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九华宫中现杀机!(第一更!)
贾府后街,香儿胡同。
西厢。
宝钗静静坐在炕边,身上着一件莲青纹锦云裳衣,鬓间簪一白玉簪,并无花坠。
素雅,清淡。
杏眸里目光淡然,也无风雨也无晴。
但她身上的气息,并不是李纨那样槁木一般枯竭。
是另一种,清冷的生机……
莺儿立于门边,不无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
才不过月余时间,姑娘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外人都只道宝钗端庄大气待人处事周到热情,从不缺少礼数。
独莺儿知道,她这位姑娘,原是个极守礼数规矩,不肯逾越半步,藏愚守拙之人。
但,心中却自有一番抱负和志向。
虽是热情周到,大气稳重,可愈是这样的人,心中又何尝不是极骄傲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境地……
莺儿心中好担心,担心宝钗会继续清冷下去,直到将她自己埋入“雪堆”里,生生凋零……
可她一个丫头,连话都说不上,又能做甚么呢?
正这时,薛姨妈从外间推门而入,莺儿忙挤出笑脸迎道:“太太来了!”
再转头看去,宝钗面上的清冷已经散去,也露出笑脸来,起身相迎。
薛姨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眼圈也红着,没有理会莺儿,走进里间,看到宝钗没有异样的笑脸,眼泪就流了下来,泣道:“我的儿,委屈你了!”
这样品质的女儿,却要被逼的上赶着给人做丫头!
甚么才人赞善,还不是伺候人的活计?
宝钗脸上的浅笑听闻此言也凝了凝,渐渐变得苦涩起来。
终究也只是十五六的女孩子,心中绞痛的厉害,眼睛里缓缓落下泪来,手里紧攥帕子,手背都发白。
看她这个模样,莫说薛姨妈,便是莺儿都心疼的呜呜哭了起来。
薛姨妈搂住宝钗,放声大哭道:“原不该是这般,原不该是这般哪,都是娘迷了心,都怨娘迷了心!”
若不是她使人去礼部备名,没有指婚二皇子的事,至少宝钗还有许多其他的选择。
怎会像现在这样,成了都中各大高门名府,无人敢招惹的笑柄。
敢招惹的,薛家反倒更看不上眼……
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将女儿家的清誉,折腾个干净。
如今,竟要给一个要出阁的郡主充当才人赞善,还是个哑女……
经过这一遭,往后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
且这才人赞善要当几年也未说,旁的才人赞善,到了公主郡主及笄之年也就止了。
可长乐郡主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还要出阁下嫁宁国府,要知道,才人赞善是要和公主、郡主同吃同住一同读书的……
想起日后宝钗的难,薛姨妈心里就悔青了肠子。
倒是宝钗,已经想的通透些了,擦拭了眼泪,轻声劝道:“妈,命数如此,又岂是妈之过错?难道妈还会故意害我不成?再说,原是极坏的事,到了这一步,已算是好事。且这好事中,又有另两般好……”
听她说的明白,薛姨妈反倒不解,道:“不用去二皇子府遭难是好事,可还有甚么是好的?”
宝钗目光悠远,轻声道:“蔷哥儿说,那长乐郡主是极清静无为的人,听闻除了歧黄之术外,并无其他事可入她心,非是骄奢暴虐之人。第二桩好,是尹家郡主要嫁的,是蔷哥儿。蔷哥儿,到底是相熟的,不提贾家这边的情分,便是哥哥这边,也是极好的。如此,便总比去个陌生人府上强。这里离妈也近,不算骨肉分离……”
薛姨妈听了,觉得真有道理,点头道:“乖囡不说,我竟想不到这些……”不过随即还是反应过来,急问道:“那女儿何时才能出阁,又如何寻得好人家?”
宝钗闻言,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道:“妈,如今又岂是想这些的时候?总要过上二三年,或是三五年,不急呢。”
薛姨妈又想哭,岂有不急的道理?
今年宝钗都十五了,再过三五年,都留成老姑娘了!
可是,催婚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宝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她也怪过贾蔷,但发现贾蔷已经高不可攀远不是薛家能得罪得起时,就又开始自责了……
也罢,左右这二年,是决计没可能了,且再等等罢。
“乖囡放心,我和你哥哥都商议好了,将来分出一半的家业来,给你当傍身的嫁妆!你哥哥虽混不吝,却也是极疼你的,他不小气。妈当年的嫁妆,也一并都留给你!”
薛姨妈许下宏愿说道。
宝钗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当真……
果真到那时,家里能做主的,未必就是薛姨妈了……
……
皇城,九华宫。
该来的总会来,清虚观的张老道提醒贾蔷仔细龙虎山的天师在太上皇面前上眼药,也才不过两天功夫,果然,中午时有九华宫中黄门侍郎来贾府传旨,宣他进宫陛见。
至宫中,眼看着这九华宫愈发像一座道宫。
来往黄门内侍穿着的都非宫装,而是道袍。
贾敬在贾家没建成的七层摘星楼,在九华宫里建出了九层……
檀香弥漫间,这深宫大内,居然还有道场……
看到这一幕,贾蔷心里一叹,今日不出血是不成了。
眼前这一幕幕证明,太上皇在了却身后名这最后一件大事后,全力以赴的化身修仙大业中,也希冀长生。
贾蔷有些奇怪,青史之上,好佛修道的天子不是没有记载,明晃晃的写在史书上,那些帝王没有一个落得个好下场的,为何后世之君,就没一个放在心上的?
果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连脑子都魔怔了么?
随着身着道袍的内侍一路行至九华宫内殿,贾蔷见到了近一年未见的太上皇。
相较于醉仙楼上,如今的太上皇更清瘦了。
穿着一身青布道袍,头上绾着道髻,只是道髻间插着一枚白玉龙簪。
所坐非御椅,而是一个明黄绫锦包起来的蒲团。
太上皇御台下不远处,另设一青色蒲团,上坐一中年道人……
贾蔷行大礼拜后,未听叫起声,便只能跪着。
檀香缥缈,不断的从龙凤瑞兽香炉中喷出。
玉磬敲出的节点声中,殿内有道经吟诵声回荡……
“贾蔷……”
淡漠的声音自上传下,哪里像是在对他一手提拔出的太上皇良臣……
贾蔷恭声应道:“臣在。”
太上皇缓缓睁开了眼眸,清癯的面上,颧骨有些凸出,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蔷年轻俊秀的面容,眼中难掩一抹艳羡和嫉妒,目光也就愈发清冷,问道:“有道宗告你,仗势欺凌化外之人,以兵威方外之地。又无孝道,不尊祖父,阻其向道之心。内宅中便修不得摘星楼么?那朕在这深宫大内,营建摘星楼问道,岂非也要被圈禁起来?凭你黄口孺子,也敢讥讽朕?”
贾蔷闻言,背后冷汗都流了下来,抬头淡淡看了眼那位中年道人后,于太上皇道:“太上皇明鉴,臣乃太上皇钦点之良臣,如何敢讥讽太上皇,更不敢生出大逆不道之心。”
太上皇闻言冷笑一声,道:“朕之良臣?朕看你怕早就变了根脚,名义上打着朕的幌子,背地里干的又是甚么勾当?你当朕果然不知?”
贾蔷摇头道:“太上皇,臣于太上皇诚敬之心,无一日改变。若是有人于太上皇面前进谗言,说臣有不敬之心,甚至有讥讽太上皇向道之心,那此人一定是搬弄是非的小人。是,臣的确劝阻了祖父进后宅建摘星楼,但并未阻其向道之心,如今他老人家仍在贾家修道。”
“你还敢狡辩?果真当朕杀不得你?”
太上皇闻言大怒,厉声斥道。
贾蔷道:“太上皇要诛臣,自然不过一道旨意的事。但臣所言句句属实!太上皇修道,是在退位之后,是在为大燕江山社稷勤政三十年后,也是在天下太平,黎庶安宁之后。太上皇做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谁将臣之祖父与太上皇相提并论,才是真正居心叵测,大逆不道之人。
虽子不言父过,更遑论祖父?然太上皇面前,臣还是要说,臣之祖父如何能与太上皇相比丝毫?臣之祖父世受皇恩深重,受朝廷恩惠巨著,然考取进士功名后,却无一日报过皇恩,无一日做过于国于民有益之事,抛下皇恩,抛下家业,沉迷于修仙炼丹,这也能与太上皇相比?太上皇先替江山社稷,亿万黎庶谋福祉,建下古往今来之宏宏功德,之后才修己身,修大道。
到底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测,将臣之祖父与太上皇并提,臣请斩此贼!!
太上皇,臣知道,说的再多,也难取信于人。但臣为报太上皇深恩,这一年来遍寻天下,终于寻得一宝。本是想等到太上皇万寿之日再献上,以成祥瑞,也助太上皇寻得大道!
但今日为证臣之忠敬之心,不得不提前敬上。
臣对太上皇修道到底存了甚么心思,太上皇一观此宝,便可知道!”
太上皇闻言,面色有些阴晴不定,看了那中年道人一眼后,还是道:“你所言,是何宝物,能令朕一看便知你的心意?”
贾蔷道:“请太上皇赐清水一盏!”
太上皇闻言,与穿了一身道袍的大太监魏五扬了扬下巴,魏五忙打发小黄门去取了一盏清水回来。
贾蔷接过后,心中一赞,将纹着三清道像的茶盏放在地上,然后从袖兜里取出一紫檀木盒,小心打开后,又取出一其貌不扬的紫檀木珠,放进了清水中。
木珠先坠盏底,继而上浮,而后于盏正中轻轻旋转起来。
太上皇不解其意,然那位中年道人却已经激动得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似唯恐惊动了接下来的事。
太上皇先皱眉看了他一眼,再侧目看向贾蔷时,眼睛便霍然圆睁!
亦是激动起身,一步步走下了丹陛御台,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呸呸!(第二更!)
九华宫内殿,三清盏上,紫气弥漫,只见云雾浮现的崇山峻岭间,缓缓出现了一座巍巍的城关。
而城关东门大道上,遥遥有一头健硕的青牛现身,向西而来。
在青牛的背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红颜大耳,双眉垂鬓,胡须拂膝,身着素袍,充满了道骨仙风之气。
随着盏内珠子的转动,紫云间青牛昂首扬蹄,似是在迈着有稳健的步伐。
老者坐在牛背上,逍遥自在,悠然自得,缓缓出关……
虽场面简单,然而在华夏这片土地上,但凡读过些书的人,又有谁会不知道,这是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情形?
这奇景分明就是老子西游,紫气东来啊!!
见到这道家始祖现世人间,太上皇强忍着跪下求问长生法的冲动,躬身做了道揖。
至于那位中年道人,则毕恭毕敬的跪下,大礼参拜。
过了好一阵,太上皇的心境才平复了稍许,看向了一旁静候多时的贾蔷,一时有些难言。
这个功勋门第出身的少年,还真是,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显然,贾蔷先前所言,不是信口雌黄。
他不可能知道,九华宫会在今日发难,又怎会提前预备下这样一份至宝?
由此可见,他果真是有诚孝之心的。
再想想他先前所言,也的确如此。
贾家东府那个废物,又岂能与他这样的天下至尊相比?
他兢兢业业为苍生社稷,为大燕江山勤政三十载,造下无边功德,那贾敬又算得了甚么?
贾蔷恨之圈禁之,也是有道理的……
念及此,先前听人告状后生出的震怒之火,也就消散的七七八八了。
太上皇对贾蔷道了句:“难为你有心了。”
贾蔷摇头道:“原是臣本分之事。臣心中始终明白,若无太上皇厚爱,钦赐表字良臣,臣绝无今日之果!”
太上皇“嗯”了声,看了看那还未消散的奇景,迟疑了稍许,道:“敬献此宝,朕原该厚赏于你。只是,你太年轻,如今已是武侯之爵。封赏太过,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贾蔷忙行大礼拜下,道:“有太上皇这番苦心在,难道还有比这更珍贵的赏赐?且臣早先便对太上皇说过,此生之心念,并非袭贵爵,当高官。如今因为种种不得已之由,已经成了国侯,还当了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实话说,已经超出了臣的能力范围,原不该愧受……
但是,臣家世受皇恩,臣更是蒙皇恩深重,到了这一步,臣又岂敢因一己之私,生出不为天家朝廷效力的私心?
身居贵位,关上门来受用富贵清闲的日子,谁又不想过?
可即便贵如太上皇当年,尚且吃了无数的苦头,熬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夜,才使得江山平靖,黎庶能吃得起饭,穿得起衣。
所以臣才想着,且多出几年力,怎么也要干到三四十,再致仕乞骸骨,方不负天恩浩荡!”
太上皇第一次露出了笑脸,笑骂道:“朕三四十时,正是最累的时候,你就想乞骸骨了?果真没袭这个爵也就罢了,既然袭了这个爵,就好生忠于王事罢。你日子还长,等到了朕这个年岁,再受用也不迟。”
贾蔷赧然一笑,道:“臣记下了,往后臣必以太上皇为榜样,不为天家朝廷和黎庶做出一番事业,绝不轻言后退!当年太祖、世祖二朝后,山河破碎,黎庶连草根都吃不起了,太上皇能在这样艰难的境地下,坚持了下来,并使得百姓终于能有饭吃,臣纵比不得万一,可也要尽心当好本分差事,对得起天恩,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好!极好!”
太上皇闻言大悦,想了想后,对魏五道:“去取一道金牌来给他。”
又对贾蔷道:“得闲时,可来九华宫见朕。朕之良臣,岂能久不见朕?去罢。”
……
拜别太上皇,出了内殿,持金牌而行的贾蔷一步步迈在九华宫皇庭间。
背后的冷汗,早已将后襟浸湿。
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滋味,着实令他发自内心的恐惧,和痛恨!!
日子,是不是过的有些懈怠了……
正当贾蔷在宫人领引下,不疾不徐往外行走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未理会,不想转眼间,九华宫内所见那位中年道人就追上前来。
贾蔷见他过来,也未回避甚么,站定脚步看着此人,目光之清寒,令来人苦笑。
“无量天尊!宁侯,贫道乃龙虎山当代天师张元隆,见过宁侯!”
见他行礼,贾蔷避让开来,龙虎山天师虽无官爵,却有天子所赐乾坤玉剑,见到亲王都不必行大礼,他也不愿轻受。
但这个仇,肯定是不会忘记……
张元隆直起身后,看着贾蔷道:“宁侯,今日事,并非贫道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贫道虽为玄真观的道友求过情,但也仅此而已。”
贾蔷呵呵笑了笑,对此言只当放屁。
见他不信,张元隆也是心急。
龙虎山的根脚极硬,并不害怕得罪勋贵。
可是张元隆却清楚贾蔷的背景和事迹,此子不仅是太上皇良臣,还是隆安帝的信臣。
或许在隆安帝面前,他还差很多,可贾蔷背后还有一个林如海,那可是隆安帝真正的肱骨重臣。
越是接触太上皇,张元隆越明白太上皇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时候得罪死一个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勋贵,实在不智。
关键是,此事真不是他上的眼药!
玄真观和龙虎山虽然勉强能拉上一点干系,但这份干系还不足以让他做下这等事来。
逼不得已,张元隆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对贾蔷道:“此事乃是端重郡王进宫,与太上皇所言。”
说罢,转身离去。
贾蔷看了眼身前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口的内侍,心中缓缓念了声:
端重郡王,李吉……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听闻贾蔷之言后,林如海面色凝重之余,露出一抹庆幸之色。
便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对上太上皇,也没有多少可防御之力。
今日若非贾蔷天生有一颗“忠敬”之心,说起奉上之言,几无底线可言,再加上一个道门至宝……那就着实凶险了。
对于此,贾蔷没觉得有甚么羞耻。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前世官方报导里,一片几百字的简报里,上官的官职名字加起来能占一半多,开起会来,当面说起奉承之言的水平,是贾蔷的祖宗……
这才到哪……
“先生,宗室在五城,尤其是在东西二市的门铺,我已经让人查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动手!”
贾蔷见林如海沉默,便再度开口道。
查盗贼、查火禁,五城兵马司果真敢动手,让一家门铺倒闭简直是轻而易举。
借口梳理街道,直接在门铺面前驻兵就足够了。
林如海闻言,缓缓道:“且再等等,原本是要对宗室动手施压,逼他们偿还亏空。但是,既然已经惊动了太上皇,此事说不得要延后一些。”
太上皇,当真是个无解的存在。
涉及九华宫,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贾蔷虽然极想回报一番,但也知道心急不得,又看着桌几上放着的九华宫金牌,问道:“那这个,又该怎么处置?”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且平常应对便是,二三月往里面请一次安便是,过了今日,平复了心境,那位其实也未必愿意多见你。”
天子心性,素来凉薄。
连父子手足骨肉之情都未必长久,更何况区区君臣之情?
当然,太上皇已经比许多帝王好很多。
只是从贾蔷描述的九华宫内情形来看,太上皇怕已经有些步入斜道了。
这个时候,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唯有一事,那便是长生。
除此之外,怕是江山社稷之重,都未必有多重要……
师徒二人正交谈时,就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今日春日的日头明媚,天气不冷。
梅姨娘着一身秋香海棠云带纱衣,娇艳动人。
而黛玉则穿一身云刻丝绛流云纹软烟罗琵琶襟衣,今日梳的是桃花髻,髻间插一衔珠嵌翠玉凤鸟簪……
饶是以梅姨娘熟美之姿,今日也难掩黛玉蕴着女人韵的秀美之彩!
“噗嗤!”
见贾蔷打黛玉进门后,眼睛都直了,只是怔怔的看着黛玉出神,梅姨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黛玉俏脸飞红,心中既羞且喜,可这呆人,在此处这样看,实在让她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狠狠嗔他一眼,黛玉随梅姨娘落座后,又悄悄弯起嘴角来,心中嘻嘻。
贾蔷干咳了声,赞道:“今儿师妹这一身,怎跟天上仙子一样好看?”
“呸!”
黛玉不笑了,羞啐道:“你再说!”
贾蔷嘿嘿一笑,不说了,忽又想起一事来,对林如海道:“对了,先生,薛家那位太太央着老太太,非要想去尹家拜会一二。我原觉得大可不必,此事对薛家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对薛家姑娘来说,实在有些……残忍。我也弄不明白,薛家那位姨太太,到底怎么想的。”
林如海闻言,略略想了想道:“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和尹家牵扯上些干系罢。薛家……近来的风评并不好。不过,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受了你的牵连。至于薛家姑娘……你怎么看?”
贾蔷坦诚道:“先前我专门问过她,告诉她看在其兄长的份上,可以帮忙出力,等风头过了后,免了这个差事,也确实不很方便。不过,她说如今再折腾,怕连最后的一点清誉也要没了,她如今不想许多,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几年,当好这个差事。”
林如海闻言,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也没甚么好说的。女孩子能有这份心襟,已属不易。她家既然愿意去见,见见也好。”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随后转头问黛玉道:“妹妹怎么说?”
黛玉没好气道:“我说甚么?”
贾蔷哈哈笑道:“你不是素来和她……”
不等他取笑完,黛玉就啐道:“少胡说!往日里不过姊妹伙伴间的顽闹,岂能果真记成大事?偏你乱嚼舌头!你好好带宝丫头去见便是,正好再好好见见尹家的郡主!”
“啧!”
“呸!”
“啧啧!”
“呸呸!”
……
第三百九十章 盼头(第三更!)
贾府后街,香儿胡同。
自布政坊回来的贾蔷来到薛家,先去见了薛蟠。
薛蟠今日难得没有咋咋呼呼,显然,他虽傻,却也明白妹妹去当这个才人赞善,意味着甚么。
看到贾蔷后,也是长吁短叹了阵。
贾蔷不愿看他那张苦脸,便搬着把椅子坐在游廊下,隔着门口闲聊。
“这个差事,我问过你妹妹,等过些时日,可以试着进宫,帮着消去,只是她说不必,我也就不多事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一步步往下走就是。你叹气个甚么?到我府上当个女官,总比到其他府上当女官强的多罢?”
