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生儿礼
“娘娘,这话是从何说起?”
贾蔷简直震惊,他惊诧莫名的看着尹皇后问道。
尹皇后凤眸含威,道:“贾蔷,你没同林大人说起昨儿的事?”
贾蔷心思百转间,确信昨日绝无人听到他和林如海的对话,连梅姨娘和黛玉都没让知道,更遑论他人?
以林如海的手段,也不可能被人算计到连书房谈话都能被侦知而不自知的地步。
因此他惊奇道:“谈是谈了,可先生怎会说娘娘坏话?”顿了顿,又在尹皇后凤眸直视下,毫不畏惧道:“娘娘,先生说了,或许有人会以为,皇后娘娘那样对太后,会有违孝道。可臣之先生却告诫臣,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父母之孝,便比天还大。可是对皇上、皇后,一国君父和一国国母而言,真正的大孝,是对天心,对天意负责。而上天之心,上天之意,是由大燕万里河山亿万黎庶之民心所凝聚。
太后娘娘偏疼后族田家,是朝野内外人所周知之事,然田傅此人,贪婪昏聩,无法无天。
皇后娘娘行此计,原是为了天道,为了大孝,不得已为之。
更难得的是,从来不干政的娘娘主动行此计,是替皇上分忧解难,说的难听点,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背了回黑锅!
娘娘,其实就算臣的先生没有教诲,臣自己也能看出些端倪来,娘娘行此计,全是为了皇上。
这样贤德,以天下为己任,甘心为皇上分忧的皇后娘娘,谁还忍心在背后口出恶言?
除了那群愚不可及的蠢人,看不透真谛,只知道乱喷。”
尹皇后闻言,修长的凤眸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贾蔷,道:“贾蔷,你又与本宫弄鬼!这样的话,是林大人能说得出口的?”
“……”
贾蔷滞了滞,心道坏事,入戏太深,他尴尬一笑,道:“娘娘,这个……不必过分在意细节。但臣敢保证,先生的意思,和这个差不多!不过……”
“不过甚么?”
尹皇后微微眯起眼眸,问道。
贾蔷小心笑了笑,小声道:“臣之先生说了,此计……似乎显得有些粗糙。”
此言一出,李暄勃然大怒道:“甚么?林如海敢说我母后?看我不捶……”
骂人的话没说完,李暄的嘴就被贾蔷一手堵住,贾蔷掐着他两颊,让他说不出话来,扬起眉尖警告道:“王爷,你虽贵为帝子,但我先生是真正为国谋福祉,乃至不惜性命之贤臣。镇扬州之十三年来,夭嫡子丧发妻,连他自己都几不能为继。为国朝社稷、为江山和皇上出力,无怨无悔。你骂我可以,但不能不尊重他。不是因为他是我先生,而是如我先生这样的人,乃是国之脊梁,亦是大燕国运之所在。所以,我非为私利拦你,你明白么?”
李暄都懵了,贾蔷敢在尹皇后面前动手掐他的脸?!
他疯了!
然而却听凤榻上,尹皇后动怒道:“五儿!你虽素来惫赖,但总还知礼。今日是怎么了,昏了头了?你可知方才若不是贾蔷拦下你,你果真说出了不敬之言,传到你父皇耳中,你还要活不要活?”
隆安帝对林如海之礼遇,早成了朝野内外的佳话。
结果这边却有皇子在背后骂林如海,这不是作死又是甚么?
贾蔷松手后,李暄闷闷不乐了下,不过见尹后动了怒,忙又赔起笑脸道:“母后,儿臣不是听贾蔷这小子说,他先生觉得母后的计谋粗糙么?儿子保护娘亲,这总没差罢?林大人就算有功于国,也不能污蔑我母后吧?”
尹皇后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这算甚么污蔑?本宫终究不过一妇道人家,又能使出甚么高妙计谋?贾蔷他先生林大人,那才是庙算天下的大家。你素来不懂事,还骂过王太傅,但我和你父皇罚你也没罚的太重。可你若对林大人这样的重臣不敬,到时候你父皇龙颜大怒之下,母后也救不得你。这样大的人了,你长点心罢!”
李暄忙笑道:“母后,儿臣又不是傻子,经这一遭后,一定记在心上,绝不会对林大人不敬。他确实……有些可敬呢。”
尹皇后闻言,一挑眉尖,道:“不是有些,是十分可敬。再者,哪怕看在贾蔷的面上,你难道不该敬重人家?你打小性子惫赖,偏心气儿还高,结果你看上的没人看得上你,看上你的你又看不上别人,到头来连个正经朋友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好友,你再无礼,贾蔷一气之下不和你再做朋友,看你以后和哪个顽去。”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再看贾蔷,嘿嘿一笑,搂住贾蔷肩头道:“断不会,他敢!贾蔷方才捏我的嘴不让我说出来,儿臣都没生他的气,他敢生我的气?又不是姑娘,还动不动生气……”
贾蔷看了尹皇后一眼,哭笑不得的对李暄道:“娘娘跟前,你规矩点行不行?”
李暄嗤之以鼻,不屑道:“我娘跟前,我还怕甚么失礼?”
贾蔷没好气道:“你不怕我怕!”
李暄还没开口,上头尹皇后却呵呵笑道:“你怕我?本宫可是做了甚么,让你害怕的事?”
贾蔷忙道:“娘娘母仪天下,对臣更是每每垂恩,只是越是如此,臣才越是敬重娘娘。”
尹皇后笑道:“你也是糊涂!若是本宫拿你当外臣,你又能进的来这里?便是从子瑜那边论起,你也是本宫的嫡亲侄姑爷。再说,皇上与林大人君臣相得,也未曾拿你这个林大人最疼爱的弟子当外人。日后,在本宫面前,不必十分拘束着。”
贾蔷笑着谢恩罢,尹皇后又叮嘱道:“今儿是子瑜的生儿,但国丧期间,必是不能大办的。你们去了,送了礼,也不要用饭。国丧期间,宗室和勋贵都不能举行宴饮,哪怕是素席。稍微坐坐就回来,万不可在这方面,落人口舌。”
贾蔷和李暄忙领了教诲,尹皇后又让殿内如木头人一样无声无息站了许久的内侍牧笛去取了她备下的寿礼,是新得的古医书珍本,和一封信。
“这是本宫给太夫人写的问安书,你们两个也代本宫一道送去罢。”
李暄上前接过信后,贾蔷原本以为没他的事了,却不想就听尹皇后道:“贾蔷,本宫还有一事,要你帮忙呢。”
贾蔷心头一凛,忙道:“娘娘有何事,尽管吩咐就是。”
尹皇后笑了笑,道:“皇上昨儿同本宫说,准备大用五儿的两个舅舅,他们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工部,都是要紧的地方。本宫虽再三劝皇上,不要封他们太大的官。外戚,终究是敏感之人。不说防范甚么,总也该杜绝隐患。可是,皇上如今不听本宫的劝说了。本宫于信中也写给太夫人,让她老人家告诉五儿他舅舅们,断不可担任高官。等老人家说的时候,你帮着一并说说。”
贾蔷心中倒吸一口气,看着尹皇后迟疑道:“娘娘,且不说臣只是个晚辈,没臣开口的余地。再者,皇上要提拔大老爷和二老爷,必是他二人身上有可取之处,可以为皇上分忧解难。没必要拒绝罢?”
尹皇后摇头道:“难道官小些,就不能替皇上尽忠了?你还小,虽聪慧,许多事还是不懂。本宫让你说,自有本宫的道理。怎么,难道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
“这……”
贾蔷为难稍许后,在李暄的偷笑中,只能应下。
他心里明白,尹皇后让他去说,看重的自然不是他的身份,他算老几。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意见,还代表着林如海的意思。
如此,就非同寻常了……
见他答应下来,尹后绝美的容颜上绽放出一抹笑容,道:“这样才对!今儿因为太后懿旨一事,皇上忙着应付武英殿和朝臣的发难,已经十分劳苦了。你们当晚辈的,合该为皇上做些事。去罢!”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才从宫里回来的老赵国公姜铎刚才坐下,吃了口参茶,就有一老仆在他耳边耳语了数言,随即姜铎干瘦的脸上,登时浮起满满的震怒色,厉声骂道:“球攮的姜保呢?速速与我拿来!老夫让他球攮的闭门谢客,不准见人,哪个让他见外客的?”
这些日子都是次子姜平侍奉他进出皇城,长子姜保被他勒令闭门读书,修身养性,三子姜安直接被圈了起来,四子姜宁和长孙姜泰,还有诸多从各处军中被勒令退出军中的姜家子弟,都被下令不准随意外出。
却没想到,今日姜铎进宫和隆安帝商议完节度十二团营营将人选之事,回来就听到姜保居然见外客了,还是这次洗牌过程中被换下来的元平功臣。
这如何能让姜铎不怒?
立刻有人去叫姜保,姜保幼子姜林,原是姜铎最疼爱的孙子,先一步被派来,安抚老公爷的怒火。
姜林气个半死,这会儿来安抚,岂不就是送上门来挨骂的?
果不其然,姜林甫一露头,就迎来一阵狂风骤雨般的轰炸:
“我**恁娘个腿的!谁让你那狗**的老子见外客的?”
“长兴侯耿年、颍川侯傅连这样的晦气蠢狗也见,我**他娘的,他脑子里装的都是马粪么?”
好一通咒骂后,老头儿气息不怎么足了,姜保的身影才出现在敬义堂上。
姜铎如何看不出他的算盘,老头儿没骂,只冲他招了招手,指着他椅子跟前地儿道:“跪这。”
姜平、姜宁等姜家子弟看出不妙,忙上前相劝,却被老头儿一人啐一口浓痰,骂开了。
姜保无法,只能上前跪在跟前……
“啪!”
他刚跪下,就闻到一股恶臭袭来,继而脸上一痛。
原来是姜铎拖下了他的邪,兜头朝脸上扇来。
姜保面色陡然涨红,却不敢多说一句。
可是,今年他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也算是老人了。
他的大儿子,都已经生了儿子,他也是有孙子的人了。
然而,甚么用也没有。
姜铎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甚么,老头儿冷笑道:“不服气,是不是?你姜保也是当过神武大将军的人,老夫要是早点死,你说不得早就袭了国公爵,成了百万大燕军中第一人了,是不是?姜家军么,是不是?”
姜保听出了老头儿是动了真怒,再看姜铎的眼神,心里愈发怕了,忙道:“父亲,儿子不敢!”
姜铎看了他好一阵,只看得姜保额头上的汗一滴滴流下,连地砖都湿了一片后,才叹息一声道:“老夫若年轻个十岁,今日必斩你狗头,清理门户,以免姜家被你累得起了诛族之祸。可惜啊,老夫今年年岁太高,经不起这些破事了。”
姜保心里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他跪在那,沉声解释道:“父亲,今日长兴侯耿年、颍川侯傅上门求见,儿子原是不准备见的。可他们指明了要见儿子,老四他们去了都没用。儿子想着,父亲一句话罢免了他们的官位,他们心里难免有些怨气,若置之不理,怕要生事……”
姜铎想不明白,问道:“我姜家,怕那两条落水狗?那两个王八鳖犊子,当了几年兵部侍郎,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老夫的招呼有时也敢打个折扣。这次不弄死他们,老夫都是宅心仁厚了,需要你个狗**的来做好人?这个要紧关头,老子让你闭门谢客为了什么,你想不明白?!”
姜保:“……”
姜铎见他如此,本就长满老年斑的脸上,愈发变得有些灰败,叹息一声道:“今儿原本在皇上跟前讨了个西山锐健营的主将位,正好家里回来那么些人,都快养不起了,你领着一并去那里,安生几年。如今看来,你是担不起这个位置了,老四,往后你来接替你大哥的位置。”
姜保闻言,面色剧变的看向姜铎,失声喊了句:“父亲!”
姜宁也唬了一跳,忙道:“父亲,还是让大哥来罢,姜家乱不得!”
姜铎厉声道:“老夫还在,哪个敢乱?老大不成器,难道就让他带着姜家去死?”
“父亲!!”
姜保悲呼一声,他当了四十多年的世子,都已经快要放弃承袭国公位了,可是,临老让他丢了世子位,他死都难以瞑目。
姜宁也上前跪倒在地,磕头道:“父亲,儿子原万万不敢违逆父亲之命。只是若让儿子来接替大哥的位置,儿子虽死也不能。父亲,姜家乱不得,也绝不能出现手足相残的事啊!”
其他姜家子弟也纷纷跪倒在地,劝姜铎三思。
姜铎厉声道:“好你们这群球攮的,也敢逼我?”
众子弟只道不敢,却不肯起,依旧磕头不已。
姜铎见状,叹息一声,道:“也罢,既然你们如此齐心护着老大,老子也违拗不过你们。姜保继续当他的世子,但是姜宁必须去西山大营!带上姜家人远远的在那边待着,没我的命令,谁敢回来直接砸烂狗头!”
姜宁还是推却,只一味让姜保出面。
姜保看到姜铎真的黑下脸来,眼中露出煞气,唬了一跳,自忖最熟悉姜铎的他忙喝止了姜宁,道:“老四,你就听父亲的罢!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我亲弟弟,你去当,和我去当,又有甚么分别?”话虽如此,但姜保看向姜宁的眼神中的猜疑和防备,简直无法掩饰。
姜宁这才安分下来,姜铎又骂了一阵后,方道:“老四留下来,其他人都滚,老子看到就烦,一群野牛**的!”
众人灰头土脸走后,唯有姜铎、姜宁和一位老仆在,姜铎才对姜宁道:“事情差不离就这样了,眼下一个虚弱的姜家,一个分裂的姜家,比一个强大和睦的姜家,更让那位信任和倚重。你们去了西山大营,会有一半的姜家人不听你的将令,处处和你作对。不妨闹几场出来,打杀几个刺头,更显深意。”
姜宁闻言,悚然而惊,看着姜铎道:“父亲,都到这个地步了么?”
姜铎摆手道:“你不懂,不是眼下有多大的危机,而是在这个要紧的时候,不能给那位留下丁点威胁的感觉。行了,且先这样罢,你去准备准备,带人往西山去罢。对了,把你大嫂和林哥儿媳妇喊来,让她两个给我捏捏,老子这把骨头都要散架了。”
姜宁忙应了声:“是。”
转身离去。
等姜宁也去了,姜铎疲惫的叹息一声,问身后老仆道:“老子的孙子,怎就没能入得了皇后的眼?要是能从姜家摘一个子弟,哪怕入赘到尹家,老子也乐意,还用得着这样折腾?
哑巴算甚么?别说哑巴,就是连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了,我姜家也一样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可惜,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的皇后娘娘,竟是这样了得的人。”
老仆闻言,摇了摇头道:“老奴听不懂。”
姜铎嘿的一笑,意味深长道:“你当然不懂,这天下能看懂她这一手的,又有几个?若不是老夫一直留意贾家那小鳖孙,也断不会发现她还有这样一手……只是,连老夫也弄不明白,这位贤后,到底是为哪般?难道不是老大,是为了老五?也不该如此啊。
诶,是真的老了,只琢磨明白了一半,到底琢磨不透啊!”
姜铎眼中,满是浓浓的落寞,他是真的老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贾蔷指着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古怪玩意儿,让人取了一些存起准备泡茶的浮水,也就是雨水进来。
操作了一番后,对尹子瑜道:“你瞧瞧,看看这水里面,有甚么?”
李暄在一旁急不可耐,催道:“让我看看,快快,让我看看!”
尹子瑜都不带看他一眼,按照贾蔷方才的做法,在镜头前看了眼,面色微微一变,抬起头,眼神明亮的看着贾蔷,纵满身静气,可目光中仍难掩惊喜之色。
贾蔷微笑道:“戏文里孙行者有火眼金睛,能分辩出妖怪来。而这显微镜,就好比那火眼金睛!这水看似干净,实则里面有无数微小看不到的小东西,用这显微镜,就能看得清楚。这也是为何,医者常常告诫咱们,多喝开水的缘故。这个生儿礼,可还喜欢?”
在众多尹家人的注视下,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又与贾蔷轻轻一福,以示感谢。
……
ps:被骂断章骂怕了,这几天一章就是五六千字,求生欲满满啊!昨天晚上被爆了,问一下,这样的大章,能不能一章顶两章?
第五百零九章 相邀
“火眼金睛?!”
李暄和尹朝听到这个词后,声音都激动的变了,上前要抢显微镜。
贾蔷忙伸开手拦住二人,面对微笑的对尹子瑜道:“时间紧,这个只是八倍的,就是……将东西放大八倍看。西洋那边的红毛国,他们已经在研究四十倍的镜头了。据说四十倍镜头下,甚至能看到小东西在里面游动。你最近不是在看解剖学么?四十倍镜下,可以看到血液里的细胞,血小板,可以看到各处组织系统的细胞的不同……有机会,我将各种倍数的都寻来,你可观察不同倍数下,细小生物的形态。”
十倍,二十倍,四十倍,八十倍,一百倍……
许多生日礼物都解决了……
旁人听的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可尹子瑜听闻贾蔷这样说,明眸愈发明亮,她没想到,贾蔷居然懂这些!
她也是看了贾蔷送来的许多西洋解剖学书籍,才隐隐知道一些,但这些新词实在是太抽象了,她只是一知半解。
不想,贾蔷竟说的这样明白!
她一手握在显微镜的把臂上,想要写字,可又担心东西被李暄和尹朝给弄坏了,那两个二哈似的……
这时,尹家太夫人在上面已经看完了信,面色隐隐有些凝重,打发人去寻尹褚,回过头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对李暄和尹朝道:“你们舅甥俩还有没有点样子?这是蔷哥儿送给子瑜的生儿礼,是给你们顽的?”
尹家太夫人发话了,尹朝和李暄不敢不听,各自回到座位上,还嘟嘟囔囔抱怨道:“看一看又怎么了,贾蔷实在小气!”
尹家太夫人只当没听到,看向尹子瑜问道:“这东西,你很喜欢?”
尹子瑜抿嘴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见此,对贾蔷满意的颔首笑道:“蔷儿有心了。我们这些做亲长的,或送衣裳,或送鞋袜,不过是行个过程,送一份心意罢。难为你能送一份,让她欢喜的,倒比我们强。”
贾蔷笑道:“都是心意,不分高低。过二年新奇事物寻完了,说不得也要送衣裳和鞋袜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尹子瑜都看着贾蔷,抿嘴笑了笑。
尹家太夫人对大太太秦氏和二太太孙氏笑道:“我最喜欢这孩子的坦荡,不藏着掖着,大气的很。”
这话李暄就不服气了,道:“外祖母,我比贾蔷坦荡多了!我也从不藏着掖着!”
尹家太夫人笑道:“所以,你们才能这样要好。你和你几个表兄,都没这样要好。”
李暄打了个哈哈,笑道:“贾蔷和我一样嘛,除了爱赚银子,也不爱当大官,就好顽。我父皇先前还让他当步兵统领衙门的大都统来着,从一品大员啊!他死活不愿干,就爱当个兵马司指挥,把我父皇气坏了!
外祖母,我觉得就这样最好。果真当了步兵统领衙门的都统,那还有甚么意趣,他哪里还有功夫再顽?也不能再随便去城外买个桃园耍子了,就成官迷了。
外祖母你等着,过些时日等我们赚了银子,我也去那边弄个有温汤的山,到时候接你老去洗温汤,逛园子!我比贾蔷强多了!”
这不着四六的话声中,尹家大老爷尹褚步伐稳健的入内,淡淡道:“都如你们两这样,朝廷大事托付给谁?不过蔷哥儿不任步兵统领衙门的大都统是对的,你才多大点?那个位置,实在太重了,你还担负不起来。”
贾蔷见礼罢,点头道:“大老爷说的是,我先生素来教诲我,人最贵者,便是有自知之明。唯有有了自知之明,才能不被贪欲蒙住眼睛,迷住心,守住本我和真我。当然,我还远不到这个境界,只知道眼下就能当好一个五六品的小官儿,别的不去想就对了。”
尹褚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倒是尹家太夫人高兴道:“这就很难得了!”说着,又对尹褚道:“老大,宫里娘娘来信说,皇上准备大用你和你兄弟。她劝了几遭,都没甚用。但你是外戚,最好不要做太大的官,要守住自己的本分。你怎么说?”
尹褚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深沉起来。
一旁正努力说服尹子瑜将显微镜拿给他看看的尹朝听了,回过头来没所谓笑道:“蔷哥儿有自知之明,我也有啊,我比他强多了。就当个员外郎挺好,工部油水虽足,可我也没机会拿回家来。果真拿回来了,老太太和宫里皇后妹妹,还不吃了我?算了算了,都到这节骨眼儿上,还升哪门子的官?”
尹家太夫人笑道:“果真这样想,那才是明白人。原就是后族,别人即便是官高者,也不会无故欺压你们。本本分分做人,本本分分做事,莫要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脸上抹黑,便是最大的福祉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尹褚还能说甚么?
他叹息一声道:“母亲,儿子原非为了高官厚禄,功名富贵,只是,想多做点实事罢了。”
他在吏部文选清吏司郎官的位置上,已经足足坐了十年之久。
对于一个正经科甲出身,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尹褚而言,这种情况,近乎残忍。
尹家太夫人提醒道:“文选清吏司难道不是在做实事么?并不是官位越高,才能做实事。我虽不懂许多官场上的事,却也听说过,三品以下的官,做的才是实事。三品以上,反而务虚更多些。”
尹褚闻言笑了笑,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问向贾蔷,道:“蔷哥儿,林大人是务实,还是务虚?”
贾蔷摇头道:“不好说,眼下先生正在筹措着拾整户部部务,据说那边现在是一团乱麻。不过眼下朝廷里,仍是抱着守旧心思的人多,大老爷果真想做实事,未必是好时候。多半会被缠斗住,烦不胜烦。看看我先生就知道了,对他的攻讦,从未停止过。”
尹家太夫人忙道:“正是这个道理!”
尹褚闻言,多看了贾蔷一眼后,点点头道:“好,此事我知道了。”
说罢,起身离去。
贾蔷看着这位尹家大老爷的背影,总觉得他身上官威甚重。
但这个官威,和林如海的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一时之间,他也有些弄不明白,这位尹家大老爷,到底在想甚么。
想做实事?不像啊……
等尹褚走后,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许后,对贾蔷道:“如今国丧期间,皇亲国戚和宗室勋贵都不准饮宴,所以今儿就不留你们用饭了。蔷儿把这生儿礼送去子瑜的院里,早些去忙你们的事。等出了国丧,再来补一顿东道。”
贾蔷闻言微笑应下,在李暄挤眉弄眼间,抱起显微镜,随尹子瑜一道前往了她的小院中。
许是心理作用,贾蔷步入尹子瑜的小院院门时,就感觉仿佛忽地一下,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嘈杂,那些阴谋算计,似乎都被落在了门外。
鸟儿的鸣叫也不烦心了,见有燕子在梁下衔着草筑巢,看在眼里也十分生动有趣。
尹子瑜正前行着,发现贾蔷驻足不前,有些不解的回头看来。
贾蔷笑着将心中疑惑说出,尹子瑜只浅浅一笑,进了中堂,等贾蔷落座后,方提笔书道:“因是总听闻我与静字相连,心中便往那处想。其实,我只是口不能言,喜欢清静,和道韵之静无关,和仙子之静,更不沾边。你莫要先入为主,日后会失望呢。”
贾蔷见之一笑,摆手道:“都说你身上有静韵,也都说的玄乎。但在我看来,你的静,是因为你耐得住孤独和寂寞,也不能说耐,你是享受这份孤独和寂寞。并且,你没有刻意脱离红尘,也没有厌弃红尘里的人和事。我运气比较好,遇到的都是好姑娘。”
尹子瑜闻言,看着贾蔷对视了稍许后,笑了笑,落笔道:“你怎会知道西洋医书上的事?”
