:“爷,需要这般仔细么?都到了夜枭归巢的地步?”
贾蔷摇头道:“你不懂。当今圣上看似是个狠辣绝情的,但对于皇子,却是不同的。李曜之事,绣衣卫和中车府至今在查,便是佐证。今日高家父子突然落入危局,一旦此案坐实,高岩工部左侍郎之位,绝难坐得下去。而高岩,是李晓身边的第一助臣。皇上绝不会无动于衷,一定会让绣衣卫和中车府如同猎狗一样搜查每一处细节。
倒不是为了高家开脱,而是要找出,里面有没有恪荣郡王的手尾。夜枭做的那些事,看似无懈可击,但世上哪有真正天衣无缝之事?此刻再多做一点,都是画蛇添足,甚至是自投罗网。见好就收罢,此案,已经足够那个猖狂小儿痛不欲生了!”
正值朝廷吏治狂风骤雨,最是招兵买马的好时候,李晓麾下第一宣力大员却黯然落马。
对他的打击,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接下来,还要看李晓的表现,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不救,自然会寒了许多人心。
毕竟办下坏事的人是高程,不是工部侍郎高岩。
可就算救,也会让许多人不满,包括宫里。
这桩案子,已经够李晓喝一壶的了……
甚至,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
“好了,你在家好好安胎,哪也不要去。等过了年,我送你去扬州,看看你父亲。”
贾蔷抚了抚李婧的脸,轻声微笑道。
李婧闻言,眼中的凌厉之色瞬间软化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手放在腹前,应了声:“嗯。”
……
荣国府,王夫人院东侧。
赵姨娘小院。
坐在桌边的贾政面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若非赵姨娘是他的宠妾,吹了许久枕边风,他真落不下脸来请贾蔷这回东道。
上回贾蔷“莫名”的对他发怒训斥,甚至落下脸来让他跪宗祠……
这些都极大的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且有句话,他都不想承认。
那就是对于这个小他两辈的族侄宗长,贾政心里其实是有些畏惧的……
通常的世俗礼数和人情世故,在这个小辈身上,完全行不通。
最让贾政难过的是,林如海身为贾蔷的先生,居然还不管教他这些,唉……
无人可制,岂不就只能低头?
“哎呀,怎还不来?”
赵姨娘有些焦躁的埋怨了声后,从外面游廊下回来。
贾政皱眉道:“静心,养性。这样大的人了,怎还跟小姑娘时一样天真烂漫?”
躲在角落里的贾环,悄悄的拿脚尖画了个圈圈……
赵姨娘却是满面堆笑,道:“老爷,我这不也是当娘的焦急么?”
贾政闻言,面色和缓稍许,却摇头道:“环哥儿之事,不用你出面,他也入得族学。这一次兰儿回来,连你也见了,大为不同。再让他好生读几年书,就能下场了。他爹二十岁进了学,考上了秀才。早上我考了考兰哥儿的功课,很是不错,怕是要比他爹提前几年进学。有如此先例在前,环哥儿入族学读几年书,说不得也能下场。他也是荣国公的子孙,入族学读书再没甚么难处。倒是你那侄儿……怕是有些棘手。”
赵姨娘不依道:“旁人的亲戚都能入学里读书,我侄儿难道就不是贾家的亲戚?”
贾政叹息道:“不是说你的亲戚不是贾家的亲戚,而是那钱槐是钱启的儿子。钱启夫妻俩原都在库上做事,还是你托了我说的人情。主子这样的恩情,他们不思回报,反而在其中动了手脚……”
赵姨娘落泪道:“都是钱启那杀千刀的做下的孽,辜负了老爷的大恩。不过钱启已经坏了事,不提也罢,可他老婆,我那嫂子福来却是个好的啊!”
贾政闻言笑了笑,道:“这名儿倒是有些意趣。”
赵姨娘忙道:“我也这样想,不过她却不这样想。前儿她还说呢,她那名听着虽好,却不如我的。我虽名儿没那么好,可命却好。能入了老爷的眼,服侍老爷一辈子,岂不是天大的好命?她下辈子必是不要再叫这样的名儿了,要改成我这样的。若是也能入了老爷这样伟男子的眼,一辈子也就值了。”
贾政闻言,缓缓颔首道:“难得她有这样的见识……罢了,我且再同他说说罢。不过,到底能不能进,怕还是要经过考试……”
话音刚落,赵姨娘还想说甚么,却见丫鬟小鹊急急进来,禀道:“老爷,奶奶,侯爷来了!”
赵姨娘忙道:“环哥儿呢,快去代老爷迎一迎。”
贾环吸溜了下鼻子,撇了撇嘴,从角落里站起,往门外去。
不想贾政居然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看看罢。”
赵姨娘大吃一惊,道:“老爷就不必去了罢?”
贾政摇头道:“他虽是小辈,可到底也是族长。再者,还有你那内侄之事……”
赵姨娘闻言感动坏了,唤了声:“老爷!!”
贾环站在一旁也不尴尬,瞟一眼,又瞟一眼,觉得学到手了!
不想正当这两日情深义重时,贾蔷都已经一步迈了进来。
看到贾政和赵姨娘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觉着变扭。
一般人都很难想象,贾政居然吃这一套?
见礼罢落座,赵姨娘倒是热情,只是许多话也说不清楚,云里雾里东拉西扯了一堆东西。
贾蔷起初还能给探春些面子,到后面就忍不得了,问贾政道:“二老爷,今日到底是何事?”
贾政干咳了声,缓缓道:“蔷哥儿,你为贾家族长,做的比珍哥儿他们强得多啊。族学的进展,也让我们……”
不等他说完,贾蔷就直言道:“二老爷,有事你直说。”
贾政一滞后,看了赵姨娘一眼,干咳了声道:“是这样,这次学里新开课后,环儿……”
贾蔷摆手道:“新开课后,贾环和兰哥儿一并入学读书。学里管教严格,开始会吃些苦头,但往后会越来越好。”
贾政忙道:“是是是,不仅兰儿,还有菌儿他们的长进,我都看在眼里,多亏了蔷哥儿啊。如今贾家义学也算是声名远扬,好些亲戚听说了,都请托上门,也想入学里读书……”
贾蔷闻言,再看了看赵姨娘巴巴的眼神,明白了今日东道的目的,便道:“可以啊,凡三代内的近亲皆可参加考试入学。”
贾政闻言颔首,赵姨娘见贾蔷这般好说法,一下就放开了,娇声道:“哎哟!到底用不用考试,还不是蔷哥儿你一句话的事?你这堂堂的大侯爷,大族长……蔷哥儿,我有一娘家侄儿,算起来,还是你的表叔……”
“咳!咳咳咳……嗬!嗬!嗬!”
此言一出,一旁的贾环忽地一咳,随即面色很快涨紫发黑,喘息不上来,双手捂住喉咙,眼睛瞪的吓人。
就在贾政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赵姨娘哭天抢地要死要活时,贾蔷走到贾环身后,双手环前,一手垫在其胃下,另一手握拳,狠狠一击……
“噗”的一声,从贾环嘴里喷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物什,落在地上一看,却是一粒花生米。
贾蔷松手后,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也不看赵姨娘抱住贾环痛哭的场景,而是看向贾政,疑问了句:“表叔?”
贾政臊的满面通红,连连摇头摆手,贾蔷呵了声,转身离去。
贾蔷出了赵姨娘院,却皱起了眉头。
在赵姨娘背后与她出谋划策的,到底是哪一个?
怎么看,都不像扮猪吃虎的主儿啊……
……
第五百八十九章 赵姨娘背后的高人
东府,平儿院内。
中堂。
一张檀木大条几上,摆着两个算盘。
算盘旁各有高高一摞账簿,一旁则是笔墨纸砚。
黛玉和平儿坐在条几边,面色认真,时而翻看着账簿,时而拨弄算盘,时而落笔书写。
紫鹃和金钏儿在旁边也不时帮着递送纸笺、文墨,小角儿和小吉祥则乖巧的侍奉茶水或是拿着拂尘赶走蚊虫……
贾蔷进来时,正看到黛玉和平儿在轻声细语,盘算着一些云锦入库之事。
“哟,大掌柜、二掌柜,您二位忙呢?”
得到的回应是两双白眼球~
黛玉奇道:“不是说赵姨娘请你吃东道么,怎这样快就回来了?莫不是你又训人了?”
平儿也担忧道:“便是不看旁人,三姑娘的体面总还是要周全到的。”
贾蔷笑道:“二位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呸!”
黛玉没好气啐了口,平儿更是连坐都不敢坐了,忙起身嗔怪道:“爷只顾着顽笑说嘴,却也不想想我经得起经不起。虽姑娘是个大度的,不计较这些,可爷这样说让旁人听了去,只道我是个没规矩轻狂下作之人。”
贾蔷一时语滞,黛玉好笑的嗔他一眼后,拉住平儿的手让她坐下,道:“好姐姐,你也知道他最爱胡说顽笑,何苦还理会他?不当紧的。”
平儿却还是摇头道:“虽姑娘大气,只是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日后也是一大家子,该立的规矩还是早早立好才是。纵然姑娘还未进门,该敬着也得敬着……我说的是爷你!”
见贾蔷居然还有脸点头,平儿一时没忍住,没好气点明白道。
贾蔷:“……”
本来大羞的黛玉见他如此乐出声来,又见无外人在,便俏声道:“可听清了?”
贾蔷连连伏输,道:“记下了记下来!奶奶的话和姨娘的话都记仔细了!”
又遭二女娇啐后,贾蔷说起先前好顽的事来,最后道:“贾环差点没噎死!”
黛玉、平儿忙问道:“人没事罢?”
紫鹃、金钏等人也无不唬了一跳,虽知道必是救过来了,还是要问一下。
今儿要是没救过来,那可了不得了……
贾蔷得意道:“这种事,我极有法子。来来来,我教教你们……紫鹃,过来。”
紫鹃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怕怕的神色,小心道:“干甚么?”
贾蔷正色道:“人总有发生意外的时候,譬如吃东西噎着,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卡在喉咙里了,怎么办?我教你们怎么急救。若是不急救,人连半盏茶功夫都坚持不到就没了。而且,还有婴孩吞食了花生、盘扣等小物什的急救法子,你们难道不想学?我今儿才救了贾环性命。”
紫鹃闻言,登时不再犹疑了。
哪怕不为了她,为了黛玉日后生下的小主子,她也要学会。
紫鹃视死如归的走到贾蔷跟前,咬牙道:“爷来罢!”
贾蔷嘿的一笑,眼中的意思分明是:小蹄子,你也有落在爷手里的一天?
不过他还没动手,就听黛玉在旁幽幽的提醒道:“比划比划就好,可不能弄疼了,不然我可不依你。”
贾蔷回头解释道:“疼倒不至于,但肯定会有些不舒服,没得办法的。”
黛玉信他个鬼,侧眸觑视之,似笑非笑道:“你用从尹家郡主处学到的法子,来拾掇我的丫头?”
贾蔷瞬间败退,平儿笑弯了腰!
不过贾蔷还是认真站在紫鹃身后,将海姆立克急救法认认真真的讲解了遍。
紫鹃感受最深,也面红耳赤。
好在讲婴孩急救法时,换了小吉祥来,才算解了她的尴尬。
饶是如此,贾蔷还是被黛玉嗔了好几眼。
将这法子讲完,让嘻嘻哈哈的小吉祥和小角儿出去顽耍后,贾蔷又问出了疑惑,道:“自先前的药王庙马道婆起,再到上回交好水月庵的净虚师太,换个人在赵姨娘的位置上,死八回都不多。每一回的应对手段,都堪称惊艳。无论怎么看,此人都不像是如此蠢人。她的内侄儿,是我的表叔?”
黛玉、平儿闻言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再一想,也觉着不大对。
黛玉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也琢磨不透赵姨娘这等奇人的路数,倒是平儿,许皆是姨娘身,隐隐有所得道:“莫不是,故意为之?”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道:“怎么说?”
黛玉也看了过来,平儿有些羞怯道:“我也摸不准,就是乱猜的。”
黛玉笑道:“姐姐也忒见外了些,不过是家里闲谈,又不是上衙门,难道还寻些人证物证来不成?”
平儿这才笑道:“我猜着,许是做给太太瞧的,也说不定。”
贾蔷和黛玉对视了眼,都是心中一动,还真有道理。
故意恶心恶心贾蔷,表现的蠢萌些,王夫人那边也就不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
黛玉笑道:“便是如此,也该等到事情谈妥了后再表现才是。那劳什子钱槐……能考进学里?”
平儿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
一旁的金钏儿却笑道:“那人我知道,是赵姨娘的内侄儿,长的和蛤蟆似的,仗着赵姨娘和环三爷的腰子,在外面轻狂的很。又没正经念过书,哪里考的起?”
黛玉轻轻蹙起眉心,道:“那就奇了,不该呀……”
金钏儿忽又道:“不过,赵姨娘还有一个内侄,听说倒是个勤学的,不过素来不大得姨娘喜欢。”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道:“你且说说。”
金钏儿笑道:“是赵国基的儿子,赵国基是赵姨娘的亲弟弟……”
“哟,怎么先前的姓钱,这个倒姓赵了?”
黛玉笑问道。
金钏儿忙道:“那钱槐的老子钱启,和赵姨娘还有赵国基是同母异父的亲姊妹。”
黛玉恍然,笑道:“我说怎么着呢,原来是这样。”
金钏儿继续道:“钱槐的老子娘会来事,会说好听的,所以赵姨娘更喜欢他一家,早年托了老爷,让钱启两口子去库上管事,钱槐也得了环三爷伴读的差事。赵国基嘴笨人也木讷,所以不得赵姨娘的喜欢,只落了个在前面赶车的差事。后来娶妻,也只娶了个外面的。不过也不全是坏事,钱启两口子虽会来事,可人也奸猾,在库上贪墨了不少,上回被拾掇惨了,一个坐了大牢,一个也丢了差事,如今只混着浆洗度日。赵国基有个儿子,名叫赵栋,倒没听说做过甚么坏事,只说是好读书……”
听闻此言,贾蔷和黛玉对视一笑,道:“看来,人家还是声东击西之计。”
不过随即二人又有些笑不出了……
这是一个姨娘该有的道行?!
可怎么看,这娘们儿也不像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虎的角儿啊。
贾蔷忽看向金钏儿问道:“赵国基的老婆,常去西府么?可曾见过没有?”
金钏儿闻言后,仔细想了想,道:“很少听说啊……我记不大清了,不过我妹妹和赵姨娘房里的小鹊顽的好。还有,小吉祥原也是那房的。”
贾蔷点头道:“去问问她们。”
等金钏儿出去后,黛玉问贾蔷道:“此事很要紧么?”
贾蔷摇头道:“对咱们倒没多要紧,只是此人才智虽高,心眼也多,但格局所限,用起计来不顾后果,也不知那样做会有多大的后果。若不好好敲打警告一番,西府那边多半要遭难。”
前世,赵姨娘不就差点敲掉了凤姐儿和宝玉?
五鬼镇魇的说法当然不足为信,却不知到底用了甚么手段,总之,不简单就是了。
未几,金钏儿回来,笑道:“她俩果然知道,赵国基的妻子姓陶,叫陶二娘。家里原是举人出身,可后来家道落败了,兄弟还惹上了官司,是靠她嫁给赵国基,借了贾家的力才了的官司。陶二娘和赵国基生了赵栋后,就亲自教诲。原先也不怎么进府,只到大半年前钱启两口子败了后,才得空进府的。不过小吉祥说,每一回都是晌午主子们休息的时候,或是夜里主子们正在用饭的时候,她才进来,也坐不了多久功夫便出府了。”
贾蔷道:“你再去问问,上回药王庙马道婆事败后,赵姨娘上吊那天,陶二娘来了没有?”
金钏儿忙又去了,稍许即回,点头道:“来了来了!”
“啧!”
贾蔷笑了笑,感慨道:“果然,这世上藏龙卧虎,便是随随便便一个举人的女儿,就有这样的手段。”
话音刚落,就见吴嬷嬷进来,道:“侯爷,姑娘,西府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请你二位过去呢。”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黛玉含笑进来时,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贾母高坐软榻,宝玉在身旁。
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在,只是罕见的脸上没甚么笑容。
家里姊妹们在堂下凳子上坐着,目光多在中间探春身上,探春眼睛红肿,泪流不止。
李纨叹息,凤姐儿悄悄拿眼给贾蔷使眼色,贾蔷皱眉道:“甚么事啊又叫过来?我那边正和林妹妹算银子进项呢。修一个园子赔了个海干河尽,就指着核对完账簿,早早把这笔银子解进来花销嚼用。又叫过来,果真没银子使了,可别怪我到这边来抢!”
“呸!”
凤姐儿高声啐笑道:“你府上银子多的都快发霉没地儿存了,你两口子正愁着盖银库才是真的。天下的银子都让你们俩挣干净了,不说拿出来贴补贴补这边,倒还想抢我们的!我今儿就告诉你了,要银子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这泼辣劲,登时让上面贾母绷不住,笑骂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又问贾蔷道:“你还有心思数银子?”
贾蔷奇道:“我怎么没心思数银子?”
说着,让黛玉先去坐。
黛玉含笑上前与贾母等人见礼罢,走到姊妹旁边落座,看着探春笑道:“三丫头这又是怎么了?如今我不哭了,你倒成了唉哭的。”
探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口又落下泪来。
她又不是傻子,岂能看出贾蔷、黛玉的心意?
先前贾蔷压根儿都不想搭理贾环,他连贾政的面子都不给,会给赵姨娘和贾环的?
黛玉给贾蔷使眼色时,她也看在眼里,也为之感动。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贾蔷去了赵姨娘房里,竟会受到那样的奇耻大辱!
赵姨娘居然说她的内侄儿钱槐是贾蔷的表叔……
钱槐是甚么?
说到底不过一个奴才秧子!
赵姨娘这是在作践哪一个?
又让她成了甚么人?
此事传了出来,荣府立刻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探春知道后去大闹一场,结果反倒让歪理极多的赵姨娘气个半死。
最后还是贾母、王夫人将人叫来,好一通臭骂,才算老实了。
可探春也自觉,一张脸面丢尽了。
贾母奇道:“你去赵姨娘那里吃饭,饭都没吃,难道不是气坏了?”
贾蔷好笑道:“我和她置的哪门子气?上回不是说过么,她若果真出身在诗书耕读之族,知道许多道理,再做那样的事,自然是十分可恶的。可她出身穷苦,也没读过甚么书,连能正经教她道理的人都没有,这又怪不得她。且她还是二老爷的妾室,为贾家生下了三姑姑和贾环一双儿女,还是有功的。我和她较甚么劲?至于为何没用饭,那是因为贾环吃花生米呛着了,差点呛死过去,我救过来后,也就没心思对着一桌子贾环口水浸透了的饭菜下口了。”
贾母等人面面相觑,凤姐儿心里实在厌恶赵姨娘,冷笑道:“那她今儿请你吃的是甚么东道?”
