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炮仗
中堂上头,春婶儿看着黛玉,越看越喜欢,贾母笑道:“原不该搬出去,便是多你们一家子四五口人,又靡费不了甚么。正经的至亲,住在一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春婶儿连连摇头道:“岂有舅家在外甥家常住的道理?再者,新娘子都快要进来了,我们虽穷些,却也算是长辈。你们这样的人家又最是知礼,不似我们寻常泥腿子人家,婆媳尚且有吵嘴的。你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孩子,听说还要在长辈跟前站规矩,若住在一起,就算不站那鬼规矩,也要晨昏定省。我们哪受得起这样的礼,岂不折了寿去?他舅舅又最是心疼他,罢罢,还是搬出去自在。”
贾母笑道:“果真照你们这个谦让法儿,我们这些岂不成了真正的老厌物儿了?”
春婶儿闻言笑道:“老太太这样的老封君,本身就带着朝廷封的诰命,和官儿也没甚分别,算是女人中的一品大学士,福报那样了得,能庇着一大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又怎能成老厌物儿?”
贾母闻言乐得合不拢嘴,笑道:“谁说你们这样的不会说话?我看比谁都会说话!”
春婶儿惦记着正事儿,道:“他舅舅临来前,让我托问老太太一事。这蔷哥儿娶亲,该是甚么个章程?该怎样下定……”
“诶!”
见春婶儿一家居然想包办贾蔷的婚事,贾母连忙摆手,正色道:“这蔷哥儿虽然跟你们那边最亲,可毕竟姓贾。玉儿虽是我的嫡亲外孙女儿,可自有她老子在。所以婚事这边,仍是我们这边和玉儿她老子那里商议。当然,到了议亲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通知你。”
春婶儿闻言笑道:“若是能如此,自然最好!他舅舅就是想起当初他老子娘不在的时候,全靠他……”
“娘,这会儿说这些做甚?”
不等春婶儿说完,刘大妞就制止了。
贾母却坦然,看着春婶儿道:“当年的事,西府上果真连丁点风声都没听到。若不然,断不会是现在的下场。”
她只道春婶儿糊涂了,现在来替贾蔷找场子来了。
眼看春婶儿想起往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直留意上头情况的黛玉悄悄与贾蔷使了个眼色。
贾蔷却对她扬了扬眉尖,示意不当紧。
果然就听春婶儿再开口,便不是那回事了,她叹道:“他舅舅说了,如今蔷哥儿的爵位那样高,事业也越做越大,他再帮不得他了。只等着他成亲之后,我们一家便搬回老宅子那边去,那边才是我们正经的根儿。”
薛姨妈在旁边笑道:“原来是急着替甥儿讨媳妇!”
贾母放下心来,也笑道:“我原也催过,只是蔷哥儿和玉儿她老子商议过,都应下了,晚几年再办,我急也没人听。”
下面凤姐儿笑问贾蔷道:“这又是甚么缘法?”
众姊妹也看了过来,贾蔷笑道:“旁人不知这是甚么缘法,二婶婶最该明白才是。”
凤姐儿闻言,忽地心中一震,丹凤眼里满是嫉妒的看着黛玉,叹息道:“女儿家能做到你这个地步,才算不枉白活一场。”
黛玉轻轻啐了口,低头不语。
湘云闹不明白,连连追问。
凤姐儿笑道:“咱们女儿家,这辈子最快活最自在的日子,便是做女儿的这些日子。你们虽还未出阁,难道就不会对比?”
许多话她不好说,但不说不代表姊妹几人看不到。
凤姐儿算是极得宠的孙媳妇了,可平日里累成甚么模样,得罪了多少人,要应付多少人,要伺候多少人,受多少委屈……
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们也就明白了贾蔷为何让黛玉晚点过门,分明是舍不得她受累,要让她多做几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女孩子。
“这酱蘸着怎么觉得没那样香了?”
吃了半天涮羊肉的宝玉,忽然奇怪道。
……
翌日清晨。
宗祠大栅栏外,甬道尽头,摆了一张几案。
几案上设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代修、代儒二老,再次被贾蔷派人抬了来。
实际上,昨夜贾芸已经代表贾蔷,前去和二老通气了。
其实也不算私下里收买沟通,论公,贾敬、贾珍父子所作所为,不必多说。
论私,他们每年除了给族人分一点山货外,也不会再有甚么恩惠。
那么多族人,想养也养不过来。
即便是代修、代儒两个代字辈的庶出长辈,每年也给不了多少钱粮。
相较之下,贾蔷这个族长才当了没二月,却按月送了丰厚的钱粮,供其养老。
所以,有贾母亲笔信在前,二老在写下逐贾珍出族谱,不入祖坟,申斥贾敬昏庸荒唐的亲笔信时,并没太多阻力。
总之,今日贾蔷连面都没露,就凭代修、代儒并贾政、贾芸四人出面,就让族人在宗族露布上,一个挨一个的签下了大名,算是彻底在贾家为贾珍画上了句号。
随后,连贾家族人都没用,几个家仆出面,去了铁槛寺,将贾珍的棺木移至城外乱葬岗,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至此,大房历史基本上翻篇。
……
东路院,贾蓉房。
里间,气味不似上回进来时那样难闻。
但依旧难掩腐臭味。
贾蔷站在床榻边,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才不过半月,却愈发不成人形的贾蓉。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就知道他心里甚么都清楚。
贾蔷叹息一声道:“你但凡心里能想开一点,病情何至于此?”
贾蓉冷笑,因消瘦凸出的眼珠子上,满是黄疸和血丝,看着贾蔷,声音如锈了的铜锣摩擦一般难听,讥笑道:“你少猫哭耗子,你怕打心里都等着我死罢?”
贾蔷好奇道:“你死不死,对我能有甚么影响?贾珍已经被我宗族除名,连棺木都入不得祖坟。贾敬回来闹一场,水花都没荡起一滴,养在宗祠后院让他好好修道。他们尚且如此,我不惧之,难道还容不下你?说到底,咱们是一起长起来的兄弟。如今又是三房承嗣爵位,你若果真能长命百岁,我少不了你的富贵,此言并无半点虚假。”
贾蓉闻言,眼珠子瞪了半天后,才不掩恨意道:“那个老畜生,当年就不该收养你,就该溺死你!甚么叫引狼入室,这便是!秦氏那个贱人已经被你得手了吧?你少给我装好人,当年你就爱盯着她的乃子和屁股看,如今你得了意,还能放过那个小娼(***?怕是连尤氏和她两个娼(***妹妹也一并顽弄了吧?贾蔷,你占了我的爵,害了我父亲,圈了我祖父,淫辱我继母妻子,如今还来装好人?你怕不是想在我眼前去**她们?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贾蔷冷漠的看了他最后一眼,对两个快要吓死看护他的嬷嬷道:“伺候好了,别让他死了。”
那嬷嬷倒也实诚,难为道:“刘郎中说了,蓉大爷的病越发难治了,他自己又控制不得邪火,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贾蔷没有再回头看破口谩骂的贾蓉,冷漠道:“多用些安神的药,让他多睡会儿。就算死,也要等两个月再死。”
说罢,阔步出门离去。
这个档口死了,虽伤不得他甚么,总是不好听……
……
皇城,凤藻宫。
偏殿内,贾元春正领着端妃、周贵人处理六宫宫务。
端妃是新升的四妃之一,亦出身名宦之门。
虽不及原吴贵妃得宠,但近来被翻牌子的次数多了不少,因而被尹皇后传至中宫,赋予重任,辅助贤德元妃一并处理宫务。
这在后宫,乃是莫大的权势和荣耀。
抱琴并一众昭容、彩嫔、女史,来去匆匆,将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和宫正司等六局一司的诸出纳文籍抱来送去。
不过这一会儿,元春并端妃茹氏还有周贵人的注意力,都未集中于宫务上。
而是听着西暖阁内,尹皇后和五皇子母子间的动静……
“母后,您就同父皇言语一声,让贾蔷来帮儿臣罢!”
“母后,内务府实在缺银子啊!!儿臣如今每天早上睁开眼,想起那空荡荡的内库,儿子脑仁都疼!”
“不信您瞧瞧,您瞧瞧,今早邱氏还说,儿臣如今连白头发都有啦!”
“放屁!”
李暄惫赖的声音刚落,尹皇后啐骂声便传了过来,只听尹皇后气笑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说谎也不会找说辞!内库才抄了吴家的不义之财,不知多充足,你倒拿内库空荡说嘴?”
李暄跳脚抱屈道:“哎哟喂!儿臣的亲母后哇!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因五省入春以来滴雨未下,朝廷上那些鸟官儿成天聒噪,逼得父皇不得不将入库没两天的千万银资,全都送入户部,再直接拿去买粮,送往五省了!哎哟,那些贼厮鸟,真是可恨啊!”
“住口!”
毫无疑问,接下来,李暄接受了尹皇后好一通道德洗礼,最终震怒斥道:“你难道也想像你二哥那样,因无皇子之德,被出继给别人,不再是皇上和本宫的儿子?”
李暄垂头丧气道:“母后,儿臣也理解那些官儿……可儿臣原本正盘算着趁内库充盈给父皇和母后修园子呢,谁知道……”
见他如此,到底是小儿子,尹皇后又心软下来,道:“我和你父皇又不急着享乐,园子的事,还是再等等罢,孝心也不尽在这一时。”
李暄摇头道:“如今已不是修不修园子的事了,而是今年大半年都要打饥荒!先前九华宫皇祖父那里花了太多,只打醮一次,就靡费十数万。再加上过年时赏赐下去那么多……唉,母后,如今内库当真是精穷了。”
尹皇后闻言皱眉道:“便是如此,你寻贾蔷又有甚么用?他难道还是点石成金的送财童子不成?”
李暄赔笑道:“儿臣前儿去他府上,听他和江南齐家还有恒生王家、东盛赵家都在做生意,还都做的极大,张口闭口都是几万两银子,儿臣一个郡王,一年的宗室俸银也才一万两,还不够人家的添头!”
尹皇后奇道:“他还有这份能为?”
李暄连忙道:“可不是嘛,所以儿臣才动了心思,劳母后给父皇说说,还是调贾蔷来内务府帮儿臣罢。让他在外面,成天的惹祸啊,有儿臣在,还能看着他点。”
“呸!”
尹皇后气笑啐道:“果真让你们两个混世魔王凑在一起,还不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见李暄还要耍赖央磨,她捏着眉心摆手道:“连儿子都有的人了,还如此顽皮惫赖,不过我劝你此事还是别多想,内务府的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本宫说,你自己心里就明白。果真让贾蔷那炮仗性子的人去了,你果真能按得住他?”
……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传信
待尹皇后领着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往大明宫而去后,端妃茹氏和周贵人都奉承起元妃道:“贵家那位少年侯爷,果真好大的能为。”
贾元春笑了笑,道:“哪里是他有甚么能为,不过是天恩浩荡,皇上和娘娘宠着他罢了。”
端妃茹氏笑道:“这便是最大的能为了,天底下勋贵子弟虽不说多如过江之鲫,却也不在少数。能如此得皇上和娘娘法眼的,难道还有第二人?”
周贵人也笑道:“何止入皇上和娘娘法眼,便是太上皇,也钦点其为良臣呢。哟,说起来,果真和娘娘家的那位嫡亲侄女儿有缘,那位不也是既得皇上、娘娘的喜爱,也得九华宫里太上皇、皇太后的疼爱?”
茹氏羡慕道:“贾家有这一双人儿在,还这样年轻,百年富贵可期。”
贾元春闻言笑道:“都是托天家隆恩罢!”
虽如此言,可元春心里还是满心欢喜。
宫里人最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贾家人争气,连她也跟着沾光。
元春打定主意,回头再书信一封回去,劝她母亲,还是好好和东府相处为上。
……
大明宫,养心殿。
见尹皇后带着缩头缩脑的李暄进殿,隆安帝停下朱笔,先是冷哼一声,瞪了李暄一眼,将他唬个半死,然后方对见礼的尹皇后道:“皇后免礼,怎和李暄往这边来了?”
尹皇后笑道:“皇上,臣妾实在耐不住五皇儿的央磨,又不能擅自做主,便带他过来,让他自己同皇上说。”
隆安帝皱起眉头看向李暄,目光渐渐锋利,喝道:“甚么德性?畏首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宗室郡王的样子?”
李暄赔笑道:“皆因父皇龙威太盛,儿臣见之心生大敬意所致。”
隆安帝懒得与他掰扯,问道:“甚么事?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李暄忙道:“此事是正事,父皇,儿臣想请贾蔷到内务府帮儿臣。”
隆安帝闻言,眼神一下深沉了下去,不过随即又恢复正常。
这个荒唐儿子,他心里还是有数,不至于此。
但他还是厉声斥道:“迷了心了!皇子公然结交领兵大将,你想干甚么?”
李暄当时就懵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也叫领兵大将?
见他这般,尹皇后忙笑道:“如今可死了心了?”又对隆安帝笑道:“还是皇上圣明,臣妾都没想到这一处。早知如此,在凤藻宫就拦下他了。”
隆安帝点了点头,道:“不过是提点一下这孽障,皇后不必担心。”
又问李暄道:“你寻贾蔷甚么事?”
李暄便将先前在凤藻宫那套说法说了出来,隆安帝摆手道:“贾蔷不过是走了运道,不知从哪得了些方子,你还想将他的方子贪去不成?再者,他那套脾性,到了内务府,不定惹出多少事来。这个混帐东西,没一日不给朕寻些麻烦的。”
尹皇后见隆安帝皱起眉头来,奇道:“贾蔷又惹是非了?他这也太能折腾了……”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道:“今日有科道言官,弹劾他自承爵以来,不顾上一任宁国袭爵人贾珍停棺家庙,更苛待宁国公贾演嫡孙贾敬,这贾敬还是贾蔷承嗣宁国认下的祖父。至于贾珍之子,也快被虐待死了……”
此事,还真有些符合贾蔷嫉恶如仇的性子。
但是,与孝道不合,果真计较起来,贾蔷怕有天大的麻烦。
尹皇后闻言也眯了眯眼,道:“皇上何不将贾蔷宣进宫里,让他自辩?”
隆安帝摆了摆手,道:“这种事,自辩有甚么用?朕已经打发人去贾家看了,果真如此,那少不了他的苦头吃……”
涉及孝道,又被科道言官给弹劾了,便是他这个天子,也无法维护甚么。
果真坐实了,少不得丢官削爵之责。
正当尹皇后蹙起眉心来,想说些甚么,忽见一黄门自殿外入内。
跪于殿中,先与隆安帝和尹皇后见罢礼,然后捧着一叠纸笺奉于头顶,道:“万岁爷,奴婢奉旨前往贾家传旨探查,宁侯贾蔷亲自引着臣去见了东路院的贾蓉,贾蓉房间内有专门请的两个郎中照看着,病案医嘱按日记录,奴婢也都看过了。另院内还有四名嬷嬷,四名丫鬟,一天十二时辰日夜轮班照顾,不曾断过人。贾珍遗孀尤氏、贾蓉妻秦氏,也都被善待。”
听闻此言,隆安帝和尹皇后面色都微微舒缓下来,隆安帝问道:“那贾敬和贾珍怎么回事?”
那黄门道:“昨日贾敬领了玄真观十三名道人,强闯宁府内宅,要在内宅修一座七层摘星楼,供他参悟天道。宁侯贾蔷便请了荣府荣国太夫人,并贾家两位代字辈的族老出面相劝。劝之不听,宁侯大怒,就派兵将玄真观给查抄了,一应道士都下了大狱。而后开了宗族大会,历数贾珍大罪,将他逐出宗族,族谱除名。贾敬也被三位族中族老,申斥荒唐不堪,令其闭门思过。奴婢也前去看了,衣食嚼用供给上,未曾短缺。另,宁侯让奴婢将贾族荣国太夫人、两位代字辈族老,并阖族三百余人亲兵签名的宗族露布带了回来,以作辩证。”
隆安帝却是连看都未看,摆了摆手让戴权带着这黄门去武英殿,将这些给军机处几位大学士看。
等两个内监走后,隆安帝对尹皇后道:“这个贾蔷,让林如海调理的愈发精明了。”
尹皇后笑道:“是不错,不过也不算甚么。贾敬回城闹事,以贾蔷的聪明,不难想出背后有人弄鬼,说服荣国太夫人并两位族老出面,不算难事。只是……”顿了顿,尹皇后凤眸中不掩精光,道:“这幕后之人,还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隆安帝嘿的冷笑了声,却未多言。
他手里掌着的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李向、李吉那一伙儿景初朝兴风作浪的上一代皇子周围,密切关注,不敢有半分大意。
其他的地方,难免就疏漏了些。
不过,也有了些眉头了……
至于幕后之人挑唆贾敬回城的勾当,在隆安帝看来,简直小家子气的让人瞧不起!
此等竖子,也配妄想大宝?
简直可笑,可悲!
……
出了大明宫,戴权看着紧紧跟随他后面的年轻小黄门儿,笑道:“都道宁侯年岁不高,但出手最是大方。海公公这次得了差事,往宁府宣旨,可得了甚么好东西不曾?”
那年轻小黄门儿忙赔笑道:“总管老公面前,小的怎敢称公公?”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了三张银票,奉给戴权道:“宁侯果真大方,出手就给了三百两银票,小的福分薄,担不住,孝敬给总管老公!”
戴权瞥了眼,轻笑了声,从三张百两大龙银票里挑出了两张,声音阴柔的笑道:“小海子倒有眼力见儿,往后自有你的前程。”
海公公闻言大喜,道:“全凭老公提携!”
戴权笑了笑后,啧啧叹道:“宁侯还真是豪富啊!”
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去问这位新贵,借些银子……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眼下这位少年侯爷势头太盛,他也要顾忌着。
但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哪有人能一辈子走的顺风顺水?
就慢慢等着吧,早晚的事罢了……
……
荣国府,荣庆堂。
高台上,贾母看着贾蔷,有些紧张道:“宫里天使走了?”
贾蔷笑了笑,道:“走了。”
贾母又道:“果真有人告你了?”
贾蔷点点头,道:“要没人在背后挑唆,东府太爷如何会突然回府?”
贾母含怒骂道:“这起子阴险小人!你可知,是甚么人动的手脚?”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牢里正在审问玄真观的道士……”
说罢,目光落在贾母身旁不远处交椅上,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面上,问道:“这位是……”
贾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道:“你怎连他也不认得了?罢了,你必是与我装糊涂打擂。我也不同你打这个擂,实话实说了,这位神仙今儿便是来为玄真观那些道士求情的。你多少卖我一个老脸罢……”
贾蔷笑了笑,一旁贾政介绍道:“蔷哥儿,这位真人便是当日咱们荣府老国公的替身,曾经太上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被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和咱们贾家的关系素来亲近。”
贾蔷点了点头,问道:“张真人,是为玄真观来求情?”