贾蔷笑道:“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爱博览群书,所学颇杂。”
尹子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含笑写道:“怪道,你和五哥能相处得来。”
等看到贾蔷呵呵一笑后,又写道:“我对西洋医书上的一些点,不是很明白,你可能与我说说?”
贾蔷笑道:“有甚么不会的,只管问我,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毕竟,前世还是学了不少生物知识的。
因为当年是把生理课当刘备文去憧憬,所以记得还比较清楚……
尹子瑜将信将疑的看了贾蔷一眼,随后落笔书道:“医书上说,左心室泵血入体,而右心室泵血入肺,前者为大循环,后者为小循环,此何解?”
贾蔷笑道:“这个容易。你看解剖学,应当看出人的心脏,分为左右心房和左右心室,是不是?”
尹子瑜颔首,贾蔷继续道:“心室,都是往外射血的,心房,则是回收血液的。左心室射血,血液流向全身各处,滋养周身,而血液里的氧被各处吸收后,成为了废血,最后回归右心房,这就是一个大循环。而右心房将血泵入右心室,右心室再将废血射入肺部,而废血会在肺部,重新充氧,充氧罢,回到左心房,这就是一个小循环。左心房的血再压入左心室,又被射出去,滋养周身。大循环加小循环,周而复始,直到生命的尽头。”
尹子瑜是极聪明之人,但再聪明的人,也无法这样快的抽象理解一套全新的学问。
见她神色仍有不解之色,贾蔷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别急,回头我做个模型来,让你有个直观的感受,到时候一说你就明白了。还有其他的么?”
尹子瑜闻言点了点头后,迟疑了稍许,最后还是落笔书道:“何为子宫?何为卵巢?何为膀胱?”
贾蔷见之微微一震,轻吸了口气,道:“若说这个,那就说来话长了,今儿时间不大够,要不,得闲你去我那里……”
尹子瑜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晕红,她并非全然不解这三处的意义,只是知道的并不尽实。
她思虑稍许,落笔道:“等你得闲了,再来说罢。我现在就去你那边,并不便利呢。”
贾蔷笑道:“也没甚不便利的……对了,我二婶婶昨儿又受了回气,气晕倒过去了,虽很快醒了过来,可我担心会不会留下甚么隐患。要不,明儿你过去帮着瞧瞧?”
尹子瑜犹豫了稍许后,缓缓点了点头,落笔道:“也好,待我禀明太夫人和太太。”
贾蔷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他将大部分的感情都给了黛玉,还有一些在三个房里人身上。
尽管不可能做到一晚上端平,但是,他也不愿冷落这个注定要成他妻子的女孩子。
除此之外,贾蔷还觉得,就目前而言,和尹家的关系,走的再进一点,不算坏事。
从尹家走出的那位皇后,实在让他心中感到敬畏,和高深莫测。
要知道,便是林如海昨晚对她的猜测,都出现了偏差……
她竟然,依旧要压制尹家人的官位!
猜不透,更看不明白。
见尹子瑜望来,看着她那张清秀静美的容颜,贾蔷与她轻轻微笑颔首。
姑娘本是纯粹人,可是身在后族,他和她之间,便注定了无法纯粹。
只盼,尽量能有一个好结局罢。
……
ps:努力第三更!
第五百一十章 火器营 (第三更!)
因国丧期间,贾蔷和李暄没有在尹家多留,和尹家太夫人议定了后日尹子瑜入贾府,为凤姐儿瞧身子后,二人便告辞离去。
出了尹家门,骑在马上,贾蔷感叹道:“和田家相比,皇后娘娘之贤德,实在是……令人想不到。虽古之贤后,又有几人可比?”
李暄懒洋洋道:“这话你当着她的面去说才管用,别想让我帮你传话。不过,看起来大舅很想当大官啊。唉,一个个都是官迷,有甚么好痛快的?为了争权夺利,连亲情也不要了,又有甚么意思?”
贾蔷奇道:“此言怎说?”
李暄哼了声,瞥了贾蔷一眼后,压低声音道:“今儿你没看到,我大哥、三哥、四哥都没来?”
贾蔷还未开口,李暄警告道:“你别告诉我,你想不到他们为何不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为何不来?
国丧期间不能参加会宴,自然最好连祝生儿也别露面。
否则,总会让人拿去说嘴弹劾。
有志于大位者,哪有不爱惜羽毛的?
李暄觉得浑身不得劲,道:“贾蔷,要不咱们寻个地儿,钓鱼去罢?这日子也忒难打发了……”
贾蔷笑骂道:“你可拉倒罢!这个光景去钓鱼,皇上知道了,能把咱们吊到养心殿外的佛塔上,你信不信?”
李暄闻言打了个寒战,干笑了两声,道:“那还是算了……”
顿了顿,他忽又道:“对了,爷想到了一个好顽的地方!前儿神机三大营都换了主将,白虎、朱雀和烛龙三营,咱们去神机营顽罢?就去朱雀营!我早就想去了,可那些球攮的元平功臣不把我放在眼里,居然不让我进去顽!上回子药遗失案,好家伙三大营主将都给撤了,如今朱雀营的主将是赵破虏,以前是内侍卫,再早些,我父皇还在潜邸时,就跟在王府里了,和我熟的很!走走走,咱们去顽……不,咱们去看看武备!”
贾蔷闻言,登时心动了,道:“神机营怕是不好进罢?”
见他动了心,李暄愈发眉飞色舞道:“怎不好进?咱们就说去观摩观摩,赵破虏还不给这个面子?进去随便转转,然后借两杆鸟铳去打鸟!贾蔷,比一比,今儿看谁打的鸟多?不对,你压根儿就不会,嘎嘎嘎!贾蔷,今儿爷好好教教你,男人,就该顽鸟铳!”
贾蔷懒得理他的嘚瑟,不过确实想去见识见识,道:“少吹大话!说不定我天赋异禀,天生就是神枪手!”
李暄直乐道:“那还等甚么,走罢!就在海甸牙子那边,快走快走!”
贾蔷也不多言,调转马头,一道往西门外打马而去。
……
三大神机营实际上在一座火器营城内,南北长约四公里,东西长约两公里。
是一个独立的区域,带有城墙和门。
大燕对火器管制之严厉,不下于贾蔷前世,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前世私藏火器,也不至于诛九族……
不是神机营的人,根本不允许进入。
一个皇子王爷,和一个国公府的武侯前来,也不可能随意进入。
待禀明身份后,立刻有人往营城内通报,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见一身着二品武将官服的男子匆匆赶来。
李暄和贾蔷有求于人,自然没大剌剌的站着,让来者见礼。
李暄先一步拦住赵破虏,满脸温和的笑容,道:“赵老将军,得闻将军执掌朱雀营,小王可是高兴坏了。老将军还记得当年在王府时,老将军还教过小王骑马么?”
赵破虏看起来便不是一个多言的人,此刻看着李暄满脸浮夸的亲近笑容,也是无可奈何,抽了抽嘴角道:“王爷……当初以末将为马,骑的很好。”
“哈哈哈!”
贾蔷闻言,放声大笑起来。
李暄面子上挂不住了,转头就要抓打贾蔷。
贾蔷如今也不怎么把他当王爷了,两人就当着赵破虏的面交起手来。
李暄拳脚功夫稀松,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看着是势均力敌,实则吃了大亏。
最后还是在赵破虏的相劝下借着梯子下台阶,放狠话道:“今儿看在老将军的面上,爷先饶你不死,改明儿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贾蔷对他比划了根小拇指,这做派,看得赵破虏眼皮直跳。
赵破虏劝住了李暄后,问道:“王爷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李暄摆摆手道:“没甚大事,就是贾蔷是个土包子,连鸟铳也没见过,本王来带他开开眼!”
“这……”
赵破虏头疼不已,小声道:“王爷,这营城规矩,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啊。”
贾蔷道:“赵将军,我听说西洋诸国,早已舍弃了刀剑,全部改用西洋火器,不知是真是假?”
赵破虏摇头道:“此事,本将未曾听说过。不过,火器虽利,可受天气影响严重。火炮倒也罢了,鸟铳的话,不下雨水还行,若下雨水,那就和烧火棍差不多。说到底,还是要靠真刀真枪的干才行!”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道:“本侯听说,西洋出了一种燧发枪,不必点火绳,靠燧石就能发射,便是雨天也能使用。”
赵破虏摇头道:“宁侯说的是自生火铳罢?这种火铳大燕也有,只是兵仗局做不出来。就算造得出来,可造一柄自生火铳的工,做六七把鸟铳都富余。朝廷也没那么多银子,造出那么多自生火铳来。除了历次铁网山打围,皇上会用这种自生火铳外,其余时候基本上看不见。”
李暄听了不耐烦,道:“老将军,本王好歹是个王爷,贾蔷也是武侯,观摩观摩大燕的火器营都不行?这又不是细柳营,再说,这火器营都多少年没出动过了,你瞎担心甚么?”
赵破虏闻言迟疑稍许后,点了点头道:“也罢,正巧今日轮训,王爷和宁侯进来看看罢。”
他并不是没有原则,只是早有听闻这二人的名声和圣眷。
放二人入内或许会被隆安帝训斥一番,不过训斥罢也就完事了。
可若不放,得罪这样年轻的两人,万一两人生出恨意来,那才后患无穷。
李暄和贾蔷得闻此言后,登时高兴起来,也不带亲卫,就随赵破虏进了火器营城,直接前往朱雀营的校场。
“王爷、宁侯,朱雀营一共两千八百人,以队为作战标准。每队五十七人,队长,副各一人,火器军五十五人。其中,内旗枪三人、牌五人、长刀十人、药桶四人、神机枪三十三人。
遇敌,牌居前,五刀居左,五刀居右,神机枪十一人放枪中,十一人转枪后,十一人装药,隔一人放一枪,先放六枪,余五枪备敌进退。前放者即转空枪于中,中转饱枪于前,再转空枪于后,装药更佚而放,次第而转。
擅动乱放者,队长诛之,装药转枪怠慢不如法者,队副诛之。如此,则枪不绝声,对无坚阵。”
赵破虏一边讲说,一边庆幸这两天好好做了番准备,总算背下了这番话,原是准备应对天子垂询的,没想到先在这试了试。
李暄和贾蔷随赵破虏站在点将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校场上正在出操的士兵。
当然不可能实弹演练,大燕没那么富。
只是一直练着队列,填装都是在做假动作……
李暄早就不耐烦了,左右看了圈儿后,忍不住对赵破虏道:“老将军,也别光让我们看着,寻两杆鸟铳来,我们去打几只鸟雀?”
赵破虏心中早有料想,此时李暄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不奇怪,思量稍许,他提出一个要求,道:“只能在北林子那边打,断不可出城。不然,末将担待不起责任。还有,鸟铳万万不可对准人。”
李暄自无不可,然后一边对贾蔷挤眉弄眼,一边一迭声催促赵破虏快去寻火器来。
也没用一盏茶功夫,赵破虏将二人引至一片空地前,空地后是一片树林。
有亲兵取来三杆鸟铳,和两包子药。
赵破虏亲自示范道:“这鸟铳用起来并不难,先倒药,再装药,将子药从铳口倒入铳膛,压火,用随枪的仗将膛内子药压实压紧,装弹,再装门药,然后将火门盖盖上,装火绳……好,准备活计差不多了。
等想射击的时候,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瞄准扣动扳机就能发射!”
贾蔷拿起一杆火铳,看到枪上有一金属弯钩,弯钩的一端固定在枪上,并可绕轴旋转,另一端夹持一燃烧的火绳,燃烧的速度很慢。
想要发射时,可用手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点燃黑火药,便可射击!
他按照赵破虏示范的操作来了一遍后,旋转弯钩,用火绳点燃了子药,然后对准林子边停落的一只雀鸟,扣动了扳机……
“轰!”
“嘎嘎嘎,哈哈哈哈!!”
看着笼罩在一片烟雾和子药燃气中的贾蔷,憋着坏一直等看热闹的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
他就等着看贾蔷出丑呢!
至于鸟,自然连根鸟毛都没打中……
贾蔷倒退两步,挥了挥衣袖,将硝烟气挥散开来后,看着李暄道:“你来你来你来!我倒瞧瞧,你能打中甚么!”
李暄都不用自己装填,早有人替他装填好,子药没有放许多,他哼哼一笑后,竟是半蹲式的持枪,瞄准稍许后,用火绳将火门处的子药点燃,扣动扳机……
“砰!”
一阵烟雾中,对面同样连根鸟毛也没打下来。
“哈哈哈!”
这回,轮到贾蔷大笑起来!
“球攮的,手有点生!”
李暄气呼呼的站起身来,让人赶紧装药,又觉得打鸟确实有些超出水准了,便让赵破虏去给他寻些大公鸡来,好瞄一些。
赵破虏无法,只能去准备。
贾蔷也觉得有趣,用这个时代的原始鸟铳,尝试着打枪的快感。
等他瞎猫碰到死耗子,一枪撂倒一只惊叫的公鸡时,真是高兴坏了。
李暄见之,简直如同受了奇耻大辱,恨不得端起鸟铳,能打出一片子弹。
这时两人已经换了三茬鸟铳了,赵破虏可不敢让他们一直用一只枪打一下午。
果真炸了膛,不管伤了哪一个,他都要倒大霉。
等到李暄也干翻一只公鸡时,天色都暗了下来,过了瘾的二人刚准备告辞,却见烛龙营主将奋威将军王世忠领了一宫人过来。
看到此人,李暄和贾蔷都微微变了面色,心里道了声坏菜。
连贾蔷都认得此人,正是隆安帝的信重太监之一,熊公公。
果不其然,就见熊公公面无表情道:“陛下有旨,宣李暄、贾蔷,即刻进宫觐见!”
……
ps:今天龙体有些欠安,精神不济,所以迟了些,但终究还是满上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无故之仇
养心殿前的皇庭内,挂白灯笼已经点起。
贾蔷和李暄两个倒霉蛋,却跪在庭院当中,任来往的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观赏。
对李暄,朝野上下的看法基本统一。
惫赖皇子,因年岁最小,因此颇得隆安帝和尹皇后的偏宠。
与大位绝缘,但一世富贵闲王是跑不了了。
至于贾蔷……
不同人的看法,差异很大。
有人以为他是二愣子,仗着祖上的余荫,闹大时每回回都要请祖宗神位叩阙。
也不知贾源、贾演、贾代善三人的在天之灵,看到他们死后,结果神位成了贾家子弟发动死亡进攻的神兵利器,会是怎样的感受……
这样想的人,是看不起贾蔷的。
但也有人以为,贾蔷心狠手辣,小小年纪行事,丝毫不顾后果,因此十分危险。
想想上一回只因林如海爱女的马车被焚毁了,贾蔷就先围赵国公府,再围雄武候府,最后甚至围上了皇子府。
这样的做派,既疯狂也凶险,合该早早圈困起来。
再有一些人,则认为贾蔷十分阴险,用一份方子,连坑了东盛赵家和瑞祥宋家。
东盛赵家且不去说,瑞祥宋家是真惨!
被坑去三十万两银子的方子钱不说,因涉嫌坑骗国舅爷,拿国舅爷当刀,利用哄骗田傅,惹得太后凤颜震怒,勒令宋家兑现承诺,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给国舅爷。
因为此事,都察院还有六科言官们都快疯了,一个个疯狂弹劾起田傅来。
可太后自太上皇驾崩以后,似乎性情大变,田傅跑到九华宫寿萱殿哭诉,田家被骂惨了,他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结果太后反倒愈发执拗,非逼宋家低头拿钱不可。
宋家没法子,只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给田傅。
偷鸡不成蚀把米,宋家之惨,让其世交旧友们,对贾蔷的看法,愈发恶劣。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认为,贾蔷这样的人,能在朝堂上立足,成为大害。
因为他一无功名,二也无军功,能走到今日,全凭佞幸之路。
所以,对于他和李暄搅和在一起,倒是都认为人以群分。
“贾蔷,怎么样,火器营好顽罢?”
李暄小声说道。
贾蔷跪的膝盖扎疼,见这厮居然还笑的出来,纳罕道:“王爷跪着,膝盖不疼?”
“嘎嘎!”
李暄闻言,高兴的压低声音笑的欢实,伸手悄悄的将蟒袍前摆往前面拉扯了下,居然在膝盖处露出一层厚厚的“护膝”……
**恁娘!
贾蔷脸都黑了,咬牙道:“你甚么时候弄的?”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整个人都笑的一抽一抽的,道:“陆丰随时都备着的,趁着出恭时悄悄绑上了。贾蔷,你有我聪明?”
“……”
贾蔷忍痛,不理此人。
李暄却忍不了,小声道:“你可想好了一会儿怎么说了没?我只说是你想去,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准备。”
贾蔷奇道:“多咱是我想去的?”
李暄得意道:“那总不能说是我想去的罢?再说,父皇面前你还敢抢先答话不成?若是咱们两个反目成仇,相互撕扯,那就更惨了,多半还会挨板子,再继续跪俩时辰……好了好了好了,开个顽笑,你都要翻脸的样子。爷就说爷非拉你去的,行了罢?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识逗。对了,先前你给赵破虏说,西洋已经有那种叫甚么枪来着的火器?不怕风雨的那个?”
贾蔷道:“燧发枪,就是大燕的自生火铳。”
李暄闻言连声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你瞧好了,今儿这回,爷扛了!记着欠我一大人情,记着了啊!”
贾蔷正准备回一句“我记个锤子”,却见一黄门内侍出来,让二人起身,隆安帝传召。
贾蔷有些艰难的起身,再看一旁,李暄这小狗**的,居然也有样学样,一脸痛苦的站起来,动作浮夸的一批,还对贾蔷挤眉弄眼,明显是在捉弄他。
贾蔷无法理解,这王爷怎么跟散养的二哈一样欢实……
入了养心殿后,两人又乖乖的跪下。
御案后,隆安帝看着连跪下去时疼痛的表情都一模一样的二人,有些无言以对,总有一个是假的吧。
殿下左侧,是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和恪荣郡王李时,三人也纷纷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两个,心思各异。
殿下右侧,则是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吏部尚书张骥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
隆安帝没有理会二人,而是对荆朝云和颜悦色道:“荆爱卿,京察一事,还是由你和两位爱卿盯着。至于韩彬、张谷、窦现、左骧、李晗等人,才出京半年光景,怎好就急急招回京来?这等大事,容不得朝令夕改。
朕再说一次,在朕这里,他们是可用之臣,而爱卿等人,亦是国朝栋梁。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也等着朕,造谣说朕会血洗先帝老臣。朕就想告诉那些想看朝廷笑话的人,他们纯属痴心妄想!哪一次清洗老臣,不是内耗啊?损失的,都是国朝的气运!这等事,朕绝不为之。
当然,你们是好的,尤其是荆爱卿,德行操守,当得起百官之表率!但不可否认,也有些臣子,实在不像。莫说为臣,便是连做人都不配。
你们都是老臣了,不用朕多说,你们自己也清楚,那些人是谁,都是甚么成色。
所以这次京察,你们要扎扎实实的做下去,不要怕得罪人,更不要怕那些人背后有甚么后台,朕就是你们的后台!”
荆朝云、张骥、赵东山三人闻言,纷纷躬身领命,而后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告退了。
等三位朝廷巨擘走后,隆安帝凝眸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注视了片刻后,方问李景、李晓、李时三人道:“你们怎么看?”
李景面相酷似隆安帝,连冷静的性情也像,他沉声道:“借景初旧臣之手,来清洗景初旧臣里的败类,也可让荆朝云等自掘根基,父皇英明。”
李晓则皱眉道:“儿臣以为,父皇此策,可大大削减景初旧臣的势力,打击他们肆无忌惮的气焰。”
李时面带微笑,道:“儿臣以为,父皇所言,便是所为,亦是圣心所在。景初旧臣难道就不是父皇的臣子?只要剔除景初旧臣里昏聩贪腐之辈,其余的,亦是国朝精锐之臣。有他们在,再等韩彬、李晗等名臣归来,那便是真正众正盈朝、满朝大贤之时。儿臣为父皇贺!”
隆安帝闻言,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最后目光扫过一直低着头的李暄和贾蔷,问道:“李暄、贾蔷,你们两个怎么看?”
“啊?”
陡然被点名,两人一时不查,抬头疑惑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见之大怒,厉声斥道:一个皇子郡王,一个国朝武侯,国丧期间,胡作非为!谁让你们跑去火器营拿鸟铳打鸟的?两个废物,鸟打不着,就让人去抓百姓家的鸡供你们取乐?荒唐,混帐!”
终于得知了二人的勾当,李景、李晓和李时三人,一个个都觉得有些牙疼。
恪怀郡王李晓最先开口,劝道:“父皇还请息怒,龙体要紧。至于五弟……贾蔷,你怎好带王爷做这等事?”
贾蔷扯了扯嘴角,看向李晓道:“王爷怎知,是臣带去的?”
他自忖没得罪过这位三皇子,但他回忆了番,好像二人打第一次初见面时,这位三皇子李晓,对他就不怎么待见。
这人该不是有毛病罢?
而见贾蔷居然还敢顶嘴,李晓皱眉道:“五弟虽贪顽,但多年来还未去过火器营。即便不是你带的,今日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多半因你而起。你还敢抵赖?”
“三哥,你别错怪好人。今儿还真是弟弟想去火器营见识见识,这才叫上贾蔷一道去的……”
李暄忙替贾蔷分辩道。
李晓问道:“你今儿为何想去火器营了?”
李暄干咳两声,笑道:“是这么回事,今儿去那,是因为正经事。我听贾蔷说……”
话没说完,就听李晓冷笑一声,道:“还说不是因为他?”
李暄闻言一滞,有些傻眼儿,他也发现,怎么这个三哥会和贾蔷不对付?
为了甚么?
贾蔷目光淡淡的扫过李晓后,对隆安帝道:“皇上,的确是因为臣的一席话,恪和郡王才会和臣去了火器营城,观摩火器,并试验了一下午……”
隆安帝扬起眉尖,提醒道:“当着朕的面,有些话你想明白了再说,不然,治你一个欺君大罪,让你后悔莫及。”
贾蔷摇头道:“臣岂敢欺君?今日臣也对赵破虏赵将军说过这番话。臣说,臣听闻西洋火器已经远远超过大燕,他们发明了一种新式火器,根本不用担心雪雨天的影响,火器一样可以发射。而且,精准度更高。另外,西夷的火炮,更是射的比大燕的火炮远,射的准,炮弹也重。他们还将火炮装到了海船上,靠着船坚炮利,和燧发枪的犀利,已经灭国无数。
这些事,皇上若是不信,也可让人去南省广州那边打听打听,就能打听得到。臣将这些事同恪和郡王和赵将军都说过,只是一时还想不出甚么好法子来。赵将军说,兵仗局的工匠,虽也能仿制出自生火铳,但代价太高,国库支撑不起。臣和王爷觉得扫兴,原还想着立一大功,谁知甚么也没办成,这才借了两只火铳,打了几枪……”
隆安帝闻言,又看向李暄道:“果真如此?”
