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生殉可卿
宁府,东路院。
贾蓉院。
虽已入春,凛冬散尽,但这座国公府前少主人的院子,却似仍在冬日里,阴寒的让人生出森然之意。
一阵阵悲伤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从屋里传出。
愈发凭添三分晦暗……
贾蔷带着管家李用、后院管事吴嬷嬷并李用家的等一道过来时,远远就看到尤二姐、尤三姐和尤氏的丫鬟银蝶和炒豆还有可卿的丫头宝珠和瑞珠皆在廊下站着。
看到贾蔷到来,呼啦啦一众人都福下见礼。
贾蔷点了点头后,银蝶掀起门帘,贾蔷等人入内。
中堂上,两个郎中还在争吵着如何配伍用药,贾蔷对李用微微扬了扬下巴,李用便上前,带了两人过来。
贾蔷问道:“蓉大爷的病,到底如何了?”
两个郎中对视一眼后,一起摇了摇头,齐道:“病入膏肓,已无药可医。”
贾蔷皱眉道:“那你们在争甚么?”
其中一人忙道:“惭愧,小老儿和李万才在争,到底是继续灌药让蓉大爷昏迷着维系上一二天,还是用针,让蓉大爷能清醒上一盏茶功夫……”
贾蔷闻言,想了想道:“用针罢。”
听闻此言,李用等人并门外的尤二姐、尤三姐等人都变了面色。
在他们想来,贾蓉无声无息的死去,才是最好的。
何苦让他醒来,再闹一场?
不过,想来贾蔷有自己的想法。
做主子的,原和他们胆小怕事的奴才不同……
贾蔷拿定主意后,就进了里间,看到尤氏刚准备迎出来,二人险些撞上。
尤氏忙后退数步,看着贾蔷抹泪道:“蔷哥儿来了,蓉儿他……这次是真的熬不过了。”
贾蔷仔细审视了番尤氏,见她也是真的在落泪,不似作伪。
想了想也明白了过来,尤氏悲伤,是因为她在宁府最具法理性,最站得住脚的一个根由,消失了。
她为贾蓉嫡母,贾蔷一日没有废掉贾蓉的身份,没有开革出宗族,那么贾蓉一日便为大房独苗,她就是大房主母。
可如今贾蓉死了,这个身份也就淡化甚至消失了。
虽还有贾敬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贾蔷对贾敬连起码的一丝尊敬也没有。
他想贾敬甚么时候得道成仙,贾敬就得甚么时候得道成仙。
所以,尤氏多半是为了她未来愈发多舛之命运而不安。
贾蔷却不想再劝慰甚么,该说的话都说过几回了,再说下去就真是淡如水了,他引着两个郎中继续往里走,到最里间,就看到可卿正在那幽幽垂泪。
看到贾蔷带了郎中进来,可卿忙避讳到一旁帘后,与贾蔷请了安。
贾蔷淡淡应了声后,对两个郎中道:“施针罢。”
两个老郎中忙上前,小心施针。
金针刺穴,激发身体潜能,让病人清醒片刻,算得上一种高明的针法,但对于杏林名家来说,也不算太难。
说白了,也不过是用针法,人为的促使病人回光返照罢。
后面,见贾蔷态度如此,愈发不安的尤氏跟了进来,惴惴道:“蔷哥儿,怎么……”
没等她说完,贾蔷就摆摆手,道:“先等着,等蓉哥儿醒来再说。”
尤氏面色微微一变,也不敢出声了,就站在贾蔷身后,静静的等着。
足足一柱香功夫后,两个老郎中才起身,擦抹了下额头的汗后,躬身道:“幸不辱命,应该还有一刻钟的功夫。”
倒比之前许的一盏茶功夫要久些。
贾蔷点点头,拱手道:“多谢两位老先生了,二位在贾家多日,任劳任怨,这份人情,贾家必不会忘。若有难处时,尽管上门来说。”
两位老郎中辛苦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时间高兴不已,连连称谢。
在京中开药铺,不是医术好就能成的,没个过硬的靠山,早晚被人强掳去当奶妈……
贾蔷让李用亲自送二人出去,又吩咐包大白封,不可慢怠。
二人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而后终于离开了这座国公府。
等送二人离开后,贾蔷再回过头看床榻上,心里猛然一缩,就看到床榻上原本昏死不醒的贾蓉,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凸出来的双目上满是赤黄血丝,骇人的盯着他。
贾蓉双颊凹陷,头发居然花白,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欲择人而噬。
“啊!”
见他如此,刚发现他的尤氏惊呼一声,唬的不行,躲在了贾蔷身后。
而从帘后出来的可卿,看着如恶鬼一样桀桀阴笑,双眸中目光怨毒的让人害怕的贾蓉,也是花容失色,不由自主的躲到了贾蔷身后。
见此,贾蓉的形容也就愈发令人心惊了……
贾蔷却轻轻叹息一声,没多少害怕,毕竟,人都成这般模样了,还能怎样……
他从一旁拎过一把椅子来,往前行了两步,距离床榻不远不近处放下,落座后,贾蔷看着贾蓉道:“你我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实在不明白,你为甚么会恨我?你受伤的时候,我人还在扬州。难道不是贾珍那畜生,作践害你至此,坑你成这般模样的?怎会恨到我头上?
你怕是不知道,我在扬州都已经打下了一片基业,买了整整一座小岛,赚了不知多少银子。我原本都不准备回京了,在扬州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不比回京快活百倍?我实在没想到,贾珍会对你这个亲生儿子,还是独子,下这样的毒手。到头来,是西府老太太写信强让我回京,来接这幅烂摊子的。”
贾蓉闻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贾蔷,他信个鬼!
贾蔷也不在意,轻声笑道:“你放心,我与贾珍有仇,所以才将他驱逐出贾家,他连入祖坟的资格都没有。你却不同,虽在国丧期间,丧事只能从简,但总会让你入土为安的。我兼祧大房,日后有了孩子,也会叮嘱他在年节时,也给你烧一份香火钱,添一副供品,不会让你死后成为孤魂野鬼四处讨吃的。蓉哥儿,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贾蓉闻言,终于还是变了变神色,到了他这一步,既使再疯再恨,也会考虑身后事……
听贾蔷这般说,他眼中流下泪来,声音如锈了的铜锣一般刺耳难听,缓缓道:“我就是不服,凭甚么,让我落到这个地步?你本来都成了丧家犬了,如今却占了这座家业……”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到这个时候你还念着?”
贾蔷笑了笑,道:“你别这样看我,不是我占了便宜还卖乖。当初贾珍想霸占我那方子之事,你可还记得?那张方子后来我到底赚了五万两银子,且我还有更好的方子,叫云锦。如今扬州那座岛上,织染工匠们日夜不停的在赶工,有多少就能卖多少。足以为我积累下百万家业,我还看得上宁国府这点家业?你问问大奶奶,东府的银库我开过没有?”
尤氏忙赔笑道:“蓉儿,蔷哥儿没骗你,如今都中甚么人不知道他善财金童的名号?连皇后娘娘都将嫡亲侄女儿许给他,当兼祧妻呢。”
这话,让贾蓉心中的酸痛达到了顶峰,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尤氏、秦氏唬了一跳,就要叫人。
贾蔷摆手道:“不必折腾了……”又对贾蓉道:“都这会儿了,你还气这些?你若不是因为这份心思,你也不至于煎熬到这个地步。”
贾蓉将嘴里的血沫吐尽后,看着贾蔷,缓缓道:“蔷哥儿,要不是咱们是一般长大的弟兄,我都快认不得你了,你何时变成这个样子,像是换了个人……”
贾蔷笑了笑,没搭话。
贾蓉似也觉得说了句废话,他又道:“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好兄弟,你答应了我此事,我便再不恨你。等到了地下,宁国公和几位祖宗问起时,我一定替你说话!”
贾蔷笑道:“那敢情好!你说,甚么事?可是想要一副好棺木?”
贾蓉扯了扯嘴角,想骂人,随后他猛然看向站在贾蔷身后的可卿,满眼怨毒,咬牙恨道:“将这个滢妇与我生殉了!要不是因为她,我岂能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这个下贱的滢妇,我要她陪我一起死!都到了地府,看爷不把你一片片撕碎了,在油锅里炸着吃!”
可卿绝世的容颜上,一下子如霜雪一般惨白,不见一丝血色,幽幽怯怯如怨如诉的眼眸中,也多了太多的惊恐惧怕之色。
身子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轻轻倚在了贾蔷身边。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连好死都难。
在这个信奉幽冥鬼府的年代,贾蓉的话,在世人看来绝不只是威胁而已……
也就愈发不敢死了。
只是她这轻轻不自主的倚靠,落在贾蓉眼里,却让他目眦欲裂!
“贱人!”
“滢妇!”
“不要脸的女昌妇!!”
“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撕碎了你下油锅!”
可以看得出,贾蓉是真的将满腔恨意,都洒在了可卿身上。
贾蔷却真心好奇,问道:“蓉哥儿,都这个时候,你该骂的是贾珍啊,你怎还不敢骂贾珍?”
贾蓉却不答,而是收回目光盯着贾蔷,道:“好兄弟!你就答应我罢,你就答应我罢!”
外间屋子里,尤三姐柳眉倒竖,恨的咬牙。
她原本也不怎么看得上可卿,那是因为受了尤氏的影响。
可后来让贾蔷给收拾了几回,尤其贾蔷明言告诉她,都是受人逼迫,谁又比谁干净后,倒也奇怪,她还真就不厌弃可卿了,反倒起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
后来主动去寻可卿说了几遭话,虽没说几句,但她也看得出,可卿并非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下作辈。
正如贾蔷所言,都是被贾珍所逼迫,女人又何苦再难为女人?
最重要的是,可卿和她一样,都没被贾珍那畜生得手……
不想,这边却听到贾蓉这小畜生,居然想要生殉了可卿。
尤三姐性子暴烈,心里一万个想进去打抱不平,可一来敬畏贾蔷,二来尤二姐死死拉着她,不许她妄动,因此只能继续听动静。
果然,贾蔷没有让她失望……
“蓉哥儿,你不读书,真是尽闹笑话。你以为阎罗殿是你家开的,你想用油锅炸就能炸?我同你说,前些时候我才和龙虎山张天师张元隆聊过此事,他跟我说,这人死后下了地府,都是要经过十殿阎王审判的。在生死簿上,看看你生前到底是做善事多,还是做恶事多。为什么有十八层地狱?就是因为作恶越多的,就越往下排。越往下面,就越是恶鬼,还有刀山火海油锅和拔舌地狱。哪有让你做主的余地?你果真让秦氏生殉了,必要大损阴德,你死了后,不下油锅炸一遭,那都没天理王法了。还得牵累到我……”
贾蔷笑呵呵说完,见贾蓉眼露恐惧,又宽慰道:“不过你也别太害怕,咱们祖上毕竟还有些功德的,虽然到了你这辈已经很少了,又让贾珍祸祸去了大半,可免些刑罚还是可以的。等你下去了后,我再让人用你的名义多做些好事,说不得在下面你还能一边享福受用,一边看贾珍在油锅里炸。不过我提前说好,这些功德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你攒的,你要是敢分给贾珍,那兄弟就真的没法做了。以后你也别想再得!”
贾蓉闻言,立马咬牙骂道:“我分他个锤子!个球囊的老畜生,合该下油锅!”
“诶~~”
贾蔷满意笑道:“这就对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只拿他当亲老子敬着,可他何曾拿你当亲儿子待过?”
贾蓉听了,还是觉得憋屈,又觉得脑袋里愈发昏沉,自知时间不多了,他瞪着贾蔷道:“虽不生殉,那就让这贱人去庙里,给我跪一辈子经,这总行了罢?”
所谓跪经,就是做佛事时跟着跪拜,一般来说,也就是半个来时辰的事。
可贾蓉让秦可卿跪一辈子,这就不能用一个“狠”来形容了。
这是要生生跪死她……
贾蔷知道,再想好言好语的送这位原宁国传人上路,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叹息一声道:“蓉哥儿,你若是发狠,让我将贾珍挫骨扬灰,都不是难事。可你让我苛勒无辜,实在难以从命。我从来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贾珍死了,大奶奶和你都安然无恙,如今我也无法牵连到嫂嫂身上……”
“呸!”
不等贾蔷说完,贾蓉就一口啐出,哭嚎着大骂道:“蔷哥儿,我就知道,你这球攮的下流种子就等我死后好**这小滢妇!你原就不是甚么好东西,你当我不知道,你没离府前,就整日盯着这滢妇的腚看……”
这一番话,饶是贾蔷非原身,也觉得尴尬起来,面皮发烫。
至于可卿,更是面色羞愧的几无地自容。
尤氏和门外的尤二姐、尤三姐也都面色古怪起来,却是将信将疑。
既觉得有道理,不然贾蔷凭甚么几次三番的帮秦可卿?
但又觉得,似乎没甚么道理。
贾珍死了那么久,里里外外的下人也都换成了贾蔷的人。
这座国公府早就成了贾蔷一手遮天的天下!
贾蔷若果真存了这种心思,还能忍到今天?
尤氏姊妹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力的,有了私情的人,断不是贾蔷和可卿这样的状态。
毕竟,眼神是瞒不过人的……
果然,贾蔷沉声否认道:“都快死了的人,还胡扯!我果真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这会儿还能是清清白白的?真如此,你也活不到今日。你再胡思乱想,以后你还想不想有人给你供香火了?”
这话倒是威胁到了贾蓉,他真不愿做孤魂野鬼,不敢彻底得罪死贾蔷。
不过,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憋屈。
因为他自己知道,他一个字的谎言都没说。
打他成亲时,贾蔷看秦氏的眼神就不对,连秦氏那个贱人也感觉出来了,不然后面怎么常躲着贾蔷?
贾珍也是隐隐看出了些苗头,才张罗着要让贾蔷搬出府去另过。只可惜,还未成行,就出了事……
过去屈辱憋闷的日子,如转画轮一样,不断的在贾蓉脑中旋转,一幕一幕,高兴的日子实没多少,尤其是长大后,那种被作践的屈辱,让他生不如死。
没想到,贾珍死了后,这种日子,还没结束……
他早就知道,秦氏就是个害人精,就是个祸水!
他双目出神的仰望着架子床顶,喃喃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就知道……”
过了会儿,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贾蔷站起身上前两步,就看到贾蓉原本快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眼白多于眼黑,眼珠子还往上翻,看着有些骇人。
他看着贾蔷诡异阴森一笑后,道了最后一言:“好兄弟,你早晚,也要死,我在下面等着你。”
说罢,眼睛上翻,眼睛里皆是布着血丝的白眼。
模样,实在惊悚。
让本该立刻哭出声的尤氏和可卿,吓的居然哭不出来。
贾蔷上前,轻轻拈起被角,将贾蓉的脸遮住后,转过头来,看着回过神就想哭的尤氏和秦氏,淡淡道:“没必要哭。蓉哥儿心里恨太多,心性都扭曲了,死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煎熬的解脱。蓉哥儿的事也告诉大家,心里不要有太多的恨,否则,未必能害人,却一定会害己。”顿了顿,又道:“国丧期间,就不大肆操办了。明天让人送去家庙,请些和尚道士多念几天经,让族人去祭奠祭奠就埋了罢。人死如灯灭,便是将来我死了,也一般如此。没了的就没了,活着的继续好好活下去。日后,你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东府人丁太少,没甚意趣,你们可多往西府老太太和二婶婶那边去坐坐。”
尤氏这才又落下泪来,感激不尽道:“蔷哥儿,若没你,我们这样的寡妇,又哪有甚么活路?”
贾蔷摇摇头道:“不必如此,去歇息罢。”
尤氏不知想到了甚么,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应下后出了门急急离去。
见她如此,贾蔷微微皱起眉头,又听到身边的抽泣声,转头看去,就见可卿满面泪容,凄凄然的轻轻屈膝福下,唤了声:“叔叔啊……”
其身如幽,如咽……
……
第五百二十四章 贾蓉的遗愿?
“好了,没事了。”
看着秦可卿泪如雨下,福身在那不肯起,贾蔷叹息一声,劝道:“贾珍、贾蓉父子,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贾蓉虽可怜,但可怜人也有可恨处。他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妻子,反倒将怨恨洒在你身上,这只能说是他没出息,却不能怪在你头上。当着他的面我也说了,你是无辜的。起来罢,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秦可卿支离破碎的心,因为这番话又缓缓粘合在一起。
未经人苦,不知人痛。
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先被贾珍以势逼迫,痛不欲生,又遭贾蓉冷暴力相待,更生不如死。
等贾珍死后,贾蓉也瘫痪在床榻,连尤氏都认为她是害人精,是她害的东府成了这般模样。
若非秦可卿心里还存着一丝丝生念,但凡她再脆弱一点,也苟活不到今日。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
但她活的,何其压抑痛苦?
莫说旁人,连她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扫帚星,是不是祸水?
今日,贾蓉在回光返照之际,提出要生殉了她,要让她跪一辈子经,还要带着她去死,下黄泉地府,撕碎了她入油锅炸了吃……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自忖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病在床榻之初,也是她亲手伺候着。
却被如此恶毒的怨恨着……
这些种种,都让她生出厌世之心。
与其活在这世上,被人唾弃厌恶深恨成这样,倒不如死去了,也就解脱了……
只是……
贾蔷数回回帮她解围,始终护着她,不让贾蓉欺负她,也不让尤氏苛勒她。
如今,更在贾蓉临终之前,拒绝其遗愿,将她护到底。
这让可卿,如何不感念其恩?
女子存于世,能得人如此呵护,又让她如何不感念其德?
贾蔷见可卿福身不起,身子却微微颤栗起来,知道她坚持不了许久了。
只能上前,轻轻扶住她清瘦的削肩,将她扶起。
可卿缓缓起身后,抬起眼帘看向贾蔷,一双明眸中泪光点点,眸光幽怨缠绵,似有万般别情要诉。
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上,带着感激、濡慕和乞求呵护的意愿……
若此时黛玉在身旁,贾蔷必是还能把持的住内心的。
可黛玉不在跟前,以他的觉悟境界,想经受得起这样的考验,就真的强人所难了。
看着眼前的绝世之姿,贾蔷心中一叹,迟疑了下,放在她肩上的双手,终还是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劝道:“没事了,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他自然不可能做甚么,但借这个机会,稍微用心安慰一下,也是好的……
可卿也没想到,贾蔷会这样宽慰她。
俏脸涨红之余,眼泪都停止了,眸眼中却满是心安和解脱。
她没有甚么犹豫,就轻轻将螓首倚在了贾蔷肩头。
既然,贾蓉如此骂她,怨她,如此恨她,轻践她……
那她,成全他的意愿,又何妨?
她原就早不配去想甚么三贞九烈了,她活的太累太苦,也不愿去想。
往后余生,别无所求,她只希望能安宁、平静,不再受人折辱咒骂,从从容容的过完这一生,便足矣。
而眼前人,便是给了她活下去希望的男人……
……
尤氏院。
尤二姐看着破口大骂了好一阵的尤三姐,无奈笑道:“好了,人都没了,你又何苦再骂?骂给谁听?”
尤三姐柳眉倒竖,道:“那贾蓉也忒不是东西了,东府闹到这个地步,全托了贾珍那死鬼的福!他连他死鬼老子都不敢骂,只一味的怪秦氏,好像这世间的过错,都是咱们女人的错!”
尤二姐抿嘴苦笑道:“原先,咱们不也这样怪过人家?怎么,被人教训了一通,倒开窍了?”
一旁正出神的尤氏闻言,看了尤三姐一眼,叹息一声道:“三姐儿,我劝你别想多余的。宁府,不是你的好归宿。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位……”
不等她说完,尤三姐就恼道:“谁拿这里当好归宿了?”
话虽如此,脸色仍是苍白了起来。
尤二姐啜泣道:“原都是我的过错,让人污了身子,连累得妹妹也让人瞧不起。”
尤三姐闻言,也落下泪来,道:“这会儿说这些做甚么,没的让人以为,咱们上赶着倒贴人家,人家还嫌弃。我也看明白了,如咱们这样的人,除非能生在富贵人家,否则便注定都是苦命人。大姐姐虽嫁的好,可看看她,又过成甚么模样?贾珍何曾看得起她过?西府那些位份尊贵的老太太、太太,还有那位二.奶奶,不一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与其这般,不如一辈子不嫁人,清清白白的活一辈子,到最后,再清清白白的死了好!”
这话,让尤氏和尤二姐都落下泪来,却说不出甚么反驳的话来。
如她们这样的颜色,生在小门小户中,原就不是甚么幸事。
可娘家不壮,就算嫁入高门,也会被人瞧不起。
哪怕在贾蔷前世,大多数老辈人心里都有门当户对的概念,更何况当下?
若只是颜色生的好,那也只配以色侍人。
说的难听点,不过是顽物罢。
见尤三姐悲愤到这个地步,尤氏宽慰道:“也未必就到这一步,且待看看再说罢。我同你说,以后这国公府,尤其是这后院里,能当家的只有一人……”
尤二姐眼睛一亮,道:“大姐是说那位林姑娘?”
尤氏笑道:“那才真正是蔷哥儿的心头好,疼的跟甚么似的。别看尹家那位又是郡主,又是皇后嫡亲侄女儿,可也迈不过林姑娘去。将来三姐儿果真能入了那位的眼,未尝没有可能。”
尤二姐想不明白,道:“纵是再贤惠,也没有主动帮丈夫往屋里收人的道理罢?”
尤氏叹息一声,道:“那林姑娘是真的好,虽有些刀子嘴,但心地却极善良。只可惜,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林姑娘身子骨打小就不好,秉性颇弱。纵然如今调理的好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风一吹就要倒了。可根底还是弱了些,这样的身子骨,哪经得起生产之苦?生一个,就要元气大伤。偏咱们东府人丁凋零,最缺的就是烟火。到时候,都不用旁人说,林姑娘自会张罗这些。不过……”
尤氏看向低头不语的尤三姐道:“三姐儿,我记得原先你……不是相中了那唱戏的么?”
尤二姐担心的看向尤三姐,这事原只她们姊妹三个知道,尤二姐和尤氏并未真当做一回事,只当是小女孩子的戏言。
可那日贾蔷竟然提起了柳湘莲,她们姊妹才惊恐起来,不明白贾蔷是怎么知道的,也就将此事当了真。
不过上回贾蔷提了一嘴,尤三姐就恼的转身跑了。
至此,尤氏和尤二姐也不明白,尤三姐到底怎么想的。
尤二姐还担心尤三姐发火,却不想尤三姐只自嘲的苦笑了声,道:“那会儿才多大,不过是个甚么也不明白的小丫头,看到戏台上的小生那样,自然就觉得中意……”
这话,尤氏和尤二姐未必听得懂,可贾蔷在这,却必是能懂的。
这和前世那些追星的小姑娘女粉丝,没甚分别。
“可是,过了这么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哪里还会那样不懂事……”
尤三姐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若是再没遇到过能入眼的,或许她心里仍会念着幼时的偶像。
可是如今……
不等尤氏和尤二姐再说甚么,尤三姐却斩钉截铁道:“大姐、二姐不必替我烦心,我虽出身卑贱,还被人瞧不起,那么也不会上赶着去贴人家!还是那句话,这辈子不嫁人又如何?他那会馆西路院能容得下我和二姐做事,我们就凭本事赚些嚼用养老娘。若是容不下,那也不相干,总能寻个法子,清清白白的活下去。只求大姐看在姊妹一场的份上,别让外面的人欺负了我们去,就感念不尽了。”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自然不知尤氏姊妹在想甚么,也不愿去多理会。
他所能做的,就是庇佑尤氏姊妹不被人欺负了去,凭她们自己的能为就能活下去,仅此而已。
目送秦氏在宝珠、瑞珠的护送下,回了自己小院后,他就来到了西府。
虽不好大肆操办,但总还是要说一声。
贾母正和一屋子孙子孙女儿们说些顽笑话,看到贾蔷进来,有些惊喜道:“瞧瞧,竟是来了稀客!”