张真人早已打量过贾蔷多回,此刻闻言,没有直言,而是惊叹道:“无量天尊!侯爷当真好福相啊!难得,实在难得!”
贾母感兴趣,忙追问道:“此言怎么说?”
张真人笑道:“侯爷生的眉飘偃月,目炯曙星,虽不及尧眉舜目,却也是王侯贵相!再看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如胆悬,目若朗星,口似涂朱,牙排碎玉,齿如贝列,面如古月生辉,脸似淡金镀容,眉似利剑入鬓,鼻正口方楞角分明,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仪表堂堂……诸位不要笑,非贫道恭维,这等相貌,非胸中有大忠正,真正忠于社稷黎庶之忠良,绝难生此形容。便是到了九华宫、大明宫,太上皇和当今圣上面前,贫道也敢打此包票!”
贾蔷再度感慨,这些久在权贵中打磨圈的人,恭维起人来,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他素来听不进浮夸赞扬的心态,如今听起来居然觉得不刺耳……
他思量稍许,缓缓道:“老真人且放心,兵马司衙门不是龙潭虎穴,是讲道理之处。大部分玄真观道士,今天就能放归。小部分确实藏了奸,或是违背律法的,罪轻者轻罚,罚完即可归。只是果真有罪重者,却放不得。”
“这……”
张真人迟疑了下,却还是打了个道礼,道:“如此,贫道就代玄真观祖师,谢过宁侯了。不过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蔷道:“当然可讲。”
张真人道:“贫道也是受人请托,旁人知道贫道与府上关系,才再三央求,故而不得不来。但除了贫道外,据说还有人求到了龙虎山天师府。龙虎山封山三十载,去岁才再度开了山门。今岁大天师奉诏入京,进了九华宫。连贫道也没想到,玄真观还有这等根脚。贫道和贾家关系不比旁家,又素得太夫人并诸位老爷的礼遇,得了这个信儿后,还是想着上门相告,侯爷心中当有数才是。”
说罢,张真人不顾贾母等人挽留,告辞飘然离去。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安份
“蔷哥儿,可要紧不要?”
清虚观张真人走后,贾母紧张问道。她虽素不理前面的事,但也知道太上皇意味着什么……
贾蔷沉吟半晌后,笑着摇头道:“这位张真人,好心倒是有些,但也未尝没有存下让我和龙虎山斗一场的心思。一个是太上皇信奉的千年道教祖庭,一个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张真人自身敌不过他的本家大天师,所以想拉我下场斗一场……”
贾母和贾政闻言眼睛都直了,将信将疑道:“张真人,果真这样坏?”
贾蔷淡淡道:“也谈不上坏,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者,这个消息还是极有用的,有备无患,就不至于被人算计到跟前,手忙脚乱。”
贾母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放下心来,笑道:“在外面行事,果真要多长一百个心眼子才够用,不然,不知甚么时候就被人算计了去。”
贾蔷还未说话,就见凤姐儿引着贾家诸姊妹进来,与贾母、贾政见礼罢,贾母好奇道:“你怎还未走?”
贾蔷听了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到姊妹里少了宝玉和探春,便知道许是发生了甚么。
就听凤姐儿笑道:“今儿不是大嫂子的好日子么?我怎么也得等到大嫂子送完了兰儿,看她好哭一场后再走。”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呸”的一声。
众人看去,却见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的李纨牵着贾兰的手进来,眼睛虽有些红肿,此刻却还是含笑啐道:“凤丫头再不当好人!”
在她母子身后,却见穿红着绿披金挂银的赵姨娘和贾环也到了。
好在王夫人今日也不在,不然看到行咒魇之术后,还能活得如此滋润的赵姨娘,怕是心里又要怄出八两血来。
贾环、贾兰叔侄俩跪下,与贾母见礼。
贾母一人叮嘱了几句,又让鸳鸯将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并进士及第的小银锞子送上。
两个小人儿再次磕头。
然后又到贾政那边,不过贾政的礼先前就给过了。
告辞完尊长,聆听完教诲,二小就要离府前往族学。
强忍了许久的李纨眼泪再次落下,赵姨娘也心啊肝啊的大哭起来。
贾环许是也有些害怕,被赵姨娘搂在怀里,也呜呜哭了起来。
倒是贾兰,恭恭敬敬的跪下,给李纨磕了三个头,正经劝道:“母亲,前儿不是说好了么,儿子是去求学,且就在贾家族学,并非远离,母亲实不必担忧。”
凤姐儿在一旁看着,见贾兰竟有这等表现,称奇道:“也不知大嫂子平日里是怎么教的,这兰儿倒像是个有大出息的。”
相比之下,再看看母子抱头痛哭的赵姨娘和贾环,“啧”了声。
贾政面皮挂不住了,斥道:“哭甚么,好生读书求学,本是极好的事,还不退下!”
喝退了赵姨娘后,贾政也未多留,与贾母、贾蔷道了别后,带上了贾环、贾兰转身离去,也不知是不是回头安慰小妾去了……
待贾政离去,凤姐儿同贾蔷笑道:“今儿是王家舅母的生儿,太太带着宝玉和探春先过去了,王家那边打发人来说,若是得闲,也请你和林妹妹务必过去坐坐。怎么,可有功夫没有?”
贾蔷遗憾道:“哎呀,真是不巧。若没有东府太爷回来这事,我多半就去了,眼下宫里来人传旨,我怕是出不得远门了。林妹妹也要回林家照顾先生,且我不陪护着,也不放心。所以这次……还是算了罢。”
凤姐儿闻言,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却也没多劝。
虽然王夫人知道她和贾蔷亲近些,将这个请人的差事交给了她,但凤姐儿对王子腾妻子李氏动了拉贾蔷和黛玉去为王家架秧子抬势头的心思很不以为然。
天下又不是只王家人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就算李氏先前出面了贾蔷封侯的宴会,也为黛玉庆生送了份礼,可李氏的分量能和贾蔷、黛玉比么?
亏李氏还好意思说,让黛玉乘皇后赐的凤辇去,亮亮相,也好让其他诰命开开眼。
照这般算计,每年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众诰命都去捧场,回头谁家诰命再过生儿,皇后娘娘还得亲自去还个礼?
谁也别说谁势力,果真贾蔷黛玉只是个寻常小辈,李氏那日也不会亲自登门。
既然已经将身份地位算了进去,那就按规矩办事。
贵人岂能轻落贱地?最起码也得身份对等才是。
贾蔷背后站着多少人,黛玉背后又站着多少人?
他们的行动来去,并非全在他们自己,也要考虑影响。
连凤姐儿都明白的道理,王子腾夫人李氏会不明白?王夫人会不明白?
终不过还是欺贾蔷、黛玉年幼,想以辈分压人罢了。
只是既然如今贾蔷心里明白着,也开口婉拒了,凤姐儿便不多说甚么。
她邀请了贾蔷和黛玉,差事已经完成了,况且她也看得出,连贾母都不大喜欢这做派。
因此与贾母、贾蔷并诸姊妹道了别后,也匆匆赶往王家。
等凤姐儿走后,黛玉怔怔的看了贾蔷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就这?”
贾蔷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黛玉缓缓蹙起眉心道:“人可不去,难道礼也不去?”
贾蔷笑了笑,奇道:“还用送礼?”
黛玉不高兴了,看着贾蔷不言语。
贾蔷哈哈笑道:“我又不傻,岂会如此疏忽?”
黛玉眼睛一亮,道:“可是先前已经打发人送去了?”
贾蔷摇头道:“怎么可能,先前压根都不知道有此事。”
黛玉气个半死,忍着被人取笑的羞耻,咬碎玉齿,一字一句低声道:“那你还不快去?蔷哥儿……”
话没说完,听到一旁传来四个字:“仔细你的皮!”
黛玉愕然转头看去,却见竟是惜春描着她过往的神态,瞪着贾蔷威胁道。
迎春、湘云差点没笑死过去,黛玉羞愤的想动手,惜春先一步抱着她求饶。
念及惜春的身份,黛玉还真不好动手……
贾蔷颇为感慨的看着惜春,原本小小年纪,身上便蕴着疏离清冷的客气劲。
也难怪日后会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伴余生。
他其实也没做甚么,只是在宁府给她了一套院子,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又让她请了二三回东道,邀请诸姊妹去她家住了两三晚……
但看起来,效果似乎好过头了。
这个才不到十岁的小丫头,恢复了她本该有的顽皮活力……
贾母笑罢,对黛玉道:“你还是没明白他的面皮,他听了凤丫头的话,心里就有了数。他必知道,他不出这份礼,西府也得替他出上。这会儿子,凤丫头必是让人装车呢。”
黛玉闻言,真有些不满的看向贾蔷,贾蔷忙道:“你可别替二婶婶心疼,她见天吵着要和我一道做买卖,赚些脂粉银子。我才松了口,只要了她一千两银子的本,回头年底她不收回一万两的利来,我还要包赔。你算算,她是吃亏了还是赚了?”
此言一出,湘云的眼睛最先亮了,论缺钱,她史湘云敢排第二,贾家姊妹中,谁敢排第一?
不过随即眼睛又黯淡下来,她可没有一千两银子的本钱。
贾母也老眼明亮,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果真一千的本钱,能生出一万的利钱来?那我要是投你个三五万,你又怎说?”
贾蔷呵呵笑着摇头道:“老太太的压箱银子尽够使了,就不必再来生银钱了。倒是家里姊妹们,果真缺银子使的,倒可以寻思寻思……”
迎春素来老实,从不参与这些事。
惜春也还小,眼前没想许多。
最终还是湘云,涨红了脸,咬了咬唇角,问道:“蔷哥儿,若是……若是没本钱,又该如何做?”
贾蔷笑道:“没本钱你难为情甚么,本是寻常事,你们姑娘家能有几个月钱。”
黛玉在一旁笑道:“我借你些,等你得了,再还我?”
湘云摇了摇头,道:“你的和他的有甚么分别,我若是借,岂不成了空手套白狼?”
上头贾母笑道:“果真靠谱,我借你!”
湘云还未答话,贾蔷笑道:“没本钱也不要紧,我那太平会馆的西路院,前后五进的院子一气打通了,和一条小街道也差不离儿。沿街有几十间门铺,里面可以卖一些女儿家的小顽意儿和西洋奇珍。另外,我德林号里的丝绸,都是限量售卖的。你们也都是识货的人,当看得出绸缎成色比起别处的上等丝绸如何。便是内造的,也未必有我的好。
除了总铺外,我可以单批给你们一间门铺,来卖这绸缎,岂有不赚钱的道理?
当然,这是粗糙的赚钱手段,虽能赚到不少银钱,可毫无美感可言,不合你们的身份。既然史妹妹说没本钱,可我听说,你们女红活都极巧……”
湘云闻言,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我们虽做的也不错,可谁家里还没几个女红活极巧的绣娘?我们再如何巧,还能迈得过她们去?”
贾蔷啧了声,笑道:“若只是寻常刺绣,自然未必有绣娘精道。可若是绣在极好的绫罗绸缎上呢,或者也不绣花草鸟兽,而是绣一些诗词联对,这价值岂不又高一层,还怕没人抢着要?如此,比单派人去当一个二道贩子强得多。”
黛玉取笑嗔道:“钻钱眼儿里了,诗词也能拿去赚银子?”
贾蔷摇头笑道:“又不是让你们拿赚银子去当个正经差事,不过针凿女红诗会之余,用那些成果去转化成一些进项,岂不两全其美?”
迎春在一旁迟疑道:“这些女红作物,流到外面,是不是不大妥当……”
贾蔷呵呵笑道:“二姑姑,太平会馆西路院,能进去的,都是有些门第的诰命或是小姐,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
李纨都觉得有些不妥,道:“便是妇人买了回去,也未必一直落在妇人手里。”
贾蔷摇头道:“大婶婶,便是女红之物,又不是不能洗,过一遍水,刺绣上唯有针脚罢了。果真往深论,那就没意思了。便是宫里娘娘们穿的衣裳,丝绸未必都只经女子之手。吃的用的,就更不必说了。”
李纨闻言语滞,道:“这……”
贾母见贾蔷居然有耐心和贾家一干姊妹们聊这些,奇道:“你今儿怎么如此得闲,还能有功夫在这里和我们磨牙?”
贾蔷笑了笑,道:“我那么多事,本是没功夫的,不过……”说至此,他有些尴尬的伸手摩挲了下下巴,看着黛玉道:“方才天子打发天使警告我,让我安份几天,再惹出乱子扰了他,不拘谁对谁错,我都要挨板子……算了,不讲道理又惹不起,我还是在家歇息几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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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宝玉挨打
“啊呀!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这几日你哪也不许去,就好好在家待着!”
贾母闻言,简直高兴坏了!
心中想道:看来,不止她一人被这个惹事精给闹的精疲力竭,心生害怕,连宫里皇上都有些吃不住这个折腾劲了!
她自知说话未必有多少分量,就对黛玉道:“玉儿也帮我看着他,正好一起合计合计,让他这个小财神,带着你们姊妹一起发点小财!”
这话几个姊妹们爱听,也觉得有趣,湘云最是高兴,她在史家的处境,不算很好……
然而贾蔷却要走了,道:“我今儿要去族学看看,不出门是不能够的。”
“拦着拦着,快拦着!”
湘云、惜春最是响应,嘻嘻哈哈的拦在贾蔷身前身后。
贾蔷无语笑道:“我是去族学!”
贾母不客气道:“你族学的章法都已经立下了,现在过去又有甚么要紧的事?今儿哪也不许去!”
黛玉、迎春、李纨并鸳鸯等丫头只在一旁笑,觉得十分有趣。
湘云跟个小子似得,在贾蔷后面跳来跳去,要阻拦他的去路。
小惜春咯咯笑着围着贾蔷跑,贾蔷见她变得如此欢快,也觉得喜庆,想了想笑道:“既然不去族学,那咱们一起往太平会馆走一遭,去瞧瞧如何?老太太也一并去,往后各家诰命太夫人说不得也爱去那里逛逛。”
贾母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往外跑,一刻钟也不想在家里待,如今倒将我也支派上了。你那劳什子会馆里有甚么,还能让各家诰命前往?”
贾蔷笑了笑,道:“有江南请来手艺精绝的女裁缝,那针脚之细密,不敢说独步天下,但也绝对不是各家府上养的裁缝能比的。此事不是我胡说,林妹妹也知道。”
众人看向黛玉,黛玉星眸明媚,想了想,看着贾蔷笑道:“你莫不是将孙姨娘也请来了?”
她是知道李婧老子在扬州那位相好的姨娘的,对贾母笑道:“果真将那位请来了,那可真是了不得,那位还有名号呢,叫千手观音来着,便是说她用针极巧。”
贾母笑道:“也真敢叫,菩萨的名讳也是能乱叫的?”
黛玉便将孙姨娘在扬州行为说了遍,最后感叹道:“二十年行善,救了不知多少被遗弃的女婴、病婴,便是扬州的恶人,也敬她三分。”
贾蔷点了点头,也道:“江洋大盗和小偷小摸的人,偶尔良心发现了,都会将钱袋荷包丢到她家门前,算是赎罪。江湖上的大豪,也都敬她三分,不许下面人去惊扰。”
贾母闻言动容道:“果真如此,倒不负观音之名,确当一见。”
却听贾蔷笑道:“她来不了,她在扬州帮我做事,还要继续她那一摊子,哪里离得开……如今在京的,是她的衣钵传人。”
贾母懊恼,黛玉也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然后笑道:“我就说……原来是孙琴来了。”
贾蔷笑道:“她和她三个师姊妹都来了,在会馆开了家成衣铺子。这铺子除了有数的人家外,寻常人家出再多银子都不接活儿。”
贾母好笑道:“你这一套一套的,都从哪学来的?果真如此,便是不想在那里做衣裳的人家,也少不得去做一身。不然,没有那身行头出去逛一遭,出门去好似还矮人一头。”
因贾蔷年岁不小,平日里李纨并不怎么同他说话,这时也忍不住笑道:“怪道凤丫头同你这样好,可不就对了她的脾性?都是钻钱眼儿里了。”
贾蔷摇头道:“琏二靠不住,二婶婶想着多弄些银子傍身,也不算错。大婶婶的境地比她其实还强些,有兰哥儿在,总有个盼头。她……”
贾母板起脸道:“莫乱说!你琏二叔虽没你这么大的能为,但在勋贵子弟里算是好的了。我最知道他,虽贪顽一些,但没甚坏心思。再者,他们还年轻,早晚能有孩子,你小孩子家家,真当甚么事都明白不成?”
贾蔷也不多言,笑道:“那就让人去套马车了?离这也不很远。”他主要是想带黛玉出去逛逛,不过只带一个,林如海那边都不好交代……
贾母想了想,道:“罢,出去走动一遭也可以。不过,请了姨太太和宝丫头来,一道去罢。留她们娘俩在家,也怪可怜的。”
贾蔷没听明白,道:“王家太太过生儿,姨太太和薛妹妹怎会在家?老太太莫不是记错了……”
贾母没好气道:“我还没老糊涂!”而后语气中不无讥讽道:“如今王家了不得,提督着丰台大营,成了数得着的实权大将。今日李氏过生儿,镇国公府、理国公府还有一干子公候伯府都要去祝生儿。果真你今儿也去了,再以晚辈礼给李氏祝个礼,往后王家就算是真正立起来了。这样的场面,王家会愿意让姨太太这个连诰命都没有的亲戚露面?再加上宝丫头……唉,在宗室里,和各家诰命圈子里,说好听点她是个可怜人,说难听点,就成了个笑话。可这些又能怪得了谁?造化弄人罢了。王家人……”似不想在背后多说人家长短,贾母摇了摇头道:“去请了来罢,到贾家来做客,是亲戚,总要多关照一些,才是正经相处的道理。”
……
西单北大街,西斜街。
太平会馆。
早就得了信儿,提前过来安排的贾芸带着几个管事的候在正门前。
贾母的八抬大轿当先,薛姨妈的四乘轿于次位,之后跟着两架翠盖珠缨八宝车,两架朱轮华盖车。
除了贾蔷并其二十余名亲卫外,又有西府诸婆子媳妇随行。
因皆是内眷,并未在门前停留,直接自大门而入,往西路院行去。
轿夫、车夫都换成了青衣小厮,到了西路院门前,连青衣小厮也一并退下,换上了十来个健妇。
至此,大轿落地,马车前也都放了脚凳。
贾母和鸳鸯自八抬大轿上下来后,看着周遭陌生的景儿,倒也感兴趣。
等紫鹃、莺儿上前,将黛玉、宝钗接下马车,李纨、迎春、惜春、湘云并宝琴也下车后,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十几人凑在一起,看着这陌生之地,也都热闹起来。
不过,没等她们自在起来,西路院门大开,十来个穿着水红绫子薄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下面是水绿翠裙的年轻女孩子们齐齐出来,福礼见上。
只是这些穿着贾家丫头标配衣裳的女孩子们,虽如此衣着,可脸上的气度,一看就让人知道,非等闲丫头可比,必是通晓了文墨道理的。
贾母这双眼睛更是看出不俗来,上下打量了几遍,问贾蔷道:“这些就是你原先从教坊司弄出来的丫头?”