贾蔷道:“无非是环哥儿马上要入学了,再者,她还有个娘家内侄儿也想进学里……”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又都不好看起来。
贾母啐道:“她也是想瞎了心了!你也别恼,回头我再说她!”
贾蔷笑道:“我恼甚么?规矩早就定下了,除了贾家八房的直系子弟外,其余姻亲子弟、三代旁系子弟,皆可考试入学。不管是哪个,走门路肯定是走不通的。但凭自己的能为考进去的,学里都收!”
王夫人忍了半天,这会儿忍不住开口道:“环儿那陪读钱槐我也听说过,很不爱读书的一人,他怎能考进去?”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考不过自然就不能进去。别说他们,便是直系子弟,每年都有年考,连续三年垫底的,都要被开革出族学。族学,乃一族长远之气运所在,谁都不能胡乱伸手。”
王夫人不吭声了,对于赵姨娘今日跌了个大跟头,她心里痛快极了。
不过她必然是不知道,赵姨娘和她娘家弟媳妇到底商议的甚么……
若是知道了,怕要活活气死。
贾蔷又对还在抽噎的探春道:“你呀,心里少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许多事和你都不相干,果真将赵姨娘的过错都记在你头上,你还能活不能活?她没读过书,可以不明理。你读过书,就该明理。哪个也不会糊涂的将账记在你身上,天下事亿亿万,人生百态,难道只能容得下明理之人?若都是一色人,这世道反而没那样精彩。”
探春还没说甚么,凤姐儿插嘴进来,不依道:“蔷儿,你到底在骂哪个?一口一个没读过书的不明理?我也没读过书,难道我也不明理?你瞧不起没读过书的是不是?来来来,今儿婶婶就让你见识见识,没读过书的人的道理!!”
见她撸起小半截袖子来,要让贾蔷见识道理,满堂人先是一怔,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便是探春,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开来,目光也重新生动起来。
偏这时,林之孝家的又急急进来,禀道:“侯爷,东府来人,说府上来了传旨的中人,要侯爷赶紧回去呢。”
……
第五百九十章 贾蔷,本王杀了你!
相比于荣庆堂上那点阴沉,养心殿内的气氛,如同冰窖一般。
贾蔷被宣入殿后,发现除了面色黑如锅底的隆安帝外,大皇子宝郡王李景、三皇子恪怀郡王李晓、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还有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俱在。
除此之外,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军机大学士罗荣、何振、窦现,吏部尚书张骥、刑部尚书祝苍、新任大理寺卿陈荣、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周赟亦在。
大皇子李景,三皇子李晓,跪在殿下……
贾蔷心中巨震,眼睛转了一圈后,见礼道:“臣贾蔷,叩见吾皇万岁。”
居然没有回应……
气氛,愈发让人有些窒息感。
贾蔷心里疯狂计算着,李婧和夜枭施展的计谋,到底哪有漏洞。
可是,不应该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上面听到隆安帝的声音传来:“贾蔷,高程一案里,你扮演的甚么角色?”
贾蔷闻言抬头茫然的看了隆安帝一眼,在其冰冷锋利的目光下,忽然想起来,道:“皇上说的高程案,可是工部左侍郎高家的案子?”
隆安帝没有出声,目光却愈发凌厉,让人感觉脸上似有刀割一般,贾蔷心惊之余,摇头道:“皇上,臣和高家……打祖辈起都没一丝一毫的瓜葛,也没留意过。也就是今儿听说了高家出了个孽子,十分下作,干了些丧心病狂的事。其他的,真是毫无所知。”
隆安帝沉声喝道:“一无所知?高家庄的人能进京到顺天府告状,全靠兵马司的人护卫,这也叫一无所知?”
贾蔷懵了,道:“靠兵马司的人护卫?不可能吧……哪一城的?绝不可能是东城!”
隆安帝冷笑道:“你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西城不是你管辖治下?”
贾蔷闻言滞了滞,道:“在是在……只是,这个事真非臣让他们为之。”
跪在一旁的恪怀郡王李晓淡漠道:“若是东城兵马司的丁勇,主动为高家庄的人护卫,倒还说的过去。毕竟,宁侯你治军有方,满神京的人都在夸你……可西城兵马司的丁勇,何时有这样的义举了?”
这话,倒也在理。
贾蔷皱眉道:“管他平日里有没有这样的觉悟,连王爷都说这是义举了,可见此事他们是做对了。既然做对了,那还要追责不成?这功臣虽不敢贪,可这罪过,也不能叩下来罢?”
李晓闻言,面色深沉,看着贾蔷道:“有功?高程有过错,惩罚高程便是。工部左侍郎高岩忠心于国,办事沉稳干练,朝野皆知。因公务繁忙,疏于对家中子弟管教,莫非还要因此遗臭万年?兵马司的人护送高家庄的佃户去顺天府告状,一路上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一件公案,连半天功夫没用,就传遍都中,让高侍郎这样一个有功于国的大臣,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贪恶之官!这也叫有功?”
贾蔷闻言生生气笑,他差点都觉得好有道理……
略略思量稍许后,贾蔷道:“王爷,做官兢兢业业,办事沉稳干练,这些都是做官的本分。忙于公务,疏于对家中子弟的管教,让其子打着他的旗号,借着他的权势,作威作福,强抢民女,逼出人命,还想杀人灭口,这样恶劣的案子,怎么到了王爷口中,反倒高岩倒成了受害者了?那百姓算甚么?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是非公道,自有天心在,容不得狡辩!再说,王爷同下官说这些是甚么意思?我让高程干的那些事?”
李晓闻言,沉声喝道:“高程干下的事,和其父高岩有甚么相干?”
贾蔷奇道:“高岩要是看好自己的权力,只凭一个高程,干得出这事?当然,到底高岩有没有罪过,要看朝廷怎么论,国法有没有律条约束,王爷和下官论这个,有点没意趣罢?”
李晓轻轻呼出口气后,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不再理会。
倒是一旁的李景,硬邦邦的说了句:“贾蔷,你有一言说的很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上面隆安帝闻言,脸色难看的愈发吓人,看向众人的目光也让人骇然心惊。
贾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却见李暄不动声色连眼皮都不动,只用眼珠子偏了偏,悄悄对他使眼色。
意思大概是:你他娘的快闭嘴!
贾蔷果断一言不发,乖巧的跪瓷实了……
就听隆安帝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冰渣子一样,道:“工部侍郎高岩之子高程,坏事做尽,朕都没想到,都大燕朝了,朕的眼皮底下居然还能出个高衙内!!莫非,朕是那亡国之君徽宗皇帝不成?”
此言甚重,荆朝云领着诸臣跪下请罪。
罗荣沉声道:“皇上,此案本简单。高程犯下罪过,按律法严惩便是。其父高岩虽有疏于管教之过,但也无律法规定,儿子犯了这样的罪行,父亲还要受到株连的。更何况,高岩忙于朝廷公事,今年干旱水患二灾并齐,工部出力不小。只河工之事,就非同小可。高岩于朝廷有功,没时间回家管理家事,情有可原。若仅因为此,就牵连到高岩,恐寒百官之心。”
罗荣话音落地,窦现却摇头道:“功是功,过是过!高程之罪,绝不止在一处高家庄。对自家田庄上有些姿色的小妇人都不放过,更何况其他?今年高岩很忙,去年也很忙么?去年很忙,前年也很忙么?果真就忙到这个地步,连家也不知道回?忙于公务,疏于管教这样的话,不能成为官员,尤其是高官的护身符。皇上,臣建议,请顺天府尹韩琮入宫,讲一讲现在查出了多少高家的不法之事!”
何振忍不住道:“窦大夫,即便高岩疏忽管教,难道非要一棍子打死不可?他到底还是有功的嘛!”
窦现沉声道:“甚么叫老夫非要一棍子打死他?是国法和朝廷风气,容不得大燕出一个高衙内后,高俅仍在朝继续稳坐高官!”
上面的隆安帝淡漠道:“此案的重点,不在高岩。高程自然该碎尸万段,可朕想问问,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弄鬼?”
说到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了宝郡王李景身上。
此言一出,其他人,甚至包括窦现都闭上了嘴。
夺嫡之争,容不得外臣轻易掺和。
也没有哪个傻子,会往这个坑里跳。
只有贾蔷心里纳闷之极,这里面,怎会有宝郡王李景甚么事?!
就算有事,也该是李时直接对上啊。
好在,不用他多猜测,头铁郡王李景就主动抬头沉声道:“父皇,的确是儿臣派人去告诉韩琮,让他务必公事公办,不可受人干涉。也是儿臣让人告诫想插手此案的一些人,远离此案。但,儿臣只是想维护朝廷公道!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有人想压下此案,儿臣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若说是儿臣处心积虑害高家,儿臣没做过之事,也绝不会承认。”
这话,信的人不多。
李晓就绝不信。
案件爆发后,各自的门人很快就将事情始末打听清楚。
高家庄的人原本根本就不敢闹事,偏巧来了个游方道士,用鬼神之说,唬的高家人去闹。
高家的管事和奴仆,趾高气扬的去高家庄办事,结果竟被几个高家莽少年给制服了。
原因是高家管事不让人动兵器,且不停的灭士气……
而被擒后,高家管事还主动交代了是去杀人灭口的……
一系列的骚操作,怎能让人相信,此事只是为了伸张正义?
但是,李景的操作,比背后之人的操作更秀。
贾蔷都想不出,该用甚么话来形容他。
一个人,真的能高傲到这个地步么?
当然,或许李景从不自认他只是一个人,他或许自认,是太子,也会是未来的上天之子!
但,贾蔷总觉得,他能想到的,旁人未必会想不到。
李景未必真是背后黑手,不然他又何必派人去顺天府?
可若李景不是幕后黑手,又会是谁?
贾蔷想一想都觉得背后发凉,李婧和夜枭借着高家事随手操弄出来的,本是为了给李晓一个教训的事,居然要演变成一场惨烈夺嫡的开端?
他终于明白了隆安帝为何会如此震怒,如此暴虐带有杀气!
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李景的自负,更因为,背后设局之人。
而那个人,在隆安帝心里,怕是已经认定为老四了……
骨肉相残,担忧已久的事发生在眼前,才是隆安帝心如刀绞的缘故。
可惜了,箭原是射向李晓的,如今看来,却中箭了一圈……
不过,贾蔷猜测,隆安帝应该会强力制止此事,就看,会不会干翻高岩了……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斩钉截铁断道:“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去顺天府,与顺天府一道严查高程案!工部左侍郎高岩教子无方,迁为江南布政使。调郑思敏入京,任工部左侍郎。此案到此为止,到底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妄图浑水摸鱼从去取利,朕会让人去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朕就不信,此人还能一手遮天!”
原本听到隆安帝要办死高程,迁高岩出京,心中悲愤交加,彷徨呐喊的李晓,在得闻调郑思敏进京入工部后,面色总算又舒缓了些。
郑思敏原为湖南巡抚,此官在景初旧臣中,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务实任事,尤重水利,因此和工部没少打交道,与李晓之间,也算有不浅的交情。
郑思敏曾求助工部良多,好几次都是李晓帮他说了话,才办成的事,郑思敏数次进京,都专程寻他道谢。
有这个渊源在,纵然还比不得高岩,但想来也会有较好的进展。
这让原本以为隆安帝再度偏向李景的李晓,心中好过了许多。
而对于李景而言,此事原非他的手尾,能将高岩搞出京,他最大的诉求已经得到满足,也无所谓了。
原本也没想过,一次就能将老三灭了……
唯有皇四子李时心里一片冰凉,他不明白为甚么他父皇说出最后那番狠话时,是看着他在说。
此事中,和他有多大的干系?
就算西城兵马司是他让人打了招呼才去的,可顶多也不过是推波助澜的小动作,怎么他反倒成了祸首?
他双眼中满是不解、茫然和委屈的看着隆安帝,可隆安帝只是冰冷的吐出三个字:“跪安罢!”
……
出了宫门后,没走多远,贾蔷就被陆丰赶上,道:“侯爷且等等,我们爷马上就过来。”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与商卓等护卫微微扬了扬下巴后,随陆丰走到城墙一边,问道:“听说你们爷的黄骠马是母马?”
陆丰下意识点了点头,道:“是啊,侯爷怎么知……”
话刚出口,看到贾蔷脸上的坏笑,陆丰才反应过来,脸色登时惨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哭求道:“祖宗诶!侯爷您可千万别拿这个取笑我主子,不然奴婢非得被打死不可!”
贾蔷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我断不会说是你说的,起来罢,仔细等会儿人来了看到,反倒露馅了。”
陆丰慌忙起身,擦干眼泪后,不服气道:“侯爷怎还诈奴婢的话?”
贾蔷摇头道:“哪里是诈你的话?我原就猜着了,才问问罢。行了,你不说,没人会知道。对了,王爷的马呢?”
陆丰往后面指了指,指完就后悔了,果然,就见贾蔷兴高采烈的往后面走去。
还招呼着替他牵马的商卓的弟子将他那匹照夜玉狮子牵来……
不过,照夜玉狮子刚到黄骠马跟前,黄骠马似乎也发现了甚么了不得的事,就要冲上前踢踏踩咬照夜玉狮子。
正这时,见李暄脸色有些凝重的从宫门急急出来,看到这一幕登时一怔,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怎打起来了?”
贾蔷面色沉重中带着歉意,歉意中带着惭愧,以及几分难以启齿,不过最终担当还是让他开了口,在李暄有些心惊胆战中说道:“王爷,我实在没想到,王爷骑的黄骠马,竟会是匹母马。我那匹照夜玉狮子近来有些……骚动,就把黄骠马给……糟蹋了。”
李暄闻言,脸色那叫一个好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都等不及陆丰和几个王府护卫上前解释,就怒吼一声道:“贾蔷,本王杀了你!”
吼罢,追杀向贾蔷……
……
第五百九十一章 皇后娘娘,臣是正经人!
凤藻宫,正殿内。
贾蔷、李暄垂头丧气的跪在殿下,上面尹皇后凤眸微红,显然是先前已经哭过一场,这会儿却是怒极,将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二人这般大了还整日里不着调不靠谱,就知道浑闹说起,又说到二人没有孝心,不知替长辈分忧解难。
李暄身为皇子,看着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知道顽乐。
贾蔷更过分了,他先生林如海此刻为了社稷黎庶,正拖着病体在山东视察灾民,千辛万苦,亦不敢耽搁懈怠分毫。他这个弟子倒好,整日里在国公府里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如今更是闹到宫里来了!
到底是偏向亲儿子些,所以贾蔷承受了大半火力,被骂的有些恹恹之态。
大殿一侧,皇贵妃贾元春和端妃茹氏还有周贵人、云贵人面色各异的看着这一幕。
元春有些关心则乱,见贾蔷被骂的抬不起头来,便担忧的看着他,害怕贾蔷真的恶了天家,那就不妙了。
毕竟,在世上的眼里,贾家眼下的富贵,皆赖天家恩赏。
而端妃茹氏还有周贵人和新进的云贵人等,却是不掩艳羡心里更是嫉妒的发狂的看着这一幕。
她们娘家若是也能出一个子弟,能和皇子一起跪着挨皇后娘娘的骂,那她们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刚才又是为了甚么,在皇城外追逐打闹?宫里才发生了这样的事,皇上在养心殿气成那样,你们都不知道?要不是本宫放心不下你们两个混帐,早早的打发人看着你们,一发现端倪就将你二人招了过来,此刻皇上正龙颜大怒,要是得闻你们两个的动静,你们两是要死要活?”
尹皇后真是气坏了,严厉问道。
贾蔷自然不能说,这个时候在外面闹一场,可显示心底无私,和此事无关。
再者,眼下朝堂上风起云涌,打的你死我活,这个时候最好表现的无害一点……
李暄憋闷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母后,是贾蔷笑话儿臣的黄骠马是匹母马,还让他的照夜玉狮子,糟蹋了儿臣的马……”
听到这个理由,尹皇后不由一阵气苦。
这干的都是人事么?
端妃、周贵人等人更是面色古怪的悄悄笑出声来,果然是个惫赖王爷和荒唐侯爷……
而贾元春则是愈发担忧,也气恼的瞪着贾蔷,实在不像!
见尹皇后凤眸威严望来,贾蔷忙解释道:“娘娘,王爷绝对是误会了。臣就说了句,没真办。且王爷骑母马怎么了?当年唐朝名将李光弼,就是靠母马计,打败了安禄山胡儿的高头大马!臣绝没笑话的意思……”
李暄气疯了,怒道:“你还敢抵赖?你那照夜玉狮子和你的人一样,都是色中恶魔,你的马糟蹋了我的黄骠马!”
贾蔷绝不认账,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建议,说看看两匹马能不能结个亲,再生出一个马宝宝来,说不定跑的比照夜玉狮子还快……哪里就成色中恶魔了?王爷你还真是淫者见淫啊!”
李暄气的哇哇叫,尹皇后忙让牧笛拦在中间,斥道:“你们两个再没一点正经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你们两个没个正经差事是不成的,你们若没事,本宫给你们寻点事做!”
贾蔷和李暄闻言唬了一个激灵,正经事哪有那么好做的,尤其是这个时候!
二人对视一眼,也不闹了,贾蔷忙道:“娘娘,臣还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您忘了,臣身上还担着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差事,事关重大,离不得人。再说,臣还在孝中呢。”
李暄居然附和点头道:“真是这样,这小子在孝里,甚么事也不管,马车行的事全是儿臣和尹浩在跑。母后您不知道啊,尹浩跑的腿都快细了,人黑的哟……前儿儿臣去朱朝街丰安坊看望外祖母时,尹浩媳妇乔氏还跟外祖母抱怨来着,说尹浩都快三月没挨家了,好不容易回家一回,黑的他儿子都认不出他来了。儿臣也是,为了多赚点银子,给父皇、母后分忧,儿臣这些时日没少奔波。母后您看,儿臣是不是瘦了许多……”
尹皇后居然点了点头道:“是瘦了不少……如此说来,就贾蔷一人在闲着享福受用?”
李暄脑袋点的和鸡头啄米一样,贾蔷苦笑道:“唉,这有娘的孩儿和没娘的孩儿就是不一样,罢了罢了,娘娘有甚么差事,您直接吩咐就是。”
尹皇后闻言,微微弯了弯嘴角,岁月仿佛不曾在她面上留下一丝痕迹,这般弯起嘴角,竟让贾蔷有种惊艳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惊鸿仙子的模样……
尹皇后道:“听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本宫和五儿合起来欺负你似的?”
