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赵姨娘上吊了(第四更!)
荣庆堂上,袭人一张脸连一丝血色都没了。
今日被贾蔷当众如此折辱,让她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
可是,她敢拒绝么?
谁又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根本不用贾蔷再说第二遍,贾母就耐不住,一迭声道:“快快快,快依了这个混世魔王罢。我哪里经得起这些闹腾!”
袭人不敢再拖延,转身面对晴雯,缓缓跪下,磕了个头。
然后站起身来,走到王夫人跟前,跪下,连嘴角都咬破流出血来,哽咽道:“都是奴婢的不好,给太太丢脸了。”
王夫人心里早被偏见所迷惑,连半个字都不信贾蔷的,见宝玉的丫头委屈成这样,也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红着眼圈,摆摆手,让她快退下罢。
袭人又给她磕了个头后,才转身离开了荣庆堂。
看着这丫头的背影,贾母微微蹙了蹙眉头,心想这袭人心里含恨,若是拐不过这个弯儿来,就不能留在宝玉身边了。
贾蔷倒没怎么在意,除非贾家失势,否则这个心里有成算的,绝不会离开这个富贵窝,更不会起甚么不该有的心思。
而看王夫人的模样,居然也没迁怒袭人,莫非因为两人性情相近?
不过他也不好揪着一个丫头不放,太小家子气,给晴雯出口气得了。
往后,只要袭人不告主子请外援,他也不会主动下场,留给晴雯她们去顽就是……
等大观园建好后,日子还长……
等袭人走了,贾蔷看向正一脸笑颜如花,一直望着他的晴雯,道:“行了,和香菱回去罢。”顿了顿又叮嘱道:“往后说话也注意点,嘴上也把把门儿!也不知跟哪个学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居然说他要打爆别人的狗头……
此言一出,晴雯眼中闪过一抹委屈,不过在人前她自然懂得规矩,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规矩应了。
反倒是上头的贾母绷不住给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凤姐儿、鸳鸯之流也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贾蔷疑惑不解,看向众人。
贾母简直要念佛:“阿弥陀佛!我来你们贾家五十多年了,甚么样的人没见过,偏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也有脸子教训你的丫头不要牙尖嘴利不饶人?原先都说玉儿那张嘴和刀子一样,后来你冒出头了,那嘴比钢锥还狠!如今又摊上这么个丫头,可见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对王夫人道:“你和他这样的,置甚么气?若果真和他计较,我早气死多少回了!”
王夫人强笑了笑,道:“并不曾置气……只是宝玉的事……”
待晴雯和香菱下去后,贾母看向贾蔷,道:“这边宝玉出了事,人家那边立刻就感应到了,一大早来家里,难道是假的?此事到底和你们牵扯上干系,总要尽一份心才是。”
贾蔷闻言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马道婆,道:“果真这样灵验?”
马道婆已经见识到贾蔷的威风了,心里开始后悔,不过她比袭人更没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到底是天生的通灵宝玉,我又是宝玉的干娘,所以原比其他灵验些。”
凤姐儿眼中闪过一抹讥讽,心里敬服的看着贾蔷唱大戏。
果真让她来办,怕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的,且还要得罪了太太。
贾蔷愿意挡在她前面正好,他果真有手段……
不知怎地,想起先前揽在她腰间的那支臂弯,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
无意间拉扯罢了,往后多留意些就是……
眉尖一挑,贾蔷看着马道婆,脸上已是没了笑容,轻声道:“可我怎么听说,昨儿个老太太、太太这边晕过去后,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跑到前面,让她兄弟赵国基往药王庙跑了一遭,怎么,他是专门去药王庙,请你给老太太烧香祈福的么?”
此言一出,马道婆如同头上炸响一道惊雷,“轰”的一声炸的她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贾母、王夫人并满堂媳妇丫头更是齐齐变了脸色,无不瞠目结舌的看向贾蔷,又看向马道婆。
王夫人整个人都快疯了,这个场景,比她噩梦里最可怕的场景还要可怕!
马道婆支支吾吾道:“我听不懂侯爷在说甚么……”
贾蔷对凤姐儿道:“劳二婶婶派人去二门外问问,赵国基招了没有。”
凤姐儿心里过瘾的不得了,宝玉戴的那块通灵玉传的越是神奇,对她这一房影响越不好。
哪怕往后贾琏承了爵,岂不是也要将二房高高供起?
如今破了这个神话,看看日后二房拿甚么来制辖大房!