其她姊妹们也看了过来,贾蔷点点头,道:“便是她们,不过里面还有,也有年岁大些的,做事沉稳些的。”
贾母面色有些凝重,叹息道:“原也皆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落到这个地步……”
为首一二十来许的姑娘,再次福礼道:“请太夫人万福金安!奴婢等本家世凋零生不如死苟活之人,幸得府上侯爷慈悲心肠,救我等出了那见不得人的火坑之所。如今虽仍为奴,侯爷却许诺,五年后便可自赎自由身。且不会逼着我们做那等下流事……此恩已比天高。奴等丧家失亲的沦落女子,今世怕不能报答侯爷并府上万一之恩。然即便来世,亦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初……初月姐姐?!”
贾母还未答话,直眼看了半晌的湘云忽然开口道。
为首的姑娘看向湘云,却没认出她是哪个。
湘云却笑道:“初月姐姐,你忘了,我小时候你随你母亲来保龄侯府来看过我,还和我一起吃过桂花糕呢。”
提及保龄侯府,名为初月的姑娘才终于想了起来,不过也只是面色复杂,眼睛隐隐泛红,道:“原来是保龄侯府史家的大小姐,都长这样大了,算算时日……也有七八年的功夫了。”
湘云闻言,还想问问名唤初月的女子怎落到这个田地,好在被宝钗按住了,笑道:“叙旧稍会儿再叙罢,急甚么?还是先请老太太往里面瞧瞧。”
湘云看了宝钗的眼色,才恍然明白过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况且,她虽然说是保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听着尊贵非常,可实际上连请个正经东道的银子都没有,即便问了,又能如何?
以她的性子,难保不会说出甚么大包大揽的话来,可自身又没那份能为,到头来岂不是给贾蔷添乱?
因此,湘云只能眼睛黯淡下来,将那一颗义侠之也心冷却了。
“老太太、姨太太,里面请。”
贾蔷与宝钗微微颔首后,对贾母、薛姨妈说道。
他自己,则行在黛玉身旁,一众贾家人进了西路院……
……
永达坊,王家。
凤姐儿到时,已是满堂珠翠。
李氏并王夫人及李氏长媳金氏一起招待各家诰命,热闹非凡。
只是,不拘是镇国公府诰命宋氏,还是理国公府诰命袁氏,亦或是定城侯府诰命孙氏、安定侯府诰命刘氏,表面上虽都带着笑容,但相比在贾家,对上那位荣国太夫人时的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在贾府时,有诸王太妃、王妃在,宋氏、袁氏等人连头排高位都坐不得。
因而对上贾母,一个个都是自内而外的恭敬。
李氏虽也是一品诰命,但这个诰命的成色比起公候伯夫人来,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官位在下,但世袭富贵的爵位在上,宋氏等人又会对李氏低头?
莫说李氏,便是对上王夫人,也不过比李氏多一些恭敬罢……
毕竟王夫人虽出身贾家,还是贵妃亲母,可却出身贾家二房,将来承不得爵,且听说养了个不出门的儿子……
这个时候,李氏就无比希望贾蔷和黛玉能来,替王家压一压场子!
后宅和前面息息相关,后面尚且这个态度,那这些诰命的老爷对王子腾又能恭敬到哪里去?
今日没来甚么男客,所以内眷这里愈发要争一口气。
却没想到,凤姐儿居然一个人就来了……
见此,李氏脸上的笑容差点都维持不下去了。
她自认对贾家东府不薄,先前贾蔷承爵宴,她也亲自出席了,甚至后来还将一支极好的上品簪子送给了黛玉。
有这份渊源在,再加上她这个长辈身份和王夫人的面子,以为总能得了这份体面。
没想到,居然只凤姐儿一人来了……
不等李氏问,王夫人就微微皱眉问道:“蔷哥儿和大姑娘呢?”
诸多诰命也看了过来,却听凤姐儿满脸含笑道:“真真是不巧!原本连马车都套好了,林妹妹坐车,蔷哥儿骑马护着我们一道过来。谁知道临要出门儿了,宫里打发了天使来传旨,得,来事儿了!我本是想带着林妹妹一道来,也想坐坐凤辇是甚么滋味,谁料蔷哥儿怕她出事,说让我先把礼带来,等忙完差事,若是赶得及,一定过来,还让舅母莫怪。”
李氏闻言稍微好了些,总算有点台阶可下,王夫人也道:“既然是宫里皇上有旨意,那确实是没有法子,嫂子莫见恼,回头我让他来给你道恼就是。”
李氏笑道:“都是至亲,这等事也要恼,那像甚么……”
凤姐儿与一圈子诰命打过招呼后,走到王夫人身旁坐下,笑问道:“宝玉哪里去了?”
镇国公诰命宋氏等人闻言,也笑道:“该叫来看看,也让我等看看贾家通灵宝玉到底是甚么宝贝!”
王夫人笑容都僵了僵,心里万幸宝玉此刻不在,道:“不巧的很,一早来给他舅母磕了头,就被他几个王家表兄弟拉出去吃酒了。”
话音刚落,就见王家一管事媳妇急急从外面进来,高声叫道:“太太、大姑奶奶,不好了,几个哥儿和姑奶奶家的表少爷在外面吃酒,和人起了冲突,被人打狠了。如今还被堵在酒楼里出不来,刘三脑袋都被打破了,流了半身子血跑回来报信儿!”
“啊?!”
……
第三百七十七章 贾母相拦
神京西城,希贤街。
菊月楼。
这里本是西城屈指可数的酒楼,菜品和唱曲儿说书的艺人也都不错。
隔壁还有一家金菊阁,虽比不得东城的潘楼、泉香楼,却也是西城圈子内交口称赞的一家好井水地。
菊月楼的客人可以直接用竹牌点了金菊阁的妓子,前来陪酒。
酒楼甚至还提供客房,果真来了兴致,随时上去来一发也不是问题……
各种软硬服务如此周到,也就成了西城权贵子弟们常来消遣的地方。
而大人们多还是去东城潘楼等有门槛才能去的地方,以避免父子同游的尴尬偶遇……
能在西城专为权贵子弟们开一家供消遣的酒楼,菊月楼背后的势力不能说小。
但是,今日在场闹事的,背后更无一人是白丁。
三楼金菊厅,王家忠、孝、仁、义、礼、智、信,七位年轻一辈嫡出子弟齐聚。
王忠、王孝、王仁原是在金陵老家,此次齐聚京城,一是为了给李氏祝寿,二也是为了在京城寻一门前程。
三人来之前,尚且不知王子腾提调了丰台大营。
如今得知后,愈发不肯回金陵了。
再加上王夫人长女在宫里封了贵妃,三人自觉在京城可以横着走道。
今日李氏过生儿,因王子腾仍在丰台大营中未归,因此来得皆是内眷诰命,王家兄弟也无甚要事,待安排妥当前院后,就拱着王子腾嫡长子王义,并拉着宝玉,一道前往了王家附近的菊月楼里高乐。
点了金菊阁最好的两个花魁,又要了八个上好的妓子,两个琴师,共二十人满满当当的在金菊厅内,吃喝玩乐,好不痛快!
只是,如他们这样的子弟,在女人面前也少不了相互吹捧。
今日有手握重兵的兵部尚书之子在,有贵妃亲弟在,其他几个起初尚好,独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从金陵来的,简直没有底线的对这些花魁妓子们吹嘘着王义和宝玉身份多么贵重,感觉穿上一身蟒袍快要成太子的地步。
而王礼、王智、王信三个年岁稍小的,见几个妓子听的入神,也来的兴头。
可能吹的能捧的都被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说的差不多了,既然吹捧的没词了,那干脆另辟蹊径,大骂出口。
骂的自然不是王义和宝玉,而是王家的对头,元平功臣。
从赵国公姜铎起,往下元平朝封的还在掌权的公侯伯,从头骂到尾。
只将他们骂成废物草包,占着茅坑不拉屎毫无忠心可言早晚反叛了的逆贼!
将来,必为王子腾提丰台大营所平!
他们骂的起劲儿,却不想惹恼了隔壁厅用餐的一伙年轻人。
这伙年轻人,正是元平朝世祖所封的功臣之后,与寻常元平功臣之后不同,他们的父祖,如今正在九边戍疆,不在都中。
这伙年轻人和姜林那一伙也不同,一年大半时间在九边打熬,即便回京来,也素来低调,不敢为父祖惹祸。
只是今日听闻王家子弟所言,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前来讨个公道。
王家子弟被人逮了个现行,居然嘴硬不肯服输,阴阳语说的飞起,结果……
莫说王家七子,甚至连宝玉都受到了牵连,打了个鼻血横流。
若不是到底还顾及他贵妃亲弟,且有花魁替他说明情形,道他从未议人长短,今日怕也要被打成重伤。
王家跟着来的长随先一步回府求援,倒是宝玉的长随李贵,多了份心眼,居然跑去了西城兵马司衙门求援。
若是换作旁人,景田侯之孙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是断不会理会的。
他吃了豹子胆了,敢对付那么多手握兵权的元平功臣?
可是此刻他心里却如同熬干了苦海,还底子都快糊成苦的了,这里面不仅有王家人,居然还有一个贾家人。
而且,还是先荣国代善公的嫡孙,贵妃的亲弟!
他今日若敢置若罔闻,那本来对他就有意见的贾蔷,怕是要拿他开刀了!
景田侯不过是乡侯,连世袭都不能,他这个跟在开国功臣后面吃饭的小喽啰若是得罪死了贾蔷,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熬?
因此裘良一边派人十万火急的去寻贾蔷,一边带人赶往了希贤街菊月楼,想要先将局势暂且稳住,别出大事……
……
西斜街,太平会馆。
西路院。
转了大半天的贾母,意犹未尽的坐进上房中堂内,一边吃着老君眉,一边对贾蔷刮目相看道:“你还真能摆活!你这一路走来,又是吃又是喝,又是顽乐的,处处见新奇!这倒也罢,怎连孩子顽乐的地方,孩子的玩意儿衣裳也有?”
贾蔷呵呵道:“老太太应当知道折这番道理才是,男人顶天立地,纵沙场马革裹尸还,所为者何?不过封妻荫子四个字罢!所以,呵,这世上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最好赚。”
“呸!”
贾母起先还有些肃然起敬,可听到后面,发现贾蔷居然是为了好赚钱,气笑啐道:“怪道你大婶婶说你和凤丫头一个德性,果真都钻钱眼儿里了!人家顶天立地马革裹尸还,好不容易赚来的家业,结果到头来都让你给得了去?”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话不能这么说。这份银钱,我不赚,总有别人去赚。我赚的都是良心银子,保证一分钱一分货,其他人就未必喽!”
见一众姑娘们眼神多有异色,似惊讶他这样的人,居然掉进孔方兄的眼子里。
不过看到黛玉依旧星眸清明的看着他,虽也有取笑,却都是顽笑的,所以也就不去解释甚么了……
倒是薛姨妈笑道:“此必是和林丫头的爹爹学的,林大人是朝廷的计相,管着天下最大的银库,原是这世上的财神爷来着。哥儿是林大人的弟子,自然学到了真传。”
贾蔷呵呵笑道:“姨太太这样说,可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这话怎么说?”
薛姨妈奇道,和宝钗一起面色隐隐尴尬。
贾蔷淡淡笑道:“虽然我借用了薛家的丰字号,但并非无偿借用。如今德林号在江南每赚一文钱里,都有薛家一份。我在前头冲锋陷阵,薛家在后面吃现成的,姨太太却是怨不到林家我先生身上去罢?”
“这……”
薛姨妈闻言,臊了个满面通红。
贾母还未来得及打圆场,黛玉就在一旁笑道:“这话说的倒古怪,既然你也说了,是借了姨妈家的丰字号在做事,那分姨妈家一分利岂不是应当的,又谈甚么吃干抹净不认账?”
贾蔷自然不会同黛玉争辩甚么,一迭声点头道:“是是是,师妹言之有理。”
“呸!”
见他如此,引得姊妹们取笑,黛玉俏脸飞霞,啐了口后便不理这人了。
贾母却有些吃味的同薛姨妈道:“他和你家的哥儿投了缘法,甚么好事都带着你家哥儿。当初他落难时,宝玉也曾接济过他,到头来,就知道欺负宝玉。”
薛姨妈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哥儿待宝玉,已是不同呢。”
贾母看向贾蔷,道:“那这样的好事,怎也不带宝玉一份?”
贾蔷摇头道:“怎么没带?这里便有宝玉一份。”
贾母闻言,登时惊喜了,道:“这会馆,有宝玉一份?”
贾蔷解释道:“先前起会馆的时候,宝玉也是出了份子的,虽然不多,但我还是给了他一份股。”
贾母追问道:“甚么股?他能随多少份子,也没听他在家里言语过……”
贾蔷摇头道:“不过是份心意。太平会馆办的会员对牌银子收成里,有他一分的利。”
贾母闻言大失所望,虽不知这劳什子会员对牌是甚么,但她还是明白,这会馆的大头怕还是在这西路院的一条街上,还有那颜色极鲜亮的织造之物。
因而嗔怪道:“这样小气,拿仨瓜俩枣的糊弄人!”
贾蔷呵呵笑道:“老太太果真想为宝玉入一份股,也不是不成。将老太太和太太的压箱底银子都拿出来,我让他入一分。”
贾母抽抽着老脸道:“你知道我和太太的嫁妆银子加起来有多少?”
贾蔷摇头道:“再多也没薛家丰字号百万家业多,薛家丰字号入股,也不过占二分的利,齐家拿出的比薛家还多,也只二分半的利。老太太和太太的家底儿加起来,撑死了也到不了二十万两银子,算一分的利,已经是大大的好处了。”
贾母焉敢拿出家底来搏,连连摆手笑道:“罢罢,你的营生太大,我们小家小户的招惹不起。”
下面,黛玉看着周遭的陈设布景,觉得有趣。
这也是家里的家业……
要知道,贾蔷做这太平会馆时,还未承爵,甚至还未拜师呢。
如此看来,贾蔷即便不承爵,不拜师她爹爹,也自有一番风云际遇在。
这让黛玉隐隐有些失落之余,更多的却是骄傲。
不过,却又想起了贾母先前关于福祸的一番话……
唉,也罢。
听梅姨娘说,当世多少男人,一事无成偏偏花花心肠的占了大半。
如贾蔷这般连青楼都不去的,已算是极好的了。
世上事,原难十全十美……
另一边,湘云则和宝钗合计着,该卖些甚么,做哪些女红,才能赚到多一点的银子……
黛玉又过去出主意,只是不一会儿又取笑打闹起来。
正当满堂欢笑,其乐融融时,忽有女管事进来传报:“禀侯爷,外面有西城兵马司的人紧急求见!”
贾蔷还未说话,贾母就拦道:“今儿哪个都不见,哪儿也不许去!皇上都下了旨,让你安分些,你就规规矩矩在家待着!”
贾蔷想了想,道:“去罢,有甚么事,让裘良自己看着处置了便是。”
女管事闻言,离去传话……
……
第三百七十八章 菊月楼风波(上)
“当不当紧呀?”
等女管事退下后,黛玉上前,忧心的小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若是东城兵马司衙门来报信,那无论如何都要走一遭。可西城兵马司不是我的嫡系,景田侯的孙子裘良还真是个孙子,上回查封吴家货栈,我在时他倒还老实。等我走了,他居然被人说动了,要让姐夫和我手下的亲卫走人。这个帐还没来得及和他算呢,眼下有了麻烦倒寻上门来了,想得美!”
黛玉闻言,放下心来,不再理他,转身又去寻湘云等人说事去了。
贾蔷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就听宝钗在教训湘云道:“你莫要贪心,这也想做那也想做,能把一样做精了,便可受益无穷。再者咱们女孩子家,果真还能将这当成一份事业不成?蔷哥儿原也只想让姊妹们添一份脂粉银子罢。按你这做法,连扇坠儿都不放过,鞋袜俱全,只一间门铺怎么够?”
黛玉却笑道:“既然是顽的,那喜欢做些甚么,就做些甚么就是了。不过云儿我劝你最好莫要上心,也别到处嚷嚷你在这得了份事业。不然,果真如此,到头来虽也姓史,却未必姓你这个史。”
这话让湘云面色一变,低下头变得沉默起来。
素来叽叽喳喳的人,一下不说话了,反倒让黛玉尴尬起来,她忙笑道:“云儿莫多想,我原没有其他意思……”
宝钗笑着抚了抚湘云的发髻,对黛玉道:“没事,云儿最是明白人,知道你的好心。”又对湘云道:“你林姐姐说的在理,你若是存了多赚些银子,贴补家里嚼用,那我劝你省下这份心。偌大一座侯府,即便内囊不裕,再怎样也不差你这一份。果真想减轻家里的负担,不如就同家里说,往后身边丫头嬷嬷的月例银子,从你这边出。也表明了将女红针织卖给蔷哥儿,将不得不用的排场嚼用,自己担了去就是,算是为家里分担一份。否则,人心不足,难保惹出许多麻烦来。”
湘云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是这个理。再说,那间门铺原是蔷哥儿给林姐姐和大家一起顽的,我再厚面皮也不会起了全占的心思。这门铺仍挂在林姐姐名下,我们将做好的女红放进去售卖……咦,林姐姐会不会抽我们的过桥银子?”
“噗!”
宝钗忍俊不禁喷笑出声,不过想到贾蔷便在跟前,白皙无暇的脸上浮现一抹云霞,也不敢看贾蔷,只嗔湘云道:“偏你古怪!这门铺要给蔷哥儿交一份租子,再给林丫头一份过桥银子,合着我们都成了伙计?”
众人愈发大笑,黛玉恼的啐宝钗道:“宝丫头也不是好人!”
贾母见下面顽笑的热闹,正要插话进来,却见先前那管事媳妇又急急进来,她登时不高兴了,皱眉道:“怎又来了?”
那管事媳妇赔笑道:“原不该再来扰了老太太的兴,只是前面的人说,那西城兵马司再三交代,事涉府上那位宝二爷的性命,实在不敢耽搁。若是侯爷去迟了,怕宝二爷要被打坏了!”
“啊?!”
贾母闻言,面色大变,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都顾不得问发生了甚么,只一迭声对贾蔷急叫道:“快去快去,把我的宝玉救回来!”