贾蔷一边晒着春日里的日头,一边说道。
中堂那边的屋子里,薛姨妈和宝钗不知在忙活甚么,许是在准备给尹家的见礼罢。
薛蟠又叹息一声,道:“我突然觉得,没意思的紧,蔷哥儿,活着一点趣味也没有。”
贾蔷“唔”了声,道:“那,你是想不开,要去死?”
“……”
门里头噎了噎,气骂道:“我死个基霸鸟毛!我是说,在京城里活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贾蔷眉尖轻挑,头往前探了探,看着里面炕上双手枕在头下,顶着好大一个脑袋的薛蟠,笑道:“你要带着薛家回江南?好啊!”
薛蟠“呸”了声,道:“好个卵子好!离开金陵好几年了,江南那边怕也没甚么薛家的余地。当年离开时,就是因为薛家每况日下,你以为江南那群贼厮鸟是甚么好鸟?要不是他们在背后当搅屎棍,冯家他娘的怎么咬着我不放?没人在背后怂恿,他敢带人打到薛家门里抢人?唉,还不是薛家丰字号太让他们眼馋了。最后还是贾家出的面,将此事给压了下去。不然……算了,到哪都他娘的一样黑。”
贾蔷怀疑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当然!”
薛大脑袋理直气壮道,不过顿了顿又补充了句,道:“有些是我妹妹想到的,不过都是不重要的那些……”
贾蔷闻言知道,此必是宝钗分析所得。
突然间,贾蔷有些明白,宝钗为何会如此委曲求全了……
这个薛家,还真是……
前世读红楼时,越到后面,宫里贵妃越成了贾家的支柱。
可元春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贵妃罢了,哪里带得动那么多拖后腿的?
再加上宫里斗争绝不比外面轻松分毫,甚至犹有胜之。
因此没支撑几年,元春就香消玉殒了。
如今看来,这薛家,明显想要走贾家的老路……
贾蔷提醒道:“如今薛家并不似几年前那样弱鸡了,丰字号并入我德林号,在江南和齐家合作,再加上你二叔居中调遣,重新梳理贾家和薛家在江南的人脉,如今的薛家,就算暂时还比不上你父祖在世时的景象,让你家在江南立足还是没问题的。”
谁料薛蟠还是摇头,道:“见识了京城的富贵景象,回去除了秦淮河也没甚意趣,罢了,还是不回了。等过二月,养好了伤,好好去高乐几日才是正经!嘎嘎,如今薛家又不缺银子,丰字号也不用我上心,不顽个痛快,如何对得起蔷哥儿你的一片孝心?”
“孝你个大头鬼!我的儿,少做你的美梦罢!”
看来不管哪个朝代,男人之间的友谊,都是想法去做对方的爸爸。
薛蟠自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想做我爹,得先问过我妈!”
贾蔷自不能示弱,呵呵笑道:“别说问你娘,连你妹也问过了,没意见。”
“咳咳!”
正当薛蟠不知想再说些甚么时,贾蔷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干咳声,他唬了一跳,椅子差点仰倒栽过去。
惊出一身冷汗,他站起身回头看去,就见面红耳赤的薛姨妈站在那恼的咬牙,宝钗白皙若梨花的俏脸上,也多了些红晕和古怪,看着贾蔷,见他尴尬坏了,轻声笑道:“怪道你和我哥哥能顽在一起,那样要好,原来竟是臭味相投,私下里也爱这般顽闹?”
此时里面薛蟠也听到薛姨妈和宝钗的声音了,他差点没笑死过去,还大声道:“妈,妹妹,你们可听见了?你们见天里劝我和他学,如今又怎样?他还想当我爹哩!哇哈哈哈!”
“快闭上你的马屁股嘴!再敢胡扯你娘的臊,我再打断你几根肋骨,让你好生在床上再躺二三年,你才知道好多着呢!”
薛姨妈气的怒骂道。
不过,到底还要用到贾蔷,因此还是挤出笑脸相对,劝道:“蔷哥儿莫跟这个畜生学,别被他教唆坏了!”
贾蔷正经点头道:“姨太太说的有道理!我一定引以为戒,往后离薛大哥远一些。”
薛姨妈闻言一怔,干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
宝钗拉了拉薛姨妈的胳膊,笑道:“妈,蔷哥儿是在说笑呢。”
贾蔷也不理里面薛蟠咋咋呼呼,问薛姨妈和宝钗道:“姨太太和薛妹妹可是准备好了?若是准备好了,就出发罢。先前已经打发了人往尹家送帖子,算算时辰,也不算早了。”
薛姨妈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出发罢,劳烦哥儿了。”
贾蔷呵呵一笑,与宝钗对视一眼,道:“原是分内事。”
“蔷哥儿,我将妹妹托付给你,你可别让她受委屈啊!”
里面,又传来薛蟠扯着嗓子吼叫的声音,只是这回,喊话声里却没甚么戏谑顽笑之意。
贾蔷听的明白,便回了句:“受甚么委屈?想得多!”
说罢,便送安静下来的薛家母女上了车后,他则带着亲兵,往朱朝街丰安坊尹家方向驶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林如海送上来的折子后,拧了大半天的眉头,总算缓缓舒展开来。
贾蔷被宣进九华宫的事,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
只是九华宫内殿内到底发生了甚么,一时间还探听不到。
隆安帝只知道,初时太上皇是于震怒之下,才让人去召贾蔷入宫的。
原本他还很为贾蔷捏一把汗,果真触怒了太上皇,施下雷霆震怒来,莫说林如海,连他也无计可施。
隆安帝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贾蔷,去和九华宫翻脸,他也翻不起脸。
却没想到,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功夫,贾蔷就全头全尾的被人送出了九华宫,更有消息传来,太上皇大喜之下,再次赞了贾蔷的忠孝诚敬之心,堪为诸臣之表率,不负良臣之名。
甚至,还赐了一枚金牌与他,让他常往九华宫中坐坐。
这个消息,就实在太惊人了些。
隆安帝自认还是了解一些太上皇的,对于贾蔷这样突然幸起的臣子,太上皇怎么可能真的放在心上?又不是跟随了几十年的老臣。
贾蔷的作用在太上皇强势清扫韩彬等人出京,确定身后圣名后,就没甚大用了。
哪怕隆安帝以贾蔷为刀行事,太上皇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连景初旧臣都可以丢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假良臣”。
隆安帝自信,只要他不要操之过急,而是有序的更换朝廷上的景初旧臣,不让太上皇感觉到危机感,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没想到,终究又有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贾蔷身上,隆安帝自认也算是投入了不少关注的,关键他背后还有一个林如海。
若是贾蔷犯了糊涂,起了什么异心,那就太让他失望了!
好在,林如海完完整整的将贾蔷在九华宫的言行乃至献宝行为说了清楚,甚至出宫之时,龙虎山天师张元隆对他的提示也都说明白了。
对于贾蔷对太上皇的“媚俗”称颂,隆安帝早已习惯。
这个奇葩是真正的勋贵之心,盼着大燕江山万万年,也好让贾家这样的世勋,世代富贵。
这些都不当紧,因为贾蔷对太上皇如此,对他这个皇上也不含糊……
只要他不到了这个阶段,再改换门庭就好。
至于端重郡王李吉……哼!
将厚厚一叠折子合起,放在御案上,隆安帝正于心中盘算着甚么,就听到殿外仙楼佛堂内无量寿宝塔上的九百九十九枚铜铃作响。
铃声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
他扬了扬眉尖,看向门口方向,未几,就见尹皇后着一件湖水蓝纱彩描牡丹凤凰纹大袖群裳,缓步入内。
尹皇后的相貌实在太精致了,每一处都好似得到了上天的垂青,白玉无暇。
虽已分娩过两位皇子,已近四旬之龄,可在这佳丽如云美色如雨的宫城内,论颜色,她仍能排六宫第一。
“臣妾见过皇上!”
尹皇后行礼拜道。
隆安帝忙亲自搀扶起,看着近在咫尺皇后这张天香国色的脸,温声笑道:“皇后怎这会儿过来了?”
尹皇后笑道:“早起贤德妃、端妃和周贵人在凤藻宫闲话,听她们说,也都有二三日未见到皇上了,臣妾就过来瞧瞧,劝皇上到底注意保重龙体,莫要熬狠了,国事再重要,也没有皇上的龙体要紧。”
隆安帝闻言,老脸不禁一红,这二三日他处理个鸡毛国事,是新翻了一个贵人的牌子,因那贵人生的实在秀美,更难得的是内媚之身,所以贪色了几天。
这会儿被尹皇后关心,难免心里有些虚……
不想尹皇后居然没再多说甚么,而是说起了贾蔷入九华宫之事。
隆安帝奇道:“皇后也知道了此事?”
尹皇后笑道:“如今后宫里传的玄乎,说贾蔷给太上皇献了一份至宝,可重现老子西出函谷关的奇景,几如仙迹!臣妾听了心里就不怎么痛快了,既然有此宝,当日合该一并送给皇上才是。”
隆安帝闻言,失笑道:“朕虽为天子,又如何能揽天下至宝于一人?且,朕信奉佛家,要道家的宝物来做甚么?而且,今日多亏了那劳什子珠子,不然,怕是要出大事。”
尹皇后闻言,当然要做个好捧哏,问明白了缘由后,叹息道:“没想到,皇上登基都六年了,那边还不肯素净。”
隆安帝冷笑道:“皇后且放心,他们的日子长久不了!”
尹皇后忙笑道:“臣妾自然相信皇上……对了,刚才五儿又到凤藻宫去央磨,想让臣妾劝皇上,让贾蔷去内务府帮他,说是内库里真的精穷了。臣妾实在耐不得烦,就让他往尹家代臣妾看望一下太夫人去了。”
隆安帝听出尹皇后之意,却没有商量余地的摇头道:“贾蔷朕还有大用,五城兵马司用得好算得上一股奇兵。且再等等罢,忙过这一阵再说。”
“是,能有皇上这句话,五儿能有个盼头便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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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更衣 (第四更!)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角门前,见尹朝、尹浩二人领着仆人相迎,贾蔷翻身下马,以礼相见。
尹朝为尹子瑜亲父,尹浩则为尹子瑜胞兄。
尹家长房为尹褚,生四子,分别为江河湖海。
尹江、尹河在军中打熬,尹湖进士出身,如今在北直隶一大县为知县,尹海和尹朝幼子尹瀚在国子监读书。
唯有尹朝长子尹浩,既未从军,也未入国子监读书,而是在家帮闲,操持尹家诸事。
尽管尹家少与京中诸门往来,可是和宫里并几家皇子府往来并不少。
如无专门可靠之人打理,是万万不能的。
而尹浩性格稳重,心思缜密,正合适做此事,连宫里皇后都赞过。
贾蔷与尹朝、尹浩父子见礼罢,便一同往里面去了。
入了角门,尹朝打量了贾蔷几眼,以老泰山的身份点了点头,深沉道:“这段时日的几桩事,都办得不错。”
这做派,有些浮夸了……
贾蔷听林如海点评过尹朝,知道这人有些玩世不恭混不吝的性子,但极得皇后娘娘喜爱,且也能管得住自己,算是靠谱,因此也就领了教诲……
尹朝又道:“让你五哥先带着你和薛家人去里面见老太太,今儿恪和郡王也在,因为你先前送了拜帖来,方才老太太单门将小五儿赶到前面来,就为了接待你。五子肚子里有气,叫嚣着等你来了拾掇你。等见完老太太,你就到前面来。”
贾蔷这才知道,今日五皇子也来了。
他下意识觉得,这未必是个巧合……
不过也没多想,就目前来看,无论如何,那个位置也轮不到老五才是……
贾蔷对尹朝道:“我稍会儿就来……二老爷,我毕竟是晚辈,下一次再来,二老爷还是别迎出来了,实在是……”
传了出去,都会让人说他的不是。
尹朝闻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强犟道:“我原是送了客去外面,岂是迎你的?天下还有老岳父迎姑爷的道理?哼!”
说罢,一甩袖离去。
尹浩对自家老子也是无奈,看向贾蔷道:“家父便是这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家里老太太、大伯都常说他,只是宫里姑母觉得这样也不错,所以后来连老太太也不怎么说了。宁侯如今不是外人,就莫要着恼了。”
贾蔷看着尹浩,见他身上没有丝毫骄奢之气,十分沉稳,点头笑了笑道:“岂有着恼之理?五哥也莫叫劳什子宁侯了,果真论起爵位,这尹家往后也难来。见天不断有皇子王爷王妃登门,怕是连腰也直不起了。”
上回尹朝就逼着贾蔷将尹家六子认了五个舅哥一个小舅子,这种入乡随俗的事上,贾蔷倒没有太多矫情……
毕竟舅哥和哥并不同,对他没甚么约束力,也无法让他天然低一头。
听闻贾蔷如是说,尹浩心里也高兴。
尹家虽然出了一门皇后,成为后族。
但因为尹皇后强力劝谏之故,尹家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没多少存在感。
在尹皇后之前,尹家压根儿就是小门小户。
和贾家这等老牌勋贵世祖比起来,尹家并无多少根底可言。
再加上外面传言中,贾蔷可不是一个好脾性的,连亲王的面子都敢驳。
以他的地位,和他背后那位计相林如海,除了宫里天子外,几乎也没甚么值当他低头。
但如今来看,贾蔷对尹家还算尊重,这是好事……
引着贾蔷并薛家马车到了二门垂花门前,尹浩也先告辞了,因为有内眷。
二门内早有婆子媳妇候着,上前放了下车矮凳,开了车门,接了薛姨妈和宝钗下车。
下车后,薛姨妈明显一怔……
尹家虽也是三进的宅子,却是小三进,陈设园景也简单。
论起气派来,莫说同贾家国公府相比,便是比起寻常官宦人家的三进宅院,也多有不如。
不过薛姨妈到底也做了那么多年当家太太,自然不会将心中疑惑流露在外,满面含笑的与尹家几位嬷嬷媳妇点头,带着宝钗一道,随贾蔷一起往尹家萱慈堂行去。
……
“给老太太请安。”
萱慈堂内,贾蔷与高台软榻上坐着的尹家太夫人见礼。
尹家太夫人车氏很是喜欢贾蔷,一迭声叫起后,问道:“你家太夫人还好?”
贾蔷答好后,又转达了贾母的问候。
之后,贾蔷又与尹家两位夫人问安。
最后,再次道明了来意,道:“薛家姨太太因感念太夫人上回援手之恩,再加上薛家妹妹到底是郡主的才人赞善,虽得以宽待,眼下不必随侍读书,也想来拜见一番。”
薛姨妈堆笑引着宝钗上前见礼,尹家太夫人也以含笑点头,以作回礼,又让了座。
不过目光落在宝钗身上时,眉头却还是蹙了蹙。
这时,尹家二太太孙氏看着宝钗笑道:“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方稳重的好孩子,只是这衣着……听说薛家豪富,素有珍珠如土金如铁之说法,怎出门就这样穿着?”
宝钗闻言面色骤然霜白,薛姨妈也忐忑不安。
见连贾蔷都变了脸色,目光有些锋利起来,孙氏也没当紧,摆手笑道:“莫怪我说话直,往后是正经要当一家子处的,我们尹家虽是小门小户,可老太太素来教诲我们,有甚么当紧的话,就当面摆开了说,虽难听些,可总比背后心生不满倒传闲话的强,是不是?”
听闻此言,贾蔷并薛家娘俩的脸色方舒缓下来。
贾蔷之前就觉得尹家真是不一般,如今听闻孙氏之言,也就愈发觉得不一般了。
薛姨妈赔笑道:“家里虽谈不上豪富,但吃穿用度上并不缺。只是宝丫头素来不爱穿戴那些,性子有些古怪,倒让太夫人和夫人见笑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摆手道:“今儿二太太不说这个,让着蔷哥儿的面子,我本也不愿提。既然二太太说了,她是蔷哥儿的正经丈母娘,那我也多说两句,夫人莫嫌尹家多事才好。”
尹家一房子媳妇嬷嬷丫头都看着贾蔷笑了笑,气氛倒是松快下来不少。
薛姨妈忙道:“能得太夫人教诲,原是我们的福气。”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不必如此外道,二太太也说了,往后是要当一家人,长长久久的处下去的。原本啊,子瑜也爱穿素净的,打小就这样,后来是我让二太太,强逼着她改了过来。
我们家这一代,独这么一个千金,别说我和她老子娘,便是她大伯和伯娘,还有家里的兄弟,哪一个不处处宠溺疼爱她?宫里的皇后娘娘也常接她进宫住段日子,宫里上上下下也都爱她。
可这样疼她,也不许她这样穿。不是为了我们好,是为了她好!这样点大,穿的比我这样的孀寡老太婆还素净,实在犯忌讳。
这人的命道,原和衣食住行息息相关,你这般穿,吃的再清淡些,若是住的地方也布置成雪洞一样,那还了得?
这样的人,就没见过能有好下场的,必是越活越冰冷,最后落个凄凉的结果。
子瑜打落草就不能言,原还算活泼,可稍长大点懂事后,就一天比一天安静,我寻思着这不是法子,旁的不好办,可这吃穿住行和用度上,断不能再那样。
所以平日里她就没穿过素色的衣裳,身上也从不缺金银。时日久了,她也习惯了。再看看她的性子,虽仍好静,但不冷人。身上能见得着人气,她的命就不会差!”
听她这般说,薛姨妈唬了一跳,心道莫不是宝钗平日里穿的住的太素净,这才犯了忌讳,运道越来越差?
宝钗轻垂着螓首,其心难明。
贾蔷笑道:“老太太说的有道理,回头姨太太多劝着些,改过来就好。”
不止尹家太夫人这样的想法,看来老一辈都这样看,贾母后来去了宝钗的房间,不也唬了一跳,以为太忌讳么?
这种事,原不好说……
尹家太夫人却笑道:“也别改天了,我瞧着她的身量和浩哥儿媳妇的差不离儿,让浩哥儿媳妇捡几身没穿过的新衣裳,带着姑娘去换了罢。我量等回到家后,你娘未必劝得伏你。如你们这样的丫头,不下死命令来点霸道的,断是不肯伏的。往后既是一家人,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替你娘做回主!”
贾蔷闻言再度变了面色,以为实在有些过了,皱眉道:“老太太,这……”
尹家太夫人这次却不给面子了,摆手嗔怪道:“娘们儿间的事,你们爷们儿不懂,也少管!你当我在欺负人?傻孩子,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果真我愿意调理人,送上门来请我调理的名门闺秀不知有多少!今儿是看着你送她们来的,我见这孩子也有几分眼缘,才愿意出这一份力。你少不识好人心!”
贾蔷还想说甚么,却被薛宝钗劝住道:“蔷哥儿莫说了,太夫人说的是,这原是我的福分。”
贾蔷闻言,心里虽还是有些压抑,却也不好多说甚么,起身对尹家太夫人道:“先前二老爷提点,说因为我的到来,老太太将五皇子给赶到前面去了,五皇子让我早些过去挨训,老太太,那我就先过去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笑道:“你甭理那个猴精,晚会儿再说话也不迟!他不敢欺负你,不然我也不依他!稍会儿,你就送佛送到西,引着这薛家丫头去见见子瑜罢。我和薛家太太再说说话儿……”
……
ps:一滴也么得了……另外,甚么姨妈党、王夫人党、贾母党之流,都是邪党啊,太邪恶了,大家别受影响。
第三百九十二章 笔友……(第一更!)