贾蔷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李纨还有宝玉,也都不无惊喜的看着贾蔷。
只是,贾蔷见礼罢,却声音略略沉重的说了句:“老太太,蓉哥儿没了。”
“……”
贾母脸上的笑容一凝,屋内也是安静了稍许后,贾母才落泪问道:“怎就没了?”
贾蔷摇头道:“到大限了,两个郎中都说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让他们用了针,让蓉哥儿清醒了一盏茶功夫,交代了后事后,就没了……”
贾母抹了抹泪,对宝玉道:“去请老爷来。”
等宝玉走后,贾母方问道:“蓉儿可有甚么遗愿没有?”
贾蔷点点头,道:“倒是开了口,求我一件事,说等以后我在大房有子嗣后,逢年过节烧香上供时,给他也添一份,别让他做个饿死的孤魂野鬼。又说不愿秦氏,也不愿我,我们都是好人,只恨他生在宁府,成了贾珍那样畜生不如之人的儿子,等下去后,再到宁国公先祖跟前告状,非让贾珍下油锅不可。还叮嘱说,国丧期间,家丧一切从简,就不要在府上办了,明儿直接拉去家庙,由族人去见见便好。”
贾母:“……”
这会是贾蓉的遗愿?!
……
第五百二十五章 贾敬
“真的……俗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蓉哥儿从前是有些坏,但回光返照时,忽地就大彻大悟,他顿悟了……老太太、四姑姑,你们也别落泪。蓉哥儿说了,谁也别哭,没必要。一来死并不可怕,对他来说还是一种解脱,他活的太难了。二来,大家原也没太深的感情,他好的时候一年到头来往的也不多,没必要死了就哭成那样,怪怪的。”
见贾母不信的样子,贾蔷正经劝道。
正抹泪的贾母听了这番话后,帕子有些擦不下去了,想骂人。
这叫甚么话?
贾蓉还没死,就开始说鬼话了么?
而本来因死了亲侄儿泪流不止的惜春,忽地也有些懵然,有些方。
因为她觉得,贾蔷说的好像很有些道理。
她和贾珍都没甚感情,更何况一年都见不了两回面的贾蓉……
这个哭,只是因为她以为,她该哭。
可被贾蔷说破了后,她也有些哭不下去了。
贾母气个半死,道:“人都没了,他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总不能灵前连个哭的人都没有罢?”
贾蔷道:“蓉哥儿不是说了么,国丧期间,家丧就不必大办了,明儿把棺木送去家庙,让族里选几个小辈去哭灵就是。我已经让人去寻了十二个道士、十二个和尚,到家庙给他诵经超度。停灵十二天后,直接埋入祖坟。老太太,蓉哥儿那副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再熬下去,白白受罪。他让他老子打成那个样子,何苦再让他挨着?我就过来说一声,让你老知道知道就是。行了,我先走了……”
见贾蔷就要走,贾母忙喊住,怨道:“你这半月来,统共没来二回,就这样忙?”
贾蔷回头,见贾母还有她背后的鸳鸯,并贾家诸姊妹们,都不大想让他走的样子,便笑了笑,转回身,走到左侧寻了把椅子坐下后,叹息一声道:“老太太难道瞧不出,我人都黑了一圈了?并不是不肯来请安,近来实在忙。”
贾母道:“我也听说了,你堂堂一个侯爷,那样尊贵,却领着一群粗胚,满城的做扫洒奴仆的活计。好些世交故旧都打发人来问,这是怎么了?我也说不明白,你怎么说?”
姊妹们倒没怎么说话,毕竟贾蓉才死,她们心里对生死还有许多敬畏。
但眼神也都纷纷看着贾蔷,打量着他的变化……
贾蔷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真要说明白,说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再有人问,你老就告诉他们,和他们不相干。”
贾母差点气的仰倒,沉下脸来喝道:“愈发不像了!都是老亲世交,怎叫一个不相干?都是打祖宗那辈起,就落下的交情,往后行事也可帮扶着,就你一个人,凭你多大的能为,到头来又能抵甚么用?”
贾蔷原不欲解释许多,不过念及贾母也是好心,便耐心道:“老太太,并不是说人多就一定是好事。值得交往的人多了,那才叫好事。别的不说,那晚上林妹妹车驾被袭,那么多老亲故旧,到头来真正从头跟到尾的,只有十二家。就是这十二家里,后来也有两家被元平功臣给拉了过去。
不过,我并没寻他们算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想奔个前程,天经地义,我不拦着他们。但从今往后,便没甚么瓜葛了。连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
剩下的十家,都有子弟在我麾下做事,必不会是他们家族问的。所以开口询问之人,一定是这十二家之外的人家,有理会的必要么?遇难时不能同舟共济,如今见着有好处了,就扑上来?”
宝玉听的纳罕,道:“也没见甚么好处?人家不就是问问,关心关心你?”
贾蔷闻言心累,低下头,不大想说话。
贾母不乐意道:“宝玉既然问你,你如何不肯答话?纵然他有甚么不对的,你教教他不就是了?只会欺负他!”
贾蔷无奈道:“不是欺负他,就是觉得,宝玉还是得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不然一些起码的小心思也猜不明白,将来不定被人哄成甚么样……”
贾母笑道:“那你不能帮着他?”
贾蔷气笑道:“我又不是他爹,还管他一辈子?”
此言刚落地,就见面无表情的王夫人和薛姨妈进来。
一众人忙起身相迎,贾蔷却膈应个半死,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胡扯甚么臊!
好在,没人理会这个,连贾母也果断的避开不谈。
见王夫人抹起泪来哭贾蓉,贾母脸色闪过一抹不自在,劝道:“罢了,你是祖母辈的,哭他他也承受不起。再者,蓉哥儿走前也说了,一切从简,家里人大可不必难过落泪,他这走是解脱,不是受罪。”
王夫人闻言,又见屋内没一人哭,也就收了眼泪,缓了缓问道:“那丧事,该如何操办?”
贾母道:“他这么点大,还在国丧期间,连太上皇大行丧事都从简,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蓉哥儿自己也留下遗愿,让一切简便些,明儿就送去家庙停灵,等族里一些小辈去哭完,早早入土为安才是。他是个命苦的,让他老子欺负成那样,早点入土为安,也是好事。”
王夫人闻言,轻轻颔首后,便不再说话了。
贾母又同贾蔷道:“你还没同宝玉说,那些人家到底存了甚么心思呢!”
在人前,她总要给王夫人一些体面。
方才的话,也要有个交代。
贾蔷倒没强拗着,他淡淡道:“若换做寻常,别家发生了不肖子弟在外面混来,贾家会写信去问在做甚么勾当?”
贾母道:“那自然不会,总要留些情面。”
贾蔷道:“正是,所以,那些人问的蹊跷。在我想来,不过是看着兵马司短短半月功夫,便已经有了些模样。且扩军到两千人,自然会多出不少官位来。再加上近来兵马司着实收了不少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让他们以为这是个肥缺。弄到手,便可以弄些银子花花,出了事,却由我来承担。老太太若是不信,你回个信把事情稍微解释一下,立刻就有人登门,说甚么看在祖宗的情分上,多少年的世交,来寻个差事。你应还是不应?”
贾母登时迟疑不语,王夫人顿了顿,皱眉道:“蔷哥儿,若果真你那兵马司有许多缺儿,世交亲旧求上门来,帮扶一把,也是应该的罢?至于担心他们会拖你后腿,你严加管教就是。”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看向王夫人,笑道:“太太这样说,莫不是也有人走了太太的门路?”
不等王夫人答话,贾母就开始赶人了,道:“罢罢,你自去忙你的才是正经。谁也沾不得你的光,你就自己守着生发罢。”
贾蔷笑了笑,道:“好好做人,干吗非要沾光?天助自助之人,果真有心上进,当初我就告诉那些开国门第,想来的都能来,坚持下去做的好就能得位置,凭本事得!那会儿不来,不愿挨脏受累,眼下马上要尽全功了,一个个倒是腆着脸上门来摘桃子,他们也不嫌自己脸大!老太太只管同他们说,贾家外面的事你老做不得主,我这个贾家族长,反叛悖逆的很,竟不许你老管外面的事。果真有甚么心思,让他们只管来寻我开口就是。”
说罢,又与薛姨妈并其她贾家姊妹们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贾母无奈对薛姨妈吐槽道:“瞧瞧,就是这样六亲不认的楞种!亏他也知道自己反叛悖逆!”
薛姨妈笑道:“也是不容易,我初听闻都不敢信,这样一个尊贵的侯爷,跑去干那样的事,也实在难为他了。”
贾母笑道:“所以我才没逼他!你说那些人家也是,果真想要个官儿,早早打发了子弟去蔷哥儿麾下磨炼磨炼,难道他还会小气?旁的不说,王家就有两个,还是庶出的,在王家都不受人待见,如今在蔷哥儿手下却是做的极好。虽然官儿当的不大,也管着几十号人。还有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的子弟,一个个也都开始带兵了。果真让他们世交子弟进去,岂不让蔷哥儿坐蜡?”
薛姨妈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色寡淡的王夫人,而后笑道:“还是老太太通透,这么一说,我们也就明白了。说起来,老太太如今待蔷哥儿也愈发亲近了。”
贾母笑道:“我这边不算甚么,姨太太是不知道尹家那边,她家那老太太,才是真正会疼人。国丧期间勋贵之族不能吃肉,她知道蔷哥儿辛苦,就使人单门准备了药膳送去了衙门。啧,我这边再不待蔷哥儿好一些,怕这孩子心里都要改姓姓尹了!”
又说了一起子话,贾政过来,得知贾蓉不需要操持丧事,只待去家庙祭拜一番,也就离去了。
……
翌日清晨,天还未明。
贾蔷先让人去衙门里告了假,并让高隆、胡夏等人领着继续做事。
而后,他则在管家李用和商卓的陪同下,去了宗祠进了香。
最后,去了宗祠后的院子。
中堂上,丹炉烧的火熏火燎的,四周乱糟糟的,朱砂、石硫磺、赤白等炼丹之物,满地都是。
贾敬须发皆白,双目赤红,如魔怔了般在丹炉前捣腾着,许是早已忘记了日夜。
贾蔷一行人进来,他也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丹炉。
身材高大的老奴焦大听到动静自另一间房走来,身上披着衣裳,看到贾蔷后也不见礼,只硬邦邦道:“没多少时日了,如今人已经不中用了。一心想着炼出仙丹得道后,再拾掇了你。也不吃饭,只拿那些鬼顽意儿当饭吃,倒也真有些名堂,白天黑夜都不睡。就看能熬几日……”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道:“蓉哥儿昨儿晚上才没的,留下遗愿,让今天就送去家庙那边,不肯在贾珍待过的地方多留。”
焦大闻言,好一个魁梧的皓首苍髯的老儿,竟悲痛万分的放声大哭起来,道:“太爷哇!你老出兵放马九死一生打下的家业,如今……如今大房却要死干净了!太爷呐!”
贾蔷见他如此,微微皱眉道:“焦老管事,我亦是宁国正派玄孙。大房虽绝嗣,可如今我兼祧大房,怎叫死个干净?”
焦大不闻,只是大哭。
这哭声也不知怎地就惹到了贾敬,一直旁若无人的贾敬忽然暴怒起来,冲过来抬起一脚将焦大踹倒,破口大骂道:“你这球攮的下贱奴才,黑了心的混帐,连你也成反叛**的,投了那畜生不成?你必是反叛了,看老爷我不打死你!”
说罢,竟对焦大拳打脚踢。
焦大身量高大,真对付起来,已经佝偻枯瘦的贾敬,十个加一起都不够打的。
可焦大此刻只是跪在那,任贾敬捶打。
贾蔷没有拦,而是紧紧皱起眉头,半蹲下去,看着焦大问道:“我记得,上一回你对贾敬很是不满呐。怎么如今忠诚到了这个地步?”
焦大一边忍着捶打,一边瓮声道:“我不是忠着他,我是可怜他。到底是老国公爷的亲孙子,落到这个地步!国公爷,就在前面宗祠里看着呢!”
贾蔷看着焦大好一会儿,道:“焦老管事,大房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总不会将账记在我头上罢?”
焦大闻言,连连摇头道:“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顿了顿又道:“我如今也老了,干不动了,家主可能行行好,让我去庄子上喂马,得个养老的活计?”
贾蔷摆手道:“你就在府上好好养着罢,老管事是有大功于贾家之人,虽一生没个儿女,贾家却要为你养老送终。回头我打发个小厮,或是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哪个可调理的人,教他如何打理宗祠。往后,你就让年轻人做事,你只管教他就是。东府如今虽已军法治家,但军中亦有袍泽情。”
焦大闻言,抬眼看了看贾蔷,低头不言语了。
贾蔷也没指望这老仆对他感恩戴德,站起身,让商卓拉开了贾敬后,就带人离开了。
看起来,贾敬也没多少时候了。
虽然大房留下的一老一小短时间内齐齐暴毙,容易留下话柄。
但是,贾敬总应该能撑到国丧后……
而国丧后,朝廷上必有大变。
那个时候再死,想来无人关注。
死干净了,也好。
……
ps:熬夜熬的上火,两边牙龈肿的张不开嘴了,影响状态。我得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再熬下去,我怕要坏菜。被老婆骂惨了……以后中午两点更新一章,晚上七点更新一章,这样就能把码字的时间调整到白天,希望大家理解,谢谢。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可卿身世?
自宗祠出来,贾蔷正准备去与贾蓉入殓,就听到前面门子来报,有人来访。
原本贾蔷并不打算见,只是拿过拜帖一看,他眼神便微微一凝。
这张拜帖,竟然是忠勤伯杨华的!
杨华回来了,他居然一点风声也没得……
贾蔷沉吟稍许,对管家李用道:“迎进前厅。”
而后又对商卓耳语了数言后,商卓应下后急急离去。
贾蔷回房换了身衣裳后,前往前厅。
……
忠勤伯杨华,论年纪,其实比贾政还年轻几岁。
但已是满头白发,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才白的。
杨鲁是高挑的身量,杨华亦是。
西北的黄沙没有让他佝偻,虽然满面沧桑,眉眼间皆是肃煞沉重之色,但腰背笔挺如大枪。
不得不说,元平功臣的后代,的确不是开国一脉可比的。
即便牛继宗和柳芳,都远没有这等气势。
想想也是,忠勤伯府两代人数十年戍卫甘肃镇,提十万兵,与西胡、马贼和北部蒙古打交道,又怎是常年在京中厮混的富贵人家可比?
贾蔷一眼下去,心生数念,而后却见杨华先一步拱手见礼,沉声道:“在下杨华,见过宁侯。今日冒昧前来,是为谢宁侯赠冰之援手。二来,将冰资还一些。杨家并不富庶,只能先还一半,还望宁侯宽裕些时日。”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后,拱手还了一礼道:“忠勤伯,令郎之殇,在下是有些责任的。当初在菊月楼……”
不等贾蔷说完,杨华便沉声道:“宁侯言重了,菊月楼之事,我已经寻宣德侯府董家、东川候府陈家问明白了,原只是功勋子弟间的较量。杨家虽只是伯府,但不会在这种事上是非不明。杨鲁之死,是死于家门不幸,乃是杨家自己的罪过,与宁侯无关。且事后,贾家会馆的确摆了擂台,解决恩怨。宁侯当日,并无虚言。”
这一桩桩,都对得上,所以,杨鲁只能是他的庶长子杨奇
贾蔷闻言,忙道:“忠勤伯如此深明大义,在下佩服。不过,这桩不幸到底还是因我而起,旁的帮不上甚么,那些冰只作一份心意罢。”
杨华却颇不近人情的摇头道:“既然此事和宁侯无关,杨家与贾家也素无瓜葛,怎好受此人情。这是一千两银票,我知道不够,杨家正在变卖家业,总能补齐。”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微微皱了皱眉道:“杨伯爷,贾家出这份冰,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怕甚么。杨伯爷既然已经回来几日,还去过董家和陈家,就应该知道我贾蔷的为人。
赵国公府、雄武候府我都敢带兵围了,当着姜铎的面我都敢打姜林,又岂是怕事之人?
杨鲁当初与我一对一,他败了,我胜了,恩怨就这么简单,也无愧甚么。
我出这份冰,只因为敬重忠勤伯府数十年为国戍卫甘肃镇,劳苦功高。
这份敬重,和令郎之死无关,也和忠勤伯府是元平功臣还是开国功臣无关。”
言下之意,这是胸襟气度的问题。
杨华也皱眉,道:“你敬重我忠勤伯府,杨家就必须白用你的冰?”
贾蔷摇头道:“倒不必白用,这一千两银子我收下,但杨家也不必去卖祖产。剩余二千两,过个二三年、三五年再还都可。只杨家若变卖家产给冰钱,杨家倒是磊落了,可传出去我贾蔷又成了甚么人?本是一份心意,杨家不领情也就罢了,却没道理将贾家推到不利的位置。”
杨华闻言,漠然的眼神审视了贾蔷一番,心里也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传言中这位是靠佞言上位,又走了狗屎运东拉西扯才成就今时地位的少年,原来是个明白人。
就凭这番应对,元平功臣年轻一辈里,就少有人能做到。
是个人物。
杨华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而后点了点头,道:“也罢,三年期,二分利,杨家到时自有回报。”
说罢,杨华起身,大步离去。
看着此人背影,贾蔷皱起眉头来。
他能理解杨华的姿态,虽然杨家可以承认,杨鲁之死是杨家家丑,为庶长子杨奇所杀。
可若说杨家毫无芥蒂,那也不可能。
毕竟,他们或许认为,若不是贾蔷将杨鲁打成那样,杨奇也未必有机会害人。
结仇多半不会,杨华能主动上门,说明背后已经有人提点过他,此事罪责不在贾家。
多半是宫里……
但想不打不成交,那更无可能。
杨家都成了绝户了,再怎样,也不可能和“始作俑者”交好。
看着杨华大踏步离去的背影,贾蔷又有些头疼。
元平功臣能强势将开国一脉挤出军中,不是没道理的。
若元平功臣皆是这样的人物,那他干脆也别再想别的了,还争个屁。
他也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就削弱坑害大燕的国防柱石。
这样的将军,即便是将来在军中推广火器,也是极宝贵的人才。
不过想来,元平功臣也不会都是这样的人物。
杨家在甘肃镇那样黄沙漫天的地方磨炼了几十年,杨华才能有这样坚韧的性子。
其他人又如何都能这般?
就目前贾蔷所见到的一些元平功臣,如杨华这般的,也是寥寥无几。
却不知道,这位心向何方。
而宫里那位,有没有降伏了他……
但想来,宫里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将。
未几,商卓回来,同贾蔷道:“少帮主稍后就来。”
贾蔷点点头,道:“先去看东路院那边的入殓罢。”
……
东路院。
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四个同辈年轻人,已与贾蓉擦洗过,并更换了寿衣。
被贾蓉的遗容吓的不轻,看到贾蔷时,四人面色还都是惨白的。
棺木早先就已经备好,贾蓉遗体放进去后,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四人先哭了一场。
贾蔷只上前进了柱香。
四人退下,去外面准备,将棺木送往城外家庙。
尤氏和秦氏来哭了场,不过许是因为知道贾蔷不怎么喜欢贾珍父子俩,二人只浅浅哭了场。
哭罢,尤氏问贾蔷道:“蔷哥儿,可要准备些甚么?”
贾蔷想了想后,道:“准备一下,敬老爷的后事罢。”
尤氏、可卿闻言都唬了一跳,有些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摇头道:“刚去看了看敬老爷,人已经糊涂了,只一味的炼丹,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多半也就这几天了,许是国丧后几日。敬老爷和蓉哥儿不同,是要办一场的。到时候,诰命上门来,大奶奶和可卿……咳咳,和秦氏,一并出面招待。停灵四十九日,少不得好一番劳累。”
尤氏只当没听到“可卿”二字,正经应下后,道:“那我这就去寻思着准备准备。”
贾蔷点了点头,尤氏先走一步,此时可卿面上的晕红还未散尽。
“可卿”二字,乃其乳名也。
除了最亲近的人外,旁人如何叫得?
不过,可卿亦是读书知礼之人,昨日是心思激荡之下,才在贾蔷肩头倚了倚,回去思之,大感罪孽。
她倒不为自己担忧,毕竟人生至苦至痛她都忍了过来。
却不想坏了贾蔷的清名……
再怎样,也不好在贾蓉灵前如此。
因此,她敛了敛心智,同贾蔷道:“叔叔,我也回去了。”
贾蔷看着她清瘦的脸,点了点头道:“去罢……回去多歇息几日,用些滋补身子的饭菜,再瘦下去人都没了。”
“嗯。”
可卿眉眼如画,看了贾蔷一眼,轻轻应下。
这一眼,端的幽情万种……
贾蔷想了想,又道:“对了,秦钟是不是该来了?先前不是要来么,怎么没动静了?”
可卿闻言,满面羞愧,迟疑了下,方轻声道:“原是要来的,前儿被爹爹打了个半死,下不得床来,就耽搁了……”
贾蔷奇道:“怎么回事?”
可卿有些羞赧,声音愈发轻微,道:“钟儿不懂事,和一叫智能儿的姑子有了私情,爹爹知道后,很是生气。”
贾蔷闻言,登时想起前世红楼里秦钟的死因。
不就是因为和智能儿有了私情,许给人家要救她出火坑,结果说话没算话,逼得智能儿私逃出了水月庵来探视,被秦业发现后驱逐了出去,将秦钟打个半死,秦业也活活气死,最终秦钟悔恨而亡。
不过,有一点倒也可取,秦钟临死前,还一直惦记着智能儿的下落,苦求鬼差放他还阳。
说来也巧,正说到秦钟,就见后院吴嬷嬷进来,禀道:“侯爷……蓉大奶奶,前面传话进来,说奶奶娘家来人,说有急事求见。”
可卿闻言登时变了面色,忧心不已,却不敢做主,只看向贾蔷。
贾蔷心里有些计较,同吴嬷嬷道:“让人领进来罢。”
吴嬷嬷忙出去,没一会儿,领了一婆子进来。
那婆子一看到可卿就大哭起来,道:“大姑奶奶,老爷不中用了,哥儿也不中用了,可怎么办呐,可怎么办呐?”
可卿认得这婆子,名叫王婆,是秦家负责洗衣做饭的,和她男的是秦家唯有的两个仆人。
听到这话,可卿心都要碎了,落泪道:“王妈妈,出了甚么事,好端端的,怎会不中用了?”
果不其然,就听王妈骂起智能儿来,道:“都是那没羞臊的下流滢妇,分明是个出家人,还跑到家里来勾搭哥儿。哥儿就把她藏在家里,被老爷发现后逐了出去,又将哥儿打个半死,不想老爷自己气坏了身子,昨儿起就躺倒了,今儿一早再看,人都糊涂了,尽说一些听不懂的骇人的话。”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光芒,问道:“不知秦家老爷,都说了甚么?”
王妈哭道:“也听不大清,就只一些钟王府……还有甚么血脉甚么的,必是烧糊涂了,才这般。”
可卿泪流不止,心如刀绞。
她虽自知是从养生堂抱回秦家的,但秦业夫妻俩待她,从来视若亲生骨肉,即便后来有了秦钟,老两口也更疼爱她一些。
养母早逝,如今秦业也生死不知,可她又能做甚么?
贾蔷心里沉重,对可卿道:“我走一趟罢,带两个名医过去。”
可卿闻言,感动之极,只是……
“这边,也离不得叔叔啊!”