贾蔷果断摇头道:“再没有的事,能给娘娘办差,是臣的荣耀和本分。”
尹皇后笑道:“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道:“哪有甚么大事,不过还是今儿那些事。唉,贾蔷,原本后宫断不容干政的,本宫也不会坏了规矩。只是今儿这案子,牵涉太广,本宫不得不过问两句。贾蔷,高家一案,你是怎么看的?”
贾蔷闻言,心头一凛,猜测尹后必是让今日之事给惊的慌了神,所以想让他办些事……
可贾蔷心里原就有鬼,躲开这场风波都来不及,哪里还肯掺和进去?
因此,他仔细想了稍许后说道:“不瞒娘娘,臣觉得,这个案子背后,怕是有不少隐情。”
原就没想过搅乱天家和朝廷,当下也不是大起风波之时,林如海不在京,单靠他自己,未必经得起太大的风浪。
索性,先想法子压下去……
虽然听起来有些自讨苦吃自作自受的意思……
尹皇后凤眸微微眯了眯,道:“你且说说看,都有甚么隐情?”
贾蔷闻言干笑了声,道:“娘娘,臣在这里说,怕是不合适罢?”
尹皇后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这里都是你的长辈,皇贵妃还是你大姑姑,再者,本宫行事从来无不可告人之处,你只管说便是。”
贾蔷闻言,不再忸怩,道:“臣以为,今日案子背后之人,怕是所谋甚大,绝不单单为了一个高家。”
尹皇后“哦”了声,目光愈发幽深,缓缓道:“本宫也知道此案背后有人在弄鬼,甚至也知道,有人怀疑宝郡王,还有人怀疑是你,甚至,还有人以为是恪荣郡王李时所为……你且说说看,究竟,是何人所为?”
见贾蔷迟疑不绝,尹皇后道:“你也不必为难,实在不愿说就不必说了。本宫也是素来不理外面的事,也不许尹家理会,所以想了解些情况,也没个问话的人……”
听她如此说,贾蔷连连苦笑,只能继续道:“娘娘,首先,臣先将臣自个儿摘出去,因为臣是真不知道有这么桩子事。且,臣也没道理拾掇那劳什子高家。臣别说和高岩,便是和他儿子都没结过仇。娘娘,臣是正经人!”
“行了行了,胡扯些甚么?竟干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的糊涂事!知道你是清白的,你继续往下说。”
尹皇后没好气催道。
如今任谁也不会怀疑,西城兵马司今日出手,是贾蔷下令的。
原因很简单,高程和传言中贾蔷的爱好十分近似,贾蔷拾掇高程,说不定就会引火烧身!
即便抛除这一点,贾蔷想掺和到这等事里,也不会做的如此露骨。
他没有李景的身份,也没那么愚蠢。
却不想贾蔷笑道:“臣将自己摘出去后,第二个要摘的,便是宝郡王。”
“嗯?”
尹皇后闻言神情一震,凤眸微微明亮,却是不解的疑惑了声,李暄和贾元春等人也望了过来。
毕竟这桩已经闹大了的案子里,宝郡王李景扮演的角色,实在不光彩。
贾蔷却道:“宝郡王是个骄傲的直性子,他是骄傲,但他并不愚蠢。若此事是他所谋,又怎么可能在顺天府主动跳出来,授人话柄?在顺天府越是主动强硬,也就越说明此事绝非宝郡王所为。宝郡王行事磊落,做了就是做了,不会不承认。对他来说,本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
尹皇后生生气笑道:“他还磊落?”
贾蔷点点头道:“娘娘不必这样看臣,臣说的是心里话。换其他任何一人,谁有这份气魄,敢在那个时候直接派人去顺天府警告,要公事公办?宝郡王心里不喜欢高岩这个人,他就直接表露出来,并不藏着掖着。难道还不是磊落之人?
至于高家背后可能牵扯到恪怀郡王,臣依旧认为宝郡王行事磊落。王爷他这是明白的告诉所有人,尤其是某人,他就这样做了,如何?其实若是王爷先前就知道了高家干的那些忘八事,他哪里还用高家庄的人去告?王爷怕直接单枪匹马,就去拿人问罪了。根本不会再闹这么一出子……”
尹皇后闻言,面色复杂道:“是,你说的没错。李景他,的确不屑于用这样的计谋……”
唉……
尹后心中长叹,骄傲二字,实在害人不浅。
说罢宝郡王,贾蔷继续道:“第三个要摘除的,就是恪荣郡王了。”
尹皇后这次有些意外了,她轻轻挑了挑修眉,道:“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恪荣郡王是朝野公认的贤王,王府中也是人才济济。那么既然是贤王,且手下又多有贤才,他怎会干出这样的事?”
尹皇后皱眉轻声问道:“哪样的事?”
贾蔷笑道:“这样能够被臣都轻易分析出的事……娘娘,都说哪个受益者得利最大,哪个就是凶手。此事看起来,似乎是四皇子得益最大,可这样想来,岂不就很明显了?而大家多半能想到的结果,恪荣郡王和他手下的人没道理想不到。所以臣认为,多半也不是恪荣郡王所为。”
李暄听着也有道理,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觑眼看贾蔷道:“贾蔷,依你的意思,总不会是爷埋的锅罢?”
贾蔷呵了声,道:“王爷多虑了,臣说的是大家多半能想到,不是说一定就能想到结果,王爷就是其中想不明白道理的人之一……”
李暄奇道:“我听着怎么这样别扭?你好像又在拿爷说嘴,嘲讽爷是不是?”
转了一圈,发现端妃、周贵人等人在笑,李暄暴怒道:“好你个……我就知道你又在拿爷说笑,看我不捶……”
“李暄!”
尹皇后喝了声,道:“你再敢放肆!”
李暄埋怨道:“母后怎不教训教训贾蔷?”
尹皇后笑道:“如今本宫还指着贾蔷出力呢,怎么教训他?”
贾蔷也嘿的一乐,却听尹皇后警告道:“你也少得意,通篇多半、可能,这能作数?”
贾蔷忙道:“娘娘,这个到底作数不作数,还要等朝廷查证后再下定论。但臣敢担保,此案绝非诸皇子所为。谁愿意和臣打这个赌,都成!”
尹皇后闻言,面色看起来好多了,忽地,她神情一变,凤眸一动,不过很快目光又收了回来,沉吟稍许,再问道:“那依你之见,此案背后到底何人在操弄?”
贾蔷面色凝重,缓缓摇头道:“臣猜不出……不是托词,娘娘,近半年来,朝廷上变化太快,好些官儿落马,好些人贬官,失去了利益的官儿实在太多。这些人拿煌煌天子无法,拿母仪天下的娘娘您更没甚么好法子复仇。所以,他们多半会谋划一场报复君父的卑劣伎俩。谁都知道,皇上和娘娘待几位皇子都极好。所以这些人才故意行下此计,挑拨离间。”
尹皇后真没想到,贾蔷思维居然如此新奇,竟将事情引到这个方向去。
她凤眼明亮,看了看贾蔷后,又望向李暄道:“果真是这样的?”
李暄连连点头道:“母后,您就别担心了。就像贾蔷说的,便是大哥也是光明磊落的人。高家那犊子做的坏事若早些让大哥知道了,他还会去弄这么些麻烦曲折的事?大哥早一人打上门去,结果了那姓高的。至于三哥、四哥和儿臣,也都是亲兄弟。儿臣除外,他们之间或许会有些争夺,但没谁会想着使阴谋去害对方,因为我们兄弟几个都知道,父皇和母后的底线就是这个,谁敢使坏,谁就要惹父皇、母后伤心,谁也就绝没好下场。所以,谁也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尹后听他这番表态,高兴的都站了起来,缓缓一步步走了下来,让李暄得意的直朝贾蔷挤眉弄眼。
却不想,没等他得意完,也没听到叫起的声音,尹皇后就从二人身边路过了……
留下呆滞了的李暄,和幸灾乐祸取笑的贾蔷。
随即,元春和端妃、周贵人、云贵人也赶紧上前。
未几,背后传来尹皇后等后妃温婉恭顺的声音:“给皇上请安。”
隆安帝低沉的“嗯”了声,道了句“皇后请起”后,又听到三道男声传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尹皇后哽咽的声音传来:“安、安,好,好!只要你们好好的,你们父皇和本宫,就能平安康泰。”
“让母后担忧了,都是儿臣们的不是。”
一阵母慈子孝后,一众后妃、皇子簇拥着隆安帝入内。
路过贾蔷和李暄时,恍若地上跪着两个透明人……
直到隆安帝坐到凤榻后,才目光不善的看了过来,冷哼一声,道:“就是你们这两个孽障,出了宫门又打闹在一起?”
两人差点没把头藏进金砖里。
隆安帝又喝问道:“这次又为甚么打起来了?”
李暄知道隆安帝的问题必须答,再不答就要倒大霉了,所以小声道:“父皇,是贾蔷取笑儿臣的黄骠马是母马,还叫他的照夜玉狮子给黄骠马配种,儿臣以为他已经让照夜玉狮子糟蹋了儿臣的黄骠马,所以才追打他的。”
隆安帝似乎都被这个答案给震惊了,好一阵没说出话来,许是心如死灰,也实在不想理会这么鬼畜的话题,便直接问贾蔷道:“方才你同皇后说的那番话,是真心所想,还是为了哄骗皇后葡萄吃才那样说的?”
贾蔷忙道:“皇上,臣真是这样所想。您也是知道臣的,素来铁骨铮铮,岂有为葡萄折腰献媚的道理?”
“你可要点脸罢!林如海堂堂探花君子,何等儒雅翩翩,怎就有你这样的弟子!”
隆安帝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真的嫌弃,笑骂道。
骂罢,在尹皇后的笑声中,他又缓缓道:“朕起初还真没想到,此案可能是仇恨朕,仇天家之人所为,故意离间天家骨肉。此贼,实在可恨。朕将他寻出来,非让他受千刀万剐之刑不可!”
不过顿了顿,隆安帝话锋一转,再问道:“你说大皇子磊落,说李时聪明,还说李暄不聪明,所以都不会做下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那你又是怎么看恪怀郡王李晓的?”
贾蔷闻言,悻悻一笑摇头道:“皇上,臣有自知之明,哪里敢点评皇子王爷之尊?”
隆安帝喝道:“你少废话,让你说你就说。朕算看明白了,满朝大臣,都不如你一个混帐敢胡说八道。”
点评皇子,林如海都不曾干过的事……
贾蔷干笑了声,有些后怕道:“皇上,臣先前只是安慰……咳咳,不是,臣先前说的是心里话。可是,臣对恪怀郡王是真的不熟啊。不知道的事,臣绝不乱说。”
隆安帝闻言,冷哼了声,目光有些玩味的看了贾蔷一眼,却也没再追问。
倒是李晓,目光深沉的看了看贾蔷,也不知在想甚么。
就听隆安帝问尹后道:“皇后方才准备怎么处罚他们俩?”
尹后笑道:“回皇上,臣妾原准备,让这两个惫赖的家伙给臣妾打扫打扫凤藻宫前的皇庭来着。”
隆安帝笑道:“打扫皇庭?好啊!正巧,养心殿前面的庭院也有不少落叶,一并清扫清扫罢。清扫不完,今晚也别吃饭睡觉了。”
贾蔷:“……”
李暄:“……”
尹皇后带领一众嫔妃、皇子,都笑了起来。
尽管,谁都知道经历此事后,天家回不到从前了。
眼下虽和气,内里却不知已经裂开多少条裂缝……
但至少明面上,天家这个玉盘,又被粘合在了一起。
不过,李景、李晓、李时三人看贾蔷的眼神,都微妙的紧……
骄傲如李景,似乎都不再只以一寻常下臣来看待贾蔷,居然带着二分亲近。
却不知,这等变化对贾蔷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
第五百九十二章 王爷,西洋去不去?
时已过子时。
养心殿前的皇庭,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因昨儿傍晚时候的一阵秋风,拂落了皇庭内六棵银杏树上无数落叶,所以此刻皇庭中间,堆了好大一堆银杏叶。
煌煌宫殿前,金灿灿的落叶堆,在月色下,有一种画意。
只可惜,美好的景色,总容易被破坏……
两把扫帚随意丢在落叶堆两旁,这倒也罢,还有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半大少年,此刻毫无形象四仰八叉的躺在银杏叶上,不肯起来。
将月夜美景,破坏的一塌糊涂。
其实原本,二人还进养心殿请示了番,能不能将这堆落叶点了,变成篝火取暖。
结果……
二人差点被扒光了吊井里,好清醒清醒脑子……
“都怪你!”
被狂喷一通后,贾蔷埋怨道。
李暄闻言,脑子里简直有些混乱,仿佛被狗给侵犯了般,怔了会儿才大怒道:“贾蔷,你还算是个人吗?还不都是你惹出的勾当,连累爷跟着吃挂落,你怎么有脸怪爷?!”
贾蔷呵了声,道:“算了算了,你是王爷我只是侯爷……公道自在人心罢。诶诶诶,别闹啊,惊动了里面,真要挨板子的!”
快气炸了的李暄闻言虽恨的要命,却也只能抓起一把叶子,丢这臭不要脸的脸上……
“唉,贾蔷,你说朝廷里最近到底在折腾个啥?爷怎么越看越糊涂?”
“糊涂啥?”
“还不是那些破事?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呢……你说那官场上的官儿,一批一批的往下扒拉,可重新上去的,也没见好到哪去,不还都是景初朝的旧臣么?换来换去,还是荆朝云他们的徒子徒孙,这不白费气力了?”
“那我哪知道?管他呢,我又不当官。”
贾蔷懒洋洋的回了声,双手枕于脑下,在这数百年的宫廷中,仰望着漫天繁星和弦月,也不知道,这星月,能否照破时空……
摇了摇头,散去矫情,又想了想李暄的话,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每落马一官员,更换一人,都是对天子皇威帝权的加强,也是对荆朝云等人相权的削弱。
官场上向来都是人走茶凉,徒子徒孙又如何?
等韩彬等人归来后,替换了荆朝云、罗荣等辈,新选上来的官,正好改换门庭。
其实除了少有的抱负远大的人杰外,绝大多数中上层官员,哪有甚么政治立场?无非是在做官罢了。
大政走向,永远是朝廷上那些衣紫大员,尤其是军机处的大学士相国们辅佐君王来确定的。
景初朝时,遇到太上皇和荆朝云、罗荣、何振等宽容奢侈的君相,朝廷上的官儿日子过的恣意松快些。
到了现在,遇到隆安帝、林如海、窦现以及快要归京的韩彬等务实严谨的君相,大部分的官儿其实也能变成勤劳用事的官,也就是所谓的好官儿。
所以,眼下三品以下不断落马的官员,说的可悲一些,都是炮灰罢了……
当然,这些话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即便是对李暄。
李暄气骂了声:“瞧你这没心没肺的德性,就知道靠着你老岳父混日子。爷可告诉你,不是爷说晦气话,就你那岳父老子的身子骨,可不像是好的,能坚持多久谁也不好说。就算再有十年,可十年以后呢?”
贾蔷撇撇嘴道:“我不争不抢,还是功勋之后,难道朝廷还容不下我混吃度日?”
李暄气笑道:“你也不是糊涂的,怎说这样没见识的话?你果真只是寻常勋贵,守着祖业度日,那或许没人搭理你。可你如今那么多产业,都道你是善财金童,若没了林相的护佑,你还不被那些人给撕碎了?再说,你还得罪了那么些人……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你和我三哥是怎么回事?”
贾蔷奇道:“怎么回事?没甚么啊……西城兵马司真不是我动的手脚。个球攮的裘良,这次再放过他我就不是人。我都没想到,连这样的事,这忘八也敢掺和!”
李暄咂摸了下嘴巴,也学贾蔷双手枕于脑后,嘿嘿笑道:“瞧见了么?还得爷提点着才成。不然,你居然被裘良那样的人物给算计了去。瞧你这笨模样!”
贾蔷摇头道:“那蠢玩意儿多半是被利用了还不自知,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说他了,说起那群开国功臣,我都心累。”
李暄闻言嘎嘎乐起来,他也知道开国一脉功臣都是甚么德性,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气道:“不对,你还没说我三哥的事呢。贾蔷,今儿你连大哥都帮着说话,四哥也说了,怎单单就落下三哥?父皇让你说,原本就是给你台阶下,缓和一下你和我三哥的关系,你倒好,只说是不熟。你看看,今儿你给大哥说了几句好话,后面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怎就犟在三哥那了?”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傻?难道看不出,那个位置,三哥的希望比我四哥都大?果真将来三哥得了好,爷看你到哪哭去!”
贾蔷啧了声,道:“几十年后的事,管他呢。说不定过几年,我就去西洋逛逛,要是好顽,王爷去不去?”
李暄瞬间领会,嘿嘿笑道:“爷果然没说错,你就是喜欢奶嬷嬷一样的女子,爷听说西洋番鬼的女人都是那样的,贾蔷,你去那里,岂不是去了女儿国一样?嘎嘎嘎!”
“我发现了件真相!”
贾蔷忽然正色道。
这般模样,倒是唬了李暄一跳,问道:“甚么真相?”
贾蔷沉声道:“王爷每每诬赖我,这必是在掩饰甚么真相!掩饰甚么呢?是了,越是心虚的人,反倒越会诬赖别人是甚么!王爷,承认罢,你最喜欢的女人,就是奶嬷嬷,是不是?”
目瞪口呆的李暄先是震惊,随即暴怒道:“好你个下流种子,敢诬赖爷?看爷怎么教训你!”
说罢,抓起一把叶子揉成一团,砸到贾蔷头上。
贾蔷岂肯吃亏?也拿起一把叶子揉成一团,砸过去正巧砸在李暄脸上,让他吃了个亏。
李暄愈怒,抱起好大一团叶子,怒吼着冲向贾蔷,贾蔷又不傻,一边绕圈跑一边反击。
没一会儿,才扫干净没多久的皇庭,又乱了起来……
养心殿窗帷前,看到这一幕,尹皇后气的咬牙,道:“皇上,臣妾这就去教训他们。愈发不像话了,甚么地方都敢浑闹!真真是……”
见尹后气坏了,隆安帝倒是大气些,摆手笑道:“罢了,这两个货敢在朕跟前浑闹,也是因为无欲无求,所以才无畏,忘了这是哪儿了。换些城府深的,岂敢如此?”