凤姐儿还没出去,却见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手里还拿了张纸笺,对贾母、王夫人和贾蔷行礼罢,道:“这是二门外送进来的,说是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的供纸,按了手印儿的……”说罢,要往贾蔷处送。
贾蔷摆手笑了笑,道:“给我做甚么,给老太太就是。”
贾母心中已有料想,此刻颤着手接过纸笺,看着上面粗糙的字,都未看完,就摔到王夫人跟前了,怒喝道:“看看这小(淫)娼(fu)妇做的好事!”
王夫人眼皮一跳,她身后的彩霞赶紧上前,将纸笺捡起,递给了紧紧攥着佛珠,脸上和手上都没点血色的王夫人。
王夫人一见,眼中的泪都流了下来。
除了受到奇耻大辱,被一个素日里被她连正眼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下流奴几辈当猴儿一样戏耍之外,更让她心痛的,是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连一点神效都没显露……
若是没有这个效用,那岂不是,那岂不是说,玉是被她和宝玉娘俩儿给摔碎的?
贾母也气的发抖,对凤姐儿道:“去,带人把那小娼(***给我拿来!”
贾蔷看着居然想溜走的马道婆,好笑道:“这会儿子,你想往哪去?故事编的那样好,你不当个说书女先儿,实在可惜了。”
马道婆赔笑道:“我说了府上也不信,那有甚么用?此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心不诚,便是一场虚妄。侯爷这样金贵的人,总不至于难为我一个方外之人罢?”
左右也没骗到一两金银,便是告到衙门去,也治不得她的罪。
听到这无耻言论,贾母都气坏了,其她人也都纷纷鄙夷之,贾蔷却还是淡然,道:“不急,且再等等。”
马道婆脸色有些难看道:“府上莫非还想强留人不成?我和南安郡王太妃约好了,今儿去她府上念《血盆经》,可耽搁不得。”
王夫人咬牙道:“蔷哥儿,且让她走罢,此事都怨我瞎了眼。”闹的越大,她越丢人。
一般人家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不然传出去,更成笑柄!
贾蔷摆手道:“不急。”又对马道婆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也喜欢和人讲道理。但如果你要与我胡搅蛮缠,我也愿意成全你。”
说罢,不再看她一眼。
可即便如此,马道婆也不敢往外多迈一步。
贾蔷见贾母气的面如金纸,笑道:“我是想不明白,这有甚么好气的?无非不过一些下三滥。且被江湖方士骗一骗,也没甚么好奇怪的吧?莫说老太太,便是当年秦国祖龙始皇帝,那样雄才伟略一统八荒**的千古帝王,不一样被方士所骗,以为可以长生?也没见他气个半死,回头照样继续找方士,继续受骗……”
“呸!”
贾母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更气,啐着笑骂道:“也有你这样劝人的?”
贾蔷摇头道:“我劝甚么,不过有一说一罢了。老太太这一辈子,外面的不好说,但内宅的事,弯弯绕绕该见的应该都见过了,这样的事,应该不算甚么罢?说出去当个笑话,自嘲一二,也就过去了。”
贾母这下确认,这孽障果真是在劝她了,心里方才都快炸裂的怒火,居然一下消散了大半,又道:“既然你这么大的能为,可人家也不怕你,我瞧你能如何!”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要她怕做甚么?王法能让她怕就是了。”
贾母能享受一辈子福,起码心态是好的,道:“那好,此事就交个你办了,我倒瞧瞧,你能如何!”说罢,便撂开此事,对王夫人道:“太太也别气了,蔷哥儿有句话说的不错,连始皇帝都被方士骗,咱们这些内宅的娘们儿,还能比始皇帝更英明?与其再想这个,不如想想寻个能工巧匠,先把玉补好了再说。”
马道婆越听越害怕,起身道:“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再迟了,南安郡王府那边就耽搁了。南安太妃有孙媳妇要生孩子,我得快些去多念几遍《血盆经》……”
说罢,就要走。
她怕再不走,今儿果真是要走不出去了……
贾蔷也不理,今儿她能走出贾府,还真算她的能为。
然而没等她出门,就见李婧一步跨了进来,其男儿装扮唬了众人一跳。
李婧反应过来,先将头上的绾发解下,示意其为女儿身,才大踏步走过来。
当前世道,女儿家走路都以碎步为主,所谓碎步,讲究步伐小而快,大家子要求更严,脚步带起的风,连裙摆都不许荡起,也就是所谓的行不露足。
而江南一些扬州瘦马裹足女子,名为三寸金莲,走路颤巍巍的都需人扶,走路叫莲步。
但不管哪一样,总少见如李婧这般飒爽阔步者,因而堂上不少媳妇婆子都皱起了眉头,丫头们也面带古怪笑意,窃窃私语起来。
直到贾蔷清冷的目光扫视一圈后,都闭上了嘴。
李婧脸皮有些发烫,不过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将背后一包包裹取下,打开后放在地上。
马道婆见了,当场瘫软在地上。
贾母、王夫人等人见了,无不面色骇然,只是一时还未看清楚。
直到贾蔷用脚拨拉了下,发现居然是几张扎着针的纸人,上面写着王夫人、宝玉、凤姐儿的名讳,日期应该就是生辰八字了。
最有趣的是,有一张上面居然还有他的名字!