宝钗跟随尹浩妻子去了里面后,尹家太夫人又问了些贾蔷近来家里的事,得闻贾家正在修园子,准备迎接元妃省亲,登时羡慕道:“到底是国公府门第,不比我们这样的人家,皇后娘娘回来省亲,也只是在外面街道上铺垫了层黄土罢。”
贾蔷笑道:“原是宫里传旨说,需有关防驻跸之地,才能回家省亲。皇后娘娘身份又不同,母仪天下之尊,原也不需要旁的来点缀。”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的愈发慈爱,尹家大夫人秦氏笑道:“好些人同我说起过哥儿,都说是个霸道的印象,脾气大。如今看着,也还很好嘛。”
贾蔷思量稍许,笑了笑,看着秦氏道:“大太太……”
尹家太夫人摆手打断道:“直接叫伯娘就是,大太太叫的太生分了些。我知道你们国公府里规矩大,尹家没那么些讲究。浩哥儿他们见了我,都是直接喊祖母的。”
太太这种称呼,原是带着官方色彩的。
譬如王夫人在贾家,正经时候,宝玉也只能叫她太太,而贾琏、贾环乃至贾兰更是如此……
贾蔷闻言尴尬的笑了笑,道:“喊老太太祖母倒是不妨,原是福气。喊大太太伯娘也是合适,只是果真如此,又该如何称呼二太太?”
此言一出,尹家女人纷纷大笑起来。
尹家太夫人一怔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年轻些的妇人笑道:“那还用问?直接喊了岳母大人便是!”
孙氏倒也爽利,笑道:“哥儿若是愿意早点改口,我是乐意见到的。”
好在尹家太夫人看出贾蔷的窘意来,笑着拦道:“人家都说姑爷是娇客,岂有你们这般破落户般待娇客的道理?仔细再给我唬跑了!”
孙氏笑道:“那也罢了,且先不改口了!果真唬走了娇客,母亲是断断不会依的。”
众人看着贾蔷红了脸,无言以对的模样,又是一阵大笑。
贾蔷身旁坐着的薛姨妈,见贾蔷如此得后族尹家的喜爱,心里简直嫉妒。
若是薛蟠能有这番造化,那她做梦都要烧高香!
尹家是小门小户,是就出了一个皇后,可这个皇后养了五个皇子,个个都敬她如生母。
不拘将来哪个能当皇上,难道还会怠慢了尹家?
她还听贾母说起过,尹家小辈里有六个男丁,个个都有本领。
在军队里打熬的在军队里打熬,在国子监读书考功名的考功名。
眼下尹家确实不算甚么,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再看看?
薛蟠若是有这等妻族在,可保五十年富贵!
可惜……
在尹家人眼里,薛家实在算不得甚么,今日刚来就给了这么大个下马威,想来是为了试试宝钗性子如何,是不是个淘气顽劣的,将来会不会欺负尹家不会说话的郡主……
上面尹家太夫人总算没忘记薛姨妈,但还是问贾蔷道:“哥儿与薛家甚么干系?看着还十分着紧。”
上回贾蔷求人情,也只简要说了说利害关系。
这会儿听问后,便将当初落难时,曾受过薛蟠接济的事说了遍,最后道:“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虽然后面和薛家丰字号也有一些家业上的往来,但主要的,还是当初那段义气。”
尹家太夫人闻言都有些肃然起敬,正经道:“蔷哥儿做的极好,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也常给你几个兄弟们说,不求他们当多大的官,做出多了不得的事业来。在外面要多交朋友,尤其是多交些没有太多功利气的朋友。这一点,蔷哥儿做的好啊!”
贾蔷闻言,这次是真汗颜了,惭愧笑道:“朋友着实没交到许多,也不过三五个,和五哥他们没法比。”
尹家太夫人笑道:“你干的原就不是交朋友的差事!且慢慢来罢,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呢。”
贾蔷起身,躬身领教。
论道行,尹家太夫人是他见过最高深的数人之一,无论男女。
尹家太夫人说罢,贾蔷未来老岳母孙氏又笑道:“前儿你打发人送来的那些锦缎,颜色怎么那样好?我打发尹浩去东西市的绸缎庄子都看了遍,也没寻出这样好的颜色来,总还差一些。”
贾蔷微笑道:“原是我得了个方子,然后和人在扬州起了个布号,捣鼓出来的,没多少,也就没打算在京城布号里铺开……二太太要用?”
孙氏笑道:“那你使人送来三五十匹罢,让浩哥儿给你支银子。”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二太太说笑了,这银子如何好收?”
众人笑了起来,孙氏道:“若是旁个事,你自然不好收,我也不会提。可这些绸缎,我是用来让人打被褥的,还能白要你的?”
贾蔷一时没明白过来,这里面有甚么矛盾的?不过他也看出来好像真有甚么,不然以尹家的做派,不会开这个口的。
薛姨妈在一旁满脸堆笑提醒道:“是给郡主备嫁妆哪,若非你的料子实在好,又是独一份,岂有问你伸手的道理?”
贾蔷恍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是,又惹得一众老少娘们儿笑开了。
正满堂欢笑间,就见方才离去的尹浩媳妇引着宝钗进来,众人眼前登时一亮。
只见原本一身青锦素衣的宝钗,如今换了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锦绣双蝶钿花裙,原本就白皙若雪的肌肤,在如此鲜艳的裙裳映衬下,愈发显得明媚无双。
“哎呦,真是好颜色啊!瞧瞧,这样穿多好?”
尹家太夫人喜悦道。
秦氏笑道:“得亏咱们家子瑜也不差,不然还要被比下去了。”
薛姨妈见尹家这些女人居然都是这样的神色,也不加遮掩,心里也就愈发好奇,尹家这位郡主,到底能是甚么样?
尹家太夫人对贾蔷道:“去罢,既然是你引荐的人,你就去给子瑜介绍介绍。等见罢,就去见小五儿。”言下之意,见一面,却不好久留……
贾蔷自然明白,点头应下,与一应尹家尊长见礼告辞后,邀了宝钗一并往外行去。
倒也不虞寻不到尹子瑜,自有丫鬟引路。
……
“小姐小姐,来了来了!”
距离萱慈堂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顺着抄手游廊拐个弯,再穿一垂花拱门,便是尹子瑜的小院。
一个还留着头的丫头,遥遥看到人来,急急回到三间上房,往里面报道。
尹子瑜闻言轻轻抿嘴,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羞赧,却也只是顿了顿,便将手中医书收起,站起身来,行至中堂站定。
以她的身份和立场,原不该起身相迎……不,原不该见面。
但既然长辈们安排了,且她也明白,长辈们是为了她好,所以也就不畏怯或是矫情了。
未几,便见尹家丫鬟引着贾蔷和一未曾见过,但生的极好,气质也好的女孩子进来。
尹子瑜先与贾蔷相见,二人对视一眼后,贾蔷微笑颔首,尹子瑜则垂下眼帘,屈膝轻福。
身后丫头见了,悄悄抿嘴一笑,觉得她家小姐和对面这位俊俏风流的比寻常女孩子还好看的侯爷,竟有些相敬如宾的契合。
而落在贾蔷身后半步的宝钗,亦是趁着这个机会,细细打望了番今后许多年,都要陪同相伴的郡主。
静。
其容颜之美,不该以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太俗套了些。
而给人之观感,唯有以一个静字,来形容这位尹家郡主的美。
不是静止不动呆板的静,而是举手投足,颦眸浅笑间,都流露着让人心安平和的静意。
宝钗觉得,莫说这位郡主生的极秀美标致,便是一无盐女似的丑女,可只凭着这身气度,也绝非世上大多数女子可比。
可惜,她口不能言……
贾蔷待尹子瑜福礼罢,与她微笑介绍道:“这位薛姑娘,便是你的女官。我和他哥哥极要好,和薛姑娘我虽没说过几句话,但贾家的长辈和姊妹们,都对她赞不绝口。长辈们多夸她稳重大气,行事藏愚守拙不轻狂。姊妹们夸她才气足,文墨知礼。都说你是爱静好读书的性子,那正巧了,她这个女官也差不离。”
宝钗上前半步,屈膝福礼道:“请郡主万福金安。”
尹子瑜虽不能言,却还是伸出右手来,轻轻往上抬了抬,示意免礼。
这时,尹子瑜的丫鬟取来了笔墨纸砚来,一共三幅。
尹子瑜看着贾蔷,左手捏紧右手袖角,然后轻轻平移,与他做了个“请落座”的手势。
贾蔷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宝钗也道:“坐罢,用笔墨交谈便是。”
又自嘲道:“只是我的字,要让你们见笑了。”
尹子瑜明眸轻轻看了贾蔷一眼,提笔写道:“侯爷为将军,自以金戈铁马为笔,以沙场为纸笺,书写国之篇章。”
贾蔷接过一看,呵呵一笑,也不多言,随手写道:“谈不上将军,五城兵马司,负责打扫街道儿,防范走水,也抓抓蟊贼。不过若有朝一日有机会,当去体会郡主所言之事。”
尹家丫头将纸笺传回来后,尹子瑜看了,眼睛却是微微一亮,提笔写下四个字:“涪翁先生?”
贾蔷见之,呵呵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又轻轻摇了摇头,写道:“林府姨娘得了涪翁先生真传,我在扬州练字时,得了林府的指点,所以学了些皮毛。你若有兴趣,回头送你两幅涪翁先生字帖。”写完这些,顿了顿后,又写道:“郡主且与薛姑娘聊着,前面二老爷和五皇子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让尊长久候不礼。”
尹子瑜见后,抬起眼帘,浅浅一笑,微微颔首。
贾蔷站起身来,对宝钗道:“你和郡主多交流交流,我去前面还有些事,等忙完后让人来叫你。或是你们聊完,也可先去萱慈堂等我。”
宝钗见尹子瑜也站起身来,心里便知道这位尹家姑娘的确非傲人的性子,笑道:“你先去忙罢,我在这待着便是。”
贾蔷没再多说甚么,又与尹子瑜点了点头后,便转身阔步离去。
看着贾蔷远去的背影,尹子瑜自然没说甚么,倒是她身边的丫头有些噘嘴:
才聊几句话就走,甚么嘛!
不过想想也对,毕竟甚么都还没甚么,待久了,也不好。
……
第三百九十三章 毒杀!(第二更!)
至尹家前厅,正见尹朝和恪和郡王李暄两个,一个往东斜倚着,一个往西斜倚着,舅甥俩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随口扯着淡。
尹浩则有些无奈的看着二人,时而小口吃茶,大多时候在思虑着甚么……
看到贾蔷进来后,尹浩忙站起身来,又见东倒西歪的父亲和表兄,干咳了两声。
尹朝斜眼瞟过来,一见贾蔷进来,忙坐正身子,老泰山的威严体面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他也干咳了声,对犹自斜着身子翘着腿,抖啊抖啊抖的李暄道:“小五儿,好好坐好!你说说你,你娘为了你这坐相,专门请了多少礼仪师傅教你,怎么就教不过来呢?”
李暄闻言,头也不抬的嗤笑了声,道:“舅舅,咱爷俩谁也别说谁!要说这样坐,我还是跟你学的!前几回我被绑在宫里学坐相,敢情身边的人不是舅舅你?”
听闻此言,尹朝面皮大臊,气道:“你少胡说八道!回头看看,谁来了?没见过你这样懒的!”
李暄这才舍得出力气把脑袋往边上抬了抬,看到贾蔷进来后,一骨碌翻身坐正,埋怨道:“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再晚些,爷都要在这铺床褥子睡一觉了……”
贾蔷好奇:“王爷寻我有事?”
李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摆手道:“还是那八瓣子事!贾蔷,你来内务府帮我如何?”
贾蔷笑了笑,道:“担当甚么差事,这是皇命,岂有我想当甚么就当甚么的道理?”
李暄头疼道:“这道理我还不比你知道?你先来我这边,帮我想想主意总成罢?先帮我赚几笔银子,充盈充盈内库,不然我头发都开始掉了!你瞧瞧,你瞧瞧……”
贾蔷瞧个蛋,摇头道:“我能有甚么法子……”
李暄恼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齐家合伙做营生,赚的银子海了去了!那天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还和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他们一起,怎么,和本王做事辱没你贾家了?”话锋一转,又赔笑道:“贾蔷贾蔷,这银子又不是我自己拿来受用,对不对?内库里没银子,父皇母后的日子都要过的紧巴巴的,总不能再让我母后巴巴的回娘家来借银子罢?出个主意,出个主意如何?”
贾蔷想了想,道:“有吴天佑家前例在,王爷又何须问我?我听说内务府里水很深,手脚干净的不多。”
李暄闻言无语,道:“你这是甚么鬼主意?”
内务府那笔烂帐,牵扯的何止是一些内务府大臣,更多的大头其实在几个王爷那边,果真往下查,查到九华宫一点都不奇怪。
李暄虽顽劣些,可又不是傻子。
听他这般说,贾蔷也只能摇头道:“其他的,我连内务府里都在干甚么也不知道,能想出甚么主意来?”
李暄挤眉弄眼道:“你是不是傻?你不是有染布的方子么?拿来和内务府合伙啊!和齐家、王家、赵家那些土财主有甚么好的,咱们来合作,内务府里有专司织造的衙门,岂不比和他们合作强百倍?我都让人打听了,你那方子染出的东西是好,不愁卖不出去!”
贾蔷连连摇头道:“不必,不划算。”
李暄一怔,眨了眨眼,道:“怎么不划算?”
贾蔷道:“果真大规模推出去,一口气得罪八大布号不说,赚的也未必能多多少。八大布号背后,哪一家不牵扯一堆高门?”
李暄想不通:“还有谁能迈得过天家去?”
贾蔷奇道:“既然内务府这么厉害,怎还容得下那么多蛀虫亏空?就算织造司果真赚了银子,这些银子首先要抛除整个内务府的开销嚼用后,才算净利罢?到头来,得罪了那么些人,白便宜内务府里的头头尾尾了,我又能落到几个?这种傻事我怎么可能去做,所以王爷实不必打我的主意……”
李暄闻言,气的想骂人,道:“你只算金银的账,就不算算做成此事,我父皇母后开心后的账?你还缺银子不成?”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对皇上、皇后尽忠,是人臣的本分。何谓本分?在其位,谋其政!我一个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怎么能掺和内务府的事呢?果真掺和了,怕皇上、皇后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生气。便是朝廷上的御史言官,也会弹劾我私自结交皇子。所以王爷此事,还是休要多想的好。”
这时尹朝也劝道:“小五儿,我劝你也别胡想八想,老二前车之鉴,你仔细着些,别让你母后再伤心了。”
李暄闻言,“咚”的一下又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没力道:“这不是短银子短狠了么,啧,到哪去发一笔大财啊……”
尹朝问贾蔷道:“小五儿成天跟我说,你是个小财神,果真没法子?”
贾蔷摇头道:“按理说,像内务府这样的地方,有人有人,要各种秘方也都有,各般政策更是旁的商贾做梦都难企及的,便是放头猪去管……当然,我不是说王爷是猪。”
见李暄滴溜一下睁开了一只眼瞄他,贾蔷好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这种条件,无论如何都该大赚特赚才对。”
李暄骂道:“这他娘的不都是废话么?可这些年来,赚了个鸟毛都没落着,不往里赔就不错了!”
尹朝问贾蔷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蔷耸耸肩道:“干活的人少,吃饭的人多,上下捞银子的更是塞满了人。果真皇上调我去内务府,我第一件事要办的,也是先办人。不然,那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银子都不够上下那么多张嘴一起吃的。”
尹朝看向李暄,道:“你一个掌着内务府的皇子,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捞银子?”
贾蔷心里好笑,怕这位皇子带头在捞……
李暄叹息道:“舅舅,那里面不是这个府门下的人,就是那个府门下的人。别说上一辈的,就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哪个门下没人在内务府当差?我一个当弟弟的,还能打了他们的脸不成?”
尹朝闻言,不无同情的看向李暄。
贾蔷暗自摇头,其实几个皇子的事才好办,不过隆安帝一道旨意的事罢了。
可上一代,甚至还有上上一代,各家王府在内务府塞的人,那才叫棘手。
本朝诸事但凡涉及到太上皇,就没一个是好解决的。
别说李暄,就是隆安帝又能如何?
尹家前厅内陷入了一阵静默,过了好一阵,李暄才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问道:“贾蔷,要是有一日,内务府那些活忘八们都老实了,你果真能让内务府躺着赚银子?”
贾蔷劝道:“果真能将内务府肃清干净了,也不用我出甚么主意,按部就班的做就足够了。”
“姥姥!”
骂了句粗话后,李暄站起身来,道:“走了,不说了!”
尹朝不乐意道:“都这个点儿了,要往哪去?昨儿我让人逮了一晚上的雀,就等着今晚烤金黄喽下酒吃,他们都不爱吃,你走了我找哪个陪酒?”
李暄没好气道:“舅舅,你找你这位好姑爷陪罢!我还能做甚,回去困大觉去!”
尹朝笑道:“那就好,我还道你要进宫,辞了这差事呢。”
李暄无语的看了这不靠谱的舅舅一眼,长叹一声道:“我倒是不想做这劳什子内务府总管了,忒憋屈,可我也得敢到父皇跟前说不干了才行……”又目光好笑的看着贾蔷,道:“怪道父皇、母后都不肯放你进内务府,果真放进来,还真要捅破天。罢罢,日后再说罢!”
贾蔷正要谦逊两句时,忽见尹家管家急急进来,对尹朝、贾蔷道:“老爷,外面有贾家人紧急求见侯爷,说是有极要紧的事要报上来。”
此言一出,尹朝、李暄和尹浩的面色都古怪起来。
这场景何其眼熟?
贾蔷也皱起眉头,正要往外走,蔫儿了半天的李暄却来了精神了,忙道:“叫进来叫进来,我倒看看,这惹事精又要惹出甚么事来!”
贾蔷用“我了个大草”的眼神看了李暄一眼后,也只能与尹家管家点头道:“且先叫进来罢。”
没一会儿,就见尹家管家居然领着李婧进来。
见到是她,贾蔷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必是发生了大事,不然不会是她来。
果不其然,就听李婧沉声道:“爷,出事了,忠勤伯世子杨鲁死了。经仵作检验,是被人在药里下毒毒杀的!”
此言一出,贾蔷自然面色凝重,便是尹家父子和李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忠勤伯开府伯爷杨振,虽只是一个伯爷,但擅守之名,在元平功臣中也是响当当的。
高祖、世祖二朝,将中原大地上的鞑虏异族斩尽杀绝,又北出长城三千里,想将祸患中原几千年的牧族杀绝。
只是,在万里草原之上,想杀绝异族何其难也。
高祖、世祖二朝与北方民族纠缠了几十年,在发现确实难以灭绝他们后,便在北方沿长城防线,设下九个军事重镇,以防异族。
而忠勤伯府,便是世祖爷钦点,镇守甘肃镇的将门。
第一代忠勤伯杨振病死在嘉峪关上,第二代忠勤伯杨华又戍边二十年。
朝廷为防军中藩镇之祸,已经定下了明岁九边总兵轮换的大政,忠勤伯杨华要回京受封,说不得抬爵一级都有可能。
然而,这种国之功臣,世子才回京就被人给毒杀了!
关键是,才与贾家发生过冲突……
贾蔷轻轻吸了口凉气后,对李婧道:“先去外面等我,我去里面,与太夫人言语一声就出来。”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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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路遇 (第三更!)
尹家,萱慈堂。
此时宝钗还未回来,应是聊的投机。
贾蔷和李暄并尹家父子进来后,说明了突发之事。
李暄许还在记仇贾蔷不帮他,所以笑的格外得意,道:“前儿才和人起了冲突,今儿人就死了,贾蔷惹出大祸喽!”
尹家太夫人斥道:“你少胡说!此事断不能和蔷哥儿相干!”
二太太宋氏也摇头道:“果真和蔷哥儿相干,又岂会是现在毒杀?想陷害他,当晚上寻个手段害了,那才叫狠毒,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会儿子再下毒,如何能怪到蔷哥儿身上?”