贾蔷摇了摇头,微笑道:“死了的,如何能比活着的重要?不当紧,我已经都安排下去了,自有人送棺木去家庙。”
可卿闻言,只觉得一颗心也化了,感激不尽的看着贾蔷。
贾蔷笑了笑后,招呼上王婆,往秦家行去。
心里,却是一片肃穆。
秦可卿的身世,终于要露出水面了么……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他已经连续三五日,每天只合眼一个时辰了。
朝廷上诸事繁杂,景初旧臣内部进一步撕裂,原是好事,只是也让他看到了,官场上那些沆瀣一气的腌臜事。
分明都是一群畜生,用贪官污吏来形容都不够。
偏偏,他还不能大开杀戒,将这些污秽的东西杀干灭尽。
甚至,还不得不虚与委蛇,和他们继续“君臣相得”。
都说天子乃九五至尊,隆安帝愈发觉得这话狗屁不如!
他是天子没错,却无法将所有的臣子都杀尽。
果真那样,他还没杀完,那些人怕已经要造反,杀进宫里换君父了。
君父?
嘿!真是好名字!
前朝乱糟糟的,后宫里也不素净。
太后才用宋家的一百万两银子安抚下去没几天,那田国舅还有宫里的丽太妃又开始起幺蛾子了。
也不知哪个混帐挑唆的田傅那蠢货,居然想要一个爵位来传家。
这几天太后一是为此生气,二来,又天天逼着他,早些放出义平郡王李含。
丽太妃是端重郡王李吉之母,也是太上皇当年最宠爱的妃子,不过素来对太后恭敬。
这回居然说伏了太后,想给李吉升亲王。
呵。
“主子爷……”
正当隆安帝头疼不已时,戴权忽地从殿外进来,轻声道:“主子,忠勤伯去了宁国府,后面有些不欢而散的出来了。听说,是将冰钱给了宁侯贾蔷。”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挑,道:“杨华自有他的傲气,怎会无故受贾蔷的好处?两家虽不为仇人,也不会有甚么交情……这点事也值得上报?”
戴权滞了滞,道:“万岁爷,宁府贾蓉死了,贾敬好像也没多少日子了,宁国府都开始准备寿衣和寿材了。另外,有下人嚼舌根子,好像是贾蓉妻子秦氏,和贾蔷之间,似有些不寻常。”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转头瞪向戴权,喝道:“中车府没正事干了,成日里就打听这些狗皮倒灶的事?贾家出这样的事,也算是奇事么?那些高门大户,哪一家是干净的?以后少拿这些狗屁破事来扰朕!”
骂罢,隆安帝忽地皱眉看向戴权,道:“你这狗奴才,好端端的怎么给贾蔷下起绊子来?”
戴权忙跪下道:“主子爷,奴才哪敢给宁侯下绊子?不说旁的,只凭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儿女婿,奴才也不敢乱来。只是先前一直盯着忠勤伯杨华,才发现了些名堂,在主子跟前多了句嘴。”
他自然打死也不敢说,是他那个当儿子一样养的侄儿,求他在隆安帝跟前下点眼药,以助漕帮帮主一臂之力。
这会儿悔个半死,实不该贪图那五万两银子。
眼下林如海圣眷正隆,天子又怎会为这点小事难为贾蔷?
罢了罢了,只当甚么也没发生过罢……
戴权却没想到,只这一退缩,反倒浪费了一回绝佳的机会……
……
第五百二十七章 宫妃?
神京南城,朴义街。
怀贞坊,秦家。
朴实无华的一套小二进宅院,也挂着白。
秦家也算是京城老派仕宦人家,不过祖上当的官也不大,最高不过五品。
家底不算丰厚,但也能平平淡淡度日。
秦家家主秦业是工部营缮郎,一七品小官,虽在工部,却没甚油水可言。
说来也有趣,秦业的官运不畅,在工部是出了名儿的。
按理说,他做官做人都是兢兢业业,小心仔细,这么多年,就算慢慢的往上磨,也该磨到五品。
偏生每到京察之时,秦业总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过错,耽误了京察,只得一中庸之评,便一直留在七品的位置上打转。
他倒也并不在意,又因差事便利,和贾政相识。
二人皆濡慕清流,亦喜读书,所以偶有往来。
贾家也因此,在无意间得知秦业收养了一女,有倾国倾城色。
宁府,因而与其结亲……
这些,都是贾蔷从原身记忆中所得。
再联想前世一些红学教派的说法,总让他有种空穴不来风的感觉。
虽然贾蔷前世对于刘心武乃至周汝昌之学说,并不悉数赞同,有些还很不以为然,但秦可卿之身世,以曹公草灰蛇线,伏线千里的笔法,对于可卿闺房的描述,和丧礼上棺木的述写,若说只是白描,恐让人难以服众。
再者,养生堂里的弃婴,有不少都是青楼女子珠胎暗结后,生下来无法抚养,才送去养生堂的。
若可卿只是普普通通一养生堂弃婴,哪怕她有倾城颜色,也绝无丝毫可能成为一座国公府的嗣主母,一门双公之贾族的未来族母。
道理上讲不通……
贾家难道就不怕娶了一个青楼妓子之女?
古人远比前世之人,更在意门户血脉之贵贱。
当然,这一切仍只是猜测。
因为若说可卿是义忠亲王之女,完全不必藏在贾家。
连义忠亲王的亲子,如今都活的无比自在,封了一字郡王,将来必是要上亲王的。
又怎会容不下一个孤女?
没道理的很……
心思百转间,秦家老仆打开了大门,迎了贾蔷一行人入内。
待入正房,于病榻前,看到已经不省人事的秦业。
郎中上前诊治稍许后,没多久,就起身摇了摇头,道:“已经药石无医了。”
贾蔷问道:“可能清醒片刻?”
这位曾在贾家用针法救醒贾蓉一刻钟的老郎中却摇头道:“惭愧,这位老大人和蓉大爷的情况并不同。蓉大爷是病在体魄,而这位老大人,则是病在心窍。又经……”
说了好一大篇,总而言之,就是无能为力了。
贾蔷闻言,虽十分遗憾,却也不会强求。
可卿的身份是甚么,重要么?
其实也没那么要紧。
贾蔷道:“天命如此,不可强求,尽力了就好。还有一年轻的,也劳烦许大夫了。”
郎中忙道不敢,跟着老王头去了秦钟房。
贾蔷对王妈妈道:“嬷嬷不必在此,也过去看看罢,需要甚么过来言语一声。”
王妈妈闻言,也没怀疑甚么。
为了给秦家一老一小看病,家里早就过的海干河尽了,又没旁的传家宝,不虞被偷去甚么。
不过王妈妈却想不到,她刚出门,贾蔷就对身边的商卓和李婧道:“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暗格或是隐秘箱子,藏着私密信件之类的东西。”
商卓、李婧摸不着头脑,却也还是依照贾蔷的意思,凭着江湖经验,四处摸索起来。
甚至连昏死过去的秦业睡的床榻都没放过,可惜,一无所获。
贾蔷叹息一声,心里却明白,没收获才是正常的。
果真有甚么极私密的勾当,贾家和秦业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留下笔墨来……
不过,就当贾蔷已经放弃时,却忽然听到李婧蕴着惊喜的声音传来:“爷,来看这里!”
贾蔷猛地回头看去,就见李婧跪在墙角一边,正将一块方砖翘起,露出下面一个木匣子。
商卓也走了过去,一拍额头悔道:“我刚就觉得这块砖有些不平,凸出来那么一点点,还想着过会儿再来查。”
李婧“嘁”了声,将尺许见方的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提出来,然后又赶紧将地砖盖好。
贾蔷接过木匣子,看到上面挂着一个金锁,金锁上绣着龙凤纹路,眼睛就眯了眯。
李婧上前,也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绣花针,在金锁上捣腾了片刻后,金锁竟然开了。
贾蔷隐约记得,古锁和前世的锁好像原理不同来着……
不过眼下不是理会这个的时候,李婧让贾蔷退后,她也将箱子开口方向转到对面,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匣子。
万幸甚么也没发生,商卓转到木匣子方向看了眼后,对贾蔷点了点头,李婧方将木匣子又转过来。
入目处,那片锦灿,让贾蔷微微眯了眯眼,他上前一步,拿起木匣中物,竟是一件……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
宫里宫妆的花绣,都是有大讲究的。
最高等的,唯有太后和皇后,可着百花之王牡丹绣裳。
接下来的,便是海棠、荷花、芙蓉和并蒂莲。
只皇妃可衣。
也就是说,这身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是皇妃所有。
“爷,下面还有一玉佩。看着……也像是宫中所有。”
李婧显然也想到了甚么,将那块双凤朝阳玉佩,递给了贾蔷。
贾蔷接过看了看后,在凤尾处,看到了一个刻字:
秦!
贾蔷:“……”
正当他心里震动时,听到庭院里传来一些动静,轻吸一口气,将玉佩放在袖兜里后,对李婧道:“将宫裳收好。”
李婧闻言,忙将那件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折叠好,撩起衣襟前摆,绑在了小腿上。
一行人出了正屋,就见王妈妈激动走来,落泪道:“谢天谢地,哥儿总算保住了!”
“醒来了么?”
“醒来了!醒来了!”
贾蔷点了点头,往东厢行去。
入屋内,就见一榻、一桌、一椅,还有半面墙的书橱。
榻上,秦钟卧在那,巴巴的看着贾蔷。
贾蔷本是最烦这种弱鸡男,不过念及其姊不易,顿了顿还是淡淡问道:“经历一遭生死,可有甚么所得没有?”
秦钟已是知道其父快不妥了,心中悔恨之极,落泪道:“我乃无用之人,以前自觉见识能为高过世人,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再不该,连老父汤药银子也拿不出。”
贾蔷闻言,轻挑眉尖,道:“果真有此领悟,也不枉经历这一遭。好好养病罢,既然救了过来,以后自有你发奋的时候。至于汝父,天命如此,非人力可强为之。”
又叮嘱郎中好生用药,不必顾惜银钱,需要甚么好药,自去国公府取便是。
说罢,带人离去。
……
“小婧,去查一查,上一代宫里可有一位姓秦的皇妃。又有何秘事……”
出了秦家,贾蔷轻声对李婧说道。
李婧闻言,犹豫了下,方道:“爷,非我不肯用心。若是江湖事,怎样都可想办法查的出来。可宫闱秘事,我担心用力过猛的话,会引起中车府府卫的警觉。如今咱们都是绕着他们走,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过了河……”
贾蔷闻言立刻道:“罢了,暂且别惹他们。此事我另想法子……回头把秦业屋里那个坑添实了。”
李婧忙道:“这个容易。”顿了顿又道:“爷,那一对老仆夫妇俩……”
贾蔷想了想,道:“过些日子,秦钟养好病后,丢进亲卫里操练一番,然后扔去族学继续操练。这对老夫妇,接进府里,当秦氏的使唤人。等闲不要让他们出府,留心有没有可疑人接近。”
李婧闻言,点了点头后,又头一回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
可卿她也见过,论颜色,即便李婧身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可卿之美,之风情,当数世间第一。
至少,在她所见过的女人里,无人能出其右。
那股风情,别说男人,连她这个女人,有时都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甚么叫做祸水?
想来也无过如此罢。
但说到底,可卿也是贾蔷的堂嫂……
如今又牵扯出这样的惊天秘事,说不定麻烦的事还在后面呢。
贾蔷自知理亏,讪讪一笑,没有多言。
李婧自也不会多说甚么,贾蔷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容她一个妾室,操持这样大的势力,在江湖上纵横睥睨。
更不用说,还会许她一子姓李……
罢了,无非是多用些心,替他将危险和隐忧,抹杀在萌芽中罢。
爷们喜欢美色,原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总比那些豪门公子,附庸风雅,顽弄清秀些的小厮、戏子强……
再者,怎样也只是无名无分的,并不碍着谁。
……
回到宁府时,贾蓉的棺栋已经出府,送往了家庙。
李婧小声道:“爷,你瞧着罢。今儿你不送贾蓉的棺木,反倒去忙活贾蓉老婆娘家的事。咱们东府的名声,多半会再美几分。”旁人可不知道,贾蔷今日前来是为了探究可卿身世之谜的。
贾蔷皱眉“斥”道:“你懂甚么?我是故意这样做的。兵马司那些家属的婆婆嘴,威力之大我都没想到。如今在东城民间,我都快成圣人了。我一个武勋,要点好名声可以,可要那么好的名声,岂不犯忌讳?所以,故意自污一些。这良苦用心,旁人不知道,你也不明白?”
这话说的……商卓都笑了。
呵,男人。
李婧用眼神回应了贾蔷一句后,转身离去。
她知道,贾蔷必是要去见可卿的。
果不其然,等商卓也离开,去马厩附近训练亲卫后,贾蔷直往可卿院而去。
……
“你怎么在这?”
可卿屋内,贾蔷入门后,就看到尤三姐居然在此,因而皱眉问道。
尤三姐面色一白,未想到贾蔷厌恶她至斯。
可卿忙解释道:“三姨母是来看看我的。”
见尤三姐要走,贾蔷摆手道:“我就这么一问,你走甚么……我说两句话就走。”
拦住尤三姐后,他对可卿道:“秦钟救过来了,也是好事,经历这一遭,他倒是明白要立志功名,争个荣耀显达了。”
可卿闻言,自是高兴不已。
不过,却听贾蔷又遗憾道:“秦老大人却是没法子了,主要是春秋太高,郎中去的时候,已无回天之术。”
可卿闻言,俏脸瞬间惨白,一双幽眸中,泪光点点,满是心碎,缓缓跪倒在地,泣了声:“爹爹!”
“诶!”
贾蔷叹息一声,不过尤三姐总觉得这声应该是“唉”,不该是“诶”。
这般应法,倒像是人家喊“爹爹”,贾蔷来当一般。
贾蔷没发现尤三姐有些古怪的面色,而是劝道:“老大人年事已高,又素来体弱多病,还得教养秦钟,十分苦累。如今撒手人寰,一来天命如此,二来也不必再受这般苦累,所以你也不必太伤心。若不好好保养身子,果真连你也累倒了,日后怕是没人照顾秦钟。”
可卿闻言,心中痛楚稍减,往秦家方向叩首三下。
虽然她极想回秦家,再看看秦业。
可是也知道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贾蓉若是没死,她尚有可能,央求贾蔷带她回秦家,见见老父。
然贾蓉刚死,她此时回秦家,那简直是在打贾家的脸……
而贾蔷见她如此痛苦,心中也理解。
毕竟她虽只是秦业夫妇抱养回来的,却一直疼爱如亲生。
即便后来有了秦钟,也丝毫没有耽搁二人对长女的疼爱。
后来秦业妻早丧,秦业并未续娶,一人将一双儿女拉扯长大。
这种慈父,对可卿来说,应该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如今得知秦业将死,她又岂能不难过?
指了指可卿,让宝珠、瑞珠两个丫头将可卿搀扶起来后,贾蔷顿了顿,轻声道:“我现在得往家庙那边走一遭,等夜里,再来接你,去秦家见见秦老大人和秦钟,可好?”
可卿闻言,大为震动,美眸满是感激,甚至不可思议的看向贾蔷。
只是,虽大为意动,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好,让人知道了去,会……连累叔叔的。”
贾蔷笑了笑,道:“我有甚么好连累的?行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养好身子骨,别病倒了就是,我先去忙了。”
说罢,又与一旁的尤三姐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
……
ps:再说一回,更新时间改了,第一章中午两点,第二章晚上七点。谢谢大家理解~~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要让秦氏受委屈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贾母脸色并不好看。
昨儿她还特意叮嘱了,今日贾蔷送棺出府去家庙时,带上宝玉。
没想到,今儿一早左等右等不来,再派人一打听,贾蔷居然让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几个小辈就护着棺栋出了府,送去了家庙。
原以为贾蔷仍在记恨贾珍之事,她还专门打发了鸳鸯去请,准备好好劝一劝。
谁知道鸳鸯回来竟说,贾蔷根本不在府上,跑去秦氏娘家,探望秦氏父亲和兄弟去了。
兄弟出殡不去看,跑去兄弟媳妇的娘家做好事……
小狗**的下流种子!!
贾母得知消息后,心里是真的恨着骂了句!
她是见过可卿的,也知道生成那样颜色的女人,若是有机会,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贾珍那畜生还是当公公的,不也想方设法想弄上手?
若不是他想身心两得,怕早就上手了。
这种事,高门大户大家子里,真不是甚么鲜见的事。
自皇宫起,到宗室诸王王府,再到下面世勋豪门贵族,贾母这一生听多了这样的事。
其实,打贾珍暴毙,贾蓉又瘫又废,贾敬被圈,而贾蔷入主宁国后,贾母心里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事发生。
却也没当回事……
又不会占着名分,只要别弄出人命来成了丑闻,“兄终弟及”也比让尤氏、可卿醮夫再嫁的强。
连个寡妇都留不住,那才会让贾家颜面扫地。
可再怎样,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罢?
贾蔷自然知道贾母脸色为何那样难看,他见礼罢,难得主动关心道:“宝玉已经去了么?我来接他去家庙。”
贾母阴沉着脸,忍无可忍道:“我看你就是愈发无法无天,恣意妄为!你看整个贾家,如今都拿不住你,便想做甚么就做甚么,连一点顾忌也没有!你就算不顾忌我们,你总要给自己长点脸罢?今儿是甚么日子,你兄弟出府,你跑去你兄弟娘家做甚么去?”
贾蔷无奈道:“秦家突然来人报急信,说秦氏她老子不行了,兄弟也要不行了。贾家还指着秦氏为贾家守一辈子,当初大婶婶家的事那么棘手,我为啥也管了?不就是因为亏欠人家嘛!还有尤大奶奶的两个姊妹和她的继母老娘……你老果真能松口,愿意让她们出门另嫁,我一准高兴!”
“放屁!”
贾母花白眉毛都竖了起来,骂道:“这样的话,你敢同她们说?你这是逼她们死啊!”
贾蔷忙道:“当然没说,我又不傻。所以嘛,待这几位的时候,我比待旁人多些耐心。我毕竟是贾家族长,她们这样年轻就一直守着,所以格外宽容些。人家老子兄弟都要不行了,这个体面总该给是不是?”
贾母被说的没脾气,倒也忘了问,她这老南瓜瓤子也为贾家守了十来年,怎不见贾蔷优待史家?
贾母沉吟稍许,道:“秦家那边如何了?”
贾蔷摇头道:“秦老大人肯定是不成了,去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知不中用了,倒是小的,虽然还是半死不活,但小命总算还是保住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看他自己的造化罢。”
贾母闻言,眼中也是不落忍,问道:“好端端的,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蔷也没瞒,将智能儿的事说了遍,最后道:“水月庵的事,我一直没顾得上。只隐约听说私下里闹的很不像,回头让人去整治一番。”
贾母闻言,头疼的捏住眉心,骂道:“你们这些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偷的抢的,脏的臭的,但凡能下嘴的,就没一个安生的。甚么好下流畜生,为了一个姑子,差点闹出两条人命!”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此事还未必怨得了那智能儿,秦钟自己许愿给人家,骗了人家,回过头来人家走投无路寻上门来,还被赶了出去……我已经让人去寻这姑子的下落了,她是私逃出来的,被赶出来后,哪里能得个好下场。贾家能积一份阴德,就积一份阴德罢。回头赶紧把家庙里那些腌臜事料理清楚,都甚么顽意儿。”
不止如此,原著世界里,惜春的结局是出家为尼,而她却和智能儿是好友,并顽笑过要剃了头陪她一道做姑子去。
这里头,到底有没有因果,谁又知道?
贾母懒得理会这些,道:“你自去忙你的罢,别忘了替我往秦家会二十两银子的白礼。”
贾蔷点点头,正要往外走,忽地顿住了脚,此刻荣庆堂上唯有贾母和鸳鸯二人,其她婆子媳妇丫头难得不在,就见贾蔷似无意般,回头问道:“老太太,我前儿隐约听人说了句太上皇有一位姓秦的皇妃,可如今宫里的太妃,没人姓秦啊,是不是那嚼舌根子的人弄错了?”
贾母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道:“国公爷在的时候,宫里那些事,我原不怎么理会。如今年纪大了,也记不得了。太上皇一生嫔妃不知多少,我哪记得住?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问问姨太太,薛家当皇商,和宫里联系素来紧密些,也关注的多些。”
指着宫里的脸色吃饭,岂能不上心?
贾蔷点了点头后,再不多留,转身出去。
他走后没多久,贾母忽地皱起眉头来,面色也微微变了变,想起了过往的一些旧事来。
又喃喃自语问道:“好端端的,怎问起他来了?”
……
贾蔷带人前往家庙,此时家庙处已经聚集了百余贾家族人。
贾蓉毕竟是宁国长房嫡孙,他的死,不可能悄无声息。
莫说贾政,便是贾代儒、贾代修二位,都乘车过来看一看。
然而贾蔷过来,第一句话就将诸人震的不轻:“蓉哥儿死了,且先停灵在这。过几天等敬太爷走了,一并操办罢。”
一阵兵荒马乱后,贾政急道:“蔷哥儿,这话是怎么说的?敬大老爷上月不是还好好的么?”
贾蔷道:“敬大老爷每日里炼丹修道,那些丹啊丸啊,都是甚么顽意儿,你们没听说过?连太上皇都……总之,我昨儿才去看过,敬太爷每日里饭也不吃,只用那些丹药,想着早点羽化成仙。连觉也不睡,就守着丹炉。”
贾政跺脚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合该好生劝劝啊!”
贾蔷眉尖一挑,道:“二老爷去劝,正好你们还是平辈。昨儿我去劝,差点就让敬太爷给打了,幸亏焦大拦着。如今敬太爷是六亲不认,谁敢不让他修道炼丹,谁就是他的生死敌人。”
贾琛叹道:“太爷是被那群和尚道士给弄的入了邪魔了,唉,怎就想不通呢?”
贾现摇头道:“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都想不通,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自命不凡的人,才会越想不通。你想想,如咱们这样寻常的人,才会这样想,别人炼不成,得不了道,咱们必然也炼不成,得不了道。唯有那极聪明之人,便会以为别人做不到的,他能做到。越是这样想,越钻里面去了。这样的人,谁也劝不住!”
众人闻言,都觉得大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等贾敬罢。
一个个先同贾蔷见了礼问了好后,就都散了。
如今贾族里不听话的刺头,要么在黑辽庄子上挖地,要么在哪个林场伐木,还是举家的那种。
留下的,都是懂事的……
而见连贾代修、贾代儒两位硕果仅存的代字辈的老人,都乘着马车走了,贾政就彻底无可奈何了。
贾代修、贾代儒两人,不过是贾家支脉,就因为辈分高,贾蔷每月供银供米,虽然不多,但也足以养老。
再加上他们的子孙后辈,也都规劝二老,不能得罪贾蔷,被打发到辽东的族人就是前车之鉴,萝卜加大棒,族内再无异声。
贾政自忖只凭他自己,又能如何?
也坐上车,带着贾环回城了……
贾蔷看着一直躲在人后的宝玉,奇道:“你怎么不跟着回去?”
宝玉没好气道:“你惹得老爷一肚子气,我跟着回去,还不被骂死?”
贾蔷笑道:“那你准备留这陪蓉哥儿?”
“……”
宝玉闻言,气的想动手。
见他一副受气包模样,贾蔷警告道:“在外面就少装!老太太吃你这套,在这不好使。”
宝玉扯了扯嘴角,喊了茗烟牵过马来,翻身上马道:“你就盼我去学里,好留你一人在家里热闹,我劝你死了这份心罢!”