握了个大草的,他大概就问赵姨娘要了个小丫头子吧,还是给了银子的……
这么社会么?
正当他看的津津有味又满心无语时,忽见一个方才跟着凤姐儿出去的健妇急急走了进来,道:“老太太、太太、侯爷,不得了了,赵姨娘上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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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高人(第五更!)
陡然听闻赵姨娘上吊的消息,贾母和王夫人都唬了一跳。
贾蔷也扬了扬眉,问道:“死了么?”
那婆子摇头道:“被老爷和小鹊救了下来,不过眼下赵姨娘还是要寻死。老爷只当是因为二/奶奶要拿她,所以很是不高兴。”
“……”
贾蔷被这一地鸡毛给弄的无语,心里好笑,这赵姨娘六六六啊。
也不理高台上贾母和王夫人死人一样的脸色,问李婧道:“除了这些,还发现甚么了?”
李婧沉声道:“药王庙里就是一个淫祠,居然还窝藏着一批不知从哪拐来的女子,最恶心的,居然还圈着一些男人,专供富贵人家的妇人上香时取乐解闷儿!”
“无耻之极!”
王夫人嘴角再溢出血来,眼神喷火一样瞪着马道婆,大骂一声。
马道婆这样的人,居然还是宝玉的寄名干娘!
贾蔷站起身来,看了眼瘫在地上,嘴里哀求放她一马的马道婆,也没甚生气的心思,对李婧道:“带出去,关进牢里。抄了药王庙,东西收进库中。对了,那些灯油,都是上好的菜油,供给菩萨,不如散给百姓。让兵马司的帮闲拉上水龙车,拉到南城去送,送完为止。”
李婧哈哈一笑,一手拎起马道婆,大步离去。
等她走后,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这边事也是了了,我就过去了。对了,昨儿的羊肉锅子吃的还香甜?一会儿我打发人再送来一锅,算我请个小东道!”
贾母气的头上的金簪乱跳,道:“这算哪门子了了?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贾蔷皱眉道:“那赵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二老爷护着,我能有甚么法子?老太太、太太自己处置了就是。”
贾母没好气道:“你说的轻巧!”
贾政一把年纪了,宠爱一个妾室,平日里犯了错,王夫人骂一骂可以,动手却难。
骂的多了,都少不得沾上一个妒妇的名头。
其实也不是不能打,关键还在贾政。
老头子喜爱的厉害,一个妾室连生一双儿女,母以子贵,等闲怎好动手?
如今那货,先以死赔罪,贾政就算知道发生了何事,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也不会苛责太过。
只是,贾母和王夫人被赵姨娘当猴儿涮了圈儿,如何肯善罢甘休?
贾母道:“你是族长,族里出了这起子小淫(娼)妇,你也不管?你不管,我打发人去请如海来,为我做主!”
“……”
贾蔷无语稍许后,脸色微沉,挑起眉尖提醒道:“老太太,老这样就没劲了。”
贾母倒也识趣:“就这一回!”
她太知道,跟甚么样的人,用甚么样的策略了。
有了林如海这个杠杆在,她治不伏贾蔷,但却能让他不似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掀桌子。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猢狲不是能随意要挟的,也只能在这种对贾蔷来说不算甚么大事的地方用一两回。
多了必然炸毛……
而贾蔷也的确不好真和这个老太太翻脸,且他也理解,这种事,别说现在,就是他前世知道的一些豪门八卦中也不乏这种狗血的事发生。
为了一个女人,母子成仇的还少了?
正因为贾母知道这个分寸在哪,所以她才不直接出面面对贾政。
平日里啐骂是一回事,想要治罪打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老成精!
一屋子人起身,往赵姨娘院行去。
赵姨娘院本就在王夫人院后边,不算一单独小院,是从王夫人后院隔出了半个院子。
有穿山游廊在院子里穿过……
贾蔷并贾母、王夫人和一大队媳妇婆子到时,就听到两道哭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颇有配合。
一个是女声,哭声中难掩浮夸,显然就是赵姨娘。
另一个则是小公鸭子声,哭的更浮夸。
门口堵了一堆人,听到后面动静后,没一会儿,脸色难看显然憋了一肚子气的凤姐儿从里面出来,灰头土脸的对贾母和王夫人道:“老爷不让拿人……”
门口的婆子媳妇纷纷让开,给贾母、王夫人和贾蔷见礼。
都不用进门,一众人就看到了堂屋门框上飘着的那个大红汗巾子做的上吊绳……
里面贾政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先喝止了哭声后,走了出来,与贾母见礼罢,赔笑说道:“不过一个蠢妇,怎好惊动老太太过来?”