尹家太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瞧着,这手段更像是他们自家不素净,起了萧墙之祸。忠勤伯府……我记得,统共就两个儿子罢?”
尹家太夫人看向尹浩,他在家操持着家业,对外面的事知道的多些。
尹浩点头道:“是,老太太。杨家女儿多些,嫡庶加起来有七八个,儿子只有两个,小的叫杨鲁,今年十八岁,是嫡子,跟随忠勤伯在甘肃镇戍边三四年了,请了世子封。长的二十来岁,叫杨奇,是庶子,平日里在忠勤伯府打理家业。忠勤伯杨华极少回京,所以……”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色肃然,沉声道:“我看此事多半跑不了就是那个杨家的长子了,纵然不是他,也必和他相干。这便是嫡子非长,长子非嫡的下场。”
贾蔷见尹家太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倒吸了口凉气,道:“老太太,您怎么只叮嘱我啊?五哥和王爷也在这啊!”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了起来,尹家妇人们也多笑开了,二太太宋氏笑道:“那是因为太夫人最喜欢你!”
大太太秦氏也笑道:“原本两个五儿最得意,如今来了个孙姑爷,两个五儿也靠边站了。”
尹浩只淡淡笑了笑,李暄却嘎嘎笑道:“贾蔷你可别真信,老太太这是瞧出来了,我和浩哥儿靠谱着呢,再说我俩也都有儿子了啊,你可就不靠谱喽!也不知怎么生的,比娘们儿还好看,娘们儿兮兮的!啧啧啧!你去吃花酒,不用掏银子罢?”
话虽如此,但连尹家的丫头都听出了这话里的酸溜溜,也惹来一阵笑骂声。
贾蔷眉尖一挑,道:“娘们儿兮兮?王爷,咱俩比比拳脚?”
“……”
李暄生生气笑,道:“今儿你事多,改明儿我再同你好好掰扯!”
尹朝虽是长辈,却是个喜欢热闹,道:“别啊!就今儿,在这撂一跤!改明儿再说改明儿的事,江哥儿他们从军中回来,再单摆个擂台轮流来,谁输了谁请东道!”
“去去去!”
尹家太夫人赶人道:“越说越不像,你们爷仨儿先去罢,一会儿还有内眷要来,仔细冲撞着了。”
李暄、尹朝和尹浩三人离开,尹家太夫人打发了人去请尹子瑜和宝钗。
等人的时候,尹家太夫人问贾蔷道:“你可是要往杨家去吊孝?”
贾蔷点头道:“开国功臣一脉,虽然多年来一直与元平功臣不睦。但是对于这种真正为国戍边出力的门第,我心中同样敬重。出了这样的事,和我多少有那么一点干连,就更不好躲在后面。”
尹家太夫人不掩欣赏道:“好孩子,林侍郎果真将你教的极好!遇到事,不怕事,也不必想着往后缩着藏着,光明磊落的去面对。果真杨家人说些难听的,你且先忍着,毕竟遇到这样的事,难免人家家里不顺畅。你还能抛开门户之见,也就愈发高明了。”
贾蔷都被夸的有些面色发热了,道:“老太太,我就是做一些该做的本分事,不敢谈高明。”
尹家太夫人摆手笑道:“不是我夸你,我是夸林如海,教得真好哇!”
贾蔷闻言,便只能躬身行礼,代林如海谢过。
尹家大夫人秦氏笑问贾蔷道:“那日里只母亲去了宁国府,我等未收到请柬,也不好自己硬去。那林家姑娘果真这样好?让老太太回来赞不绝口。”
贾蔷闻言,心里苦笑,对于尹家这些女人当真有些害怕起来,忙躬身赔礼道:“当日是我的不是,未敢劳动大太太、二太太。”
秦氏笑道:“快起来罢,不过家里顽笑话,再这般,往后家里还怎么说笑?”
尹家太夫人也笑道:“尹家小门小户,我就教她们平日里不必死见着礼数规矩,该说笑时说笑,该热闹时热闹,果真心里有甚么不痛快,也都说出来,大家一道评评理。如此,一家人倒也还算亲近。”又对秦氏道:“我也见过那么多女孩子了,连同宫里一并算上,就没见过那样有灵气的孩子。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他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我看用灵气劲来说,天下灵气有一石,林家姑娘便能独占四斗去,子瑜占四斗,天下共分二斗。”
尹家妇人皆笑了起来,秦氏笑道:“这样也则罢了,我刚还担心,老太太说林家姑娘独占八斗,那可还了得?林家姑娘如何我没见过,可咱们家子瑜身上那份通透气派,连宫里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都赞着,还真没见过谁能迈得过去。”
尹家太夫人笑道:“等日后得机会,你见着了就知道了,当真是个聪明伶俐之极的好姑娘。”
底下当了半天透明人的薛姨妈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虽还未见过尹家姑娘,可见过黛玉啊!
她自认自家女儿宝钗,是不逊于黛玉的。
若非说哪里差了,许是就差在家境上吧……
正当这般作想时,就见尹家丫头引了尹子瑜和宝钗进来。
尹子瑜秀美的相貌,和身上那股静意,一下就吸引住了薛姨妈。
薛姨妈打量着她,原以为天生一个哑巴,必然生这一副常年自哀的苦相。
谁料竟是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明眸善睐!
宝钗相貌上也不弱,可身份上的差距,再加上……自己收敛起一些光彩来,所以看起来,倒是尹家姑娘稍胜一筹。
二人上堂后,尹子瑜先与尹家太夫人并二位夫人见礼,然后与贾蔷微微颔首致意,最后居然连薛姨妈也不漏,欠身一礼后,方被满眼慈爱的尹家太夫人连连招手,招到了高台软榻上,拉着手坐下。
尹家太夫人对尹子瑜道:“外面又出了些是非,蔷哥儿要回去处理一番。”
尹子瑜闻言,看向贾蔷,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表达,尹家人已经习以为常,倒是薛姨妈心里那股不服气突然就散了,甚至还生出怜悯同情来。
生的再好,命再好,又能如何?
说到底,终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
离了尹家,至宁荣街。
贾蔷先让人送了薛姨妈娘俩回香儿胡同,他回府换了身素衣,备了些礼后,便带人直接往忠勤伯府行去。
李婧跟在他身边,小声说着一些人手安插之事……
贾蔷不关心这些,道:“这些事你操持着我就放心了,只是你虽想当个江湖侠女,可也没有总不着家的道理罢?我这奔波几天就累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你没白没黑的拼,就不累?”
李婧笑道:“虽也累些,不过也还好。如今金沙帮一直在招揽人手,必会有人往里面掺沙子,我要带人盯着些。说起来,扬州那批人手真是让咱们捡到宝了,会打打杀杀的且不说,其他各类有长才的,简直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便是连辨别忠奸,设门槛考验人的人,都有几个。还有会排兵布阵的……”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排兵布阵?”
李婧笑道:“不是沙场上那种,是江湖厮杀门派斗争的那种,为了布局东城,和我密议了三天三夜。如今有五城兵马司配合,东城地界上,那些平日里恃强逞凶无恶不作的大小帮派,已经被一扫而空。那些背后有跟脚的,要么被剿灭退出东城,要么投了金沙帮。打打杀杀倒在其次,关键是排兵布阵攻心厉害。”
贾蔷闻言,看着李婧不无崇拜的神情,看了会儿问道:“密议三天三夜,男的女的?”
“噗嗤!”
李婧忍不住气笑道:“爷说甚么呢,我虽是江湖儿女,难道果真连男女避讳都不顾了?是个老婆婆,爷见过啊。”
贾蔷闻言,想起那个个儿不高,满头银发,脸上一颗痣上还长着一根毛的黑脸老太,睁大眼睛道:“不会吧?她有这份能耐?!”
李婧哼哼笑道:“爷可不要以貌取人!祁嬷嬷可是说了,当初但凡白家肯听她的,也断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恨白家上下都是个以貌取人的,只知道招揽武艺高强的,到头来又有甚么用?”
贾蔷点头道:“有道理!那这位祁嬷嬷可有甚么要求没有?”
李婧忙道:“正要寻机会同爷说这事呢,祁嬷嬷旁的都不要,金银也不缺,只放心不下她那跛脚孙子,说她孙子最好读书,希望能有一个好下场。”
贾蔷应下道:“此事容易,告诉她,让她放心便是。”
等快到了杨府,越往里去,看到的开国功臣也就越多,看向他的目光,多有不善。
待到了归义坊杨家不远处的正永街,贾蔷遇到了当日菊月楼发生冲突的宣德侯世子董川、东川候世子陈然等八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董川年长沉稳些,看着贾蔷沉声道:“宁侯这会儿来,是为了甚么?”
贾蔷淡淡道:“当日之冲突,算是功臣子弟年轻一辈的比武较量,虽谈不上不打不相识,但多少和我有些干碍。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躲在后面装无事人。所以就来看看,有没有可尽一份力的地方。”
董川闻言,盯着贾蔷看了稍许,道:“绣衣卫和刑部那边已经派了许多人手过来,查验完后将鲁哥儿的大哥杨齐带走后,才放开了忠勤伯府供吊孝。此事和你没甚么相干,你且回罢。鲁哥儿未必想见到你。”
贾蔷看着董川道:“我来此,本不是为了自证清白,原也不需要。只是当日既然约好了,下月初一擂台上见,如今杨鲁先走一步,我来送送他。”
东川候世子陈然在后面死死盯了贾蔷半晌后,对董川道:“明远哥,他想送,让他送就是!既然人家想要下个月初一擂台上见真章,咱们也别顽不起!到那一日,我来替鲁子上台!”
贾蔷轻轻一笑,道:“保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陈然闻言差点气炸,正要再放狠话,就听街边传来一道声音:“贾蔷?你在这里做甚么?”
贾蔷回头看去,只见一架纹龙马车上,窗帏打开,露出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的脸来。
贾蔷并董川等人上前见礼罢,回道:“听闻忠勤伯世子出了事,就过来吊孝一番。”
李时闻言明显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头笑道:“极好,都是功勋子弟,忠勤伯世子出了事,能来送一遭,也是你勋贵门第应尽之义。你可愿与本王同车,一起进去?刚才父皇招我去,吩咐下了这个差事时,母后还提到了你。”
贾蔷忙笑着婉拒道:“不必了,下官岂敢僭越?再者,刚与董川他们约好了,一起进去,不好失信。”
李时闻言也未在意,温和一笑后,道:“如此也罢,只是往后与我谈话,不必自称甚么下官,马上就是亲戚了。等得闲了,记得来我王府坐坐。”
贾蔷应下后,李时又与董川等人微笑点头,而后往杨府而去。
看着王驾前去,贾蔷心中疑惑不解,大皇子分明就在兵部,按理说当是李景前来才对,怎会是满朝上下有口皆碑的李时来?
这……
这个举动,怕是比杨鲁惨死,更让有心人心惊!
……
ps:上一章写出了事后,好多书友简直拍桌而起,骂这算甚么陷害计谋,太low了。本来想挨个解释一下,最后实在心累,算了。
果真要搞是非往贾蔷身上泼脏水,前面又何必写要交好这些中立势力?当晚上直接写死杨鲁不是更好?
总要多点耐心,不是出现个女的就是贾蔷的,不是死个人就是冲贾蔷来的,有很多情节描写是为了铺垫,是为剧情服务。
我还是按自己的节奏来写吧,今天书城那边的书友倒都在叫好,吾心甚慰啊。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知好歹 (第一更!)
归义坊正永街,忠勤伯杨家。
今日,对忠勤伯府来说,是至悲至痛的一天。
杨家的天,都塌了!
杨家太夫人生生痛昏过去三次,若非宫里紧急派来国手御医,怕也难撑过今日。
忠勤伯夫人金氏,几次寻死不成,终抱着杨鲁的尸身,哭昏过去。
满府缟素。
尽管天子派了四皇子亲自前来吊孝,也追赠了杨鲁武烈将军的封号,算得上是死后哀荣。
可是,对杨家来说,还有甚么意义呢?
杨家自老伯爷杨振起,算上杨鲁这一辈,三代人在风沙黄土间为国戍边,今岁原本功成,杨振之子杨华回京后极有可能因功晋爵封侯,若是再提调一营十二团营兵马,那杨家即刻将因此成为京城有数的武勋将门,炙手可热!
然而这一切,都在今天成了泡沫。
杨华长子杨齐受了小妾挑唆,担心杨鲁回来后,忠勤伯府再无杨齐立身之地,这些年杨齐的风光也将不复存在,因而暗中在杨鲁汤药中下毒,毒杀了杨鲁。
这等粗陋的手段,哪里能瞒得过绣衣卫和刑部诸多精锐老人的追查,连一个时辰都没用,就破了此案。
对杨家来说,又是一个更大的晴天霹雳。
老伯杨振戍守甘肃镇三十载,一辈子也只一儿一女,杨华虽生二子,却是一子杀一子。
杨家竟然就此断绝了!
杨家发生这样的事,在京的元平功臣几乎悉数赶来。
贾蔷进来时,赵国公姜铎正老眼含泪的劝慰着再度醒来的杨家太夫人。
连沉寂多年,和赵国公不对付的其他三个国公府,宋国公刘桦、莱国公徐涵和卫国公郭兴都来了。
只是这三家当初在迁都一事上跟着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和太上皇唱反调,结果被太上皇联手赵国公先除了英国公、成国公,随后晾了其他三家国公府二十年。
老国公早就郁郁而终,如今三位,都是承袭的爵位,在军中也没多少势力可言了。
承袭了这一代后,再下一辈,三家国公府也将走上贾家的老路……
另外元平二十四武侯,除却被抄家的三家,无子除爵的一家,戍边和在军中公干的八家外,其余十二家也悉数到了。
至于其余伯、子、男,加起来足有一二百人。
正是这些人,主导着大燕军方。
贾蔷到来后,都为这些人沉默肃煞的气势所慑,感觉心头压抑的紧。
眼下操持杨鲁丧事的,是杨家一旁支族人,听得门子传报了贾蔷的身份和赠礼后,有些拿不准主意,到了灵堂上来请杨家太夫人定夺。
也不知杨家太夫人怎样想的,就让人放了进来。
贾蔷步步而入后,就感觉到无数道凌厉深沉审视的目光看来,让他每向前一步,都感到压力大一分。
不管如何选择,只要开国功臣一脉想要在军中占据位置,就一定会与这些元平功臣成为敌人。而军中的斗争,其残酷性往往更直接……
至停灵前,贾蔷对着灵前三鞠躬,而后接过香,正要上前插入香炉时,就见雄武候王德身后,其子王杰大声道:“贾蔷,你来做甚么?杨鲁之死,和你脱不了干系!”
贾蔷恍若未闻,连停顿都未停顿一下,将香插入香炉内,又凝视了棺栋稍许后,转过身来,看向杨家太夫人,再鞠躬行礼,沉声道:“太夫人,节哀顺变。”
杨家太夫人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有仇恨,也有悔恨。
贾蔷沉吟稍许,转过头看向元平功臣行列,在末尾位置寻到了董川,道:“董世兄,菊月楼上所发生之事,可曾告诉过太夫人?”
董川眼圈发红,可见方才哭过,不过也没不答,道:“自然说过,不然,今日你岂能进来?”
贾蔷拱手谢过,而后转身重新面对杨家太夫人,道:“太夫人,晚辈不是自我辩解,只是我们武勋子弟,动手较量过过招,原是常有的事。我和董川、陈然他们说过,擂台上的事,擂台上了,绝不如那起子没出息的混帐,私下里再纠缠不清,丢人现眼。而且,我们还约好了,下月初一,在太平会馆继续摆擂,比武论英雄。没想到,世兄就这样去了。此事,到底与晚辈有些干连,若杨家有任何需要晚辈出力的地方,还请太夫人务必给晚辈一个机会赎过。”
杨家太夫人连叹息都是颤抖的,长叹一声后,实在不知说甚么,摆了摆手,示意贾蔷可以走了。
贾蔷也自知杨家人不好受,也不多牵扯,又与杨家太夫人行一礼,就准备离去。
却听在杨家太夫人身旁一直打量他的赵国公姜铎道:“贾家小子,且等等!”
贾蔷顿住脚,回头看向这老货。
赵国公姜铎看出他眼中的不解和防备,哼了声后,对杨家太夫人道:“弟妹啊,眼下这天儿一日比一日热,护城河里的冰早都化了。哥儿眼下还不能入土,总要等他老子赶回来看他一眼。忠勤伯回来的再快,也要到夏天。咱们元平功臣多精穷,没几家挖冰窖搞这劳什子顽意儿。我府上虽然有一些藏冰,可就算都拉来了,也不够哇。此事,怕还是要落在这位贾家侯爷身上,他家有的是银子。”
杨家太夫人闻言,颤着身子,缓缓抬眼看向贾蔷,难张此口。
贾蔷心里骂了姜铎一句后,却是连忙表态道:“太夫人放心,晚辈稍会儿回去,就打发人来送冰。每日二十方,到忠勤伯回来,杨鲁下葬为止。此微薄之意,不止为晚辈惭愧之心,更以表贾家对忠勤伯府,为国戍边数十载卓著功勋之敬仰。望太夫人莫要嫌弃。”
此言一出,元平功臣席位上,诸多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位素以霸道狂妄著称的少年侯爷,能做到这一步。
四皇子李时对杨家太夫人道:“太夫人,贾蔷和杨鲁在菊月楼上的打斗,原是衙内子弟们之间的寻常打斗,并不涉及恩怨。如今他既然有此悔过之心,太夫人是否能宽宥了他?”
杨家太夫人落下泪来,道:“王爷,老身非是非不明迁怒诿过的老糊涂。此事原和人家没甚相干,是杨家自己造的孽,如今人家还舍下如此多银子来,帮我杨家买冰,杨家还谈甚么宽宥不宽宥?”
说罢,让左右丫头搀起身来,要与贾蔷还礼。
贾蔷忙回避开,等姜铎、李时劝下了杨家太夫人后,贾蔷便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看着这位近来名动京城,隐隐已经成为开国功臣一系扛鼎人物的少年武侯,一众元平功臣神色各异。
有不屑的,有憎恨的,有漠然的,也有刮目相看的。
唯有赵国公姜铎,看着他的背影呵呵了声……
……
荣国府,荣庆堂。
薛姨妈和宝钗回来后,还未坐稳当,就被得了信儿的贾母派了凤姐儿请了来。
众人看到宝钗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和锦绣双蝶钿花裙,无不纷纷眼前一亮。
贾母最喜爱漂亮女孩子,因而笑道:“敢情出门才肯穿这样的好衣裳?平日里来我这里,只往素里穿,你大嫂子穿青尼罗,你也跟着穿青色?那哪里是你们这个年纪该穿的颜色?”
薛姨妈闻言,笑着摆手道:“别提此事了,今日去了尹家,人家太夫人见她穿的这样素,当场就让人选了衣裳来,让她给换上了。还说她家郡主原也爱穿素的,对付这样的丫头,只能硬着来才能伏她们,断不能给她们留余地。也还别说,今儿我见了尹家那位郡主,竟然半点苦哀之气也没有。可见人家是有道理的,这衣食住行,果然是和人的运道连着的。”
贾母闻言一怔,王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她家让宝丫头当场换衣裳?蔷哥儿怎么说?”