李暄连连点头,道:“父皇,今儿贾蔷还送了子瑜表妹一个火眼金睛……”
“显微镜!”
听了贾蔷提醒后,李暄忙道:“对对,就是显微镜。那顽意儿跟火眼金睛差不离儿,也是西洋来的,水里有丁点小东西,那显微镜都能看出来……”忽地,李暄惊疑了声,道:“贾蔷,那显微镜是不是连毒也能查出来?你何不……”
贾蔷忙摆手道:“王爷,那些下毒的毒,通常都是溶于水中的,这种水溶性的毒,用显微镜是查不出来的,除非是那种倍数非常高的,但目前连西夷也没有。”
这种浑水,打死他都不敢掺和。
且说出此言后,他明显感觉到,殿内方才凝重之极的气氛舒缓了许多。
隆安帝问贾蔷道:“你准备去兵仗局、武备院做事?”
不然操这份心做甚么?
贾蔷忙摇头道:“皇上面前臣不敢说虚言,臣去寻那样的燧发枪,虽本心也是为了朝廷和皇上分忧,但也存下了用鸟铳打鸟的心思。再者,臣对兵仗局和武备院的事一窍不通,还是别去捣乱了。”
他不无失望,甚至已经透露天机了,但他不知为何,李家这些爷俩,看起来没一个当正经事来看……
隆安帝闻言哼了声,顿了顿道:“原本朕还准备狠狠责罚你们二人,不过如今既然另有隐情,那就不打你们了。但此事究竟如何,朕还是会让人去查,也查查西夷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模样,查出真伪来,再同你们二人算账。行了,今日事暂且如此,你们跪安罢。”
……
贾蔷随四位皇子出了养心殿后,李景侧眸看向贾蔷,淡淡道:“贾蔷,你如此好兵事,何不来兵部?”
贾蔷还未开口,李暄就忙道:“大哥大哥,贾蔷是要进内务府的,弟弟早先八百年都同他说好了!等一起赚了钱,给父皇母后修园子的。你可别同我抢人了!”
李晓没说话,面色冷淡。
李时却笑道:“大哥,小五儿多早功夫前就相中了贾蔷的点金之术,在父皇、母后跟前央磨几百回了。”
李景闻言,没再说甚么,转身离去。
李时见之,呵呵一笑。
李景走后,李晓与李时、李暄微微颔首后,也转身离去。
最后,贾蔷拱手道:“两位王爷,天色已晚,宫门就要落钥了,下官先告辞一步。”
李时心道一声可惜,若非他要守在皇陵梓宫前,以正皇孙身份,今日说甚么也要和贾蔷一道走,趁机拉拢一番。
不提贾蔷背后注定要入军机为相的林如海,只贾蔷的点金之道,也值当他好好拉拢一番。
只可惜,他还要留在宫中,如今只能看着贾蔷大步出了宫门远去。
……
第五百一十二章 捅了马蜂窝
翌日。
自乾清宫举哀哭灵罢,贾蔷前往了东市。
一路行来,各街、坊、胡同,处处皆有兵马司的影子。
无数百姓、士子、商人,看着一个个挑着担、背负着麻袋或者拉着车的兵马司丁勇们,将街道边、坊市内、胡同口堆积的垃圾清走,连积攒的臭水沟里的污水,都用水车拉走,再用黄土填埋。
先前兵马司积攒的连正兵加帮闲,一共不到三千人,再加上近几天从金沙帮输血进来的二千多人,共不到五千人,撒开在整个东城,竟依旧捉襟见肘。
陪行的高隆身上都带着污渍和臭味,连他也一并亲自下场做事了,高隆对贾蔷道:“侯爷,主要还是缺人手!差的太多!您看,是不是再招一些?”
贾蔷摆手道:“再招就过线了……这样,兵马司只负责主街道、民坊口和胡同口的垃圾污水,街道里面的,如前面那家百姓门口堆积的一堆破烂顽意儿,直接敲门进去,勒令他家立刻清理干净。再有下一次,罚钱二百文。还有那边,那家酒楼将一些残渣直接倒在街道上,这次就算了,已经帮他们拾掇了,下一次让他们收拾干净,直接罚银五两。再犯,十两!
单靠兵马司的力量,不可能永远让东城保持清洁。我们再勤快,也架不住他们造的。”
高隆身旁的胡夏奇道:“侯爷不是要收商家的卫生银子么?怎还不让人倒了?”
人家不倒,凭甚么交银子?
贾蔷看他一眼,骂道:“死脑筋!在这开酒楼,门前的街道是不是我们疏通的?我们负责主街道的清洁。
过些日子,兵马司从百姓中寻一些困难人群,如孤寡老人,家里有病人为力谋生的弱势百姓,请他们每天打扫主街道,保证街面的干净清洁,每月付给他们一些银钱,让他们起码能有个进项,支撑嚼用。
这是有利于所有商家的事,也是有利于百姓的事,难道商家们不该出些卫生银子?除了卫生银子外,以后还有防火银子,慢慢来就是……”
胡夏佩服的五体投地,道:“侯爷,您不愧有善财金童的名号,弄起钱财来,都占着大道理,真是了不得!”
“滚一边去!”
高隆骂走后,同贾蔷道:“恐怕未必好收。”
贾蔷笑了笑,道:“所以,今儿我亲自前来,收第一单!就从这家开始罢!”
高隆、胡夏抬头一看,就看到“瑞祥号”三个字……
……
“宋东家,别来无恙啊。”
入了瑞祥号高大的门楼,也不理迎客伙计古怪的眼神,贾蔷一步跨入,就看到宋哲那张往日里满是精明的脸,此刻却多了许多阴郁。
不过,看到贾蔷进门,宋哲还是站起身来,挤出笑脸相迎道:“宁侯大驾光临,鄙号蓬荜生辉!不知宁侯前来,有何贵干?”
贾蔷总觉得,说这番话时,宋哲是咬紧牙关说出来的。
且也没让座,也不斟茶,可见其心中之恨。
贾蔷也不在意,笑了笑,目光触及四周,看到货柜上摆的高高的锦帛绸缎,“啧”了声,道:“今日前来,为一私一公。私事嘛,自然就是前来瞧瞧,瑞祥号将云锦染出来了没有?瑞祥号家大业大,底蕴深厚,若是能改良方子,还请务必告诉本侯一声,让本侯也沾沾光。”
听闻此言,宋哲差点没呕出血来,脸色黑沉道:“一定,一定。不知,公事,又有甚么事?”
贾蔷看着他哈哈一笑,让宋哲恨不得一拳砸烂他的脸,就见贾蔷指了指外面,道:“这几日兵马司的动静,宋东家可看见了?”
宋哲压着心里的厌恨和不耐,道:“看到了,宁侯好大的手笔,不愧是兵马司的指挥!”
这是带了嘲讽语气的,出身士大夫世家的宋哲,虽行商贾事,但心中依旧有士大夫的清高。
对于寻常正规武人他都看不起,更何况是一群清扫街道垃圾的兵马司丁勇?
上百年来,兵马司就是军中的最底层,甚至不被军中认可为一份子。
贾蔷恍若没听出宋哲言外之意,他笑了笑,道:“多大的手笔谈不上,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每年冬去春来,都中或多或少都会流行一阵时疫,总会死不少百姓。越是生活在脏臭的污渍中的,死的越多。本侯身为兵马司都指挥,身负清理疏通街道坊市之责,岂能袖手旁观?因为,连兵丁加帮闲,数千兵马,彻底清扫东城的一切脏东西,臭东西!连兵马司的副都指挥,都亲自下场。
当然,这些都是本分事,没甚么好自夸的。只是,这么多人一起做事,花费嚼用也十分巨大。兵马司那点军费,全拿出来也不够。我去问皇上要,皇上说一文钱也没有,还说我既然能当这个官,就有本事堂堂正正的弄军费。若是弄不到,就趁早别当这个官,回家哄姑娘去罢。
本侯觉得皇上这话实在圣明!这不,本侯就来了?”
宋哲闻言,脸上似笑非笑道:“宁侯,这是来化缘了?”
提到“化缘”二字,宋哲心里都在滴血。
短短几天功夫,宋家支出了一百三十多万两银子!
宋家自然有千万之富,可这些家业都只是家业,不是现银。
当然,瑞祥号有大量现银,可抛去必须的预算,真正能随意调动的现银,总共也没二百万两。
江南巨贾和土老财不同,土老财喜欢攒银冬瓜,出身南省的巨富们,更注重财富的流转。
在他们看来,越是流转的快,流转的多,才会带来更多的财富。
所以,去了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后,瑞祥号的闲钱,已经不多了。
这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来化缘?做梦!
却不想,听闻此言,贾蔷眼神瞬间清冷下来,看着宋哲淡漠道:“化缘?本侯以公事来谈,身负朝廷体面,你以为本侯是来向你一介商贾化缘?宋哲,你宋家的胆子,比天还大!也是,你们宋家敢以太后娘娘和国舅爷为刀,来谋财,还有甚么是你们宋家不敢做的?”
宋哲闻言,面色大变,连忙否认道:“宁侯,我虽敬你身份,可宁侯也别信口开河!宋家何时以太后娘娘和国舅爷为刀过?倒是宁侯,谋算深远……”
贾蔷笑了笑,道:“继续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宋哲吞咽了口唾沫,看了看门口聚集的那么多兵马司丁勇,哪里还敢说下去。
贾蔷见之摇了摇头,道:“本侯前来的公事,就是前来收卫生清洁银子。瑞祥号在京中,一共六十八处门铺,每一处一月的卫生银子为五两,共三百四十两。劳烦贵号结清,不然,才开号没几天的瑞祥号,又要关门了。”
宋哲闻言,脸色铁青,咬牙道:“一个卫生银子,一月就要三百多两,一年就要四千两,宁侯是不是穷疯了!!”
贾蔷奇道:“我穷?这些银子一文钱都落不到本侯腰包里,我贾家虽过的是不富裕,但也不至于眼皮子那么浅,看到甚么好东西就想要,为了银子连脸都不要了。一年四千两听起来是多,可瑞祥号一共六十八处门铺,平均下来,一处一年也不过六十两银子罢了。你瑞祥号每天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那么多顾客,这过程中要产生多少灰土脏东西?不得清扫打理干净?少废话!若是不服,只管让宋昼弹劾本侯就是。不交这份银子也可以,关门罢!”
宋哲深吸一口气后,点头道:“好!好!交钱也可以,只是在下斗胆问一句,是只瑞祥号交,还是所有商户都交?”
贾蔷淡淡笑了笑,道:“凭你宋家,还不足以让本侯亲自下场对付,自然是全部都交。”
宋哲闻言,脸上差点没笑出声来,强忍之下,一脸的古怪。
他还没见过,这么会作死的人!
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以为坑了宋家一次,就无敌了?
别说区区一个贾家,别说背后有一个林如海,哪怕背后站着皇上,哪怕太上皇复生,直接宣布贾蔷是他的私生子……
也没这样作死的法子啊!
整个东市,多少商铺,多少老字号?
背后勾连着的利益势力,差不多能将满朝文武加宗室加勋贵,全部覆盖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清流士林,还有江南的乡绅巨富,还有……
总之,天下最顶尖最富有的人家,几乎囊括了至少六成。
这是要在他们身上割肉啊!
宋哲简直连磕绊都没打一个,手一挥,大声道:“给宁侯交银子!”
不过……
宋哲一边让掌柜的取银子,一边道:“宁侯既然收公中银子,是不是要打个收据?”
贾蔷笑了笑,道:“理当如此。”
等瑞祥号掌柜的送出三百四十两银子来,交给高隆、胡夏等人后,贾蔷落笔写了份收据,签字甚至还按下了手印。
然后在宋哲甚至带着些同情的目光下,呵呵笑着扬长而去,前往另一家。
“收卫生清洁银子,你家门铺小,按最低档交,一个月三百钱就够了。”
“你家馒头做的不错,一天能做多少?”
“两千个?兵马司全要了,这一月每天都做,这是预付银子。对了,你们要交卫生清洁银子,铺面小,一个月三百文就够了。”
“你家米面铺大些,要记二档,一个月三两银子。不过兵马司往后的米面,由你家来送,结现银。”
“你家打铁的,脏水见天往街面上倒,一月三两银子。不过兵马司需要诸多器具,都由你家来做,结现银。”
“你家是屠宰猪羊的,这附近数你家最脏,也记二档,一月三两。不过兵马司需要大量的肉和骨头,你家来供应一部分……”
等这一条条消息送回瑞祥号后,宋哲只觉得喉头涌出一抹血腥味来,却仍是咬紧牙,恨之入骨道:“一个兵马司,能用多少东西?大部分商户,仍是要被勒索去。等着罢,看看明天有多少人弹劾他!我就看他,怎么死!”
也的确,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就有无数措辞十分严厉的弹劾折子,如雪花一般飞进宫里,落在武英殿军机处的桌几上。
只是奇怪的是,三位军机大学士看了后,一时间却都只沉默思索了稍许,就撂到了一边,没有急着处置。
他们似乎,有更棘手,也更严重的事要理会……
……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宁郡王妃
入夜,东城兵马司衙门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尽管太上遗诏不禁民间婚丧嫁娶,亦不禁荤腥。
只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文武大臣才有此忌讳,但贾蔷仍是谨慎,没有在今日大宴兵丁。
但,虽没肉,可白米饭、大馒头,吵的香辣的干菜,同样让绝大多数丁勇吃的满头大汗,痛快不已!
似乎一整天的臭累恼火,都随着这一顿大餐消散了大半。
兵马司衙门内,最多只能盛下五百人,所以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外面墙根儿蹲着,或者干脆蹲坐在胡同街道上,一边大吃一边彼此间说笑辱骂,说着荤段子。
衙门内,贾蔷、高隆和胡夏、乔北、王遂等数个副指挥,并牛城、柳珰、胡宁、谢强等十个开国功臣子弟一起吃着同样的饭菜。
吃罢,他看着牛城几人辣的到处找凉水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谢强酷似他老子谢鲸,脾气火爆,也好辣,反而大叫过瘾。
“怎么样,还坚持得了么?”
贾蔷目光在这几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勋贵子弟打量了几番后,笑问道。
牛城苦笑摇头,道:“宁侯跟前不说假话,若是我老子早发下话来,今趟若是坚持不住,或是让一群泥腿子比下去了,那干脆往后也别进国公府大门,连我这个儿子也不认了,我还真未必能坚持得住……累倒在其次,还又脏又臭……那谁,快给我吃口辣的压一压,不然要吐了!”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
等热闹罢,贾蔷笑道:“恐怕还不止这些罢?更在意的,是不是还有别人的眼光?这才到哪,等过几日元平功臣子弟们跑来挑衅取笑时,你们还要不要活了?”
牛城、柳珰等人闻言,脸色纷纷凝结起来。
功臣子弟,那真是面子比天大,为了面子打死人都是寻常。
果真让那些敌人对手们看到他们清扫垃圾,别说真实发生,只眼下想一想那画面,他们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贾蔷反倒愈发哈哈大笑起来,道:“过几日我忙完朝里的事,和你们一道来干。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劳动,甚么时候都是最光荣的。当然,眼下我这样说没甚么说服力,等过几日我也下场,你们再来看看,那些嘲笑对我来说,又算甚么,狗屁不是!”
牛城、柳珰等人闻言,又笑了起来,不过心情还是十分凝重,也不赖在这了,纷纷告辞回家。
等他们走后,贾蔷微微摇摇头,道:“他们甚么时候能把这些没用的虚荣打碎踩在脚下,才真正堪大用。不然,比不上你们。”
这话胡夏、乔北等人就爱听了。
贾蔷看着他们,道:“如今也见了进项,而且还会是持续的进项,至于朝廷里的反应,我自会处置,不用你们管。但有一点要明白,不是说任何一个兵马司的丁勇,都能去一家门铺收银子。要专门组建一队负责收银子的人,专司此事。除此之外,谁敢乱伸手,就斩他的手。这一点,是底线原则,谁敢触犯规矩,那是要杀头的。”
诸人闻言凛然,今日从那么多商户那里收到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一大笔银子的激动心情,也冷却了下来。
的确有人存了,将那些商户当肥羊的心思……
等他们一一表态后,贾蔷又道:“我会从外面定制一批垃圾桶来,摆放在各街道、胡同、坊市的公共区,以便于以后的卫生清洁。另外,如生石灰等物,还有扫帚、簸箕、铲子都必须之物,你们负责去买,但每一笔,都要记账,都要商家给出收据,以便朝堂上打官司用。”
对于这样的事,高隆等人唯有领命的余地。
最后,贾蔷道:“还有一极要紧的事,就是我们做这些事,不能藏着掖着,一定要让百姓们知道我们为甚么要做这些,要让他们知道,每年京城时疫是怎么来的。而干干净净的街道,对他们有甚么好处。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多不容易,多难,就因为做这些事,兵马司被那些居住在官坊和富人区的官爷和商人们,弹劾攻击,处境艰难。总之,就往这方面去说,要多说。”
这事大家就明白了!
胡夏、乔北、王遂还有下面那些吏目,在贾蔷未任兵马司都指挥前,其实也都是一方奢遮“大豪”!
这些人,麾下都有一个基本盘,几条街道,或者几条胡同。
在他们的基本盘外,他们臭名远扬。
可在他们基本盘内,却是关照邻里的好人。
因此,也就有极重的话语权。
他们如此,底下那些人同样也差不离儿。
总之,这些人如果鼓荡起宣传来,在这个世道下,可是了不得!
不过……
“不得闲啊!”
胡夏抓脑袋道:“这从早到晚的,外面那些弟兄连家都不肯回,就想拼出一个正规丁勇来吃皇粮,哪有功夫回家扯淡去?”
贾蔷一筷子丢他脑袋上,骂道:“真是榆木脑袋!他们不得闲,他们老娘和媳妇儿也不得闲吗?他们孩子也不得闲吗?”
乔北哈哈笑道:“就是!家里那些老婆子们平日里叽叽呱呱的烦死个人,如今倒有了用武之地了。”
贾蔷道:“寻几个伶俐的,编个顺口溜打油诗甚么的,让孩子们走街串巷的吆喝。总之,兵马司这波大清扫,这样的好人好事,为民谋福祉的行动,一定轰动整个神京城!”
“这好说啊!今晚就让他们回家叮嘱一番!保准明儿就有动静了!”
“哈哈哈!过瘾!”
“还能这样操作?秀啊!”
……
神京西城,东华街。
宋府,玉德堂。
宋哲面色激动的看着主座上的宋昼,道:“宋家不弹劾?为甚么不弹劾?正好让天下人见见贾家子卑鄙无耻的嘴脸,难道有甚么不妥?”
宋昼皱眉喝道:“你如今虽行商事,但也是自幼读书养性长起来的。商贾虽能带来金银,可宋家终究是以诗礼为本。何故这般焦躁轻狂?”
宋哲闻言,强压下一口怒气,长兄如父,且宋家如今的确是靠宋昼支撑,他行礼道:“大哥,是我孟浪了。”
宋昼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是在心疼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但是老五,你要记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宋哲闻言一怔,不解的看向宋昼。
宋昼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摆手道:“太上皇驾崩后,世道已经变了。宋家作为第一个倒霉的人家,却是以这种方式倒霉,看起来凄惨,但却没有伤到根本!此事到此为止,其他人家愿意去弹劾就去弹劾,宋家不掺和。”
宋哲实在不服,把刚才宋昼的教诲抛之脑后,道:“大哥,太上皇驾崩了,可皇太后还在!这一次皇太后一道懿旨传下来,皇上不也得巴巴的强推下来?军机处和科道言官都在为宋家说话,可即便如此也没用。这般看来,只要皇太后还在,世道就未必能变到哪去。田傅收了宋家一百万两银子,还叫着请我吃酒来着,大哥……”
在宋昼不加遮掩的失望目光下,宋哲说到最后,却是张不开口了。
宋昼简直震惊,道:“你就没听到如今田家的名声有多臭?!”
见宋哲还想说甚么,宋昼摆了摆手,道:“甚么都别说了,你如今只明白一点就可以了。”
“大哥说的是……”
宋哲见宋昼面无表情,如同在大理寺宣判重案一般,心里一跳,忙降低姿态问道。
宋昼淡漠道:“如今,宋家是天子最忠诚的臣子,宋家转向了。”
在宋哲震惊的瞠目结舌中,就听宋昼又说出了最后一句,一句让他愈发肝胆俱裂之言:
“宋家,已经交出了足以示意忠诚的投名状。所以,一切与天子大势悖逆的事,宋家一件也不可为之!”
……
入夜,荣国府。
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不解的看着贾蔷,道:“明儿接你二婶婶去东府,干甚么?”
此刻夜深了,荣庆堂内唯有贾母和鸳鸯两人。
贾蔷无奈叹息道:“昨儿不是又和贾琏闹了场,生生气晕死过去了么?贾琏当着她的面,和一个丫头混来,见到她进来,也只当没见着人。后面又说了些难听的话……总之,又病回去了。明儿我请尹家郡主再来给她施两针,施完针就送回来。贾琏也在那个院子,尹家郡主不好进去。再者,她还有些学问想请教我,在这边也不大便宜。”
“……”
贾母一瞬间就把握住了要点,她警告贾蔷道:“国丧期间,你可不要胡来!”
贾蔷无语道:“这叫甚么话,我是那样的人么?我又不是宝玉。别的不说,鸳鸯跟了我一宿,我都让她在耳房睡的,世上再无我这般正人君子。”
贾母气笑道:“你也有脸子说!”
不过鸳鸯回来后,的确是这样交代的。
对此,贾母比较满意。
只是……
“在西府就请教不得学问了?”
贾蔷摇头道:“她若是能开口说话,我自然让她来这边了。可是……”
不等他说完,贾母就满脸笑意,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敢情是会心疼人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原还担心着,你只顾心疼玉儿一个。若是小家小户里,这般做倒也是件幸事。可咱们这样的人家,专宠一个,却是犯忌讳的。
这人心呐,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女人更是如此。至少明面上,你得做到一碗水端平。
要是没这个兼祧妻倒也罢,你多疼玉儿一些,也没人说甚么。可有了尹家女,你能两边圆和圆和,那才是家门福祉!
好好好,此事,我允你了!”
……
贾蔷自西府而归,在卧房内,看着晴雯和香菱一人洗一只脚,还不时拌嘴打闹,心情愉悦。
心里盘算着,等泡完脚,再让平儿服侍着沐浴,美滋滋。
不过没等她叫来正在铺床的平儿,就见李婧大踏步入内。
贾蔷见她双眼明亮,隐隐奋然,便奇道:“可是有甚么事发生?”
李婧不掩激动道:“三和帮的幕后老大找到了!”
“三和帮?”