贾母哼了声,道:“只是蠢妇?只是蠢妇我也懒得搭理她,当初我身边那么多丫头,你选哪个不成,非选出这么个东西来!她何止是蠢妇,分明还是毒妇!”
贾政闻言变了面色,忙道:“母亲大人,赵氏大字也不识一个,受人挑唆,办下了错事,原是她的罪过。只是,毒妇却犯不上吧?”
贾蔷真心好奇:“二老爷,赵姨娘怎么同你说的?”
贾政面皮臊热,毕竟他的妾室做出这样的事来,让贾蔷一个晚辈过问,面上实在无光,却也不得不答,因为贾蔷还是贾家的族长。
因而道:“蔷哥儿,赵氏是上了药王庙马道婆的当。那马道婆平日里常往家里来,一来二去,就与赵氏相熟。赵氏平日里贪些财货,马道婆便给了她一些银子,叮嘱她府上有甚么大事发生,莫要忘了给她早些通告一声,通告及时了,另有重谢。这蠢妇就为了五十两银子,将先前的事告诉了马道婆,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来。”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心里感慨,大家门里,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也忒是人才了吧?
他看了眼脸色气的惨白的王夫人,然后又问道:“那就奇了,马道婆为何说,都是赵姨娘让她做的。而且,赵姨娘还将太太、二婶婶、宝玉,甚至还有我的生辰八字给了马道婆,让她制成纸人拿针扎,施巫蛊咒魇之事?”
“胡说!她放她娘的屁!”
贾政还没回答,赵姨娘披头散发从里面跑出来,大骂道:“都是她诬蔑的,和我不相干!”
贾政先骂退了赵姨娘,然后连连摇头道:“这种事,赵氏绝不会做!”
贾政是真不相信,平日里温柔小意事事依着他的赵姨娘,会是这样的恶毒人。
听闻此言,贾母脸色难看的紧,可也看出贾政的坚持来。
她若以母亲的身份相逼,势必会激起贾政的逆反心。
王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心里一片冰凉。
夫妻情分,比不过一个浪妇拿裤腰带挂一场……
贾蔷看着有趣,笑了笑,淡淡道:“这样罢,空口无凭,白话也难让人信服。既然马道婆不伏,赵姨娘也不伏,淫祠药王庙还涉及到命案,京畿重地施巫蛊镇魇之术更是禁忌,还是请回五城兵马司,好好审一审罢。若果真是清白的,我也不冤她。二老爷乃我辈读书人,应当理解我这个晚辈公事公办的苦心。此事甚大,牵扯甚广,不好隐匿。”
贾政闻言,登时为难起来。
这时,听到风声的贾家姊妹们,在李纨的带领下过来。
凤姐儿皱眉,迎上去不无责怪道:“这会儿子领过来做甚么?”
李纨回头看了眼薄唇紧抿眼睛微肿的探春,以及队伍后面,一个藏头藏尾的小瘪犊子,叹息一声……
探春一言不发,也不理凤姐儿,先走到后面,一把扯住面色惊恐的贾环,不许他挣脱,然后走到人前,当着贾母跪下,开始磕头。
这青石板路,难免粗糙,磕了不到三个,探春额头便一片红肿,到了五个时,就开始见血丝了……
再看贾环,磕的个数倒不少,连他娘的包都没起一个……
“环儿啊,三丫头啊,娘是被人骗了,娘是被人骗了啊!”
赵姨娘扑上前,先一把把贾环抱进怀里,再去拉探春时,却被探春一把推倒,然后继续磕。
看着她流满泪的脸,和额头上泛血的红肿,众人无不动容。
贾母也红了眼圈,压着怒意道:“好了,别磕了!”