贾蔷哈哈一笑后,摇头道:“宝玉,等老太太没了,大老爷要搬回荣禧堂怎么办?再过几年,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一辈人也都没了,贾琏让你也搬出去,你到哪去?等兰哥儿,对了,下半年贾环也要重新入学,一个个都长进了,为官做宰,只你一个平头哥,等年纪再大些,你又如何自处?我若不是拿你当个朋友,哪会一回回的浪费唾沫,说这些事?你自己思量罢。”
宝玉骑在马上,苦闷道:“你说的这些,我何曾不知道?只是,那些劳什子四书五经,我闻着就是臭的,看一眼就觉得头疼,如何能进学得下去?”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不喜欢出门应酬,那些经济仕途之道,我也厌恶的紧。”
贾蔷也上了马,笑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将来能做甚么?”
宝玉叹息一声,苦闷不语。
贾蔷忽地笑道:“你可曾看过《白蛇传》?”
宝玉没好气道:“知道是你写的……不过,确实写的好,倒是翻了不少遍。”
贾蔷笑道:“你可愿也写一篇试试?”
宝玉闻言,登时迟疑道:“我?我行么?”
贾蔷双腿一夹马腹,马匹往前行去,宝玉跟上,就听贾蔷笑道:“怎么不行?学着写呗。你素来喜好杂书,看的也不少,鬼神志异你也通一些……这样,你专以女人的视角去写,你不是最遗憾这辈子不是女孩子么?你在书里写的主角就是女的,你就把自己当成女的去写。我给你出个思路,譬如你突然死了,魂儿一下穿越到前朝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身上。然后那些王爷啊太子啊都爱你,爱疯了那种……”
周围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当初被贾蔷打惨了的茗烟,都笑的快坐不住马了。
宝玉原本还满怀兴致,听的眼睛放光,可看到周围人都笑了起来,登时不好意思了。
再见连茗烟也笑,愈发羞恼,一鞭子抽了过去,虽未用力,还是抽的茗烟“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宝玉骂道:“好你个反叛**的,连你也敢笑我!”
一旁贾蔷劝道:“我可没开顽笑啊,你写的好了,正巧我手里有一个书斋,可以版印,专卖给那些闺阁女孩子们看,她们最爱看,百姓家的女孩子也爱看,卖了大钱,到时候你就能凭自己的能为立足了。说不定,还有不知多少闺阁姑娘喜欢你的才华,非要和你做朋友呢。”
这番话,让宝玉连半点抵抗力都没有,连连点头道:“此事,容我回去再想想。”
贾蔷见他意动,知道这事成了八成,笑的肚子疼,面上却不显,一甩马鞭,往城里纵马而归!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自城外返回,都没送宝玉回府,就直接打马来了林家。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贾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就只有林如海了。
这个老人,当真给了他最无私的爱护。
见贾蔷礼罢坐下,就着梅姨娘送来的香茶一饮而尽,一旁黛玉取笑道:“如此牛饮,岂不浪费了爹爹的好茶?”
贾蔷笑道:“回头我再给先生寻摸些更好的……”见黛玉撇嘴,他笑道:“你别不信,下面人在福建武夷山发现了一株老茶母树,生在悬崖峭壁间的一条狭长岩罅内,岩顶终年有泉水自罅滴落。每天,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日照。啧,可采摘的茶叶,可号称茶中之王!我已经让人采摘了些,等炒好了就送进京来,都送到先生这来。妹妹也说了,我吃了都是牛饮。”
黛玉闻言,又欢喜,又不好意思,嗔道:“你自己的茶,随你怎么牛饮就是。”
贾蔷笑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林如海在一旁,觉得这茶有些吃不下去了,索性将茶盏放在一旁,问贾蔷道:“贾蓉是怎么回事?”
贾蓉死了,贾蔷当然会派人到林府来知会言语一声,这是起码的尊重和礼数。
贾蔷将事情说了遍,最后道:“已经送去家庙了,原想着等明儿国丧罢,就埋入祖坟,可昨儿晚上去看敬太爷,发现敬太爷吃丹药吃的,觉不睡,饭不吃,每日只用些他自己炼的丹药。我寻思着,也没几天功夫了,索性等他一道办罢。”
林如海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没预料到贾敬也要不行了,缓缓道:“若是如此的话……你这亲事,怕还要再等等。”
贾蔷闻言,看了眼低下头,俏面羞红的黛玉,而后小声道:“先生,贾家是武勋将门之族,并不在意这些。”
林如海无奈道:“你若寻个将门女倒也罢,贾家不在意,我林家也不在意?便是我林家不在意,人家尹家呢?尹家还要更重一些。”
毕竟,尹家嫁的才是大房。
贾蔷点点头道:“那就再缓缓就是。”说完此言,他对黛玉和梅姨娘赔笑道:“姨娘,妹妹,我有些朝廷上要紧的事要和先生商议商议,您二位要不……”
梅姨娘啐笑道:“哪个愿意听你说那些?”
黛玉也恼:“你想说,我们还不想听呢!”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站起身来离去了。
不过临出门前,黛玉又回头问了句:“今儿可留饭不留?”
这种送命题……
“当然!这还用问?”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却是抿嘴一笑,扭身离去。
等二人走后,贾蔷面色却是瞬间严肃下来,道:“先生,贾蓉今日出府,原本我是准备亲自去送的。不想贾蓉妻子秦氏娘家来人,说其父秦业和其弟秦钟都不行了,来求个主意。这种事,本该打发个管事请了郎中去就是,可那王妈妈却说,秦业弥留糊涂时,说了些义忠王府和血脉的糊涂话……
我听了很是不安,就亲自走了遭。先生,你是否知道,当初宁府怎会选秦氏女为长房长妇?秦氏不过是养生堂保养来的孤女,身份来历很是不明白,怎就能嫁入国公府当蓉大奶奶?还有,我带人亲往秦家,在一处地砖下的木匣子内,发现了这个!”
说罢,贾蔷将袖兜里的那块刻了“秦”字的玉佩拿出来,放在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面色十分凝重,拿起双凤朝阳的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看到那个“秦”字时,眼神愈发肃穆。
贾蔷又道:“对了,那木匣子里还有一席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
林如海闻言身形微微一震,目光看向贾蔷,轻声道:“当年的事,偶有些传闻出来,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也有些耳闻。只是时日久了,也记不清了。但即便果真有甚么,如今是隆安朝,连太上皇都驾崩了,义忠亲王也薨多时,就不要深挖了。另外,务必保证那秦氏在宁府,不要受了委屈。果真有一日,此事重见天日,她的话,很关键。蔷儿,你明白为师之意?”
贾蔷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果真有那一日,也不会让她指责贾家无义的。”
林如海点了点头,将此事放在身后,提起明日事来:“宫里边,九华宫那边又闹将起来,这一回,太后必是要看到义平郡王才肯罢休。有人传谣言到她耳朵里,说义平郡王已经遇害……”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道:“不会罢?!”
林如海摇头道:“怎么可能?只是染了风寒病倒了罢……病的稍微有些重。明日义平郡王若是拖着个病体去送大行皇帝,让太后娘娘看到了他的病容,就麻烦了。明日你去宫里,一定要少说话。”
贾蔷不解道:“先生,和我有甚么相干?”
林如海也是无奈的摇头道:“你莫忘了,你毕竟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这个名号,大多时候已经没甚么用了,但要看谁来用。”
贾蔷:“……”
……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丑闻
膳堂,一张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圆桌旁。
桌边设一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插屏,屏风后则是一对青花白地瓷梅瓶。
屏风内,则有一双青玉紫竹灯台。
灯台上笼着玻璃罩,烛光照的满堂明亮。
林家的富贵,从不似贾家那样张扬,非龙即凤。
而是于文雅中,透出不俗的清贵。
贾蔷捧一青莲握足碗,一气吃了四碗饭还要添饭。
黛玉在一旁边用筷子夹着米粒吃,边看他笑,见紫鹃添了饭过来后,取笑道:“你可慢些吃罢,哪有这般吃饭的道理?”
梅姨娘忙忍笑道:“姑娘怎还嫌哥儿吃的多?”
黛玉笑出声道:“吃这样多,也不见长胖些,可见都白吃了。姨娘你瞧瞧他的肚子,也不见鼓起来,这饭都到哪里去了呀?”
梅姨娘也笑,林如海则道:“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理应多吃些。”
黛玉笑道:“爹爹你不知他,早上吃的才多呢!又是牛乳,又是馒头,又是牛肉,又是小菜,满满当当一桌子,他能全都吃完。”
林如海闻言,也有些惊奇的看了看贾蔷。
似在担心,这孩子该不会有甚么毛病吧……
贾蔷在三人异样的目光中,吃尽第五碗饭后,又端起旧窑十样锦的茶盅,一饮而尽,算是吃饱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吃到哪去了,不过确实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大了许多,应该是好事。我饿了总不能不吃饭罢?”最后一句是看向黛玉说的,不无委屈。
黛玉忙道:“谁说不让你吃了,可你也不能吃的那样快,如此身子如何受得了?”
贾蔷笑道:“这无妨,从来没觉得难受过。”
林如海闻言,羡慕道:“到底是年轻好啊!”
到了他这个年纪,尤其是身子状况还不好,那真是多吃一口都难克化。
说到这,梅姨娘忽然想起甚么来,问贾蔷道:“蔷哥儿,你通些医理,可知道为何你先生用完饭后,总是止不住的困顿?眼皮睁不开?偏生用完饭后,最不能躺下睡着。太医来瞧了,也没瞧出甚么名堂……”
黛玉先是担忧,听到最后又笑道:“姨娘真当他是神医不成?太医不知道的,他能知道?”
贾蔷却眉飞色舞道:“林妹妹,你还别说,太医未必知道这个缘由,我还真知道。”
“你真知道?”
梅姨娘稀罕问道。
林如海也挑了挑眉尖,看了过来。
黛玉的目光则有些微妙,贾蔷果断举手道:“我这些西洋医理,可不是为了讨好尹家才学的,这才多点功夫,想学也学不了那么多。”
黛玉似笑非笑道:“如此岂不更巧?”
贾蔷:“……”
见贾蔷无言以对,梅姨娘在一旁同林如海笑道:“我常问紫鹃、雪雁一些关于哥儿的事,问姑娘肯定听不到坏话。原以为,蔷哥儿口舌功夫已经不输任何人,从不肯吃亏。没想到,姑娘还能治他!”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蔷儿让着她罢。”
黛玉不服,撇了撇嘴,道:“才没有呢。”
贾蔷干咳了两声,岔开这茬,解释道:“西洋郎中认为,人能清醒,能行走,能做事,全是因为鲜血将各种养分送到各处。若是缺了血,那人就要昏迷,就做不成事。血液在人身体各处分布的都很均匀,原本都相安无事。脑袋里的血,给头脑提供养分,让人保持清醒和思考。
而肚子里的脏器上的血,譬如胃上的血,提供养分供胃消化饭菜。如果胃好呢,正常的血液供应就能让饭菜能够克化。若是胃不好,克化不动,那胃就要加大力气去克化。如此一来,就会消耗许多养分。胃部的养分不足,便会挪用其他部位的,譬如头部的。如此一来,人吃完饭,尤其是吃的太饱,就容易瞌睡。”
梅姨娘听完后,同林如海惊奇道:“这西洋番子,还真有些名堂。听起来没有咱们中原的郎中说的玄乎,可勉强似乎也能说的通?”
林如海缓缓颔首,笑道:“虽蛮夷之国,然火器锋锐,自有可取之处,不可小觑……”
梅姨娘虽看出林如海不大想谈这些,还是又问贾蔷了句:“那该如何缓解?”
贾蔷笑道:“既然是胃口不好,多养养胃,也就好了。先生眼下是太累了,过了这段,应该能好一些。”
梅姨娘闻言放下心,起身去准备汤茶,就听林如海对贾蔷道:“贾雨村已经进京了,过了国丧,多半会去贾家拜会你,到时候,你当明白如何为之?”
贾蔷闻言苦笑道:“自然知道……唉,近来先生事情多,我这当弟子的也不轻快。东城要收尾,该评比的评比,该分官的分官。再加上几场葬礼……贾蓉的好说,敬太爷的却麻烦,还得再饶上一个秦氏之父。先生,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
林如海笑了笑,问道:“何事?”
贾蔷道:“男人没了妻子,可以续弦再娶。那女人年纪轻轻没了丈夫,怎就容不得改嫁?我知道里面有个守节的问题,可男人怎不用守?贾家西府的大婶婶李氏、东府的大奶奶尤氏,还有贾蓉的妻子秦氏,一个个才多大点年岁,就这样枯守着。是不是有点残忍?”
林如海面色古怪的看着贾蔷,道:“你这话,可同老太太提过?”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怎么没提,今早上还提了,老太太差点没吃了我!”
一旁黛玉伏在桌子上笑,林如海也是无奈笑道:“如你这般想的,还真是凤毛麟角。女子守节,和男人不做贰臣,是一个道理。这原是天经地义的事,还有甚么想不通的?这是大节,大义,动摇不得。蔷儿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做你的事罢。对了,明日你多半不会轻快,务必要仔细着些。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甚么事当做,甚么事不当做,你心里当要有数。”
贾蔷闻言苦笑道:“先生,为人臣子的,何曾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更何况,弟子又非正经科甲考出来的清贵功名,是恩封勋臣,且宫里口口声声不拿我当外臣子弟……既然受用了诸般好处,这个时候还想退路,怕是两边都不得好。”
林如海闻言,叹息一声,看着贾蔷道:“也难为你了……罢了,你自己仔细斟酌就是。去罢,早些回去准备准备。办丧的时候,多选几个族里老成些的去操持,你也多歇息歇息。得闲,还是要多读书。甚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读书明理。”
贾蔷起身领受教诲后,问黛玉道:“明儿我从宫里出来,接你去贾家住两天?”
黛玉心动了稍许后,还是婉拒道:“爹爹近来太辛苦,我若不在,姨娘一人劝不住他用饭、休息。你回去了,也多保重些才是。”
贾蔷哈哈笑道:“这点妹妹放心,不管甚么时候,也不拘好赖,我总是能吃饱的。”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似乎认为贾蔷能吃,也是一种值得骄傲的事。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告辞离去。
……
贾蔷回到东府时,天色已大黑。
他让人直接备好马车,由婆子牵引至可卿院门口候着,他则进院内叫人。
没进院门就看到宝珠候在门口张望着,看到贾蔷后惊喜道:“侯爷可来了!”
抄手游廊上,瑞珠远远看到贾蔷进门,也是喜的不得了,进了里面去告知可卿。
贾蔷随宝珠一道上了游廊,在门口处,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可卿。
可卿面上不施粉黛,着一身纯白亚麻夏布长袍,眸眼间的幽怜心碎,让人动容。
贾蔷也不知怎样劝,便道:“等许久了么,那现在就出发罢。”
可卿含泪幽眸感激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就跟在他身边,一道往外行去。
因要避人耳目,小些动静,所以只带了宝珠一个丫头。
待主仆二人上车后,出了宁府,贾蔷带亲卫骑马护从,赶往南城朴义街,秦家。
因明日便是太上皇出殡景陵之日,所以今夜各官坊街道,皆有兵丁把守。
若非贾蔷亲自带路,今夜任何于内城驰骋之车马,必会接受盘查拿问。
即便是贾蔷,也一路自报了几回家门,方至南城。
到了秦家,马车直入二门,可卿于二门前下马。
看着幼时熟悉的场景,又感物是人非,恩父即将离世,还未进门,可卿便已是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人间至苦,莫过于此。
宝珠、王妈妈搀扶着可卿入正房,进了里间,就看到秦业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眼见不成了。
可卿跪于榻前,悲声痛哭起来,声声泣呼“父亲”二字。
许是因为心中惦记,难放执念,又许是亲情养恩太重,总之,原本眼看就要不成了的秦业,听到这一声声摧断肝肠的唤声后,竟然颤了颤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贾蔷见之瞪大了眼,担心秦业说出甚么骇人的话,便赶人道:“嬷嬷和宝珠先出去,让秦老爷和嫂嫂说话。”
王妈妈和宝珠不敢违拗,只能出去。
可卿见秦业醒来,激动的都不知该说甚么才是。
贾蔷上前,沉声道:“秦老爷,贾敬、贾珍、贾蓉祖孙三代都没了。嫂嫂如今住在宁国府平安无事,过些日子,还将秦钟接过去,好生管教,让他成才。你老还有甚么话要说没有?”
秦业几回回张嘴,都发不出声音来。
最后只能悲切的看着可卿,可卿哭道:“爹爹放心,女儿如今过的很好,并无人欺负。我已经托了叔叔,等钟儿身子养好一些,就将他带进国公府,磨炼磨炼再送入贾家族学里长进。钟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必能成才。不会辜负,爹爹和娘亲的厚望。”
秦业慈爱和痛惜的眼神一直看着可卿,虽说不出话来,可那份不舍和不放心,连贾蔷一个外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他不知道,秦业当初是为甚么收养了可卿。
但人非草木,一手将可卿从襁褓稚女养大,并送之出阁,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疼爱,无人能知。
当然,贾蔷以为,除了这份亲情外,其中未尝没有一些其他的深意。
可卿的身世成谜,但必然是不简单的。
以目前的线索来猜测,怕是极有可能,是“废太子”义忠亲王和宫里一位姓秦的皇妃所生。
若果真如此,那才是天家最大的丑闻。
可若是如此,贾家和秦家为何会帮着掩藏可卿?
再想想林如海曾说过,当年的事十分复杂,义忠亲王之贤太子的姿态,为朝野所敬仰。
莫非,贾敬和秦业是义忠亲王旧部?
这个想法,端的吓了贾蔷一大跳。
若是如此,莫非贾敬分明考中了进士,却弃之不顾,反而去城外修道,便是因为义忠亲王被废的缘故?
秦业那么多年一直当着七品小官,每回京察都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而获责……
这二人,是不想做贰臣么?!
顺着这个逻辑再往下推下去,贾家后来参与义忠亲王嫡子谋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哪怕贾家出了一个贵妃,可这贵妃后来失宠,还暴毙了。
贾蔷脑中飞快转动,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推演。
他觉得,前世贾家,便极有可能按着这个路数,往抄家灭族的路子上一路狂奔!
万般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好在,因他的出现,宁家爷孙三代早早的领了盒饭退场。
贾政也被他和贾母联手敲打的,知道了轻重好歹。
贾赦干脆被他废在了榻上起不得身,连一等将军金印都被收缴了。
这条死路,已然不通!
秦业最后的目光,是看向贾蔷的。
里面似有探寻之意……
只可惜,贾蔷目光始终平淡相对,毫无对暗号的意思……
见此,秦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遗憾……
看着秦业慢慢合上了眼,在可卿的痛哭声中,贾蔷寻思起来,秦家藏有宫里那位“秦妃”的宫裙和玉佩,贾家会不会也藏着些甚么?
回去后,还是要让李婧去玄真观那边寻摸寻摸。
“好了,起来罢。秦老爷临走前见了你最后一面,也得知了秦钟还好,将来也有好结果,已经心满意足,不留遗憾和担忧了。他年事已高,儿女平安,算是喜丧。你只顾一味的悲痛,让老人也走不安心。”
贾蔷躬身下去,将可卿搀扶起来。
可卿哭的痛极,又哀伤道:“爹爹去了,钟儿也病着,连个料理后事的人也无,是儿女之不孝。”
贾蔷微笑道:“放心,秦老爷的身后事,我会料理的。”
可卿闻言,尽管此时心中悲痛,可听闻此言,仍忍不住一怔,痴痴的望向贾蔷。
若是,若是早先遇到他,那该多好。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贾蔷温声劝道。
可卿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睛里,蕴着柔和的关心神色,在这最悲苦的时候,恍若甘霖一般浇灌着她冰冷的心田,让她心中渐暖,感念不尽的唤了声:“叔叔啊……”
幽幽明眸中,泪光点点,眸光缠绵悱恻,似在倾诉万种幽情……
……
第五百三十章 闯宫!
留下贾芸处理秦家丧事,贾蔷就护送着秦氏回府。
只是刚至宁荣街,还未至宁国府大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马蹄飞踏的声音。
贾蔷勒马,亲兵列阵,商卓等如临大敌般看着后面。
未几,却见十来个大内御林,护从着一黄门内侍骑马飞奔而来。
一见这阵仗,贾蔷心里一沉,果然就见那黄门连马都未下,看到贾蔷明显惊喜一下,尖声宣旨道:“传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即刻进宫!!”
……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御案后面色铁青的隆安帝,身旁不远处站着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恪荣郡王李时和大气都不敢喘的恪和郡王李暄,另一侧,还有忠顺亲王李祐。
御案旁,尹皇后在轻抹眼泪。
“忠顺王,你去安抚宗室,让他们莫要传谣信谣,义平郡王在景陵养病,明日宗室去看了便知。还有,丽太妃殉了太上皇,是她老人家自己的主意,朕还能拦着不成?”
此言一出,贾蔷跪在地上,一股寒气从尾骨升起,直冲脑门,后背一片冰凉,全身汗毛炸起。
丽太妃,端重郡王生母,殉葬了?
至于劳什子自己殉了太上皇这等鬼话,却是一个字也没人信。
“天家无亲情”这句话,打前世起,贾蔷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一直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
当了今世,总算见到了甚么是天家,但一直以来,都觉得天家其实挺重亲情的。
不然,怎么处处以孝治国治家呢?
隆安帝和尹后侍奉太上皇和皇太后,也颇为重孝。
为此,还不得不忍着田傅那样贪得无厌的忘八杂碎!
谁知道,眼下却见了真章!
丽太妃,是太上皇生前最宠爱的皇妃之一,为天家诞下二子。
除了皇十一子端重郡王李吉外,还有皇五子义恒亲王李叶。
只是李叶和其他诸皇子皆不同,自幼由世祖朝一位太妃所养,受佛法熏陶,秉性中和,从不参与诸子夺嫡,甚至也不参与部务。
是朝野皆知的一位佛王,因为连子嗣也无,所以不为人所知。
并于隆安四年的时候,早早病逝。
贾蔷尝闻,丽太妃美色曾冠绝景初朝后宫,但即便如此,也从不恃宠而骄,奉皇太后甚恭。
即便景初朝诸皇子夺嫡时,时隆安帝尚为一孤王,不党不群,谁也看不出他有夺嫡之心。
而义平郡王则与端重郡王是一伙的。
也并不影响丽太妃和皇太后之间的感情……
相处大半辈子几十年的老姊妹情,和亲人无异。
再者,丽太妃还是隆安帝的庶母……
就这样给生殉了!
老实说,先前贾蔷不得不应下尹家亲事,后来相处日久,就渐渐淡忘了当初的一些算计。
再加上尹家对他极好,尹皇后对他也不错,还有李暄……
种种联系,让他生出了和天家成为亲戚的错觉……
都有些麻痹大意了,甚至想着,码头上的船既然露馅了,或许不必再张罗了,一来实在麻烦,二来也未必需要。
如今看来,却是实在天真!!
“贾蔷!”
正当他心中暗惊时,忽地就听到上面喊他的声音,贾蔷忙应了声,道:“臣在!”
而后就发现,不知何时,忠顺亲王和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恪荣郡王李时竟已离去。
隆安帝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喝道:“混帐东西!眼睛都要闭上了,还准备在这睡觉不成?养心殿上,还有让朕叫两次的臣子!朕也是见着了!!”
一旁李暄忍了又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又赶忙闭嘴,低眉顺眼的站在那。
贾蔷忙解释道:“不是,臣岂敢。只是方才臣一直没被叫起,便在自省这些日子有甚么事做差了,被皇上招来罚跪……”
“……”
隆安帝闻言滞了滞,方才没叫贾蔷起来,是一时忘了。
后面虽想起来,又想着干脆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威重。
没想到这混帐居然当面挑破……
隆安帝哼了声,道:“可自省出甚么名堂来?”