贾蔷想了想,才想起那是甚么顽意儿。
说来有趣,京城为天下神京,大燕国都之所在。
东西两市之繁华自不必多提,便是菜市口,也是天下少有的繁华鼎盛之地。
然而,都中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商货,譬如最简单的菜、蛋、鸡、鸭、鱼、羊、布匹等等,都不是农人们赶早进京卖的。
而是牙行们直接在城外,甚至直接去农庄子上去收了,然后再转卖给市面上的商铺。
有的牙行,直接开在码头,在码头上有极大的仓库货栈,南来北往的货船,到了码头直接就把商货卖给了牙行。
通过这种方式,牙行掌控着诸般商货的议价权。
做得再大些的,甚至可以把控市场。
牙行的存在,原本该便利贸易的进行,但当牙行的权力处于掌控状态时,反而会极大的阻碍商货的流通。
朝廷里还是有明眼人的,所以打本朝开国起,太祖皇帝就想过废除牙行,但并未成功。
后来朝廷又办起官衙来,可惜市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甚么,只要一沾上“官”字,就必然失败。
到了世祖朝,废除牙行之策眼见是失败了,就放开了一条缝,认可牙人,以禁私牙。
再到景初朝,经济营生愈发昌盛,牙行形成在所难免,户部便发下了五张牙行的执照来。
持这五张牙行执照的牙行,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官牙。
各路官面上的人马,极少查这五家。
而其他半明面上的大大小小的牙行,除非背后有极深的背景,不然就是官爷们眼里的肥猪,想甚么时候吃,就甚么时候吃!
三和帮,便是京城五大牙行之一,盛和牙行的江湖名称。
而盛和牙行,做的最大的生意,并非是农产品、牲畜、漆器、瓷器或是布匹,而是人市。
太平盛世下,人市里待发卖的人口当然不会是没有名堂的黑户,每一人,都能寻到卖入贱籍的落户地,和卖身的原因。
但在这个信息流通极度缓慢和不透明的世道里,只要有门路,想操弄一些落籍文书,简直轻而易举。
也是因为贾蔷素来想弄一个牙行入手,既能添一个稳定的抽水财源,也能有机会掌控一些民生根基……
因此才能留意到,这劳什子盛和牙行,会黑成那样。
打得知后,就一直想干掉它,顺便再将那张牙行执照弄到手。
可有意思的是,别说盛和牙行,连其他四家牙行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都很难查出来。
只知道一个个都深不可测,背后之人,非富即贵,而且是极贵的那种。
让许多眼红想分一杯羹的人,连人都没找到,就扎了满嘴血,甚至招惹了灭门之祸。
久而久之,这五家也就愈发神秘无人敢惹了。
贾蔷没想到,原本他都快忘了这一茬了,李婧居然带给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这三和帮的帮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贾蔷追问道。
不想李婧却说出一个贾蔷万万没想到的名字来:“京城名儒赵义安之子,赵默!爷,赵义安和赵默都不算甚么,可是赵义安之女,却是宁郡王妃!咱们还动他们么?”
……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不寒而栗
翌日,自宫中举哀罢,贾蔷便直往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正在理公务的林如海,见到贾蔷也是有些讶然。
晨起过来监督林如海服药的黛玉则有些惊喜,问道:“你怎么来了?”
看着上面着一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面则是散花如意云烟裙的黛玉,恍若云中仙子般,贾蔷眼睛明亮。
若不是林如海在跟前,怎样也要说两句好话出来。
不过眼下却不成,林如海显然猜着了必是出了甚么要紧事,否则贾蔷也很繁忙,不该这会儿过来。
他对黛玉道:“去看看你姨娘煎好药膳没有,煎好了也不急端过来,凉一凉,不然满屋的药味。”
黛玉何其慧心,闻言便知其父和贾蔷有要事相谈,便含笑离去。
虽然她很想待在一起,却也不会强求。
只要家里人都在家里,其实就已经很安心了。
黛玉离去后,林如海问贾蔷道:“出了甚么事?”
贾蔷便将三和帮,也就是盛和牙行的事说了遍,最后道:“这就是一个人贩子团伙,和一般的小人贩子不同,盛和的规模极大。我下面的人仔细查了查,都中各大青楼,都和盛和有直接的联系。而他们寻人的手段,也十分卑劣。坑蒙拐骗,甚至直接动手去抢,无所不用其极。我本来想寻个由子,直接干掉他们,但又想将幕后之人抓起来,斩草除根,可一直没找到。没想到,昨儿终于查明了幕后黑手,但此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因牵扯的有些大,不敢自专,所以来请教先生。”
林如海闻言,皱眉道:“可是哪家相府?还是牵扯到哪位皇子?”
贾蔷摇头道:“是京城名儒赵义安之子,赵默!赵义安还有一女,是宁郡王府的王妃。”
听闻此言,林如海才真正变了面色。
宁郡王李皙,是太上皇元子元孙,其父义忠亲王,是当初太上皇最宠爱的皇子。
在景初朝诸皇子中,义忠亲王才是子,而其他皇子,只是臣。
后来义忠亲王虽被废,但是太上皇却又亲自抚育过李皙三年。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太上皇会立皇太孙,太上皇甚至还让李皙接待过番邦使臣。
只是后来风云变幻,终究还是将皇位传给了隆安帝。
不过即便如此,隆安帝初封李皙便为宁郡王,这是一字王,将来必是要升亲王的。
由此可见,李皙的身份,到底有多特殊。
在千百年来儒家最重嫡子元孙的世道里,宁王的身份,让天下许多世家和老臣,都对其抱有同情,另眼相看。
林如海思索了片刻后,缓声道:“你没有直接动手,是对的。宁王身份,实在敏感。”
贾蔷皱眉道:“先生,但盛和帮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总不能因为李皙的身份特殊,就放任不理罢?再者,我也想要他手里的牙行招牌。”
对于贾蔷的坦诚,林如海扯了扯嘴角,难得教训了句:“莫要将小利和大义掺和在一起!”
不过,也没过责。
思量稍许后,见贾蔷似乎仍有些意不平,他劝道:“此事,纵然为之,也绝不要让人看出是你的手笔。蔷儿你还小,当年许多事,你并不知道。义忠亲王……是太上皇一手教出来的,当年得到朝野上下诸多大贤的一致称赞。
所有人都以为,大燕在景初朝后,会迎来一个不逊景初年的盛世。两代贤君相叠,大燕也必将迎来可比肩文景、贞观的大盛世。
义忠亲王当年,也的确做出过不少功绩,提拔过不少贤臣。
你恐怕想不到,连荆朝云甚至半山公,还有先荣国以及东府代化公,以及不少元平功臣,当年都得过义忠亲王的赏识和重用。便是宗室诸王中,义忠亲王也让多少人心服口服。
说句不恭敬的话,论口碑,当今与义忠亲王,都远不能比。
后来,义忠亲王虽然败了,可是,对于那些老臣而言,这份香火恩泽,并未散尽。
你难道没有发现,连皇上,都要对李皙另眼相看么?”
贾蔷有些头疼道:“先生,我倒不是想主动招人他,可有的时候,想躲都没地儿躲。当初薛家薛蟠从丰乐楼买的那个花魁,名叫花解语者,后来被安置在宁荣街后院不远处。因担心此女来历不明,所以早早就安排了人在暗中观察,结果发现,居然常有人借卖花卖米卖糖人的机会,和那处小院联系。而那些暗人,便是来自丰乐楼。丰乐楼的背后,则是宁王府。还有那冯紫英、蒋玉涵,都和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人还几次三番往府上送礼,请我去王府做客……实在难缠。”
林如海闻言,想了想道:“虽是如此,你且别急,这些事,原也不是急于一时的。眼下朝堂上眼见就要生出莫大风波来,可等浑水之际,再来摸鱼。”
贾蔷好奇道:“先生,如今还在国丧,怎又有大动静了?”
林如海眉眼间皆是肃穆色,道:“这一次京察,注定不比寻常。皇上手段高绝,不急着召半山公等人回京,便是为了杜绝新旧党争内耗。皇上要让景初旧臣内部自查,明言必是要留一部分忠臣。眼下,虽谈不上人人自危,但也好不到哪去。最让人意外的是,昨日大理寺寺卿宋昼上书,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枉法狂纵,奸污民女,打死百姓多人,险些招致民乱。这份折子虽然被压在军机处,只几位大学士和皇上知道,但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果真这个口子炸开,后面紧接着的必然是狂风暴雨。这个档口,你万不可出头。否则,稍有不慎,便要化为齑粉。蔷儿,再等等,时间在我们。”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这样的朝堂斗争,实在让人心惊胆战,动辄就是灭族之祸。只是,好端端的,宋家怎会去招惹赵家?”
林如海轻声道:“你难道不知道,那赵东山所娶的续弦妻,是荆朝云的寡妹?惹祸的那两个赵家子,正是荆朝云的亲外甥。”
贾蔷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不过想来,荆朝云和赵东山两人,此刻怕是不好受罢?
“先生,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一定会保全荆朝云么?”
林如海闻言,忍不住冷笑了声,道:“保全?当然会保全。你且看罢,荆朝云一定会活到七老八十。但怎样个活法,却不一定。”
就在贾蔷感觉遍体生寒时,忽听书房门打开,转头看去,就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梅姨娘手里托着一托盘,上面放着一盅药膳,笑道:“本不想打扰老爷和蔷哥儿说话,可这药膳又不能热,眼见着要凉了,只能端了来。”
林如海微笑道:“也没甚么要紧事了,正好。”
黛玉近前,没好气的嗔了贾蔷一眼,又问一遍道:“你今儿来,做甚么来了?”
贾蔷干咳了声,道:“和先生说些小事,大事得跟你说。”
黛玉闻言,俏脸飞红,警告道:“你若敢胡说,可仔细你的皮!”
贾蔷忙道:“哪里敢胡说?是这样,前儿贾琏不是搬回去了么,和二婶婶又闹了场,二婶婶人都昏死过去了。我瞧着不大好,就想去尹家,请尹家郡主过去再给她扎扎针。二婶婶那脾气……我担心能把她自己怄死。但请尹家郡主到家里来,必是要来请示一番的……”
“呸呸!”
黛玉气道:“你再胡说!”
梅姨娘也不高兴了,正色道:“这话断不能这样说,传出去岂不成了我们姑娘容不下尹家那位郡主了?她要是个好的也则罢了,偏她口不能言。蔷哥儿这样说,是在给我们姑娘头上添恶名呢。”
贾蔷忙赔笑道:“失误失误,没想那么多。不过确实过来想言语一声……要不,妹妹今儿和我一起回贾府?”
黛玉闻言心动了,一旁林如海却摆手道:“今儿就不去了,不要小家子气。”
黛玉闻言,只能作罢。
贾蔷忽然想起一事来,对林如海道:“先生,前儿去尹家,皇后娘娘还让我和恪和郡王帮她送了封信。信是给尹家太夫人的,让太夫人劝尹家大老爷尹褚,虽皇上重赏升官,也不可就任,必须推辞了。说是外戚要守好外戚的本分……我瞧着尹褚虽不大甘心,却也不敢违拗皇后娘娘和尹家太夫人的意,只能答应下来。”
林如海闻言,眼睛微微眯起,叹道:“虽古往今来之贤后,也莫能与皇后娘娘相比啊。”
贾蔷笑了笑,道:“确实如此。”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后,撂开此节,又说了起子闲话后,贾蔷起身告辞。
离去时,对有些闷闷不乐的黛玉道:“过两天我来接你!”
黛玉哼了声,道:“那也不必,我还要在家多陪陪爹爹。”
看其星眸中的眼神,贾蔷明白,他要是把这话当真,日后怕真要仔细他的皮了!
因而呵呵小声笑道:“先生公务繁忙,有姨娘照顾就好了,你在家,净是添乱,还是去贾家的好。”
在黛玉啐声中,贾蔷哈哈笑着离去。
待到了尹家,见尹子瑜已经准备好了药箱,还让一个嬷嬷抱着一摞书,一个嬷嬷捧着显微镜盒子。
贾蔷笑着见过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后,接了人,直往贾家而去。
……
第五百一十五章 凤姐儿惊恐
宁府西路院,贾蔷小院后,平儿新居的小院内。
凤姐儿躺在架子床上,看着用云锦缝制的被褥,连锦靠都是。
上面大红的鸳鸯戏水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一阵阵啧啧冷笑,倒让平儿吃不住,啐道:“奶奶少作怪!”
凤姐儿气骂道:“放屁!我作怪?你自己看看,这屋子里的家俬陈设,哪里还像是一个房里人该有的,便是寻常官宦人家的正室太太都当不起。让老太太看到了,不骂你轻狂才怪!今儿尹家郡主过来给我瞧身子,看到这些,你让人家怎么想?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的昏了头了,也不怕折了你的福!”
平儿闻言,顿时紧张起来,道:“我原也觉得不好,奢靡忒过了些,可是我们爷非让这样摆,我都说了,我哪经得起这些……”
又不安,又甜蜜。
她知道自己的本分,可贾蔷强行让她住在这样的屋子里,若说她心中没有感动,那才是哄人。
凤姐儿见此抽了抽嘴角,愈发咬牙道:“真是坏透了的浪蹄子,故意说这些气我?”
平儿没好气道:“是奶奶在臊我!”
二人拌了起子嘴后,凤姐儿有些畅快的舒了口气,她摆摆手道:“罢了,有蔷儿这样宠着你,倒也没甚么。那尹家郡主是个明白人,那样聪明,不是那等心蠢愚昧的,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不过,得对人恭敬些,打心里敬着。她来头实在有些大,连老太太、太太都陪着好呢。”
平儿笑道:“这还用奶奶吩咐?我多咱对人不恭敬过?我可不像奶奶。”
凤姐儿气笑道:“罢了,你如今膀子硬了,我也掰扯不过你了。不过,好些日子没这样畅快了,丰儿和绘金好是好,可没人敢和我吵嘴,不爽利。”
平儿笑道:“这叫甚么道理?她们若果真敢和你吵嘴,你还不拾掇她们?我虽也是当奴婢出身,可到底和奶奶一般长大,情分不同。”
凤姐儿越听越后悔,咬牙道:“当初就不该把你给了蔷哥儿!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全便宜他了……”
话刚说完,登时反应过来失言,俏脸红若云霞,艳若桃李。
平儿虽没说甚么,但取笑了两声,恨的凤姐儿抬手就打。
只是她如今病体娇弱,打也打不疼。
平儿劝道:“好歹先保养好身子罢,如今这一病,也算是好事。前些年你强撑着,累得甚么似的,心思又重,觉也睡不踏实,平日里气性又大,熬的狠了,这次累在一起才病成这样。不过我们爷说了,眼下病倒,比日后病倒还好些。”
凤姐儿闻言不解道:“甚么意思?盼我早点死?”
平儿白她一眼,道:“我们爷说,眼下奶奶还年轻,正是身子骨恢复最快的时候,眼下病倒了,好生养一场,就能养过来,连往日里积累下的沉珂病根也一并去了。可等再熬几年,中间再生个一儿半女,元气大伤,那小病根才会真正熬成大病根,早晚要出大事。所以这一次奶奶病倒,便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凤姐儿闻言,心下感动,嘴上却不承认,还取笑道:“你懂个屁的塞翁失马?哪来的酸气?”
平儿却抿嘴笑道:“奶奶不知道?如今我们府上的丫头,都是要识字的。香菱原本就识字,晴雯也开始学了。十二小戏官个个都识文通墨,我们爷说,她们典故用的比秀才还好。所以,我也开始学起来了。再过二三年,奶奶有不认的字,可以来问我呀……哎哟!”
身上挨了下后,平儿痛叫了声,可随即还是大笑起来。
凤姐儿气个半死,道:“都说甚么主子养出甚么丫头,你如今那主子坏透了,最会作践人,教得你这丫头也跟着学坏了!你且给我等着!”
这话说完,连平儿的脸也红了,嗔道:“奶奶又说疯话!还说不许我提半个字,你自己倒是句句不离!”
“扯你娘的臊!我哪里……”
凤姐儿闻言反口骂道,可想了想,也自知又失言了,跟着不自在起来。
不知想到了甚么,只觉得面皮愈发滚烫……
正这时,外面响起丰儿的声音:“姑娘们来了!”
二人唬了一跳,平儿忙站起来,对凤姐儿道了声:“我出去迎迎。”
凤姐儿皱眉道:“她们怎么来了……”不过还是道:“你先迎进来罢。”
平儿出去,就见宝钗、湘云、宝琴并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她上前要见礼,却被宝钗一把拦住,嗔怪道:“这是在赶人呢!”
探春也笑道:“可见我们是当了恶客!”
平儿急道:“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哪里敢这样……”
“好了好了!”
宝钗拉起平儿的手笑道:“你和凤丫头真真是两个性子的,她是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你是把自己不放在眼里。她该好好和你学学,你也得学学她。”
平儿哪里肯轻狂,迎着一众姊妹进屋。
她好奇道:“宝二爷今儿怎没来?”
湘云哈哈大笑道:“快别提了,这会儿还在荣庆堂上抹泪呢。”
迎春温声笑道:“若是自家姊妹,倒是不妨跟着来坐坐,可今儿来的是尹家郡主,老太太、太太都不许他过来,可难过坏了。”
平儿不好说甚么,吩咐了绘金、丰儿去备茶后,引着众人进了中堂。
甫一进门,姑娘们就纷纷惊叹起来,让平儿很有些不自在。
然而素来崇俭的宝钗见了,一怔之后却是笑道:“可见姐姐如今是跟对人了,比跟着凤丫头竟强十倍也不止。”
探春啧啧笑道:“看来蔷哥儿是真疼姐姐,这地儿还真是……”
平儿秀美的脸上满是羞容,解释道:“原不该这样轻狂,回头就让人收起来。”
宝钗忙道:“既然是蔷哥儿如此布置的,说明家里不缺这些,收在箱子底做甚么?再说,我们来作客,回头你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他必怪我们多嘴。”
探春笑道:“快进去瞧瞧二嫂子罢,不说这些了。”
一众人进了里屋,愈发不会说话了。
就看到里面的家俬陈设比中堂还要华贵些,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床榻上悬着天青织金帐,榻边设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又一珊瑚木座屏式灯架。
榻前摆一金丝锦织珊瑚地毯,地毯前是半面折起来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
屏风后摆一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摆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和四个莲瓣纹鸡心小碗。
圆桌后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仇英的《吹箫引凤》图……
看到这些,连宝钗也说不出话来了。
心中未尝没有认为太过了些……
平儿都不知该说甚么好了,倒是凤姐儿懒洋洋笑道:“这平儿原不是寻常的房里人,替蔷儿操持那么一大摊子事呢,又是新进门儿的小媳妇,多疼些也是应该的。你们哪个也不必羡慕,将来你们的新闺,不比这更好?”
“呸!”
“二嫂子疯了!”
“病着也管不住这张嘴!”
一阵啐笑声后,探春笑道:“我们能说甚么,哪怕再好十倍也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那位郡主瞧见了这气派,会不会多心?”
湘云问平儿道:“蔷哥哥怎么同你说的呀?”
众人看了过来,平儿红着脸忍着羞小声道:“我们爷说,在最美好的年纪,理应享受最美好的东西。现在不受用这些,难道等七老八十了再住?左右东西收在库中也是浪费……”
诸姊妹无不惊叹拜服,独宝钗犹豫了下,小声问道:“这些物什……是原国公府库中的么?”
平儿忙解释道:“并不是,是我们爷让人从万宝楼淘换回来的。”
宝钗闻言,有些歉然,道:“非我多心,只是你们府上的情形,着实有些复杂。”
平儿愧疚道:“我只担心因为这些,若是果真惹出甚么不该的事来,虽死也难赎这罪过了。”
宝钗等人忙劝道:“这叫甚么话,既然是蔷哥儿让你住的,你住着就是。”
话音刚落,就见香菱引着小角儿和小吉祥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呼哧呼哧喘息着,说道:“来了,郡主来了!”
说罢,给宝琴使了个眼色后,又“嗖”“嗖”“嗖”的消失。
宝琴见之馋坏了,跟宝钗申请了下,等看到宝钗点头后,方开心一笑,转身跑开了。
凤姐儿在床榻上看着,笑道:“也难怪西府的丫头都羡慕东府,连琴丫头都跟着顽疯了。到底没有当家太太管着,一个个可劲儿的野。我瞧着,林丫头将来也未必愿意拘束她们,可是得了她们的意了。咦,不对,宝丫头日后也要跟着过来,哎哟,那她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话音里带着取笑。
宝钗不理她,对其她姊妹们道:“咱们出去迎一迎罢,迎一迎就走,不耽搁正经事。”
探春也笑道:“是极,真论起来,我们几个还是长辈的,不该让人难当。”
一行人出去,平儿也迎了出去,站在院门口,就看到一架马车自外驶来。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各抱着不少东西。
贾蔷和尤氏走在前面,宝琴、香菱、晴雯、小吉祥、小角儿、银蝶、炒豆跟在后面。
到了院门口,马车停下,婆子上前放下脚蹬,打开车门,尹子瑜自马车上下来。
宝钗先迎上来,福了一福,行了见礼。
尹子瑜微微颔首浅笑,而后湘云、三春姊妹上前,也见了礼。
这一次,尹子瑜却侧过身去,算是只受了半礼。
如今毕竟没有名分,连亲也还未定,所以以她郡主之身,受得起礼。
但到底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要不发生捅破天的大变故,只要贾蔷不想和尹后决裂,或是尹后不想和贾家并林如海结成死仇,这门亲事便是板上钉钉的。
所以,对于贾家的一些长辈,尹子瑜不好受全礼,因此只收一半。
虽只避让了半礼,可在贾家姊妹眼里,尹子瑜的形象愈发善良起来。
上一回她先一步与黛玉行礼,已经让诸姊妹们背后赞了又赞,这一回只受半礼,回头少不得又是各种褒赞。
见礼罢,探春对贾蔷笑道:“如今终于见着贵客了,留下宝姐姐在这里候着,她是郡主的女官,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和郡主有正事,等下回,我们姊妹再好生招待郡主。”
贾蔷也未强留,点头道:“劳烦你们了。”
三春笑了笑后,又与尹子瑜福了福,这一次,尹子瑜则是福身还了一礼。
这一下,连迎春都喜欢上她了。
这般做派,显然是已经认下了这三位“长辈姑姑”。
若非是别礼,三春都要准备见面礼了。
等她们离去后,贾蔷让香菱帮她抱一个木箱,他则从另一个尹家嬷嬷手里接过显微镜的木箱,又让尤氏请两位嬷嬷去吃茶后,方引着尹子瑜和宝钗进入小院。
香菱放下木箱后忙去和平儿一道去斟茶,而尹子瑜进入中堂后,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此地竟会如此奢华。
若此处是宁府正堂也则罢了,可方才她便已经知道了,这里只是贾蔷一个房里人的院子。
宝钗原想着替平儿解释一番,不想贾蔷自己就说了,道:“我和人合伙开了个万宝楼,专收一些内囊耗尽的高门大户的家俬古董,然后再转卖出去,生意还不错。只有些东西实不大好卖,库房里搁着还占地儿,就都拉回家了。
原本府上的库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这些顽意儿。大房几代人,旁的东西没攒下甚么,倒是把这些劳什子家俬攒了几库房。我寻思着,这一套再丢库房里白放在那落灰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使了。如今用了,看起来有些奢靡,但不用白损耗着,岂不更奢靡?我本意无所谓这些,不过是当寻常家俬在用……坐。”
尹子瑜闻言眼睛忽地一亮,看着贾蔷微微颔首。
落座后,见中堂桌几已经摆好了纸墨笔砚,笑了笑后,提笔书道:“若只是用其本性,桌椅便是桌椅,茶盅便是茶盅,无谓之精瓷亦或粗瓦,那自无不可。”看她神情,显然很高兴贾蔷能有如此心境。
贾蔷见了笑道:“原是这个道理!我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爱讲究排场,有好的自然吃好的,没好的时候,和亲兵们一个锅里搅勺子也使得。这些家俬陈设摆在这,我瞧着也就那样,偏她们自己惶恐的不得了,觉得奢靡忒过了些,宁肯收在库房里落灰。我便告诉她们,是她们心中先有了奢靡和贫贱之分,若本身不讲究这些,这些又值当甚么?可惜她们听不懂,我就换了种说法,告诉她们,别管贵贱,只要觉得好看就行。女孩子最美的年纪,就该用最好的物什。诶,总算暂时说服了。”
尹子瑜闻言浅浅一笑,略略思之,又落笔道:“我听五哥与老太太说,你们合计的那营生,因变故而短了银钱。五哥又说,你名下许多营生,因国丧都停了下来,怕是颇有难处。老太太不好当面说,忧你面子抹不开,就让我转告于你。国公府的家业,无论是大房还是三房,原本都是你的。你虽允诺过,但虽如此,那些仍是你的。侯爷,方为一家之主。所以,果真需要用银子,或是用甚么别的东西,该用当用。莫要画地为牢,自己困住了自己。”
贾蔷见之一笑,道:“这个五哥……怪道方才老太太宽慰于我,二太太也是欲言又止,倒让她们操心了。不过,这话晚说了一天,昨儿才在我先生那支了一大笔,够用了。等下一次,再从库中支取罢。”
尹子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又落笔道:“去施针罢。”
贾蔷点头起身,宝钗从旁边拿起药箱,一起入了里间。
至里间后,凤姐儿挣扎着要起身见礼,贾蔷忙道:“你可安生些罢,折腾这些虚礼,出了问题还得郡主受累替你施针。”
凤姐儿惭愧笑道:“我这身子骨,原也只这样了,本不该劳烦贵人的。”
尹子瑜摇头浅笑,自药箱中取出脉枕后,凤姐儿将右手放在其上,由尹子瑜听起诊来。
尹子瑜听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极清秀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疑惑,眉头微微蹙起,收了手,见宝钗已经送来了纸墨笔砚,她起身来到小圆桌前,落笔写道:“记得先前西府二爷并未回那小院住,这几日是回来住了么?”