凤姐儿赶紧上前,强将探春拉起,探春被拉起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一哭,赵姨娘搂着贾环也跟着大哭。
没想到赵姨娘一哭,探春反倒不哭了,从凤姐儿怀里挣脱,咬紧牙上前揪过贾环来就开始收拾。
虽没打脸打头,可收拾在身上也疼啊,贾环嗷嗷直叫,哭道:“三姐姐,你打我做甚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
这话似提醒了探春,她修眸中满是惨烈色,竟伸手要往自己脸上去打,被贾蔷上前一步拦下。
贾家女孩子里,有这份志气的,怕也只这一个了。
虽然顶看不起赵姨娘,可到底为其所生,不愿见其死,只能用这种法子给王夫人赔罪。
到了这个地步,王夫人还能说甚么,上前拉过探春的手抱住,哭着骂道:“你这傻丫头,你虽是她生的,却是我养的。你这样伤你自己,岂不往老爷和我身上扎刀?果真伤坏了自己,我才算白养你一遭。”
探春闻言,再度埋在王夫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王夫人也滚下泪来,道:“罢罢,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左右她只想着咒魇我和宝玉,没有老太太,不然,再不能甘休。”
此言一出,周围婆子媳妇们无不夸赞王夫人。
独探春满脸羞愧,流泪道:“往后只认得孝敬太太一个母亲,再不认得那些黑了心的。”
王夫人笑着点头,道:“这话怎么说,原就是我的女儿。”
贾母在一旁叹息一声,对贾蔷道:“如今怎么说?”
贾蔷见探春看着他,笑了笑,问贾政道:“是二老爷你自己惩罚呢,还是我带回衙门去审?这个时候二老爷你若还坚称赵氏无辜,那就不是在羞辱大家的智慧,是在羞辱二老爷你自己的智慧了。”
贾政:“……”
“我认罚,我认罚,我虽被马道婆给教唆坏了,可到底牵扯上了干系,只要别把我从老爷跟前撵走,让我还能服侍老爷,怎么打骂我都认了!”
赵姨娘满脸冤屈的跪着对贾政说道,她真怕贾政说出,他还信她。
贾政叹息一声,道:“那也罢。那就……抄一百遍《女诫》……”见众人面色不对,又补充道:“抄一百遍《女诫》加一百《孝经》罢。”
贾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拉下去狠狠打三十板子!扣一年月钱,去佛堂礼佛三月!抄经?她连字都不识,她抄哪门子的经?”
说罢,狠狠瞪了贾政一眼,转身就走。
王夫人忙拉着探春的手,和一众婆子媳妇呼呼啦啦的跟上。
贾蔷自然没兴趣多留,往外行去,凤姐儿却跟了上来,悄声道:“你刚不是要拉她去五成兵马司么?治她个镇魇太太的大罪!怎么如今没声音了?”
贾蔷白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傻?贾家出现这样的事,不是摆明了给人当靶子攻击。对了,不都说赵姨娘蠢么?怎么编出的这套说法?简直天衣无缝,马道婆倒是替她挡了回灾!二婶婶你暗中帮我观察观察,我总觉得,赵姨娘背后,有高人指点。”
凤姐儿闻言一怔,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是啊,这岂是那个蠢妇能想出来的对策,后面分明有高人啊!
想到家里藏着这样一人,凤姐儿后背都有些发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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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退亲 (第一更!)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贾蔷在荣府经历了一遭让他开了眼的大乱斗后,觉得还是回到舅舅家,纯洁一下心灵才好。
只是推开院门,就看到尤三姐正满脸欢笑的同刘大妞一边说笑,一边往铁钳子上穿着羊肉,兴高采烈的模样。
又有尤二姐在院子里,看小石头骑着一匹木马,咯噔咯噔的顽的欢快,她也笑的暖心。
院子一角的游廊下,鸡笼旁,春婶儿和尤老娘一边剥筛检着不饱的谷子喂鸡,一边话着家常。
刘老实则坐在一边石墩子上,用磨刀石磨着一把刻刀,地上满是碎木屑,显然,小石头骑着的木马便出在这里……
一只灰猫懒洋洋的躺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晒着太阳……
看到贾蔷进门,一家人连猫都站了起来。
贾蔷先是皱起眉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尤家人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尤三姐面色有些涨红,看向一旁不语,尤二姐更是低下头,不敢看贾蔷,尤老娘也讷讷不知该说甚么。
刘大妞气笑道:“她们怎就不能来?都是这么大的侯爷了,说话也不过过心!”
上前见贾蔷眼圈都有些黑,眼睛里也有血丝,心疼道:“这又是忙了一宿?有甚么事交给你姐夫去,他皮实能熬!你瞧瞧你瘦的,再熬下去,病倒了也是闹着顽的?”
贾蔷笑道:“姐夫本来就跟了一宿,刚又劳他出去办公差去了……姐姐不说我都没想到,是该让姐夫休息休息了。也是没法子,手下如今最靠得住的,就是姐夫了。”
刘大妞闻言心里高兴极了,面上却说:“他有甚么能为,就吃的多!”
春婶儿过来骂道:“放你的屁!铁牛怎么没能为了?连蔷哥儿都说了,铁牛还救过他的命哩!”说罢,转头问贾蔷道:“蔷哥儿,你甚么时候给你姐夫升个官儿啊?”