贾蔷请罪道:“许是臣这半月来,在东城昼夜不停的清扫街坊,扰了一些官员的清静,他们上折子弹劾臣,烦扰到了皇上?”
此言一出,连尹皇后都忍不住笑了声,对隆安帝道:“皇上说的没错,果真是胆大包天,恃宠而骄了。敢这样同皇上说话的勋臣子弟,也就这么一个。”
隆安帝却道:“朕可没宠过他,论娇宠,还是皇后娇宠的狠,让他愈发不知敬畏。”
尹皇后闻言,对贾蔷道:“贾蔷,你可听到了,如今罪过都是本宫身上。你若再恃宠而骄,不好好为皇上,为朝廷做事,那本宫的罪过就大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娘娘,臣不是表功,可近来为了皇上,为了朝廷,臣不仅瘦了,还黑了许多,连家门儿都少回了……”
“你这还不叫表功?”
尹皇后没好气道:“哪个让你亲自下场去做那些事了?堂堂一个世袭侯爷,那样尊贵。你可知有多少御史言官弹劾你不顾贵贱位格?弹劾你沽名钓誉的更多!要不是皇上看重你,替你压了下来,只道你还小,想做些实事,岂有你好果子吃。一个武勋,在东城快成了圣人了,一点避讳也不知,还有脸子表功?”
隆安帝适时的冷哼一声,贾蔷还有甚么法子,只能乖乖请罪。
心里叹息一声,先生林如海果然智深似海,早早就料到了这一桩难处。
太上皇良臣……
天道好还,真是一点没错。
太上皇钦赐这一表字,将他类比韩世忠,一举击退含三十年清望进京,压制景初朝臣的韩彬,逼的隆安帝不得不贬黜数位新政干臣出京。
太上皇怕是想不到,今日隆安帝会用“太上皇良臣”这个名号,干下逼宫九华宫的事罢……
而贾蔷自己,也因“太上皇良臣”而袭爵,还让诸敌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下死手,占尽好处。
却没想到过,今日会为此担上何等的干系……
果不其然,等他请罪罢,隆安帝便说到正事:“贾蔷,太后因听信谗言,只当义平郡王已经薨了,还有丽太妃殉葬一事,也迁怒到朕身上。还有两个时辰,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文武百官,就要入九华宫与皇太后跪拜,而后才送大行皇帝去景陵,可太后至今不愿接受跪拜。
几位军机大学士上折子,太后不理。宗人府宗正出面,太后不理。朕和皇后亲自出面,仍见不到太后。
原本眼下朝野上下流言漫天,若是再闹这么一出,那今日太上皇大行,都未必安生。你是太上皇钦赐良臣,满朝上下,独你一人有此殊荣。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大行皇帝走的不安心?”
贾蔷眨了眨眼,看着隆安帝道:“皇上,臣自然愿意为太上皇尽忠,可是臣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不上话啊!要不,还是请国舅田傅?”
隆安帝面上闪过一抹暴怒神色,咬牙道:“若非这个混帐,事情焉能至此?”
尹皇后板正俏脸看着贾蔷,道:“贾蔷,如今容不得你耍滑头偷懒。你是太上皇良臣,有些事皇上做不得,本宫做不得,朝廷上的大臣们都做不得,你却容易些。且你要记住,今日事,是本宫让你做得。果真将来有人要翻旧账,弹劾于你,你就往本宫身上推便是。”
这话,却把隆安帝感动坏了……
“皇后!”
在其亲母见不得他好,一把抹去母子情分后,还有一个女人能如此待他,隆安帝这个孤家寡人,当真心中有万分感触。
贾蔷还能说甚么,再往深里说,就是要埋祸了。
他看了眼正冲他挤眉弄眼的李暄,道:“娘娘,臣对宫里的路不熟,能不能请恪和郡王陪臣一起去?”
李暄:“……”
不等尹皇后回应,隆安帝就道:“去罢,等忙完此事,你再和李暄一道,往国舅府走一遭,代朕探视一二。”
此言一出,尹皇后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贾蔷却听的糊里糊涂,不过见隆安帝面色不大好,显然是熬了不少夜,此刻肝火旺盛,不敢多言,和李暄一道出了养心殿。
……
“贾蔷,你今儿跪那么久,怎不像上回那样叫苦了?”
养心殿外的广场上,李暄乐呵呵的边走边问道。
贾蔷不理会,他就忽地弯下了腰,在贾蔷膝盖上摸了把,摸到厚厚的一层裹膝后,登时大笑起来,道:“好啊!贾蔷,你学奸了!我就知道……唔!”
话没说完,被贾蔷隔着袖子拿手捂住了嘴。
不过让他闭上嘴后,贾蔷就立刻松开,害怕袖子沾上口水,太恶心。
然后他也在李暄膝盖上拍了拍,果然,厚厚一层。
贾蔷提醒道:“王爷,咱俩谁也别说谁。”
李暄嘎嘎直乐,搂住贾蔷勾肩搭背道:“贾蔷,你小子这些日子弄甚么鬼呢?真当扫街的去了?我就不信,你有这份好心!”
贾蔷不无埋怨道:“王爷天生富贵,自然不知我这等升斗小民的苦。”
李暄气笑道:“你要脸不要脸,就你还升斗小民?”
贾蔷解释道:“毕竟是当臣子的,虽蒙皇上器重我先生,可我本身要是不做出些名堂来,岂不连皇恩和先生的体面一并都丢了去。别的事又做不得,就选个好时机,做些卖力气的活,免得旁人弹劾我尸位素餐就好。”
李暄乐道:“我就知道,东城百姓到处夸你,必是你在弄鬼!快说说,怎么做到的?”
贾蔷嘿了声,道:“我麾下那么多丁勇,当初都是坊间雄霸一方的青皮,让他们正经打仗肯定拉垮,可让他们鼓噪一些声势,那还不容易?我就让他们回家,给各家婆娘孩子说,多夸夸我,替我扬扬美名!”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二人说笑着出了西宫,却不知这一幕,落在养心殿窗子后两双眼眸中……
“皇上,贾蔷办得成此事?”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尹后不无担心的问道。
隆安帝淡淡道:“皇后放心,林如海的弟子,又怎会是庸辈。若当初他不是承爵,而是走科举仕途,将来军机处,都未必不会有他一席之地,可惜了。”
太平盛世,武勋贵则贵矣,其实所能掌握的权力,远远无法和宰执天下的军机大臣,当朝相国相比。
而大燕军权又都握在元平功臣手里,即便是贾蔷,从目前来看,也没有丝毫可能,与元平诸多在军中打熬了几十年的大将竞争军权。
所以……
“就让他和小五交好,当一世富贵侯爷罢。一个富贵王爷,一个富贵侯爷,真论起来,倒比朕还享福。”
听了隆安帝之言,尹后笑道:“谁说不是呢,尤其是过了今夜,他想不当个富贵侯爷,也难了……”
……
九华宫。
偌大一座宫殿,却不见几个宫人。
处处白灯白绫,让人心里有些瘆得慌。
看了看前面引路的四个持灯内侍后,贾蔷小声问李暄道:“王爷,再怎么说,九华宫里的这位也是皇上的生母皇太后,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原先太上皇在时,也没听说闹这么僵,不应该啊……”
李暄干咳了声,也是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为了权利二字闹的……”
贾蔷没明白,道:“太后要甚么权利?还想干政不成?”
李暄啧了声,道:“太后娘娘受义平郡王和田傅那蠢货的挑唆,还有丽太妃和宗室一些人的糊弄,就想着太上皇大行后,也要维持原先的情况,就是,我父皇做甚么决定,都要来九华宫这边请示请示……”
贾蔷闻言无语了好一会儿,道:“太后懂国事么?”
李暄嘿的一笑,道:“人家说了,皇上来请示,太后只说一句话,走个过程罢。”
“甚么话?”
贾蔷问道。
李暄道:“太后只会说:‘一切按照太上皇时候的法子办就是’。”
啧!!
贾蔷闻言冷笑两声,道:“怎么可能?”
李暄耸了耸肩膀,道:“太后觉得很可能啊,也觉得很有道理。她老家也想继续至尊至贵下去,天家嘛……贾蔷,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贾蔷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办?直接说呗。”
……
九华宫,寿萱殿。
田太后震怒的看着闯入殿内的贾蔷和李暄。
她已经明言告诉宫人,不愿见任何人。
而这二人,竟然仍敢闯进来,并支走了所有的宫人。
田太后心中一阵冰凉,她都不能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那个对她和太上皇毕恭毕敬了几十年的皇帝,为何在太上皇刚刚驾崩后,转眼间就变出了恶狼一样狠毒的面容。
先前她还被皇帝、皇后说服,太上皇是自己炼丹出错才驾崩了,可现在再看看,哪个信?!
她再没想到,竟生出了一头恶狼!
而眼前这二人,一个是恶狼的狼崽子,一个则是他的狼爪子,都不是好人!
她就不信,这两个,莫非还是来送白绫毒酒的?
看着田太后怨毒阴狠的眼神,李暄一句话都不敢说,许是也不愿说……
贾蔷则负手而立,轻轻叹息了声,道:“太后娘娘,义平郡王在景陵染了些风寒,所以不能回来,在梓宫前迎驾太上皇。却不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歹人所说,是出了事。今天送行大行皇帝后,就会有车马亲自拉了王爷回宫,到您面前见您,可行?”
见田太后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贾蔷虽觉得有些冷,却还是说道:“太后娘娘,您这样做,很容易让人以为义平郡王真的出了事。不止义平郡王,臣听闻,连国舅爷田傅都病了。您就不怕此事为奸人所趁,弄假成真么?”
田太后闻言悚然而惊,李暄这时开口道:“皇祖母,十四叔真的只是轻症,太医去了,说是并不要紧,调理调理就好。倒是国舅爷那边,确实有些不当。父皇刚还说了,一会儿让孙儿和贾蔷去国舅府上,代父皇探视一二呢。”
太后闻言,遍体生寒,惊怒道:“好狠,好狠毒的心!那是他的亲弟弟,那是他的亲舅舅!!”
贾蔷道:“是啊,义平郡王是皇上的亲弟弟,田国舅也的确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也未曾薄待过他们,都给太后娘娘您许过诺,一个封亲王,一个给了一百万两银子,太后您还想怎样?您只记得义平郡王是皇上的亲弟弟,田国舅是皇上的亲舅舅,您老有没有想过,您老还是皇上的嫡亲娘亲!如今那么多奸臣歹人想要为难皇上,算计皇上,恨不能将皇上拉下皇位,太后您这位生母皇太后,怎么就没想过皇上的难?义平郡王是您的亲儿子,田国舅是您的亲弟弟,那皇上难道不是您的亲儿子?缘何这般厚此薄彼?”
“你……你大胆!你在指责哀家?叫皇上来,哀家倒要问问,这算甚么臣子!还有没有王法?”
田太后被贾蔷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答不上话来,便开始以身份压人。
李暄都有些担心,毕竟太后都好几天不肯见皇上了,这会儿忽然要见人,果真请了隆安帝来,贾蔷怕是要挨一顿狠的。
却不想就见贾蔷躬身一礼后,对田太后道:“太后娘娘想要惩治臣,再简单不过。一道懿旨,臣生死可定。只是,今日大行皇帝若是殡礼难成,走的不安,臣这个太上皇良臣,更是虽死难安,愧对上皇!不过,真到那个时候,闹出事的义平郡王和挑唆惹事的田国舅,怕是想好死都难!!臣万死恳求太后娘娘,三思而后行!”
说罢,起身大步离去。
目瞪口呆的李暄方回过神来,匆匆忙给太后行了一礼后,追了出来。
真是,疯了!!
……
第五百三十一章 酷刑 (第三更!)
寅正。
九华宫中门大开,太后着素服,端坐于寿萱殿凤榻上。
受了隆安帝并宗室诸王、世勋贵族和满朝文武大臣的礼。
虽说她紧绷着一张脸,如看仇人一样看着隆安帝,但只要她露了面,全了大行皇帝的殡礼,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看着一板一眼行礼的隆安帝,田太后心中充满愤怒,以及一丝丝惊惧。
她是真没想到,恭顺了一辈子的隆安帝,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原以为,即便是太上皇驾崩,隆安帝仍会一如从前,纯孝恭敬,听其旨意。
她的目光在跪地诸王中一一扫过,宗室诸王里,太上皇诸皇子位列前班,然此时却少了一个端重郡王李吉,和义平郡王李含。
当年夺嫡时,声势惊人的义项郡王李向,如今也跪在殿下,全无当年无双之势。
其他诸子,一个个也如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皇孙列,是宝郡王李景居首,其次,却是宁郡王李皙。
看到李皙,皇太后的眼睛,微微明亮了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咦?
李暄那个小畜生居然不在?
再看看,勋臣中,贾蔷居然也不在。
田太后心里是真的生起寒意来,担忧起幼弟田傅的周全来。
方才贾蔷和李暄说的明白,田傅病了,他二人奉皇帝命,要去国舅府探视。
这两个小畜生,在九华宫都敢如此猖獗,更何况是在外面?
若依照以往的脾性,这会儿太后早就闹将起来。
可是看着殿内面无表情的隆安帝,她此刻却真不敢闹了。
她自身倒是不怕甚么,再怎样也是隆安帝的亲母,他还敢弑母不成?
可她却担忧她的小儿子,和小兄弟。
左右贾蔷说了,今日大行皇帝入景陵后,就会拉着义平郡王来见她。
今日若是见着了,也则罢了。
若是见不着,她必要闹个天翻地覆,倒想看看,那逆子,到底敢不敢弑母!
……
神京西城,古华街。
国舅府。
国舅田傅和其子田辉又惊怒又是恐惧的看着带兵直入的李暄和贾蔷,田傅怒道:“小五儿,你干甚么?”
田辉则对上回将他打个半死,至今伤势未痊愈的贾蔷恨之入骨,咬牙道:“贾蔷,你还敢来我们田家?你算甚么东西,你等着,一会儿我和我爹就进宫,见我太后姑姑,非治你个大罪不可!”
自太后做主,使得田傅从宋家拿回来一百万两银子后,田辉觉得往后整个天下他都可以平趟着走了。
甚至觉得,太上皇死的好啊!
因为太上皇活着的时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
那时太后虽然也尊贵,可却无法干预朝臣。
眼下却不同,宋昼是大理寺卿,衣紫大员又如何?
军机处诸军机大臣,满朝文臣破口大骂又如何?
太后娘娘一道懿旨,谁都要捏着鼻子认下。
田辉觉得,只要太后娘娘能长命百岁,那田家过的比天家还要快活,还要富贵!
前儿他娘才进宫,说田傅因为担忧田家未来忧心病了,鼓弄着太后趁着太上皇出殡景陵这个机会,给田家弄个能传家世袭的爵位出来……
田辉觉得,此事十拿九稳。
没想到,封爵诏书没等来,等来了这么两个东西。
贾蔷和李暄对视一眼后,道:“这你来罢,刚才九华宫里是我来的。”
李暄扯了扯嘴角,埋怨的嘟囔了句后,不耐烦的看了田家爷俩一眼,宣旨道:“国舅夫人李氏,不遵妇道,昏聩悖逆,挑唆蛊惑太后,犯口舌之戒,不可不罚之。今日罚李氏,便是与国舅提个醒。虽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再有痴心妄想挑唆之举,朕容得你,国法亦不容!”
宣罢,问道:“国舅爷,李氏何在?”
田傅面色隐隐发白,结巴问道:“小五,你……你问你舅奶奶做甚?”
舅奶奶?
李暄心里腻味个半死,见到贾蔷在一旁面色古怪,就认定他必是在偷笑,愈发大怒,厉声喝道:“田傅,本王奉天行罚,焉有你问话的余地?本王再问一遍,李氏何在?”
田傅仔细看了看李暄背后的一队龙禁尉,这才确定,真的来了祸事了。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还没发作到他身上。
田傅一迭声的打发管家去请李氏,未几,李氏眼神惊慌,面上倒还故作镇定的道:“这是怎么说的?前儿我才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我田家的大姑奶奶,她老人家可知道今儿这一出?你们可别瞒着她老人家欺负我们田家,我现在就进宫,去找太后娘娘告状!来人,还不给奶奶我备车!”
说着,竟是想绕路溜走。
李暄生生气笑,与身后的龙禁尉扬了扬下巴。
两个龙禁尉上前,当头一人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
……
国舅府不远处,明月茶楼内。
贾蔷面色有些发白的看着对面脸色更白的李暄,钦佩道:“王爷,深藏不露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佩服!实在佩服!”
方才他和李暄带着大内龙禁尉,直入国舅府,当着田傅和其子田辉的面,让人将其犯口舌的老婆李氏的舌头用剪子给铰了下来。
田傅本是装病,看到这场景,就直接吓昏死过去,变成真病了。
贾蔷也是第一次看到酷刑场面,心里膈应的不行,尤其是田傅老婆李氏满脸满身血在地上惨叫都叫不出的场面,实在骇人。
李暄比他好不了多少,脸白的甚么似得。
二人出了国舅府,就到路边的茶楼来喝点清茶,压压惊。
听闻贾蔷言,李暄岂肯伏输,冷笑道:“本王不过奉父皇命,惩治一个犯口舌的愚妇,又值当甚么?你想想你先前对太后都说的是甚么话,传了出去,你贾家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贾蔷嘿了声,笑道:“谁传?殿内就三人,太后当场发作的话,倒是能置我于死地,可过了那一茬,她老人家就错过了机会,且也不会再声张,不然太后的威望何存?体面何在?所以,只有你会传。到时候,皇上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
“……”
李暄怒视贾蔷片刻后,又不无同情道:“虽如此,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太后先前甚么态度,宗室和朝臣都知道。为何叫你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你办下了这样的事,往后你可惨喽!贾蔷,你可能真的要当一辈子正五品的兵马司都指挥。”
贾蔷笑了笑,道:“当一辈子就当一辈子,越清闲越好,有甚么了不得的。空出功夫多些才好,明儿国丧就算结束了,太平会馆又要开张了。啧,也是不容易,总算熬出头了。”
李暄奇道:“你家不是还有一场葬礼么?”
贾蔷摇头道:“那个不相干,一个别房堂兄弟的,我还为他禁荤腥不成……不过家里炼丹的那位太爷,估计日子也不远了……得,这二月估计是吃不得肉了。”
李暄闻言,登时乐了,道:“这怕甚么,喝汤啊!我外祖母不是使人给你送汤了么?嘎嘎嘎!真是笑死人!不过贾蔷,说笑归说笑,将来你要是辜负欺负了子瑜表妹,那真是禽兽不如了。也不知道你哪点好,就这么入了外祖母的眼,她老人家该不是糊涂了,怎就待你这样好?”
贾蔷呵呵了声,问道:“我身上有差事,要看守五城,王爷不去送太上皇一程?”
李暄撇撇嘴,道:“我要留在宫里,侍奉太后和母后。还要管着内务府,把国丧摆出来的那么多白绫绸缎全部再收起来,等着下回用……呸呸呸!这乌鸦嘴,最好一辈子都别用了!”
看着李暄轻轻打了打嘴巴,贾蔷哈哈一笑。
李暄吃了口茶后,道:“走罢,一起回宫到母后跟前复命。唉,以后日子愈发不能轻松了。你听说了没有,赵家这次算是完了。”
贾蔷奇道:“没听说啊,不是说宋家被打的连连败退么?宋昼那老小子,我还等着他顽完呢。”
李暄嘿了声,笑道:“你林家岳父连这都不跟你说?看来你是不大靠谱,来,你岳父老子不跟你说,我跟你说……哎哟!”
被贾蔷砸了一茶盅盖,李暄也不恼,还嘿嘿直乐,道:“本来宋家是招呼不住了,可没想到,临了吏部尚书张骥忽然蹿了出来,给赵家来了个狠的!赵家这些年倒官卖官,甚至插手科举的事被爆出来后,再没活路了。眼下绣衣卫已经把赵家围起来了,就等着明日发作。赵家,啧啧,巨富之族啊!”
贾蔷叹息一声道:“巨富之族有个屁用!我倒是听我先生说了,山东、甘肃两地旱的有些狠,偏两江流域今年怕是要发生大洪涝。这抄来的银子,一文钱都不敢乱动,就等着赈济灾民呢。”
李暄咂摸了下嘴巴,道:“理会这么多做甚么?和咱们两个老幺也没甚干系。对了,我四哥已经和父皇说好,要从礼部调去户部观政。三哥在工部,四哥在户部,这些闹心事,就让他们去操心就是。走走走,咱们先回宫看看殡礼到底怎样了,还得给母后复命呢!嘿,田家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正说着,忽地看到楼梯拐角处冒出一个宫人来,李暄唬了一跳,忙对贾蔷道:“坏事了,必是母后等极了,竟把牧笛给派出来寻咱们来了,快走快走!”
贾蔷闻言也唬了一跳,忙问道:“你怎知道不是宫里出了大事,该不会是太后那边出了甚么差池罢?”
李暄一边起身一边埋怨道:“你傻啊,果真是太后那出了问题,就是父皇派人来拿咱们了!”
说罢,李暄含笑上前,威胁起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公公来:
“是在国舅府大门口碰到我们的,晓得了么?”
“要是敢出卖我们,哼哼哼!”
……
ps:被爆的心口疼……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夺妻之恨,杀子之仇
皇城,凤藻宫。
诸多宫人们已经开始除孝,到处的白领、宫灯纷纷撤回。
贾蔷和李暄来时,贾元春带着端妃、周贵人几个宫人,正忙的手忙脚乱。
贾蔷来和元春行礼时,元春恍惚了下才认出来眼前这个黑了许多的少年是她大侄子贾蔷……
不过也没含糊许久,贾蔷就被李暄拉着去见尹后了。
尹后原来不在正殿,而在偏殿。
贾蔷觉得讨厌的很,挣脱李暄道:“你拉我干吗?”
李暄警告道:“你别不识好歹,这除了贤德妃,还有别的嫔妃,你小子往里面钻进去干啥?那些女史彩嫔一个个也都瞎了眼,爷不比你长的俊多了?就知道看你,那眼神恨不得把你吃了!你猜要是把你们丢一间屋子里,她们会怎样?宁侯,哎哟,你好英俊……宁侯,哎哟,人家心口疼……”
贾蔷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往旁边躲远了一步,看着他捏着嗓子翘着兰花指在那顽的开心。
不过忽地,贾蔷躬身而立,规规矩矩的站在那,见礼道:“臣贾蔷,参见皇后娘娘。”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脸色一僵,忙转过头去看,这一看,却是勃然大怒,原来对面压根就没人!
他回过头来就要寻贾蔷算账,却见贾蔷已经先一步往偏殿跑去,李暄大怒道:“贾贼,休走!今儿再不能饶你!”
贾蔷头也不回的比了根中指,继续往前跑去。
不过刚一转弯上了游廊,就猛一个刹车停下,行大礼拜道:“臣贾蔷给娘娘请安。”
李暄见之,狐疑了稍许,觉得不似作伪,还是决定规矩些,放缓脚步,整理了下衣襟,准备上前见礼。
不想他低头收拾完衣襟,再抬头看去,贾蔷已经在抄手游廊上跑了半截儿了。
我了个大艹的!
这不是要活活气死人么?
这不是赤果果的羞辱人的智慧么?
李暄都快气炸了,怒吼一声,追上前去。
结果就看到贾蔷在殿门口,又跪下装模作样的行礼。
李暄狞笑飞跑上前,举起窝头大的拳头,咬牙道:“贾贼,你当爷还会信你?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说罢,就要殴打出气。
却听到殿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呵斥声:“李暄,你干甚么?”