薛姨妈笑道:“蔷哥儿起初倒是有些不高兴,说回头让宝丫头自己换,尹家太夫人不许,不过人家原也是好心。”
贾母笑了笑,道:“可怜父母心,这下马威,怕就是为了看看宝丫头甚么性子。若是小家子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必受不得这委屈,再加上有蔷哥儿在,怕是要闹将开来。若是这般性子,往后尹家也果真就要当个女官,仔细要求规矩了。连我们这样的人家里,都养着几个教养嬷嬷,尹家的教养嬷嬷多半是宫里出来的。果真如此,宝丫头往后就要吃足苦头喽!不过我料宝丫头必不至于此……”
薛姨妈不无高兴笑道:“可不就是这样嘛,蔷哥儿还想再劝劝,宝丫头便说了,能得太夫人教诲,原是福气。不过也看得出来,她家怎么这样喜欢蔷哥儿?今日五皇子也去了,人家又是王爷又是皇子,还是亲外孙,也被蔷哥儿比下去了!她家太夫人将蔷哥儿夸了又夸,大太太和二太太也喜欢的紧。”
贾母哼哼一笑,道:“原就生的得意了些,你们看看他那脾性,霸道的跟个混世魔王一样,偏生的比女孩子还秀气。再加上这样年纪,承着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封了一等侯。且东府又没甚么正经长辈,连站规矩晨昏定省也一并免了。这样的人家,谁不喜欢?”
是啊,谁不喜欢?
当年贾代善和贾母看到林如海,不也喜欢的甚么似的?
说起来,这翁婿俩倒有几分像呢。
不过这话也就贾母敢说,其他人连接话都不好接。
贾母见此笑了笑,问宝钗道:“宝丫头,蔷哥儿送你去见尹家郡主,他可和人家正经说话了?”
宝钗抿嘴笑道:“说了,郡主虽口不能言,却以文墨和蔷哥儿交流,瞧着也挺好。不过蔷哥儿没写多少,就走了,说前面还有事。”
贾母闻言,既欣慰又有恼火,最终咬牙啐了句:“呸!这也是个不知好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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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西瓜 (第二更!)
“叫我干甚么?”
贾蔷刚回到宁府,还未进门平复一下被今日事激的有些余悸的心,就见荣府的林之孝在门口候着,说西府老太太叫他过去。
林之孝赔笑道:“侯爷说笑了,老太太的事,奴才如何能得知?”
贾蔷抽了抽嘴角,也没多说甚么,让李婧去告诉齐筠,按日往杨家送冰后,还是往西府去了。
今日杨家太夫人的惨状,着实让他心中压抑。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让他难免心生恻隐……
进了荣府大门往里过了内仪门,就见一架马车从身边路过,他原也没当回事,不想马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两人从马车上下来。
一个是平儿,一个是丰儿。
平儿是凤姐儿当初从王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后虽名义上许给贾琏当通房,也不过为了摆脱一个好妒的名头,私下里却是碰也不许碰。
丰儿则是来贾府才收的丫头,却对凤姐儿忠心耿耿,行事爽利周全,极得凤姐儿信用。
因贾蔷上回将贾家家生奴才扫荡了个七七八八,几乎扫空了。
手底下少了那么多管事媳妇,凤姐儿实在忙不过来,终还是将手里的大权交出了一半出去,让平儿和丰儿帮她分担了许多琐碎事。
见此二人下了马车迎面走来,贾蔷看着平儿极清秀然气色温煦的脸,不等二人见礼,便先开口问道:“平儿姐姐有事?”
平儿和丰儿还是依规矩见了礼,而后轻声笑道:“原没有主子走在后面,奴才坐着在前面走的道理。二来,也确实有一事,想求到侯爷跟前。”
贾蔷摇头道:“二婶婶拿你当亲人,贾家也没几个拿你当奴才的,往后不要在我跟前这样说,听着倒牙……你且说,有甚么事?”
平儿闻言笑的愈发亲和,道:“因大老爷和琏二爷都受了伤,二.奶奶每日里要忙着照顾老太太,所以不能常往东路院去,就托了我和丰儿每天去看一遭……”
贾蔷“咦”了声,问道:“他们爷俩儿还活着?”
“……”
见平儿、丰儿一起无言以对的模样,贾蔷呵呵了声,道:“顽笑话,平儿姐姐且继续说。”
平儿笑了笑,又道:“琏二爷恢复的尚好,伤的原不在要害处,郎中说再将养个一个月,也就可以下拉走动了。只是大老爷那……”她叹息一声道:“怕是有些麻烦。”
贾蔷眉尖一挑,道:“可是救不过来了?”
平儿苦笑道:“侯爷这样说话,让我都没法接了……并不曾,郎中说,好好养着,按时用药换药,养上大半年也能养过来。”
贾蔷点了点头,眼中不掩失望,问道:“那麻烦在哪里?”
平儿道:“方才大太太同我说,大老爷这两天急着想吃冰酥酪,都发了几次脾气了。原也不是甚么难事,只是去年家里事太多,冬日里也没人顾及到取冰藏进冰窖,今年竟是没有冰。”
贾蔷奇道:“去年没有采冰,那就派人出去买一块回来就是,这也作难?”
平儿道:“打发人去了,可采买的人说,每年冰室最早也要等到三月中才开,眼下还不到三月,京城各家冰室都还没开呢,没处可买呀。”
贾蔷闻言明白了,点头道:“正好忠勤伯世子没了,也要用冰,我打发人从他棺材边取一块回来就是。”
“侯爷哪……”
平儿简直满满幽怨的嗔了声。
贾蔷呵呵笑道:“行了我知道了,回头我打发人送来就是。没其他事了吧?没其他事我就去荣庆堂见老太太了。”
见贾蔷终于不说笑了,平儿松了口气,便和傻乐半天的丰儿一道离去了。
……
“怎地才来?刚不是说已经到门口了么?”
贾蔷一进荣庆堂,就听贾母问道。
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路上听说大老爷许是觉得快不好了,要用冰了,我就让人去准备着。”
贾母:“……”
王夫人:“……”
薛姨妈:“……”
大人们无语,贾家姊妹们却一个个憋的辛苦之极,尤其是素来最爱大笑的湘云,强掐大腿止笑,一边疯狂想笑,一边自己掐疼的眼泪汪汪。
盖因方才凤姐儿才抱怨过,东路院大老爷想吃冰酥酪想的紧,偏这会儿子没处买冰。
结果贾蔷却说成这样,实在是……
“呸!”
贾母又气恼又好笑,板下脸来教训道:“再胡说,我必叫如海来管教你!”
贾蔷哼哼一笑,与贾母等长辈见了个礼后,随手在宝玉座位边坐下,奇道:“咦,今儿怎么坐这了?可是也发现坐高台上这张脸愈发醒目显眼了么?”
“噗嗤!”
“哈哈哈哈!”
湘云确实尽力了,可真到憋不住了,仰着脑瓜放声大笑出来。
宝玉脸上虽好了些,但青紫红肿仍未消尽,再加上涂抹了药,模样愈发有些滑稽,但当着贾母、王夫人等人的面,谁也不敢取笑。
没想到贾蔷一来,就说的这么精准……
宝玉羞恼的站起来要拽打贾蔷,上面贾母唬了一跳,忙道:“宝玉莫冲动,别伤着自己个儿!”
贾蔷都被这句话给逗笑了,看着贾母笑。
贾母恼道:“你还笑?成日里就知道欺负宝玉!”
贾蔷简直大感冤枉,对薛姨妈道:“姨太太来评评理,宝玉要揪打我,我连动都未动,就成了欺负宝玉。尹家萱慈堂上,我要和恪和郡王摔跤,人家尹家也没说甚么。怎么,宝玉就这样金贵?”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忙问薛姨妈道:“他在尹家和五皇子摔跤了?!”
薛姨妈笑道:“是王爷先取笑哥儿的……倒也不算取笑,他是说哥儿生的比女孩子还好看,去吃花酒必不用掏银子。我瞧他是有些羡慕……”
凤姐儿和姊妹们笑了起来,贾母还是不放心,道:“那他就要和人家王爷摔跤?可动手了没有?”
薛姨妈笑道:“哪里能动手?尹家太夫人劝下了。”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见贾蔷东看西看,又对宝玉小声说着甚么,便问道:“又怎么着了?”
宝玉和右手边的湘云惜春都呵呵笑着摇头,听贾母问,宝玉嘻嘻笑道:“蔷哥儿问有没有甚么水果吃。”
贾蔷摇了摇头道:“都别这样看我,刚在一群元平功臣堆里逛了一圈儿,一个个煞气腾腾的,我心里这会儿还在乱跳呢,得吃点东西压压惊……要是宝玉这样走一遭,早尿裤子了!”
宝玉伸手要和贾蔷拼命,好歹被湘云拽住。
见他们顽闹在一起,贾母看着喜庆,让鸳鸯去准备些果子来。
鸳鸯走下去,待看到贾蔷一只手按退了宝玉的脸后,笑问道:“侯爷想吃甚么?”
贾蔷问道:“都有甚么?”
鸳鸯道:“不过是苹果、梨,橘子好像也还有些。”
贾蔷诚恳问道:“西瓜有么?”
一旁迎春都绷不住笑开了,嗔道:“蔷哥儿今儿果真是受了惊吓,这样顽皮!”
探春也笑,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贾母在上面好奇:“你今儿跑到元平功臣堆里做甚么?”
贾蔷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道:“先前宝玉不是在菊月楼里被忠勤伯世子杨鲁打了么?”
贾母皱眉道:“此事不是了了么?你又提这个做甚么?”她以为贾蔷还在拿宝玉取笑。
贾蔷摇了摇头,抬起眼帘看向贾母,道:“我招惹他做甚么,不过,那杨鲁今儿突然就死了。”
听闻此言,荣庆堂上猛然一静,随后不知多少人面色发白。
贾母也是悚然而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贾蔷奇道:“姨太太没同你们说?”
贾母、王夫人等人齐齐看向薛姨妈,薛姨妈迷糊道:“我当时并没听真切了,当时也没提到底哪个死了啊。”
贾蔷笑了笑,对贾母道:“不过和咱们家不相干,杨鲁是被他大哥杨齐给毒死的,绣衣卫和刑部已经破案了。”
贾母闻言海松了口气,继而大怒道:“那你说这些唬我们做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我起初不也唬了一跳么……对了,赵国公姜铎那块老姜,非让我给杨家送些冰不可,说杨家没甚银子,元平功臣都精穷。”
贾母也顾不得这忘八灰孙指桑骂槐了,问道:“你不曾小气了去罢?”
贾蔷摇头道:“我已经应下了,从今日起,到杨鲁他老子回来,每天送二十块尺五见方的冰去杨家。”
尺五见方的冰,在京城也要五两银子一块。
也就是说,贾蔷每天要往杨家送去一百两银子。
一个月就是三千两,这要是几个月……
当然,做这些,并不只是为了杨家,更重要的是,做给活着的人看。
元平功臣里,也是分出好几派的,不可能全部打死,总要交好拉拢一波,中立一波,打压一波,再除去一波……
贾母算了算都觉得心疼,不过她更怕贾蔷心疼不送了,便道:“宁肯多花费些,也万万不能结下这等死仇。你手里银子若不宽裕,我帮你分一半。”
贾蔷摆手笑道:“哪里用老太太出银子……”忽又抬头问身前的鸳鸯道:“到底有没有西瓜?”
鸳鸯气的跺脚,道:“侯爷真是……这骨节儿里,哪来的西瓜?”
贾蔷闻言站起身来,摇头抱怨道:“连西瓜也没有,急着叫我来做甚么。老太太你们先说着,我回去吃两牙瓜再来。”
众人:“……”
探春、湘云使劲的给惜春使眼色,惜春咯咯笑道:“蔷哥儿,咱们府上还有西瓜?我怎不知道?”
贾蔷回头道:“你又没要过啊,不过也不多,从南省运来的,好像就剩一两个,总共也没多少,布政坊那边分去了一半,这边也吃的差不离儿了。你要吃?你要吃我给你留一牙。”
惜春冲他一皱小鼻子,一牙?
他不提西瓜,这会儿子谁能想起吃那个?
可他多提了几次后,也不知怎地,连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这样年长的,此刻心里都极想念那个味道。
贾母心里着恼这个没孝心的种子,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见分她一个。
凤姐儿更是耐不住了,上前挽住贾蔷一只胳膊,拉扯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贾母高声笑道:“老祖宗且先等着,今儿东府若只剩一个,我必要回半个来。若是有两个,那今儿大家就都有口福了!”
贾母大笑,指着宝玉、探春、湘云等人道:“你们也一同去,只凤丫头如何抢得过来?再说万一他俩要是狼狈为奸合起伙来,非把西瓜吃完了不可!”
一众姊妹们便嬉笑着蜂拥而上,拉着贾蔷往东府而去……
……
第三百九十七章 造化
“宝丫头怎么不去啊?”
见一伙子贾家姊妹和凤姐儿一起拉着贾蔷去吃大户,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笑了起来。
却发现宝钗仍坐着时,贾母不解问道。
素日里,宝钗原也不是不合群的。
宝钗忙笑道:“就一个西瓜,那么些人去拿尽够了。”
贾母哂然笑道:“不过是为了取乐顽闹,谁还真为了吃那两口?”
宝钗顿了顿,笑道:“往后怕不好和姊妹们随意顽闹了,郡主是个好静的,顽闹惯了,往后在郡主身边当差,露了本性就不好了。”
贾母呵呵笑道:“尹家郡主我也见过,的确是个好静的。只是……她那份静,也不似寻常呆子一样干坐着,人家身上是有那份韵的。并不相干,岂有限着你不许走动的道理?再者,她家虽说金贵,可你到底是去做女官的,不是去当丫鬟奴婢的,敬着就好,不必苛待自己。”
王夫人在一旁也缓缓笑道:“做女官也是在东府去做,就和家里一样,这般着紧做甚么?”
贾母忙道:“谨慎些总是好事,宝丫头素来稳重,这般小心也是好的,不过眼下不必拘着。”顿了顿又问道:“你和郡主聊甚么了?”
宝钗笑道:“也没甚么,就问了问我读了甚么书,知道我打南省来的,又问了些南边儿的乡土风俗……郡主的字写的极好,说来有趣,蔷哥儿的字就循着涪翁先生的意来写,没想到,郡主也是。”
“哎哟!”
贾母闻言惊喜道:“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宝钗赞道:“郡主的字如微云卷舒,清风飘拂,尤得天然之趣。每于若不经意处,可见丰神独绝。了不起,我们都不及她……旁人倒也罢,三丫头若是见着了,必是爱不释手的。”
探春最好书法,屋子里几案上摆满了墨海笔林。
贾母却怀疑道:“蔷哥儿能写出这样的好字来?”
宝钗笑道:“我听林妹妹说,蔷哥儿每日里还是勤练字的,林老爷还有她家姨娘都有督促呢。”
贾母并不大放在心上,贾家武勋之家,识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是了,写的多好又值当甚么?
她对宝玉就从没那么多要求……
不过也不好说甚么,忽地想起一事,忙对宝钗道:“宝丫头还是坐车往东府走一遭,告诉蔷哥儿,就说我说的,果真还有几个,就往尹家送两个去。若只有一个,咱们今儿也别馋嘴了,给人家送去罢。亏欠了人家几回大人情了,这瓜虽不值当甚么,总算是份心意。”
王夫人微笑道:“我瞧她们姊妹们怕是不甘心呢,闹了半晌了。”
贾母一摆手,道:“蔷哥儿既然在这开了口,就断不会只有一个。再说,这边没有,布政坊那边兴许还有,去问玉儿要一个过来就是。玉儿必是以为,蔷哥儿已经往这边送过了,不然早就送了来。”
宝钗也只好领了差事,笑着往东府去了。
等荣庆堂上只剩几个大人时,贾母问薛姨妈道:“姨太太,尹家可说了,让宝丫头当几年的女官?别的才人赞善,多的三五年,少的一二年,她家可说了几年?”
薛姨妈闻言,叹息一声道:“并没说,只道要长长久久的,当一家人般相处。”
王夫人闻言,面色微微变了变,看着薛姨妈,眼神有些怜悯。
贾母也沉默了片刻后,叹息道:“尹家到底还是担心她家姑娘来贾家受了委屈,这才专门选了宝丫头来当这个才人赞善。有宝丫头在,尹家姑娘在这边岂不便利许多?”
王夫人皱眉道:“虽是如此,也没有长长久久做下去的道理?”
贾母摇头道:“原就和寻常的才人赞善不同,别的都是出阁前安排几年,宝丫头是出阁后的。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倒有些像……”
话虽没说出来,但意思却很明显了。
老在宫里成了老姑姑和教养嬷嬷的宫女,还少了?
眼见薛姨妈眼泪都落了下来,贾母又宽慰道:“也不至果真如此,等郡主来家住二年,尹家看明白她在贾家过的如何,说不得也就放人了。”
薛姨妈听了却没甚么信心,只看尹家待她的态度,客气中带着明显的生分,就知道薛家在人家眼里,根本无足轻重,哪有和人家讨价还价的余地?
许是在尹家,尤其是那位尹皇后的眼里,尹家便是宝钗的救命恩人,宝钗理当以身相许,侍奉一生……
“先不急,左右还小,且过二年,再看看罢。”
王夫人温声劝道。
她也同情薛姨妈和宝钗,到底是她的亲姊妹和外甥女儿。
可是,她却不会出甚么反对的主意。
和尹家交好,对元春能否在宫里过得安稳十分重要。
交好尹皇后,元春在宫里的日子就好过的多。
要是能再生下一儿半女来,那……
宝玉便能有一个亲王、郡王或是公主外甥,这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宝钗,且看她的造化罢……
……
东府。
内仪门东的一座小院内。
诸姊妹们看见地面上铺着十来公分厚的麦草,草堆里堆放着六七个西瓜,纷纷跟着凤姐儿欢喜的大笑开来。
宝玉要往里进,被贾蔷一只手拎了出来,道:“别进去乱动,这些都是有讲究的,一乱翻就都坏了。”
探春奇道:“这放西瓜也还有讲究?”
贾蔷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屋子地面,道:“看到没有,为了好好的储存,连地砖都掀了,露出泥土地面来。你以为这些瓜是随便摆放的不成?里面学问深着呢。瞧见没,每一个都要保持田间生长状态。现在咱们看到的这一面,叫‘瓜背’,就是原来向阳的一面,要向上。藏在麦草里的,叫‘瓜肚’,是原来在地里接触地面的一面,要保持朝下。
这样放,才能多放些时日。也是今年急促了些,等明年清闲下来,我专门在府上搭一间温室,不必从南边儿运,自己种!秋日降霜的时候种起,下雪的时候正好用。”
迎春惊叹道:“老天爷!你这也太会受用了吧……”
贾蔷摇头道:“我原不怎么爱吃这个。”
湘云撇嘴道:“谎话精!你不爱吃,费这么大功夫做甚么?”
贾蔷道:“你林姐姐爱吃啊,要不我让人从南边儿弄西瓜做甚么?”
此言一出,姊妹们登时不说话了,觉得还没到口的西瓜,都没甚滋味了。
凤姐儿也实在受不得,“哎哟哎哟”了几声,道:“蔷儿,好歹也是个一等侯,差不多行了!在外面在家里到处耀武扬威,霸道的紧,就把全部的好都留给林妹妹?咱们也都是沾亲带故的血脉至亲,我就不信,就比林妹妹差了多少去!”
众人大笑,探春感叹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蔷哥儿这做派,比起唐明皇宠爱杨贵妃也不差多少了。”
迎春笑道:“这么说,林妹妹快成杨贵妃了?”
惜春咯咯笑道:“那如何会像?”
宝玉神色难名,语气复杂道:“林妹妹……太清瘦了些。宝姐姐才体丰怯热,才更类杨妃……”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宝玉听这声音唬了一跳,这才发现周围姊妹纷纷忍笑噤声,转过头去一看,就见竟是宝钗站在那,不掩怒气的看着他,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这年月,真计较起来,杨贵妃可真不是一个好女子。
可卿卧房里还摆放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可见世人眼里此女私德如何。
再者,唐朝以丰为美,并非是以胖子为美,是以大胸妹为美。
从此来论,也不该宝玉来说这话。
另外就是,薛蟠虽是个混帐德性,可待宝钗这个妹妹并不算差。
宝钗素来多思,只道宝玉连她哥哥也一并嘲讽起来,岂能不怒?