贾蔷迟疑道:“不好罢,老太太不是说今儿哪都不许我去,我还是在家待着罢。”
贾母气的拍手,急得叫道:“快把宝玉救回来!去迟了宝玉有个三长两短,我再不与你们相安!”
贾蔷呵呵笑着,正要大步离去,黛玉忙叮嘱道:“只救人便是,可别再动了手了……”
贾蔷点头一应后,转身阔步而去。
……
永达坊,王家。
听闻传信儿,得知王家七个公子,再饶上宝玉,被人堵在酒楼里打了个半死,李氏和王夫人差点没昏过去。
李氏能有甚么法子,只能打发家仆急急往丰台大营送信。
王夫人更是急的火烧火燎,要李氏打发家仆先去救人,多去些人。
镇国公府诰命宋氏却劝道:“那些王侯子弟,果真是府上的哥儿和他们较量,打伤了他们,那他们府上纵然计较,也无话可说。若是王家家奴去打伤了他们,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夫人眼泪都流下来了,急着催道:“何曾让他们打人,只将宝玉和义哥儿他们带回来就是。”
李氏虽也关心自己的儿子,但还不至于似王夫人这样不管不顾,果真王家派百十人去将那些衙内打了,但凡打坏一个,王家怕是就要承担倾天之祸,因此没应下王夫人之言,而是问宋氏道:“伯夫人素来是女中英豪,不让须眉的人物。此刻我们娘们儿家家的都慌了神,还请伯夫人拿个主意。”
宋氏笑道:“你们也是当局者迷,放着家里现成的真佛不求,怎反倒求到我头上来了?”
李氏、王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当宋氏说的是王子腾,便道:“已经打发人去丰台大营去信儿了,可是来回百余里,等老爷回来,不定甚么时候了……”
理国公府诰命袁氏笑道:“伯夫人说的不是王家老爷,是贾家那位侯爷。如今京城勋贵门第的年轻一辈,谁有宁侯的气势盛?莫说几个元平功臣子弟,就是赵国公府前,对上老国公都不落下风,当着老公爷的面一腰刀将老国公最疼爱的孙子抽倒在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们居然会六神无主?将门子弟衙内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料理罢!”
王夫人猛然惊醒过来,连声道:“对对对,原该先去寻蔷哥儿的。”说罢,对凤姐儿道:“快派人回家,将此事告诉老太太和蔷哥儿,让蔷哥儿快去将宝玉救回来!”又咬牙恨道:“还要他万莫放过打宝玉的人!”
凤姐儿忙应下,今日不止宝玉,连她的亲兄弟王仁也在里面呢,怎能不上心?
……
希贤街,菊月楼。
贾蔷带着亲兵赶到时,才发现动静比他想的要大不少。
楼内且不论怎样,希贤街半条街都挤满了各府上的仆从亲兵和马匹。
靠近菊月楼附近,居然还有一些勋贵子弟挤在那里,等着里面的信儿。
更可笑的是,西城兵马司裘良,居然也被堵在了外面,至今未进得楼去。
甚至还被一众子弟奚笑,用石子丢打着……
远远的,一直久候救兵狼狈不堪的裘良看到贾蔷带人来后,连忙高声喊道:“宁侯!宁侯!”
这喊声倒是将半条街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纷纷看向这边。
贾蔷看了眼沿街拥堵的各府长随家仆和亲兵,淡淡下令道:“疏散街道。”
商卓带着两个弟子护在贾蔷左右离不得人,便回头对铁牛道:“铁牛,带人疏离街道,不相干的人,通通撵走。”
连匹马都没有,全靠两个大脚板走路的铁牛瓮声一应,带领十二名亲兵呈箭矢阵,开始往前冲。
一边冲,一边大吼道:“兵马司清街,不得拥堵街道!散了,都散了!”
这些元平功臣府第的长随亲兵岂是好说话的?
骂骂咧咧声起:“兵马司算个叽霸鸟毛!”
“哪个娘们儿裤裆没勒紧,钻出这么个熊玩意儿!”
“希贤街是他娘的你家开的?”
“铁牛,不必留手!”
贾蔷见状,大声喝道。
而后又对裘良厉声道:“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盏茶功夫内,希贤街上还有一个闲杂人,你这身皮自己脱了!”
裘良闻言唬了一跳,没这个差事在,那他干甚么去?
再者贾蔷手下已经先动手了,果真出了甚么事,也是由贾蔷来担当。
放下顾忌后,也大声下令道:“奉宁侯命:兵马司有梳理街道、防火禁巡捕盗贼之责,不相干的人,通通立场,违令者,严惩不贷!”
说罢,一咬牙,也带人朝各府长随家奴冲去,避开了那些混不进楼的小衙内。
铁牛披着甲,原本就雄壮非人,这一放开手冲锋,登时一片人仰马翻,一群看热闹的慌不迭的避开。
之前破口大骂不信邪者还不退,结果少不得有断腿断胳膊。
这一见血,各府随从、亲兵、马夫才意识到果真来了狠人,动了真章,纷纷四散开来,远远看着。
连那些挤在菊月楼门口附近的小衙内们,也识相的避让走远。
只是菊月楼内,从大门往里看,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
街道上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里面,这时三楼窗户打开,一人探出头来,对贾蔷大声道:“良臣,快快上来,我实在劝不伏了!”
贾蔷抬头看去,就见冯紫英头发也披散开来,看起来也是受了点伤,正冲他招手。
贾蔷点点头后,就要带亲兵进菊月楼,谁料门口尽有二人相拦。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拱手道:“小的见过宁侯!”
贾蔷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那中年人面色一滞,随即继续赔笑道:“宁侯能莅临菊月楼,乃是令本楼蓬荜生辉之事。只是东家早有规矩在,贵人可入内,衙役丁勇亲兵长随不可入内,以免起了冲突后坏了事,对大家都不好。小的自知拦不住宁侯,只请宁侯看在小的鄙贱,为谋一条生路的份上,还是别带丁勇入楼了罢。”
里面有人阴阳怪气道:“都是勋贵子弟间拔份儿的事,带群下三滥进来做甚么?这里也是他们能进的地方?何苦难为人家掌柜的?”
贾蔷往里看了眼,记住开口之人后,对掌柜的道:“我有一主意,可让贵东家不会怪罪于你。”
掌柜的赔笑道:“侯爷莫不是要为小的说情?只是小的如何能担得起侯爷的人情?再者,小的东家未必认这个人情……”
贾蔷摇头道:“我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岂能入你东家的眼?不过,兵马司可以将你抓起来,如此一来,贵东家也知道你忠勇护楼,非但不会责怪你,说不定还会大大奖赏你……裘良!”
“在!”
裘良先前被腌臜的不像人,这会儿觉得狠出了口气,凡事又有贾蔷顶在前面,所以乐得再出口气。
贾蔷道:“将这位忠心耿耿的掌柜收押入牢,没本侯之令,不准放人。我倒想看看,甚么东家,敢定下这等规矩。这菊月楼,竟成了法外之地不成?”
又对商卓道:“将那位仗义执言者,一并带下去,也好为这位掌柜的陪上一个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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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菊月楼风波(中)
听闻贾蔷下令,商卓一个起纵,将先前阴阳怪气的那个元平功臣子弟,如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然后随手摔在裘良跟前。
这番动静,倒是让原本躁动亢奋一楼大厅瞬间鸦雀无声下来。
他们大都只能在一楼厮混,听上面一层一层传下来的只言片语过过瘾。
论身份,顶多也就是一个男爵府、子爵府的出身。
被随手摔在地上疼的话都说不出,或者不敢说的人,虽然不是男爵、子爵府上出来的,却也是一座侯府的二房。
然而人家连问都没问一句,直接让人摔个半死拿下,其他人谁还敢造次?
贾蔷带着商卓、铁牛等二十亲兵,步步入内,一楼大堂上的人群,就似一刀劈开了潮水一般,分出了一条道来。
一楼没有认识的人,到了二楼,贾蔷就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那是先前黛玉生儿时,贾家举办封侯庆典大宴时,随父祖前来的开国功臣一系的子弟。
“宁侯!”
“宁侯来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抱拳行礼的高兴模样,还有人不无示威之意的往四周看了一圈,贾蔷心知,今日之事已然演化成开国功臣子弟和元平功臣子弟间的一次碰撞。
不过,今日开国功臣一系来的,实在稀少……
贾蔷与他们颔首点了点头后,继续往上走。
只是在楼梯口,又遇到一个“老熟人”,在兵部于宝郡王麾下听命的雄武候世子王杰。
王杰居高临下看着贾蔷道:“传宝郡王鈞旨:宁侯贾蔷,不得带亲兵上三楼!”
贾蔷皱眉看向王杰,奇道:“你甚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王杰闻言,面色骤然涨红,双目喷火一般瞪着贾蔷,道:“你……你有种就继续带着亲兵往上来!”
说罢,转身上了楼。
贾蔷冷笑一声,对商卓等人道:“随我上去,在楼梯口站定,等我命令。”
商卓等人纷纷笑了起来,点头应下。
一行人随贾蔷走到楼梯口后,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没有入内。
贾蔷则看了看金菊厅内,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王家七子,和正被冯紫英照顾着,鼻青脸肿,眼角、鼻子还有嘴边都有血渍的宝玉。
另一边,望月厅内,宝郡王李景正和一群年轻人说话,虽然脸上不见甚么笑容,却也无凌厉训斥之色。
与冯紫英点了点头后,贾蔷没有理会巴巴望着他的王家七人和宝玉,更没有在意王杰等元平勋臣子弟冷酷讥讽的眼神,上前数步,拱手与李景见礼道:“下官参见宝郡王。”
李景似乎才看见他,点了点头,眼神又在楼梯转角处那几道身影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淡淡道:“你倒是真听孤王之言,不让他们上三楼,就不上三楼。”
贾蔷没有甚么诚惶诚恐之色,甚至都没解释之意,而是单刀直入,语气平缓的问道:“敢问,王爷与今日之事,有关联么?”
李景闻言,眼神陡然锋利,看着贾蔷沉声道:“怎么,没甚关联,孤王便不得在此?”
贾蔷轻轻笑了笑,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以为,闹到这个地步,若是和王爷牵扯上干系,对王爷实在不是好事。下官素来深受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重恩,所以,实在不愿看到明日朝廷上,有人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李景闻言,眯起眼来,看着贾蔷淡漠道:“贾蔷,董川他们都是才从九边回来的,往兵部述职。孤王在兵部参知政事,谁会往孤王身上泼脏水?”
贾蔷闻言,脸色真的凝重起来了,直视李景皱眉道:“九边回来的?王爷,你在兵部部堂上随便与他们怎么说,都不相干。可私下里知会九边重将,即使只是他们的子侄,王爷还觉得没人会往王爷身上泼脏水?王爷还真是……百无顾忌,肆无忌惮哪!”
“放肆!”
李景站起身来,看着贾蔷道:“贾蔷,你知道你在说甚么?”
贾蔷深深看他一眼后,拱手道:“王爷今日是于道上,遇到了下官,得闻菊月楼之事后,应下官之邀请,才前来劝解纷争的,王爷,不知下官说的,对不对?”
李景闻言一震,还未开口,王杰就大声道:“贾蔷,你在胡扯甚……”
话没说完,就听李景厉声喝道:“闭嘴!”
王杰脸色一白,随即涨红低头,眼中羞恨。
李景回过头,看着贾蔷道:“果真如此?”
贾蔷叹息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下官不知是何人鼓动王爷来此的,但是下官可以断定,此人不是极蠢,便是极恶!”
李景闻言,转头看向身旁的王杰。
不等王杰辩解,贾蔷就摇头道:“若是此人,那下官可以断定,此人多半是极蠢!”
李景还是护短之人,摆手道:“王杰只是没想许多罢,贾蔷,今日事,你准备如何了断?孤王先提醒你,董川、曲成他们九个,都是随父祖在九边打熬了五六年的,于国算是有功之人。今日在菊月楼吃席,却听到这几个王家和贾家人大放厥词,将他们父祖骂的一文不值,还诬陷元平功臣皆是逆贼。这才惹得他们动了火气,教训了一番。此事有金菊阁的花魁妓子为证,王家那几个也承认了此事。只是,却不肯答应董川他们的条件,给他们道歉。孤王才来不久,也是刚问清是非曲直。”
说罢,又对身旁一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道:“董川,此为太上皇钦赐表字良臣,孤军平叛立威营,得天子晋封一等侯的宁国公玄孙,如今总掌五城兵马司。也是才与孤王表妹定下了亲事,是个讲道理的人。今日事,你可与他讲明白,他不会为难你的。”
董川闻言,先拱手与李景还礼后,转过身来看向贾蔷,声音低沉道:“宁侯,末将没甚么可多说的,王爷已经将事情说的明白。我元平一脉,为国戍边多年,纵无功劳,亦有苦劳,如何能为人如此轻贱?此事若没个交代,我宣德侯府董家,绝不善罢甘休!”
“若无交代,我东川候府陈家也绝不善罢甘休!”
“我永定侯府张家也绝不善罢甘休!”
九个人,五家一等侯府,四家一等伯府,形成的势力,让整个菊月楼都凭添了几分肃煞之意。
贾蔷却依旧只是面色淡淡,他也不回头去问王家那伙子弟说没说过那些话,只问道:“人你们都打成这样了,还想怎样?”
董川被边塞寒风吹的十分粗糙的脸上,一双眼睛冰冷,看着贾蔷道:“那些满嘴放屁的人跪下,磕头,自己掌嘴道歉。宁侯,这个条件,过分么?”
贾蔷并未因愤怒,也未回答,而是反问了句:“看你们,也不像姜林、王杰那等浮夸蠢货,倒有几分铁骨铮铮之像。本侯问你一言,你们敢如实回答么?你们果真敢如实回答,本侯今日便撂开此事不管了。”
后面被打惨了的王家人闻言心都提了起来,连连给宝玉使眼色。
可这会儿宝玉的魂儿似乎都被打飞了,哪里知道该怎么做?
董川目光深沉的审视着贾蔷,道:“宁侯请问,我等,虽不如宁侯爵高,也没那么多心眼心机,但如实回话的勇气,还是敢的。”
贾蔷点点头,笑了笑,赞道:“好!果然比我等开国功臣子弟,出众的多。那你们且说说看,你们过往在私下里吃酒聊天吹牛的时候,有没有骂过开国一系都是废物,都是草包,都是靠蒙荫祖宗功劳的蠹虫?有没有看不起过开国一系功臣?
怎么样,你们有这份勇气和骨气,如实回答么?”
此言一出,原本都准备看好戏,看贾蔷吃瘪的人,纷纷皱起眉头来。
宝郡王李景也不禁扬了扬眉尖,对贾蔷有些刮目相看起来,果真有几分手段。
开国一系和元平一系,两脉功臣门第素来不睦,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了,若说哪家私下里没骂过对方,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董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宁侯,这不是一回事吧?”
贾蔷好奇道:“他们私下里吃酒,和一群花魁妓子吹牛闲聊,骂了些过分之言,和你们在私下里吃酒乱骂,有区别?来,宣德侯府的人来教教本侯,区别在哪里?”
董川不出声,他身后的永定侯世子张焕则沉声道:“私下里我们也没骂过那样难听,更没骂过开国一系勋臣都是反叛**的逆贼!”
东川候世子陈然附和道:“对!再者,我们也没让人听了去,没让人发现!”
贾蔷面上的笑容渐冷,对张焕道:“难听不难听,不是由你们说的算,是由被骂的人说得算。凶手和判官若是一个人,还有公道么?”
又对陈然道:“果真没让人听了去,就算没事?这位兄弟,本侯如今掌着五城兵马司,手下正经兵马不过两千,可手下帮闲,两万都不止!你信不信,本侯一道令下,明天你们东川候府的名声,连隔壁的金菊阁都不如。按你的说法,岂不是本侯做的也毫无过错?”
“你敢!”
陈然厉声道。
贾蔷看着他,轻声道:“王爷方才说的很对,本官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你若讲道理,我便讲道理。但你若是,自恃元平功臣势大,想要仗势欺人,胡搅蛮缠,那本侯今天,也绝不让你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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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菊月楼风波 (下)
东川候世子陈然显然不是个被吓大的,听闻贾蔷之言,陈然面色陡然暴戾,昂着脸睥睨的看着贾蔷,道:“不让我失望?那你只管试试!就凭你楼梯上那几个兵?五城兵马司的丁勇,也配叫兵?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甚么叫九边雄军!!”
说罢,朝楼下厉声道:“哪个帮我去东川候府传本将将令,召集亲兵前来!”论起兵勇之强悍,五城兵马司的兵,在边军面前,连弟中弟都算不上。一时诸多元平功臣子弟,无不冷笑的看着贾蔷。
然而贾蔷闻言面色非但不惧,反倒隐隐古怪起来,等楼下响起回应后,方目光中带着同情的对陈然道:“本侯奉天子命,执掌五城兵马司,肃安神京,缉捕匪盗,你要带着九边边军,与本侯火并,你这是要,造反么?”
陈然闻言,隐隐反应过来,随即大怒道:“你口口声声以开国勋臣自居,这会儿论起公来,我不服!”
贾蔷连冷笑都欠奉了,眼神漠然道:“开国勋臣,便不能效忠皇事了么?开国勋臣,从来未和王命对立过。依照你的意思,以元平勋臣自居,就可以漠视王法了?那你只管调东川侯府私兵前来,本侯能平叛一个永昌侯,还会畏惧你东川候府?”
“你!!”
陈然面色发白,气的都快炸了,可打嘴仗,却实在打不过。
董川拦下陈然,看向贾蔷缓缓点头道:“回京不到旬日,已是满耳宁侯大名。今日一见,确实厉害。今日事,便就此作罢。宁侯是明白人,应该清楚,陈然并无其他意思。”虽然生的粗壮,但这董川是个明白人。
宝郡王李景也适时插口道:“贾蔷,此事不必深究,没的让人看轻。”
贾蔷放过了这一节,点头道:“我原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和诡辩之人一般。”这时方回过头去看宝玉,招了招手,道:“过来。”
宝玉满脸狼藉,唬的半条魂儿还未归位,懵懵然的走了过来,也是低头不言。
贾蔷指着他,问董川道:“他算是我族叔,想来贾家宝玉之名,你们也不会尽数不知。本侯可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那些辱骂之言,无一词出自他口。不是当场有花魁妓子在么?现在寻来,当着王爷的面问问,今日宝玉骂过一句话没有。如果有,请斩我头。如果没有,你们要有个交代。”
董川闻言,脸色难看起来,道:“宁侯,我们已经问过了,他的确没开口骂过。但是……”
贾蔷看着他好奇道:“但是甚么?”
董川沉声道:“混战之中,难免失手……”
贾蔷直直看着他,笑了笑,道:“董川,今日就算宝郡王在此,我宁国贾蔷要办你们,你们今日过不了这一关,你信不信?”