李暄面上狠色凝固,缓缓转过头看去,就见尹后站在殿门方向,面色震怒的看着他。
“哟!母后真在这……母后,儿臣这是在和贾蔷闹着顽呢!不信您问贾蔷……贾蔷?”
李暄见尹后动了真怒,心里也有些发憷,忙推了一把贾蔷,让他帮忙解释。
贾蔷忍着辛酸和委屈,强挤出笑脸,道:“是,娘娘,王爷……是在和臣顽耍。”
“你个球攮的……”
李暄看他一脸委屈模样,差点又要气炸了。
却见尹后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道:“你们就知道胡闹!等皇上回来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
盖因贾蔷的表现,有些故意的浮夸,尹后一看便知果真是在顽闹。
贾蔷规矩认罪道:“主要是这一月来,憋的有些久了,如今国丧结束了,就和王爷顽闹了回。”
李暄气的叫道:“母后,你不知道贾蔷有多阴险,戏耍了儿臣三回了!回头儿臣非摔他个大跟头不可!”
尹后笑骂道:“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个都像甚么样子!跟本宫进来!”
将两人叫进偏殿,感觉到身后二人还推推搡搡扭扭打打,尹后也是无奈。
落座后,尹后问二人道:“也都不小了,还这样惫赖……差事都办妥了?”
贾蔷先道:“娘娘,太后娘娘可接受了百官跪拜?没出甚么岔子罢?”
听他在这摆功,尹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所以说,还是你这太上皇良臣的体面大,皇上和本宫出面都没用,军机大臣宗室诸王更没用……”
贾蔷登时噤声,老老实实认错道:“娘娘,是微臣得意忘形了,您就饶了臣罢。”
尹后哼了声,道:“难得你还知道得意忘形!这差事办下来,皇上自然念你的情,可不念你的情的,恨你的更多。你若规规矩矩的,那有皇上和本宫护着,谁也奈何不得你。可你若自己作死,那到时候,皇上和本宫想护你都难!”
贾蔷忙道:“娘娘,臣知道了!”
若不是担心你们真当我是把好刀,总起借刀杀人之心,我又何必跑到宫里和李暄追打顽闹一场?
再者,以他这个年龄,将这等犯忌讳的大事办的妥妥当当,原就是一件不妥当之事。
这或许就是昨儿林如海提醒他的事……
尹后见他果然规矩了,方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明白过来,可见是个极聪明的,就是淘气了些……”
又问李暄道:“国舅府如何了?”
李暄原本也有些小得意,这会儿也本本分分道:“回母后的话,都按照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办了。国舅府李氏犯口舌已经惩戒了,田傅、田辉爷俩也老实了。”
尹后闻言,国色天香的面上,一双修长的凤眸中带着怜惜之意,问道:“五儿,你大哥、三哥、四哥都在,平日里,他们也都比你能干,你可知,为何会让你和贾蔷办这趟差事?”
李暄滞了滞,不过也没甚所谓,眼睛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母后,正因为大哥、三哥、四哥能干,也都对那个位置有念想,所以父皇才没让他们掺和九华宫和田家事,说到底,此事并不光彩。传出去,还会是一个污点。不过也没甚大不了,儿臣本也没想过其他,不拘哪个哥哥以后得了好,哪怕不念手足情分,就是看在母后的面上,也会善待我这个小五儿罢?至于贾蔷,就更不用提了。他先前还巴不得官儿越做越小,正和儿臣念叨着他那劳什子会馆呢。”
尹后闻言,看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的贾蔷笑道:“这就是皇上和本宫待你们比别个宽容的缘由,不贪恋富贵,不钻研权势,有颗赤子心,在天家和高门里,难能可贵。往后,亦要始终保持此心,不可见时势不同了,就妄自尊大,想着往上爬了,明白了?”
时势不同了……
太上皇入了景陵,九华宫隔绝内外,从此以后,岂不就是时势不同了?
尹皇后这是提点二人,不要因为天下只有一个至尊,他们两人一个是至尊爱子,一个是至尊爱臣的弟子姑爷,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侄女婿,就无所忌惮,恣意妄为。
也是好心……
贾蔷和李暄都老实应下后,就被尹皇后打发出去了。
眼下,她这个真正成为六宫之女的女人,更忙。
……
“贾蔷,找个地儿喝点儿?”
尹皇后的提点还是很有必要的,二人刚出凤藻宫,李暄就按捺不住骚气,开始提出作死意见。
贾蔷都唬了一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二傻子一样看着李暄。
李暄往他肩头擂了一拳,骂道:“你看个屁!”
贾蔷点了点头,没等他说出“我就是在看屁”,见李暄张牙舞爪的追来,又忙往前跑开。
一路上惹得多少宫人侧目,直到跑出东华门,才气喘吁吁的站住脚。
贾蔷看他眼中到底还是带有一丝悲愤,好笑道:“你至于不至于?王爷不是素来自称贤王么?怎么,皇上点了你一趟差事,你就凄苦成这样?这趟差事的影响,未必有你在宫里追打太上皇良臣的恶劣影响大。”
“狗屁!”
笑骂了声,李暄在城墙根儿寻了一处下马石坐下后,郁闷道:“我原是不在意这些来着……”
贾蔷唬了一跳,道:“你现在在意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李暄埋怨的吼了句后,恼火道:“现在也不在意,可到底都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凭甚么啥也没做,就先把我摘出来?”
贾蔷明白了,人性,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五个儿子,如今是四个儿子,却挑了小儿子出头顶黑锅排雷,也难怪李暄不痛快。
贾蔷劝道:“你自己想想,真要去争,够不够得到那个位置?王爷,你果真存下此心,至少在成为储君前,你在皇上、皇后面前,就要从儿子变成臣子了。你愿意?”
李暄闻言,连连摇头道:“这如何能成?罢了罢了,左右就算去争,谁也争不过。大哥在兵部、三哥在工部、四哥在礼部,都争取了许多手下。尤其是四哥,满朝称颂的贤王,礼部的官差点就没明着把他供成太子了!如今他又要去户部……贾蔷,你那林岳父,会不会支持他?”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不大可能,我先生膝下又无子,根本不需要押宝,先生只需要一心忠于皇上,辅佐新政,就能青史流芳了。”
李暄提醒道:“那也还有你啊!他不得为你思量思量?”
贾蔷呵了声,道:“我贾家世代功勋之族,就算你四哥将来上位,大不了罢了我的官,总不能将我无故抄家灭族罢?王爷,你四哥我倒不担心,可你那三哥是怎么回事?我自忖没得罪过他,怎么他老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
李暄闻言,登时乐了,嘎嘎怪笑道:“我母后难道没同你说过,若非子瑜表妹口不能言,必是要嫁入天家的么?即便她口不能言,也有人几次三番请旨,想娶子瑜表妹。你猜猜,那个痴情的皇子,是哪一个?”
卧槽!
贾蔷脸色有些精彩,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夺妻之恨啊……
李暄宽慰道:“不过你放心,他虽痴心的很,父皇当初也没说果真不行,一个侧妃还是可以破格的,可母后却不同意,天家规矩如此,任谁也不能破。即便三哥承诺,纵然是侧妃,以后也必会立子瑜表妹所出为世子。母后却说,若是子瑜表妹不姓尹,还有一丝可能。可子瑜表妹姓尹,那母后这个皇后,就万万不能这般做了。”
说罢,李暄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小声道:“另外,我总觉得,三哥这个心思不纯,他怕是想用子瑜表妹,把外祖母一家拉到他那边去。若不是这样,外祖母怎会一点都不喜欢他?每回见了,只是表面上的客气,平常的很。再看看她老人家对你,连我都吃味。”
贾蔷闻言,一下有些心惊道:“恪怀郡王那会儿才多大,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李暄嗤笑道:“你以为帝王家是甚么地方?”
说至此,他似不愿再多说,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也够了。
李暄站起身来,道:“见你这么惨,爷再告知你个秘密。杨鲁的老子杨华,你也见了?”
贾蔷不解他怎么提起这个,点点头问道:“见了,怎么了?”
李暄不无同情的拍了拍贾蔷的肩膀,道:“忠勤伯杨华的新任差事,是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也就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大都统。九门提督啊,再加上巡捕五营,蔷哥儿诶,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哈哈哈!别郁闷,果真郁闷了,本王王府还有几个奶嬷嬷……诶诶,别走啊!”
……
宁国府,内宅。
庭院插屏下摆着一个竹摇椅,贾蔷坐于其上,轻轻的摇着。
心里一遍遍骂着,这狗日的隆安帝!
提起刀来杀人,拉完磨就杀驴。
若是隆安帝钦点忠勤伯杨华为步军统领衙门的大统领,没有平衡压制五城兵马司的意思,鬼都不信。
毕竟,明面上贾蔷和杨家,有杀子之仇……
再者,多半金沙帮的动静,也传到了他耳中。
金沙帮在神京城内,一连串的吞并行动,虽然大多数帮派都被解散,成员由兵马司和帮闲接纳。
可金沙帮的壮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帮派毕竟只是帮派,杨华任了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大都统,提调三万大军,卡着内城各处关卡,想收拾一个金沙帮,简直跟玩儿的一样。
当然,隆安帝这份任命,肯定不只是针对金沙帮的。
金沙帮在隆安帝眼里,怕只能算一根兔子,搂草打兔子的兔子。
尽管明白这一点,贾蔷心里还是不爽。
不过,也罢。
他才多大点年纪,还真想权倾朝野不成?
兵马司就兵马司罢,就算杨华提督步军统领衙门,可寻常街坊市面上的活计,也轮不到他们出面。
另外,正好趁着这个空闲,再好好打打基础。
种田的日子,还很长久呢。
正这般思量,忽听身后脚步声,侧脸看去,就见晴雯捧着一茶盘过来,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转过身去给贾蔷斟茶。
看着侧对着他的那个圆滚滚,翘生生的小屁股,贾蔷没忍住……
“啪!”
弹性十足!
看着双手抱于身后,转过身来俏脸通红怒视他的晴雯,贾蔷哈哈一笑,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扯近前来,横乘于怀中,看着那张千娇百媚羞容满面的俏脸上,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他低头噙住了那张小口……
“嘤……”
……
第五百三十三章 毛骨悚然
“侯爷,侯爷在家么?”
贾蔷小院院门外,吴嬷嬷装作甚么也没瞧见,叫了两声。
庭院内,晴雯一下从贾蔷身上翻下来,“pia”一下屁股朝下落在了地上,痛的皱起眉头噘起嘴来。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摔哪了,快来爷给你揉揉!”
“呸!”
晴雯啐了口后,羞红着脸,起身掩着衣襟领口往里面跑去。
盘扣都被解开了大半,真是过分!
贾蔷看着她娇俏的背影,呵呵一笑,而后朝外面道了声:“进来罢。”
吴嬷嬷方推门而入,规矩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是有客人送了拜帖来,让尽快送到这边来。”
贾蔷闻言,看向吴嬷嬷手边,果然就见她手中有一份拜帖,他点了点头,吴嬷嬷将拜帖奉上。
贾蔷接过,打开看了眼后,眉头登时皱起。
不过随即又舒展开来……
竟是漕帮帮主丁皓今晚要登门拜访,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点了点头,对吴嬷嬷道:“去回话罢,就说我知道了。”
吴嬷嬷闻言应下后,就走了。
贾蔷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思量起漕帮之事来。
漕帮,不可不制。
倒不是说担心他们会造反,漕帮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漕帮初代帮主也不姓丁,是通过一场内乱得来的,也就埋下了隐患。
另外,帮主之下的两大“正道”,都有相当大的自决权力,甚至可以制衡帮主。
下面的各路人马也都有不小的自决权,相对来说,漕帮组织结构十分严密,但也终究只是一个江湖帮派罢了。
这样的团体想造反,自然毫无成功的可能。
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是无害的,果然任其恣意扩张下去,颠覆社稷难,可荼毒江山却容易。
可是仅凭他一个兵马司都指挥,又怎么可能制衡得了漕帮?
他身上虽还有一个侯爷的贵爵,可漕帮背后,怕是至少能牵扯到三家王府。
一个侯爵,又值当甚么?
唯一可拿得出手的,就是贾蔷的先生,即将入军机为相,成为执掌天下财源的计相。
而户部,则是能决定漕帮生死的大衙门!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啊……
因为户部的确能决定漕帮的生死,可户部能够轻易否决漕帮么?
不能!
漕运干系实在重大,出了乱子,是要出大事的。
尤其是眼下太上皇新丧,朝廷上已是乱哄哄的,若是地方上也乱起来,那就真要出乱子了。
隆安帝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丁皓这样的老江湖,也绝不会轻易低头,甘愿分出一部分命脉来,让别人掌控。
那么,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呢?
正当贾蔷苦思良策时,就看到院门再次被打开。
满脸纯真欢笑的香菱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看到贾蔷居然在家,满是惊喜,叫了声:“爷!”
贾蔷被她的笑容感染,也暂时忘了那些破事,笑问道:“这是从哪回来的?”
香菱嘿嘿笑道:“从西府回来,今儿二姑娘不知怎地,很想听曲儿,我就叫了龄官过去。龄官唱的极好,二姑娘她们都落泪了呢。”
贾蔷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唱的甚么曲儿?就你刚才哼的那个?”
香菱闻言,忙学与贾蔷瞧,连神情都带上了龄官的那种凄苦……
“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还……”
“今夕坐愁鬓如雪……”
贾蔷神情有些微妙,真是那愁才下心头,这愁又上眉头。
晴雯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已是换了身衣裳,啐香菱道:“也不害臊,还唱上了!”
唱曲儿的戏子,可不是甚么好名声。
香菱不恼,笑眯眯的看着晴雯道:“晴雯啊,你猜猜这两句里,你有多少字不识得呀?”
“噗嗤!”
贾蔷正吃茶,听闻此言,一口茶没咽下去,给喷了出来。
这边晴雯已经开始上手了,结果当然又被镇压,还口口声声叫嚣着:“今儿我再不饶你!”
香菱正经求饶道:“好姐姐,我是在顽笑,你不恼了,饶我这一回成不成?”
晴雯不肯,反手被擒,弯腰趴在那叫道:“你休想,我再不饶你!”
贾蔷觉得,要没有外面那些破事,他待在家里一百年都不会觉得无趣。
当然,他是个当主子的,不能眼看着起纷争而无动于衷,所以上前拉架。
让香菱松开手后,扶晴雯站起来。
晴雯却像一只小白兔一样,一下蹿开,桃花眼里水意快要凝出来了,捂着怀里怒视贾蔷。
虽未出口,眼神却在质问:手往哪伸!!
贾蔷这次是真冤枉,拱手道:“冤枉,手滑了……”
“呸!”
晴雯恨的啐了口,看模样,今儿幸亏贾蔷是主子,不然她连他也一并打了。
贾蔷肚子里笑个半死,总觉得这些丫头真是宝贝,不过毕竟还有正事要做,叮嘱二人道:“好好在家顽,不许打架了。”
不想他还没走,香菱想起一事来:“哦对了对了,我还差点忘了,方才碰到鸳鸯姐姐,她说爷若是回来的话,就往荣庆堂走一遭,老太太寻你有急事哩。”
贾蔷:“……”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满脸疲惫,到了她这个年岁,丑正(凌晨两点)就起来,折腾到下午才归,真不是一个轻快的活计。
再折腾上两回,非死不可。
梳洗罢,去了大妆,尤其是头上顶着的那几斤……
又用了参茶,贾母总算觉得活过来了些。
不过,她面色却不算太好,问鸳鸯道:“蔷哥儿怎还没来?”
鸳鸯道:“我半个时辰前碰到香菱,见她要回府,就同她说了呀。”
贾母恼火道:“林之孝家的说,蔷哥儿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李纨赔笑道:“要不,再打发人去催一催?”
贾母点了点头,对一旁薛姨妈道:“鸳鸯素来办事靠谱,这回却差了些。你嘱托哪个不好,嘱托香菱那小蹄子。那丫头素来娇憨,原倒也罢,跟了蔷哥儿后,被宠上天了都,愈发贪顽。这会儿子,说不得又跑到哪个旮旯角里,和小丫头子疯顽去了。”
薛姨妈面色有些复杂,道:“原先在我家时,是受了不少委屈。”
贾母忙摆手道:“姨太太这话说偏了,正经人家哪有这样惯房里人的?也就是眼下东府没个正经管家的。”
薛姨妈笑道:“以蔷哥儿的性子,便是有了管家的,怕也不舍得委屈那几个丫头。再者,林姑娘也是随性的性子,不在意这些。”
贾母闻言笑了笑,没再多说。
此事,到底是好还是坏,还真不好说……
她顿了顿,忽然笑问道:“今儿进宫,得闻丽太妃殉了太上皇,着实唬了我一跳,那可是太上皇前些年最宠爱的皇妃。又隐约听人提起,当年还有一人,比丽太妃更出众,也更得宠,听说是姓秦……当年那些事我恍惚记不清了,姨太太家素来和宫里亲近,可还记得?”
薛姨妈闻言,微微一怔后,随即似是想起甚么来,变了变面色笑道:“好端端的,怎会提起她?”
贾母笑道:“不过是说起来了,果真有这样一人?”
薛姨妈迟疑了下,看了眼荣庆堂上诸多侍立的婆子媳妇丫鬟,贾母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上前摆了摆手,众多下人们便都下去了。
待屋里只剩贾母、李纨和鸳鸯三个不可能多嘴说出的人后,薛姨妈方叹息一声,道:“老太太不说,我都快要忘了。当年可不就有一个姓秦的,极得宠的皇妃,册封为良妃者。哎哟哟,到底生的多美,我未曾见过,只知道那份荣宠,绝对是冠绝六宫的。每年我们薛家为其专门采买的绸缎和各式南货,就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后来……大概是景初十四年,突然就没了,宝丫头她老子还单门使人进京打听了番缘故,不过等收到信后,就再不多说一言了。
原本,我也断不能知道此事,还是蟠儿淘气,将那封信不知从哪又扒拉出来,我怕他被老爷责罚打狠了,就赶紧收了起来,收起来前,多瞄了一眼。只看那一眼,差点没把魂儿也吓飞了……”
听她说的这样骇人,贾母、李纨和鸳鸯三人都紧张了起来,忙追问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了不得的事?”
薛姨妈压低声音道:“听说,那极得宠的良妃,竟不守妇道,和人私通,说是要入宫中道观为太上皇祈福,结果连孩子都生了下来。事败后,良妃不愿说出那人姓名,投缳自尽了。为了这事,宫里血洗了三遍,死了不知多少人呐!”
李纨想不通,道:“怎会是和人私通所生?说不定是太上皇的骨肉呀。”
薛姨妈连连摇头,小声道:“那一年太上皇身子骨已经开始不好了,正听了太医的话在修养,若非如此,良妃为何去道观祈福?那一年,太上皇根本没碰过良妃!”
鸳鸯也不解,问道:“可内宫除了皇上,并没有外男啊……”
薛姨妈声音又小了些,道:“景初十四年,老义忠亲王就坏了事,被废了皇储之位啊。”
三人听了毛骨悚然,正这时,忽地外面传来一道好大的丫头报门声音:
“侯爷来了!”
这冷不丁的,一伙人差点没把魂儿唬飞!
贾母额头白毛汗都出来了,对鸳鸯咬牙道:“外面是哪个在叫?回头你好好拾掇拾掇,这么大声,要疯不成?”
其实不怪外面声音太大,实是荣庆堂上鸦雀无声,声音太小,才显得人家通报声大。
不过这一会儿,鸳鸯的心也都快跳出来了,自不会多说甚么。
薛姨妈有些后悔说出这些事,匆忙叮嘱了声:“老太太,这事万万不可外传,不然宫里怕是要找麻烦的。”
贾母忙应下道:“我知道。”
薛姨妈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老太太早先歇一歇才好。”
贾母心里有事,也没多留,就让薛姨妈离去。
贾蔷进门,正见薛姨妈一脸勉强笑容离开,他心中纳罕,问候了声后,目送薛姨妈出门,方步入堂内,道:“这是做甚么呢?一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了,做贼似的……”
贾母气个半死,啐道:“你才做贼似的!”又想起一事来,沉声问道:“蔷哥儿,你老实答我,今儿我怎么隐约听说,太后原是在和皇上闹别扭,多少人劝都没劝伏,连军机宰相上书,太后娘娘也不理,宗室王爷们出面,还不行,最后倒是巴巴的把你招进宫去,今儿早上太后就露面了。你是怎么劝的太后?”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道:“又是谁在老太太跟前乱嚼舌根子?那是太后娘娘,皇上的亲娘,我还能怎么劝?无非是好生相劝呗!”
贾母又不是傻子,哪里肯信,道:“人家王爷、宰相都劝不伏,偏你能为高,你就能劝伏?”
贾蔷摇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老太太你理会别个怎么说?”
贾母震怒道:“我是怕你得意忘形,妄自尊大到不知死活的地步!!那种宫闱秘事,躲都躲不及,你也敢掺和?你还算明白,知道人家是皇上的亲娘。连夫妻间都没隔夜仇,更何况人家娘俩儿?你果真糊涂了,做下甚么不敬的事,改明儿人家和好了,第一个就是拿你开刀!”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道:“老太太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怎敢果真对太后娘娘不敬?就是委婉的提醒她,若是她太过偏心小儿子,岂不是让皇上和义平郡王间不睦?且,她总不能护着义平郡王一万年罢?”
“……”
贾母闻言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这孙子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见鸳鸯悄悄与他使眼色,贾蔷扯了扯嘴角,又笑道:“老太太不必多想,荣府和天家情况不同。果真大老爷是个像样的,也不用你老压得他不能乱翻浪。这荣国府真让大老爷做主,贾家怕是早被抄家问罪了。”
贾母脸色好看了些,问道:“你果真这样想?”
贾蔷摇头道:“不止我这样想,老国公爷若不是早就看出这一点,也不会在临终前上那道折子,留下这样的安排。”
贾母闻言,脸色彻底恢复过来了,道:“你们贾家能明白我这份心就好,哪里是我偏心小儿子,这些都是老国公的意思呐!”感慨了一会儿,又想起正事来,看着贾蔷问道:“你果真没有不恭敬处?”
贾蔷笑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进的九华宫,恪和郡王也在,那是他亲祖母,他会看着我欺负一个老太太?再说,我算哪个位份上的,敢对太后不敬?”
贾母闻言,总算勉强放下心来,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今儿听到这样的话,我差点没吓晕过去。如今贾家死的死,废的废,病的病,全指你撑着。你要是一时糊涂,做了差事,那贾家就真不知如何撑起了。”
贾蔷笑道:“老太太放心就是,等忙完这一段,我就好好在家歇一歇,也避一避风头。”
贾母连连点头道:“原该如此!总是出风头可不好,从来都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得学会藏拙……”
贾蔷连连点头应下后,道:“我瞧着老太太也累坏了,不如早点歇下罢。我先走了。”
贾母气道:“我看你担心我累坏了是假,不耐烦是真。你想走就走,我还会拦着你?不过,宫里那位姓秦的皇妃之事,你也别来问我,问姨太太她也不会告诉你……”
见贾母赌气,李纨和鸳鸯都笑了起来。
贾蔷眼睛却明亮了,上前两步道:“老太太,此事弄清了?”
见贾母还在生气,他忙使出撒手锏,道:“老太太,我给宝玉寻了个好出路,哪怕他不愿当官不愿发财,也能凭他自己的本事吃饭,一生衣食无忧,说不得还能成为名家。最难得的是,此事还是他爱做的!”
贾母闻言,登时动容,急道:“是甚么好路子?”