“闭上你的鸟嘴!”
刘老实本来没想说话,就看着贾蔷笑,听到这登时大恼,开口骂道。
平日里都是春婶儿一天将他骂上八百遍,可一旦刘老实恼了开口骂人,春婶儿立刻就老实了。
只是还是狡辩了句:“我不过白话两句,和外甥开个顽笑也不成?”
“滚滚滚!男人的事用你老娘们儿开口?”
刘老实气的不轻,黑着脸骂道。
春婶儿哼了声,却不给这个老实男人继续发火的机会,又回到鸡笼边坐下,面色如常的继续和尤老娘说起闲话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贾蔷嘿嘿笑了笑,得了春婶儿一记白眼后,道:“上回不都说过了么,我倒想着给他升官儿来着,他自己不干,非只当个吏目。时日还短了些,回头再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姐夫的前程。”
春婶儿倒也没怎么上心,道:“我看还是算了,这些日子我瞧着那夯货一天比一天过的高乐,想来跟着你干更带劲,也别升什么官不官了。我指望这个夯货给我挣诰命,还不如指望小石头,将来指定比他爹强!”
说着,忽然见尤氏一家人都不自在,便想起一桩事来,道:“蔷哥儿,如今尤老娘一家住咱们隔壁,成了街坊邻里,每日过来串门儿,倒也热闹。不过她们家有一难事,你能不能帮着解决了?对你来说,不过芝麻粒儿的小事。”
听她说这话,刘老实虽然皱了皱眉,却没再骂她,让春婶儿和尤家人都放下了心。
贾蔷淡淡笑道:“甚么事啊?”
春婶儿见他这般,便把话敞开了说,道:“蔷哥儿莫忧,若是仗势欺人的事,我一开口你舅舅早就骂了,实在是连你舅舅都看不过眼去了。这二姐儿啊,当年说了一门亲,和一劳什子皇庄的庄头,姓张。原本是天作地和的好事,可谁曾想,这张家小子才长到十九岁,就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干脆在赌场存身。他老子都不认他了,没了进钱的地方,居然跑来勒逼二姐儿掏钱。她一家子三个娘们儿,如何挡得住一个浪荡子?还是我听到了动静,让你舅舅出去骂跑了。可这也不是长法儿,所以寻思着,好不好干脆将这亲也给他退了。不然,岂不是生生让二姐儿往火坑里跳?”
贾蔷闻言,看了眼牵着小石头手的尤二姐,又看了看舅舅刘老实,见他也没说甚,就点了点头,道:“回头我让人去处理一番就是……”
刘老实叮嘱道:“让他签个退婚文书就是,给他些银子,莫要欺负他,不值当。”
贾蔷点头应下,尤老娘欢喜不尽,忙张罗二姐三姐回家取银子,贾蔷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往外走道:“现在不用,等办妥了再说。”
刘大妞见他要走,急道:“这早晚才来一会儿功夫,你往哪走?”
尤氏一家愈发觉得不该多留要走,贾蔷却打了个哈欠道:“和你们不相干……”又对舅舅一家道:“一会儿再过来,薛家正巧也搬到这个胡同了,他家大哥卧病在床,我过去看一圈再回来。”
刘大妞闻言恍然,笑道:“我道是甚么,原来是她家。我们知道,前儿人家就过来了,还送了好些东西,我们要还礼,人家又死活不要,说她哥哥和你比和她还亲,倒像是亲兄弟。你当我们好端端的穿甚么肉串儿,原是一会儿要请她母亲和她过来吃席的。”
贾蔷扯了扯嘴角,也没多说甚么,道:“行罢,你们自己好好处。”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出了门,在亲卫跟从下,往薛家走去。
……
“呀!侯爷来了!”
虽是一个胡同,但薛家的宅子显然比刘老实一家的院子精致的多,因日头很好,薛姨妈和宝钗竟然都在游廊下坐着闲话,不远处,莺儿坐一张小杌子上打络子,最先看到贾蔷,惊喜笑迎道。
贾蔷看着她,也忍不住笑道:“怎见你十回,你回回都在打这顽意儿?”
莺儿俏脸一红,反把络子往身后一藏。
贾蔷一怔,宝钗已经走来笑斥道:“不许无礼。”莺儿抿嘴一笑退到一旁。
虽如此,也不能同贾蔷说,这络子原是补汗巾子用的……
宝钗见贾蔷一脸倦色,微笑道:“你见天儿忙着连觉也睡不好,怎这会儿过来了?”