贾蔷见之,后背忽地一凉,点点头道:“对,贾琏这几天身子骨好了许多,刚搬回去,怎么了?”
尹子瑜闻言,满是静韵的眸眼中浮过一抹羞涩,但随即平静,她落笔书道:“没甚么,原是好事。”
贾蔷心里唬了一跳,追问道:“好事?甚么好事?”
床榻上凤姐儿也变了面色,和平儿对视了眼,眼中惶恐,这才几日功夫,总不可能是喜脉罢?
宝钗微微纳罕的看着这一幕,不解其中深意。
尹子瑜见贾蔷追问,迟疑了下,方落笔书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二.奶奶体内原积郁邪火,如今散了邪炙,身子反倒好了大半。”
写完,尹子瑜罕见的不敢去看贾蔷。
虽医者父母心,原无不可告之之症状,可道理如此,做起来却难。
贾蔷看到这种纸笺,心里反倒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这样……怪道古人说阴阳交泰,咳咳……”见满屋女孩子都红了脸,贾蔷适可而止,正经问道:“既然已经好了一大半,那就不必施针吃药了罢?”
尹子瑜想了想,道:“针就不必施了,先前的药方再添一味药,再减两味药即可。”
说罢,重新写了张药方出来。
等写罢,贾蔷笑道:“那行,这边就到此罢,咱们去前面我的小院儿里,我教教你西洋医术里的一些奥妙。”
虽然他很想问问,方才是怎么诊断出来的,可又一想,问了也白问,不如不问。
与不敢抬头见人的凤姐儿和平儿告辞后,贾蔷、尹子瑜和宝钗三人,又前往了前面小院。
……
第五百一十六章 帮你数数心跳
贾蔷三人走后,平儿一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面上冷汗都下来了。
凤姐儿比她也好不到哪去,却还是嘴硬骂道:“瞧你这熊样!”
平儿气道:“奶奶少逞能!今儿果真号出来是喜脉,奶奶还活不活?”
凤姐儿恨的咬牙,心里虽后怕,却仍道:“我怕甚么?是我的过错?贾家爷们儿一个比一个可恨,大不了我说出来,一拍两散,死个干净!”
平儿闻言心里就不舒服了,道:“那也不是我们爷故意的,不过走错了方向,岔了道。果真闹开了,他也未必有事。”
凤姐儿抬头在她胳膊上抽了下,怒道:“你这浪蹄子**鬼呢?他未必有事,我就该死?合着我白被他作践成那样,到头来反倒派我的不是?”
“好了好了好了!”
平儿听不下去了,双手连连摆起,道:“快别说这些了,谁派你的不是了?眼下是……我们爷和尹家郡主自不会往外说,可宝姑娘怎么办?”
凤姐儿闻言,丹凤眼微眯,道:“宝丫头素来藏愚守拙,不该理会的事,半句也不会多说。若是果真有了,那必是藏不住了。可若只是……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怎会多说?不相干。”
平儿提醒道:“旁人不说,难道姨妈问起来也不说?”
凤姐儿闻言,变了面色,仔细想一想,还真有这样的可能,她沉吟稍许后,对平儿道:“你去寻她,同她说,我原是因为这个才气成这样的,让她莫要与人多说。”
平儿迟疑道:“会不会,反而露了马脚?宝姑娘最是聪慧过人……”
凤姐儿使狠道:“左右和她不相干,露了马脚,让你们爷去处理。他造下的孽,凭甚么让我提心吊胆?去,让绘金、丰儿叫车来,我要回去了,一辈子都不来你们府了。你以后有事,就去西府。”
……
平儿前院。
尹子瑜看着寻寻常常、简简单单的家俬,连个正经古董也没有,愈发相信了贾蔷先前之言,对他的看法再度变了些。
贾蔷自然看出她目光的变化,笑了笑没多说甚么。
落座后,晴雯来奉了茶。
看她颜色出落的极好,尹子瑜与她浅浅一笑。
尹子瑜常年来往宫中,静气中亦带着从容的大气,合在一起,岂不就是贵气?
晴雯见了,笑容有些僵,犹豫着是不是要和头回见黛玉那样给磕个头……
贾蔷看她那不自然的模样,摆手笑道:“这丫头手脚极巧,脾气却是一块爆炭,平日里和我也敢顶嘴,这会儿倒是知道厉害了。你怕甚么?下去顽罢。”
晴雯闻言,心里明白,这位到底还是不及黛玉,想明白这点,心里反倒开心起来。
贾蔷能不以皇后侄女、堂堂郡主为尊,说明他是个念旧情的人,有骨气,也有人情味儿。
念及此,她抿嘴一笑,桃花眼里也不慌张了,嗔了贾蔷一眼后,转身离去。
贾蔷也没想到这丫头心里那么多戏,见她放开了,也不理会了。
又对侍立在一旁的宝钗道:“薛妹妹也坐下罢,我要给郡主授些课业,功夫教久,你总站着也不像。”
宝钗忙笑道:“蔷……哥哥不必理我,原是我的本分,不当紧的。”
听闻她这样的称呼,贾蔷呵呵笑了起来,多看了她一眼。
宝钗也叫的很是害羞,不过再想想也没甚么,便也坦荡起来,盈盈看了贾蔷一眼。
尹子瑜落笔书道:“不必拘礼,我屋子里,便是丫头也随意些,何况女官非婢女。”
宝钗见了后,犹豫了下,才福礼谢过,到客位让出首座后,寻了把椅子坐下。
贾蔷又是一笑,然后见尹子瑜从一木箱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来,轻轻推到贾蔷面前。
贾蔷翻开后,看了看讲道:“头部,其实可讲的不多,便是西洋的郎中们,此刻对头部明白的也没多少。但有一点肯定和咱们的说法不同,就是人想事情、思考事情、学习事物,是用头脑,而不是用心。咱们常说,‘可记在心里了’,‘心里明白’,说谁‘生了七窍玲珑心’,其实都是头脑聪明。而人的死亡,指的也是脑死亡。姑娘是学医的,当知道头部的死穴最多,不可轻碰,是不是?”
尹子瑜缓缓点头,并提笔做了些笔迹。
这一幕,让宝钗看到后,简直感到震惊……
她是真没想到,贾蔷竟还有此才!
原本,宝钗还以为贾蔷只是寻个由头,请了尹子瑜上门来做客。
谁能料到,居然真的是在讲学!
等尹子瑜记罢,又听贾蔷讲道:“好些人爱吃酒,爱吃肉,尤其是肥肉。吃的肥头大耳,以为福相,其实不是。西洋人解剖过不少人的尸体,结果发现,肥胖之人的血路……也就是血管,会因为肥胖而变得油腻狭窄,旁的地方且不说,一旦脑部血管也如此,那么人就会常常觉得头晕昏睡,还有可能偏瘫,这也是中医中所说的中风的缘由之一。”
尹子瑜闻言,眼睛登时明亮,提笔记下。
宝钗听了,却唬了一跳,怎么连尸体都出现了,西洋的郎中,还解剖尸体?
再一听胖子居然会中风,又唬了一跳……
等尹子瑜记完,接下来,贾蔷摸了摸脖颈处,道:“这里有趣,有食道和气管两处。常听人说,喝水呛住了,或是吃饭时米粒进错了位置,走错了道,引起剧烈咳嗽。气管在食道前方,喉结在下,二者是邻居,气管和食道共同开口于喉咙,咽部吞咽是气管开口关闭,以避免食物进入气道,气道通肺部,食道通胃道,气管是呼吸道,食道消化通道。”
这个尹子瑜倒没再记,中医上也有此说。
见居然没达到效果,贾蔷又来一记狠的,他摸了摸侧颈,道:“触摸此处,可感到脉搏,也是人的生死大穴之一,西洋郎中称之为颈动脉。此处极易产生颈动脉狭窄,九成中风之人,必有颈动脉狭窄。而颈动脉狭窄者,八成以上,皆是胖子。”
“……”
宝钗双手隐隐攥紧,面无表情。
贾蔷也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哑然失笑道:“薛妹妹,不是在说你,你根本和胖不搭边儿,你只是微丰。”
宝钗:“……”
贾蔷干咳了声,解释道:“总之,你这样的不当紧。不过平日里也要多走走逛逛,别总坐着。”
宝钗默默站起身来……
看到贾蔷不无狼狈的模样,尹子瑜抿口笑了起来。
贾蔷摆手道:“罢罢,越说越错,不说了,总之不是在说你就是。”
讲完脖颈,就该讲心脏了……
贾蔷在身前比划了下,道:“咱们身子看起来是一体的,其实是分成两部分的。下半部分有胃、肠、肝、胰、肾、膀胱乃至卵巢和子宫等脏器。而上半部,则是心和肺。中间,以膈肌分隔开来。”
他拿过纸笔,略略画了张草图,中间画了一横,示意膈肌。
“心脏的位置,是在人体正中线偏左,即有六成心脏在中线左侧,三成心脏在中线右侧。而心脏的形状,如一个倒置的前后略扁的圆锥体,形似桃子,其大小约为本人拳头大小。”
尹子瑜和宝钗不约而同的握起了右拳,看了看。
见此,贾蔷微笑道:“你知道心脏一天跳动多少次么?”
尹子瑜微微摇头,目光好奇的看向贾蔷,贾蔷笑道:“大概是十一万五千次。”
尹子瑜落笔书道:“你数过?”
贾蔷笑了笑,道:“只要数出一刻钟心脏跳动多少下,就可计算出一个时辰跳多少下,这个数字的十二倍,便是一天的数字。你要不要数一数?”
尹子瑜闻言,微微讶然的看向贾蔷,这算是轻薄么?
宝钗也蹙起眉头来,看向贾蔷,以为不妥。
数心跳,岂不是要趴在心口上数?
贾蔷笑道:“把脉数数,数的便是心跳。里屋有座钟,薛妹妹数着下面那个吊坠,左右摇摆六十下喊停,西洋将这个叫做一分钟。一分钟内的心跳数,可以测出人的心脏有没有问题。”
尹子瑜想了想,也想知道西洋郎中的检测法子,便站起身来,随贾蔷入了里间,宝钗亦跟了进去。
在大座钟前,尹子瑜坐下,将脉枕取出,皓腕放于其上,贾蔷三指按于脉上,肌肤相触时,尹子瑜俏脸上浮起一抹云霞。
不过见到贾蔷面色平和,眼神清正,便也没多想。
宝钗见之却抿了抿嘴,心里微微紧张,就听贾蔷道:“你看好那钟摆,回来一圈为一下,我说开始后,默数六十下后你喊停,明白了么?”
宝钗点头,贾蔷喊了声“开始”后,宝钗紧盯着摆锤默数起来。
而贾蔷则侧耳记着尹子瑜的心跳,嗅着淡淡清香。尹子瑜看着贾蔷俊秀的侧脸,轻轻眨了眨眼。
她再没想到,日后的夫君,还会精通西洋医理。
原只想平静的度过此生,后发现不得不嫁时,只盼能得一不嫌恶她,不凌辱她,能与她一些清静的夫君。
而见到贾蔷后,一次次的惊喜,却渐渐扰乱了她一颗原本静谧自然的心。
“停!”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内,第三家。
老门房好奇的看着叩门的小丫头,和门前不远处的一顶小轿,问道:“你们是……”
小丫头声音清脆,道:“老大爷,劳你进去同你家大爷说说,就说我元宝和小姐来探望他了。”
这老门房闻言皱眉,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若说来寻我们家太太和姑娘也则罢了,岂有上门寻大爷的道理?”
元宝恼道:“你这老苍头,你才没道理呢!我们小姐是你家大爷的妾室,怎不能来寻薛大爷?”
这老门房忽地想到了甚么,变了面色,只留下了句“且先等着”,就赶紧往里面去了。
薛家隔壁,刘大妞听到了动静,出门看过来,正好看到小轿子里的人撩起轿帘来,露出一张千娇百媚却憔悴的脸来……
……
第五百一十七章 冷香丸
“很好,一分钟七十五下,很健康。”
贾蔷松开手,看着尹子瑜微笑道:“一分钟七十五下,一个小时就是四千五百下,西洋一个小时就是半个时辰,所以一个时辰便是九千下,一天十二时辰,便是十万八千下。”
尹子瑜闻言,听贾蔷将这么多数字脱口而出,抿嘴轻笑,落笔书道:“不意兄长数算之术,如此精道。”
兄长?
贾蔷见之嘴角弯起,微笑道:“子瑜妹妹还不知道,我如宝藏,越是深挖,越有惊喜。”
“噗嗤!”
一旁站着的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来。
尹子瑜也是莞尔一笑,知道贾蔷在顽笑。
说罢心脏,贾蔷又说起肺来,将他前世见闻过的关于肺部的知识,悉数说了出来。
他本身只是当做常识来讲,然而落在尹子瑜耳中,却是极珍贵的学识。
她用清秀的字体,记录下贾蔷所言的每一点。
眼见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尤氏、平儿都站在门外候着了,贾蔷这才停顿了下来,对尹子瑜道:“子瑜妹妹,且先到这,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下午再继续,如何?”
尹子瑜自无不可,还站起来迎了迎尤氏和平儿。
尤氏满面堆笑的进来,道:“厨房那边都准备停当了,就是不知道郡主可有甚么忌口的没有?又或是想吃些甚么?”
尹子瑜浅浅一笑,微微摇了摇头,看向贾蔷。
贾蔷点点头,对尤氏道:“大奶奶让厨房里做些家常菜便是,清淡一点。汤做好一些……”
尤氏忙应下后,满面堆笑道:“好好好,这个容易!”
等尤氏走后,平儿见礼罢,则招呼了宝钗到一旁嘀咕了几句话。
也不知说了甚么,宝钗面红耳赤之余,看似有些不大高兴的回了两句,平儿也是臊的面色通红,转身离去。
贾蔷只作没看到,想来也是为了方才之事……
他和尹子瑜说了些关于西医的趣事,不过也提到了西方宗教对西医的打压。
尹子瑜虽也算博览群书,可哪里听过这些,因此十分着迷。
便是宝钗,也因为这些精彩的故事,忘了方才的不快。
一柱香功夫后,尤氏带着几个丫头提着食盒将饭菜摆上,婉拒了一起用饭的邀请后匆匆离去。
饭桌上只留贾蔷、尹子瑜和被强留下来的宝钗。
香菱、晴雯、平儿三人站周围捧茶进水,虽贾蔷邀请再三,可她们哪里肯入席。
贾蔷也不强求,不过还是对尹子瑜抱怨了句:“我知道礼数规矩如此,可着实不喜欢让家人站一旁伺候着吃饭。”
宝钗欲言又止,尹子瑜浅浅一笑后,在一旁专门设下写字的条几上落笔书道:“我素以为,能得清静自在,必先入乡随俗。贾府有贾府的规矩,不必顾忌于我。只是有些时候,偶尔忍耐几回也不是坏事,毕竟,贾府在这世间,也当顾及这世间的规矩。”
贾蔷看了后笑道:“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你说的在理。那就……先顾及世间的大规矩,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再论小规矩罢。”
尹子瑜俏面微微飞红,眼中含羞。
贾蔷吃的很快,短短一会儿功夫,三碗饭一钵汤入肚后,放下了筷子。
此时尹子瑜和宝钗都只吃了一半,见他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下。
贾蔷忙摆手道:“吃你们的,我素来用的快,正巧说些西洋吃饭的典故。”
见他态度坚决,尹子瑜和宝钗便拿起碗筷,重新用了起来。
贾蔷吃饱喝足,目光在一旁三个女孩子脸上扫过,得到了三个含笑的眼神后,心里舒服了些,道:“咱们大燕的养生法中,其实也讲究细嚼慢咽。我虽不通医术,也听说过大燕医理中,将津液比作神仙水。反复咀嚼食物,诞生诸多津液,是养身调气的极佳法门……对罢?”
尹子瑜缓缓点头,其实她便是典型的细嚼慢咽。
贾蔷笑了笑,道:“但西洋医理中,有不同的说法……当然,西洋医术里,也讲究细嚼慢咽,不过不是为了生津养气,而是因为西洋医理认为,人的口水,也就是所谓的津液内,含有可分解食物的东西,称作酶。而且,多咀嚼,充分的嚼碎食物,可以减轻胃脏的压力,有助于消化吸收。所以,无论大燕的医理还是西洋的医理,都认为细嚼慢咽是好事。”
宝钗忍不住道:“既然蔷……哥哥知道慢些吃是好事,那为何每回都是狼吞虎咽,吃的那样快?”
尹子瑜也看了过来。
贾蔷叹息一声道:“这问题,别说你,便是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一到饭桌上,端起碗来就失控了?不一气吃饱,好似不能罢休。分明就是一顿饭,其实也不拘吃甚么,哪怕在兵营里和一群丁勇们一个锅里搅勺子,也是这样的吃法。只有吃饱了,方算是又活过来了。奇了,我上辈子,也不是饭桶啊……不过并不是没好处,原还以为是种病,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气力越来越大,耐力也越来越好。只能说是天赋异禀罢,也就不去强求了。”
这样离奇的事,让尹子瑜和宝钗都有些难以相信。
贾蔷见她们不信,就往一旁伸平了手,叫了声“香菱”。
然后香菱满脸含羞,却是不好意思的悄悄脱了谢,然后一只脚踩在贾蔷手心,随即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贾蔷居然面不改色的往上举了举,然后才在香菱刺激叫声中放她下来。
“喏!”
贾蔷看着尹子瑜笑道:“所以说,人的身体,便是一个无穷的宝藏。谁都不知道,到底会发生甚么事,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你喜欢研究医理是好事。最好能学贯中西!这是活到老,学到老的伟业。我支持你!”
尹子瑜抿嘴笑了笑,贾蔷迟疑了下,方又道:“子瑜,你口不能言,据说是打先天娘胎里带来的热毒烧坏的?”
此言一出,宝钗、平儿等人无不面色一变。
不过宝钗和平儿等人的不安不同,她是因为头一回听说这个,而感到震惊。
尹子瑜微微一怔后,点了点头。
贾蔷指了指宝钗,笑道:“我这个妹妹,和你一般,也是打娘胎里就带了股热毒,原先身子骨也很差。”
宝钗见尹子瑜看来,忙点头道:“正是如此,现在还有病根呢,不时发作一回。”
贾蔷笑了笑,道:“我也听说过,不过,薛妹妹,你当年是怎么得幸控制好这股热毒的?似是有个奇方儿?”
宝钗杏眼明亮道:“当年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便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必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确是效验些。”
听闻此言,尹子瑜素来恬静的俏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几许动容来。
贾蔷代她问道:“到底是个甚么海上方?”
宝钗笑道:“这方儿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一旁侍候的平儿都忍不住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
宝钗回头看她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平儿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是难为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
宝钗笑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香儿胡同的石榴树底下呢。”回过头来,又对尹子瑜道:“那癞头和尚说,这药叫作‘冷香丸’。郡主何妨试一试?原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可见是巧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看向尹子瑜。
尹子瑜看着宝钗的眼神多了分亲近,却摇了摇头,落笔书道:“若只这些难得的药倒也罢了,只那作引子之药末,并无多余。我若用了,你又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道理,我亦懂之。”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又将纸笺给宝钗看后,宝钗还想说甚么,贾蔷摆手道:“你这样不是长远的事……薛家如今可还有那药末子没有?”
宝钗道:“剩了小半包。”
贾蔷道:“取那么一点点来,让子瑜看看到底是甚么药末子。她就是郎中,还是医术不浅的神医。果真她也认不得,就让她带进宫里,问问宫里的老供奉们,让他们辩一辩。只要能知道是甚么药引子,其他的东西,却也容易。”
宝钗点头应下后笑道:“哪里容易了?”
贾蔷道:“目光不要只盯着一地儿,京城的雨水这一日若是不下雨,江南也不下么?纵是江南不下,西南也会下罢?大燕万里江山,东边日出西边雨,常有的事。只要多撒些人手去各省,一年内就能将所需药料集齐。只是那有异香的药末子,却要想法子才能弄到手,先得知道到底是甚么。不然别说子瑜妹妹,便是薛妹妹你,将来也是有难关的。药吃完了怎么办?”
宝钗笑了笑,道:“那便是造化如此,人力又能如何?我原也……若冷香丸能解郡主之厄,我甘愿……”
“好了好了好了!”