她近来,原就感伤身世命运之苦……
其他姊妹们见宝钗动了真怒,一时也为其气场所慑,不好劝说。
凤姐儿却不知在想甚么,目光在宝钗胸前打望过,又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蔷。
她算是过来人,知道当世那起子下流士大夫纷纷扬言,女子当以不堪一握的鸽乳为极美,丰乳者,多是粗鄙的乳娘也。
大户人家的太太分娩后,就没有亲自哺乳的,都是交给乳娘。
一来许是奶少,二来也为了保持鸽乳,不能养成大胸妹。
不过就凤姐儿所知,如今贾蔷房里的两个丫头,都不算小呢,可见他喜欢甚么样的……
这尹家人办事也有趣,让宝钗成了尹家姑娘的才人赞善,啧啧,这和陪房丫头有甚么分别?
果不其然,贾蔷见都没人打圆场,心中纳罕之余,便上前拍了拍宝玉的肩膀,对宝钗道:“要不我按住他,你在他脸上描着印子再来一遍?整日里就知道胡说八道,再给他长长记性,省得以后再口出无状。”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给女孩子赔不是从来不打磕碰,作揖道:“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原不是那个意思。”
宝钗也不好深究,摇了摇头,对贾蔷道:“老太太说了,若是有富余的,往尹家送去一些。若只有一个,那就直接送去尹家。人家帮了咱们许多,一个瓜虽不值当甚么,聊表心意罢了。”
贾蔷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屋里麦草上堆放的七个西瓜,道:“留一个给林妹妹,她那边可能没有了……”
原本总共二十个,林府那边送去了十二个,那边府上正经主子才三个,哪里能吃得完,留一个不过表示一下位份罢。
又进去拿出两个来,一个交给凤姐儿,一个交给探春,道:“这两个送去荣庆堂,一个老太太、太太和姨太太用,一个你们分着尝尝。”
又叫过远远站在后面的晴雯和香菱,一人让抱起一个,道:“一个让人送到后街给舅母家,一个你们和宝琴、楚儿还有十二官分了,一人用勺子尝一点。得亏小角儿、小吉祥去林府和雪雁耍子去了,不然还真不够分。”
最后两个,他抱住了,道:“这两个给尹家罢。都看着了,一个都没了,往后别再过来打土豪了。”
众姊妹笑了起来,凤姐儿却将手里的西瓜交给了宝玉,道:“你们且先去,我和蔷儿再商议一桩要紧的事。”
姊妹们也不多想其他,只道:“那可要快点,不然可别怪我们不给你留!”
取笑罢,一众人说笑着离开了……
……
第三百九十八章 蔷儿你好下流!!
皇城,凤藻宫。
偏殿暖阁内。
尹皇后精致如瓷玉的脸上,此刻满满皆是震怒之色。
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子李景,恨铁不成钢的斥道:“如今知道怕了?我几次三番劝你,你就是不听!如今惹得你父皇震怒,你再来求我有甚么用?”
李景闻言,面皮铁青,忍了半天,方缓缓道:“母后,不是您教诲儿臣,要放下皇长子的架子,去礼贤下士么?儿臣参政兵部,去见……”
尹皇后听他还敢反驳,不等说完便震怒喝断道:“本宫让你礼贤下士,却没让你私下里结交边关大将之子!你在上书房读书时不是读的很好么?历朝历代,可有哪个皇子私自结交领兵大将,还有好下场的?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次要不是贾蔷替你担起此事,算是遮掩过去大半,你以为还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李景闻言,铁青的面色渐渐发白,声音低沉的解释道:“母后,当日,只是意外,儿臣和王杰路过菊月楼,发现上面发生打斗,又看到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匆匆赶去劝架,这才上去的,并非有意去结交哪个。”
尹皇后简直心累,道:“景儿,说这些有甚么用?你本是嫡出皇长子,一举一动不知多少人盯着。你说是意外,可有人听么?关键是,你上去和董川他们交谈时,可曾想过避讳?你心里,可曾想过维护你父皇的威严?”
最后一句话,说的痛心疾首!
却也不给李景解释的机会,又问道:“贾蔷在菊月楼上,你为何不让他带亲兵上去,你凭甚么?你到底在想甚么?!即便如此,人家还是主动帮你补住了漏洞。可你呢?贾蔷和董川、陈然、杨鲁他们对阵时,你又站在哪一边?你让他差不多便行了……好啊!你这大皇子宝郡王偏向董川他们,人家贾蔷也就说了明白,当日行事,全因受了皇上的旨意,才收敛而为,和你自以为是在那主持公道一文钱的干系都没有!
你自以为这个宝郡王和大皇子的身份有体面,可你不给人脸,还指望别人给你脸?到头来,你居然成了一个看客,威望扫地!你听听,你听听人家怎么说的?时时将你父皇挂在嘴边,记在心上,这,才是为臣之道!你是皇上的儿臣,可儿臣,也是臣!”
此刻的尹皇后,哪里还有隆安帝前的妩媚温顺和其他人前的端庄大气,唯有凛然不可忤逆的威严。
李景几乎气炸了,怒声道:“母后!贾蔷不过一个臣子,一个黄口孺子,儿臣看在母后和子瑜的面上,已经给足了他体面,他还想如何?”
“啪!!”
尹皇后一记耳光生生将李景的脸打到一边去,也打散了他的怒火,尹皇后冷笑道:“他的确不过是一个臣子,可他不是你的臣子!你素来以皇长子嫡长子自居,你目空一切,自以为那个位置天生就该落在你头上,简直可笑!我几次三番劝你,你只是不改。贾蔷是臣子,兵部那几个侯伯也是臣子,十二团营的武侯是不是臣子?你去他们跟前抖抖你皇长子的威风试试看,他们哪个搭理你!为了帮你拉拢开国功臣一系和林如海,我不惜将你表妹嫁给贾蔷为兼祧妻,你倒好,在人家跟前摆起你宝郡王的架子!到头来,连董川他们都看出来你不过是个空架子!”
看着李景脸上一阵变幻不定,最终化为颓然,尹皇后长叹息一声,道:“李景,你是个愚蠢之人么?当年你父亲还未登基,你和几个弟弟一并入上书房读书,在诸皇子皇孙中,你的功课比哪个差?论骑射功夫,你更是龙子龙孙里的佼佼者。你办事的能为不差,不然你父皇不会让你参政兵部。可是,你做人的能为,连老五都不如。你太骄傲了,是,你父皇当年也常年冷着脸,但你要明白,低调沉稳的冷漠,和傲慢的冷漠,那是天壤之别的两回事!”
李景心里如何作想不知,但至少面上恭敬认错道:“母后,儿臣明白了。”
尹皇后看他这模样,就一阵苦笑,道:“你明白?知子莫若母,你果真能明白,就好了。罢了,慢慢来吧。今日事你别放在心上,让老四跑一圈,并不代表甚么,只是为了敲打你。往后,你当事事以你父皇为主,以你父皇为先。再有就是……借着子瑜这一层关系,交好贾蔷。”
李景这次是真想不明白了,不解道:“母后,贾蔷……区区一小儿。论起实力来,开国功臣给元平功臣提鞋都不配。为何如此屈尊降贵,去结交一个落败的贾家?”
尹皇后不无失望的看了眼李景,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也明白,可除了贾蔷,除了你母后苦心积虑替你打开一条缝隙的贾家外,你还敢和哪个军中大将结交,嗯?!”
“这……”
李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元平功臣那边太忌讳了,那边都是掌军,尤其是掌着京城十二团营的武侯,这样的人家,皇子私自结交简直是作死。
即便是开国功臣一脉,且不提没甚好机会结交,即便果真有机会,同样也犯忌讳。
可是,贾蔷却不同。
尹皇后已经借着尹子瑜的亲事,和贾蔷拉上了一条甚至经过太上皇点头的正大光明的线。
而只要将贾蔷掌握在手里,开国功臣一脉,基本上都能影响得到。
这一刻,李景才醒悟,他母后的手段何等高明,为了他,又耗费了多大的苦心。
见李景目光感激,尹皇后又叹息了声,道:“贾蔷尚且是其一,他背后的林如海,那才是了不得的人物。”
李景道:“母后,真正厉害的,是韩彬、李晗、张谷、窦现他们那些名臣罢?就算将来,也是韩彬总领军机才是。”
尹皇后闻言,皱眉怒声道:“韩半山当然厉害,可他那样的人物,会理会你?!”
“……”
李景闻言,脸色一青,又不出声了。
尹皇后摇头道:“那几个,都是你父亲这几十年亲自简拔出来的大臣,半数出身寒门,另两个,家境也不高。这些人,手段高明操行高洁是其一,更入你父皇眼的,便是皆为刚正不阿宁折不弯之辈。这些的军机大学士,你即便有一日成了太子,未有大功于社稷前,他们也不会真正高看你一眼。
但林如海不同,他是正经世家子出身,祖上四世列侯。他虽成不了礼绝百僚的元辅宰相,但绝对是你父皇心中最喜欢的臣子。既品性高洁,不屑贪腐,手段又高明,人也不迂腐,不会以直邀名,甚至,连儿子也没有……日后,你若果真能得林如海相助,景儿,那才叫如虎添翼!
母后这个亲娘,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到了。至于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了。去吧……”
……
宁国府,西路院小院。
贾蔷引着凤姐儿来此后,先去换了身衣裳。
回到正堂,就见凤姐儿在东瞧西看,也没理会,落座后问道:“甚么事,还专门留下来商议一番?”
凤姐儿未答,而是反问道:“蔷儿怎不搬去宁安堂住?那边才是正经中堂。”
贾蔷摇了摇头,道:“再等等,要将里面的家俬陈设全部换掉,连地面的砖、屋顶的瓦都更换一边再说。”
凤姐儿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只以为他在嫌弃贾珍,不过想到贾珍那些混帐事,倒也没多说甚么,随即挨着贾蔷的座儿坐下,道明来意:“蔷儿,咱们到底要做甚么营生?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当然,我不是急,我就想问问,到底做甚么。”
贾蔷道:“就是太平会馆里专卖女人用的那些东西,前儿你在王家,没去那边,等日后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别急,等下月才开始呢。”
熙凤心里和猫抓的一样,满脸堆笑道:“好蔷儿,你倒是说明白一些,我心里才好有个数啊!”
贾蔷皱眉看着她,道:“你莫非担心我坑了你一千两银子?”
凤姐儿忙笑道:“这叫甚么话,你今天往杨家丢的银子都不止一千两,我就是……”见贾蔷面色严肃的盯着她,凤姐儿一拍手,道:“还不是前儿你同我说的那番话,我想明白了,王仁还是不能留在京里,我准备等他养好伤,就让他回金陵老家。只是他就要成亲了,家里这些年进的少出的多,内囊早上来了。所以我想着,果真这买卖年底能落一万两银子,我就多给他些银子,让他带回家嚼用养家。若是这买卖要过二年才能见收益,我就少给他些……”
贾蔷闻言,想也不想就答道:“那你怕是要少给一些,可能还要问他借点,这买卖每天都要往里面投钱,要二三年后才能见着收益。”
凤姐儿自然看得出这是贾蔷的顽笑话,抓住他放在几案上的手,娇声道:“好蔷儿,你就体谅体谅婶婶罢!我就那么一个弟弟,又是个不争气的,老子娘年岁也大了,如何还能管得了他?我这个姐姐若是不管,还能指望哪个?不过我打保票,只此一次,再不为例。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如今是贾家的媳妇,便是嫁妆,也该归贾家,岂有往娘家贴补的道理?只求你看在婶婶实在不容易的份上,就给个准话罢。”
对这伏弟魔,贾蔷也没法子,道:“也不是不告诉你,只是这营生有些难以启齿……”
凤姐儿闻言,俏脸一红,凤眸中多了些莫名的色彩,不过还是爽利笑道:“有甚么难以启齿的,你敢做这样的营生,我还不敢听?”
贾蔷闻言,也就没所谓了,道:“我在扬州时认识了一些西洋人,交流后得知,西洋女孩子们很早就要穿上一种胸衣,不止为了美观,也为了身子的健康,防止变形和下垂……”
“呸呸呸呸呸!!”
话没说完,素来大方泼辣的凤姐儿一张俏脸早烧成了云霞,丹凤眼里快滴出水来,咬牙一连啐了几声,道:“蔷儿,你好下流!!”说着,双手还护向了胸前。
“……”
贾蔷无语稍许,尽量不理空气里的暧昧粉色……无奈道:“我原本不愿说,你非要听,耐不住你的央磨才说了……再说此事悉数交给太平会馆的女孩子们去负责,从裁缝制作,到售卖,也都只经过女孩子的手和眼,我都看不到,如何就成下流了?”
看着贾蔷目光清明淡然,说起这等事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凤姐儿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些许,防备之心也放下了些,还是质问道:“好端端的,你和西洋番鬼说这些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她们和咱们不同,她们认为自己的身子是上帝所赐,理应受到善待。所以,很早就发明了对身前有益处,维持美感的衣裳。我听了后,觉得对大燕的女人来说,也该受益,所以就想着来做了。”
“会有人买?还要不要脸了?”
凤姐儿严重怀疑,她这一千两银子投在这上面,多半要打水漂。
贾蔷摇头道:“不以美为幌子,而是以女人的身子健康为名。西洋人已经研究出来了,女子一直束胸,不仅对她自己的身子骨有害,甚至还会不利子嗣。即便分娩下子嗣,也会影响子嗣的寿元和根底元气。
其实二婶婶你自己想想也可以想到,即便是大燕,束胸的多为富贵人家的女子,这些人家的女人,是不是未必比贫贱百姓家里的女人活得长?只一个生产难关,就跟过鬼门关似的。再看看寻常百姓家里的女子,许多在田头干活,生了孩子后,继续干……
都说人穷命硬,所以活的久,狗屁道理。而那些女人生下的孩子,一个个当苦力吃的连猪都不如,还能活那么久,再看看高门大户家里,一个个精心喂养,可子嗣艰难不说,也容易夭折。即便能长大,也多养成了弱鸡,比如贾琏、宝玉之流。
将这番道理仔细说给那些贵人听,她们会买的!就凭这一个买卖,二婶婶日后也能成为女中陶朱!”
凤姐儿闻言,瞬间心动了,她对金银,几乎没甚么抵抗力……
不过,她还是关心更要紧的事:“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假的?”潜意识下,她将手按在身前……
却见贾蔷摇头道:“自然是真的,假的如何能骗过天下人?这些不必怀疑……不过想将这门营生做大,我还需要一个西路院的总管事,想跟二婶婶你借一个人……”
凤姐儿闻言,一个激灵道:“你要借哪个?!”
……
第三百九十九章 东府原有这个习俗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年已近九旬的赵国公姜铎,依旧有滋有味的吃着盖碗茶,听着一个戏官在身前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已经佝偻缩小的身体倚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的短腿子,居然还随着戏腔抖啊抖啊抖……
长子姜保、三子姜安和幼孙姜林站在一边,或明或暗都是满脸无奈。
这个老不死的,听戏就听戏,眼睛往人家戏官身上瞄甚么,一脸的浪样!
赵国公府在外面听着是个庞然大物,势力极大。
但实际上,私下里名声并不好听,这大挫英雄气的坏名声里,大半都是这糟老头子招惹出来的……
终于等到戏官面红耳赤的唱完这段《断桥》离去后,赵国公姜铎斜眼看着这群儿孙,瘪了瘪嘴,骂了句:“**恁娘!”
姜保等人无不灰头土脸,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看姜铎这精气神儿,姜保总觉得,他这位快要活成人瑞的老子,会比他活的更长……
可无论如何,话总该问:“父亲,您今儿个在忠勤伯府,怎会帮贾蔷说话?好几家人都想不明白,前来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答……”
姜铎骂道:“你不知道怎么答?那是因为你个球攮的是猪脑子!老子帮贾孙子说话了么?嗯?老子那是在黑他的银子!”
姜保心累,心里只当那些骂人的话是浮云,又问道:“既然如此,你老怎还打发了林哥儿媳妇去贾家做客?”
姜铎闻言,眼睛一转看向姜林,反问道:“你这小畜生又是怎么想的?我听说,因为玉嬛先前见过贾蔷,还说了他两句好话,你就吹鼻子瞪眼,野牛攮的小畜生,甚么好下流种子?我这孙媳妇,不比你强得多?只有那等最没出息的野种,才会成日里怀疑自己被窝里的女人。老子就想不通,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忘八顽意儿来?甄家奉圣夫人若在,连老子都要赔几分笑脸,知道你欺负她孙女儿,不把你小狗攮的玩意儿剁碎了喂狗!”
姜林被骂的整个人都眩晕起来了,他原是姜家被骂的最少的一个孙子,所以大家都说他是国公爷最疼爱的孙子。
可没想到,自从上回打了薛蟠开始,每出一回事,他就感觉到在国公府的地位降低一次。
到了今天,已经是被骂的最狠的一个了,心碎……
姜铎瞪着这个小孙子,“呸”的一口浓痰啐到地上,问道:“你给你老子说说看,他问的都是甚么叼毛事。说明白了,今儿就算过去了。说不明白,晚上收拾好行李,明儿一早往甘肃镇去当个校尉。当不够十年,回京一步老子就锤死你个小畜生!”
姜林闻言心颤,九边原本就都是苦寒之地,而甘肃镇,则是苦寒中的苦寒之地,真正兔子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在那里待十年,他觉得他会死……
因此,这会儿他绞尽脑汁,开始思考如何回答。
“快点!”
姜铎不耐烦的催问道,这个小孙子他亲自带了几年,也教了几年。
他认为,姜家这些儿孙里,包括姜保这些中间一辈的在内,数姜林最有脑子,天赋最高。
这点问题,至少该说出个皮毛来才是。
姜林深吸一口气,回道:“这些日子以来,眼看着贾蔷和林如海两人折腾,不仅除了永昌侯,连丰台大营都交了出来,可九华宫里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见,太上皇如今果真是一心要修道当神仙了。皇上只要徐徐图之,一点点将军权拢在手里,许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后,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至尊。看皇上对林如海的恩眷,显然是视为肱骨重臣的。贾蔷……贾蔷虽然差的多,可如今他成了皇后娘娘娘家唯一嫡侄女儿的姑爷,又上了一层关系。这个时候再和他们结下死仇……不是怕,而是不值当。”
姜铎闻言,拄着拐走到姜林跟前,唬的姜林马脸一白,就听姜铎骂道:“你小狗**的真是该死啊!你若果真甚么都不明白,像你老子他们那群猪头猪脑也就罢了,犯糊涂也就犯糊涂,可你这下流种子,明明心里甚么都清楚,你还在闹甚么?你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就你们这群忘八东西,还整日里盼着老子早死?老子果真死了,你们骨头都让人吃的连渣滓剩不下!”
这话唬的姜保等人纷纷下跪,磕头道:“儿子们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猪狗不如的忤逆心思?!”
姜铎“呸”的一声又一口痰后,对姜林道:“那我让玉嬛去贾家的事,你现在能想明白么?”
姜林违心道:“老祖宗,孙儿想明白了。既然贾家要起来了,和他家交好……”
“放你娘的屁!”
姜铎大声骂道:“我姜家需要向他贾家低头交好?那不叫交好,那叫不结仇,是化解仇怨!所以,才让你媳妇走一遭,明白了?你惹出的祸事,让你媳妇去帮你擦屁股,回头老子再听说你敢骂她,我砸不烂你的狗头!哪个能成大事的爷们儿,会拿自己的老婆出气?老子怎么养出来你这个小畜生?”
姜林满面羞红,跪在地上道:“祖父大人,孙儿记下了教诲,再也不敢了!”