听到隆安帝之言,尹皇后心里一惊,绝美的俏脸上,浮现一抹愧然凄色,请罪道:“皇上,今日大皇儿实在是……”
不等她说完,隆安帝却笑道:“与皇后没甚么相干,至于李景……这次,他虽然出手了,但是出手在明面。贾蔷对他的评价也算贴切,骄傲的磊落,不屑阴谋诡计。所以,这一次朕不罪他。朕一开始就没怪罪李景,原想着此案十成里有八成是李时做的,不过后来再想,倒也未必。等听到贾蔷之言后,便想明白了,怕是冤枉老四了。”
尹皇后闻言笑道:“三皇儿、四皇儿都是孝顺知礼的孩子,断不会做出让皇上和臣妾伤心的事。唉,只有景儿他……”
隆安帝拍了拍尹后的手,笑道:“今日朕忽然觉得,李景其实也算不错了。至少,他上进,也有分寸。”
尹皇后有些不解道:“皇上,他还有分寸?”
隆安帝道:“朕说的是,至少,他从未想过对他的兄弟手足下死手。以他的性子,若果真仇恨哪个,恨其不死,那他是隐藏不住心思的。所以,李景仍在善待他的手足。这一点,全赖皇后之功!朕心甚慰!”
尹皇后闻言简直惊喜,隆安帝握着她的手,声音温和道:“朕也算想明白了,位置只有一个,想挑出最合适的人,他们不争是不可能的。但即便是李景,都顾念着手足之情,那么其他的,朕也就愈发放心了。有些坏人歹人藏在暗处,想离间中伤天家骨肉,那就尽管让他们来便是。
如今朝堂上看似混乱,实则主干有序不乱。等到年底,韩彬、李晗、张谷、左骧等人全部归来,众正归位,即刻便能稳定朝纲,最艰难的日子早就过去了。这一路走来,朕幸有梓童在,家有贤妻,又岂会在意屑小暗算,因他们而动怒?”
尹皇后俏面动容,道:“皇上非为有臣妾在,而是皇上本为昊天之子,万邪辟易,那些屑小,又如何能暗算得了皇上?”
隆安帝仰头大笑数声,看到皇庭上贾蔷、李暄二人已经打闹完毕,又开始拿起扫帚清扫起广场来,又笑了一起子,最后摇头叹道:“朕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尹皇后笑道:“他们能够没心没肺的活着,还不都是因为皇上在替他们兜着?若没有皇上器重林如海,爱屋及乌之下,善待贾蔷,他有几颗脑袋敢这样胡闹?这就是天大的恩德了。还有五儿,也是因为皇上宠着,才容他惫赖不成器,活的痛快。”
隆安帝轻轻笑了笑,知道事情自然没那么简单,道:“也是他们心底无私,都是纯孝之辈,没那么多贪婪之心。不然,朕也不会纵着他们。”
说罢,不再看外面,转身回到御案边坐下,提笔在一份折子上题了几笔后,以天子之玺印之,抬起头看向尹皇后,笑道:“皇后看看,朕迁高岩出京,调郑思敏入京这一步棋,高明与否?”
……
翌日清晨。
在皇庭折腾一宿的贾蔷出了皇城,在商卓等亲卫护从下,回到宁府。
刚回小院中堂,就看到黛玉正坐着和李婧说话。
不过二人不是隔着桌几对坐,而是坐在一起。
黛玉的手轻轻抚在李婧的小腹上,似在感知一个小生命的跳动。
见贾蔷进来,忙害羞的收回手去,嗔怪道:“你笑甚么?”
贾蔷嘿嘿乐道:“不急,早晚你也有这样一天的。”
“呸!”
黛玉俏脸大红,上前要来撕贾蔷的嘴。
不过等看到他头发间、脖颈领口处还有两片银杏叶,她轻轻的拈了下来,面色古怪道:“昨儿个,这是去哪了?”
李婧也站起来道:“爷昨儿下午不是进宫去了么,怎一宿未回来?”
贾蔷无奈道:“别提了,就因为下午出皇城时,在城门口和恪和郡王打了一架,被皇后娘娘罚着打扫皇庭。结果皇后娘娘刚说完,皇上又到了。就这样,我和恪和郡王把凤藻宫的扫完,又去扫皇庭的。那么大的地方,扫了一宿,刚才出宫……”
黛玉又心疼又生气,道:“那王爷,怎么老是欺负你?”
贾蔷摇头叹道:“估计是品性不大好的缘故罢……”
李婧忙对黛玉笑道:“姑娘且莫听爷顽笑,恪和郡王是皇上五子,都说他惫赖荒唐,但极得皇上、皇后娘娘的宠爱,且与爷交情极好。如今外面都说,咱们爷和那位王爷,倒比王爷和他同胞亲兄弟还亲。就连皇上和皇后娘娘每回教训,都是将两人一道绑起教训。实非对头……”
黛玉将信将疑的看向贾蔷,道:“真的?”
贾蔷见她果真有些生气了,笑道:“同你顽笑呢,因为恪和郡王最没有甚么野心,也不掺和天家的一些纷争,所以和我交情是不赖。”
黛玉闻言,没好气白他一眼,道:“随你怎样罢,不过天家子弟,哪有真正好相与的?你自己多思量些就是,我走了!”
贾蔷忙道:“妹妹到哪里去?”
黛玉道:“我来这边好些时日了,也该回家去看看姨娘了。唉,爹爹走时,宫里都下了恩旨,准许爹爹带了姨娘同去照应,可爹爹就是不带……”
听她埋怨,贾蔷笑道:“也是为了影响,哪有钦差出京带妾室的?带上御医,已经是皇恩深重了。不过妹妹也不必急着回,等我睡一觉起来,咱们一起回。”
黛玉闻言心里高兴,面上却道:“又胡说,你算哪门子的回?你且好好睡你的罢……”又对从外面进来的晴雯道:“让厨房给你们爷准备些吃的,多准备些。不过等他吃了后,却不能立刻到床榻上躺着睡下,会伤身子。你们和他顽一会儿,再让他睡。”
晴雯笑道:“姑娘说的容易,我们要是能劝得住爷,那倒好了呢。”
黛玉拿眼睛往贾蔷处一瞟,笑道:“是不是呢?”
贾蔷忙道:“你听晴雯这小蹄子乱说,林妹妹说的话,我多咱不听劝了?”
“呸”一声,黛玉啐笑道:“就知道哄人!”
不过还是觉得甜美。
笑完便要走,还不许贾蔷、李婧送。
贾蔷偏要送,黛玉回过头,瞪他一眼,道了声:“少啰嗦!”
待贾蔷老实了,又与李婧、晴雯等笑了笑后,扭身离去。
见贾蔷目送许久,李婧笑道:“爷放心就是,一直安排着人护送。明里暗里加起来不少于三十人,都是好手,断不会有事的。”
贾蔷点了点头,一旁晴雯怔怔出神,心里感叹:这一辈子,女儿家能活到这个地步,便是死也算值了……
贾蔷似感受到了她的心声,在她俏脸上捏了下,道:“快去给爷准备吃的!再让火房把热水准备好,一会儿还要沐浴。”
晴雯:“……”
不过等贾蔷当着李婧的面在她翘圆小屁股上拍了巴掌后,她立刻将心底的一些幽怨驱散的无影无踪,怒视无良主子一眼后,转身跑了。
待她走后,李婧也顾不得让贾蔷先开口,就先道:“爷,昨儿你走后,夜枭才急急来报,说了西城兵马司的事……”
贾蔷有些想不明白,皱眉问道:“岂有这样的道理?莫非是下面人见你如今有了身子,不能出面理事,所以就开始惰怠了?”
李婧苦笑道:“我倒希望是如此,可惜不是。爷,昨儿观望的人看到这一幕时,正要回来报信儿,可是却被人给拦下了,还警告夜枭,不该插手的事,少插手。”
贾蔷闻言一惊,眉头愈发紧皱,看着李婧问道:“甚么意思?夜枭被警告?这是暴露了?”
李婧忙宽慰道:“爷放心,在外面盯活儿的人是明部的人,常在街面上露头,所以被其他势力的人盯住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先前涉及高家庄案的人手,都是暗部的人,这些人绝不会有任何闪失。便是夜枭内部,认识他们的人都没几个。且据孙嬷嬷和几位老纸扇分析,旁的不敢说,可拦截夜枭的那些人,绝不是中车府和绣衣卫的。”
贾蔷沉声道:“那拦截咱们的人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婧有些勉强和自责,摇头道:“现在还不知……孙嬷嬷他们让我劝爷,眼下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就目前来看,至少这些人对爷和夜枭,并没有甚么恶意。京城原是卧虎藏龙地,谁都不知道到底藏着多少龙蛇。唯有谨慎小心,方不会出大差错。”
贾蔷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道:“倒是老成之言,也只能如此了。这次不算你们的过错,机会难得,既然那位心中对我有仇视,还是夺妻之恨,那就绝难善了,注定要成为对手。这回遇到能削弱打击他的机会,岂能错过?纵然会冒些风险,也是值得去做的。畏手畏脚,只能坐以待毙。
行了,这些事你大概知道就好,不要费心劳神,夜枭的事,也可以让他们直接来报我。小婧,眼下还是以蛰伏为主。远还不到我们上场的时候,不急!”
李婧笑道:“哪有那样娇弱,爷先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罢。等睡好了,再说其他事。也没甚么大事了……”
“好。”
……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二婶婶……过来
“爷……”
贾蔷院中堂里间卧房内,黄花梨大床上,晴雯猫儿一样倚在贾蔷怀里,任一只手在她怀中作怪,娇娇的唤了声。
贾蔷酣睡一场后,精神十足,听到晴雯的声音,“嗯”了声,问道:“甚么事?”
晴雯一手放在身前,按住贾蔷的手,似想让这只手距离她的心更近些,然后问道:“爷怎这样疼林姑娘?我当然知道林姑娘是极好的,林老爷又帮了爷许多,可是,世上哪有这样疼女孩子的?我听说,当初林姑娘小时候在西府,宝二爷也对她好,可还是时常惹得她大哭,一哭就是一宿。第二天宝二爷伏低做小认错后,没多久照样还会惹哭。可见,这世上就没有真正一直宠着女孩子的爷们儿。可爷对林姑娘,却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贾蔷笑骂道:“爷哪里会含?你这小蹄子一双桃花眼,最会含了。”
“哎呀!”
晴雯不依的啐了口,小圆屁股也往后顶了顶,道:“人家说正经的呢!往日里爷也没功夫和我说这些话,还有平儿姐姐,还有人家二.奶奶呢……哎哟!错了错了,爷,人家认错了还不行?爷快说说嘛。”
晴雯也会认错?
原因却是有两个:一个自然是此刻处于私密之地,只他们主仆二人在,且要害被袭……
其二,晴雯一颗心早许给了贾蔷,不,以她爆炭刚烈的性子,连命也早给贾蔷了,所以没人时,愿意收起骄傲做成的刺,伏个低,认个错。
她这样,贾蔷自然也不会强行做甚么。
他知道晴雯心里一直是打算着正经开了脸给了名分后再将身子全部给他,贾蔷就尊重她这份坚持。
等娶了亲后,再摆上几桌,连平儿、香菱的收房仪式一并办了。
贾蔷不再欺负晴雯,规矩的将她揽入怀中抱好,嗅了嗅她发间的清香,微笑道:“这世上又哪有甚么无缘无故的爱恨?早先我也只听过林妹妹的名字,对她的印象不深刻。后来先生病重,还是西府老太太强让我和琏二一道去送。而就是在这一路上,发生了不少事,让我对这个瘦弱的姑娘,有了新的认识……”
说着,他将当初如何在津门教堂落入险境,贾琏都见死不救,危难时刻,却是黛玉让马车出现,救了他和李婧一行人的性命。
晴雯还是第一回听说,吃惊道:“香菱那小蹄子,居然没同我说过!”又叹道:“再没看出来,我听说林姑娘当初极爱哭,身子单薄的风一吹就倒了,一年里不穿袄的时候也就那么三四个月。如今看来,她心里原就有胆魄和聪明才智,不是一般的人能比的。”
贾蔷笑道:“你当着她的面再好好夸!”
晴雯哼了声,仰着小脸,一双美美的桃花眼看着贾蔷,道:“若是我也在,我虽想不到林姑娘那样高明的法子,可是我会往后面跑,和那些人拼了!”
贾蔷却“啪”的声抽了下她的屁股,用了不小的力道,看着晴雯桃花眼里浮现的水色,沉声道:“这样做才是傻子!我告诉你,我的女人,无论甚么时候都要相信我!当初纵然林妹妹没出手,我还是有别的办法脱困。你要是回头往后冲,想着拼了你的命来救我,那反而会害了我。我可能丢下你自己逃命么?我最烦的就是这种虽是好心反而办成坏事的人了。蠢丫头,记下了没?”
晴雯虽被打骂的不开心,可看着贾蔷严肃的有些吓人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贾蔷仍不放心,又补充道:“你知道香菱为甚么不同你说此事?便是因为当初她和你的心思一样,也想着死就死到一处,结果被林妹妹好一通教训,然后才随马车先出了城,最后非但没成为拖累,还帮了我天大的忙。若不是林妹妹劝阻,她果真跑去寻我,你想想会是甚么后果?日后遇到事,你想做哪样的人?”
晴雯这下真明白了,点头道:“爷,我知道了,真的记下了。”
贾蔷这才放过,又将之后的许多事一一说出,最后道:“对于林妹妹,我爱她,疼她,也敬重她。不仅因为她善解人意,助我良多,还因为她自尊、自重,自强。因为好读书,通道理,有智慧,所以格外有魅力。再者,她自身这样出色,心里想着的却都是我,这让我如何能不疼爱她?”
晴雯终于明白了,她不无难过道:“好些人都说过,我像林姑娘。还说爷喜欢我,便是因为这个。可我自己觉着不像,哪里像?她是她,我是我。如今才知道,果真不像,我是我,她是她。我这样笨,字都写不好,如何能和林姑娘这样的人像?”
贾蔷摇头道:“你说的对,你们怎会像?人若千篇一律都是一个样的,那还了得?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晴雯,不是因为你像谁。且林妹妹一个就够了,她是独一无二的……而你对我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你若果真变成了她那样的,我还不高兴呢,也舍不得。”
晴雯闻言,登时高兴起来,不无得意道:“我就知道!若只是因为我像林姑娘,爷早就该要了龄官才是,她才像林姑娘的紧。可是龄官那样喜欢爷,夜里做梦哭着说梦话,生病了烧糊涂了,念的都是爷的名字,可爷就是不往家里领。可见,不是因为这个才疼我的!”
贾蔷闻言,头疼的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见香菱一阵风跑过来,呼哧呼哧急道:“爷,我想救个人!”
晴雯啐道:“这是灌了甚么风,急眉赤眼的跑来胡吣?”
香菱也不理她,急巴巴的看着贾蔷。
贾蔷奇道:“想救哪个?莫不是门外有卖身葬父的孝子孝女?”
晴雯闻言吃吃笑了起来,香菱却急得涨红了脸,道:“不是外面的,是西府的茜雪!她被太太赶出去了……”
晴雯都坐了起来,“啊”了声,道:“茜雪被赶?她很本分的一人呀,规规矩矩的,见人便笑,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就是生的不算太好,听说西府伺候宝二爷的姑娘里,数她不受待见。那宝二爷也不是个东西,生气的时候,茜雪最容易成受气包!”
贾蔷仔细想了想,这话还真有点道理。
前世读红楼,宝玉唯一一回对女孩子发飙耍酒疯,便是对茜雪。
随后,伺候他许久的茜雪,就成了“走了的茜雪”了……
这倒还则罢了,关键是,贾蔷仍记得,茜雪一篇时有一脂批,讲的是茜雪至狱神庙,不计前嫌的宽慰宝玉……
除了刘姥姥、贾芸和小红外,这个丫头,亦是极难得的姑娘。
沉吟稍许,贾蔷问道:“赶她出去,可是没有去处?”
香菱道:“茜雪她娘早死,她老子续娶了后娘,她后娘就把她卖到贾家当丫鬟,那会儿才六七岁。如今她老子病着,家里只一个后娘和弟弟,凡事都是她后娘说的算。茜雪说,她那后娘早就想叫她出去,要将她卖给一个看牢的老鳏夫,那老鳏夫比她爹还大哩,说是许下了足足三百两的彩礼银子。这会儿她只是哭……爷啊!不要茜雪出去嘛!”
香菱上前抱住贾蔷的胳膊摇啊摇啊摇,小狗一样拿脸在贾蔷脸色腻啊腻啊腻。
晴雯在一旁都气笑了,啐道:“还有没有点样子?”
贾蔷呵呵笑了笑,轻轻捏了捏香菱的俏脸,道:“你拿我的牌子,去给前面说一声,让他们把人带来。以后,就跟着你罢。姨奶奶身边,也是要跟着丫鬟伺候的。”
香菱闻言,俏脸登时红了起来,小声道:“爷,我有晴雯就够了……”
晴雯:“……”
趁着香菱还在贾蔷身上腻乎,晴雯一个猛虎扑食,骑在香菱身上就是一通忘八拳:
“姑奶奶我是你的丫鬟?”
“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你几回,你还不知足,还想让我伺候你一辈子?”
“我叫你有我就够了!”
“我叫你有我就够了!”
“啪啪啪!”
“啪啪啪!”
晴雯好一通抽打后,香菱屁股一撅,轻轻松松就把她给顶了下去,香菱还得意道:“赶明儿你伺候爷,我也给你端茶倒水!你一日不伺候爷,就得帮我端哦!”
“凭甚么?”
晴雯从床榻上挣扎坐起,瞪眼道。
香菱笑的有些奸,道:“你果真还想让旁人来端?那我可要去寻龄官了哦!”
晴雯:“……”
气呼呼的喘了会儿,又瞪了眼坐岸观火乐呵呵的贾蔷,随后啐香菱道:“你这憨子,还说想去救人,你再不去,茜雪那小蹄子都要被送去和那老鳏夫成亲了!”
香菱闻言面色一滞,再无得意,登时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晴雯气呼呼道:“这小浪蹄子,倒是愈发奸诈阴险了!”
“哈哈哈!”
……
西府,厨房西侧的一片空地上。
一口井沿边。
琥珀、素云、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翠缕等大丫鬟,一个个面带悲色的看着背着一个小小包裹的丫头在那哭泣。
这丫头,便是茜雪。
虽然比不得晴雯、香菱等生的秀美,没那样惊艳,但也是个标致的。
琥珀等女唉声叹息,都是小时候一起长起来的,如今见茜雪被赶,想着往后几无再见之日,又岂能不悲伤?