贾蔷不喜的一迭声打断道:“越说越离谱了,你也是聪慧识得人心的,难道在你心里,郡主便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不要胡思乱想。你且先取些药引子来,到底用不用你这方,你这方有用没用,还不一定呢。”
宝钗被这般教训,俏脸登时涨红,不安愧然的起身。
尹子瑜见之生怜,看向贾蔷。
贾蔷看她这般,无奈笑道:“不是我说话不客气,我与她哥哥是好友,当初我落难时,曾得她哥哥无私相助。后来她哥哥差点倒霉时,又叮嘱我,要我照看他妹妹。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待她有些不同,不以异姓视之,难免不客气些。”
尹子瑜闻言了然,落笔书道:“你虽好心,但我又岂能夺你生机。好意心领了,你还是听你兄长之言罢。”
宝钗见之颔首,而后道:“那我这就去取。”
贾蔷笑道:“先吃完饭!哪就急这一时了?”
宝钗闻言气苦,叫他一声蔷哥哥,果真这样霸道,拿她当小妹妹教训了。
正这时,却见吴嬷嬷引着莺儿进来。
宝钗见之微微皱眉,正要发问,吴嬷嬷已先赔笑道:“侯爷,这位莺儿姑娘说有急事要见您,我瞧她快要急哭了,又是宝姑娘的丫头,所以……”
贾蔷好奇道:“有急事要见我?”
说着,看向宝钗。
宝钗心里已是动了怒,面上却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甚么事,让你寻到这来?”
莺儿岂能不了解宝钗,一见她如此,便知道自家姑娘真生气了,她苦着脸跪下道:“姑娘,原不是我想来的,是大爷非骂着我来的。说这并不只是咱们家的事,也事关侯爷的大事,耽搁了,对咱们家关系不大,可对侯爷却是泼天的大事。便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不来。”
宝钗闻言,想了想也必是这个原因,不然莺儿是她一手带大的丫头,岂敢这样造次?
她转头看向贾蔷,贾蔷轻挑眉尖,看着莺儿问道:“薛大哥那出了甚么事,说的这样唬人?”
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苗头……
果不其然,就听莺儿说道:“侯爷,那个叫花解语的姑娘,带着她的丫头元宝来寻我们大爷了,也不知说了甚么,反正哭的不成,连我们大爷也哭了,哭完就让我来寻侯爷,说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贾蔷闻言笑了笑,对莺儿道:“你去跟薛大哥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背后的事我也清楚一二,不算大事。等晚上了,我再过去。让花解语和那个元宝,先去我舅舅家坐坐,别把他亲妹子气死了,哈哈哈哈!”
说罢,看着宝钗气的发抖忍泪,并惨白的一张脸,大笑出声。
宝钗真是差点没气坏了,不过这会儿听到贾蔷的打趣,似乎反倒开解了些,嗔了句:“还是做哥哥的,你还笑!”
贾蔷摆摆手,道了句“小事”后,让平儿等人收了饭桌,对尹子瑜道:“咱们到里面,继续。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往后得闲了,我就去接你。”
尹子瑜闻言,微笑颔首,起身随贾蔷往里屋走去。
……
香儿胡同,薛宅。
花解语杏眼红肿的看着薛蟠,道:“若非实在有难,逼不得已,我断不该登门的。”
薛蟠躺在榻上,颇有男儿气概的一摆手,道:“既然都到了这步,你不来寻我才万万不该!那些球攮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想借你来害我兄弟,这一回,再不能放过他们。不是花妹子,你和你族亲他们原不是不亲么?”
花解语道:“是不怎么亲,可丰乐楼的人,实在卑鄙下作,竟买通了他们,将我爹娘的墓移回了宗族。若我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就要让族里给我爹娘定罪,要将二老暴尸三日,再挫骨扬灰……”
看着泣不成声的花解语,薛蟠气的哇哇叫,一连串的脏话不带重样的骂翻天。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眼下并非贾蔷前世信仰缺失的年代,当下对父母坟墓的重视,不亚于父母生前。
更何况还有尸骨?
暴尸三日,挫骨扬灰,便是再过几百年,对后人来说,都是锥心之痛,不可接受。
元宝气鼓鼓道:“薛大哥,我们小姐都到了这个地步,也咬牙不肯害你和那位侯爷。丰乐楼的人真是坏透了,还想让我们小姐去勾引那位侯爷呢。他把我们小姐当成甚么了?”
薛蟠闻言,气的连肝也疼起来了,一迭声叫外面的人,让他们再去催贾蔷。
正这时,却听廊下传来声音,道:“姑娘回来了!”
薛蟠闻言,气势登时一滞,竟有些慌张起来。
花解语见之心底一凉,愧疚道:“我这样的身份,实不该登门,薛大哥,我先回去了。”
薛蟠忙摆手道:“胡说甚么!他们都逼到这个份上,那处哪里还能住人?你和元宝就住在……咳咳,先等我兄弟来后,商议一二。但是你们放心,此事必给你们解决的妥妥当当的。”
虽如此,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担心他妹子杀来。
果真宝钗拉下脸来,要赶花解语和元宝走,薛蟠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万幸,没一会儿,就听丫头通秉道:“姑娘又走了。”
薛蟠先是松了口气,又大怒道:“莺儿那小浪蹄子呢?”
没一会儿,窗外传来莺儿的声音,道:“大爷,侯爷说了,大爷说的事他知道了,背后的事,他也清楚一二。侯爷说,这些事不算甚么大事,等晚上他得闲了,就来办了。最后,侯爷说两位姑娘不适合待这里,请二位姑娘,去隔壁侯爷舅舅家做客,等他晚上过来,把事情解决了再回去。”
薛蟠闻言,心情一阵起起伏伏,最后长呼一口气,对不知所措的花解语道:“花妹子,既然蔷哥儿这样说了,那就按他说的办。也怪我当时不小心,让赵国公府的那忘八孙子给偷袭了,不然这样的小事,压根儿都不用蔷哥儿出面。那丰乐楼在别人眼里了得,在我和我兄弟眼里,那就是个屁!”
……
第五百一十八章 厉害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天色已暮时,贾蔷才将尹子瑜送回尹家。
入了萱慈堂,就发现尹家老小居然差不多都在。
跟招待回门姑爷似的……
见礼罢,尹子瑜被尹家太夫人招到高台软榻上,拉着手慈爱问道:“今儿去贾家,顽的可还好?”
尹子瑜抿嘴浅笑,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贾蔷。
这意犹未尽的模样,登时让一众过来人放下心来。
倒是尹子瑜的老子尹朝哼了声,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问道:“怎这早晚才送回来?要不是老太太拦着,我早让子瑜几个哥哥上门去接了!”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聊得有些深入,忘却时间了。”
尹朝还想说甚么,上面尹家太夫人就不高兴了,道:“你少说两句!这小儿女能说到一起去,多难得的事!我看蔷哥儿就比你们强多了,尹家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有耐心能陪自家老婆说一个时辰话的?”
老太太真是过来人,再明白不过,男女间除了床上那么点事外,愿意陪女人聊天的男人,凤毛麟角。
别说尹家太夫人稀罕,二太太孙氏也高兴,问贾蔷道:“都说甚么呢?还聊得忘了早晚。”
贾蔷道:“就是聊一些医理方面的,我对大燕医术不怎么明白,可对西洋医理,多少了解一些,也是因为兴趣原因。正好,这方面子瑜妹妹也很感……”
话没说完,尹朝的咳嗽声,和尹家女人们的大笑声同时响起。
尹子瑜虽静若幽兰,此时俏脸也不禁微微羞红。
又顽笑了阵后,贾蔷就要告辞,却被尹褚叫去了前厅谈话。
尹褚、尹朝并尹江、尹河、尹海、尹浩和尹瀚七个尹家人,再加上贾蔷。
贾蔷见尹家诸人面色肃穆,心中揣测,发生了何事……
不想尹褚开门见山问道:“蔷哥儿,林大人可曾叮嘱过你甚么?”
贾蔷不解,摇头道:“没说甚么啊。”
尹褚闻言微微皱眉道:“大理寺卿宋昼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引发朝廷上宋、赵两派人马互相弹劾,宋昼被打的节节败退,林大人没嘱咐你甚么?”
贾蔷摇头道:“没说甚么啊,只让我近来安分,不要招惹是非……”顿了顿又有些不可思议道:“宋昼弹劾赵东山之子我有所耳闻,可那些罪行不是证据确凿么?赵家人还有脸反击?”
尹朝终于有机会教训了,道:“你这孩子,看起来聪明,怎还是糊涂?朝廷上那些破烂官儿,脏的臭的不要脸的都挤在一起,就看谁更脏更臭更不要脸,看谁更心黑!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还不是常有的事?没这份能为,少往朝堂上混!”
贾蔷微微吸了口凉气,钦佩道:“二老爷,您这话振聋发聩,令我如醍醐灌顶!我从来都不愿当官,尤其是当大官。政治斗争里,是非对错竟都不重要了,没天理可言。”
尹朝太喜欢这话了,激动的一拍大腿,旁边的尹海痛叫一声,尹朝也不理,对贾蔷眉开眼笑道:“好孩子好孩子,这般才能长长久久的过太平日子!唐寅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啊!”
贾蔷也呵呵呵笑了起来,一旁尹海抱怨道:“二叔,你高兴打自己腿上啊,打我腿做甚么?”
尹朝骂道:“你在国子监读书,读坏脑壳了?打自己腿不疼么?”
尹海:“……”
尹朝这一开口贾蔷反倒想起一事来,道:“四哥,当初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受人蒙骗,被人当枪使,要国子监联名上书彻查大行皇帝驾崩一案,你和小六没签名罢?”
尹海和尹瀚在国子监读书,听闻贾蔷询问,二人连忙摇头,尹海道:“快别提这个了,就因为我和六弟不肯联署,如今都被人排斥了。后来李祭酒虽然回来宣布,此案已经全部移交给都察院、御史台和刑部审问,宫里不得过问,大伙总算不闹腾了,好似打了胜仗一般,可对我们兄弟二人还是有隔阂。”
二人不无沮丧。
尹瀚年岁小,今年才不过十四岁,抱怨道:“带头的那几个,他们根本就是为了出风头,其实甚么事都没做,如今却到处宣扬是他们的功劳。我和四哥倒成了反叛一派的……”
尹褚淡淡道:“此事未必就是坏事,官场上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是选择和光同尘,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立场,便是一门大学问。而坚持自己的立场后,又该如何化解因此带来的不利局面,更是需要你们去学习揣摩的。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再来答我,你们做的如何了。”
尹海、尹瀚起身恭敬应下,贾蔷在一旁看的眼角微眯。
尹褚在吏部清吏司干了这么些年,别的不说,为官之道绝对是炉火纯青。
而就凭他对尹家子弟的教诲,十年后,甚至不用那么久,尹家第二代将会走到甚么样的位置,谁人能知……
只是,这些和他又有甚么关系?
尹褚叫他来又是为了甚么?
没让他多琢磨,尹褚就说出了缘由:“蔷哥儿,如今你亦是家中一份子,不止我和二老爷,老太太还有宫里的皇后娘娘,并你这些兄弟,都不拿你当外人。我们也知道,你准备和尹浩一起做个营生,为尹家谋块财源。更难得的是,你和子瑜也十分相契。所以,有些事需要你出份力,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贾蔷眉尖轻挑,道:“大老爷有事尽管说便是,但凡能为之,必不推搪。”
尹褚不算甚么,但他确实欠过皇后和尹家太夫人几回恩情。
若能在一些不触碰底线的事上,早早还上,那对贾蔷来说,不算坏事。
毕竟,在他心里,和尹家的关系,从始到终都不曾纯粹过。
就听尹褚道:“宫里皇后娘娘书信回来,让我和二老爷不要想着做高官,我们想了想,也都以为罢了。毕竟都是有了春秋的人,不掺和进那摊烂泥中,也有道理。不过,你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还年轻,要有朝气和抱负,否则,岂不是蹉跎了一辈子?蔷哥儿你虽无心仕途,可如你这般年岁的人,又有几个有你掌握的权力大?当然,他们不必如此,却需要踏踏实实的做官做事。”
贾蔷心中有了些猜测,不过还是不解道:“大老爷,那又需要我做甚么呢?”
尹褚看着他道:“你三哥尹海,在外县当了四年知县,如今也该进一步了。我问过他,他说想进户部当差,做下实事。”
贾蔷略略思虑稍许,点头道:“我可以同我先生说说,做个六品员外郎,问题不大。”
尹褚笑了笑,道:“那就麻烦蔷哥儿了……另外就是,你大哥和二哥,都在军中打熬了六七年了。太平时节,想往上升太难。皇后娘娘又早有严旨,绝不许尹家和外面,尤其是军方,有任何利益交换。娘娘的话,自然不敢不听,可再耽搁下去,尹江和尹河的年岁就大了。如今蔷哥儿不算外人,正巧,贾家在军中也有一些地位,你看……”
贾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眼正双眼放光看着他的尹江和尹河,轻声道:“大哥、二哥如今在西山营任校尉?”
二人点头道:“正是。”
贾蔷轻轻颔首,昭信校尉于大燕军制中,属正六品武官。
再往上,便是领兵千人的实权六品千总,可领兵五百至千人。
但到了这个位置,虽仍是六品,权力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每一个,都需要经过兵部验证后,才能任命。
若尹皇后是田太后那样的人,那么区区一个六品武官,对尹家着实不值一提。
可尹皇后当初下懿旨,严斥了想要给尹家升官发财,以图走后宫路线的官员的诰命,甚至还说动了隆安帝,降了那位官员的职,彻底斩断了尹家走这条路的可能。
巴结尹家,非但得不到好,还会降职甚至失了圣眷丢官,更丢人,那谁还去做这样的好事?
所以,对于尹家来说,想为尹江、尹河在军中谋取一个位置,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贾蔷笑了笑,问道:“丰台大营可愿去?”
尹江、尹河自无不可,不过尹褚却道:“最好不要聚在一起,不然容易招惹闲话。蔷哥儿,可有法子,让你大哥入火器营?”
贾蔷想了想,笑道:“此事倒也容易,怎不寻恪和郡王?他容易办到……”
“别别别!”
尹江笑道:“可别劳烦小五儿,劳烦他一回,我得赔出去多少东道?那小子比猴儿还精,再说若让宫里姑母知道了,非得挨骂不可。”
贾蔷微笑着沉默稍许,自忖若不动用李暄的关系,他自己去赵破虏的话,多半也能办到,可还是会欠一份人情……
不过,借此还掉尹家的人情,来日若能寻到药引子,再解决了尹子瑜口不能言的疾患,对于尹家的人情,他也就还的差不多了……
尹家这潭水实在太深,能早点还清人情,利大于弊。
念及此,贾蔷点头道:“此事我争取去办,兵部那边容易,火器营城朱雀营主将赵破虏将军,我也有过一面之缘,借着恪和郡王的虎威,再加上尹家后族的名望,沟通一番,应该不成问题。”
听他这样谦逊,尹家爷们儿对贾蔷的印象顿时大好!
只是正这时,却见尹家太夫人身边的丫头如夏过来,请尹家诸位爷们儿和贾蔷去萱慈堂说话。
一直沉默不言的尹朝简直一跃而起,乐呵呵笑道:“老太太那边必是有甚么好顽的事!快去快去!”
尹褚闻言,却是深深看了尹朝,并尹浩一眼。
一行人去了萱慈堂,却发现堂上除了尹家太夫人,其他人竟都不在。
尹褚见之,心里一叹。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笑问道:“你大伯他们,带你去说了甚么?”
贾蔷正笑着要说没甚么时,却见尹家太夫人正了正面色,敛去笑容道:“可不许和我说谎呢。”
贾蔷一滞,想了想,道:“真没甚么大事,就是大哥、二哥还有三哥,他们的职位要往上升一升。大老爷和二老爷不方便出面,也不好借宫里娘娘的招牌,因念我如今也算是尹家一份子,所以就让我出份力……老太太,这原也是应该的事,对我来说,也不难。”
尹家太夫人又笑了起来,很是慈爱,道:“你能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只是,再没这个道理。传出去,尹家也不好做人。再说,宫里娘娘才写了信出来,让尹家安分守己,不要好高骛远,当小官也能为皇上,为朝廷出力。这个时候朝廷上原就乱糟糟的,尹家跟着去捣甚么乱?所以,大老爷托你的这些事,等过二年再说。天色晚了,你且先回府罢。待得闲时,再来接子瑜过去。出了国孝,老身就去寻林大人,商议商议婚期。”
贾蔷闻言,只能告退,与尹褚等人见礼时,面露歉意。
他被尹浩刚送出门,就听到身后尹家太夫人对其他人道:“大老爷、二老爷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息罢。”
还真是家家有本经,看来尹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但是这个老太太,却实在是厉害!
心中叹息一声后,贾蔷随尹浩大步离去。
……
第五百一十九章 套路太深……
贾蔷回至宁荣街,并未直回宁府,而是去了后街香儿胡同。
入了薛家。
进薛家门儿里,入了二门上了抄手游廊还未走多远,就遥遥看到薛姨妈在薛蟠门口啐骂,宝钗搀扶着她。
薛蟠大脑袋百无聊赖的耷拉在窗子口装死,任啐任骂。
直到有嬷嬷往这边通传,贾蔷来了,薛姨妈才在宝钗的提醒下住了口,薛蟠也活了过来……
“好兄弟!你可来了!你怎么才来啊?”
薛蟠仿佛看到了大救星,又是激动又是埋怨道。
都不用贾蔷回话,薛姨妈就啐道:“偏你这孽障不知好歹!惹出这么些下流事来,劳烦蔷哥儿出面替你料理,你还有脸子扯你娘的臊?”
薛蟠气道:“妈,你少说两句罢!你老说这些,又不只我一个人的过,蔷哥儿都跟着受累!”
薛姨妈一万个不信,道:“少放你娘的屁!你当我老糊涂了不成?你将那骚蹄子领回来的时候,蔷哥儿都去南省了,蔷哥儿见都没见二面,和人家甚么相干?”
薛蟠犟着脖颈道:“怎不相干?当初我说了请花解语去会馆,帮他张罗张罗人气,他也是应下的。是不是,蔷哥儿?”
贾蔷提醒道:“你没说是把她赎身出来替我张罗。”
“……”
薛蟠气道:“好兄弟,你没看到我同你挤眼睛么?”
薛姨妈还待再骂,宝钗劝道:“妈,事已至此,你再骂也不济事。还是让蔷哥……哥,和哥哥商议正经事罢。”
薛姨妈唬了一跳,楞了楞才面色古怪的跟着面红耳赤的宝钗回房。
等她母女二人走后,薛蟠方回过神来,挤眉弄眼的看着贾蔷,不怀好意。
贾蔷随手掏出一个小银锞子砸了过去,薛蟠“哎哟”了声,就听贾蔷道:“赶紧说正事。”
薛蟠也看出,贾蔷待他虽仍以朋友相视,但不比从前那么热情了。
他也是世家子出身,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再好的朋友,若是不能常来往,一起玩耍或是经历大事,那早晚也会被其他人取代。尤其是性子相近的……
薛蟠只盼能早点下炕,他不无幽怨的看了贾蔷一眼,将事情说了遍,最后道:“花姑娘真是个好人,那起子球攮的都要把她老子娘的尸骨给挫骨扬灰了,她还不肯害人。蔷哥儿,你可一定要帮帮她。”
贾蔷听了后,也有些动容,原以为会是个死间,没想到,还有这等硬气。
他想了想道:“我会派人将她爹娘的棺木夺回来,选一宝地重新安葬。至于来骚扰她们的人,也会被拿下,打断腿。至于再背后的,还要再等等。眼下朝廷里乱成一锅粥,这个时候不好轻举妄动。”
薛蟠听了,虽不甚满意,却还是抓了抓后脑勺,道:“得,这些劳什骨子我也不明白,全听你的就是。”
见他这般轻易就应下,贾蔷笑了笑,道:“你放心,等过了这一阵,最多不超过二年,花解语想一个人上街逛逛,都没人再敢扰她。眼下,还不是咱们大展拳脚的时候。”
看到贾蔷露出笑脸,薛蟠登时又觉得没了隔阂,嘎嘎笑道:“蔷哥儿,没事,我信你。对了,花妹子如今住哪呀?你怎么把她们打发到你舅舅家去了?”
贾蔷笑了笑,道:“因为我舅舅家周全些,没人敢在那里放肆。不过她不能住那里,还是回从前的小院罢。我安排几个人在附近,就等丰乐楼的人再露面。区区一个妓家,也敢不知死活。”
薛蟠闻言,喜的不得了,却又垮下脸问道:“蔷哥儿,我这甚么时候才能下炕啊?都快憋疯了!你写的那书,更新的也忒慢了些,你要是能像屋外吹风一样,一下就能写个大几万字,那就好了。正听到要紧时候,没了!你这断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贾蔷摆手道:“行了,你早点休息,我最近实在太忙,等忙完这一阵,看看能不能再寻个老郎中来给你瞧瞧,让你早点下炕。我先走了,明儿还有事。”
薛蟠闻言登时急道:“别介啊……”
贾蔷道:“我还有些话同姨太太和薛妹妹说。”
薛蟠闻言,又变了面色,挤眉弄眼起来。
“……”
贾蔷无语,转身就走。
等贾蔷的身影没入中堂抱厦内,薛蟠才缓缓收了脸色,叹息一声,满脸的悔恨。
到底迟了一步,要是当初他早早的提出兼祧妻,凭他和贾蔷的关系,再加上几次“病危”,绝不算难事。
都怪他优柔寡断,再加上他那不靠谱的娘……
“啪!”
重重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后,薛蟠就疼的倒吸起凉气来,关上窗子躺在炕上,哼起了小曲儿。
虽有些阴暗,但他心里还真在等着,盼着……
说不得出点甚么变故,那他妹妹岂不是还有希望?
当然,他是知道贾蔷对林家姑娘的情分的,薛蟠也不想看到贾蔷难过的要死,所以只期盼另一个,会不会有甚么变化……
……
却说贾蔷进了屋后,薛姨妈正和宝钗抱怨着薛蟠不靠谱。
见到贾蔷进来,连薛姨妈都站了起来。
贾蔷摆手道:“姨太太坐……”又对张罗斟茶的宝钗道:“薛妹妹不必忙,我说两句话就走。”
宝钗高低还是斟了盏茶,笑道:“今儿吃了蔷哥哥一道东道,且暂以清茶还了罢。”
贾蔷也没推脱,接过茶盏吃了一口后,对宝钗道:“来这边就是给薛妹妹叮嘱一声,冷香丸之事,谁也不可说……姨太太知道了不妨事,但绝不可再对第三人语。一旦传出去,尹家郡主心善,不会做出夺人生机的事。可宫里和尹家,若知道薛家有解热度的宝药,绝不会放过。”
薛姨妈闻言唬了一跳,忙道:“不说不说,方才宝丫头也说了,不可对人说,连她姨娘也不得说。蔷哥儿这一提醒,我愈发明白了,你放心,再不会多嘴。”
贾蔷点点头,对宝钗道:“此药方虽解热毒,但病根相同,病症却大不相同。且打出生至今,便是有神丹妙药,能解热毒,可郡主恢复的可能性不到一成,九成都难愈。不过她也告诉我,虽外面不显,但热毒确实令人难熬。纵然不能解决口厄之难,若是能减轻热毒之苦,也是好的。”
宝钗闻言动容道:“郡主身子里一直忍受着热毒之苦?老天爷,我犯旧疾时,便是一个时辰都难忍,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烧着一般,恨不能埋进雪里冰着。只吃一丸药,才能缓解过来。郡主她……”
贾蔷笑了笑,道:“她也有些药,但肯定没有冷香丸效验。所以,对于这方子,她也多有期盼。并不为解决口厄,只盼能减轻苦痛。”
宝钗闻言,急道:“若是如此,怎郡主不先从我这取一枚冷香丸服了?”