姜铎骂了一圈后,也感觉精力不济了,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有些不甘心道:“老夫见过贾演、贾源,也见过贾代化和贾代善,贾演、贾源……算是英雄,但是都是马背上的英雄,不如老子文武双全。贾代化,废物一个。贾代善……唉,这老货比他老子和大伯还要强些,论战功军法,还算不错,一杆银枪,打的老子招架不住……可惜终究难挡元平大势。再说,他再了得,一死也就成了灰。所以,他们哪个能比得了老子?唉,眼见着贾家就要完犊子了,谁知道又蹦出来这么个鳖孙。再加上有林如海扶持着,那贾孙子若是不死,将来贾家未必弱于姜家。老子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就因为儿孙不成器,要被一个鳖头灰孙给迈过了。”
骂罢,姜铎闭上了眼,但没看也知道一众儿孙怎么想的,道:“上回被林如海和贾孙子联手摆了一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哪怕没他们说,你们以为天家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姜家继续在军中扩大势力?盛极而衰原是天道,没必要恨人家。既然到了该往低处走,姜家就乖乖的往低处走,别想着对抗道理,老实上一些年头,姜家照样富贵。你们哪个若是脑子想不开,想去找贾家或是更作死的直接去找林如海的麻烦,最好提前给老子言语一声,老子每晚上屙的屎尿给你们留着,谁去惹祸,老子就赏给谁,呛死你们。都滚罢!”
一群恶心的想吐的姜家人灰头土脸往外走,又听姜铎歪歪的声音传来:“姜保儿,把你媳妇叫来,让她给我捏捏肩,老子骨头都快散架了。”
姜保:“……”
……
荣府。
过了垂花门,凤姐儿还在骂骂咧咧的。
只一个劲说贾蔷想瞎了心了,再不可能的事!
贾蔷冷笑连连,心里想着的却是平儿那张温柔可亲的俏脸。
当然算不上见色起意,原也没打算甚么。
只是这位红楼世界里,难得心地善美还能干的美人儿啊,着实不想她毁在贾琏这等忘八羔子手里。
太平会馆西路院,也的确需要一个真正能总掌局面的女人。
贾蔷想到了两个,一个唱白脸的,尤氏。一个怀柔唱红脸的,平儿。
尤氏是个能力不逊于凤姐儿的,也能下得了狠手,她没甚问题。
主要是平儿这边……
但问题不在于凤姐儿这,别看她这会儿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但只要有好处,她终是能回过头来的。
问题在平儿那,这个忠心耿耿的姑娘,未必愿意……
毕竟,她自己是不知道前世命运轨迹的。
甚至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愿意离开凤姐儿……
但越是明白这一点,贾蔷越不想让好人吃亏……
眼见到了贾母院了,凤姐儿忽地站定脚,回过头来看贾蔷,道:“果真让平儿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不能白让她去!”
贾蔷提醒道:“你少贪得无厌,说年底分你一万两,多一文钱都没有。”
看着这个还没拔……还没过河就开始无情的坏人,凤姐儿恨的咬牙,但又不知为何,心里反倒酥酥麻麻。
好似觉得果真这样的爷们儿,才算是真爷们儿。
整日里被女人一撒娇求一求就软了脚的男人,能干成甚么事?
看着贾蔷六亲不认的脸,凤姐儿啐道:“哪个缺你多出的一文钱?我是说,你不能让平儿白干!虽说让她过去,打着帮我做事的名头,可你也得另给她发一份月钱银子!”
贾蔷闻言,扬了扬眉头,道:“这是自然,一个月怎么说也有二十两。”
在贾家,贾母、王夫人一个月才二十两的月钱,但这个数字,已经足够寻常四口之家的百姓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比凤姐儿还高……
凤姐儿闻言,笑道:“这还差不多!”
贾蔷道:“那此事你去和她说。”
凤姐儿似笑非笑看着他道:“蔷儿,说到底,她也是你琏二叔名义上的通房,你仔细着。你们东府原有这个习俗来着……”
贾蔷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后,哼了声,绕开她,折身进了贾母院。
被贾蔷这两眼看的面红耳赤的凤姐儿,忍不住在后面啐了口:
“呸!”
……
第四百章 信使
荣庆堂上。
姊妹们并未出来,只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在待客。
除了甄玉嬛外,还有赵国公府的四个嬷嬷。
当日温柔淑静的女孩子,今日再见,已绾起青丝,成了妇人。
贾蔷和凤姐儿一前一后进来后,贾母嗔道:“你们商议甚么去了,迟了那么久,慢怠了贵客!”
见贾蔷进来便早就站起来的甄玉嬛,与贾蔷福礼问候道:“一年未见,侯爷安好。”
贾蔷摆手道:“二姑姑外道了,当日南下路过淮阴时,拜见甄家太夫人,得到厚待,让以家礼相见。今岁二姑姑进京成亲,大喜之日我未归,错过了吉日,已是我的不是。原该亲自上门拜会道贺,只是后来和姜林发生了些小冲突,一来二去给耽搁了,也担心贸然上门,会给二姑姑带来不便。没想到,让二姑姑先一步登门,着实令我汗颜。还望二姑姑看在过往的份上,这侯爷二字再莫提起。”
当日甄家太夫人李氏请了甄家内眷前来相见,让他和甄家姊妹以叔侄之礼相见。
既然当日没反口,如今主动改口,就有些不像了,所以贾蔷认一回小辈也无妨。
当然,甄玉嬛是甄玉嬛,姜家是姜家。
甄玉嬛却是个极有慧心的,温婉笑道:“若是如此,姑姑之称也一并作罢了才是。家里老公爷常夸蔷哥儿,说你是少年英雄,又将你和我夫君并齐,总说都是年轻一辈人,他却远不及你。既然如此,从姜家论起来,蔷哥儿称道一声姐姐便是。”
贾蔷从善如流,笑道:“既然二姐姐舍不得给见面礼,那姑姑之说自然作罢,还是叫姐姐就好。至于赵国公,他会夸我?呵呵,他怕是见天儿在家骂我吧?”
甄玉嬛忙道:“果真没有这样的事,老祖宗在家虽常骂人,但对林侍郎和蔷哥儿你,却夸得不得了。”
贾蔷权当信了,让甄玉嬛重新落座后,方对贾母道:“二婶婶落进钱眼儿里了,不给个交代,根本不放人。打又打不得……”
“呸!”
贾母气笑道:“有客人在,你也满嘴胡言,你仔细着!”
贾蔷也不理会,对凤姐儿道:“今儿设一晚宴,弄好些,当日去甄家,太夫人差点没拿出龙肝凤髓来招待我和林妹妹,今儿要还一宴。虽然再怎么赶,也赶不上甄家,总要尽一份心罢。”
甄玉嬛忙客气,凤姐儿亦是生生气笑,对贾母等人高声抱怨道:“老祖宗、太太,你们瞧瞧,这是拿我当丫头使了!如今蔷儿倒是愈发有大爷的派头了!”
贾母笑道:“你指着人家发财,可不就得听人家的?”
王夫人关心道:“蔷哥儿分给你一个甚么营生?”
贾蔷看着凤姐儿道:“你说啊!”
凤姐儿心里大骂,老娘说你娘个腿!
这要是说了,怕直接要被贾母打发到家庙里礼佛去了。
因而强笑道:“不过还是他的那些丝绸布帛,当个二道布贩子,不过没所谓,他的东西好,能赚到银子就成。老太太、太太且等着,等年底我发了财,必请你们个大东道!”
贾母半玩笑半认真道:“你可别拿那事物当个正经事来做,忘了本分事,你仔细着。”
凤姐儿忙道:“那哪里敢?我压根儿不插手那边……人家原也没准备让我管,刚还说呢,带我一道发财可以,但问我要一个人。老太太你猜猜,他要哪一个?”
贾母闻言,狐疑的看了看贾蔷,道:“总不会,是平儿那蹄子罢?”
凤姐儿笑道:“可不就是她!他倒也敢要,平儿如今带着丰儿帮我打理东路院和这边的一些琐碎事,每日里比我还忙,果真将她要了去,我这边哪里摆活的开?”
贾蔷道:“让林之孝家的帮你就是,少了那么多人,哪还有那么多事?我那边确实缺个可靠能干的,本想让我舅母家的表姐去,只是我那姐姐虽也爽利聪明,可接触的人面到底还是少了些,还要重新学诰命小姐圈子里的规矩。我想了想,干脆作罢,就请我们府上的尤氏,再加上二婶婶身边的平儿姐姐出面,帮我撑起那边西路院。”
贾母闻言,想了想,道:“此事再商议,你且好好款待好二姑娘。咱们贾家和甄家,既是老亲又是世交,你自己也说了,当日受过人家太夫人的恩惠,今儿个你来请这个东道。”
贾蔷无语半晌,道:“怎么在西府请东道,还要我来出银子?”
贾母等人无不大笑,道:“谁让你是个有钱的!”
一阵顽笑罢,贾蔷在赵国公府四个嬷嬷的注视下,隔着一张桌几,挨着甄玉嬛坐下,问道:“二姐姐,你家那位老国公,是真正的老谋深算。回头你转过他,他的意思我明白了,让他放心便是。”
这话说的一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贾母奇道:“你明白甚么了?”
贾蔷呵呵道:“姜家那老……老爷子,只打发了二姐姐来,却没让姜林来送,他这是在告诉我,姜家无意和贾家为敌,但也不是害怕贾家,更无意和贾家深交。能让二姐姐来,也是想说过往的事,姜家算是翻篇儿了,要看看我们贾家的态度。”
贾母闻言一迭声道:“既然都成了亲戚,还有甚么解不开的疙瘩?自然是都过去了!”
赵国公府至今还有国公位,下一代仍袭国公爵,从前和贾家素无来往,有仇怨的地方,也就是先前打了薛蟠,借出了一次重甲,差点伤了黛玉罢。
对贾母来说,岂会为了薛家和一次误会,就和这样一个人家结死仇?
既然对面抛来了善意,贾家自然要接着。
原本甄玉嬛都不大明白,赵国公府的那位老祖宗为何突然让她来拜访贾家,原本心里还忐忑不安。
这会儿听闻贾蔷之言,登时恍然大悟,也不无感激的看着贾蔷。
果真贾蔷不肯放手,继续和赵国公府为难下去,那她的日子势必要难熬……
姜家人在赵国公府将贾蔷骂的不像人,霸道的好似个混世魔王。
连堂堂老国公都打发她来低这个头,可见一斑。
贾蔷能这样轻易撂开手,甄玉嬛以为,多少有她的体面在。
而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回去后也好交差……
贾蔷看着她笑了笑,问道:“赵国公可还说甚么了没有?”
甄玉嬛忙道:“倒没再说甚么其他了……对了,还有一事,不过不是赵国公府的事,祖父大人让我若是有机会,可以问问蔷哥儿你甄家的事。听说,户部已经往南边下了三道追缴亏空的文书了……”
贾蔷闻言,呵呵笑了笑,道:“此事二姐姐就不必担心了,甄家欠的亏空,多是当年太上皇南巡时,甄家四次接驾所欠下的。几百万两银子的亏空,实在骇人。不过后来景初旧年,太上皇让甄家管了几年盐政,用盐税还去了大部分。剩下一点,只要甄家肯还,并不是难事。”
当然,其实很难……
甄家接驾亏欠的亏空,原本已经用盐税还的七七八八了,说起来,太上皇待甄家当真不薄。
但之后的一二十年里,甄家又从户部借下了大笔银子,造成了巨额亏空,这些银子,却都是用来贴补甄家上下的奢靡生活。
甄应嘉在江南是有名的“甄佛”,但凡求到他门上去,就几乎没有让人空手而归的时候。
再加上甄家的排场,每年与各家的迎来送往年节重礼,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到了今天,甄家已是无回天之力。
不过,即便要倒,也要等到九华宫那位驾崩之后。
所以,甄家还有几年光鲜日子……
这些贾蔷没打算告诉甄玉嬛,一来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二来即便是说了,又能有甚么用?
闲话罢,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何不请姊妹们一道出来见见?当初我和林妹妹往扬州去时,路过淮阴拜见甄家太夫人,太夫人便以为贾家是世交、老亲,理当通家之好……”
不等她说完,贾母就恼道:“你不仅指派起凤哥儿,如今倒连我也一并指派起来。这还用你多嘴?你若不开口打岔,这会儿她们姊妹早出来了。”
说着,让抿嘴偷笑的鸳鸯去喊人。
贾蔷也不在意,对甄玉嬛笑道:“一会儿你瞧瞧,贾家的宝玉和甄家的宝玉,到底有多像!”
贾母笑道:“哪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
贾蔷笑道:“等会儿让二姐姐见了,自有分辩。”
未几,就见李纨引着贾家姊妹们自西暖阁出来。
甄玉嬛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姊妹中间的宝玉面上,虽说还有些鼻青脸肿,却仍唬了她一跳,掩口笑道:“若不是蔷哥儿提前打下了埋伏,我只当做宝玉从家里来了,怎这样像……”
贾母等人倒未放在心上,天下人相像者何其多,没必要较真儿。
等姊妹们一一相见后,又闲话了片刻,甄玉嬛就起身要告辞了。
虽贾母、王夫人等人几番相劝,甄玉嬛只道家里长辈太多,规矩重,不好独自在外用饭,下回再来云云。
贾蔷亲自送其出门,回来后,就见贾母奇怪的看着他,道:“上回说起甄家时,你不是断言甄家必败?连琏儿都让你警告了,离甄家远着些,今日又是甚么名堂?”
凤姐儿笑道:“蔷儿你仔细着,甄家二姑娘好归好,可那是赵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贾蔷看神经病似的看她一眼,才回头对贾母道:“现在更能断定,甄家必败。甄家欠户部的亏空太多了,高达上百万两,根本不可能还上。太上皇在时,念在奉圣夫人的面上,还能回护一二。等到了不忍言之日时,甄家必是第一波遭清洗的。老太太,果真到了那一日,甄家若是送了财货上门,请贾家代为保管藏匿一番,却是万万不能沾手的。谁沾手,谁家跟着倒霉,抄家灭族的那种大霉!
至于甄家的二姑娘,她已经不是甄家人了。之所以善待她,一来是当初在甄家时,她待我和林妹妹不错。二来,今日她是赵国公那块老姜的信使。
那块老姜是快要活成精的人,见风转舵之快,超乎想象。这样的人,能不做敌人,最好不做。他以甄家二姑娘做信使,先一步低头,那我就同样善待这位二姑娘,表示善意。也不用多说甚么,把过去的恩怨,暂且化解了。”
“暂且?!”
“嗯,姜家那位老头儿活着一天,这恩怨就算翻篇一日。等老头儿没了,再说没了之后的事,姜家并不全是明白人。”
“……”
……
第四百零一章 平儿……
入夜,子时。
忙碌了一天的平儿回到三间小抱厦内,看到凤姐儿已经倒在床榻上睡下了,气笑道:“奶奶这主子愈发当得有滋味了,把活计都分派给我们,奶奶倒早早歇下了。”
一边说,一边卸下头上的头面,放在首饰箱奁里,又就着丰儿送来的热水洗了把脸。
凤姐儿本来正躺在锦被里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她进来,等听到她说话后,才回过神来,见是平儿,笑道:“怎这早晚才回来?你刚说甚么?”
擦了把脸,将铜盆里的水放在外间,又取了盆水至里间,也不知在洗甚么……
隔着帷帘,平儿笑道:“奶奶在想甚么呢?我说奶奶如今愈发会当奶奶了,将活计都指派给我们,往日里奶奶不等下了夜断是回不来的,今儿倒睡的早。至于怎这早晚回来……哎,大老爷那边一刻也安生不得,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我又不好靠到跟前去。还有琏二爷那边,也不省心……”
平儿似有难言之隐,正犹豫着不知说甚么才好,却听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他又去招惹大老爷房里的小姨娘了?”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惊道:“奶奶怎么知道的?”
小桃红,是贾赦前二年才纳的小妾,也不过稀罕了半年光景,就扔一边了。
凤姐儿自己也惊奇自己说出此事时的冷漠,哼了声,道:“甚么事瞒得过我?如今事情多,我且忍着。等忙完这一阵,再好好闹一场。”
平儿从里间出来,将铜盆里的水倒了去后,回到里间,脱衣上了床榻上,正要拉开锦被,却听凤姐儿笑道:“今儿睡我的被子,往日都是你给我暖,今儿我替你暖一回。”
此刻屋里就她二人在,平儿也不忸怩,就钻进了凤姐儿的被子里,果然一片暖热,躺下后,她叹息一声劝道:“奶奶何苦再闹?二爷是甚么样的人,奶奶又不是不清楚。果真闹大了,他脸上纵然无光,奶奶何曾会好受?说到底,奶奶将来还不得指着二爷过?”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傻平儿,到了今日,你还想着将来指望他?平日里府上那些婆子媳妇只暗地里道宝玉是色中恶魔,只喜欢漂亮女孩子。可这些年看下来,他真正过过手的,怕也只有袭人。再看看你的好二爷,原只当他是个贪顽的,他倒好,让他去扬州办正经事,他从瘦西湖能生生浪到秦淮河,还浪上几个来回!如今愈发不堪了,连他爹的姨娘也敢偷!让蔷儿拾掇一回,到家倒是和我使脾气,说我和蔷儿不干净!正经事样样不成,偷鸡摸狗脏的臭的,倒是一样不落。你还指望他?”
平儿温婉劝道:“奶奶,虽是如此,可他毕竟是奶奶的正经夫君,不指望他,又能指望哪个?奶奶且忍二年,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待生下个一儿半女,往后才算有了指望呢。”
凤姐儿闻言,犹豫了稍许,还是咬牙道:“纵如此,有些事也要谋划在前头。平儿,我在蔷儿那边谋划了桩营生,他应下归应下了,可我总不放心,担心他在里面弄鬼!”
“啊?”
平儿闻言,极清秀貌美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古怪,道:“奶奶还疑他?”
凤姐儿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奇道:“我怎就疑不得他?他那样做大事的男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若不脸硬心黑,也做不成大事。所以越是如此,我越要疑他!”
平儿闻言,缓缓舒了口气,笑道:“奶奶能这样想就好,我还担心……”
凤姐儿见她这模样,破口骂道:“你这小浪蹄子,说甚么骚胡话呢?你担心甚么?”
平儿被骂的脸红心虚,却还是强犟道:“这也能怪我?谁让奶奶平日里和他那样要好,也不避点嫌。虽说矮一辈,可毕竟那样大了。他又生的那样好,还是少年侯爷,连皇后娘娘都想着将娘家侄女儿嫁给他。奶奶和他走的这样近,还不容别人瞎想?”
凤姐儿面色古怪的看着她道:“他有你说的那样好?我怎么没觉着……”
平儿气笑道:“你倒想赖我的账不成?我一年与他也见不了两面。”
听闻此言,凤姐儿笑容简直诡异起来,看的平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奶奶这是甚么意思?”
凤姐儿往跟前挪移了下,正经道:“平儿,我寻思了下,咱们往后能指望哪个?哪个都指望不上。你二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就算我当做甚么都没发生过,他吃喝玩乐可以,迎来送往也马马虎虎,凡是花钱的,他都还凑活。可让他操持家业,赚一份家业,却是难上加难。果真有个一儿半女,到头来,还得咱们来费心思。与其等到事到临头再谋划,不如早点筹谋!”
平儿问道:“奶奶想如何筹谋?咱们说到底,不过是娘们儿家的,连二门都出不去。”
凤姐儿正经道:“我在蔷儿那边投了一千两银子,今后还要再追加一大笔,要在他那会馆里买一间门铺……”
平儿闻言变了面色,急道:“奶奶,甚么门铺这样值钱?你……你可别被人给坑了去……”
凤姐儿气笑道:“你也不看看他那边现在是甚么样的气派,还会巴巴的坑我这点银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也不能完全放心得下。正巧,他今儿跟我抱怨说,他那西路院专为各府诰命小姐开的采买顽意儿的会馆,还缺个总掌事的,我就举荐了你,一年二百四十两的月钱,比我还高!”