翠墨是探春的姑娘,脾性也类探春,这会儿看着彩霞道:“你是太太跟前人,难道就没同太太说,此事和茜雪并不相干?宝二爷要撵的是李嬷嬷,又不是茜雪……”
“快别说了!”
彩霞脸色难看,道:“太太也是没法子,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嬷嬷,府上规矩从来都是奶嬷嬷当半个娘敬着,这话传出去,外人如何看宝玉?所以只能让茜雪受些委屈。若不是这样,太太又怎会不要赎身的银子,反倒给她娘二十两银子?”
翠墨还想说甚么,却被素云、麝月等人劝住。
玉钏儿冷笑一声,道:“宝二爷怎么说?”
麝月摇头道:“太太发了话,宝二爷还能说甚么?”
翠缕笑道:“这话倒有意思,宝二爷惹出来的事,如今只这样就算完事了?那二十两银子看着是不少,在外面重新买个丫头都够了,可茜雪出去后又不是回家过日子,是要被她那后娘逼着嫁给一牢头,还是个老鳏夫,年岁比茜雪她老子还大!果真如此,这辈子岂不毁了?”
麝月也说不出话来,其她女孩子亦纷纷沉默。
她们虽被府上婆子们戏称是“副小姐”,可说到底,终究不过是奴婢罢了。
王夫人开口后,哪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一时间,井边只有茜雪的哭声,让人听着不落忍,翠墨、翠缕几个跟着落下泪来。
正此时,却见鸳鸯和袭人走来,每人还拿着一个小包袱。
众人忙起身,琥珀急忙问道:“老太太怎么说?”
原来,她们方才央了鸳鸯、袭人去求老太太。
只可惜……
鸳鸯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也不知是哪个烂舌头的,把宝玉要撵李嬷嬷的事传的到处都是。事关宝玉的名声,老太太也没法子,只能如此了。不过,老太太也出了二十两银子。这银子就不给外面那黑心眼的脏婆子了,都给茜雪收起来罢。”
袭人上前,也拿出个包袱,道:“这是我们几个一起凑的二十两,茜雪你拿着。还有你留在屋里的那些衣裳,我也让碧痕收拾妥当了,连冬日的袄和斗篷都有。”
茜雪闻言,知道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自己也难逃嫁给那老鳏夫牢头的命运,哭的愈发伤心,红肿的眼看了一圈后,道:“我今日出去了,若是将来得闻我不在了,年节时若能得便宜,也该为我上一柱香,不让我做个孤魂野鬼。”
众人一时间大悲,素云哽咽道:“怪道这些年,你总为可人烧一点纸。你放心,果真你不在了,我必不忘你。只是如我们这样的人,也不知能留几时……”
刚哭成一片,见三个婆子走过来,为首一个管事媳妇先皱眉道:“快都别哭了,你们都是府上的大丫头,难道不知道老太太、太太最忌讳这个?再者,你们这样哭,又将主子置于何地?”说罢,又催茜雪道:“老太太、太太传话,不必你再去磕头了,直接出府就是了。你娘已经带人在前面等着了……”说罢,管事媳妇后面的两个三等婆子站了出来。
看样子,茜雪若赖着不走,她们就要动手了。
茜雪面色惨白,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知道,这一走,和这些一般长大的姊妹再无相见之日。
这个待了十来年,已经被她当成家一样的地方,也再不是她能进来的地方。
一步步往外走去,其她丫头想哭都不敢哭出声,怕传入王夫人耳中。
那两个婆子见茜雪磨磨唧唧不肯快走,其中一个上前推了一把,“劝”道:“还是快点的好,不要耽搁功夫了。”
正当众人悲怒,却见香菱如同一匹撒欢的小马驹,身后还跟着一只才及小腿高的黄白小狗,一姑娘一小狗欢快的跑过来,和这边摧人心肝的凄惨气氛,实在不合。
见香菱挡在跟前,对一众大丫头还敢撂脸子的管事媳妇却赔起笑脸道:“好姑娘,且让一让罢。不是我们奴婢们的法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呢。”
香菱却一扬下巴,举起手摆了摆手里的腰牌,脸上一下笑开了花儿,道:“刘妈妈,瞧瞧哟,这可是我们爷的腰牌!侯爷说了,茜雪是个好的,既然西府不要了,正巧我们府上最缺这样的好丫头,就到东府来罢!”
这一转变,登时惊呆了众人。
翠墨、翠缕二人最先反应过来,一下跑到茜雪跟前,拉着她的手就开始蹦呀跳呀!
其她丫头们亦是纷纷如此,除了袭人有些不大自在,宝玉的丫头去东府,这……
那管事媳妇也惊呆了,没想到贾蔷堂堂一个大侯爷,连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插手,她脸色有些难看,同香菱道:“姑娘,若是早先说,不过一个丫头,太太送给侯爷也无妨。先前已经送过一个金钏儿一个玉钏儿了,也不多一个茜雪。可眼下茜雪的身契都还给了人家老子娘,亲事也都说好了,就等着茜雪回家后,一抬轿子抬回家去当奶奶。这个时候再要去东府,怕不大合适罢?当然,我一个老奴婢,不是要违逆侯爷的意思,只是怕为了一个丫头,坏了侯爷的名声。”
香菱闻言一怔,眨了眨眼,一时间搞不大赢,然而却见鸳鸯站出来,咬牙冷笑道:“快夹上你这婢嘴离了去,你的好多着呢。侯爷的名声还用你来操心?不过一个想卖女儿给老鳏夫换银子的女昌妇,她敢多嘴试试?至于那牢头,给他八个胆子,敢说咱们家侯爷一句!你这会儿倒拿他们来唬人?”
香菱也反应过来,恼火的看着那管事媳妇道:“你可真不是个好人!小老虎,咬她!”
跟在香菱身后的半大小狗闻言,居然颇通灵性,两只前爪趴地,张着嘴“呜呜”叫了起来,是发动进攻的先兆……
那管事媳妇唬了跳,鸳鸯劝住香菱,然后对那管事媳妇道:“刘妈妈现在去将茜雪的身契要回来,此事也还作罢,回头我自去寻老太太说,和你不相干。你若要不回来,此事就是你在中间挑唆的,香菱现在就回去和侯爷说,等侯爷恼了,我看你想怎么死!”
管事媳妇唬了个半死,哭声道:“天爷啊!这事和我甚么相干?”
虽如此抱屈,可见鸳鸯和香菱都恼火的看着她,只能带人赶忙去讨身契。
借国公府之威,没一柱香功夫就要了回来,交给了香菱。
等到身契到了香菱手里后,她开心的对茜雪摇了摇,道:“小蹄子,以后是我的人了哦!”
茜雪一颗心从死而生,一下扑到香菱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
西府那边上演了好大一出悲欢离合大悲大喜的戏后,也没多久,凤姐儿就亲往了东府,看到还和晴雯腻在床榻上的贾蔷,也不避讳甚么,冷笑道:“蔷儿,你就好好宠着你这几个丫头罢,一个个都要上天了!”
为了一个丫头,驳了贾母和王夫人的面子,也就贾蔷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晴雯闻言,冷笑一声,被贾蔷拍了下屁股后,方转身离开,去准备热水了,差点没说出甚么好话来:
不宠我们,难道宠你?
凤姐儿也顾不上和她一般见识,催贾蔷道:“快和我去西府。”
贾蔷摇头道:“不去。二婶婶……过来。”
凤姐儿闻言俏脸登时涨红,倒退一步,啐道:“你要死!”
刚才说完晴雯,这会儿她过去,晴雯一步迈进来,像甚么?
凤姐儿问道:“你去不去?”
贾蔷奇道:“不过要了个丫鬟,还是你们不要的,怎么,还想拉我过去批斗一番不成?”
凤姐儿气笑道:“如今你是祖宗,谁敢批斗你!今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想了想,道:“今儿是隆安六年,七月二十九,不是甚么大日子罢?”
凤姐儿提醒道:“再过三天呢?”
“再过三天?”
贾蔷不解道:“八月初三?八月初三甚么日子?八月十五我知道是甚么日子,也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回来,估计够呛啊。”
凤姐儿气道:“得亏老太太没听见这番话,不然非得气出个好歹来不可!八月初三,是老太太的生儿!”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想了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一天,不过……
“过个生日,煮碗寿面,叫我这边的戏班子去唱两台戏,意思意思得了,还专门把我叫过去干甚么?”
凤姐儿正经道:“若是寻常小生儿,果真简便点也就算了。可今年是老太太七十大寿,你就让她吃碗寿面?”
“七十大寿?”
贾蔷“啧”了声,站起身道:“那是要拾掇拾掇,虽不好大请亲旧世交,可几个至亲还是要请一请,小小热闹一下。不然,老太太心里多半要怄半年。算了,过去就过去罢。”
说罢,伸手将脑后的头发一挽,取了一旁一金冠随意一束。
凤姐儿见之笑道:“歪了!”
又上前去帮他规整,不想刚弄好,却见贾蔷一双漆黑的眼眸炙热的望着她,再想逃开,已是迟了……
……
ps:六千多的大章,两章的量啊,算是还一章,牧笛的!拆开了就要被骂断章,就一直写下来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大祝寿?不行
神京东城,皇极坊。
宝郡王府。
书房内,一个老太监板着如若敷粉的苍白脸,苦口婆心的劝说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宝郡王李景虽满面不耐,但难得的是,他居然还能坚持坐着听下去……
这老太监,原是李景八岁那年无意间摔落王府深井中,跳下井里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内侍,后来被调到他身边照顾,这么多年来,对他忠心耿耿。
更难得的,是此人足智多谋。
李景遇到的许多难事,都由此人出谋划策所化解。
李景心里也明白,以他的性格,若是再不听此人相劝,怕是此生无缘大宝!
其实对李景而言,他远无隆安帝那样,心怀革新寰宇,清扫万里尘埃,善待亿兆黎庶之伟大抱负,他之所以想要坐那个位置,只因他是天子嫡长,皇后元出,他坐那个位置,天经地义!
他若是坐不上,岂非说明他是个极失败的废物?
这是李景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那个位置,就该他坐!
“王爷,你怎能这样直白的就打发人去顺天府?”
老太监仍是无法理解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是理解的,但他必须这样做,以防下一回,李景做的更过分。
李景忍耐到了极限,摆手道:“黄伴伴,此事就这样罢。孤就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诉老三,孤不喜欢他藏在背后,以为谁都看不出他的心思,偏又自大的以为非他莫属。孤这个当哥哥的想告诉他,不是他的东西,他少惦记!”
老太监闻言,苦笑不已,道:“王爷,若只凭这个,人家就会退缩,那么古往今来,就没有那么多惨烈夺嫡之争了。不过,王爷今日出手,也并非全是坏事。尤其是经过那位少年侯爷的一番话,在皇上心里,王爷的印象或许将有极大的改善。骄傲而磊落,不屑阴谋诡计。就凭这句话,不止王爷今日之行,便是往日的诸多莽撞行为,都成了王爷磊落无阴私的佐证。这个人情,王爷却是欠大了。”
李景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迟疑了稍许后,也缓缓点头,道:“此事孤王认下了,不过他为孤说话,不是因为敬重孤王,而是因为母后和小五对他太好了,他不好说孤的坏话……”
老太监气急道:“王爷!皇后娘娘有志于大宝,还是五皇子有志于大宝?王爷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皇后娘娘和五皇子苦心积虑的交好贾蔷,是为了甚么,又是为了谁?”
李景被这老奴刺耳的声音刺的皱了皱眉头,面色有些低沉,声音肃穆道:“孤知道,可孤不需要!孤王乃皇上、皇后元出嫡长,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孤的!何须母后和五弟,为了一个林如海,就如此屈尊降贵,结交一个臣子?”
母亲和幼弟为了他这样做,让李景心里背负了极大的压力。
压力过大,便容易反弹。
好在,李景终究还是理智的,他深吸一口气后,对老太监道:“大伴不必急,孤只是随口埋怨一句罢。你放心,孤不会浪费母后和小五的一番好意。寻个机会,孤会礼贤下士,回报贾蔷一番。”
……
距离宝郡王府不过隔一条街,便是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王府。
李景身边只一个老太监当军师,李时贤名满天下,身边也有三位高才,被他拜为书房先生。
其中,甚至还有一名僧人。
此刻,两个大儒一个和尚,面色都有些凝重。
许多人都能看出的问题,他们三人既然能被李时拜为先生,自然是世间高才,不会看不出。
隆安帝对李时,并无立储之心。
甚至连缘由所在,他们也都想到了。
其一,自然是因为类祖不类父。
李时敬重儒法,接待大臣时,令人如沐春风,是礼贤下士的典范。对于有难处的臣子,犯了过错的臣子,也总能予以极大的宽容,准许他们改过自新。
这在儒家百官看来,是妥妥的明君种子,仁君作风,有这样的君主在,天下岂能不昌盛?
李时的做派,极类景初早期年间的太上皇。
其二,过犹不及。
皇子的名望太高,甚至都要迈过天子去……
这是哪个君王都无法忍受的。
碌碌之君都不能,更何况雄才大略的隆安帝?
犯了大忌讳!
可是,知道又能如何?
许多事不是说知道就能改变的,太难。
譬如行事作风,李时心中的贤君,或者说,古往今来青史之上的明君,不都是这样的模式?
隆安帝只有一个,而且许多人私下里看来,隆安帝纯粹是走了狗屎运,太上皇选他,只因为他没甚么势力,所以好掌控!
这种做派,哪里能学得?
既然学不得,只能按正常做派来,然而这样一来,许多事就无法控制了。
李时其实也不想自己有那么大的贤名,至少,不想在当皇子的时候拥有。
可百官的嘴,又哪里是他能挡住的。
结果,就造成了眼下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
沉默片刻后,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缓缓笑道:“其实远非气馁之时,时日还长久。名望太盛,王爷只需日后收敛羽翼,蛰伏些时日,名望自然就淡了下去。”
李时苦笑道:“慈恩大师,孤王倒想蛰伏起来,可是……旁的都好说,只半山公、苍望公他们即将归来,孤王岂有不去拜会之理?”
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些人,一旦归京,便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宰辅。
若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大事几乎就成了一半。
若是让别个抢了先去,那个位置也就别去想了……
慈恩大师笑道:“王爷啊,您以为那些人间龙凤,会是那样容易就投靠别人的人么?王爷更没明白的是,这些人,都是背负着甚么使命的人。”
老僧话音刚落,一旁一年轻些的中年文士呵呵笑道:“大师此言甚是,且不提半山公等人的脾气,单说他们回京之后,怕是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其他?说句难听些的话,他们回京后,已经是礼绝百僚的宰辅大学士了,即便是诸位王爷,也只能敬着,凭甚么去招揽人家?或许为了家族计,数年或是十年后,他们会考虑这些。但眼下,他们归来只有一个目标……”
“新政!”
另一个两鬓斑白的文士沉声道:“诸贤归京后,最要紧的,便是即刻着手推行新政!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所以,吾建议,待诸贤归京后,王爷无需刻意前去结交,绝无用处。”
李时忙请教道:“那孤当如何?”
此人笑道:“王爷,如今看来,新政乃大势所趋!古往今来,青史之上记载了数次变法新政。自商鞅起,每一回,都会惊天动地!这样的浪潮中,王爷这样的贤王,岂能不入?”
李时闻言,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是啊,这样的大事,孤岂能不入?不过,历朝历代,主导变法者,又有几个能落个好下场的?变法中,又要得罪多少人,抄没多少家,砍落多少脑袋?”
此人哈哈笑道:“王爷不是正在愁苦声望太高么?如今怎反倒又担心起得罪人来了?”
李时闻言一震,眼睛明亮起来,笑道:“是孤糊涂了,是孤糊涂了!三位先生所言极是,孤王受教了!”
“另外……”
慈恩老和尚笑道:“还有一事,王爷且不可大意。”
李时闻言,略略一思量,道:“大师所说的,莫非是贾蔷?”
慈恩老和尚缓缓点头,脸上笑容都敛起大半,轻声道:“王爷,老僧今日才算明白,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所为之高明。只可惜,已经迟了。不过,幸好也不只有一个林如海,还有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他们亦有子弟,亦有学生。王爷直接去和韩半山等人结交,只会碰一鼻子灰。但是若能和他们家中子弟结交亲善,却仍是大有裨益的!”
李时闻言,登时大喜道:“大师之言,另孤王醍醐灌顶,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善哉,善哉!”
……
荣国府,荣庆堂。
当贾蔷随凤姐儿到来后,发现不仅贾母、薛姨妈、王夫人在,竟然连邢夫人也在。
还有贾政、宝玉、贾环、贾兰俱在,姊妹们亦是。
贾蔷见礼罢,奇道:“都挤在这做甚么,老太太要请东道了?”
众人笑了起来,贾母埋怨道:“怎去了这样久才回来?”
凤姐儿笑道:“也不算久,才半个时辰……这可不怪我,我去的时候,人家和丫头还在赖床呢。”
众人哄笑,贾母啐道:“这都甚么时候了,还没起?!”
贾蔷目光不善的看了凤姐儿一眼,唬的她连走两步离了他身边,然后才道:“昨儿被皇上关在宫里了,和恪和郡王清扫了一宿的皇庭,凤藻宫的扫完,还把养心殿前的也扫完了。偏昨儿有夜风,我们刚扫完,一阵风吹起,又给吹散了。早上风停了总算才扫干净,被放了出来。”
众人听了又好笑又好奇,薛姨妈笑道:“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入夜后皇城要锁钥,后宫里岂容外男过夜?蔷哥儿这圣眷,着实令人羡慕。”
贾母笑道:“他小小人儿,能有甚么圣眷?无非是看在祖宗的功劳,还有他先生的体面,和宫里皇贵妃娘娘的面上。姨妈这样夸赞他,他愈发不知厉害了。今儿不过打发一个丫头出府,还是又免了身契银子,反倒贴不少银子,就这样,都被人一手给拦了回来,将人接到西府去了。他成了好人,我们倒成了坏人了!”
薛姨妈忙笑道:“这里面必是有甚么误会在……”
贾蔷不愿在晚辈跟前太让贾母难堪,因此略略解释道:“打发下人,我自然不会理会。若是放人家回家团圆,成全天伦,此等福报之事,我赞赏都来不及,又怎会阻拦?可茜雪原无过失,是宝玉自己惹下的麻烦,老太太和二太太担心他名声受累,便让一个无辜的丫头去顶罪,本就立身不正。此其一。再者,那茜雪生父重病在床,难以理事,怕是已经糊涂了。而继母不慈,想要逼她嫁给一个年岁比她老子还大的老鳏夫,只为了那三百两银子的礼金。贾家这个时候迫这丫头出府,岂非害了她一辈子?何况我听说,这丫头素来对宝玉忠心耿耿,是个实诚的。将这样的丫鬟送入死地,简直是在败贾家的气运。”
此言一出,贾母、王夫人就变了面色,果不其然,就见贾政勃然大怒,看着站在王夫人身旁的宝玉厉声斥道:“该死的畜生!又是你做下的好事!”