贾蔷看着宝钗,轻声笑了下,道:“果真如此,今儿服了,明儿再难受起来要不要服?她苦熬了这么多年,一直能忍着,虽不说习惯了,但韧性十足。可一朝服了冷香丸,体会到不痛的感觉,再去重新忍受煎熬,对她来说更残忍。”
宝钗闻言明悟,却还是感叹道:“说到底,还是郡主善良……”
贾蔷点了点头,道:“其实这样也好……另外,最好能早点弄清楚那药引子到底甚么来路,不然,薛妹妹将来少不得也要忍受那样的苦痛。只是请薛妹妹记住,并非只你一人在忍受这样的苦痛,还有一人,已经忍了十几年了。药引子之物,到底能不能寻得,只看天命。真要寻不得,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到那时,你可不要因为经不住吃苦,就草草倒下了。要知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宝钗闻言,心里震动莫名,连薛姨妈也动容的看着贾蔷,感激道:“难为你还挂念着你妹妹!”
贾蔷摆摆手,道:“也就这么一说,况且就算我不说,日后薛妹妹和郡主相处日久,许多事自己也清楚了。而且,未必查不出药引子为何物。好了,天色已晚,我还要去舅舅那边,就不多留了。”
说罢,在薛姨妈和宝钗的陪送下,大步离去。
……
隔壁,刘家院子。
贾蔷来时,庭院里居然正热闹。
花解语和丫鬟元宝,一个唱青衣,一个唱小生,唱的居然还是《白蛇传》,惹得舅舅刘老实一家齐齐拍手叫好。
不过看到贾蔷到来后,花解语忙收了身段,恭敬上前见礼。
贾蔷一摆手,审视了一番后,淡淡道:“你的事我已经派人去解决了,今后你们的院子里,也会安排两个人守着,有胆敢侵扰者,纵是丰乐楼,也让他有来无回。你们放心回去住罢,其余的,等薛大哥好了后再议。”
花解语闻言,心中百味繁杂,跪地行大礼谢罢后,苍白着一张脸,就与春婶儿和刘大妞告辞了。
不想春婶儿居然舍不得,道:“今儿都这样晚了,住一宿再走也不迟!”
花解语一听此言,心里就道了声不好,余光再看贾蔷,果然就见这位少年权贵脸色肃然起来,审视的目光不加掩饰的打量在她身上。
花解语虽不敢自称学贯古今,但权谋之学也颇得几分真味,自然理解贾蔷的谨慎。
他背后牵扯那么多人,背负着整个家族,怎敢有丝毫大意?
更何况,她背后牵扯的势力更复杂……
花解语忙赔笑道:“舅太太,原也该回家了,没有初次拜会就留宿的道理。等我们爷养好了身子,到时候再一道来这边做客,还给舅太太唱戏听。”
刘大妞也看出贾蔷的面色不大对,笑道:“我娘这人最是好客,你们俩得闲了过来顽就是。”
花解语应下后,和元宝两人离开,自有人护送她们回去。
等她们走后,春婶儿不大乐意道:“多好的姑娘,虽出身苦些,可我和你舅舅在码头上这么些年,见过不知多少下九流的人,是好是坏,我看不出来,你舅舅还看不出来?蔷哥儿,这两个是好的,你待她们太苛刻了。”
刘老实骂道:“少放屁!你比蔷儿还懂?过了两天好日子,我看你都快不知道姓甚么了。”
平日里春婶儿见天儿的骂刘老实,刘老实也从来不还口。
可刘老实一旦开口,春婶儿就不敢言语了。
只是心里忿忿,这个外甥儿比天王老子还厉害,她是真想搬回苦水井青塔寺那边去住。
可她也知道,贾蔷断是不允许的……
贾蔷笑了笑,对刘大妞道:“去喊姐夫进来,哪有过家门不入的道理。”
刘大妞不干,摆手好笑道:“我可不去!这爷们儿在外面做起事来,脾气都是见涨的。上回我就劝他,过门儿时回家歇歇,吃口热的。他倒熊了我一通,说军中自有军法在,他敢这样做,虽旁人看在你的面上,不会怪罪他,可让他的手下怎么看他?你也别去叫,让他好好当他的差罢。”
贾蔷笑道:“那怎么办?兵马司就要扩充十倍,姐夫眼见着麾下的人要多出百十人来,以后岂不更忙?”
春婶儿听了却高兴,道:“这样才好,这样才好!都道升官发财,升官发财,不升官,怎么发财?”
贾蔷哈哈一笑,道:“舅母我劝你还是别指望姐夫发财了,他的月俸银子发下来,还不够他请东道吃酒的。”
本以为春婶儿闻言会大怒,谁料她竟然不怒反笑,道:“好啊!爷们儿在外面做事,可不能扣扣索索的没出息。”
贾蔷奇道:“舅母不是说指望姐夫升官发财么?”
春婶儿啧了声,道:“小瞧人了不是?你舅母我,和你舅舅也是在码头上混了半辈子的,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通?不舍小财,哪里能得大财?”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舅母英明!”
又道:“你们在这待着没意趣,就去国公府里住两天,不是好看戏么?府上……哎哟,小戏班子还不能开张,国丧期间呢。”
刘大妞闻言笑道:“可不是?所以娘方才看到那两个姑娘才这样热情。”
贾蔷闻言,对刘大妞道:“这两个人背后,十分复杂。虽说我也觉得,她们两个不会是坏人。可是,我又怎么敢冒险?这个世上我在意的人不多,舅舅一家便在其中。所以,我不能有一点侥幸。”
此言一出,不等瞪眼过来的刘老实骂来,春婶儿就忙道:“好了好了好了,原是我的不是,总行了罢?”顿了顿却又道:“蔷哥儿,你也不必太过着紧我们。这一年来,因为你这个外甥,我们一家过的日子比从前好一万倍也不止。该享的福该见识的富贵都受用了,原先码头上那些人,再活三辈子也没这个造化。我们知足的很!所以,果真遭到甚么不测,也不会怨恨你甚么。这点道理,你舅母不用你舅舅说,也是明白的。”
贾蔷摆手笑道:“好日子才刚开始,还长呢,舅母你就和舅舅好生安稳的过日子就好,不必多想。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刘老实“嗯”了声,道:“回去罢。”
贾蔷笑了笑,问刘大妞道:“姐,小石头睡着了?”
刘大妞点头道:“按时让他睡,不听就揍。按你说的,养成好的性子,比给他留下一座金山更好。”
贾蔷哈哈一笑,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
宁国府,西路院。
贾蔷回到自己小院时,香菱、晴雯和平儿皆在。
香菱、晴雯在也还罢了,没想到已经搬到后面去住的平儿也在。
贾蔷奇道:“怎还没去歇息?明儿不是还要去会馆么?”
平儿无奈笑道:“爷啊,后面的院子,捣弄的比爷住的还好,我哪里住的安稳?我还是睡这边罢。”
贾蔷哈哈笑道:“真还有有福不会享的人?你不睡,赶明儿我们都搬过去住,这里留着当见客的地儿算了。”
“……”
平儿一时觉得,套路好深。
怪道那张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那样大,睡三四个人都有富余……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
平儿看着贾蔷,抿了抿嘴,轻声道:“爷,我们三个还有事要求爷呢。”
贾蔷松开了脖颈处的盘扣,扭了扭脖颈松快了下,见三人神情不大对,问道:“一家人,求甚么求,有甚么事快说。”
平儿与香菱、晴雯看了看,方笑道:“爷今儿让我们三个坐在桌面上,和爷还有郡主、宝姑娘一起用饭。爷的心意,我们自然明白,心里也感念爷的看重。若是平日里,我们也不忸怩,壮着胆子和爷的疼爱,索性没一回规矩就是。可是如今天这样的场面,我们若是落座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或是传到尹家人耳中,我们三个就成了轻狂不知礼的人,便是被打死都是应分的。爷……”
见她们仨一个神情,连素来有些张狂的晴雯都不说话了,贾蔷笑道:“罢了罢了,日后有外客在时,我就不为难你们了。不过你们心里得明白,爷我身边如今就你们几个梯己人,往后也不会再多多少。我素来以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最亲近的亲人。”
这一番话,说的平儿、香菱和晴雯都红了眼圈,感动的不得了。
三双美眸盈盈望着贾蔷,登时让他心里火热起来,眨了眨眼道:“咱们这样亲近,不如,晚上大家一起挤一挤睡罢?”
“呸!”
“呸!”
“呸!”
……
第五百二十章 兵马司成军
翌日清晨,贾蔷从两具温香软玉的身子间坐起,神清气爽之余,又有些自得。
随着饭量的增长,他的体力是真的在不断增长。
前世虽单身了一辈子,可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常见网上有人揭秘,那些吹嘘自己半个小时起步,一个小时平均的骚客们,最后多是两分钟强者。
贾蔷不知道前世他能坚持多久,但却知道,这一辈子,他是真正的王者!
当然,昨晚其实甚么也没做,只是睡的很香甜。
香菱不在意许多,只要贾蔷愿意,她甚么都愿意做。
可平儿这样性子的女孩子,至少目前来说,还接受不了贾蔷胡来……
所以昨晚只是酣睡一场,字面意思。
没打扰还在香甜睡梦中的两人,贾蔷独自悄悄起身,不想路过陪榻时,倔强不肯上正榻的晴雯却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贾蔷忙“嘘”了声,示意她继续睡。
晴雯没好气白他一眼,然后起身服侍。
不过,也是轻手轻脚的。
伺候贾蔷穿好衣裳,又服侍他洗漱罢,晴雯便去厨房里去取早饭。
牛乳、鸡蛋、牛肉、馒头和小菜,摆满半张桌子。
晴雯就坐在桌子旁,看着贾蔷狼吞虎咽,心里很有满足感。
然而这份满足喜悦没坚持多久,就看到平儿和香菱匆匆出来。
平儿要去会馆做事,打算去那边后边吃边和那些女管事议事,所以就不在家吃了,与贾蔷、晴雯打了招呼后,就急急离去了。
贾蔷猜测,许是因为面皮薄,昨晚和香菱一道陪床,虽未曾真个做甚么,但依旧让她臊的早起没脸见人。
香菱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洗漱罢打了个哈欠,坐在贾蔷身边,笑眯眯问道:“爷还想吃甚么,我再给你添些牛乳好不好?”
晴雯只觉得脑门上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这不是赤果果的抢功么?
对香菱她才不客气呢,咬牙骂道:“坏透了的小蹄子,睡的和猪一样沉,这会儿倒来讨好卖乖!”
香菱也不恼,反倒笑眯眯道:“妹妹别恼嘛,我帮你哟!”
晴雯毫不犹豫的动了手,然后……
贾蔷风卷残云的将半桌早饭吃干净后,上前分开两个俏婢,在两张小嘴上一人亲了口,然后大笑着离去。
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呐!
……
东城兵马司衙门,高隆、胡夏、乔北等人看着贾蔷,赔笑劝道:“侯爷还真要干呐?算了罢,我们保证好好干,绝不磨工!”
贾蔷不理会,穿好粗布麻衣,戴上了麻织手套后,问他们几人道:“市井里怎样?有没有替咱们扬名?”
高隆这样的老行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侯爷放心,如今满神京城都是夸东城兵马司的声音。昨天东城来的人都多了不知多少,全是来看乐子的,想看看咱们东城兵马司是不是吃错药了,或是又想出甚么敲诈勒索的新法子。不过东城的百姓自会替咱们解释,如此一来,他们瞧乐子归瞧乐子,回头一边夸咱们东城兵马司,一边骂他们的兵马司不当人子。总之,名声一下就叫开了。”
胡夏道:“就算没这一出,咱们的名声也比其他四城强得多。如今东城的青皮地痞,全跑到其他四城去了。那些地下赌坊、私牙、人贩子、暗娼……还有那些帮派,要么投靠兵马司,成了兵马司的帮闲,要么也逃到其他四城去了。东城如今虽还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差不了多少。就凭这,百姓们也得夸咱们一声好!”
王遂嘿嘿乐了乐,道:“只夸还不行,我们还让一些人假装成西城、南城和北城的人,跑来骂咱们。这一骂,原本不夸咱们的人,也跟着一起打起人来。”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主意谁出的?”
用这种法子激起民族主义,好骚的操作!
眉清目秀的胡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侯爷,属下出的主意,让您见笑了。不过,属下也不敢居功,也是描着侯爷吩咐下来七大区竞争的法子,照虎画猫得来了。”
贾蔷笑道:“别管怎么来的,只要肯动脑筋就是好的。行了,闲话少说,开干罢!”
说罢,一行人出了衙。
真不是作秀,贾蔷亲自拉一架板车,让人往上面装垃圾,然后也不用人推车,一个人拉着往东门而去。
当然,一路人都会有“不知情”的群众惊呼:
“了不得了!堂堂国朝一等侯,还是国公府出身,那样尊贵,居然也在为百姓做事?”
“哎哟!总听人说爱民如子爱民如子,一直就没见过真的,没想到今儿可见着一位!”
“何止爱民如子?还是青天大老爷呢!如今这街坊周围可还有欺负人的青皮?”
“好人啊!这样的好官,就合该公候万代!”
兵马司的人,无师自通,安排好了“假粉”,成功的带起了节奏。
不过,贾蔷也未在意那些,他更多起的,是表率的作用。
兵马司丁勇,和想成为丁勇的帮闲,以及想成为帮闲的外围,七七八八加起来上万人。
只凭一张嘴去说服他们苦干肯定没用,用官位和吃皇粮的机会,诱使他们出力,不是不可以,但时间长了,士气一定低迷。
且干完这一个月,势必会恢复老样子。
唯有让他们知道,兵马司为百姓谋福祉不是一句空口号,而是从上到下都在践行此事,给兵马司这支队伍打造出一个兵魂,才能让这些青皮混子们出身的散兵,生出凝聚心来。
但,仅此仍不够!
经过一整天的劳动后,东城三里外。
一处大大的荒僻校场上。
巨大的篝火点起,四面围坐着累了一天的丁勇们。
一个个又饿又累,嘴上或许不说,心里却满腹怨言。
有的,甚至小声的骂骂咧咧起来……
然而正当场面愈发嘈杂时,忽地,就见贾蔷在高隆、商卓、胡夏、乔北并以铁牛为首的七十二名老兄弟的护从下,阔步跨来。
身高雄壮的铁牛,肩头还扛着一面巨大的旗帜。
旗帜上,居然绣的是一头苍狼!
这阵势,一下就镇住了这群乌合之众,安静了下来。
贾蔷站在篝火前,环顾四周后,指了指那面迎着夜风飘扬的苍狼旗,道:“这面旗帜,就是咱们兵马司的营旗,苍狼!!”
其实在华夏文明中,狼绝对不算甚么好东西。
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白眼狼……
都带有贬义。
再看看别人的旗帜,如开国四王八公,都各有帅旗。
东龟、西牛、北虎、南狐,这是开国四郡王之旗。
旗上所绣之兽,与四王领兵风格相关。
而麒麟、飞蛇、烛马、龙羊、火猴、天鸡、烈狗、土熊,则为八公旗帜。
其中,麒麟和飞蛇二旗,为贾家所有。
却没人领狼旗,可见一斑。
也许是因为兵马司实在不成器,所以最终只能选狼为旗。
但贾蔷却大声道:“本侯喜欢狼,狼这种畜生,又凶又滑,极招人恨……像不像咱们兵马司的名声?”
这突然的自嘲,让数千丁勇帮闲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却听贾蔷又声音清澈洪亮的大声道:“但是,咱们兵马司的敌人从来不是百姓,而是那些敢在咱们地盘上为非作歹,欺压良善的恶人。咱们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恶狼!敢踏进咱们的地盘做坏事,便是来一头猛虎,咱们也要撕烂了他!”
“好!!”
“干死他们!”
“**翻他们!”
一群粗坯本就野性难训,此刻听闻主将都这般狂放,岂有不激动的?
贾蔷一挥手,几道铜锣声响起,将亢奋的嘈乱压了下去。
他又道:“很多人看不起咱们,瞧不上咱们兵马司。但是打昨天起,多少百姓都在夸咱们!家中的父母妻儿,也将为我们感到荣耀。我们清扫了整个东城,极大限度的减少了时疫发生的可能,难道不是功德无量?这还只是开始!京城太大了,作奸犯科的人少不了,坑蒙拐骗的人少不了,欺负百姓的人,更少不了。这些,都需要我们兵马司来保境安民!
皇上爱民,又信重本侯,信重兵马司!所以,才命本侯扩招兵马司兵员。
所以,说起来,大家皆是天子亲军!
从今往后,兵马司是奉天行法!
你们可愿意,加入兵马司,成为兵马司的一员?”
“愿意!”
“愿意!”
“愿意!”
贾蔷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往旁边退了几步,一挥手。
众人正不解其意,却见铁牛执旗出列,与高隆并肩而立。
另有一人,穿着简直破烂,站在那,激动得隐隐发抖。
立刻有不少人“认出”了此人是谁……
“这不是枣子庙里的曹老六么?”
“这小子是真穷,穷的一塌糊涂!不过他老婆是个贤惠的,知道他穷,就跟人跑了,不给他加负担!”
“曹老六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病秧子儿子过日子,没想到跑这来了。”
“你不知道?这两天数这曹老六能干,发疯一样的卖命!就指着能入兵马司成丁勇,吃一份皇粮,也好给他儿子治病……”
一道道“小道消息”传出去后,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二十来许年轻人的来路。
但他们不解,眼前要发生甚么……
正这时,却见高隆大声对贾蔷道:“禀报侯爷,东城兵马司入营仪式,准备完毕,请侯爷指示!”
贾蔷沉声道:“开始!”
“是!”
高隆重新转过身来,与铁牛并立。
继而,就听铁牛瓮声如雷般吼了声:“曹老六!”
曹老六闻声,“唰”的一下站直身体,声音紧张激动到尖锐,应了声:“到!!”
铁牛瓮声吼道:“兵马司,有多少人?”
预先背了半天的曹老六大声道:“兵马司现在一共有五百零三人,但在兵马司九十六年的历史上,一共有六千九百九十九人!”
此言一出,周围又小声嘈杂起来,这种事,他们居然还是头一次听说。
兵马司居然快有百年历史了?
没等他们议论明白,就听高隆声如炸雷般炸响:“曹老六,你是兵马司第多少名士兵?”
曹老六声音中甚至带有点哭腔,大声道:“我是东城兵马司九十六年历史中,第七千名士兵!我为自己感到骄傲,也为之前的六千九百九十九人骄傲!”
高隆厉声叫道:“曹老六!”
曹老六大声应道:“到!!”
高隆厉声道:“你还记得那些为国捐躯的兵马司前辈吗?”
曹老六大声道:“我记得兵马司为国捐躯的一千二百零三名前辈!”
周围丁勇帮闲们又嘈杂起来,他们从没想过,名声狼藉从来让正规军看不起的兵马司,还有为国捐躯的人?
但是,尽管听都没听过,可眼下听起来,仍有一种强大的荣耀感,由心而生。
铁牛瓮声吼道:“曹老六!”
曹老六大声应道:“到!”
铁牛声如惊雷,道:“当兵马司战斗到最后一人,你是否有勇气,扛起这面苍狼旗,继续战斗?!”
不等曹老六回答,周围丁勇们只觉得身上汗毛都炸了起来。
一种慷慨悲壮的情怀,让他们灵魂都一阵颤栗。
原本东倒西歪的坐相,也纷纷重新坐的板正起来。
曹老六大声道:“我是兵马司的第七千名士兵,我有勇气扛起这面营旗,更有勇气第一个战死!”
高隆道:“曹老六!你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而牺牲?”
曹老六嘶声吼道:“他们是我的兄弟,我发誓,愿意为我的兄弟而死!”
至此,高隆和铁牛面对曹老六握紧右拳,捶于左胸胸口,大声道:“东城兵马司丁勇曹老六,归队!”
“是!!”
曹老六同样右手握拳,横捶左胸,大声应道。
而后在鸦雀无声中,回到铁牛身后七十二人队伍中。
贾蔷一步步上前,再环顾四周后,大声道:“我们兵马司,不是乌合之众,更不是一滩烂泥!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加入我们,想加入兵马司,先要扪心自问:当兵马司战斗到最后一人时,是否有勇气,扛起苍狼旗,继续战斗?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为你的兄弟而战死?
我相信在座诸位可以,因为我们生而为人,铁骨铮铮,我们要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因我们而荣,要让曾经唾弃过我们的人,再也不敢瞧不起我们,我们要让这面苍狼旗,永不坠地!
我兵马司,万胜!”
“我兵马司,万胜!”
“我兵马司,万胜!”
“我兵马司,万胜!”
看到这一幕,高隆一边举手高呼,一边心中感慨万分。
兵马司原本只有几百正规丁勇,一下扩充到两千,还有大几千的帮闲……
这些人原本都是各样的出身,不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烂泥又是甚么?
但是,经过今夜,虽然距离精锐还十分遥远,但起码,已经初步凝聚了军心,成军了。
迈出这第一步,往后的强军之路,就好走了……
……
ps:这本书主角的实力进展刚刚开始,总觉得三分之一还没写到,老想快进……
第五百二十一章 哎呀,爹爹回来了!
旬月之后,三月二十七。
距离大行皇帝殡丧景陵,也只有三日功夫了。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面色凝重,双眸肃穆,又带有睥睨不屑之色,看着殿内赐座的林如海道:“看出来了么?人家这是要死保赵东山!”
林如海面色也不轻松,缓缓道:“赵东山,是荆相的妹婿,素来被看作是一体。许是有人认为,赵东山若是倒了,荆相则不保。荆相若不保,许多人更会朝不保夕。皇上,臣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荆相本意,未必就是想死保赵东山。荆相乃天下第一等精明之人,他必明白,如今越是死保,后患反而愈深。这个道理,荆朝云不会不明白。
可惜,到了这个关头,他未必能压得住下面的人。而一旦他流露出舍弃赵东山的意向,形势也必将更加崩坏。当然,这一点,荆相确实比不上赵国公。”
隆安帝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道:“朕就知道,这些局势,瞒不过林爱卿。也难怪,有人给你起了个诨号,叫甚么劳什子病狐,哈哈哈!”
林如海无奈苦笑,然而又摇头道:“皇上,那一边,终究势大。宋昼,败像已呈。”
隆安帝沉声道:“这就是今日朕招你进宫的原因!”
林如海闻言精神一震,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看着隆安帝道:“皇上,可是需要臣下场?虽臣人微言轻,但并不畏惧下场,与对面奋力一搏。”
宋昼一系之所以被打的溃不成军,不仅因为荆朝云一系人多势众,更重要的缘由,却是宋昼一系本身不够硬。
说难听点,都是一屁股屎。
自身都不正,又有何面目去当青天大老爷?
但林如海不同,他身上几无破绽可言!
他若下场,绝对会对荆朝云系人马,产生巨大的杀伤力!