平儿闻言唬的脸都白了,急道:“这算甚么,奶奶怎把我给卖了?”
凤姐儿啐道:“放屁!银子还归你,卖甚么?再说,又不是你一个,东府的尤大嫂子也一并过去。”
见平儿怔怔的楞在那,面色苍白,凤姐儿心中不忍,却还是劝道:“你怕甚么?蔷儿说了,那里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来往的都是各家的诰命小姐太夫人,岂是闹着顽的?你莫非以为那里是甚么不正经的地方?老太太才领着大嫂子和家里的姊妹在里面逛过一圈儿……”
平儿闻言,面色舒缓了些,迟疑问道:“那,难道连蔷哥儿也进不去?”
“那当然!”
凤姐儿道:“你以为里面是做甚么的,正经里面来往的都是各府上的诰命。蔷儿说了,没个六品安人的诰命,连进门儿的资格都没有。这样多的官家诰命,他敢进去,还要命不要了!你想甚么呢,我还能将你往火坑里推?”
见平儿不再是那副可怜相了,凤姐儿赶紧又道:“这里面好大的买卖,我实不放心全交给蔷儿。再说,我就算信得过蔷儿,也信不过里面其他人,信不过东府的那位……蔷儿若果真信得过她们,还用得着寻我拿主意,寻个妥帖的人?平儿,等我闹一回后,贾琏果真能改了,自然是好事。可就算改了,往后要赚不到甚么银钱,到头来还得靠咱们自己。若是他狗改不了吃屎,甚至变本加厉的浑来,往后就咱们俩一起单过罢。这辈子也就那么些年头,等过完了眼一闭腿一伸,随便寻个地埋了就是。咱主仆俩能作个伴,不当孤魂野鬼就好!”
看她说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平儿终于心软了,道:“罢,奶奶何苦说这些?我去当这个差事便是,只怕做不好,给奶奶脸上抹黑。”
凤姐儿闻言,心里有些发虚,也不知平儿知道里面要卖甚么后,会不会将她给吃了,不过左右不必平儿去卖,她只管接待,因而笑道:“这有甚么难的?无非是陪那些诰命小姐说说话罢了。等你去了后,单有人教你该怎么说。你只记一点,里面卖的都是娘们儿家用的东西,那些丝绸都是极上等的,或是做成里面的衣裳甚么的,你莫要害臊。”
平儿一听这话就红了脸,又羞又好笑道:“蔷二爷这样大一个侯爷了,怎还琢磨这些?真是……”
凤姐儿笑道:“你原没听他说,这男人大丈夫,纵横沙场马革裹尸还,拼搏一生为了甚么?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所以,这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所以他那西路院会馆里,不仅有女人的顽意儿,还有孩子的顽意儿。到时候,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着,她又深深感叹一声,道:“哎呀!当初全当林妹妹是个可怜的,虽有老太太护着又如何?又体弱多病,不定甚么时候就没了。可如今再看看,蔷儿疼她疼成甚么了!妥妥的一等侯夫人就要到手了,那么大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再加上蔷儿这样能折腾赚银子。唉,人比人,气死人哟!”
平儿笑着劝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奶奶羡慕林姑娘,可林姑娘果真就那样好过?眼下还不知那位皇后嫡亲侄女儿到底甚么脾性呢,若果真是个温顺的,那自然是好事。若是个心里傲气孤拐的,偏外面传成喜静温婉的,那但凡有一点不是,谁会派到她身上去?”
凤姐儿闻言,想了想也有道理,不过还是摇了摇头道:“你是没见过蔷儿护林丫头护成甚么样了,等见了就知道了。别说是皇后的侄女儿,便是皇后的亲闺女,也未必顶用!好了,不说别的了,早点睡罢。明儿一早,你就往东府去看看,问问都要准备些甚么。”
平儿闻言,有些心焦起来,拉住凤姐儿的胳膊道:“怎这样急?”
凤姐儿好笑道:“你怕甚么?又不是生死离别,哪怕你不在那里,我有一个下金蛋的鸡在那边,还不常过去瞧瞧?你放心就是,短不了常见面。快睡快睡,这几日熬的我眼窝子疼。”
平儿闻言,不再说话,偏过头去,看着油纸窗外朦朦的月色,一时间心情复杂难明,难以入睡……
……
东府,贾蔷小院。
里间,今日没人陪床,只有李婧陪同。
李婧自跟了贾蔷以来,几乎没一日安稳的时候,连香菱都圆了房,她却还撑着。
今夜总算得偿所愿,可她一张脸上非但没有娇羞喜色,反而成了霜雪色。
因为……没有见红。
尽管贾蔷再三解释,习武女子,原是如此,可李婧还是大哭一场。
直到贾蔷用行动证明,他并不在意那个,同样对她怜爱。
这一场折腾,一直折腾到半夜,贾蔷只觉得腰都要断了,才放下了肩头上的两条大白长腿,躺下正经说起话来……
“爷,祁嬷嬷定了一个好大的计,让我请爷拿主意!”
李婧神清气爽后,看着喘息的贾蔷说起正事来。
贾蔷含混不清道:“那个老白纸扇,又出了甚么主意?”
李婧一边给他揉捏起来,松快松快发酸的骨头和肌肉,一边笑道:“祁嬷嬷说,咱们城外的庄子已经被人察觉了,不过这原本就是意料中早晚的事。嬷嬷说,那庄子原不过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如今人手大部分都进了城里,庄子的作用也就不大了。与其等敌人阴谋好了来围剿老巢,不如咱们设一局,故意激得敌人来杀,再正好……”
“全部反杀?”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坐起身来说道。
李婧笑道:“我也这样问嬷嬷,不过嬷嬷却说,若是设局反杀,便算不得高明了,只算是下乘。这样一来,痛快归痛快,却会引起各方势力对爷的忌惮,得失不好说。”
贾蔷皱眉道:“那该怎么办?同归于尽?”
李婧摇头道:“祁嬷嬷说,同归于尽是中策,还会引得旁人的怀疑,毕竟哪有这么巧的事,就都死了?”
贾蔷闻言,缓缓道:“我明白了,这老嬷嬷还真没有自吹自擂,白家当初果真听她的,还真棘手了。她是想使金蝉脱壳之计吧?”
李婧笑着点头道:“正是!祁嬷嬷说,让金沙帮在东城的行动加大一些,更狠更霸道一些,露出一些暗地里打配合的人,然后回过头,各路人手全回城外庄子里。如此往复,不出三天,必有大队人马围剿庄子!咱们借着地道离开,再放一把火,从此往后,这些人手就真正潜到水下了,既能打消别家的盯梢,让他们轻视咱们,还能将这些人马,变成真正黑暗里的杀招!”
贾蔷皱眉道:“一把火,烧不干净骨头吧?外人怎会相信?”
李婧咬了咬嘴唇,看着贾蔷轻声道:“爷,祁嬷嬷说,只要爷点头,她就带人去乱葬岗上挖尸体去,挖够三百具,等敌人来攻时,先借着陷阱交战,边杀边退,等人进地道后,再放一把火都烧了,如此,也就圆起来了。”
贾蔷思量了足有一盏茶功夫后,道:“你告诉祁嬷嬷,就说此事我应下了。对了,她不是想让她孙子好好读书么?明日一并带过来,我帮他寻个好夫子。”
李婧忙道:“祁嬷嬷说,她希望她的孙儿能见着光,不像她这样了,她希望她孙子能和正常孩子一起读书顽耍……”
贾蔷闻言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道:“那更好办了!你告诉祁嬷嬷,还有那些把关的老人,如祁嬷嬷这般,立下大功者,凡是子孙愿意读书的,皆可送入贾家族学,与贾家子弟一同读书!我会将他们视为贾家子弟,不分彼此。愿意立户籍的,也可立在贾族名下,以便将来科举赶考。”
这种事,对于寻常百姓人家来说,几乎难如登天。
但对于眼下的贾家而言,只要不集中在一个时间点上,花个三五年来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可对那些见不得光的黑户来说,几乎等同再造之恩!
李婧大喜过望,有了这份恩情,她做事愈发得心应手了,就要翻身起来给贾蔷跪下谢恩,却唬了贾蔷一跳,忙抱住她,不许再动。
当然,理由不能是觉得小弟皮都快磨破了,而是:“往后外面的事,你莫要什么都亲力亲为,我怎么舍得你去乱葬岗挖盗尸体?”
李婧大为感动,轻声道:“这些脏事,当然不能让爷去做,便只能我来做。那些人手,都是桀骜不驯者,不亲自带头去做,不将他们彻底压服,又怎能为爷尽心办事?”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翻身上马道:“娘子如此贤德,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
第四百零二章 初会
翌日清晨,服侍着凤姐儿起床,并回了四五个管事媳妇的话后,平儿就让人备了车,往东府而来。
虽然心里不断劝说自己,原是帮凤姐儿守着门铺营生的,可马车离开西府,驶向东府之时,她心里仍有些发慌。
总觉着,似是甚么东西悄悄发生了改变。
至贾蔷院后,正看到他在庭院里打拳。
只是这拳却是有趣,不似虎虎生威的那种刚猛拳法,反倒是慢吞吞的,和老人活动筋骨一般……
轻轻敲了敲门,贾蔷回过头来,见是平儿,眼前一亮。
平儿身上穿着玉色翠叶云纹锦衣,头上插着镀银绿玉滴珠镂花步摇。
耳垂白玉嵌珠缠丝耳坠,拿着绣帕的手腕上,戴一双缠丝嵌蓝宝双扣镯。
面带温婉之笑,眸蕴柔顺之亲。
似一株山中茶花,虽从不与牡丹玫瑰争艳,却也不失颜色。
低调内敛,貌不平平语自平。
贾蔷缓缓收了拳脚,长呼一口气,还抹了把汗后,笑道:“平儿姐姐来了。”
平儿见他如此,忍俊不禁道:“侯爷打的这是甚么拳,瞧着慢式式的,还这样累?”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眉眼间浮起一抹肃穆之色,正经道:“当年我被奸人追杀,逃命时无意落入山崖,不想天不亡我,竟让我掉落在一树山崖不老松上,那不老松的树根处,在峭壁上居然有一洞!我进了洞中,竟发现山壁上刻着一套盖世武功,便是我方才打的那套拳法。自从学了这套神功后,你猜怎么着?”
平儿闻言都惊呆了,看着贾蔷问道:“怎……怎么着?”
贾蔷强忍着笑,道:“嘿!从此腰不酸、腿不痛,驾车能驾三百里,一口气能蹿上房顶了!”
“呸!”
心思聪慧的平儿,哪里还听不出贾蔷在哄她,登时又气又好笑的啐了声:“岂有这样戏弄人的道理,还是主子呢!”
贾蔷哈哈一笑,道:“虽有些杜撰的成分,但这套拳法搭配上五禽戏来练,的确有强健体魄之功效。旁人不说,林妹妹那边是一日都不会断的,你瞧她如今可是比从前好许多?”
平儿闻言明眸一亮,笑道:“何止是好许多?竟像是换了个人般。往年里,初春和深秋两节气里,便只能泡在药罐子里。如今确是比从前强太多了……果真有这样神奇?若果真这样神奇,那侯爷也教我们奶奶一教,她虽看着好,其实身子也不算壮,不过是性子刚强不伏软罢。”
贾蔷点头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好说,回头我教她便是,平儿姐姐也跟着学学……”
平儿看着贾蔷锋利的目光,总觉得似能往心里钻,不敢多看,避开眼神笑道:“听我们奶奶说,侯爷那会馆的西路院,少一个总管事。奶奶说她举荐了我,可我不过一个奴婢,纵往日里跟在奶奶身边学了些,也只是那么点皮毛,正经哪里能上得了台面?侯爷若是请了我去,还一年花上二百四十两,我可真真担待不起。不是我偷懒不愿出这份力,只怕耽搁了侯爷和奶奶的大事……”
贾蔷摆手笑道:“里面说罢,岂有站在门口说话的……”说着,先往里面行去,平儿见之没法子,也只能跟了过去。
这时晴雯和香菱一边吵闹,一边抬着热水过来。
看到平儿过来,晴雯未曾见过,见如此秀美的一个女孩子跟着贾蔷进了屋,心中大为警觉。
香菱却是极高兴,远远的就叫了声:“哎呀!平儿姑娘来了!”
还对晴雯介绍道:“平儿姑娘是西府上下都最喜欢的人了,便是谁犯了点罪过,不敢同二.奶奶说,只要同平儿姑娘说一声,但凡不是大罪过,她都能宽容过去,所以大伙儿最喜欢她!平儿姐姐还是二.奶奶身边最得力的人!”
晴雯闻言,眼睛里的防备色消失了,只要不是来抢饭碗的就好……
她笑道:“那自然是极好的人,不过犯了罪过的人,合该狠狠教训!”
贾蔷提醒她:“你犯的罪过何曾少了?”
晴雯不服:“那爷也没少教训!”
说出口,脸就红了,偏过头去……
香菱在一旁偷笑,还被她凶巴巴的瞪了眼。
贾蔷笑道:“一大早就你在院子里磨牙,去将尤大奶奶请来,就说我有事寻她。”
晴雯转身就走。
见她如此,平儿心里讶然,好一个爆炭性子的丫头。
又见香菱一个人提着一木桶水,俏脸都挣红了,平儿忙上前去帮忙。
贾蔷本也想去,可刚迈一步,就看到平儿弯下腰去帮香菱,翘起的那浑圆挺翘的弧度,即便他昨夜损耗超标,此刻见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热。
不忍唐突了这个真善美的姑娘,贾蔷忙收回脚步,先一步进了屋……
……
等洗漱罢,重新换了身衣裳回到正堂时,见尤氏也来了,两人正闲话,看到贾蔷出来,皆站了起来。
贾蔷摆摆手,落座后直言道:“请大奶奶和平儿姐姐来,是有事相求。”
尤氏和平儿忙赔笑称不敢,贾蔷道:“家里都知道,我在西斜街那边置办了一座会馆。会馆东路院,是爷们儿们摔跤比武看大戏用的,这一路不用管,自有人料理。中路院是客房,休息的地方,前半边儿归东路院,与之相通,后半边儿归西路院,与西路院相通。中间都是封死了,连门都用砖石垒砌了起来,互不相扰。而西路院,五进的宅院全部打通,加上中路院那后半边儿,统共几十间房,组成一个小街道,里面卖的全是女人孩子用的顽意儿。
贾家家大业大,族学耗费比过去大十倍不止,所以我这个族长不得不多费些心思赚些银子,就想将这会馆的西路院,打造成一个财源之地。
旁的该有的都备齐了,独这能总管掌事的人寻不到妥当的。大奶奶我知道,是个巾帼英雄,管家本领不逊西府二婶婶,只是当初被贾珍那畜生给耽搁了。大奶奶去帮我管着里面迎来送往的事,你本就有三品诰命,和那些诰命小姐交道,便宜的很。一年二百四十两的月钱,也能贴补一些脂粉银子。”
尤氏听了心里不知是喜是忧,总怀疑这莫不是被扫地出门儿了吧……
看她不安畏怯的神情,贾蔷便猜出了她的心思,便有些无奈道:“西斜街那边,并不是每天都开门,一个月里不过四天,其余时候大奶奶愿意回家住,当然可以回家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听到贾蔷的话后,尤氏脸上笑容一下绽放开了,忙道:“并不担心这个,只是寻思如何把差事干好!”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侯爷,我那两个妹妹也闲来无事,不如……”
贾蔷摆手道:“你想带去也无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能得一份月钱,足够养活她们自己。只是我丑话说前面,那边的规矩比家里怕是还要严一些,绝不准有仗势欺人的事……”
尤氏一迭声的担保道:“绝不会绝不会,岂敢坏了侯爷的大事。果真如此,我也没脸留她们了。”
贾蔷说完尤氏这边,又对平儿道:“平儿姐姐要做的,就是总掌里面的事,西路院那边一个男的都不许进,只有一些健妇嬷嬷媳妇和丫头负责日常粗活,女人一多事情就多,虽也有几个管事的,但最多只能负责一摊子事。平儿姐姐便去当个大总管,里面所有人都要听你的。
我安排了八个会拳脚的女护院,一直跟着你,只听你的令。你只要记得,你在里面就代表我,慢说寻常婆子媳妇或是丫头不听话你可以处置,便是进门的诰命,敢摆官威耍威风的,你也可以直接使人送出去。随行的婆子丫头有敢轻狂的,直接打出去都不当紧!维护里面的秩序,至关重要!
为甚么选你呢?是因为平儿姐姐心中善良,不似二婶婶那般手段狠辣,能容人改错。但你又不是一味的老好人,该处置人的时候,也会处置。果真有难为之处,可与大奶奶商议,她知道甚么时候下重手。”
听贾蔷这样说,平儿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责任深重,怕当不起。
而旁观者尤氏的面色则隐隐有些古怪,平儿代表贾蔷?
看着平儿这样好的颜色,尤氏自觉发现了甚么。
不过又一想,她自己还代表门面,要和诸诰命周旋呢,想来也没甚么大不了。
她自信姿色不差,今年不过二十五六,还谈不上老。
她那两个妹妹就更不用提了,都是绝色。
可贾蔷对她姊妹三人,却从无那样的心思。
一个男人有没有对女人别有心思,女人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有的时候女人不去想这些,或者骗自己无事罢……
尤氏心里明白,贾蔷对她们姊妹三个,是果真没有丝毫龌龊的心思。
如此推断,对平儿也未必如此……
难道,果真是个君子?
等尤氏和平儿走后,晴雯来到贾蔷跟前,欲言又止。
贾蔷皱眉看她,问道:“甚么事?”
晴雯正经毛遂自荐道:“我也可以去帮爷去管人呀!我还会女红,比谁也不差!”
贾蔷笑骂道:“你还想跳槽不成?不是不让你管,我怕让你去了,三天不到人都让你用簪子戳死完了。至于女红……偶尔做做也就是了,常年做,不把你眼睛熬瞎才怪。”
香菱嘻嘻道:“爷心疼你呢,傻晴雯!”
晴雯转身就动手,毫无疑问,被香菱反制,挣脱后晴雯放狠话道:“再敢胡说,我还拾掇你!”
又对贾蔷道:“别人都熬不瞎,偏我眼瞎?”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道:“也罢,那我先给你一个样子,你在上面刺绣,做的好了,确实能赚银子。”
晴雯撇嘴道:“哪个是为了银子,还不是为了帮爷出力?”
说着,跟随贾蔷进了里间,不过待贾蔷从一紫檀木盒中,拿出了一样物后,只看一眼,晴雯的眼睛就直了,俏脸瞬间红成了煮熟的螃蟹,再看贾蔷,目光简直惊恐!
贾蔷淡淡解释道:“这是西洋流传过来的,对女子大有好处。虽不雅致,可女人穿这个,不用裹胸布去裹胸,不仅对自己好,还对子嗣好,不会让子嗣轻易夭折,生出病秧子的可能也大大减少。这是利国利民的正经事,你莫要胡思乱想。”
晴雯闻言,将信将疑的看着贾蔷。
贾蔷呵呵一笑,对晴雯道:“罢了,你现在不敢,就等过些日子再说。等女人们都开始戴这个,你也就敢绣了。不仅绣,还要穿呢。”
说罢,将东西放回木盒后,笑着离开。
背后,晴雯偏着头冲他一皱鼻子,穿个大头鬼!
不过,羞红的俏脸,艳若芙蓉,目光还是落在了那物什上,怎么穿啊,果真能生儿子……
……
ps:古代的裹胸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穿个肚、兜啥的,美美哒。而是在发育之初,就拿布一层一层的裹起来,明朝大画家仇英画的果体仕女图上,妹纸身前就像两个土豆。总之裹胸之害,不亚于裹脚。作为一个有道德的高尚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来解放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谁都不能阻止我,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