没等贾母开口,贾蔷就继续扎刀:“宝玉,你自己说,这件事你做的恶心不恶心?”
宝玉落泪道:“此事并非我意……”
贾蔷眉尖一挑,道:“是,是你娘的意思。当娘的为了保护儿子的名声,不择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你呢?茜雪好歹伺候你这么多年,这次她是不是无辜的,你心里就没一点数?就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了你的过错,往死路上走?你可以不好读书,你可以蔑视官蠹禄徒,也可以在你的院子里顽闹受用一辈子。但是身为一个男人,你连自己身边无辜的女孩子都保不住,都要让她代你去死,你他娘……
宝玉,多余的话我不说了,这次是我替你挽回了一次大过。贾环、贾兰面前,我也给你留些余地。但是,这样的事,再有下一次,我必以族长的身份废了你!
贾家族谱上,留不得软骨头的废物。
贾家男人纵然不能顶天立地当世称雄,也绝不该废物到让无辜女孩子替自己顶罪的地步。
记住了没有?”
这番训斥,让宝玉面色惨白,泪水直流。
却也让堂上众人,面色各异。
贾母等心疼之余,觉得有些道理,但多少也嫌贾蔷大惊小怪,不过一个丫头,阿猫阿狗一样的顽意儿,何至于此?
但宝钗、湘云、探春等姊妹们,还有凤姐儿、李纨和堂上的丫鬟们,却无不目光明亮钦慕的看着贾蔷。
这,才是真正的男儿好郎君!
这一刻,贾蔷身上似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等宝玉懦懦应下后,贾蔷反倒又宽慰了两句,道:“宝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素来最亲近女孩子,却也该明白不能只亲近,也该保护的道理。她们当你是主子,你就是她们的天。我相信你能做到。另外,遇到不合理的事,即便是亲长压下来的,该抗议的也该抗议。对的,就是对。错的,就是错的。实在反抗不得,还可以来寻我。”
说罢,贾蔷又突然变得没事人一样,问贾母道:“对了老太太,你这生日准备怎么过?”
“还过个屁!气都要气死了!”
贾母看着宝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心疼坏了,赌气道。
贾蔷点点头,起身道:“那行,我先回去了,得提前预备起。”
贾母:“……”
凤姐儿“噗嗤”一笑,上前将作势要起身的贾蔷又按了回去,道:“蔷儿,好好说话!一大家子都在,你就胡乱和老太太顽笑。等惹急了,老太太把林妹妹请回来,有你好受的!”
贾蔷嗤笑了声,道:“我铁骨铮铮宁国世侯……开个顽笑都不行?”
原以为他会说出甚么狠话来,姊妹们还准备拿捏住,回头给黛玉告状,谁料会是这样的转折,因此齐齐一怔后,无不放声大笑起来。
贾母心里恼火也散了大半,啐了声道:“我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到底还有能治住你的人!”
贾蔷笑了笑,道:“老太太不必如此说,我难道没有敬着你老?只是凡事遇到宝玉的事,你老就一味的宠溺偏袒,甚至快到了是非不明的地步。这对他果真是好的?疼他不是不可以,可如今他大了,也该长进些了。我费心思替你老说他两句,反倒成了不孝的了。你老去我府的门房上看看,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宰相府的请柬,在那堆的都快放不下了。我连亲王郡王大学士都不愿去打交道,费那么多唾沫说他两句,难道还是抱着歹意?”
贾母闻言大为动容,忙道:“我何曾说过你不孝?只是宝玉他……唉,罢了罢了,你们爷们儿的事,你们自己理会就是。只是,宝玉一直是原先那样教养的,你也别逼着他一下就成了你那样的人,太苛勒他了。”
贾蔷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从未想过逼着宝玉成为我这样的人。不止宝玉,贾环、贾兰也是如此,他们只要做好他们自己,不要辜负了他们自己就好。也不是说,非要去为官做宰,做学问也是一样的。行了,不说这些了,且商议商议,老太太的大寿到底该怎么办?即便不请外客,只族里的和几家姻亲之族,加起来也有大几百人。我看不如这样,男客都去东府,女客在这边。好好热闹一天,轮番给老太太磕了头,也就完事了。”
贾母闻言不吭声,贾政却有些坐不住了,道:“若不是整寿,这般安排倒也行得,老太太原非奢遮的性子,关上门来自家过一过就好。可到底是七十大寿,这般简略,老太太纵不会说甚么,族人们,还有那些老亲故旧和世交之族们,都会有说法的。蔷哥儿,你看,是不是变通一下?”其他人亦纷纷点头。
贾蔷皱起眉头来,仔细思索起来,思量了好一阵后,却仍是缓缓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
第五百九十五章 李纨:兰儿,要做你大兄那样的男人!
入夜,东府。
平儿院。
卧房内,才从西斜街那边回来的平儿,就听凤姐儿在里面抱怨贾蔷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就算热闹一回,还能把天捅破喽?非得一点情面余地也不留,你瞧着罢,老太太今晚非得怄的落泪不可。”
贾蔷懒洋洋道:“是把天捅不穿,可捅穿你还是没问题的。头发长见识短,外面的事你不懂少掺和。果真热闹一日,面上倒光鲜了,回头宫里皇贵妃就要作难了。便是我,也要落一堆麻烦事。西府收一堆用不到的礼,又能有甚么用?”
凤姐儿还待要说甚么,贾蔷却一骨碌翻身坐起,笑道:“平儿姐姐回来了!”
平儿绕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走了进来,笑道:“爷和奶奶又在吵甚么?”
凤姐儿正一肚子气没处说,这会儿正好告状道:“还不是你的好爷们儿,老太太过个七十大寿,死活不许人家大办。”
贾蔷不理她,拉着平儿让她坐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
又将一旁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的灯烛挑了挑烛芯,让它烧的更明亮了些。
还帮平儿将脚上的绣鞋去了,换了双宽松些的家居绒鞋,还从屏风外金丝檀木小圆桌上用莲瓣纹鸡心碗斟了半碗温茶,递给了平儿。
凤姐儿见平儿居然接过来吃了,整个人酸的坐不住了,咬牙道:“你们两个,一个倒是舍得下来敢伺候,一个倒是也敢厚着面皮受用,我看你们两个要疯!!”
贾蔷嗤笑一声笑道:“你吃的哪门子的邪醋?平儿每日里天不亮就去西斜街那边忙,到入夜了才回来。她是为了她自个儿?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这样的老婆,不该多疼些,多敬重些?”
凤姐儿怒火中烧,脱口而出道:“那我呢?”
“噗嗤!”
平儿本来被贾蔷服侍的心都要化了,一双眼里满满是他。
可听闻凤姐儿这句话话,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蔷也是哈哈大笑道:“你也是好老婆!来来来,相公也给你脱鞋去袜,端茶倒水。”
说罢,将凤姐儿按到了陪榻上坐下。
凤姐儿一张俏脸如同火烧云般,想挣扎可哪里挣扎得起?
等也被去了鞋袜,手里接过奉上的茶水后,又忍不住弯起嘴角来,啐了声道:“这还差不多!”
左右屋里没有外人,甚么话不能敞开了说?
平儿气笑道:“还是当婶婶的呢,要不要面皮了?”
凤姐儿立刻上手,平儿左支右挡的闹了起来。
贾蔷看着二人打闹了会儿,觉得赏心悦目,不过可惜,不能继续下去了,道:“闹的差不离儿就行了,你们俩这几天身子都不舒服,一会儿让金钏儿、玉钏儿多准备些热水,泡泡脚。前儿寻人开的那个暖身子的茶方子,也别嫌麻烦,平儿还好些,二婶婶却是倒霉身子,疼起来要半条命,偏还逞能强撑着。泡完了脚,吃完了茶再回那边去,左右现在西府也没甚大事。”
听他这叮嘱之言,二女虽红了脸,不过听话听音,凤姐儿奇道:“你这是要出去?”
贾蔷点点头,笑道:“先前你不是也在怀疑,赵姨娘手段高明的有些过了么?”
凤姐儿闻言精神一震,道:“后面果然有高人?”
平儿也看了过来,毕竟前几回赵姨娘的表现,连她也感到侧目动容。
一个妾室,和马道婆那样的淫道姑勾结一起,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手段,全天下的姨娘堆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贾蔷点点头道:“是有高人,这就去瞧瞧,和小婧一起。”
凤姐儿使狠道:“敢戏耍国公府的人,还和赵姨娘那样的人内外勾结,理他是哪个,先抓起来打个半死再说!”
贾蔷笑道:“我倒无所谓,不过小婧觉得人才难得,想去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
凤姐儿气笑道:“怎么甚么样的人都能用?再说,你那少帮主还是个女人。”
贾蔷眉尖轻挑,道:“你还别瞧不起女人,给赵姨娘出谋划策的,就是个女人。”
听闻此言,别说凤姐儿,连平儿都坐不住了。
贾蔷笑道:“想一起去见识见识?”
凤姐儿、平儿连连点头,贾蔷呵呵一笑。
……
荣府西,后廊下一排原是给贾家下人们住的宅子。
最西头的两间房,外墙已经斑驳,但门前小院齐齐整整,不见一片落叶杂草。
地面虽是泥土,也被夯实平整。
是个持家过日子的模样……
贾蔷与凤姐儿、平儿下车后,李婧从院内出来,看到竟来了三个,与二人点头微笑后,对贾蔷道:“人还算平静,起初唬了一跳,不过听说爷要来,反倒不怕了。”
贾蔷“哈”了声,回头对凤姐儿、平儿道:“看到了么?甚么叫绝顶聪明?”
凤姐儿若有所思,平儿微微不解,李婧笑道:“如只是为了惩罚她,或是杀了她,何须爷出面?”
平儿亦是冰雪聪明之人,瞬间明白过来,却咋舌道:“她一下就想通了?”
李婧笑道:“有天赋之人,便是如此。”
凤姐儿却想不通,道:“这样了得的一个女人,就甘心嫁给一个赶车的?”
李婧摇头道:“陶家和赵家原有些渊源,不过打小举人门庭出身的陶二娘就瞧不起世奴之家出身的赵姨娘,赵姨娘也一直记在心里。陶家大郎卷入命案官司时,陶二娘还小,陶家也没甚么人能出上力,陶家老爷早死了。走投无路时,为了救兄,陶二娘就找到了赵姨娘。赵姨娘那时才生下三姑娘,很得老爷喜爱,正忙着在西府内四处寻丫鬟给赵国基说亲事。陶二娘求上门来,正撞到刀口上。她记着陶二娘幼时瞧不起她和赵国基,如今偏要举人家小姐出身的陶二娘嫁给赵国基,管她叫声奶奶。陶二娘不得不嫁,或许早二年还有些心不甘,可生下儿子赵栋后,就认命了。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和赵姨娘走动,直到赵栋到了上学的年纪……”
凤姐儿和平儿闻言,都沉默了下来。
女人通常,不都是如此么……
贾蔷眉尖轻挑,道:“也就是说,她为赵姨娘出谋划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赵栋进族学?”
李婧点了点头,道:“我让人细细查过,背后没甚么人,这陶二娘自幼读书,学的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等闲不见外男。”
贾蔷点点头,道:“赵国基回来了么?”
李婧笑道:“人家男人没回来,咱们这么些人上门,岂不坏人清白?”
这话让凤姐儿和平儿一起看着某人笑了起来。
不过就听李婧又摇头道:“那赵国基也是个没用的,我们一帮人进了家里,他只是唬的蹲下,抱着头,还不如他老婆,好歹知道护住儿子。”
凤姐儿冷笑道:“但凡这男人有点用,陶二娘还用落下脸来,跑去巴结赵姨娘?”
贾蔷闻言,却和李婧对视了眼,笑了笑。
有一个能让她奋不顾身的,也是好的。
“走罢,进去瞧瞧。”
贾蔷一马当先,进了赵国基家里。
屋里还有两个人,都是李婧身边的好手,因是两个年轻的,所以凤姐儿和平儿还刻意留意了眼。
直到看到相貌平平,方才不再关注。
二人与贾蔷见礼后,李婧对她二人道:“先将赵国基带出去。”
二人走到赵国基跟前,赵国基埋着头才缓缓抬起,满眼畏惧的看了眼满屋的人,最后落在贾蔷面上,跪了下去,紧张害怕的话都说不出来。
贾蔷淡淡道:“没甚么大事,赵姨娘请托,想让你儿子赵栋入贾家族学读书。我闲来无事,就过来瞧瞧。你且在外面等等,我问他几句话。”
赵国基闻言,忙应下,然后瞪眼对一个才五六岁小男孩道:“好好回大老爷的话,不然打不断你的腿!”
小男孩有些瘦弱,明显畏惧的点了点头。
再看将他抱在怀里的那形容已经有些沧桑,眼睛却仍明亮清冷的妇人,贾蔷忽然觉得,前世读红楼时,赵国基死的那么早,或许未必就是寿终正寝……
等赵国基出去后,贾蔷先寻了把木凳子,试了试还算结实,让李婧坐下。
李婧慌忙避让,平儿笑道:“姐姐有身子的人,快坐下罢。”
凤姐儿懒得吃醋,只一双丹凤眼里,满满都是艳羡的看着李婧的肚子……
贾蔷又寻了两个小杌子,让凤姐儿和平儿坐下,他自己倒只是站在那,并对三人笑道:“躺一天了,站站。”
说罢,目光落在陶二娘面上,与那双清冷的眼睛对上后,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未必是对的,但可怜天下做娘的心,却没甚大问题。陶二娘,你为了赵栋入族学之事,掺和进国公府的家事里,按规矩,原是要重罚于你。不过念及你一片慈爱之心,委实不易,再加上……”他指了指李婧,道:“本侯的爱妾,认为你人才难得,所以决定给你个机会。”
“甚么机会?”
陶二娘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低沉,看向李婧问道。
李婧笑道:“如二娘这样聪明的人,实在难寻。世上人,连我在内,多是平凡的普通人,没甚才智可言。如我们爷和二娘这样的天授聪慧之人,难能可贵。”
陶二娘做梦都没想到,这些大富大贵权势滔天的人寻上门来,竟会是这样的理由,一时都懵了。
贾蔷淡淡道:“本侯麾下做事的,不分男女性别,只看聪明才智。此事,往后你自然明白。我只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真有能为,果真有你给赵姨娘出的那几个主意的才智,那么即便你不是赵姨娘的亲戚,也足以送你儿子入贾家族学。小婧麾下有个孙嬷嬷,和贾家无亲无故,只因孙嬷嬷足智多谋,对小婧助益良多,所以她的孙子,如今就在学里读书。将来下场考试,金榜题名后去做官,本侯也都会出手相助。你也如此,不需要靠赵家,一样能养好你的儿子。你是否愿意?”
陶二娘清冷的眼中浮现出激动之色,不过很快就平息下来,问道:“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甚么见识,能做甚么呢?”
见她如此,贾蔷和李婧再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人常言一人兴邦,又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说法,可见个人的才智只要在而合适的平台上,将能起到无比重大的作用。
然可以兴邦之人,可以领百胜之师的将军,却难得。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便是这个道理。
世上绝大多数人,芸芸众生,其实多是平庸之人。
也因此,贾蔷和李婧才会重用孙嬷嬷这样的老妪,还有七八个从扬州盐商处得来的人才。
这批人的确了得,尤其是孙嬷嬷,对江湖布局,对人心之揣测,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可是,他们毕竟老了,精力也不足了。
所以搜寻可以接班他们的人才,十分重要。
陶二娘没甚么江湖经验和见识,这不要紧。
李婧的江湖经验和见识倒是足,但她却做不来孙嬷嬷她们做的事。
因为李婧的身手了得,可惜才智嘛……
陶二娘虽无底子,却可以学,可以当孙嬷嬷等人的弟子。
以她的聪明才智,想来用不了几年,就能出师。
将能说的稍稍透露了点后,陶二娘就果断答应,不过,她说了一个要求:
“我要和赵国基和离,赵栋改姓陶。”
……
回程的马车上,贾蔷见凤姐儿沉默许久,便轻声宽慰道:“你和陶二娘的处境不同,她只要思量她的儿子,而你,比她肩负的东西多了太多。不过,若有一日你也想这样做,只管去做便是,万事有我在。”
凤姐儿闻言红了红眼圈,不过到底没落甚么泪,自嘲一笑道:“我寻思的不是这个,而是原以为这世上的女子,多只是附在男人身上求活的可怜人,我实瞧不起那样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了得的奇女子。她也真有这份魄力,当晚就带着儿子跟小婧走了。”
平儿笑道:“这也不算甚么,陶二娘的确聪明,不过西斜街会馆那边,也有几个姑娘,真是聪明到家了,做事愈发有条理和主见。又都识文通墨,很是了不得。跟着爷当了半年先生,如今那边的账房都有些算不赢她们了。”
凤姐儿闻言,愈发受打击道:“也是奇了,从前怎没见这么多能干的,如今倒成不值钱的了,一秃噜一秃噜的往外冒。”
平儿笑道:“从前即便是有,可谁敢让她们做这些大事?便是奶奶这样的能为,也不过在家里操持伺候人罢了。说到底,还是爷不凡,给了她们那样的机会。”
凤姐儿气道:“你这话酸的让我想啐你!”
平儿偏着头,笑颜如花。
贾蔷难为的看着凤姐儿道:“我倒是也可以安排你做个好差事,可是……你又不识字啊。”
“噗嗤!”
平儿实在忍不住,喷笑出声。
她原也不识字,可这半年多来,一直跟着身边人学,如今倒也认得几百大字,至少平日里认个账簿书信甚么的不成问题。
且她仍在勤学着。
这话却惹恼了凤姐儿,扑到贾蔷身上就要和她拼命。
结果自然被收拾了一通,可惜这几日身子不受用,见喜了。
等送到西府二门时,气呼呼的回宅子了。
贾蔷则和平儿回到了东府,因平儿身上也不受用,就让她早早回后院歇下了。
而贾蔷,则就着月色,往东路院行去。
至一处小院,推门而入,轻轻叩门,门开,一丫鬟见竟是贾蔷前来,登时惊喜,回头对另一丫头说:“瑞珠,快去告诉奶奶,侯爷来了!”