尽管心里觉得未必怕他,不过董川看着贾蔷身上凝肃的气度,还是缓缓点了点头,道:“宁侯手段,已经领教了。”
贾蔷冷然道:“既然如此,我分明尊重你们戍边将士,一再让步,为何你们还觉得我好欺?混战?宝玉连只蚂蚁都不敢踩,你说他参与混战?本朝的戍边将士,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痛下狠手,你管这叫混战?本侯最后再问一次,谁伤的宝玉,站出来!不要逼我牵连无辜,给脸不要脸!”
看着贾蔷陡然变了脸,宝郡王李景眉头皱了皱,在他看来,既然他在此地,就算贾蔷有所不满,也该寻他主持公道才是。
这样自主威压,又将他置于何地?
不过,想起先前贾蔷替他遮掩之事,骄傲如李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
他不喜欢欠人人情,今日不开口,便算还了这份人情。
再有下一次,他就不客气了。
董川等人也没想到贾蔷会突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眼见他眼神愈发森然,就要不知要如何发作时,一人从后面站出来。
相比于董川、陈然等人的厚重,此人身形单薄许多,显得瘦高,他站出身来,皱着眉头道:“是我打的,要打要罚,只管来!”
贾蔷目光一凝,看向他,问道:“你哪位?你爹是谁?”
此人面色涨红,大声道:“我乃忠勤伯世子杨鲁!”
贾蔷略略想了想后,缓缓点头,道:“想来,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打成这般模样,不是忠勤伯杨华教你的。”
杨鲁闻言,上前一步指着贾蔷,声音尖厉道:“我警告你,羞辱我可以,你敢羞辱我爹,我与你不死不休!”
贾蔷没有再与他争辩下去的心思,回头看了宝玉一眼后,却陡然出手,右手抓住杨鲁伸过来的手腕,往下一折,杨鲁猝不及防下惨叫一声,身子往前倾去,贾蔷一记膝盖迎着他那张脸贴了上去,众人只听“嘭”的一声,然后就见贾蔷的腿上,已经被血浸湿……
“你!!”
见此,董川等人齐齐上前,贾蔷后退一步,随手将人事不知的杨鲁丢在地上,厉声道:“姐夫,上来!”
披着甲的铁牛踩在木板上的声音,都让人有些心惊。
贾蔷转头对宝郡王李景道:“亲兵不许入,下官的姐夫,总可以上来吧?”
李景皱眉看着贾蔷,道:“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闹的不可收拾。”
贾蔷点点头道:“王爷说的是,因为皇上今早才传旨,勒令我近来安分点,所以,今日我才处处束着手脚。只是,就怕有人给脸不要脸,以为我开国一脉好欺负。不招灾不惹祸的荣国嫡孙,贵妃亲弟,都能被他们无故打成这样。怎么,我就打不得凶手了?”最后一句,是转过头来问董川等人的。
董川咬牙道:“你若正大光明的出手,我们绝不多言!可你这是偷袭,卑鄙!”
贾蔷请教道:“你们在战场上,对用卑鄙手段的敌人,也仍旧讲究正大光明客气相对么?他能打毫无反抗之力的宝玉,我还要堂堂正正和他放对?你们是不是霸道惯了?”
董川:“……”
李景算是看出来了,这董川几人,虽然加起来能把贾蔷给生撕了,几家背景加起来,也远不是贾家能比的,但论起心机口舌来,他们加起来也不是贾蔷的对手。
处处受制于敌,还怎么打?
不过,经过此事,贾家将这几家人得罪得死死的,逞一时之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清。
不想正念及此,当他准备说两句散场子时,却听贾蔷对董川道:“你们也别说我贾家人只会对付卑鄙的人,果真想正大光明的交手,没问题,下个月初一,本侯在西城西斜街太平会馆摆擂,想来交手,只管来寻我!但有一点,要提前说明白。”
董川没想到贾蔷还要这一手,看着贾蔷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他和陈然等人绝不信正面交手会不是他的对手,想到能在擂台上出了今日之气,一行人都心动不已,董川问道:“有话只管说,能光明正大的交手就成!”
贾蔷笑了笑,道:“擂台上的事,不论输赢,擂台上了。果真有不伏的,可以继续相邀,上擂台上打。但若是哪个输不起,作弊耍手段,或是私下里记恨成仇,那最好还是别上擂了。和这样顽不起的人交手,本侯觉得脏。”
董川闻言,再度对贾蔷刮目相看,缓缓点头道:“很好!这话,也是我们想说的!擂台事,擂台了。顽不起的,就别耍心机丢人现眼!”
“一言为定!”
……
大明宫,养心殿。
菊月楼风波过去不到一个时辰,金菊厅发生的事,就完完整整送到了隆安帝御案上。
看到王家子弟满口胡言时,隆安帝只略略皱了皱眉。
与这等愚蠢竖子一般见识,岂不自降身份?
再看到隔壁的董川、陈然、杨鲁等九边归来述职请功的元平功臣子弟出现,将王家人好一通暴打后,隆安帝也没怎么上心。
这些年还算好得多,当年他年轻时,元平功臣子弟和开国一系的勋臣子弟,那才是三日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着实闹的京城不得安宁。
相比之下,眼下这点阵仗又算得了甚么?
不过,等看到宝郡王李景和雄武候世子王杰出现,并与董川等人密切交谈后,隆安帝的脸色瞬间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皇长子,私自结交九边重将之子,这个李景,到底是自大到了极点,还是蠢如猪!
隆安帝强忍着立刻招来这个长子痛骂一通的意愿,继续看了下去,待看到贾蔷出现后,脸就更黑了!
早上才派人传旨,让他安分几天,谁料一天没过,就又出来惹是生非。
对上长子,他还要顾念长子有些偏激孤傲的自尊心,对上贾蔷,他就不需要顾忌许多了……
“传旨,去贾家问问贾蔷,他眼里还有没有朕?朕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让他滚进宫来,到养心殿前跪着!朕倒想看看,他还要不要继续去生事!”
隆安帝暴怒的声音响起,却让戴权眼睛一亮,躬身出去吩咐了。
这些时日关于贾蔷豪富的传闻不断入耳,让他动心不已。
只是顾及贾家圣眷太隆,因此不敢贸然造次。
如今看来,皇帝对贾蔷一刻不闲的招惹是非似乎产生了厌弃。
既然如此,距离他饱餐一顿的时候,怕是不远了……
不过没等他走出殿门,却听隆安帝有些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回来:“算了,能有这份见识,也算不错,这次就再饶他一回罢。”
戴权面色一滞,心里有些沮丧,又转回到御案一侧,躬身而立。
就听到让他更加郁闷的声音响起:
“这个贾蔷,居然开始长进了……林如海,唉,该早些将他调进京里,入上书房当个讲学师傅。也罢,等日后,加封一个太子太傅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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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青云
西斜街,太平会馆。
西路院。
院门前,贾蔷看着从马车上下来,鼻青脸肿,神魂不属的宝玉,笑道:“不就挨了顿打么?至于这样半死不活的?这西路院里好多极好看的女孩子,看一看能不能回魂儿?”
宝玉闻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流下了两行清泪。
今天,着实被打懵了……
不过,失魂落魄的跟着贾蔷进了西路院后,随着迎上前的婢女越来越多,宝玉眼睛里也渐渐恢复了神采。
老天爷!
贾蔷从教坊司接出来的女孩子,居然都是这样的?
自然还比不得黛玉、宝钗,可是比起贾家的丫鬟来,当真不遑多让,甚至还要大大超出!
只她们身上都带着知书达礼的书香气,这种气质,哪里是不通文墨的婢女能比的?
这样的人儿,怎能在此做扫洒婢女?
宝玉终于肯和贾蔷说话了,痛心疾首道:“怎可如此怠慢这些姐姐妹妹们?”
贾蔷闻言,仰头哈哈一笑,不过他可没心思回应这货,往前大步行去。
宝玉就快步跟在后面,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劝道:“穿这些劳什子顽意儿,实在唐突了!我料她们都是识文断字可以写诗作对的,不该如此慢怠。蔷哥儿,晴雯你不给也就罢了,这几位姐姐,你施给我罢?”
贾蔷讥笑道:“也是想瞎了心了,真当你脸大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样,一会儿你去问问老太太,她若同意了,我自然没话可说。”
他没告诉宝玉,贾母点头了还有贾政……
宝玉闻言却大为振奋,看着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孩子,目光简直痴迷。
不过就听前面远远传来贾母蕴着哭意的声音,宝玉转过头去,贾母看到那一张脸,差点没晕过去。
那张本来如满月般福态的圆脸哟,五官都变形了……
“我滴乖孙啊!”
贾母带着薛姨妈、李纨、黛玉、宝钗、迎春、惜春、湘云、宝琴并诸媳妇、丫头迎上来后,当众将宝玉搂在怀里,心肝肉的哭叫不止。
这姿态,黛玉等贾家姊妹自然不陌生,可初月等教坊司出来的女孩子们,却纷纷怔住了。
她们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譬如初月,便是原山西提督府的千金小姐,其祖父原是保龄侯旧部,因而初月曾经随提督府的诰命,前往保龄侯府做过客,和湘云认识。
但如她们这些人家里,纵有老太太溺爱子孙,却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若五六岁,再大些九岁十岁,尚可说的过去。
可宝玉看起来这样大了,怕是青楼都逛过不少回,还这样溺爱,实属罕见。
宝玉本也没觉得有甚么不对,可看到后面几个漂亮大姐姐的目光后,脸色登时僵直了。
忙从贾母怀中挣脱出来,还挤出笑脸道:“老祖宗,我并没大事。”
贾母却怒极,向贾蔷发火道:“成日里见你打这个打那个,如今连宝玉也护不住,我看你也是个没能为的!”
贾蔷冷笑道:“要不是老太太先前挡下报信之人,没准我就救到了!”他本想说他又不是宝玉他爹的,只是顾及黛玉的面子……
“你……”
贾母闻言,这才想起,她非要让贾蔷在家里安稳一日,将前来禀报的婆子给挡了回去,耽搁了一柱香功夫。
念及此,贾母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晕倒过去,心里那个悔恨啊!
宝玉才明白过来,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戏,不无幽怨的看向贾母……
要是不拦的话,说不定他还能少挨几个耳光,想起杨鲁那畜生朝他脸上“咣咣咣”的捶,宝玉都想流泪,真不是人……
而见贾母被薛姨妈、鸳鸯搀扶住后,心里一惊的黛玉悄声嗔怪贾蔷道:“快别说了罢!果真气坏了老太太,难道是好事?”
不过目光落在贾蔷右腿膝盖上,惊呼一声,眼圈瞬间红了,上前颤声道:“蔷哥儿,你的腿怎么了?”
贾蔷冲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后,道:“给宝玉报仇弄的。”
虽然看懂了贾蔷无事的眼神,可黛玉眼泪还是扑簌扑簌往下落。
贾母这会儿缓过神来,也看见贾蔷右腿上大片的血渍,唬了一跳,道:“玉儿不是叮嘱了你,不让你和人动手么?”
贾蔷阴阳语道:“这不是为了护住宝玉么?”
贾母气的对薛姨妈道:“你瞧瞧,你瞧瞧他,我倒说不得他了,还跟我记仇!还不快请郎中来!这起子孽障,一个个非要气死我不可!”
此时她已经仔细看过宝玉的伤,虽看起来有些惨,但并没伤到里面,因此放下心来,有功夫和贾蔷理论了。
薛姨妈笑着劝道:“我劝都撂开手罢,又都不是圣人,情急时原要冲动些。老太太心疼宝玉,哥儿跑了一遭出了力,兜头挨了骂,难免觉得冤枉。不过,老太太毕竟是尊长,也疼你来着。”
宝玉还是说了句公道话:“他腿上的血不是他的……”
贾母奇道:“不是他的,谁的血能溅到他一条腿上去?”
宝玉道:“蔷哥儿问明白了谁打的我后,就叫了出来,然后拉着他的脸磕到了腿上,都是那个忠勤伯世子杨鲁的血。”
贾母闻言,面色和缓下来,却还是怪贾蔷道:“不早说,让玉儿白白落泪。”
贾蔷见黛玉也十分不满的看着他,知道她在怪他不听话,动了手,便忙劝黛玉道:“你放心,往后外面不拘是哪个,被打死活该,我是不再动手了。”
黛玉啐他一口,先低头用帕子擦拭干净了眼泪,方抬眼看着贾蔷嗔道:“不好动手,也莫胡说!”
宝玉也拖后腿道:“他在菊月楼和宣德侯世子、东川候世子他们约好了,下月初一还要在这太平会馆打擂来着……”
贾蔷怒目相视,当场举报道:“宝玉不学好,在菊月楼和妓子花魁吃花酒,一人搂俩,丧心病狂!”
“……”
宝玉无语的看向贾蔷,太狠了罢?
姊妹们惊骇的纷纷往后退,目光嫌恶的看着宝玉。
宝玉冤枉,跺脚解释道:“只是吃了几杯酒罢了……”
贾母好歹教训了两句,然后还是关注起贾蔷来,沉声道:“就你这样的,还和人斗勇斗狠?身子骨看着比宝玉还清瘦些,那些人一下不将他打吐血才怪,你哪也不许去!”
黛玉也拉了拉贾蔷的袖角,亦是不悦的嗔视他。
贾蔷呵呵笑道:“我几时做过没把握之事?且不说我未必会亲自上擂台……不信你们问宝玉,今儿我一人上三楼,那些元平勋臣哪个敢跟我动手?放心,此事另有深意,怎会只为了逞强好胜?没有好处的事,我怎会去费心?放心罢,我最是惜命。”
见他如此说,黛玉便不强扭了,她信他。
贾母也不再理他,拉着宝玉的手不放,问道:“今儿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去王家给你舅母祝生儿去了么?”
宝玉嘴皮都被打破了,不过当着这么多姊妹和新认识的大姐姐的面,也愿意多说几句话,便将来龙去脉说了遍。
当然,他肯定是十分无辜,且对花魁们彬彬有礼,备受称赞和欢迎的人,要不然,那些粗暴的元平功臣子弟动手时,那两个花魁为何会保护他?
念及此,宝玉忽然特别想去看看那两个花魁姐姐……
不过又想到事情闹到这么大,回去后必定会惊动贾政,一时间又忘了人家……
见他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出起神来,神情时而感恩,时而幽怨,时而恐惧,众人面色都隐隐古怪起来。
唯独贾母担心他癔症犯了,忙轻声唤道:“宝玉,宝玉……”
宝玉回过神来,叹息道:“只愿那两个姐姐,不被人欺负了去……”话锋一转,回归正事,道:“最后蔷哥儿来了,和大皇子说了起子话,就单将我叫了过去,问他们哪个打的我?蔷哥儿说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必没有胡乱骂人,更不会动手,所以谁打的我,要付出代价,不然,他将迁怪所有人。那个打我的就站了出来,指着蔷哥儿说了句狠话,蔷哥儿就将他打的满脸血,站不起身来。”
贾母唬了一跳,道:“人家那么些人,没一拥而上拾掇你们?”
宝玉咧了咧嘴,笑道:“他那样狠的人,还将他姐夫铁牛喊了上来,谁还敢乱来?只是……”
“只是甚么?”
贾母追问道。
宝玉有些为难道:“只是,蔷哥儿今儿只管了我一个,王家七个表哥被打的狠了,他也没多问……”
贾蔷好奇道:“我要不要把你七大姑八大姨十三舅阿婆都安排好?”
姊妹们闻言,纷纷笑出声来。
宝玉跺脚羞恼道:“我何曾是这个意思?你总也该问问人家好歹,情面上过得去才是。”
贾蔷冷笑道:“你还有心思操别人的心?好好想想回去后,怎么给老爷解释你在外面狎妓惹出祸事的事罢。今日元平功臣子弟、开国功臣子弟因为王家几个竖子都到齐了,我若不至,说不得就要出大事。回头,老爷知道你一人点两个花魁,你的好多着呢!”
“噫~~”
姊妹们再度远离,宝玉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渐渐泛白,回头藏进了贾母的怀里,弱弱叫了声:“老祖宗!”
不远处,风轻云淡的宝钗先看了眼和黛玉并肩而立嘴角弯起坏笑的贾蔷,又看了看被贾母搂在怀里安慰的宝玉,最后,抬眼望向天际边那一抹青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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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生怨
永达坊,王家。
因为这突发的意外情况,原本李氏打算好好在诰命圈子里出一次风头的寿宴,也只能草草了事。
尤其当前因后果渐渐传回王家后,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诰命纷纷告辞离去。
若是果真因为元平功臣子弟,无故欺压开国功臣一系的子弟,那哪怕顾及唇亡齿寒,各家也要出一份力,和元平一系好好理论理论。
可若是王家人自己嘴贱让人碰了个正着,那各家和王家的交情,还没到一起为王家找回场子的地步。
各家诰命纷纷告辞,让李氏一番心血落空,心里愈发憋屈愤懑。
这时凤姐儿急急过来,对王夫人道:“坏事了,打发回家的人说,蔷哥儿一早奉着老太太和家里姊妹们往西斜街他那会馆去了。”
李氏闻言,简直要气疯了,尖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他接了旨意有正经事要做,忙完了要过来的么?”
凤姐儿无辜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李氏怒极,气的发抖道:“好好好!好一个贾家!大姑奶奶,这叫甚么事?这叫甚么事?他们就算不把我王家放在眼里,难道连你和凤丫头都不给一点脸?”
王夫人脸色虽难看之极,可暂且也顾不得这些,急催道:“既然如此,可曾打发人往西斜街去?”
凤姐儿点头道:“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正这时,听到王家管事媳妇来传话道:“太太、姑奶奶,外面有姑奶奶家宝二爷身边的长随,名叫李贵的打发人回来报信儿,说他一早已经让人去叫了兵马司的人去,还着人去寻贾家侯爷了。方才宁侯带人去了菊月楼,多半已经没事了,他打发人传信回来,让姑奶奶安心。”
王夫人闻言,心里海松了口气,长念了声佛道:“阿弥陀佛!到底还算有个可靠的人!”诵罢方惊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李贵是宝玉的奶哥哥,其母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嬷嬷。
上回贾蔷大抄两府,这李贵也被拎了进去,不过仔细查证了番,居然没甚么大毛病,却是稀奇。
又让进去的贾家奴才狗咬狗的指正了番,里面仍没此人甚么事,算是给王夫人挽回了点脸面。
没想到,这一回又出了彩。
不过没等王夫人松一口气,就听到前面一阵乱哄哄的哭喊声,隐隐有“打坏了”“打狠了”“人怕要坏事”的嘈杂之语传来。
王夫人和李氏还有凤姐儿都慌了神,外面管事媳妇面色仓惶的跑进来,哭道:“太太快去看看罢,几个哥儿都被打的不成人形了……”
王夫人闻言,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过去,眼前已经浮现出宝玉被打成血肉模糊的猪头模样,连腿都软的走不动道了……
好在这个时候,跟着凤姐儿前来的丫头绘金跑来道:“太太、奶奶,前面李贵打发人来说,宝二爷已经被侯爷接了去见老太太了。且宝二爷没受多少伤,就伤了些皮毛,且侯爷已经把伤了宝二爷的人打的起不来了,让太太和奶奶不必挂心。”
王夫人闻言,饶是心里对贾蔷厌恶之极,此刻也不禁感激起来,双手合十落泪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
然而李氏和凤姐儿却依旧挂着心,问道:“其他人如何了?”