贾蔷笑而不语,贾母气的想把一旁的佛手抓起丢他脸上,随后,还是将薛姨妈说的密辛说了遍,最后叮嘱道:“我不管你为了甚么问起此事,都劝你莫要多事。当年的事,连国公爷都讳莫如深。当年的义忠亲王,是连国公爷都钦佩一二,以为将成明君的人。这丑闻若是传了出去,天家追查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蔷心中震撼,虽然已有许多猜测,但没想到居然真是这样,他面上不显,笑道:“我也不过偶尔得闻了些野史秘闻,能当甚么真。过了今日,也就忘到脑后了。当年的当事人都死完了,谁还在意这个……”说罢,见贾母盯着他不放,便将指点宝玉成为女频写手的事说了遍,又道:“老太太可别小瞧这个,我也干过这个,现在还在写。那本《白蛇传》就是我和林妹妹一起写的,如今风靡整个江南,光润笔银子,就赚了上千两,往后还能继续赚。宝玉不愿读书进学做官,也不愿理会经济世务,只想在家待着,还有甚么比做这一行更便宜的?”
贾母迟疑道:“可是,宝玉他老子那里……”
贾蔷笑道:“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等二老爷发现,他那傻儿子是真干不了其他大事后,就会发现,能做这样一件事,其实也是很好的美事。且往后,宝玉兴许比二老爷还要有名望,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安抚好贾母后,贾蔷又出门,急急前往林府。
他要问问,可卿之事,还有没有不可预测的后果。
以及,漕帮之事。
……
ps:最近虽然只是两章,但都是大章,三章都富余,良心满满风吹凉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枪杀林如海!
布政坊,林府。
“呀!怎这会儿来了,爹爹还没回来呢!”
清竹园内,黛玉惊喜莫名的看着从天而降的贾蔷,尽管昨儿才见过面。
但是,本以为又要好几天才能见着的心上人,昨日檀郎今又来,自然欢喜。
贾蔷自然不会沙雕一样说因为有事,而是弯起嘴角,眸光中蕴满喜欢的看着黛玉,柔声说了句:“我想你了!”
“噫~~~”
紫鹃和雪雁是想忍来着,可实在忍不住。
二人听闻此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看到对方手腕胳膊和脖颈处,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黛玉却不同,一颗心如同掉到蜜罐里了,虽然她比紫鹃、雪雁更清楚,贾蔷必是有事才赶来的,但能有这样一句话,一样甜蜜。
如今的她,已经渐渐领悟了,过日子难得糊涂的真谛……
原本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但为了心上人,她愿意。
似乎好久没仔细看看黛玉了,这一会儿,贾蔷静静的看着黛玉那双似氤氲着清洌晨露的明眸,黑白清明。
看到这双眼中,对他的丝丝想念和浓浓的关心。
那是,将身心都托付给了他,至死不渝的一份情意。
贾蔷轻声道:“这一段丧事已经忙完了,我天天都能来瞧你。除了有皇命外,以后再忙也来。”
其实两人都不是性情黏糊之人,并不需要无时无刻都在一起。
各自都有自己的事做,不说贾蔷,黛玉也会做做针凿女红,读读书写写字,偶尔提几句诗联,又或是帮贾蔷誊抄话本小说。
自有她的生活乐趣,并非是依附贾蔷而生。
但,若是每天都能见一面,聊几句,黛玉心里就会很踏实。
听闻贾蔷这般说,她心里当然喜欢,只是……
“便宜不便宜呢?”
那双蕴着风流韵的星眸,看着贾蔷含笑问道。
贾蔷立刻拍起胸脯,砰砰作响道:“怎么不便宜?若不是先生和姨娘不许我住这,我早搬到林府来过了!”
“呸!”
黛玉本是轻咬薄唇忍笑看着他,听闻此言,登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啐道:“又来哄人!”说着,明眸又是轻轻一转,笑道:“就怕你往布政坊来得勤,丰安坊那边不喜呢。人家又是帮这,又是帮那,还巴巴让人送去了补汤,可不是为了让你冷落人家孙女儿的。”
这醋味哟……
贾蔷看着黛玉,温声道:“林妹妹,在你跟前,我从不虚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别的都是矫情。但我要表明的是,我敬重着那边,也感念那边对我的好,当然,偶尔得闲也会往那边去看看,不会故意去冷落那边……但是!在我的心里,我的心的正中,只有你始终在那里,没有一刻离开过……我知道,你必是明白我的。”
黛玉对贾蔷这些话,似越来越没抵抗力。
原像她这样极聪明的女孩子,等闲不会被这样的话哄骗。
但再聪明的女孩子,在情关面前,也会甘愿不那样聪明……
眼见二人不知不觉中距离越来越近了,正这时,紫鹃端着两盏旧窑十样锦的茶盅走来,恰好从二人中间插过,堆笑道:“侯爷,姑娘,快来吃茶罢!”
看着贾蔷黑着脸看紫鹃,让紫鹃都有些笑不下去了,黛玉俏脸羞红的咯咯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你少作怪!不许欺负紫鹃!”
贾蔷这才作罢,还是哼了声……然后又来了兴致,笑道:“你猜我给宝玉寻了个甚么活计?”
黛玉眉尖轻轻一挑,笑道:“甚么活计?你可别总是欺负他了,宝玉……被老太太和太太娇惯着,虽看着像是大人了,心智还是个孩子。”
贾蔷摆手道:“并不曾……这回果真给他寻了个好差事,他也喜欢做。”
说着,将宝玉将要化身女频写手的事说了遍,最后哈哈笑道:“宝玉一听,可以在书里化身女儿家,就登时心动了。你也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托生成个女儿身。如今能在书里圆梦,岂有不喜欢的?再一听,这些书可以卖给天下的女孩子们看,还能排成戏给她们看,如此一来,她们必十分敬仰崇拜作者,天天想要见他……啧,宝玉觉得已经达到了他人生的巅峰,光想一想,人就嗨了起来。”
黛玉和紫鹃、雪雁闻言,都笑的不成。
黛玉横嗔了贾蔷一眼,道:“你虽有好心,可若是老爷知道了,未必会高兴。”
贾蔷耸耸肩,道:“管他呢,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我算是都关照到了?”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开始算了起来……
大房且不必提,二房这边,从大嫂子李纨起,贾兰被送入了族学,还帮着李纨娘家父亲解了厄难。
当然,贾政也是那一回吃了苦头,但同样被救。
二嫂子凤姐儿就更不必提了,命都是贾蔷请了尹子瑜救回来的。
贾琏和贾赦妾室乱搞,也要靠贾蔷摆平……
再加上贾环也会再入族学受益,外面吃了亏受了委屈,也是靠贾蔷才讨回了场子。
更不用说小惜春了……
总之,贾蔷看似不近人情,处处桀骜不驯,可就是他最不喜欢的王夫人,都关照了王家的两个庶子,跟着他当了官……
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好郎君!
黛玉眸光闪动,看着贾蔷道了声:“辛苦你了呢。”
贾蔷笑道:“我原是不准备和西府多来往的,连五服都算好了,准备切割开来。可谁让你亲近那边?为了你,我也愿意和不喜欢的人来往。”
黛玉闻言,眼泪一下都落下来了,也不顾紫鹃就站在一旁当眼线,轻轻投入贾蔷怀中。
贾蔷微笑着将黛玉抱在怀中,轻轻嗅着她流云髻间的清香。
紫鹃看到这一幕,俏脸登时涨红,看着贾蔷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劝甚么。
幸好此时,雪雁脚步轻快的从外面跑进来,报信道:“姑娘,侯爷,姨娘来了!”
黛玉闻言,这才赶紧放开了手,用绣帕抹了抹眼角,偏着螓首嗔了贾蔷一眼后,往外面迎去。
紫鹃轻轻舒了口气,心里也是恼火!
干脆早早成了亲娶过门儿拉倒,到时候想怎样就怎样,也省得她一个丫头提心吊胆,还当坏人……
“姨娘怎过来了?”
黛玉看着梅姨娘上门,含笑问道。
梅姨娘先是杏眸往里看了眼,见贾蔷正赖兮兮的藏在里面不肯出来,没好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不怕让人笑话……老爷回来了!”
本想再多留会儿的贾蔷闻言,忙走出来,正色道:“幸亏没走,刚就想走来着,就怕前脚走后脚先生就回来了。看看,幸好幸好!紫鹃还催……”
紫鹃满脸冤枉,无言以对。
黛玉轻轻拿帕子打了贾蔷一下,笑道:“快走罢!看看爹爹,这奔波了一天,也不知受得住受不住。”
梅姨娘道:“瞧着脸色不大好。”
听闻此言,贾蔷黛玉也不再说俏皮话了,急急赶往忠林堂。
……
林如海的脸色,不是不大好,是很难看!
倒不是全因为身子疲惫劳累导致,而是脸色十分肃穆,凝重。
贾蔷一行初入忠林堂,看到林如海如此,他心里便是一沉,忙问道:“先生,你可还安康?”
林如海看到贾蔷后,轻轻一叹,开门见山道出了石破天惊的一事:“蔷儿,今日景陵前,赵东山以火器刺杀于我,被随行赵东林所阻。赵东林为救我而死,赵东山被皇上下旨,当场斩杀。”
贾蔷听闻此言,整个人都懵了。
梅姨娘惊呼一声,连忙上前,黛玉则摇了摇身子,面色惨白,几不能立。
贾蔷先一把搀扶住黛玉,随后完全无法理解道:“先生,赵东山纵然恨,也不该刺杀先生!下有宋昼,上有……刺杀先生算甚么?”
林如海说出这番话来,许是为家人的亲情所温暖,面色反倒舒缓下来许多,温声道:“皇上那边他距离太远,又有诸多御前侍卫护着。宋昼……他怕是看不起宋昼的。而为师,杀了为师,却是会让皇上新政未开,先陨大将。士气大衰不说,连皇上的威望,都要受到打击。毕竟,许多人都在传,皇上与我,君臣相得。所以,赵东山偏在皇上即将完全主掌皇权之时,刺杀于我。此心,不可谓不毒也。若非其弟赵东林……倒是让我未曾想到,他会替我挡死。”
贾蔷沉声道:“赵东林先前曾上门求助,被我拒绝后,又想让我帮着藏匿些钱财,我自然不肯。最后,托付其子赵博安与我。因有一份师徒名义在,且赵博安不通世务,只沉迷织染一道,所以我就应下了。先前,也同先生说过。赵东林得到答允后,临走时同我说过,会报答于我。我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报答我……这个赵家,实在该死!”
顿了顿,他忽又惊道:“不对,先生,赵东山不过一个文臣,只凭他,岂有此等血勇?再者,他从哪来的火器?这背后,必有人支持怂恿他!”
林如海轻声道:“你能不被一时之愤迷住眼,想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是眼下,已是死无对证。绣衣卫在查,但这种事,多半查不出甚么名堂来。眼下这个时候,含而不发,比大兴诏狱更合适些。”
贾蔷皱起眉头来,虽也知道,隆安帝刚刚将大权独揽,又拿下赵家,已是杀鸡儆猴,既打痛了景初旧臣,可以大大清理出一批位置来,又能取赵家之财,填补朝廷亏空。但又不能任这把火再烧下去,不然惹得景初旧臣人人自危,反而抱起团来,那形势就不利了。
可,林如海被刺杀,仅仅杀赵家,而因投鼠忌器,就放过背后的始作俑者,实在让贾蔷心中不服。
他问林如海道:“先生,那荆朝云呢?”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荆朝云请辞相位,乞骸骨致仕,未被准许。皇上不仅为其开脱,还特赦了其妹,也就是赵东山之妻,准许她回荆家。”
梅姨娘闻言,登时不乐意道:“怎好如此?”
贾蔷却面色古怪起来,看着林如海眨了眨眼,隆安帝这招有些狠啊……
林如海轻笑了声,道:“此事,绝非荆朝云所谋。因为,荆朝云被这样的事害的最惨。他绝不愿看到,这样粗糙的事发生。”
贾蔷对梅姨娘解释道:“而且,赵家族灭,只留荆朝云的妹妹一人活着,她两个儿子也要被处死,回到荆家后还不闹翻天?有的时候,人活着,比死去更难。这个女人越难,荆朝云也就越难。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林如海道:“就这?”
林如海淡淡微笑道:“你还想如何?对了,皇上本是要派御辇送我回来,我自然不能接受。又赏下四名龙禁尉护从,四名宫人服侍……也都被我坚辞了。好了,皇恩深重至斯,为臣子的再有不满,就是不知好歹了。蔷儿今日来,是有事?”
贾蔷闻言,眼睛往黛玉处瞄了眼,黛玉心有所感看过来,美眸狠狠瞪他一眼,让他不许胡说。不过,心里也有些小小的期盼。她原就有些小叛逆来着……
贾蔷干咳了声,笑道:“就是来看看先生,还有师妹……”
林如海见他不自在,看着黛玉笑了笑,只笑的黛玉俏脸通红,低头不语。
梅姨娘便拉起黛玉的手,笑道:“让老爷和蔷哥儿爷俩儿说正经事罢,姑娘随我去厨房瞧瞧。”
二人离去后,贾蔷立刻变了面色,神情肃重的将贾母从薛姨妈处得到的消息说了遍,最后咬牙恨道:“先生,贾敬那一起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事他们也敢沾?”
林如海也皱了皱眉,缓缓道:“正道往上走,既怕苦又怕累,自然就想往邪道上走。”
贾蔷气笑道:“那他们就不怕死?”
林如海摇头道:“自以为是之人,通常都以为别人是傻子……”又见贾蔷脸色实在难看,林如海却笑了笑,道:“蔷儿也不必过于担忧,当年那些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即便果真有活着的,以此来威胁贾家甚么,那也是东府大房那一脉的事,你一概是不知的。以你和宫里的情分,这点事,只能算小事。若是大房人在承爵,那才是泼天祸事。”
贾蔷闻言,脸色舒缓了些,道:“如此就好……先生,还有一事。漕帮帮主丁皓进京了,今天中午时候送来了拜帖,说是晚上来登门。漕帮,有利有弊。若是一家独大,绝非幸事。当然,这是于公,于私,我想让名下的船队,进去分一杯羹。如今每年漕运进京的粮大约是四百万石,每运一石粮耗费的经费不下二十两。”
他先前特意看过《户部漕运全书》,中有记载:“惟起运本色每正粮一石,加耗三斗、四斗不等。此外有补润、加赠、淋尖、饭食等米,又有踢解、稳跳、倒箩、舱垫等银,在丁则有行月,在船只则需修理、打造,在起纳则多轻赀、席板,而衙役之需诈与粮里之藉端科扰,水次之挑盘脚价,犹不与焉。”
总之,运一石粮的代价,要远远超过一石粮本身。
所以漕运业守着的不只是一条运河,而是一条金河!
最重要的是……
“先生素来有志向,要以海运取代弊端丛生的漕运!然前朝就曾有人尝试过,四百万石漕粮的成本大约在一千二百万到一千六百万石粮食之间,而海运成本,只四百万石。之所以革新不成,便是因为一条漕运,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先生直接去搞海运,是决计不能行的,势必阻力重重。不若我先入漕运,一来可麻痹敌心,让他们放下心,不认为户部会搞海运。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海运不会一日成行,必要周转试验许久。这个时间段里,漕运一定会罢工罢运。如果有一支自己的漕运队伍,那就稳妥的多。”
林如海闻言,缓缓道:“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贾蔷嘿的一笑,道:“思量的并不成熟……”
林如海笑了笑,问道:“若果真如此,那等改漕运为海运后,你的船队又将如何?据我所知,河船是入不得海的。”
贾蔷摇头道:“我不会做大,实际上也做不大。所以即便有朝一日,漕运改海运,可运河上一样还需要运力。海运是从长江口出海,至天津。而运河两岸诸多城市,需要的商业河运就足够养活我的船队的。”
即便是他穿越来之前,大江大河之上,仍有密集的船只运行。
就算运河大部分河段已经废了,那也是铁路网兴起之后的事……
林如海看着贾蔷笑道:“你既然有此谋算,那可有良法,说服丁皓,让你入漕运分一杯羹?”
贾蔷嘿嘿一笑,道:“无非是拉虎皮扯大旗,就用海运、漕运之争,来吓唬吓唬他。这一次,我要扮一回高衙内的角色,以势欺人!敢不让我入漕运,我就去搞海运!”
“哈哈哈!”
……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三个惊雷!
入夜。
宁府,前厅。
李婧、孙琴、高隆、商卓立于厅内,铁牛率七十二位老弟兄自仪门起列阵。
贾蔷倒只穿着一身素服,如同一寻常书生,慢慢啜饮吃茶。
堂上还有一人,双眼灵动,一见就是极聪明之人。
不过目光每回扫过贾蔷时,都有些忌惮之色。
显然,是吃了不小的亏后,留下了教训……
过了稍许功夫,忽地铁牛大踏步进来,瓮声如打雷般抱拳道:“侯爷,漕帮的人马到了!”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道了声:“传。”
铁牛抱拳一应:“是!”
随后转身吼了声:“奉侯爷令,传漕帮人入堂!”
丁超看到铁牛这体格、这声势,就忍不住往牙缝里抽冷气。
漕帮不是没有大汉,但如这般雄壮的,真是少见。
更何况民间绝不允许披甲,那是砍头的大罪。
可铁牛不仅黑壮,偏还披着一身黑铁甲,要是将头上掀起的面罩也拉下来,活脱脱一个黑铁怪物。
这样的人一个冲锋,任甚么江湖高手,有个鸡儿用啊!
冷不丁看到这样的人,怕是他老子心里也有不轻的压力。
甚么叫下马威?
不过如此罢。
“一炉香烟往上升,三老四少坐堂中!”
“弟子上香把祖请,迎来祖师潘钱翁!”
一阵低沉的江湖切口声自外传来,四名大汉护从着一个清瘦老者,缓缓入内。
这幅江湖大佬的派头不浅,但路过铁牛时,仍是微微滞了滞……
“哟!爹,您来了!”
丁超在这间堂内,并未被限制自由,看到丁皓进门,忙上前跪地见礼问安,还高兴的不得了。
也不怪丁皓如此宠爱这个老来子,为了他,不惜千里赶赴京城。
眼下见他虽狼狈了些,但手脚俱全,十指俱在,精神也不错,身陷囹圄中,还能这样自如……
“好,不愧是我丁皓的好儿子!”
丁皓拍了拍丁超的额头,叫起后,迈着江湖步,上前数步,老眼有神的看着贾蔷,拱手道:“却不知,今日是以官见,还是以江湖路子来!”
以官见,他自然要拜贾蔷这位国侯,但要是按照先前传话说的,要按江湖路数了账,那,就要以金沙帮这些后进,来拜他了。
论江湖地位,江湖上无人能出漕帮总舵主之右者。
贾蔷放下茶盏,迎着丁皓老当益壮的眼神,目光淡淡的看了过去,问道:“以漕帮的能量,应该知道今日景陵发生之事罢?”
丁皓不知贾蔷是甚么意思,老人缓缓点头道:“户部林大人之不幸,老夫也是才听说。很是意外……”
“意外么?”
贾蔷呵了声,目光愈发淡漠,看着丁皓道:“你是老江湖了,这点事也感到意外?那你猜猜看,赵东山和我先生无冤无仇,甚至,赵家和我还有些渊源,他为何会行刺我家先生?就算想要鱼死网破,他也该刺杀宋昼,甚至狗胆包天,也该行刺圣驾才是。他凭甚么刺杀我家先生?”
丁皓皱起白眉,心里一块大石往下沉,看着贾蔷道:“老夫,不明白宁侯之意……”
贾蔷轻声道:“我也不明白啊,后来还是皇上解了先生和我的困惑。原来,是因为我家先生在宫里提过一事,他准备开启海运……这事背后,该不会是你们漕帮的手尾罢?毕竟,你们漕帮能人辈出,皇上身边都有你们的人。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都能受你们的指派嘛……”
“轰!”
“轰!”
连续两个惊雷炸响在耳边,后面那些话,丁皓已经听不清了,完全被前面那两句话给惊呆。
要开启海运,代替漕运?!
这是要掘漕帮的根啊!!
果真海运兴起,那漕帮几十万帮众,要去吃甚么,喝甚么?
他们这些漕帮大佬们,又要拿甚么去养人,去养那些吸血虫一样吸血的官?
后一句就更可怕了!
皇上提醒,是因为林如海提了开海运才遭遇不测……
乾清宫总管大太监受漕帮的指派……
丁皓一把老骨头都打起摆子来,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嘶吼了声:“侯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
丁超也一步上前,跪在地上搀扶住丁皓,道:“爹爹,你老先别慌!果真事情定了性没有转机,现在出面的就是那绣衣卫,咱们现在应该是在天牢诏狱!”
这一句话提醒了丁皓,丁皓抬头看向贾蔷,却见贾蔷神情凛冽道:“你儿子确实机灵,之所以眼下没有动手,便是因为朝廷忌惮漕帮势大,一旦出现动乱,势必要出乱子。眼下太上皇刚刚大行入景陵,正是要紧时候,所以,暂且不动你们。但是,漕司十二万大军很快就要领命,看住你们漕帮!洗刷嫌疑前,敢妄动者,必化为齑粉!一个江湖帮派,占着朝廷的便宜,趁运而起,却不知报恩,反倒无法无天,干起这等丧心病狂狗胆包天的混帐事来。你想怎么死?”
丁皓惊怒道:“我漕帮怎敢做下如此罪孽?”
贾蔷厉声喝道:“你儿子敢派人入我庄园行刺王侯内眷,你这当老子的,还有甚么不敢做的?”
丁皓哑然,心惊动魄的看向丁超。
丁超骇然欲绝,急道:“宁侯,先前不是都解释一百回了,我只是派人去探探底,要不然……”
不等他说完,贾蔷随手抄起茶盅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茶盅砸在丁超肩头,居然撞了个粉碎,丁超闷哼一声,感觉肩骨断裂,心中惊骇贾蔷的气力,却不敢在此时发作。
“凭你一个江湖帮派头目之子,也敢探本侯的底?你算老几!!”
贾蔷声音凛冽冷酷,让前厅内气氛压抑之极。
正这时,跟在丁皓后面一起进来的四位大汉之一,忽然站出来抱拳道:“在下漕运总督衙门,总督督标营校尉杜伦,见过宁侯!”
啧!
贾蔷刚才用漕运总督下辖的漕司大军来吓唬丁皓,结果人家身边就有漕运总督亲自安排的人来护驾……
贾蔷似笑非笑道:“今日景陵之事,原来连漕运总督衙门都牵扯其中。本侯道是谁给漕帮的胆子……”
杜伦闻言面色大变,忙道:“宁侯,卑职今日……”
“你还知道卑职两个字?你一个校尉见本侯不见礼,倒是跟在一个帮派头子跟前当狗腿子,你信不信,本侯现在就斩你狗头,送去给元杰要个交代!!”
今时已不同往日,若是太上皇尚在,作为太上皇心腹大臣的漕运总督元杰,贾蔷还真不一定惹得起。
毕竟相比于一方总督,他区区一个所谓的“太上皇良臣”,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真正明眼人眼里,这不过是一个笑话罢。
但眼下,太上皇驾崩,隆安帝成为大义上唯一的至尊,林如海眼见要入军机,就是贾蔷自己,也帮开国一脉争下了一座丰台大营!
在地方上,他比不起漕运总督元杰。
可在京里,又岂会忌惮?
区区一个总督督标营的校尉,也想与他平起平坐对话?
元杰派出此人时,怕是没想到,太上皇会忽然驾崩罢?
“还不跪下!”
李婧一步上前,厉声斥道!
杜伦面色涨红,却不敢再拿大,规矩跪倒在地,偏过头去,道:“宁侯误会,卑职岂敢对宁侯不敬?只是,卑职奉总督命,与漕帮丁帮主一道前来,替丁帮主讨个人情。”
贾蔷冷笑一声道:“可有元总督之书信?”