……
荣国府,大花厅后。
宝玉院。
卧房好似姑娘的房间,门上挂着葱绿绣花软帘,屋里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的,床上的床帐,也是最精致不过的暖黄纱。
屋子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大对,宝玉伏在床榻上哭泣不止,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丫鬟在一旁面色难看,似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宝玉今日被贾蔷骂了个狗血淋头,贾蔷走后,要不是贾母、王夫人拦着,他就要被贾政打死!
贾政旁的不敢自吹,可在保护自己身边女人一事上,他觉得贾蔷都没他做的出色!
最让宝玉心痛的是,姊妹们看他的眼神,都分明已经变了,好难过……
碧痕素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只不过也不敢骂贾蔷甚么,只将罪魁祸首茜雪骂了又骂:
“没脸的下流东西,往日何曾薄待了她?便是老太太、太太这回送她出去,也是又舍银子又舍衣服的,何曾亏待了她?倒像是逼她去死一样!”
“说是死也不愿离了这地儿,结果如何?听说能去东府,巴狗一样跑了去!”
袭人劝道:“好了,不要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能有个好去处,也是好事。”又劝宝玉道:“此事原和爷不相干,侯爷那边必是不了解,才生了那样大的气,二爷又何必委屈成这样?”
宝玉抬起头,回头看着诸丫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那日的话,是咱们私下里说的,太太是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
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
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的来?”
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呢。”
宝玉闻言,不再想其他,心碎道:“若连你们也一并去了,我不若出家去做和尚去罢。”
说罢,又落下眼泪来。
……
距离宝玉院不远,便是李纨、贾兰的住处。
一盏油灯轻燃,洗漱罢的李纨看着贾兰在读书,微笑道:“快到子时了,莫要看了。你大兄先前怎么教你的?灯烛下读书写字伤眼,白日里专心用功,晚上就不必狠熬了。”
贾兰闻言有些惭愧道:“娘,是儿子的不是,白天和环三叔去顽了。”
李纨笑道:“你大兄不是说了,放假回家,原是为了放松的,该顽就去顽罢。”
贾兰闻言奇道:“咦,娘从前一直让孩儿好好读书,早些进学,如今怎还让儿子多顽呢?”
李纨笑道:“你大兄说的对,没个好身子骨,做甚么都不成。回来也见到你林姑姑了?”
贾兰点点头道:“林姑姑还送了我一套笔墨,都是极好的。娘,林姑姑今年没穿袄呢。”
贾兰记得,往年只要一入秋,他那位姑姑就要穿上薄袄了,等霜降后,就该换厚袄了。
李纨笑道:“是你大兄照顾的好!我在旁看着,也明白过来,这人啊,的确得要一副好身子骨,才能立得稳,不然甚么都是虚的。”
贾兰忽然笑道:“娘,如今你好信大兄的话啊。”
李纨心中坦然,摇头微笑道:“不只是娘信他,你瞧瞧,如今连老太太、老爷和你二婶婶、姑姑他们,哪个不信他?往年都是宝玉像个凤凰一样,但也只拿他当小孩子。如今家里人的目光都落在蔷儿身上,为甚么?”
贾兰若有所悟道:“是大兄让贾家变化了许多,还是好的变化。他有真能为,所以大家服他。”
李纨抚了抚贾兰的额头,轻声笑道:“这只是一面,并不全是如此。你看看他今天,是如何教训你宝二叔的?你知道,那叫甚么吗?”
贾兰毕竟还小,道:“娘,大兄是叫宝二叔不要拿人顶罪么?”
李纨笑道:“你大兄是教你宝二叔,能为高低且不论,重要的是,男儿要有担当,不能让身边的女孩子为他去送死,那样的男人,算不得男人,也当不得宁荣二公的子孙。”
说实话,今日荣庆堂上听到贾蔷这番话,即便李纨心中早如槁木一般,也不禁为之荡漾起来。
倒不是说对贾蔷有甚么想法,只是单纯觉得,世上有这样的男子,才是女儿家的幸事!
若是,若是她下辈子,也能寻到一个这样的郎君,那该多好啊……
“兰儿,记得,要做你大兄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
ps:六千多字啊,再还一章~~不是我斤斤计较,主要是最近要抽出时间来写几篇番……
第五百九十六章 侯爷……大奶奶?
翌日清晨。
可卿卧房内,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是一张钿紫檀玫瑰木雕花滴水大床。
床上悬一捻金银丝线嫩黄烟柳纱帐,晨曦的光芒照入,朦朦胧胧。
床头设一对大红满池娇的枕头,铺着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
只是扫兴的是,床榻上却只有一个男子……
贾蔷缓缓睁开眼,嗅着榻间纱帐内的幽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儿个,他一人独睡此寝内。
不过可卿倒是陪他说了许久的话,说她幼时,说她当姑娘时,还被贾蔷哄着,浅唱了几支小曲儿,当然,贾蔷也还了首。
她还在父丧期间,贾蔷又怎好迫她侍寝?
但多聊聊天,也有意趣。
榻边的一对柴窑美人瓶上的美人妩媚妖娆,高几上供一糯底阳绿白玉金佛。
又有一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可画眉。
“爷醒了?”
正当贾蔷打量着美人闺房时,就见一道糯软清幽的声音传来,他侧眸看去,就见着一身浅青色荼蘼裙裳的可卿含笑而入,绕过琉璃屏风后,来到床榻边坐下。
长发未绾,披于肩后。
眉眼如画,容颜绝世。
贾蔷微笑着朝她一伸手,可卿俏脸含羞,幽幽明眸中诉着千百情丝,揉身上前,倚入贾蔷怀里。
贾蔷就那样轻轻拥着她,道:“昨晚睡的可好?”
可卿抿嘴一笑,点点头道:“爷在这,心里格外踏实,睡的就香甜些。不过,也许是睡的迟了。”
可卿也是俏皮之人,贾蔷甚爱之。
取过床榻边高几上的茶盏,漱了漱口后,在可卿娇羞闭眼时,埋首向下……
好一阵缠绵后,贾蔷见好就收,既尊重人家,也不让自己太难受。
而对于贾蔷能用莫大的毅力忍住最后一步,可卿亦是十分感动。
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后,可卿侍奉贾蔷起床穿衣。
拾整完毕,贾蔷笑道:“出去散散步?”
可卿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眸中带着期盼喜悦的神色。
她寻了一支简单的珠钗,将长发绾起簪好后,便随贾蔷一道出了小院,在微微转凉的晨风中,穿行国公府。
一路上,也有遇到婆子、媳妇、丫头行礼的,贾蔷与有些羞赧的可卿都一一回应了。
可卿明白贾蔷这样的做派,是为她能立足宁府不被人小觑欺负了去。
直到遇到了……
“侯爷……大奶奶?”
龄官显然十分意外的看到贾蔷居然是和可卿一起这样早在散步。
龄官穿一身粉蓝缎面竹叶圆领袍,眉眼间幽幽楚楚,天然一股愁绪,即便是惊讶间,都像是在看负心人。
若只是寻常戏官,自然穿不了这样好的衣裳。
龄官的衣裳都是黛玉置办的,虽从未明说,但谁都知道,是因为上一回替身,龄官替黛玉挡灾,几乎被烧死……
原本依龄官的性子,断是不会收的。
可因为贾蔷一句,“你若不收,林妹妹心中不安”,她便默默的接受了好意。
这样的做法,反倒让贾蔷感到歉疚。
“今儿起的早,就一起出来散散步,看看景儿。你这是要去练功?”
贾蔷温声笑道。
龄官小心翼翼的看了可卿一眼,看着可卿那双面对常人时平静无澜,天香国色的修眸,龄官有些怯怯,以为也只有这样的人间绝色,才配得上贾蔷这样的无双贵人。
她有些落寞的点点头,就要离去。
贾蔷和可卿对视了眼后,叫住道:“龄官,一起去走走罢。你身子太单薄了些,这样不行。林姑娘先前几年也如你这般,身子病弱,心里愁苦,后来我带她去看了些人,她便慢慢改了过来,成了现在这样的心胸开阔,身子骨也渐渐好了起来,不见愁思的姑娘了。”
听他这样说,连可卿都好奇起来,问道:“叔叔,是带林姑姑看了甚么人?”
贾蔷笑了笑,道:“去看了芸芸众生。”
可卿:“……”
龄官:“……”
见二人无语的神情,贾蔷哈哈一笑,摆摆手道:“边走边说罢。”
说罢,当先往前走去。
可卿自然跟上,倒是龄官,迟疑了稍许,到底好奇心炙,也跟上前去。
三人一路向北,入了园子,一路行至沁芳亭。
看着园中美景,四周柳树落叶飘落水中,贾蔷眼中是秋之静美,可卿因贾蔷身上的喜悦而受感染,亦觉此园此景怡人。
独龄官以为是一种凄美孤离……
贾蔷一边缓缓活动开筋骨,一边看着龄官道:“我说带林妹妹去看芸芸众生,不是在信口开河。林妹妹是吃过苦的,不是吃喝上的苦,而是心里的凄苦。龄官你也是,身世之苦。但是,不必多说,想来我的身世,你也知道?”
龄官看着贾蔷,轻轻点头。
贾蔷笑道:“爹娘生我而未能养我,让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甚至是羞辱,但我从未放弃过乐观,因为我始终认为,如我这样的,人生还有大把的希望。我带着林妹妹去看了船夫的女儿,和你们一般大,但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忧愁,也看不到甚么苦涩了,她的眼睛里,只有麻木,人累到了极致,困苦到了极致,便会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继续承负着繁重的劳作,麻木前行。
这样的女孩子,不是一个两个。龄官你是来自江南,江南是大燕最富庶的精华之地,或许你看着那里的百姓,还算富足。可是天下之大,十倍于江南之地,百倍于苏州扬州。难道其他地方的女孩子就不是人?难道她们就活该生而劳累,麻木一生?人还活着,心却是连苦涩的味道都分辩不出了。
她们有的人,相貌未必比你们差,但那又如何?命运,从来都是这样。
或许没有看到那些人,无法带给你心里的震撼。但我想说的是,如咱们这样的人活着,最该珍惜生命的美好。
论命运,谁又比谁好多少?大奶奶的命,难道就好么?
但我欣赏她,即便身在最黑暗的深渊时,也未曾放弃过仰望黑云之上的光明。”
看着龄官在秋日晨风中冻的有些颤栗的身子,贾蔷将身上的外裳脱下,系在她身上,然而没等龄官身子暖过来,就听到一句令她心都要碎了,面色瞬间惨白的话:“而且,自怨自艾满身怨气的女孩子,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叔叔啊!”
见龄官人都摇晃起来,站都站不稳,一旁可卿都觉得太残忍了,上前搀扶住龄官后,嗔怪了声。
贾蔷笑道:“我又没说她,龄官是有一些倾向,但我从不信,一个敢在烈火中冷静操作,还能浴火而生的姑娘,会是自怨自艾的人?”
龄官怔怔的看着贾蔷,面色依旧惨白,泪珠滴滴滑落。
贾蔷看着她,用帕子替她擦拭了下泪水,而后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不想因为你太像林妹妹而喜欢你,也不想因为你救过林妹妹,因为感激或是施舍来喜欢你。我想因为,你是龄官,一个我喜欢的姑娘,来喜欢你。这样,是对你最起码的尊重,你莫要误会呢。”
一直面色苍白,浑身冰冷,心也冰冷的龄官,却因为这番话,缓缓活了过来。
不仅是俏脸上渐渐浮起晕红,滚烫起来,身子也热了起来,连冰凉的心,也暖了起来。
龄官简直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蔷,颤声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小戏子……”
她即使在梦中幻想的,也不过是以色侍人,讨得贾蔷两年欢喜,在他厌弃时凋零去,便不负一场相思了。
贾蔷喜欢她?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奢望?
但,又是贾蔷亲口说出来的,不是因为施舍,不是因为她像林姑娘,只是因为她是龄官。
泪水流啊流,似流不尽般。
就听贾蔷颇有豪气的笑道:“甚么戏子不戏子的,这滚滚浊世红尘中,谁又真的比谁高贵多少?你应当了解我才是,我何曾因为哪个的身份,而小瞧过谁?又何曾在意过谁的身份如何,就不去喜欢?”
说着,还毫不避讳的看向可卿,二人对视一笑。
沁芳亭在温暖的日出照拂下,光芒有些微醺。
见此……
这话,龄官信了。
“好了,不说许多了,记得我的话,放宽心思,多吃些,多顽闹些,多笑些。这世上纵然有万千苦难事,可却有更多值得高兴的美好事物。你瞧瞧这园子,美么?”
贾蔷看着龄官笑道。
龄官心里将贾蔷先前的话记得死死的,哪里还敢愁苦,忙挤出笑容来,点点头,道:“很美。”
贾蔷哈哈笑道:“是很美,但还有远比这座园子更美十倍的真景儿。这园子,都是人造出来的,堆砌成的。等再过些年,天下太平,朝中没有许多事后,我就带着你们往天南海北四处看看。看看大江大河之壮美,看看漠北落日之凄美,看看五岳泰山之宏伟,也可看看云海日出的浩瀚之美。咱们都还这样年轻,还有足够的岁月,去一同走过。
未来如此美好,你还舍得将身子骨耗损在悲春伤秋流泪上?那岂不是太亏了?”
龄官真的太喜欢听贾蔷说话了,眸眼看着贾蔷,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我明白了。”
贾蔷笑道:“明白就好!走罢,咱们回去,也该吃早饭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萱慈堂上,贾蔷进来请安时,看到坐在堂上的李暄,大吃一惊,道:“怎么我到哪,王爷就在哪?莫非是阴魂不散?”
李暄闻言大怒道:“放屁!分明是爷到哪,你小子就屁颠颠的跟到哪,我看你才是阴魂不散!”
贾蔷不理他,上前与尹家太夫人和大太太秦氏、二太太孙氏见礼问安。
尹朝、尹浩父子也在,尹浩比起先前,也的确黑瘦了许多。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不无埋怨的笑道:“怨道上回我进宫,皇后还同我说,你和五儿越来越淘气了,一见面就掐,不见面还想得慌。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李暄夸张道:“外祖母,我想他?”
贾蔷回应更简单:“呕!”
“哈哈哈!”
满堂大笑下,要不是尹浩拦着,李暄就要同贾蔷去拼命。
尹家太夫人打发了身边笑的不行的丫头去寻尹子瑜,让她也来坐坐听听。
不过可惜,尹子瑜人还未到,堂上已经开始说起“枯燥”的事了……
“蔷哥儿,原以为你们造的那劳什子马车未必靠谱,毕竟你们三个毛头小子,又没我这样老成可靠的人指点着,没想到,还真让你们办成了!嘿!好家伙,这才几天功夫,你们的四轮子马车,就在都中跑开了!昨儿我路过南大街,还看到几个富家纨绔,赶着三驾四轮马车要赛跑来着。”
尹朝乐呵呵笑道。
贾蔷闻言却皱起眉头道:“这不是给我们找事么?万一撞死个人,或是翻车摔死了,回头再赖到我们头上。五哥,打发人去外面给我的人说一声,让五城兵马司各司严查这等事。想作死到城外找个没人的地儿,怎么死都成,别在城里殃及无辜。”
尹浩闻言点点头,也不敢大意,连忙出去安排。
等尹浩出去后,大太太秦氏笑问道:“蔷哥儿,你们那马车,卖出去一架,到底能得多少利?浩哥儿嘴严实,只说不知。小五儿则说的吓人,说是卖出去一架,能得百两银子的利。这才几天功夫,你们就卖出去了二三十架,岂非净得几千两银子的利?”
贾蔷笑道:“王爷又不掺和具体经营,他懂甚么?我今儿早上才看了下面送上来的账簿,一架马车从制好到运至京外装配妥当,总共十七八道工序,如今最好的那种,售卖也不过二百五十两银子一架。除去工本运费甚么的,能落六十两银子的利就不错了。其他次一些的,卖一架也就三五十两银子的利。”
尹家太夫人笑道:“如此就很多了,我一个月的月钱银子也不过才十两。”
贾蔷笑道:“赚银子的事,并不用急在一时。眼下才开始,能保本不亏就好。越往后,利就越大。大到咱们三家加起来都吃不下的地步,到那时,恐怕得将内务府都要拉进来。”
这话让李暄放声大笑起来,指着贾蔷道:“吹,吹!你比爷还能吹!”
贾蔷冷笑道:“你懂个锤子!盛世将至,有钱人只会越来越多。四轮马车在城里的舒适性毋庸置疑,到以后就是身份的象征,且用着也着实方便。再等十年,朝廷越来越富裕,势必会大举修缮官道。路越平,咱们的马车卖的越快。一架马车转五十两,一万架就是五十万两,十万架就是五百万两银子。王爷算算,京城有多少富贵人家?江南又有多少富人?这样的人家,一家只会买一架马车?不过嘛……”
说着,贾蔷话锋一转,道:“真到那一步,皇上八成是要把这车行收去内务府。王爷你想想,咱们一家赚上百八十万两银子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他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咱们一家积攒上千万两银子的家业,而且还会越赚越多,越赚越多,他老人家就是愿意,朝廷也不愿意啊!”
李暄闻言,已经深深的代入到这个烦恼中了,脸上的神色那叫一个纠结苦恼,直到忽地看到上面尹家太夫人、秦氏和孙氏的忍笑神情后,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又被哄骗上当了,怒吼一声:“贾良臣,今儿爷再不饶你!去死罢!”
贾蔷哈哈大笑着,和扑杀过来的李暄打闹了几个回合后,让他受了些暗伤,吃痛退回。
贾蔷对尹家太夫人笑道:“虽没那样夸张,但十年内,让尹家成为百万豪富之族,还是没问题的。”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太过了,尹家就这么几口子人,要那么些银两做甚么?”
贾蔷笑道:“有老太太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先生曾教诲我说,赚银子使得,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无钱的确寸步难行。朝廷没钱,也是不行的,更何况人和家族?但是,赚钱要明白,金银只是拿来做事的,不要金银迷住了眼,蒙住了心。人要驾驭钱财,而不能让钱财反过来噬主,成了守财奴就不好了。老太太之意,和我家先生一样。而由您和我先生这样的人在,家里再有钱也不怕,我想着,有您老在,尹家也没人敢大把的挥霍放纵。”
说话期间,看到着一件雪青色软烟罗裙裳的尹子瑜静静入内,贾蔷微微颔首一笑,却未停止说话。
尹子瑜站在一旁,直到贾蔷说罢,方行过中堂,到了尹家太夫人身边。
尹家太夫人一边拉着她落座,一边笑道:“我便是不在了,也没人敢!蔷儿啊,你能拜林相为师,真是三生有幸啊!”