绘金如何知道,不过此时那七人已经被送进内宅来。
一路上,王家那些亲眷们看到自家子侄的惨状,无不骇然痛哭起来。
凤姐儿急步上前,仔细认了两遍,才认出那个眼睛肿的睁不开,鼻孔放大,嘴巴一片血糊的人是她的胞弟王仁,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也放声大哭起来。
李氏跟在后面,也认出了王子腾嫡长子王义,同样不成人形,这会儿连生死也不知了。
天降横灾,李氏身体摇了摇,晕倒过去。
王夫人虽然也满脸悲戚,却还撑得住,一边打发人去请郎中,一边让人再去丰台大营,请王子腾回府。
又安排着王家人,将李氏搀扶回房,七个王家子弟送入客房,等着郎中来救。
“凤丫头……”
王夫人安排好人手后,叫凤姐儿道。
凤姐儿忙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应道:“太太。”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宝玉那孽障怎样且不说,我担心老太太看了宝玉的样子受不了。王家眼下这样子,我一时脱不开身,还是你代我回去看看罢。若老太太和宝玉还好也则罢了,若是有甚么不好的,你立刻打发人来叫我。”
凤姐儿闻言,心里焦急的甚么似的,她哪里愿意走,实在放心不下她的兄弟王仁。
可是,王夫人抬出的不是宝玉,而是老太太,便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正当她心如刀绞准备离开时,却听前面王家人大声叫道:“老爷回府了!!”
……
面如重枣气度渊渟岳峙的王子腾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长子王义,眉头紧皱。
事情来龙去脉他已经知道了,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愤怒!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李氏大肆操办这个寿宴。
王家才提督了丰台大营,正是埋头低调苦干的时候。
以他的手腕,花上二三年功夫,潜下心来好好经营,未必不能将这座拱卫神京城的四万兵马大军真正掌控在手里。
到那时,王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偏李氏眼热贾家上回的热闹景象,那么多公侯伯夫人甚至王妃、王太妃都亲自出面,为一个黄毛丫头祝生儿。
李氏给出的理由却也明白,她这个贤内助,想代他勾连勾连开国一脉勋臣诰命,若是后宅能亲密些,对他也有好处。
再加上子侄辈都起哄,想表孝心,他也不好强压。
如今倒好,王家七子在菊月楼胡吹八扯,让人抓了个现行,打了个半死,颜面扫地,王家也成了笑话!!
“老爷,一定不能放过那群畜生!您瞧瞧,他们把义儿他们打成甚么了!”
李氏模样惨淡孱弱,满脸是泪哭诉道。
王子腾理也未理,而是问王夫人道:“宝玉如何了?”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宝玉尚好,听说只是伤了些表皮,被蔷哥儿接了回去,送到老太太那边去了。”
王子腾微微颔首,李氏闻言,一腔怨怒之气总算找到出口了,阴阳怪气道:“宝玉又怎么会有事,人家姓贾,是贾家人,又是贵妃胞弟,被人擦破点皮,贾家人就为他出头,把人打的起不来身。可怜我们王家,处处为贾家出力出头献殷勤,两个金贵的姑奶奶都嫁到了贾家,到头来,人家宁肯去劳什子会馆闲逛,也不来这寿宴。看不起我不当紧,可义哥儿他们和宝玉一道挨得打,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一眼,不闻不问,转头就走。敢情我王家就是一个尿壶,用的时候提过来用用,不用的时候连看一眼都恶心!”
王夫人闻言,脸色涨红,王子腾怒声斥道:“你在胡沁甚么?不是这几处畜生出言不逊,得意忘形,人家好端端的会打他?”
李氏哭的不成人样儿,大泣道:“就算义哥儿他们千错万错,是不是姑奶奶的嫡亲侄儿,是不是贾家的亲戚?老爷为了帮贾家维持体面出力,连家也回不得,结果人家连看也不看一眼,更别说为义哥儿他们报仇了。这也算亲戚?这哪里是不给咱们王家脸,是压根儿没将姑奶奶和凤哥儿放在眼里!”
“闭嘴!”
王子腾咬牙喝道,他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家婆娘居然如此愚蠢!
王家在帮贾家?亏她这个蠢货是怎么想出来的。
见王子腾果真动了真怒,李氏也终于闭上了嘴,只是流泪。
王子腾对面色寡淡的王夫人道:“你不要听你嫂子瞎掰扯,宁侯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在。冯紫英说的明白,本就是这起子不争气的畜生惹出的祸,让宁侯怎么办?他为宝玉出气,是因为宝玉没说甚么话,也没还手,只是被人打。宁侯站稳了道理,才将忠勤伯世子打了个半死。这才叫有勇有谋,这才是杀伐果决的少年英雄,非好勇斗狠之辈可比。”
话虽如此,王子腾心里其实也是有老大的不痛快。
再怎样,送王家子弟回府总能办到罢?
如此,也能表明贾家、王家是一体的态度。
就这样不闻不问的离开,实在太寡情了。
王夫人心中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轻叹一声,对凤姐儿道:“你还是回去看看,然后问问蔷哥儿,若是不忙,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过来一遭罢。人,总没有白让人打一通的道理。正好宝玉他舅舅也回来了,一起商议商议。”
凤姐儿此刻心里也恨那些打人的人入骨,虽然郎中说性命上不相干,可生生打断了几根肋骨,人也认不出了,这让凤姐儿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如今得知王仁性命无碍,也放得下心来离去。
早上没叫来贾蔷,她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若是今日贾蔷也在,断不会出现这等事。
现在,她说甚么也要将贾蔷请来,替她兄弟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
宁荣街,荣府。
荣庆堂上,才从西斜街回来不久的贾母看着与她作别的黛玉,十分不舍道:“果真不再留一晚了?”
黛玉笑道:“前儿知道宝玉的玉碎了,实在放心不下老太太,才向家里告了假过来。爹爹那边忙的紧,姨娘又劝不得他进药,常常一忙就到半夜,我放心不下。”
贾母闻言,叹息道:“也罢,到底你老子的身子骨更重要。你就同他说,若是果真不听着,好好用药,那我这老婆子就住到姑爷家去,从此和姑爷家一起过了,每天我去给他端药。”
薛姨妈等人都笑了起来,黛玉笑道:“好,我与爹爹说就是。”
又顽笑了几句后,贾母叮嘱贾蔷道:“多带些人,眼见要黑了,大意不得。”
贾蔷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黛玉又与薛姨妈并其她姊妹们道别后,最后由贾蔷护着,上了马车,直接出二门,自大门东角门而出,一路往布政坊林家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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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给凤姐儿个体面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林如海看着贾蔷,感叹道:“这次做的不错,有理有据,最后还能化掉这段敌意。宣德侯府那几家,和其他元平功臣又不同。常年戍卫九边苦寒之地,远离京城动荡。与他们结成死仇,没有必要。”
贾蔷请教道:“先生,这九家难道经营九边了许多年?如此,岂非形成藩镇之势?”
林如海微笑道:“你能想到的,朝廷难道会想不到?所以到了这一代,九府世子皆调回京担任差事,明年,将新调一批大将入九省。”
贾蔷闻言,醒悟过来,道:“怪道先生赞我这次没结死仇是好事,原来都是有功之人。眼下正是要酬功之时,谁和他们硬碰硬,都要自矮三分哪。”
林如海颔首道:“若是他们果真飞扬跋扈倒也罢,可这次是王家子弟出口无状,方惹下的祸端。所以,这次你做的极好。不过,既然你此次并不知道宣德侯府、东川候府他们的根底,又是怎么只拾掇了忠勤伯世子的?不似你往日的做派。”
贾蔷摇头道:“涉及至亲时,那自然没得说,弟子从来帮亲不帮理。但除此之外,还是站在道理一方。因为违逆道理前行,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林如海饶是已经被贾蔷惊艳过许多回,可听闻此言后,仍不禁目光中流露出激赞来,点头道:“蔷哥儿能明白这个道理,可见是果真长进了。”
黛玉在一旁“不忿”笑道:“爹爹莫夸他了,他只是不喜欢王家罢了。”
穿一身苏绣百花裙裳的梅姨娘“呀”了声,好奇问道:“蔷哥儿缘何不喜欢王家?你们贾家两个太太都出自王家呢,我听姑娘说,你和那位二婶婶不是十分亲厚么?”
贾蔷更奇了,看向黛玉道:“我多咱和二婶婶十分亲厚了?今儿她亲弟弟被打成了猪头,我也没理会一下好罢。”
黛玉撇了撇嘴,道:“反正荣府里连老太太在内,你都不过平平,只和凤丫头亲厚些。”
贾蔷懒得理她,不过还是对林如海解释道:“王子腾能力还是有的,只是手段不足。这些年贾家对他也算是鼎立相助了,从京营节度起,到九省检点,再到兵部尚书,先荣国代善公留下的那些香火人情,大半都耗在了他身上,结果却十分不如人意。表面上光鲜,实则掌控实在不足。再加上王家上下也多膏粱败类,不足为谋。若非贾家明面上实在没有可扛大梁的人,王家这样的家族,原该早早分割清楚才是。”
林如海沉吟稍许,缓缓道:“蔷哥儿,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有些苛责了。”
贾蔷闻言一怔,忙请教道:“先生教我。”
林如海微微笑了笑,看着贾蔷道:“这世上事,难有十全事。军中多为元平勋臣所掌,莫说王子腾祖上不过一个县伯,便是四王八公的子孙,又有几个能顶得住那么多元平勋臣?王子腾能在军方历经二十余年而不倒,还能走到今天这步,里面自然少不了先荣国代善公和贾家的大力提拔和扶持,但他自身若无几斤几两,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既然王子腾是个有能为的,又是荣国一系的人马,你就不必非要将他往外推。当然,他身后的王家有许多问题,劝着他,整治了这些问题不就是了?果真难以根除,只要控制着这些人,不要惹出祸事来也就是了。蔷儿,你要明白,军中斗争还未启开端,你想和元平功臣抗衡,不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势力,你连想在军中立足都难!
事情不也正是这般?没有王子腾,你连提督丰台大营的人都没有!”
贾蔷闻言,缓缓倒吸了口冷气。
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结成统一战线。
这个话贾蔷自然不陌生,但他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他也能用到……
看着贾蔷凝重的面相,林如海轻轻挑起眉尖,道:“可有甚么不解之处?”
贾蔷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忽然想到,许多道理其实一直都知道,也明白是对的,可却从来没想过去做到。”
林如海笑道:“佛家有一种说法,叫知识障。说是学问知道的越多,反而会离道越远,难见如来,便是这个道理。知道了许多大道理,也可说的头头是道,但知道的越多,越难做到。”
贾蔷不解道:“先生,这又是甚么道理?”
林如海笑道:“因为知道的越多,越知道做到其中任何一个大道理,其实都很不易。做一个已是如此不易,更何况做到许多?这便是为何知道的越多,就距离道越远,因为畏高,畏险,畏难。反倒是知道的不多的,譬如只知道一个大道理,却能咬牙坚持下去。”
贾蔷恍然,这不是和前世网上那些键盘侠一个道理么?
站在道德制高点,如圣人一般喷遍天下,许多人已经达到了无物不可喷,无事不可喷,无人不可喷的境界。
但这样的人,却往往都是失败者。
原因,便是林如海讲的那个道理。
做到其中一个正确都难,更何况做到所有正确?
反倒是许三多那种“傻子”,只专注一个道理,做好一件事再去做另一件事,到最后反倒取得了成就。
贾蔷这个资深老键盘侠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下,道:“先生说的极是,满瓶不响半瓶晃荡,弟子太自以为是了。”
林如海摆手道:“也不至此,你只是对王家颇有防备心,担心他们拖后腿罢。只是这一点,只要细心狠心,其实可以化解的,蔷儿不必多虑。”
贾蔷点了点头,再请教道:“那么,先生以为,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林如海看着贾蔷,点拨道:“无论如何,王家还是要走一遭的。”
贾蔷抽了抽嘴角,看着林如海,瞬间有些领悟:甚么叫做大人只考虑利弊,而不在意感观好坏。
团结收拢王子腾,对他贾蔷有利,既然如此,对王家的厌恶又算甚么?
上位者,只该分出可用和不可用的人。
而不应该凭借喜恶来分人。
这个道理,贾蔷切身有了体会,起身道:“多谢先生教诲!”
林如海“嗯”了声,道:“再多说两句,让你去亲近王家,并不是让你去受委屈,对王家退步。而是让王家知道,你并不厌弃王家。这里面的尺寸,你心里应该能够有数。”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心中一些压抑之感顿时消散,爽利一笑,拱手礼道:“多谢先生指点,弟子知道了!”
林如海笑了笑,道:“去罢!”
贾蔷转头问单手支着下巴,偏着头看的津津有味的黛玉道:“要不要先送你回清竹园?”
黛玉俏脸一红,啐道:“正经去忙你的罢,我还要和爹爹说话哩!”
在林如海似笑非笑、梅姨娘掩口轻笑中,贾蔷干笑离去。
……
却说贾蔷刚出了林府大门,商卓正列队,准备护送贾蔷前往永达坊王家。
就见一架马车速度极快的往这边驶来,马车车窗打开,一个脑瓜远远的就大声叫道:“侯爷,侯爷,且等等,且等等!”
贾蔷看出此人正是凤姐儿身边的丫头绘金,因平儿名义上是贾琏的通房,没有通房抛头露面的道理,所以平日里外出时,凤姐儿就带着这个名字中带金的丫头,或许正合了凤姐儿的心意……
贾蔷勒马,看着满头大汗的车夫勒紧马缰,将飞驰的马车控制后,车门打开,露出凤姐儿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来。
“搞甚么跟疯子一样,大街上纵马狂行,碰到顺天府的铁面判官,非抓你进大牢关几天不可。”
贾蔷看着捂住胸口有些气喘的凤姐儿,皱眉问道。
凤姐儿有些着恼,没好气嗔道:“还不是因为你,追你追了大半个西城,连家门儿都没回,得知你到林府这边来了,就紧赶慢赶追了过来,就怕你又要跑了。”
贾蔷奇道:“你追我做甚么?”
凤姐儿正了正面色后,然后赔笑道:“这不是来请你这大侯爷,往王家走一遭么?舅舅回来了,太太说你多少看她的脸面上,往王家走一遭罢。”
贾蔷本想说本就要去王家,可见凤姐儿眼神有些古怪,临出口心里一动,眼睛眯了眯,摇头道:“我另有要事,眼下不得闲,改天罢。”
凤姐儿闻言,瞬间掉下泪来,诉苦道:“蔷哥儿,我那苦命的弟弟,险些让人给打死了……你可看在我的面上,就往王家走一遭罢!”
贾蔷忽地明白了凤姐儿方才眼神之意,原来她更想让贾蔷看在她的面子上,而不是看在王夫人的面上去王家。
所以先前才是那样试探中带着提醒的目光,等他果然拒绝后,又瞬间变成了满满的请求……
贾蔷不大明白女人的脑回路是怎样长的,许这也算是凤姐儿的一种权势欲虚荣心?
不过贾蔷还需要她来影响乃至掌控西府,正如先前凤姐儿打发了平儿来给他报信儿……
所以,贾蔷给她这个体面,思量稍许后,缓缓点头道:“也罢,我就往王家走一遭罢!”
凤姐儿闻言,登时满脸堆笑,一连串的好话秃噜出口,赞不绝耳。
贾蔷却只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后,翻身上马,一起前往了永达坊,王家。
马车内,看贾蔷那一眼看的心慌的凤姐儿,轻轻啐了口,想不明白,也才不过大半年光景,贾蔷怎好似就成了精了,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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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妇人之见 (第二更!)
永达坊,王家。
尽管心里对贾蔷还是有些成见,不过听闻其到来,王子腾还是领着两个没出事的儿子前来相迎。
“劳动宁侯贵足了。”
王子腾拱手见礼。
贾蔷自马上翻身而下,摆手道:“真论起来,王大人还是我的长辈。只是咱们官面上的事太多,论起亲戚来,许多事不方便。不过,也不需要多礼,私下里喊一声蔷哥儿便是。”
这话让王子腾眼睛一亮,缓缓点了点头。
凤姐儿适时插话道:“舅舅,我先回了贾家,没进门儿就听门子说蔷儿往布政坊林家去了,我就赶紧调转了马车,急急赶往林府。紧赶慢赶,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人就又没了。”
王子腾淡淡笑了笑,对马车车窗里的凤姐儿道:“你兄弟们混帐,倒让你好一通跑,先里面去罢,回头让他们给你还礼。”
凤姐儿应下后,又对贾蔷笑了笑,才撂下窗帷,马车驶进了大门。
等凤姐儿离去后,王子腾对贾蔷道:“先往里面去罢。”
贾蔷应下,一边随王子腾往里行去,一边道:“原本二婶婶不至,我正准备亲自往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人家走一遭,请他们一并往王家来,议一议今日事。白天得闻舅老爷未归,再加上人多口杂,就没往这边来。”
王子腾心里一松,再看贾蔷目光又变了变,道:“那起子畜生但凡有蔷哥儿你一半,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贾蔷摇了摇头,道:“先往里面,看看他们几个罢。”
虽然听从林如海的教诲,他决心尽可能收拢王子腾为所用,但这和请一个长辈来点评他,是两回事。
……
先将王孝、王忠、王仁等一圈看罢,又进了王家三槐堂,去看看在那里的王子腾嫡长子,王义。
与王夫人、李氏平淡见了礼,贾蔷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王义,见他一张脸跟个紫茄子一样,呵呵笑了出来。
也是有趣,王家这几个,生生被打成了七个灭霸……
这笑声刺的李氏就想翻脸,被王子腾以凌厉的眼神止住后,贾蔷对王子腾道:“今日动手之人,都是在九边随父祖戍边多年的衙内,常年和人打架交手,知道轻重。这些伤顶多看着唬人,伤不到根本和性命。果真对上平日里不怎么动手,突然动刀子的那些,才是致命危险的。”
王子腾点头道:“蔷哥儿所言甚是,这些丢人现眼的畜生只是被打惨了,连残都不至于,性命也无妨。”
李氏忍不住道:“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些打人凶手?”