不过……
隆安帝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一个赵东山,岂能让朕的首席肱骨大臣下场?”
这话,让侍立在旁的戴权眼角剧烈跳动了几下,面色都变了变。
甚么叫“首席肱骨大臣”?
这话又岂是随便说说的?
此言一旦传到外面去,荆朝云怕都要即刻请辞领班军机之位,然后荆朝云为相近二十载所积累下的门生故吏,悉数扑杀向林如海。
绝对不会有任何留情之处!
林如海闻言显然也有些出乎意外,不过他并未大惊小怪,而是欠了欠身,道:“皇上,若臣是当打之年,纵然领了这个首席之名,又有何妨?也不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臣只一个女儿,也快出阁了,全无后顾之忧,也不需担心日后被哪个仇家记恨清算。臣受君恩深重,岂敢存私自保全之心?只可惜啊,臣这老迈残躯,做些辅佐之琐碎杂事尚可,领班军机,礼绝百僚,辅助君上开辟革新寰宇之大业,却是力所不逮。臣身死是小事,耽搁了皇上之千秋伟业,才是万死难赎此罪!”
林如海是看着隆安帝说出的这番话,眼中的惋惜和自责,让隆安帝看着也动容。
隆安帝连连摆手道:“爱卿不必多虑,朕原的确是准备,让爱卿入军机后,直接坐次相位。荆朝云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如此一来,韩卿回来前,爱卿便是实际上的首辅。可爱卿的身子骨……唉,罢了,朕且再等半年罢!半年后,韩卿肃清两江官场,将总督位交给妥当之人,回京之后,爱卿再与他一道,辅佐朕!只是爱卿也知道,韩卿的性子,等他回来后,朝中势必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来,便是朕,也未必能劝服得了他。到时候,爱卿务必要多帮帮朕,劝劝他。”
听闻此言,林如海心里一凝。
何谓帝王抱负?
眼下朝堂上乱成一团麻,然而隆安帝的目光已经放在了半年之后。
林如海这下确信,方才隆安帝所言居然是真的,天子居然真的起了让他当领班军机大臣的心思。
为的,自然是压制虽有宰辅名相之才,然性格刚强不屈的韩彬,韩半山。
不是信不过他,隆安帝是担心依照韩彬的脾气,会大开杀戒,连他这个天子也控制不住的地步。
虽然心里以为不至于如此,但林如海还是应下了隆安帝……
帝王,原就该将事情从最坏的情况处思虑对策。
“至于赵东山……呵,”
隆安帝十分不屑的冷笑了声,道:“爱卿如何看待吏部尚书张骥?”
君臣相得,闻弦歌而知雅意,林如海听闻此言后,讶然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张骥出面?”
隆安帝点了点头,没有废话,直言道:“爱卿去告诉张骥,该他这个吏部天官出面,解决混乱了。太上皇出殡景陵后,四月初一大朝之日,朕不想再看到赵东山。另外,甘肃和山东大旱已成定局,偏河道总督竟上折子说,今岁水域诸象不明,恐有洪灾发生。爱卿,朝廷缺银子啊!就凭这一点,这一回也容不得赵东山脱身!”
这话,林如海就不好接了。
他也没想到,隆安帝对他居然如此坦诚……
只是,朝廷再难,也不能指着抄臣子的家当过日子罢?
可隆安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开口,以表示是一伙儿的,那这么多年的官也就白做了。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缓缓道:“赵家东盛布号,是天下八大布号之一,家资千万。当然,现银肯定没有这么多,必须进行变现。但天下间,一次能拿出千万两银子的巨贾,也屈指可数。所以,不妨将东盛拆开了卖。布号最值钱的,就是染坊和方子,其次是各省的分号。所卖之资,就地买成粮米。发往甘、鲁二地。”
隆安帝闻言,满意道:“爱卿有这个成算就好,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让那起子黑了心的把好处都得了去……对了,贾蔷最近在干甚么?自上回有人同朕说,他在东城扫大街,当车夫拉脏污之物,弹劾他不顾朝廷体仪,朕有十余日没听到他的信儿了,难得啊!”
林如海笑了笑,道:“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连臣的府上也去的少了,每回去都是脏兮兮臭烘烘的。”
隆安帝心里自然明白,不过面上却惊奇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清扫东城?”
林如海点头道:“东城虽多富庶人家,但仍有不少贫苦民坊,脏臭不可描述。每年时疫,死伤者何止百人?贾蔷受皇恩,身为兵马司都指挥,对此不可不见。因此亲自带人,将东城各处脏污之地,清扫擦洗,洒上黄土石灰,以防疫病。臣前儿得闲,坐在马车上往东城各处看了看,确实大不相同了,很难得。”
隆安帝“唔”了声,道:“怪道朕昨儿收了折子,弹劾贾蔷居心叵测,收买民心,更试图将兵马司安民之兵,练成攻坚雄兵,包藏祸心。”
林如海闻言,面色隐隐古怪……
隆安帝见之,眉尖一挑,问道:“林爱卿不想为你这弟子求情,分辩分辩?”
林如海苦笑道:“臣着实不知,该怎么去辩……”
隆安帝放声大笑数声后,问道:“贾蔷可曾与爱卿说过他的想法?”
林如海没做迟疑,便点头道:“倒是说过……东城大清扫,一是为了百姓康健,避免时疫的发生。其二,也确有练军的心思。原兵马司的兵丁,实在是一言难尽。贾蔷告知臣,他不通兵法,所以不会演练军阵,操演士兵。但他以为,兵马司的兵马,原非为战场上杀敌所备,只是为了保境安民。
如此,兵马司的兵马,最重要的品质就非是敢杀敌,而是吃苦耐劳。坚持一个月的大清扫,在脏臭污杂的地方,做百姓都不愿做的肮脏活计。能坚持下来的,就可以当正规丁勇。至于是不是身强体壮者,倒不必理会。
其三,将大清扫当作大演武!挑选出吃苦耐劳的人来当官,通过一个月的劳作,也能凝聚军心,以便之后的调度。”
隆安帝闻言,感叹道:“贾蔷此子,是有心性智慧的。好好培养一番,将来能成大器。只可惜,心性惫赖。别人都是一门心思的往上爬,朕给他步兵统领衙门都统的位置他都不要。若是换做旁人这般做,朕一定当他是沽名钓誉,或是欲擒故纵。但贾蔷,是真不同。这小子……”
林如海简直好奇的要死,他十分不解的看着隆安帝,问道:“皇上,这……臣是知道他原本不愿当官,只想当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富家翁,当初臣和半山公还用了不少法子激将他。可皇上是如何这般笃定的?”
隆安帝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林爱卿,就朕所知,贾蔷当初是极不愿答应和尹家的那桩亲事的,为此,甚至不惜要辞官让爵。若非荣国太夫人以死相逼,说不得,还真让他给得逞了。这样的一个混帐,但凡果真存有一丝攀龙附凤之心,当初也不会那样倔强。还有,哪个想做大官的臣子,会混帐到一直在码头上泊一艘船,以便随时跑路的?爱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如海:“……”
再亲近的臣子,也终究是君臣。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
在客房沐浴了番,更换了新衣的贾蔷,头发还未干,就来到黛玉屋里,横躺在月牙窗下的竹摇椅上,叫苦道:“真他奶奶的累熊我了!”
“噗嗤!”
黛玉见他这般,又心疼又好笑,啐道:“哪个让你这样干的?还不是自讨苦吃!”
贾蔷看着眼前的佳人,梳着垂云髻,上面穿着如意流云对襟裳,下面则是翡翠烟罗绮云裙,一双绣鞋掩在裙下,赏心悦目。
“你胡乱看甚么?讨人厌!”
黛玉见他不说话,只是拿眼睛乱瞄,还往裙子底下看去,登时羞恼道。
“秀色可餐啊!”
贾蔷理直气壮道:“我辛苦了一天了,又渴又饿,还不兴我多看两眼美人充饥?”
“再胡说!我让你再胡说!”
“恼羞成怒”的黛玉,上前来伸手扯住贾蔷的面皮,揪住后威胁道。
她这一近前,贾蔷也不挣扎,就这样静静看着黛玉恍若两颗黑宝石般明媚的双眼,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赞美,黛玉就先一步嗔道:“不许说!”
黛玉被他看的俏脸滚烫,扭过脸不去看他,对后面看热闹的紫鹃、雪雁道:“去准备些吃食点心来,再备一壶热茶来。”
紫鹃和雪雁看了黛玉一眼后,一起笑嘻嘻离开。
黛玉被这一眼看的心虚,转过头来怒视贾蔷一眼,却被贾蔷轻轻将手握住。
她先是回头看了看,待发现紫鹃、雪雁已经离去,方转过身来,啐道:“再敢不尊重,仔细你的皮!”
语气虽狠,可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出来,便也不再挣扎了。
贾蔷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柔声道了句:“我想你了。”
黛玉看着他这半月来,变得有些铜色的肌肤,轻声埋怨道:“何苦受这份罪,才春日里,就晒的这样黑。”
贾蔷笑了笑,道:“快完事了……林妹妹,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黛玉抿嘴笑道:“你说罢。”
贾蔷道:“话说乌龟和蜗牛是好朋友,它们住在一起。有一日,乌龟意外受伤,一只爪子被石子划破了,就让蜗牛去买药。过了一个时辰,蜗牛还没回来。乌龟急了骂道:‘他娘的,再不回来老子就死了!这蜗牛,真是个笨蛋!’不想这时,门外传来了蜗牛愤怒的声音:‘你他娘再说老子,老子就不去了!’”
“噗嗤!”
黛玉闻言,登时笑出声来,明媚如花。
她喜欢他的小笑话。
见黛玉开心,贾蔷嘿嘿一笑,道:“再说一个。”
黛玉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贾蔷道:“从前有一个人叫阿爽,有一天他不幸死掉了。出殡那天,他的家人悲痛欲绝的哭喊道:‘爽阿……爽啊!’有路人见了,大为不解。哪有发丧喊爽的?便问道:‘你们爽什么啊?家人痛哭流涕道:‘爽死了……爽死了啊!”
黛玉先是一笑,随即摇头道:“岂能拿逝者取乐?不好。”
贾蔷伏输,道:“好吧,那就再讲一个?”
黛玉摇头笑道:“之前那一个,已经十分有趣了,今儿够了。”
说罢,将手从贾蔷手中抽去,走去了床榻边的妆台前,打开妆奁,取出一物来,又走了回来,俏面恍若桃李,递给贾蔷道:“喏,送你的!”
贾蔷伸手接过后一看,竟是一枚玉佩,还是观音。
他笑着仔细看了看后,戴在身上,对黛玉道:“我很喜欢!怎想着送我这个了?”
黛玉轻声笑道:“你常在外面公干,姨娘信佛,我便托她去庙里请了尊菩萨,保佑你。我也有一个……”
贾蔷闻言一喜,女孩子果然都最喜欢情侣饰物,他忙道:“给我瞧瞧。”
黛玉抿嘴一笑,扭过身去,将脖颈处衣襟最上面的一颗盘扣解开,取下佩戴之物来,又系上后,方回过身来,递给贾蔷道:“你瞧瞧!”
贾蔷一看,竟是一尊金佛像,还是弥勒。
他看着也喜欢,笑问道:“我总听人说,男戴观音女戴佛,一直也没去深究里面是甚么个名堂,妹妹可知道不知?”
黛玉闻言,笑道:“也有你不知道的?”
贾蔷笑道:“我这不是虚心请教?”
黛玉笑道:“你还用虚心请教我?你都能当人先生了,连西洋医术都用心学的明白,怎连这点小典故也不知?”
“哈哈哈!”
贾蔷看着黛玉,忽地放声大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见黛玉没笑,也就笑不下去了,干笑两声道:“姑姑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那些西洋学识,又不是最近才学的,早先在扬州时,我就常和薇薇安、凯瑟琳还有凯瑟琳的父亲来往,学了不少他们的顽意儿。正巧,尹家郡主好杏林术,所以我就将所知道的,教给了她。但此举,我也是存了私心的。”
黛玉也不看他,只轻轻哼了声。
贾蔷瞬间会意,忙继续道:“我瞧了上回请太医来给二婶婶治病的情形,这医术讲究望闻问切,如此方有可能治好,还未必就一定能治好。可因男女之别,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断不可能让太医细细问诊。多少闺阁女子,就因为这个给耽误了?我就寻思着,若家里能有一个女神医,那该多好?妹妹近来身子骨虽然好了许多,但我瞧着,内里还是有些秉性弱,得多调理调理。此其一,其二,当世多少女人,难过产关。固然因为产关本身就难过,可也和男郎中平日里不便救治女妇人有关。若是家里能有一个擅长产科的女神医,那妹妹将来……”
“呸呸!”
黛玉听着这话实在不能入耳了,红着脸啐断道:“越说越不像了,你羞也不羞?”
见贾蔷嘿嘿一笑,她横眸嗔他一眼,随后却又垂下眼帘,轻声道:“你果真不知‘男戴观音女戴佛’的典故?我便与你讲讲罢。男戴观音,是因为男子常常脾气暴躁,观音菩萨慈悲为怀,性格柔和,所以能安抚男子的心。另外,也有人说,观音同‘官印’是谐音……至于女戴佛,且多为弥勒佛,则是因为弥勒大肚,女孩子戴着它,便不会再拈酸吃醋好妒了呢……我便给自己,请了尊戴呢。”
贾蔷:“……”
见贾蔷满脸自责羞愧的简直无地自容的样子,黛玉眨了眨眼,语气忽地变得俏皮起来,偏着头问道:“你也信?”
贾蔷没有说话,上前将黛玉紧紧抱入怀中。
正想说些甚么,却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两声咳嗽:
“咳咳!”
“哎呀!爹爹回来了!”
……
第五百二十二章 登门相求
对林如海的心境修养来说,待看到贾蔷露出羞愧神色后,也就没再多说甚么。
谁又不是从小儿女时候过来的?
只要贾蔷知道分寸在哪,倒也不必一棍子打死……
留下梅姨娘安抚羞的不肯见人的黛玉,林如海则在贾蔷的搀扶下,回到忠林堂。
待落座后,看着贾蔷皮肤都晒得有些黑,便问道:“东城清理完了么?”
贾蔷道:“还差几个民坊,正在清扫。另外,生石灰也到了,等清扫完,就泼洒。”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兵马司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惹得弹劾无数。账目可都清楚?”
贾蔷点点头道:“每一笔都记着,而且,副指挥及以上的武官,连碰都不能碰银子一下。除了账房外,其他人也不能看账本。就等着来查账的!”
林如海闻言,笑道:“你在这还挖个坑?也难怪,皇上准备大用你了。”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还要大用?”
林如海便将先前在养心殿的事,大致说了遍。
贾蔷听完后,面色隐隐古怪,道:“先生,弟子听着怎么觉得,皇上这是要大用先生,还要让弟子坐冷板凳的意思?”
林如海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哑然一笑后摇头自嘲道:“身在局中,竟漏算了自己。”
大用之前,按例是要先敲打一番……
当然,养心殿奏对也不算敲打,只是预先告知一二。
隆安帝为何笃定贾蔷不贪恋权势富贵?
他这般一说,哪怕贾蔷想贪恋权势富贵往上爬,短期内怕也没法子再往上升了。
除非隆安帝再开金口,否则的话,五城兵马司都指挥,怕就是贾蔷这一生的官位了。
当然,一生不大可能。
但林如海在位之日,贾蔷想要触碰大权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看来……
“看来,先生入相,就在这几日了。”
贾蔷并不在意得失的拱手道贺。
对他来说,才十七岁的年纪,手下已经隐隐掌控着过万人马。
虽然这过万人马,不够十二团营任何一营打的,但那也是过万兵马不是?
再加上,凭借着兵马司的便利,果真给他二三年的时间,那么整个京城江湖,过了子时,便由他来话事。
昨儿李婧才告知他,漕帮帮主丁皓,已经进京了。
台面上的势力不足,台面下的势力却一日盛过一日。
谁说上不了台面的势力,就无足轻重?一样可杀人!
所以,对于短期内不能升官,贾蔷毫不在意。
林如海先前只是没往自身上去想,在他看来,入军机是应有之事,倒没甚么可惊喜的。
且他又没儿子,不存在父子同掌大权的忌讳。
却忘了,如今在外人眼里,贾蔷与他亲儿子都没甚差别。
若是林如海入军机为相,贾蔷再在军中大肆攫取权力,就实在不合规矩了。
隆安帝再信重他,也不能开此例。
想通此节后,林如海无奈笑道:“没想到,我竟挡了蔷儿的路了。”
贾蔷忙道:“先生可千万别这样说,一个兵马司,我都已经吃不消了,还有太多东西要学。旁的不说,只调兵遣将这一块,我就差的太远。这一次安排人清扫东城,过程中着实出了不少岔子,甚至闹出许多笑话来……”
他终究只是一个穿越者,前世只是一个工科生,不是国防生。
哪里知道工程兵、后勤兵、运输兵、车队等等兵种,该如何调度协作?
因此一路上磕磕碰碰到今天,许多仍是一知半解。
得亏牛城、柳珰、胡宁、谢强这些将门二代们,兵法上或许谈不上惊艳,可起码能够中规中矩的参谋一二。
凭着这些,才总算坚持到今天。
当然,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贾蔷的扩军落在一些有心人眼里,就和笑话没甚分别。
草包一个!
林如海却看着贾蔷微笑安抚道:“这些东西,只要肯学,终究还是能学会的,就看有没有一颗谦逊向学的心。蔷儿很好,能自省己身之不足,将来必能成就大器。”
贾蔷笑道:“成不成大器都好说,不虚度光阴,能保护好一家子就好……先生,如今朝堂上乱糟糟的,您若此时入军机,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如海摆了摆手,道:“哪里做事没难处?为师这边你就不必操心了。倒是听说,其他四城兵马司,都出现了效仿东城兵马司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的事。此事虽非你为之,却因你而起,不可大意。”
贾蔷点点头,道:“这事我也知道了,正打算明日处理了,不算难事。”
林如海嗯了声,叮嘱道:“防微杜渐,要做到前头。未雨绸缪,总要比亡羊补牢高明的多。另外,我听说兵部新上任的侍郎,想插手你兵马司衙门官员任命?”
贾蔷冷笑一声道:“无非是盯上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了,不知死活的东西。不止兵马司这边,便是丰台大营那边,也派了人去寻事。”
“可有应对之法?”
林如海微微皱眉问道。
贾蔷笑道:“有些苗头了,不过还未思量妥当。兵马司这边我不担心,哪个敢伸手我斩哪只手。左右兵马司筹建是皇上特下恩旨,从户部直接拨银,不过兵部。他们能奈我何?只要还是丰台大营那边。那边实在是……”
贾蔷想起那一伙子,忍不住摇头。
都这么长时间了,那边仍是不断闹出事来。
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还都是负面的,让多少人看了笑话。
王子腾是有一定能力的,牛继宗他们也都非庸辈。
可不得不说,在带兵掌军一道,他们距离元平功臣,还是差了些。
且丰台大营毕竟是那边经营了几十年的老营,一时半会儿,很难凝聚军心。
还不如贾蔷的兵马司衙门,白手起家,反倒好塑造些……
林如海闻言,叹息一声道:“军中的难处,比朝堂上只会更加严重。便是皇上,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做好每一个决定。你眼下能够守在兵马司的位置,其实也是有利的。”
贾蔷见林如海面色疲倦,便起身告辞道:“先生早点歇息罢,我先回去了。”
林如海倒也没强留,应了声后,却忽又想起一事,道:“赵家有一子是你的弟子?”
贾蔷闻言一怔,点了点头道:“是,赵家二房赵东林的独子赵博安,眼下在扬州呢。”
林如海顿了顿,思量稍许问道:“这个赵博安,很有天赋?”
贾蔷笑道:“赵博安为人木讷,不善言辞,对于迎来送往交际之道,一窍不通。但于印染一道,天资极为出众,甚至比我还高。人才难得。”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你想保他?”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赵博安,是个人才。”
林如海“嗯”了声,道:“也罢。不过你要记住,人,可保,但赵家的家财,一文钱都不许收。藏匿赃银,乃大忌。”
贾蔷忙应下,道:“先生,我记下了。”
“去罢。”
……
宁荣街,宁府。
大门前,贾蔷勒马,刚一下马,管事李用就上前见礼,又指了指门楼方向,道:“侯爷,赵家二老爷天还没黑就来了,等了好一阵了。请他去前厅坐着也不去,只在门口站着。”
贾蔷见之,并无意外。心里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上前,赵东林已经满面含笑的迎上来,拱手致歉道:“在下唐突了,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宁侯勿怪。”
贾蔷轻轻颔首,淡淡道:“赵东家,里面请。”
赵东林见他态度如此,面色一黯,心中再无侥幸,随贾蔷一道去了前厅。
落座后,赵东林面色苦涩,缓缓道:“宁侯,赵家,果无幸存之理?”
贾蔷摇头道:“赵东家,本侯哪知道这些?本侯虽为武侯,但这官位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你问错人了。”
赵东林叹息一声,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自欺欺人了,今日前来,是有一封信,想让宁侯转交给博安。如今,在下出门,身后都跟着绣衣卫的番子。书信自己寄出去,一定到不了博安的手里。”
贾蔷看了眼赵东林自袖兜里掏出的书信,点了点头,道:“可以。”
赵东林又叹息一声,迟疑稍许,缓缓道:“赵家官中的财物,我分毫不敢动。二房库中的金银,我也没碰分毫。只是,当初博安他娘在时,曾留下一份嫁妆,我寄存在京城的一处宅院内,宁侯能否……”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赵东家,你是明白人,当清楚,这份家财若是到了赵博安手里,对他来说,是祸非福。贾家也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赵东林闻言,面色凄然,这样一个生意场上纵横睥睨家世显赫的男子,此刻竟是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站起身,对着贾蔷就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哽咽道:“宁侯,在下别无所求,只求宁侯能救一救博安。宁侯是知道的,博安是甚么样的人。赵家的事,他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他只会织染呐!宁侯,博安是你的弟子,求你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看顾他一些。”
赵东林都不敢想象,赵家被连根拔起后,哪怕放过赵博安,可他儿子那样的性子,能在这世间活下去吗?
看着不断磕头的赵东林,贾蔷皱了皱眉,道:“赵东家不必如此,虽然那个师徒名分有些草率,但只要博安认本侯这个师父,那我自会护他一场。”言至此,见赵东林抬起头来,额头已经见血,到底心中不忍,给出了个大案来:“赵家的事,牵扯不到他身上。赵东家,你好自为之罢。”
赵东林闻言,欣喜若狂,眼中不掩感激的看着贾蔷,道:“宁侯大恩大德,我赵东林,必有厚报!!”
贾蔷摆手道:“赵家的银子,一文钱都动不得。这个道理你也明白……行了,你去罢。”
见贾蔷端起茶来送客,赵东林也丝毫不觉受了委屈,又磕了三个头后,大步离开。
看着此人背影,贾蔷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老小子想做点甚么。
但愿不要画蛇添足,弄巧成拙才是。
正当他思量赵家会怎样应对时,忽见吴嬷嬷大步进来,面色慌张,对贾蔷道:“侯爷不好了,东路院那边传信儿过来说,蓉大爷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