贾蔷先与后面站起来满脸堆笑的薛姨妈问候了声“姨太太”,方对宝钗道:“正好去舅舅家坐坐,看他们忙着穿肉串儿和羊肉锅子,也没我伸手的余地,问了才知道,是要还你们一个东道。我就过来看看薛大哥,如何了?”
贾蔷话音刚落,就听游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传来大骂声:“个球囊的秃驴,看你薛大爷不砸烂你的叽霸鸟头!”
宝钗听她哥哥这粗话,俏脸登时飞红,避开眼神不看贾蔷。
后面薛姨妈气的大骂,贾蔷则似觉得日光照的有些耀眼,或是因为阳光下,宝钗白的有些耀眼,因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想来是因为春天来到,所以宝钗只穿了件素色苏绣云纹褂,身上披一件白色明绸兰花褙子。
脸上显然未涂抹脂粉,头上亦不见金翠,素淡之极。
只是配上那平静浅笑中含羞的淡泊气质,竟令人生出一股艳极之美来。
薛姨妈这时骂完薛蟠,走来对贾蔷笑道:“你给他打发来的说书先生,这几日他都听入迷了。听到高兴处就乱叫,听到不高兴处则大骂,魔怔了一样。听说那劳什子白娘子被打伤后,他愈发发了狠,说要不是这书是你写的,他非把写书的人也一起骂个痛快。蔷哥儿,原来你还会写话本儿故事?”
贾蔷淡淡笑道:“只是在船上闲暇无聊时,顽笑之作。”
薛姨妈夸道:“哪里还算是顽笑之作?我听说江南那边更流行,各大戏班子都在唱这出戏呢。”
贾蔷摇头道:“我文笔粗糙,哪里写得出戏文来?林妹妹帮我写了大半,我只写了些小提纲。”
宝钗笑道:“极是极是,林中客嘛。”
薛姨妈摇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会顽……”
里面屋子,薛蟠乱叫的声音已经盖不住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说书女先从屋里出来,与贾蔷见了礼后,告辞离去。
贾蔷对薛姨妈和宝钗道:“那我过去瞧瞧。”
薛姨妈和宝钗均含笑点头,贾蔷便往里面行去。
推门而入,就见薛蟠枕着一个锦靠,看到贾蔷登时高兴坏了,道:“好兄弟,你可算来了!”
又埋怨道:“怎这多天也不见人?也不知道过来转转……”
贾蔷随手从里面拉了把椅子,反过来放在门口有阳光的地儿,坐在上面趴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道:“这么些天,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昨儿又和人打了一宿,喊打喊杀的,哪有功夫过来转转。我瞧你中气十足,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可见凡事有弊就有利。再安生养些时日,又能出来挨打了……”
薛蟠闻言噎了半天,不理这个,急巴道:“昨儿又打杀了一宿?快同我说说……咦,你坐门口做甚么,进来坐啊。”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边日头好,再说,你屋子里一股骚气,你在里面干甚么了?”
薛蟠闻言,老脸难得一红,不过也不拿他当外人,开始说起才得了个丫头多么好……
他顾自说的高兴,过了一会儿,正纳闷贾蔷怎连点言语也没有,却见宝钗从旁边走来,冲他竖了竖食指,还瞪了他一眼。
然后拿了件大氅,轻轻盖在了贾蔷身上。
原来,贾蔷竟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
第三百六十一章 刺杀!(第二更!)
这一觉,贾蔷睡的极沉。
许是春日的阳光太暖,又许是听薛蟠这种头脑简单还爱吹大牛的人扯淡太催眠。
总之,贾蔷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感觉一阵幽香扑鼻,似想起甚么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床榻上。
显然,这是女人的床。
他眉头微微皱起,想起了之前身在何处,不过仰起头来再一看这房间的陈设布置,又躺了下去,松了口气。
这乱七八糟充满生活气息的布置,分明都是他姐姐刘大妞的东西。
只是,他怎么又睡到这了?
感觉身子骨一阵酸痛,也愈发不想起来了。
家里家外接二连三的事不断发生,也让他奔波不停。
今日总该清闲下来,也当好好歇息一天……
“吱呀!”
正这时,听到房门打开,贾蔷侧眸看去,就见一小萝卜头打开门,探进脑袋来。
看到贾蔷醒来后,小嘴一咧,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朝外门外的游廊上大喊了声:“娘,舅醒哩!”
未几,就见刘大妞风风火火进来,看到贾蔷啐笑了声:“在家里睡不舒服?非跑到人家宝姑娘家里睡?”
到底是成过亲的,说话不顾及许多。
贾蔷扭了扭脖颈,问道:“我怎么到这来了?”
刘大妞笑道:“你不睡我这,还睡人家姑娘床上不成?她那哥倒是想这样安排,可人家宝姑娘嫌弃你呢!”