贾蔷看向李氏,道:“舅太太,舅老爷如今提调四万大军于京畿重地,位高权重,王家无论如何,都当得起将门二字!光宗耀祖的同时,难免也要承担起一些东西来,譬如,将门当出虎子!且不提今日谁是谁非,都是一样的衙内,连人数也差不离儿,一对一的较量,还想怎样?其实被打输了不要紧,果真叫了大人去帮场子,往后王家的几位子弟,还能不能在京城衙内圈子里抬头了?今儿幸亏舅老爷没亲自去,不然连他的脸都丢尽了!!”
李氏闻言,脸色一阵青红不定,最后嘟囔道:“哥儿说的轻巧,咱们这样的人家,素知书礼,纵是将门虎子也当是儒将才是,和人动粗值当甚么?果真如此,也没见哥儿去和他们较量。我还听说,哥儿考封时……”
“给我住口!”
王子腾面色大变,差点忍不住伸手打这个蠢婆娘!
心里破口大骂:**恁娘个瓜婆娘,这种话能说么?!
贾蔷自然不会与此等蠢妇一般见识,恰恰相反,李氏越是如此,他心里反而越轻松些。
果真都如尹家太夫人、南安太妃那样的人精,那他才会大感吃力……
贾蔷与王子腾摆了摆手,淡淡笑道:“舅家太太,且不说今日我已经与忠勤伯世子动了手,为宝玉报了仇。便是下个月初一,我还要在太平会馆摆下擂台,与元平子弟较量。舅家太太若是不信,不妨亲自去看一场如何?”
“这……”
李氏闻言说不出话来了。
她心里纳罕:不是都说贾蔷袭爵考封时,十五射连一发都没中么?怎么如今听着这样勇武了得?
王子腾还想训斥,可到底是结发夫妻,虽怒极其蠢,也不好再破口大骂。
王夫人苦笑着对贾蔷道:“蔷哥儿莫要多想,舅家太太因你几位表叔都受了重伤,所以……”
“诶!”
没等王夫人说完,王子腾忙道:“二妹不可如此称呼!蔷哥儿如今是国侯,又是贾家族长,果真论起血脉来,和你们西府都远了,看在祖宗交情和你的份面上,敬我一声舅老爷,敬你嫂子一声舅太太,已是蔷哥儿知礼。再谈甚么表叔之言,就显得王家实在不知进退了。”
王夫人滞了滞,想起贾蔷连宝玉都不叫一声宝二叔,也就作罢,笑道:“总之,我们内宅娘们儿家知道甚么?你莫要同我们一般见识。”
贾蔷呵呵一笑,道了声:“不敢。”
而后转头对王子腾道:“舅老爷之才能,便是我家先生都赞过的。但老一辈强,我们年轻一辈,也不能太弱了去,给尊长脸上蒙羞。王家子弟日后若想进入军中,亦或是想真正融入勋贵衙内圈中,还要多多打熬,我那会馆就不错。如若不然,就安分守己的读书考功名。即便不能成为我等之助力,也绝不能成为拖后腿的。
先生教诲我说,舅老爷能在元平功臣占绝大优势的军方立足多年,最能明白此间凶险和苦处,一个小小的破绽,都可能成为我等沦入抄家灭族境地的溃堤之穴!今日这样的事若一再发生,于舅老爷之危害,不必我赘言。而王家若是栽倒了,对我贾家,也是极大的打击。所以,这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直言了。”
王子腾面色变了几变,而后再看贾蔷的目光又变了,沉声道:“蔷哥儿,你果真不同!”
李氏在一旁不甘道:“义哥儿他们原都是好的……”
这次不用王子腾训斥,王夫人就劝道:“嫂子,他们爷们儿说这样的事,咱们就不必插嘴了。”
她并不蠢,看得出贾蔷对待王家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不管如何,眼下贾蔷正兴,借着这股势头,能兴旺兴旺王家,总是好事。
等他日后败了,再说败了后的事……
王子腾狠狠瞪的李氏一眼后,心里疑惑当初那位天真俏皮的李家大小姐,怎么成了这等模样。
他对贾蔷道:“此事我知道了,蔷哥儿放心便是。等他们养好伤后,能留京城的留京城,不能留的,我会让他们回金陵老家。”
贾蔷闻言,不再多言甚么,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早上时候皇上还传旨给我,让我在家安生几日,不敢在外面多留。”
王子腾哈哈笑道:“如今论圣眷,再无人能与蔷哥儿相提并论。皇上和皇后娘娘待你,分明是以子侄相论。咱们四家往后这一代,就要看你的了。”
贾蔷笑了笑,又谦逊两句后,问王夫人和凤姐儿道:“太太和二婶婶是要一并回,还是住一宿再回?”
王夫人微笑摇头道:“哪里能住得下,家里老太太在,我们没有住在外面的道理……娘家也不行。”
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儿虽极想留下来关照她亲弟王仁,可也知道没有这样的规矩,便只能和王夫人一道回。
只是她又想起:“三妹妹还在里面,和瑜晴她们顽呢。”
王子腾想了想,道:“都叫出来罢,蔷哥儿不是外人。”
王夫人也点头道:“原是至亲,合该见见。”
李氏自然不反对,只是心想道:现在见有个屁用!这姑奶奶也是不行,贾家既然有这样一个哥儿,不提手里那么大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单凭这相貌,也早该带到王家来了。
哪怕只当半个女婿,成一个兼祧的女婿,那她也能好好说道说道,今儿非让他给王义他们报个大仇不可。
未几,就见探春和三四个王家姑娘出来。
许是早从探春口中得闻了贾蔷诸事,如今再看他生成这个模样,一个个粉面含羞,不敢直视。
凤姐儿将她们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只想笑。
放在寻常人家,她这些表姊妹也算是好的。
可如何能与黛玉、宝钗之流可比?
薛家大傻子几次三番想将宝钗托付给贾蔷,都被贾蔷婉拒了,何况这些?
果不其然,贾蔷连多余一眼都未瞧,只依礼见了见罢。
王子腾看在眼里,心中有数,犹豫了下,又道:“让安哥儿、云哥儿也来见一见罢。”
听闻此言,堂上诸人的面色都变了变,倒是角落里两个衣着不起眼的妇人,眼神一下亮了起来。
李氏皱眉道:“让他们来见甚么?岂不慢怠了贵客?”
王子腾脸一黑,凤姐儿在一旁对贾蔷悄声解释了下:“那两个是舅舅的庶子。”
贾蔷扬了扬眉尖,道:“英雄又何论出处?虽是庶出,想来也是读过书习过武的,见见又何妨?”
王子腾与角落里的妇人微微颔首后,那两妇人眼中噙泪,急急出去叫人。
没多久,就见两个沉默低调的连头都不敢正经抬的年轻人进来,与贾蔷见了礼。
贾蔷也客气了两句:“沉稳有静气,如今也算相识了,得闲往宁国府上去见。”
说罢,便奉着王夫人、凤姐儿和探春上了马车。
往正门走去的时候,贾蔷对王子腾轻声道:“舅老爷,如今王家提掌丰台大营,手握重兵。我虽只是名义上的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但较起真儿来,连帮闲算在里面,手下也有数万兵马。所以,素日来,我都不敢与王家走的太近,往后也不好在明面上太亲近,实在太犯忌讳了。这一点,舅老爷多体谅。”
王子腾闻言悚然而惊,虎目隐隐骇然的看向贾蔷,然而贾蔷却没有再多说甚么,待商卓牵马过来,他翻身上马后,与王子腾拱手一礼,告辞离去。
等贾家一行人走了许久,王子腾才回过神来,满腹心事的回到了三槐堂。
见他回来,李氏忙迎上前去,抱怨道:“果然不是一家人,说的那样好听,宝玉挨打,他就狠狠打回来。义哥儿他们挨打,反倒成了白白挨打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老爷可别被他哄了去……”
“你懂个屁,妇人之见!!”
王子腾当着儿女子侄媳妇的面不好多说,训斥了句后,沉声道:“等他们养好伤,全部入军中打熬。吃不得苦的,就回金陵老家去,不要在京城留着,丢人现眼不说,还害人害己!就这等货色,也有脸子被人奉承为年轻俊杰?”
说罢,一甩袖袍,往书房而去。
原本他也以为,林如海和贾蔷回京后,都是要做刀去砍坚石,早晚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如今再看,势态明显发生了变化。
如此一来,王家对贾家的态度也该随之改变。
与京中诸高门相比,王家的家底还是弱了些,若不借助贾家的势力,王家何时才能真正站稳立足?
只要贾家能鼎立相助,让他彻底掌握了丰台大营,到那时,王家就有足够的底气说话了……
再加上,他也没想到贾蔷能有如此见识,背后站着的那位林如海,想来更加了得。
所以,和贾家走的更近些,才是王家的正道!
王子腾打定主意,等没人的时候,再好好教教李氏,该怎么做人……
……
ps:我隐约还能回味起有几章存稿时那种安心的幸福滋味……
第三百八十五章 叔叔怎来了?(第三更!)
荣国府,荣庆堂。
按照贾蔷的心意,送到宁荣街也就差不多够了。
可惜这个世道,差着辈分,能随心所欲的时候不多……
果真将这娘仨撂到宁府门口,回头怕连林如海都要给他上一节礼数大课。
贾蔷只好将王夫人、凤姐儿和探春三人送至荣庆堂,而这个时候,宝玉应该还在这里。
果不其然,贾蔷和三人进了荣庆堂时,宝玉还依偎在贾母身边……
不过看到贾政也在时,贾蔷就明白,宝玉没有回他自己院子里和丫鬟们顽,而留在此处的原因了。
王夫人三人进来,先与贾母、贾政见了礼,再看到宝玉那张被忠勤伯世子杨鲁“咣咣”砸的有些青肿变形的脸,眼泪就掉了下来。
然而本就压了一肚子火气的贾政,看到王夫人落泪,想要上前去搂抱,脸色愈发铁青,咬牙骂道:“这个该死的畜生!做下这等丑事,还值当为他流泪?”
王夫人有苦说不出,只流泪道:“宝玉原没有说人长短,也未和人打斗,都是旁人伤得他。”
贾政此刻也顾及不得三丫头探春在场,指着宝玉道:“你问问这个畜生,今天都干了甚么好事?才多大一点,就敢与人去青楼狎妓!贾家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他这个当爹的都没好意思说出,这个混帐儿子一次还点俩……
贾母着实听不下去了,先瞪了呵呵直乐的贾蔷一眼,然后道:“你少冤枉好人!去甚么青楼?不过是一家酒楼!再说,宝玉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只是和人闲聊了几句,绝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贾政不理这些,只是看着宝玉喝道:“我就问你,族学到底去不去?你这畜生还想浪荡到甚么时候?”
贾蔷暗自揣测,赵姨娘的枕边风还是有些强……
贾母真真气的发抖,道:“宝玉伤成了这般模样,你这个当老子的不说为他出气,一见了面不是喊打就是喊杀,你干脆拿条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连一家都勒死,也就干净了!”说着,还指了一圈。
贾蔷忙道:“老太太,有话好好说,西府的事你老指我做甚么?这就冤枉人不讲道理了!”
“噗嗤!”
原本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凤姐儿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头贾母也绷不住了,气笑道:“你也少装好人!宝玉白担个坏名声,至今也没个正经的房里人,再看看你!”
贾政替贾蔷说了句公道话:“从没听说蔷哥儿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贾蔷想了想,觉得贾政说的有道理,便劝他道:“二老爷,宝玉这半学年就算了,且在家好好读些书罢。等贾环、兰哥儿回来后,看看成色到底如何,再让他自己思量下半年去还是不去。”等见贾政若有所思和缓下脸色来,又道:“天色不早,我先回东府去了。老太太、老爷、太太也都早点歇息罢。”
贾母、贾政等人又客气的留了留,贾蔷还是告辞离去。
凤姐儿出门相送,抄手游廊下,又说起了她兄弟王仁,道:“在金陵老家闲着,也没个正经的差事。如今上京来,还被人打成这样……”
说着,也只拿那双丹凤眼瞟啊瞟啊瞟。
贾蔷站定脚,看着凤姐儿道:“还别说,你这个兄弟,我还真让人打听了番,其实在江南时,我就听说过他。我猜猜看,他没少跟你诉苦,没少跟你伸手罢?”
凤姐儿闻言微变,强笑了笑,不等她解释甚么,贾蔷又问道:“你知道你这个兄弟,为了巴结讨好贾琏,带他在秦淮河上浪了三天三夜么?”
凤姐儿闻言忙道:“再不能!”
贾蔷不无同情的看着凤姐儿,轻声道:“二婶婶,你是极聪明的人,可惜到底是个女儿家,有时候看不清人心。纵是骨肉血亲,果真就有那么亲?旁的不说,你看看咱们贾家自己,骨肉血亲之间做的事,算是血亲该做的事么?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子弟,多凉薄无情,负心薄幸极度自私者众。
听我一句劝,守好你的银子,过好你自己的日子。王仁是个男人,果然争气,不用你说自有人扶持一把。若是不争气,你给他一座金山,他一样败尽,回过头来,也只会怨恨你给的少。
这些事发生在旁人家里,以二婶婶的聪明不会看不明白,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却成了当局者迷。你再仔细想想,我劝你好自为之,过好自己为上。”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半部红楼写不尽的风流中,凤姐儿独占了一半去。
可这样光鲜的一个女子,最后却落了个凄惨之极的下场。
若说做了那些坏事因果报应到了倒也罢,偏她一心对王家,到头来,却是哭向金陵事更哀。
贾蔷能做的不多,也只能提点她一番。
到底有没有用,且看她自己的造化罢……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往年这个时候,是女孩子们最不喜欢的时间。
因已初春,熏笼、火盆之物都已经按规矩撤去,偏晨时霜寒湿重,锦被都似有封禁之能,让女儿家动弹不得,却又不得不破禁而出。
东府的女孩子就幸福的多了,国公府的几座锅炉一直未停,顶多白天日头好的时候少烧些炭。
夜里和清晨屋子里一样暖煦,连被子都不用盖实了……
贾蔷躺在架子床上,香菱在里面,晴雯睡在陪榻,锦被掉在了地上。
贾蔷睁开了眼,嗅到女儿家的发香萦绕,转头看了看睡姿……
香菱的就且不提,整个人都在被子里,连头顶都不露。
晴雯虽然白日里张牙舞爪,厉害的不得了,睡着后却宁静,侧卧而眠,曲线柔美。
贾蔷欣赏了半盏茶的功夫,直看到她俏脸渐渐泛红,睫毛颤抖,方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这一笑,晴雯就一下睁开了眼,小老虎似的冲贾蔷一皱鼻子,也不起床,翻转过身去。
不过躺了躺,又转过身来。
因为她有些担心,再被贾蔷踹一脚屁股……
看她撅起嘴看着自己,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里,却没有一丝妖娆气,说起来,也算是一种倔强的稚气。
“你那哥哥进府了么?”
贾蔷忽然想起问道。
那名叫多官,外号多浑虫的红楼第一绿帽王,老婆被贾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一半多考试过……
最厉害的就是贾琏,趁着“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啧!
不过,如今赖家都完了,想来那多姑娘和他也就没了缘分……
听闻贾蔷提及其表哥,晴雯竟生起气来,咬牙道:“那也是个扶不上台面的烂泥,好生求了爷才收进府里,待了一天就想往外逃命!呸!想瞎了心了,非将他拘在府里,让爷的亲兵好好操练一番才好!”
贾蔷闻言笑道:“也不必强扭吧?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你替他打算甚么?”
晴雯正经道:“他若正经过日子,我管他?偏整日里就知道吃酒,我若不理他,早晚喝死不可!”眼睛又有些湿润道:“他虽有一万个不成器,只当初逃难时没丢下我,还供我吃穿了几年,我就不能看他没个下场。”
贾蔷笑道:“你倒是个有情义的……那万一日后我也落魄了,流落街头,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晴雯闻言,柳眉都竖了起来,道:“我若见死不救,我就是下贱挨千刀的畜生!到那时,我要是被卖给别人当奴婢,就拿月钱给你。若是没被卖,我做针线女红,给人洗洗涮涮也能养你!”
看着她都说红了眼睛,快涌出悲壮的眼泪来,贾蔷本来想笑,结果没笑出来,摆手道:“罢罢,不过顽笑两句,你就急了眼。你且放心就是,走不到那步。果真到了那步,你也没机会养我了,多半是满门抄斩。”
晴雯不怕,仰着下巴道:“谁还怕死了?一起死就一起死!”
贾蔷忍不住伸出脚来想踹她屁股,晴雯先一步一下反手护住下面,满面羞红,压低声音瞪眼道:“爷想干甚么?”
贾蔷抽了抽嘴角,顺势将脚放在地上,道:“我要出去逛逛,锻炼身体,你再睡一会儿罢。”
晴雯一翻身下了榻,却也还是不敢背对着贾蔷,转过身来对着他穿上了衣裳,然后又羞又恼的咬牙上前,服侍贾蔷穿衣。
贾蔷见之肚子里肚皮都快笑破了,趁着她弯腰替他系里面的汗巾时,在她翘起的圆屁股上轻拍了下,晴雯“呀”的一下跳了起来,倒唬了贾蔷一跳。
看着贾蔷在那无声大笑,晴雯偏着头,强忍着给他肚子上也来一下的冲动,眼眸中似要滴出水来,还是上前继续服侍贾蔷穿好了衣裳后,贾蔷问她:“继续睡还是一起出去走走?瞧你身子也单薄呢。”
晴雯没出声回应,不过贾蔷出去时,还是跟在了后面。
背后房间里,架子床上,有一个被锦被封印着的生物,还蜷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
会芳园此时已经被围了起来,不仅后园门上了锁,还有守夜嬷嬷和媳妇一天十二时辰不断的巡视着。
连从园内高处可以看进后宅的地方,也用帷帐遮蔽了起来。
因这边正好有一片空地,贾蔷便与晴雯来到这边,想要伸展伸展筋骨,打一套拳法。
只是来到这边才发现,这里居然已经被十二小戏官并林楚、宝琴给占了。
林楚、宝琴原也描着十二小戏官,在嘻嘻哈哈的做着戏台上的基本功。
不过看到贾蔷到来,两人立时乖巧站好。
贾蔷见之笑道:“很好啊,多锻炼锻炼,身子骨结实些,不易得病症。”
林楚和宝琴却一起不好意思抿嘴笑道:“嬷嬷不许,偷练着顽呢……”
贾蔷摆手笑道:“谁再拦你们,你们就告诉她,是我让你们一起练的,原是好事。”
说罢,就带晴雯走了。
不是他不想多留,只是十二戏官里那龄官幽幽怨怨似要落泪的目光,看的他心里打寒颤。
等离了这片地,走到天香楼附近时,才发现晴雯俏脸红的厉害,贾蔷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晴雯却只是使劲摇头不言,这时,却又见一道满身素白的身影,自天香楼中出来,立在门厦下,看着贾蔷浅浅一笑,问道:“叔叔怎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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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原不该如此 (第四更!!)