丁皓等人心中一沉,果不其然,就听杜伦支支吾吾道:“未有,不过……”
贾蔷“哈”的一声冷笑,道:“元大总督,好大的体面!也好,这不是现成的证人吗?仅凭一个漕帮,又怎有刺杀户部尚书的胆量?”
杜伦面色大变,却听贾蔷淡淡道:“拿下。”
铁牛上前,蒲扇大小的抓向杜伦,杜伦身边的三个漕帮高手就要动手,却被丁皓厉声呵斥道:“都不许动手。”
铁牛将杜伦抓住,随手一甩,就摔出了前厅,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自有兵马司丁勇上前,将其押走。
贾蔷淡淡道:“其他三人,也一并带走。”
那三人倒是明悟,看到丁超使眼色过来,也不用铁牛去甩,一个个走出前厅,让兵丁押下去了。
等堂上只余丁家父子后,贾蔷就着新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了口,道:“景陵刺杀案,很快就会有结果。若是漕帮牵扯其中,那自然没甚么好说的。该抄家的抄家,该夷族的夷族……但其实本侯觉得,漕帮目前来说,应该还不至于膨胀到这个地步罢?”
丁皓惨笑一声,道:“此事于漕帮,乃从天而降之祸也。”
贾蔷看了看,这老头儿容貌清癯,的确像是个读书人……
他摆摆手,对丁超道:“扶你父亲起来罢。”
丁超闻言,没有感到一丝放松,他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心里对此权贵的忌惮乃至恐惧,又加深了许多。
等丁皓重新坐正后,老人开门见山道:“不知宁侯,到底想要甚么?”
贾蔷笑了笑,没有直言,而是语重心长道:“丁老帮主,莫要以为我今日是在故意使下马威之计在唬你。当年你趋奉义项郡王,而他又夺嫡失败后,就该想到今日才是……”
“轰!”
这是,打响在丁皓心头的第三个惊雷!
……
ps:说一下,本来因为疫情原因,今年是不准备回疆办婚礼的,所以前面一直嚣张,和诸公公们浪啊浪。没想到,国家太给力,疫情结束了,回家居然不用隔离了。今天起接到了轮番电话轰炸,这个月底不得不回去,十月二号大婚。天可怜见,我老婆肚子都显怀了……
总之,从今天起,要攒稿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断更。所以,诸位大佬们就高抬贵手,别骂断更暂且也别催更了,等婚礼结束后再来。总不能真让我抱着键盘过堂吧……
谢谢!
第五百三十六章 拆皮扒骨
贾蔷说出的这第三个惊雷,效果丝毫不比前两个差,甚至更中要害!
当年太上皇九皇子义项郡王其声势之大,让其余诸皇子无丝毫还手之力。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必将成为被废的义忠亲王后,又一贤明太子。
漕帮当时已经小有成就,正图谋大发展,遇到义项郡王李向知政工部,署理河工事务,丁皓身为漕帮帮主,自然要奉上犬马之劳!
要人给人,要船给船,一副贴上漕帮身家也要为贤王效命的姿态。
事后,漕帮也的确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哪怕后来李向夺嫡失败,可有太上皇在,隆安帝也没说过要清算的事……
但丁皓心里却是明白,当年义项郡王势大,他投效过去没问题,可当时隆安帝还为廉亲王,正在知政户部。
户部,才是漕帮的顶头衙门。
他没去廉亲王府献殷勤,倒是跑到工部的义项郡王府献殷勤……
此事难道不是在打廉亲王,也就是当今隆安帝的脸?
丁皓心里再明白不过,越是贵人,越容不得下面人触犯尊严!
若非因为此事,隆安帝又怎会将林如海被刺一事,联想到漕帮身上?
看着丁皓面色惨白,冷汗都流了下来,贾蔷轻笑了两声,道:“你一个江湖帮派,积攒了群苦力起家,巴结巴结漕运总督、河道衙门也就是了,居然还想站队夺嫡……丁帮主,本侯一直以为令郎是会作死的小能手,原来这份能为是传自你啊。”
丁皓闻言,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只一味的惨笑。
自古而今,想在这片土地上坐大,岂有能不站队的?
只可惜,他站错了队罢了。
站错了队,便是致命的失误,原该付出致命的代价!
万幸的是,太上皇是活着禅位给隆安帝的,而太上皇活着,许多事就会保持不变。
丁皓一方面期盼太上皇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就能保得漕帮无恙。
另一方面,他用尽一切办法,拼命的壮大漕帮,期待在太上皇驾崩前,将漕帮发展成连朝廷都忌惮的庞然大物,轻易动弹不得。
毕竟,整个神京城都靠漕运维系着生机,漕运断绝,整个神京,整个大燕都要发生大乱。
可惜,上天给予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够。
即使这些年,他已经用尽心思和手段,使得漕帮飞速发展,帮众数已经突破四十万,可是仍然远远不够!
除非,漕帮帮众能破百万,精壮破二十万,否则,远不到让朝廷不敢下狠手的地步。
再者,因为这几年吞并过快,内部消化不完全,派系山头林立,也难以做到令行禁止的程度。
总之,眼下朝廷若果真下定决心覆灭漕帮,漕帮难逃一死。
丁皓长叹一声,道:“宁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下马威也吓的老夫冷汗长流,胆战心惊,有甚么条件,何不开门见山?但凡能答应的,老夫绝无二话,不能答应的,老夫也无能为力呐。”
贾蔷呵的一笑,道:“我从不妄自尊大,也不自以为是。你道本侯在使下马威,倒也没说错。只是,事情是真是假,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不然以你的江湖地位,也不至于被人吓两句,就唬成这样。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你站错队之事,本侯有办法替你转圜一二,不至于成为死劫。你进京也不是一两天了,想来已经将本侯的根底探究了个底朝天。我能做到这一点,你应该相信罢?”
丁皓点头,缓缓道:“宁侯乃林侍郎之爱徒,也是未来的姑爷,林侍郎乃天子如鱼得水之肱骨重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者,宁侯亦是皇后娘娘认定的娘家嫡亲侄女婿,尹家人爱煞侯爷,也瞒不过世人。有此二者在,宁侯自然能在天子跟前说得上话。”
贾蔷摇头道:“不止如此,你还是没打听完整。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也就是现任两江总督韩彬,还欠本侯一个大人情。有此三点在,本侯若想为非作歹难,可保一个丁家,却未必就是难事。”
丁皓再问道:“侯爷想要甚么?”
贾蔷却依旧不答,而是说道:“本侯想要甚么,和丁帮主如何解难,其实并不矛盾。丁老帮主,你莫要以为皇上是那等浅薄之人。他老人家圣心如天,又怎会为了当年的事,就厌弃漕帮至此?丁老帮主不会觉得朝廷里都是昏聩之君臣罢?你难道真以为他们看不出你们漕帮聚众数十万,把控运河,操持漕运,欲把持京城命脉?”
丁皓老脸再度一白,沉声道:“宁侯,这等话,漕帮岂敢认?漕帮上下,皆在漕运总督衙门和河道总督衙门监管治下行事,焉有此等妄想?”
贾蔷冷笑了声,道:“眼下漕帮漕工已逾四十万,帮内龙蛇混杂,沿运河两岸横行霸道,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各城府衙,哪个敢管?丁老帮主莫非以为本侯是长在富贵乡里何不食肉糜的昏庸种子,就欺我年少不懂世事?现在漕帮四十万,那些县衙、府衙就不敢管了,等漕帮发展过百万人数,怕是连朝廷都要投鼠忌器!漕帮干下的那些事,瞒得过旁人,瞒得过绣衣卫?不知死活,还以为能欺瞒天心不成?
丁皓,本侯明白的告诉你,即便没有景陵案,你漕帮这样下去,也绝对长不了!当今圣上雄才大略,隐忍你们数年,你以为还会一直纵容你们下去?一个帮派聚众四十万,又设下严密的帮派结构,甚至还私设刑堂,暗藏刀枪,江湖厮杀中害了多少人?这煌煌盛世,岂容你们猖獗至斯?!”
丁家父子闻言,只觉得贾蔷将他们身上的血肉一层层都扒开,露出他们的心来,让他们暗藏的心思无处可藏。
说了一气后,贾蔷又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淡淡道:“该说的话,本侯都说清楚了。下面,本侯说说本侯以为的解救之法,也是本侯想要的东西。你们愿意信愿意给就听,不愿意信,以为给不起,那就罢了。”
丁家父子闻言,忙提起精神来,道:“宁侯请讲!”
贾蔷淡淡道:“朝廷之所以忌惮漕帮,是认为运河之上漕帮一家独大,漕帮继续坐大下去,一旦有朝一日罢工,或者起了甚么不该起的心思,顷刻间便成大祸!所以,漕帮要分出一部分人和船来,完全和漕帮割离,成立第二个漕帮,与漕帮同存。如此一来,便可让朝廷有了制衡之法,才能勉强放下心来。”
丁家父子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和吃了一嘴死苍蝇一样看着贾蔷。
见过吃相难看的,没见过吃相那么难看的!
说他娘的半天,这位“户部二代”原来是盯上漕帮了。
漕运总督、河道总督也不过贪些银两或是古董字画,这位户部计相的弟子兼女婿,居然想将漕帮给拆皮扒骨,吞下一半去!
岂有此理!!
贾蔷见丁家父子脸色难看成这样,心里也理解,他笑了笑,道:“你们也别忒小瞧了本侯,漕帮的家业,本侯不贪图。船要不了几条,主要是要一批老手,另外,还有令郎。”
此言一出,丁家父子唬了一跳,丁超更怕,连连摇头道:“侯爷,您老人家还是放过我罢,实在招惹不起!”
贾蔷摇头道:“漕帮看似庞大,实则大而无当,过于臃肿。内部乱七八糟的山头太多,乱七八糟的人更多。这样的人再多,也无法精诚合作,只会彼此拖后腿误事。你给本侯,本侯都不敢要。所以,才想另起炉灶。但运河上,还是漕帮的人最知漕运。你这儿子,虽然胆大包天,又自以为是,但却极为聪明。此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再者,你难道不想为漕帮谋一条真正的生路?”
丁超吞咽了口口水,问道:“甚么,甚么真正的生路?”
贾蔷呵了声,道:“海运!”
“海运?”
丁家父子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若说漕帮的人最恨听到的字眼,“海运”二字绝对排名前三甲。
在他们看来,海运一旦大兴,漕运必然废除,那他们还吃甚么?
贾蔷点点头道:“没错,就是海运。海运,是大势所趋,毫无疑问。如今漕运,运一石米进京,需要耗费近两三石米的代价,何其荒谬?而海运的成本,比漕运低一倍都不止。越是大规模的海运,成本反而越低!这种大势下,谁能阻挡海运大兴?”
丁皓沉声道:“海运成本低,那得要运得到岸才成!海上风高浪险,一个不留神,就是船毁人亡,数千上万石的粮食沉入海底!到那时,才知道成本高低。”
贾蔷笑道:“丁老帮主,你是明白人。运河上就始终是风平浪静的?难道就没有规律可循?大江大河之上,也不是每天都便宜运粮罢?大海之上,同样如此。只要摸着了规律,翻船的可能性,极小!”
他见丁皓脸色低沉,奇道:“本侯有些不明白,海运现在还是一片空白地,没人去占,为何漕帮只一味的压制抵挡,而不去占据此地。你们虽多是河船,但船工总比普通人更适应海上生活罢?漕运码头上需要力夫,难道海运码头上就不需要了?再者,你们也别一味想着窝里斗,那些西洋人能开船奔赴万里来大燕,咱们大燕的行船,就没想过去他们的地盘行商逛逛?”
丁皓闻言,扯了扯嘴角,道:“宁侯,小老儿只是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苦力,若是有这样的能为,也不至于做这一行!”
贾蔷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知道你没这份能为,可本侯有啊!本侯还可以将这份能为教给丁超,毕竟,我不可能亲自去跑船。海运、海贸一旦兴起,势必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便是漕帮未来的生存之地。不至于漕运落败后,漕帮无处求生。
其实丁老帮主真没必要心生抵触,你想想看,你干这个漕帮,要给多少人当孙子,一条运河上,又有多少人吃拿卡要?何苦受这个气?当然,你漕帮拥众百万后,或许会好许多。但果真到那时,你们和拥兵自重的谋反逆贼也没多大区别了。且,漕帮内部龙蛇混杂,惦念漕帮帮主之位的,不在少数罢?你先前站错队,眼下又参与到景陵案中,回去后会不会有人发难,或是干脆阴奉阳违,听调不听宣?
根子烂了,你再整治,也是无力回天。不如重起炉灶,抽去精华,好好再干一场。
只要你父子二人同意,漕帮的这次危难,本侯愿意帮你们化解。
若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本侯不介意站在你们漕帮的尸骨上,再立一个漕帮。
丁家不同意,漕帮内还有孙家,还有赵家和王家。
你们好自为之就是!”
……
大明宫,养心殿内。
尹后听说了景陵案后,亦是担忧不已,来此看慰隆安帝。
听闻隆安帝的说法后,亦是有些震惊,道:“果真和漕运有关?”
隆安帝淡淡道:“未必全在此,刺杀林如海,能斩朕之左膀右臂,能落朕的威望,打击到朕。但仅凭此,赵东山做不到这一步。能在绣衣卫的严密监视下,让赵东山操持到火器,背后之人又岂能简单得了?正巧,林如海前儿才上折子,同朕和军机商议开海运之事。天下岂有那么巧的事?他们若只为打击朕,斩朕羽翼,又何必等到今天?”
尹后不解道:“就开个海运,漕运上的人便恨成这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上爱臣?”
隆安帝摇头道:“皇后有所不知,每年朝廷投到漕运上的银子有多少。别的不说,只那三千里运河的河道修葺,无灾之年都要上百万两银子。还要养那么多漕工,漕军,那么多河道、漕运衙门的官、吏,每年往里投入数百万两银子都不多。这还只算朝廷的,京城百姓买的米比江南贵三成不止,每一斤每一两都贵三成,一年四百多万石,又要贵多少?这贵出的银子,又要养肥多少人?”
尹后闻言明白过来,最后问道:“那开海运就能省下这些?”
隆安帝呵了声,道:“何止。就凭漕运需要三、四个月的水路行程,而海运只需半月最多二十天,仅此一项,海运就比漕运不知高明多少去。但是,眼下还不到时候,牵扯实在太广,朕都不得不小心行事……且不提此事了,今晚要早点歇息,朕累坏了。梓童,今晚朕去你那里,来,这些折子,你帮朕翻一翻,分出极紧要的,和寻常的。还有那些督臣、抚臣问安的折子,单搁一边……一群封疆大吏,整日里扯一些不知所云的破事来烦朕,简直不可理喻。”
尹后闻言一怔,忙道:“皇上,臣妾乃后宫之人,岂能翻阅奏折?”
隆安帝笑道:“并不是让你批阅,只是让你帮朕分捡开来。皇后素来助朕良多,没事,从今往后,再无谁人能掣肘朕,对朕和皇后说三道四了!”
看着隆安帝隐隐傲然睥睨的神情,尹后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天子!
让内侍搬来一张椅子置于御案边,尹后轻轻打开了一份奏折,修长的凤眸渐渐明亮起来。
一旁处,隆安帝见之,眯了眯眼后,一笑了之。
……
第五百三十七章 夏金桂……
丁家父子离去后,李婧看着贾蔷迟疑道:“爷,丁家会点头么?”
贾蔷思量稍许,道:“理智来说,丁家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户部在先生手里,当初丁皓又的确站错了队,漕帮内部还非铁板一块……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具备,丁家没有退路。但,人并非一味的理智。所以,七成罢。”
李婧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笑道:“果真可以?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帮啊!”
贾蔷嗤笑了声,道:“江湖,永远只是江湖。天下第一大帮,有朝廷大么?”
李婧白了贾蔷一眼,嗔道:“爷这是在教训我……”
贾蔷扬起眉尖提醒一句,道:“如今忠勤伯杨华执掌巡捕五营步军统领衙门,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猜杨华会把火烧到哪去?”
李婧笑不出来了,面色一肃,道:“金沙帮?”
贾蔷笑了笑,道:“要传令下去,先前那套野蛮扩张的法子,见好就收罢。原也不可能一直肆无忌惮的扩张下去,再吞并下去,就要触碰到朝廷的底线了。先前是做增法,接下来要做降法。把先前大肆扩张时收进来的垃圾,全部清扫出去。”
李婧闻言却迟疑了,道:“若是如此,怕会乱了军心……”
贾蔷摇头道:“既然会乱,那就不叫军心。瞧瞧漕帮,若四十万漕帮帮众上下一心,我敢这样同丁家父子说话?朝廷都不敢!金沙帮才多少人?不到两万人,就已经乱七八糟的,连漕帮都不如。砍人,狠狠的往下砍人,只留精锐。既然主动清扫出去会乱军心,那就想办法,送给杨华吃掉。再借此惨痛的教训,立下帮规。大而无当的东西,远不如小而精锐的刺刀更有威力。”
李婧闻言,想想今日丁家模样,登时大感认同。
金沙帮半年前,老幼病残加起来才两千人,这才多少时间,就扩充到两万人。
听起来的确了得,但李婧自己也清楚,这两万人用起来,远不如先前的两千人顺手。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爷不说,我差点都被眼前的声势给迷住了眼,真以为自己有多了得……”
贾蔷摇头道:“不要紧,金沙帮毕竟是你的心血……不过小婧,你也要清楚,它真正的用处,还是在于掩护暗中那些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从扬州带来的三四百人,再加上新发展出来的下线们,随着金沙帮和兵马司轰轰烈烈的行动,却是润物细无声的悄悄扎根在别处。眼下虽不显,但也已经开始渐渐起成效,反馈回有用的消息了……
李婧点点头后,道:“爷放心,我省得轻重的。没有爷,金沙帮永远也上不得台面,绝不会误了爷的大事。我现在就去安排!”
贾蔷替她理了理耳边的一丝碎发,轻声道:“不要太着急,我们的时间还很多,足够实现咱们的愿望和抱负,要学会舍得。”
李婧重重点了点头,又主动抱了抱贾蔷后,方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已过子时,贾蔷也觉得有些困了。
回到小院,发现烛火已暗,显然两个小丫头撑不住都睡下了。
他自去洗漱了番后,想了想,却去了后院。
平儿说是要搬回来,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搬,她已经又忙碌了起来。
想起平儿的温婉娇俏,娇啼时的哀婉……贾蔷心中生起火焰,脚步都加快了些。
到了小院,发现东厢耳房内竟然还点着灯,想来是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调皮鬼还在贪顽。
不过贾蔷也没过去拘束着她们,正是爱顽的时候……
他进了中堂,而后去了里间。
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屋里。
墙壁上挂着仇英的《吹箫引凤》图,下面则是一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
屏风前设一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摆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和四个莲瓣纹鸡心小碗。
贾蔷拿起茶壶,斟了一小碗温茶,一饮而尽后,绕过屏风。
屏风后光色更暗,他倒也没怎么在意,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去了鞋袜,撩起天青织金帐,就上了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
没多久,天青织金帐就轻轻摇曳了起来。
窗外明月渐渐西斜,月光越过屏风的遮挡,落在床前的地毯上。
有些奇怪的是,除了贾蔷的那双朝靴外,竟有两双绣花鞋……
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
……
翌日清晨。
贾蔷难得赖了回床,躺在那张月洞架子床上,甚至都不愿去想昨夜的荒唐,满满的贤者状态。
平儿早就去了会馆,院子内也没旁人。
偷得浮生半日闲,贾蔷今日想清静一日。
不过也难,昨晚没回去,今早又没去膳堂用早,香菱都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晴雯?
两人寻摸到这里,就看到贾蔷悠哉悠哉的躺在床榻上不肯起。
虽然一大早的,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中就有香气喷出,可仍然难掩空气中散发的那种气味……
不问自知,昨晚发生了甚么。
晴雯、香菱都红了脸,晴雯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香菱则上前去拉起贾蔷,收拾床铺。
贾蔷懒洋洋道:“这一大早的,扰我清静做甚么?”
晴雯道:“再怎样,也不能不吃早罢?爷先前还教训我,不吃早饭糟蹋身子,转眼自己倒犯上了。”
香菱一边收拾床单,一边暗暗咋舌战况之汹涌,又有些纳罕,平儿似乎没这么……厉害。
却也没多想甚么,收拾妥当包起后,和晴雯一道拖着贾蔷去洗漱,然后让他吃早饭。
用完早饭,看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贾蔷背起手,在府上散步。
正准备去后面,看看园子的进度,不想西府又派人来请。
虽不大想过去……但思量稍许,还是往那边去了。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到来事,还在抄手游廊上,就听到荣庆堂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入内一看,见贾母、薛姨妈、王夫人俱在。
宝玉不知在说些甚么,姊妹们也和长辈们一起大笑。
打贾蔷承爵以后,宝玉这样高光的时候就不多了……
看到贾蔷进来后,李纨忙笑道:“蔷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有喜事。”
贾蔷闻言笑了笑,目光环顾一圈后,道:“喜事?甚么喜事?莫非是宝玉有喜了?”
“噗!”
探春正在吃茶,一口喷了出来。
宝玉跺脚笑骂道:“该死的!就知道你必是没好话!”
贾母也嗔怪道:“一来就欺负宝玉!”不过也没当真,又忙笑道:“不是宝玉的喜事,是姨太太家的喜事。”
贾蔷闻言一怔,却没看向薛姨妈,而是看向宝钗。
宝钗恍若梨花般俏美的脸被他看的面红耳赤,“哎呀”了声,也是否认道:“不是我!”
贾蔷闻言,无语的看向贾母。
贾母气恼道:“姨太太家只宝丫头一个?”
贾蔷闻言,这才笑开了,道:“薛大哥的喜事?真的假的?”
薛姨妈笑的跟菊花似的,点头道:“是真的,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户好人家。原是为了这事,才将蔷哥儿请来,一道高兴高兴。”
贾蔷心头一动,笑道:“应该的……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薛姨妈笑道:“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说起来,你们两府也都知道的,合神京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她家是‘桂花夏家’。”
贾蔷已经是面色古怪起来,那边宝玉却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
薛姨妈有些自矜道:“她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神京城里城外的桂花局,俱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她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大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她竟一门尽绝了。”
贾母笑道:“咱们也别管她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怎么就中意你家哥儿了?”
这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薛姨妈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她家夏奶奶上门来探视蟠儿,也不知怎地,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又没了儿子,一见蟠儿出落的那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死活邀我去她家做客,我也没多想,就见着了她家姑娘,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在家里也读书写字。
夏奶奶见我也中意她家姑娘,自然喜的不得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结亲。
她毕竟上了岁数,春秋已高,拉扯那么大一份家业,也是力不从心了。就想找个知根知底儿的好人家,连这份家业一并托付过去。”
听到这话,众人自然又是好一番高兴,唯独王夫人,心里有些吃味。
这样好的条件,便是说给宝玉也使得了。
那桂花夏家她也有所耳闻,想来也是家资巨万。
忽听贾母问道:“蔷哥儿怎不说话?”
贾蔷挠了挠下巴,一脸不该如何措辞,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也不好不答,他缓缓问道:“姨太太,那夏家女儿,莫非就是名唤夏金桂的那个?”
薛姨妈:“……”
贾母:“……”
王夫人:“……”
满堂人:“……”
这女儿未出阁前的名字,那叫闺名。
除了少数极亲近的通家之好外,外男如何能知?
因此,听闻贾蔷一口叫破夏家女儿的名字,薛姨妈等人,无不一脸的精彩。
当初贾母还担心贾蔷不近女色,影响东府开枝散叶,如今却到了遍识都中闺阁女儿的境界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