贾蔷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李暄就挤眉弄眼道:“是哦,拜林相为师,成了人家的姑爷,三生有幸嘛。那你还能娶子瑜表妹,又有外祖母疼爱,这算几生有幸啊?”
萱慈堂上的人闻言,都笑呵呵的看向贾蔷。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李暄,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不好意思,您哪位?”
李暄:“……”
高台软榻上,尹子瑜的嘴角瞬间弯起,笑容明媚。
……
第五百九十七章 贾母:不聋不哑,难做公婆
萱慈堂上的尹家人,当然知道对贾蔷来说,林如海的地位远高于尹家。
但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贾蔷如实回答不妥,不入耳。
可若见人说人话,也不妥,说明本性有问题。
而贾蔷用这样戏谑诙谐的回应,既避开了难题,又让众人大笑,这样的应变急智,着实令人欣赏。
连李暄都气的笑骂道:“贾蔷,你也忒鸡贼了!”
贾蔷疑惑问道:“王爷来这做甚么?”
“……”
李暄无语了好一会儿,才道:“贾蔷,这是爷嫡亲外祖母家,你说我来做甚么?”
贾蔷摇了摇头,不再理他,对笑吟吟看着两人的尹家太夫人道:“有日子没来了,身上一直戴着孝,不便多来。正巧江南送来了一些鲜鱼、湖藕和秋蟹,我给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送一些过来尝尝鲜。我可不似一些人,总是空手上门还得管饭。”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的愈发慈爱,道:“蔷儿有心了。”
李暄自然又是一通叫嚣……
秦氏则笑道:“这哪里是孝敬给老太太和我们的,分明是给子瑜吃的,子瑜最好吃这三样!”
贾蔷似才知道此事一般,惊讶的看向尹子瑜道:“你喜欢吃这些?那可不好养呀!”
众人哄堂大笑,尹子瑜俏脸微红,如横秋水之眸含笑深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笑了两声,道:“没事,以后清闲了,也可搬去金陵住。金陵也有座国公府,吃这些便宜的很。”
饶是以尹子瑜性子心智的通透,都有些撑不住这没脸没皮的了。
堂上娘们儿们自然高兴姑娘姑爷如此亲近,李暄却受不了了,破口大骂道:“你要不要脸啊?”
贾蔷只当不认识他,孙氏却是想的长远些,又高兴又不舍道:“金陵是不是太远了些?上千里地呢,若是想念了,可不便宜呢……”说着,眼圈都隐隐红了。
贾蔷忙道:“二太太可以一起去住啊,一年不过住上几个月,等那边热了,就回京来。左右我府上也没个长辈,二太太去了也自在。”
孙氏闻言,简直感动坏了,对尹家太夫人和秦氏连连道:“看看,看看,蔷儿多孝顺呐!”
这下,连办完事刚赶回来的尹浩都受不住了,看着贾蔷道了句:“你差不多行了!”
众人闻言,愈发大笑。
尹朝不服,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道:“只请你丈母娘去,不叫我去?”
不等贾蔷答话,尹家太夫人就气的骂道:“天下岂有丈人两口子住姑爷家的道理?传出去,尹家成甚么了?”
更不用说,贾家情况还那么复杂。
大太太秦氏笑道:“二老爷、二太太也不必急,如今浩哥儿手里有那马车行在,也开始赚银子了。等过二年,让浩哥儿给你们在金陵号一处宅子,岂不更便宜?”
尹朝闻言,若有所思,似乎觉得这主意不错。
二太太孙氏却忙道:“这生意虽是浩哥儿在打理,却是官中产业,哪里就能私拿出来?大嫂子说的都是甚么话!”
秦氏笑道:“弟妹你可别多心,我可不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恶心人。这份营生虽说是官中的,可给生意门路的是蔷哥儿,来回奔波操持的是浩哥儿,原本若是动用了老太太和我们的头面嫁妆银子,倒也罢了。偏这三个孩子,隔月就给退回来了。大房是甚么都没出,全在二房,若说这份营生都归二房,你们必是不依的,老太太也偏心我们大房,可该给你们多分一些才是。
眼下进项还小,早早定下规矩,免得以后进项大了,反倒更心疼。要说起来,都怪蔷哥儿、浩哥儿他们,早先把那些首饰头面当了,我也就不用吃这份亏了不是?”
贾蔷看着秦氏,颇有些钦佩,这妇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大太太,这甚么时候就把家给分了?”
秦氏气笑道:“是,老太太给我们掰扯分家时,倒忘了叫你来!不然,二房必是要多分一份去的。”
众人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同贾蔷道:“子孙日繁,分家也是为了更好的开枝散叶。总不能礼哥儿他们成亲的时候,仍一大家子挤在这座二进宅院里。”
礼哥儿是尹家的长房长孙,今年十二了。
贾蔷点点头,尹家太夫人笑道:“因为尹家没甚家财,只祖上留下了几件小器物,随便一分扯也就完了,便没有同你说。”
贾蔷忙笑道:“没没没,老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暄在一旁快笑死了,道:“你是真不要脸!”
贾蔷嗤笑道:“说的好像你在邱家比我好多少似的,我都打听到了,你在邱家……”
李暄一个饿虎扑食,上前要堵住贾蔷的嘴。
看着二人又闹起来,尹浩满面无奈的在中间阻拦,尹家太夫人对秦氏、孙氏笑道:“前儿我进宫,皇后还同我说,连皇上都觉得吃味,这两小子也不知怎么那么投缘,倒像他们才是亲兄弟,小五儿和他几个亲哥哥,都没这么好。见了面也是端着,放不开顽闹。”
秦氏笑道:“听老太太这样一说,再一看,还真有三四分像。”
孙氏笑道:“哪有那样神神道道的!年轻孩子,又都生的俊俏些,自然有几分像。只是确实有些顽皮了!”
尹家太夫人忙道:“那你可说错了,皇后说,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他们这份闹腾。如今官家子弟,一个个人前老成持重,看不到一点孩子该有的活力,背后却是一塌糊涂,当谁果真不知道他们的做派。像蔷儿、小五儿和浩哥儿他们,人前闹腾些,私下里干的却都是正经事,这才是正行。他们在养心殿皇庭前也这样闹腾,皇上都说是因为他们心底无私念妄欲。”
秦氏气笑道:“可见一旦入了眼,怎么都是好的。这还有天理?”
孙氏则对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还是快管管罢,再不压下去,我怕浩哥儿他老子也上去了。”
尹家太夫人看去,可不是嘛,尹朝正满脸羡慕的看着李暄蹿上跳下的打闹,贾蔷虽是大部分在躲闪,可冷不丁的一个还击,让李暄吃个大亏。
尹家太夫人也担心蠢蠢欲动的尹朝为老不尊的上手,便道:“小五儿,不许胡闹了。”
李暄还是听尹家太夫人的话,规矩坐下后,气的不行,他也觉得,虽然他声势惊人,看似压着贾蔷在打斗,可实则是吃了大亏的……
顽闹一场后,贾蔷说起正事来:“后日是我家西府老太太的七十大寿,我想着当日太过闹腾,子瑜妹妹若去了必是十分受累。不若今日与我同去,往西府走一遭,见见我家老太太就是了。”
尹子瑜明显意外,没想到后日是贾母生辰。
尹家太夫人也吃惊,道:“哟,七十大寿?可要操办一番?”
贾蔷连连摇头道:“不办了,眼下不大合适。”
秦氏笑道:“七十大寿不办,你家太夫人不生气?”
贾蔷笑了笑,道:“倒是生了会儿闷气。”
尹家太夫人正色道:“可是因为顾及宫里?若是如此却也不必,皇后娘娘会体谅贾家的难处。毕竟,贾家这样的高门,和尹家到底不同。”
贾蔷摇头道:“不只是因为怕给宫里添乱,还有眼下朝廷上各处乱糟糟的,这个光景,果真操办,还不知要来多少人……”
尹朝不解道:“朝廷上乱糟糟的,和你也不怎么相干罢?”
贾蔷谦逊一笑,道:“自然不是看在我的面上,还有我家先生。想走他门路的人,去林家自然是进不了门的。若是贾家放开一条口子,那就凭白给他添烦恼。”
尹朝闻言登时不说话了,同为老丈人,差距实在太大了……
“嘿嘿嘿嘿嘿!”
旁人心知肚明这个缘故,都不出声,只李暄想明白过,看到尹朝脸上的郁闷,实在忍不住,怪腔笑出声来。
尹家太夫人没好气瞪了快要动手的舅甥二人,问贾蔷道:“既然如此,那后日全是你们贾家人?”
贾蔷摇头道:“还有王家、薛家、史家、李家等姻亲之族。”
秦氏笑道:“你是心疼子瑜,还是怕她应付不来这些亲族?”
贾蔷笑了笑,看向上面软榻上坐着的,面上带着浅笑,一双明眸似历岁月之静好,赋自然之净韵盈盈望着他的尹子瑜,笑道:“子瑜妹妹怎会应付不来?我素来都说,她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得入世之清静而非出世避热闹,高明之极。只是我与那些亲族,素来也没甚亲情。我一个人去应付也就是了,何必两个人都去受罪……当然,子瑜妹妹若是想去,也有好处。早晚都要和那些亲族照面,早点接触一下也好。”
尹子瑜微笑着摇摇头,与贾蔷对望稍许后,转头看向尹家太夫人。
尹家太夫人一手将她教养长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好,既然你愿意今儿就同蔷儿回去,那就今儿过去罢。我让你嫂子去给你准备寿礼……”
贾蔷忙道:“老太太,我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马车上。”
尹家太夫人没好气道:“尹家虽远不如贾家豪富,一件寿礼还是备得起的。”
在外面厨房招呼厨子忙活午饭的乔氏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吃口茶缓一缓,就新得了这件差事,笑道:“我们两口子这可真是都赔给你们了!”
说归说,当家媳妇还是得操持。
等乔氏走后,尹朝忽地想起一事来,对贾蔷道:“蔷哥儿,你那西斜街那边的会馆,这半年来开国功臣子弟,让元平子弟都快打废了,你也不出头管管?”
贾蔷奇道:“管甚么?我觉得挺好的啊。”
李暄嗤笑道:“我也觉得挺好的,开国一脉早就堕落的不成样子了,还管甚么?”
贾蔷瞥他一眼,对尹朝道:“那边的事我知道,东路院刚摆擂台时,也只我上去,打了五场,赢了五场,其他人基本上被人平趟。后来国丧过后,我又逢家孝,赵国公府的姜林趁机带着元平子弟一遍一遍的横扫开国一脉,在东路院大吃大喝快活的不得了。”
尹朝提醒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好些人拿你当傻子冤大头,元平子弟那边,是个人都想去踩一脚!你西路院赚的那点银子,怕是都填补到东路院给元平子弟吃喝玩乐了。”
李暄笑道:“这倒不能,西路院的银子赚的海了去了,元平子弟就算都变成猪,也吃不干净。”
上面尹家太夫人笑道:“蔷儿必有自己的思量?”
贾蔷点点头道:“虽然看着吃亏,可也不是没有收获。打了半年下来,如今打一轮,开国一脉至少能稳赢六场,最难得的是,至少有十人的精气神没被打散,依旧有勇气上擂敢战!凭此,那些酒水烤肉,我就当是磨砺练兵的耗费,不亏!”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话大气!”
尹朝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镇国公府、理国公府两家的小子就不提了,中规中矩。安定侯府胡家和定城侯府谢家那两个小子,很不错,越打越强。不过正经让元平功臣子弟那边越来越忌惮的,倒是王家那两小崽子。那两小崽子狠啊,刚上擂那几回,连一回合都撑不住。也不知下去怎么练的,打了七八场后,越打越狠,伤的越重就越狠,到后面元平子弟看到他们弟兄俩出场,都有些胆寒。身手长进的快,对别人狠,对他们自己更狠。蔷哥儿,这样的人,用的好了自然好,用的不好,要当心反噬呢。”
贾蔷闻言点点头,随后将王安、王云的情况说了遍,最后道:“嫡母不慈,苛虐妾室和庶子。为保二人平安长大,二人生母连仆婢亦不如,在王李氏跟前卑躬屈膝,贱如猪狗。便是如此,也常被打骂折磨。难得的是,即便如此,二人还是将王安、王云教的不忘志气二字,亦学岳武穆之母,在二人背后刻忠义二字,命其效忠于我。我感念二人慈母之德,所以特意让府上高手特训二人。又不惜名贵药材,治疗他们的伤势,还让他们学习文墨兵法。后来见二人实在担心生母,又让王子腾以跪经的名义,将二人之母接出王家……总之,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二人若果真存了反噬之心,我也问心无愧。”
孙氏唏嘘道:“豪门大族内,竟如此残忍?”
李暄撇撇嘴道:“王家算哪门子的豪门?祖上也不过一个县伯。王子腾靠着贾家和林如海,先是京营节度使,又一路升到兵部尚书,结果还是废物一个。如今看来,外面外面弄不妥当,家里家里也是一团糟。贾蔷,这样的人,你们贾家怎还捧起?”
贾蔷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提也罢。左右贾家也没想像赵国公府那样,搞个姜家军出来。贾家扶持几个能用的,能自保,在军中有片立足之地就行。元平内部都快打出狗脑子了,这个时候贾家才不掺和进去。”
尹家太夫人对秦氏、孙氏笑道:“这两人平日里看着贪顽些,可谈起正事来,也是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的,比一些大人还强的多。”
孙氏笑道:“原该如此。”又同尹家太夫人道:“今儿时候也不早了,干脆就不必留蔷儿在家用午饭了,让子瑜早去好早回。”
尹家太夫人自然乐意成全小儿女之美,笑道:“也好。”
贾蔷闻言,看向软榻上静静坐着的尹子瑜,二人相望一眼,同时弯起嘴角,浅浅而笑。
尹朝和李暄在一旁看的不是滋味,总觉得嘴里被塞进了甚么似的……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气色很不好!
不只是因为前儿被某个逆龟孙给否了,热热闹闹办一场七十大寿宴,让她气的一宿心口疼睡不着觉的缘故,还因为……
堂下,赵姨娘撅着腚跪伏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贾蔷半夜带人去她兄弟赵国基家,强抢了她弟媳妇和侄儿,还让长安县衙送了一纸和离契书来。
甚么叫丧心病狂?
甚么叫色中恶魔?
甚么叫欺人太甚?
甚么叫无法无天?
这几个成语多半是赵姨娘听贾政说的……
贾母一万个想不通,贾蔷又不是贾琏,怎么会饥渴到抢一个赶车马夫老婆的地步?
何况还带着一个儿子?
可看着连贾政都摇头叹息,明显有怒气的样子,也不似作假啊。
贾母仍难以置信,皱眉道:“果真有此事?”
赵姨娘都快委屈死了,脸上的粉糊了一脸,道:“若有半句假话,必叫我不得好死,下辈子做个女昌妇女表子……”
“行了!”
贾母脸黑下来,差点气死,道:“没问你!”
贾政叹息一声,摇头道:“应该是真的……对的,琏儿媳妇昨儿也去了。”
“……”
贾母闻言,愈发震惊,她扯了扯嘴角,话都快不知该怎么说了。
贾蔷和凤姐儿之间有没有事,她不知道。
但这“不知道”三个字,其实已经有许多意思了……
但她没想到,凤姐儿会掺和到这样的事里。
正要打发人去寻凤姐儿来,就见凤姐儿风风火火满面春风的进来。
她穿一身湘红色蜀锦海棠金双禧字纹长裙,上面是湖色绣粉白藤萝花琵琶襟,外罩一碧青色八福贡缎褂,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
彩绣辉煌,光彩夺目!
看到这幅打扮,贾母心中“不知道”那三个字的“不”字,又黯淡了几分……
不过,不聋不哑,难做公婆。
高门里的那一摊子事,原也不必深究。
“哟!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我想了一早怎么哄老祖宗高乐高乐,如今怎又闹起来了?”
贾母闻言啐道:“你还有脸子说?昨晚上,你干甚么去了?”
凤姐儿闻言一怔,再看看眼中难掩恨意的赵姨娘,登时明白过来,她上前走到堂前,笑道:“我道是甚么,原来是这么一出子事。老祖宗,您可还记得马道婆?”
贾母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了眼堂下不大自在的赵姨娘,不过到底顾及贾政,道:“你又提起她做甚么?”
凤姐儿笑道:“当初赵姨娘掺和到那样的事里,换个人家,别说咱们这样的,就是稍微寻常些的人家,也难有好下场。结果咱们刚去寻她,她就挂在房梁上了。老太太、太太到底是菩萨心肠,又看在三姑娘和环哥儿的份上,就宽宥了她这回。后来又有一出水月庵的事,也让她含混过去了。我倒没多想,可蔷儿甚么样的人?仔细一想,就知道此事背后必有蹊跷,有高人指点。为了防备再有马道婆和净虚姑子那样的妖人为祸国公府,也防备有歹心者算计,所以他就让人去查。谁知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赵国基老婆头上!”
贾母闻言简直觉得奇幻,道:“一个赶车奴才的老婆,还有这样的道行?”
凤姐儿啧啧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那陶二娘原是一举人老爷的女儿,因家道落了难,求到了打小相熟的赵姨娘头上。姨娘倒是好算计,逼着一举人老爷的千金嫁给了她弟弟赵国基。后来借着咱们家的势,替陶家解了难。”
贾政干咳了声,道:“那陶家大郎原是被诬陷的,琏儿媳妇,此事我早先知道。”
凤姐儿闻言,忙笑道:“我就说,此事断是如此。”
贾母不理这茬,问凤姐儿道:“那个陶二娘,莫非是起了怀恨在心,抱负赵氏逼她嫁给赵国基,才起了歹心,想害咱们家?”
王夫人面色淡漠道:“要不是如此,赵姨娘又怎会到处结交妖人?”
赵姨娘唬了一跳,忙道:“太太可冤枉死我了,那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娘,净虚姑子是咱们家庙的主持,原不是我从外面结交的!”
王夫人:“……”
贾母懒得理会,问凤姐儿道:“那蔷哥儿怎么说?难道拿了人去处置了?”
凤姐儿正要答话,就听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通报声:“侯爷和尹家郡主奶奶来了!”
贾母闻言,忙对贾政道:“快领了去,不要撞见了。”
贾政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好和尹子瑜碰面,忙要叫起赵姨娘,从后门出。
可赵姨娘却道:“老爷,我还想问问蔷哥儿,纵然陶二娘有过错,可也不能让她和我兄弟和离,还夺了孩子去啊!”
贾政闻言皱眉,眼见来不及了,一甩袖先避到后面去了,而后在贾母惊怒中,贾蔷和尹子瑜含笑入内……
……
ps:六千二百字大章,再还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