看到秦可卿站在门厦下,看着贾蔷浅浅一笑,晴雯眼睛都睁圆了。
她来宁府也有些时日了,居然一直没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仔细看看,这女子生的好像香菱。
可再一看,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香菱那个憨丫头联系在一起。
这女人实在是……太女人了。
只那双幽幽素素,似藏有无限未尽之言的眸眼,就是晴雯从未见过的。
连她一个丫头都觉得这女人太诱人了,更何况是……爷们儿?
然而转头看去,就见贾蔷还算坦荡,笑道:“早起来晨练,不想那片空地被一群小丫头先占了,我就再寻一地……嫂嫂起来的也早?”
秦可卿闻言,却是眼睛微微一亮,看着贾蔷抿嘴轻笑道:“能摊上叔叔这样的主子,原是她们的福气。”又道:“我每日里觉少,并不睡许多。”
贾蔷忽然皱眉道:“你怎么住这里来了?你原不是在东路院后面那个院子么,我还打发了人给你那里安了锅炉……”
这里据说是贾珍当初吃冰糖莲子羹的地方,再者,贾珍是因为察觉出了冰糖莲子羹里放了倒枪散,才将贾蓉打成了半死残废。
将人安排在这里,岂不是存心羞辱,杀人诛心么?
秦可卿清瘦了许多的俏脸缓缓低下,轻声道:“是太太她……”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道:“回头还是搬到那边去,这里封存起来罢。尤氏若有话说,就同她说,是我说的。”
可卿闻言,两行清泪无声落下,微微哽咽道:“叔叔,太太说,我乃不洁不贞不祥之人,原是……害人的祸水,叔叔且不必理我才好……”
晴雯闻言唬了一跳,这年代做主子的女人,沾上“不洁不贞不祥”的说法,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里骇然之余无限好奇,这女人到底怎么了?
她虽在赖家也听说过两府的人,也大致猜出了可卿的身份,但却不知道,这位“祸水”到底做了甚么。
贾蔷虽也被可卿的风情所动,却忍不住笑道:“哪有说自己是祸水的?岂不是自夸美色可比褒姒、妲己、杨贵妃?”
“叔叔啊~”
听贾蔷居然还取笑,可卿满脸是泪的嗔怪了声。
别说贾蔷,连晴雯听了这句,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只想赶紧拉着贾蔷离开此地。
这人就是吃人的妖精,果真是祸水!
贾蔷却摆手道:“当初之事,我心知肚明,贾珍那老狗实在下贱,你纵有过,也无大过,总不能非要寻死吧?我一会儿去同尤氏说,这人也是,先前我已经同她说过一回了……你平日里也别总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家里戏官、丫头那么多,你只管去顽就是。若是想去西府,或者想回秦家探亲,也可让人套了马车,送你过去。好好的人,常年闷在屋子里,非捂出问题不可。就这样罢!”
说罢,也不给秦可卿多说话的机会,带着晴雯转身就走。
等离了天香楼,贾蔷见晴雯不住的撇嘴,笑骂道:“甚么德性!”
晴雯啐了声,小声道了句:“爷不害臊!”
贾蔷楞了楞,道:“你这蹄子怕不是疯了吧?我如何不害臊了?”
晴雯拿眼瞪贾蔷一眼,然后飞快的往他腰身下瞟了眼,贾蔷低头看去,也是忍不住嫩脸一红……
这么明显么……
干咳了声,拾掇齐整后,若无其事问晴雯道:“先前看那些戏官晨练时,你一副要死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晴雯刚平复下去的脸色,听闻此言后又滕的一下满脸涨红,不理贾蔷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贾蔷见之愈奇,道:“甚么毛病?你不说算了,我去问别人去!”
“别去!”
晴雯闻言一下站定了脚,回头看着贾蔷急道。
初晨的阳光下,这张脸娇艳如花一般好看。
贾蔷心情愉悦,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雯实在拿他没法子,又怕他去问旁个,就走到跟前,用比蚊子还小些的声音道:“嬷嬷不让她们蹦跳,是因为……是因为动作大了,等……的时候,不能见红……”
说罢,扭身就走,再不停留。
可那摇摇晃晃的身子看起来,腿似乎软的快行不动了……
贾蔷隐约反应过来后,脸色也没多好,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理会内宅女孩子的事……
……
尤氏院。
初见贾蔷带着晴雯至此,刚起来的尤氏还惊喜不已。
等贾蔷说明来意后,尤氏俏脸就隐隐发白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上回我就劝过你,看来你还是没能过得了这一心坎儿。你如此恨,如此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思,但你自己问问自己,贾珍那个畜生如此做派,怪得了女人?秦氏有选择的余地?将你和秦氏留在府上奉养起来,不是让你们互相伤害的。我是念在你们都不容易,这世道原对你们女人不利,所以想让你们有个安乐无忧的容身之地。
你放不下仇恨,往后怎能活得好?你若是那种孤拐偏执的性子,我根本不会劝你甚么,既然你还是想过好日子的,那我就劝你,莫要再记恨从前了。没事的时候,多往后街逛逛,去西府也成。这是最后一次,我实不想看到府上再有深仇大恨者在。”
尤氏闻言唬了一跳,忙和贾蔷表明心迹道:“侯爷放心,往后我再不理她便是。”
贾蔷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甚么,婉拒了尤氏留饭,带着晴雯回了西路院小院。
让晴雯去将香菱叫起来,他则在院子里打起拳来。
结果晴雯刚拉着睡的昏天暗地的香菱起来,一路教训着往火房去后,没多久,两道身影出现在院门外,轻轻叩了叩门。
贾蔷拳脚不停,在里面应了声:“进来。”
原以为是府上管事媳妇,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两个姑娘。
“哎呀呀!蔷哥儿,你还会耍拳?”
贾蔷侧目看过去,见进来的居然是宝钗和湘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却也没半途而废。
一招一式打出来,猎猎生风,他本就生的好,再配上这英姿,愈发让人眼前一亮。
湘云还是爱顽的年纪,见之嘻嘻哈哈,一挽袖角,就要去学着打。
没飞踢两脚就被宝钗给拉了回来,有些严肃的按住了。
湘云虽不大理解,却也知道宝钗是为她好,便没再乱动。
贾蔷却想起了晴雯所言之事,心里古怪的紧……
一气将套路打尽后,贾蔷收了身,又活动了一起子平复了呼吸后,问道:“怎这早晚过来了?”
宝钗无奈笑道:“我实是耐不住云丫头了,如今满心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你那会馆里门铺的事。睁着眼咕咕叽叽说了半宿,好容易睡下了,梦里又说了起来。这不,一大早忍不得,非要跑来商议。果真当成了正经事来做了……”
贾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湘云有些羞赧,一双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后,终还是鼓起勇气看向贾蔷,道:“蔷哥儿,你果真愿意将那间铺子给我们胡闹?”
贾蔷摇头道:“怎能说是胡闹?正经让你们操办,你们都是女儿家,便最清楚女儿家最喜欢甚么。所以那间铺子,就是让你们去尝试一下的。再说,你们若果真赚了银子,还要给我一份租子钱呢。”
湘云咬了咬嘴角,看着贾蔷道:“那……万一要是赔了怎么办?我赔不起。”
看着她涨红的脸,贾蔷呵呵笑道:“你也别把我想的忒市侩了些,那铺子果真是为了收租子的不成?只是拿出来,给你们练练手,往后都是要管家操持家业的人,提前明白一间门铺该如何运作,长大后,就能做的更好。起码,手边不会短了银子使,管家的时候,也不会被小人给坑骗了去。我是贾家族长,不仅要为族中男丁考虑一些,便是家里的女孩子们,也要多思量些。如此,才算不曾尸位素餐。”
此言登时让宝钗和湘云大为侧目动容,也钦佩不已。
此时见洗漱好的晴雯、香菱推了沐桶过来,又提了热水,宝钗就要和恋恋不舍想多问些话的湘云告辞了。
贾蔷对湘云道:“也不必问我甚么,我也没开过女儿家用的门铺,怎会知道哪些顽意儿好卖,哪些不好卖?你们自己想,想了后打发人拿去卖便是。果真好卖,往后就多做些。不好卖,就少做些。我且先免你们一年房租,再让你那初月姐姐帮你看顾着,去了你们后顾之忧,如何?”
湘云闻言,登时大喜道:“真的?宝姐姐昨儿夜里同我说,开门铺最大的开支就是租子和伙计工钱,蔷哥儿你果真极好!”
见她喜的满脸笑开了花儿,贾蔷和宝钗都忍不住被其感染,轻笑了起来。
贾蔷看向宝钗,四目相对,见其盈盈明眸中,似掩着一抹秋之萧索和寂寥,心中一动。
宝钗却已是收回了目光,与贾蔷微微颔首,致意道别。
而后,与满心欢喜的湘云告辞离去。
这一动一静的背影,落在贾蔷眼里,心里微微有些沉重。
总觉得,她的命运,原不该如此……
……
ps:应该还有……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观园图纸 (第五更!)
“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芸二爷领着一个名叫山子野的人,在前厅求见。”
贾蔷沐浴罢,又和晴雯、香菱一道用了早饭,正想要去见见齐筠,就听吴嬷嬷来传话道。
贾蔷闻言精神一震,对晴雯和香菱笑道:“园子图纸画好了!”
晴雯和香菱也高兴,香菱吧唧了下小嘴,向往道:“会芳园都已经那样美了,还修,岂不是成了天上神仙住的地方?”
晴雯看她娇憨模样,忍不住问贾蔷道:“爷,香菱可见过天香楼那位奶奶不曾?”
贾蔷奇怪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晴雯忍笑道:“让香菱去和那位奶奶学学啊,长的这样像,瞧那位奶奶甚么模样,再看香菱这幅模样……嘿!”
香菱虽不大明白,却也听出了晴雯不怀好意,冲她一皱鼻子,道:“瞧瞧你甚么样,林姑娘是好性子,不理你许多。等来年那郡主奶奶来了,看到你这样的丫头,非让人打你板子不可!打屁股哦!”
晴雯闻言登时火大,朝香菱伸出“魔爪”……
贾蔷却不理这两丫头打闹,晴雯也就是嘴上厉害,看着爱动手,结果吃亏的总是她。
属于被香菱按在地上摩擦,结果嘴里放话好似她赢了一般。
揉了揉香菱的额头,又随手拍了下晴雯挺翘的小圆屁股,在晴雯涨红脸怒视中,贾蔷哈哈大笑着起身,去往了前厅。
总觉得,这才是穿越客该有的生活……
……
“侯爷且看看,这图上画的有哪些不合心意的地方,小老儿再拿去改改。”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恭敬说道。
贾蔷伏在几案上细细看着图纸,随口道:“让人给明公斟茶,看座。”说着顿了顿,转头问贾芸道:“这种事还用我多说么?大匠上门连茶也不知道上?”
贾芸呵呵笑道:“府上如今军法治家,我也不好造次,往后记住了。”
贾蔷哼哼了声,对道谢的山子野摆了摆手后,又趴在几案上,一边看,一边与记忆中大观园的景象一一印证起来。
、潇湘馆、蘅芜院、稻香村、缀锦阁、含芳阁、藕香榭、蓼风轩、紫菱洲、荇叶渚……
没有大观园的红楼世界,总是少了太多韵味。
尽管眼下这些都还未建成,建成之后,会不会再叫这些名字,也未可知……当然,他会尽量保持原来的名字。
不过内,多半不会再住进一个贾宝玉……
但,这个园子建起来后,总归还会多许多乐趣,会让贾蔷心中那个已经渐渐淡忘的世界,再真实起来……
“很好!没甚不满意的,连锅炉位置都考虑到了……园子建设,就多劳明公操持,所费辎重嚼用,皆可告诉芸哥儿。”
贾蔷与山子野说道。
山子野多闻贾蔷不好说话,甚至行事有些冷傲暴虐之名,这次交谈也是有些提心吊胆,没想到竟这样好说话。
放下心来,老人对贾蔷缓缓笑道:“府上原本就有一座会芳园,山石草木亭轩齐备,这些都可再用,省去许多花销。再加上府上竟然还要一处活水,如此荷塘、鱼池、假山、溪流等妙景裁建的最大难处也就解决了。至于牌楼、游廊、游步道等,却花费不了太多。小老儿听说,土木山石搬运的活计,府上也可寻人自己来做,那又可省下一笔开销。剩下的,加起来虽也不菲,但有个二三十万两,当尽够用了。”
贾蔷心里有数,道:“可以,那具体的平建活计,就有劳老明公了。”
等让人送出山子野后,贾芸对贾蔷道:“我问了不少专营建园子房宅的老匠人会社,开出的价钱里,山子野不算最低,但也不算最高。我打着侯爷的牌子,亲自去了几家他家曾建好的园子,都道建的极好。”
贾蔷点了点头,道:“你挂着心就是,你办事,我放心。”又问道:“五婶娘还好?”
贾芸忙笑道:“好,前儿还问我,侯爷忙不忙,若是不忙,就到家吃饺子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明晚上去,这两天正好得闲。”
说着,从几案上站起来,笑道:“五婶娘也是个有傲气的,怎么也不愿离了你家后廊下那老宅子。不然后街这边多有好宅子,住在这边更便宜。”
贾芸笑道:“老宅子是我爹在时得了的,我娘不愿搬,也罢了。左邻右舍都熟悉着,搬了也不自在。”
贾蔷嗯了声,又问道:“你那舅舅,还整日缠磨你娘?”
贾芸的舅舅卜士仁,算是红楼世界“大名鼎鼎”的人物。
虽只出现了一场戏,却将那副只认金银不认人的嘴脸展现的淋漓尽致。
亲外甥上门借点银子周转,赊欠点香料,不给也就罢了,连碗饭都不管,冷嘲热讽的赶走人。
偏偏贾芸父亲死时,卜士仁借操办之机,反倒将贾芸家原本的两间房一亩地也贪了去……
今世因得了贾蔷的重用,贾芸的命运轨迹早早发生了变化,比起大多数人强百倍不止。
如此,他舅舅卜士仁和他舅母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嘴脸。
贾芸闻言冷笑道:“他是甚么样的人,不用我提,我娘自己都明白。侯爷放心,我娘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是明白人,断不会再上了她那亲弟弟的当的。且上回倪二上门狠唬了回,我那好舅舅安生许多日了,想来不会再来作妖。”
贾蔷呵呵笑道:“你是有福运的,如今还有个娘疼,好好孝顺你娘。”
贾芸闻言登时动容,看着贾蔷想劝慰些甚么,也不知从何开口。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卷起了图纸,往西府去了。
……
“哎哟!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不知凤姐儿要做甚么去,贾蔷刚一进门,险些和她撞在一起,凤姐儿见他却是一喜,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里走,对里面高声笑道。
贾母在高台软榻上看到这一幕,笑骂道:“瞧瞧这泼皮破落户!你仔细着,蔷哥儿那脾性,早晚拾你一跟头!”
薛姨妈、王夫人都笑了起来,姊妹们也纷纷取笑,只是笑的有些古怪……
贾蔷进来后,本想先与贾母等人见礼,可看到她身旁的宝玉,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一脸的包,青的红的紫的黑的,跟撞了个染缸一般……
见他放声大笑,忍了好久的姊妹们,也终于不用辛苦忍耐了,一起大笑起来。
连贾蔷身边的凤姐儿,也笑的前仰后合。
宝玉本来被贾蔷笑的气急,不过看到姊妹们笑成这样,也只能气笑道:“罢罢,你们且去取笑罢。”
贾母心疼,看着贾蔷斥道:“不许笑了,都不许笑!宝玉伤成这般模样,心疼都心疼不过来,有甚么好笑的!”
贾蔷却又笑了片刻后,才对宝玉道:“回头给你寻个练武的师父,好好练练,赶明儿去太平会馆擂台上,打回来报仇如何?”
宝玉扯了扯嘴角,想骂句球攮的,可顾及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到底没骂出口。
贾母却忙道:“不可不可,宝玉这样娇弱,哪经得起那些人糟践?”
贾蔷刚平息下来,听闻此言,又哈哈笑了起来。
直到宝玉被笑的实在抬不起头,从高台软榻上下来要和他拼命,贾蔷才算止住,一个巧劲将他推远后,扬了扬手中的图纸,道:“园子的图纸画好了,送来给老太太瞧瞧。”
原本见贾蔷推开宝玉还不大痛快的贾母、王夫人等人,听闻此言,登时也顾不上宝玉了,一迭声道:“快拿来看看!”
贾蔷将图纸递给了方才笑的眼泪都笑出来的凤姐儿,让她送了上去,然后随便寻了把椅子坐下。
不过没等他坐下,就见贾母招手道:“你不来给我们讲讲,我们睁眼瞎一般,会看个甚么?”
贾蔷愕然道:“老太太不识字么?”
贾母气笑道:“这个和书本是一个道理?”
贾蔷无奈,上前在铺开的图纸上,挨个指了指,讲明了哪里是山,哪里是水,哪里是桥,哪里是楼宇阁楼……
他越讲,贾母等人就越喜欢。
贾母忽对薛姨妈笑道:“这有些江南园子的味道,山山水水的,连假山瀑布也有。”
薛姨妈看出贾母的喜欢,奉承道:“到底府上富贵,旁的不说,这京城里能引入活水的人家,除了有数的几家王府外,又有几家?”
贾母侧目看了眼弯起嘴角挑了挑眉尖的贾蔷,啐道:“呸!你少得意!当年自金陵迁往神京城,贾家占下此处,原该荣府在东面占了那处活水,宁府在西面。后来是国公爷说,宁府毕竟是长房,这处活水还是让给宁府罢,这才成了你们的。国公爷每次出征,回来的缴获封赏也必分给东府一份,还是大份。不然,凭长房那几位爷的做派,内囊早耗尽了!”
听贾母越说越气,贾蔷呵呵笑道:“前儿查抄了那么些贾家反叛奴才,收回来那么多金银宅子和地,也该抵消了吧?由此可见老国公爷还是英明的,早早就知道行下好,如今我们东府才成了西府的大救星。”
贾母懒得和这孬孙多掰扯,心累,她正经问道:“姨太太托你的事,你可有头目了?”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薛姨妈,见她眼神希冀,想起甚么事来,犹豫了下,道:“姨太太准备去尹家拜访?还是连薛妹妹一并带去?”
薛姨妈忙笑道:“一起去见见郡主也好。”
贾蔷侧过脸去,看了眼轻垂螓首的宝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叹一声后,道:“既然姨太太想过去拜会,那我让人安排一下,下午去见见罢。”
……
ps: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的盟主,今天over,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