这时,宝钗的身影从后面进来,忙笑道:“大姐可错怪我了,可不是我嫌弃甚么,只是家里客房一直没住过人,被褥都未晒过有潮气,让蔷哥儿睡那里怕要伤了身子,所以才打发人来请的。”
刘大妞笑道:“我同他顽笑,姑娘莫当真。”
然后催促贾蔷道:“还不快起来?再不起来,你姐夫将羊肉锅子都吃完了!”
贾蔷轻轻笑了笑,摇头道:“不起……让他吃呗,吃完让他好生睡一天,衙里不用他去了,明儿再去。”
“你起不起?有客在呢!”
刘大妞急的催道。
贾蔷偏着头躺在枕头上,摇了摇,道:“不起,就不起。”
宝钗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惫赖模样,绣帕掩口轻笑了声。
不过当贾蔷淡淡看了她一眼后,内心机敏的宝钗立刻收了笑声。
贾蔷的眼神虽然温润,但那抹并未遮掩的清淡却似乎在告诉她,这是他和他亲人的互动,和别个无关……
宝钗心里除了浅淡的失落外,倒也并没甚么别的感觉。
只以为,贾蔷实在是爱憎分明的一个人。
怕是他对她哥哥,都比对她亲近些罢。
不过也是,她哥哥算是和他共患难过,也一直信他……
刘大妞泼辣的紧,道:“前面有外客在,还有长辈在,你再赖床!”说罢,上前一把就扯掉了贾蔷身上盖的被子。
宝钗看了眼,连耳垂都晕红了,转身先出门离去。
她本是过来解释一下,只因薛家客房一直未有人入住,这才请了刘家的人接他过来。
不想刘大妞直接动手,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刘大妞在里面也红了脸,啐笑道:“果真是长大了,该娶媳妇了!”
贾蔷嫩脸抽抽,站起身来,道:“热水备好了没?”
刘大妞气的要揪他的耳朵,不过还是出去给他准备了热水,又取了条新帕子来。
贾蔷洗漱罢,她用帕子给他擦了把脸。
一旁小石头见了咯咯笑道:“羞羞羞,舅舅这样大了,还让娘擦脸!”
贾蔷在家习惯了香菱伺候,这会儿一听,饶是以他的面皮也不禁有些发红,刘大妞哈哈笑着赶人道:“去去去,还想不想去你舅舅的园子里耍子了?”
贾蔷哼哼了声,道:“到年底也别想再进去了,那边要起园子,准备迎贵妃省亲。估计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再进去……”
说着,往正堂走去。
刘大妞笑道:“天爷,贵妃游顽过的园子,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进去造的?可快莫再提了。”
贾蔷摇头道:“谁又果真比谁金贵?到时候再说。”
进了堂屋,忽地一怔,道:“舅舅和姐夫呢?”
春婶儿开嘲讽道:“甥儿还是大侯爷呢,比我这泥腿子也不知礼!如今都是内眷在,你舅舅能来?还有你姐夫来了,那张脸不让贵客唬的夜里做噩梦?”
薛姨妈和尤家母女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只道并不会。
贾蔷笑了笑,道:“姐夫人虽黑壮了些,但心地善良。这世上,可怕的不是人生的丑,而是心生的丑。那你们好好用罢,我去寻舅舅、姐夫吃。”
刘大妞推他坐下后,贾蔷有些小愤慨道:“我是内眷么?”
宝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心里有些感慨,相比和姓贾的在一起,贾蔷显然更喜欢和他舅舅一家生活在一起……
刘大妞笑道:“你还未成亲,都不算大人,避讳甚么?”
尤老娘赔笑道:“这样金贵的人,原不用避讳甚么。”
贾蔷也没不搭理她,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满桌羊肉,对刘大妞笑道:“我在外面弄的这些,是招待外男的。便是外男里,那些文官儿们也吃不惯。你请东道怎么把这些弄上来了?姐夫的俸禄银子没交上来?”
众人笑,刘大妞“呸”了声道:“甚么山珍野味这几位奶奶没吃过?”
听这称呼贾蔷眉尖登时一挑,眼神有些锋利起来。
奶奶?
这些人,让他的亲舅舅一家叫奶奶?!
在贾家,只有奴才叫主子才叫奶奶。
那边宝钗已经开始嗔怪起来,急道:“哎呀!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姐分明是故意的!”
薛姨妈也看出贾蔷明显的不悦来,忙道:“大姐儿再这样叫人,我们可要走了,哪里能承得起?”
尤三姐和刘大妞关系最亲近,气道:“你诚心的,想让人来踩踏我们!”
刘大妞哈哈笑道:“再没有的事,蔷弟最知礼!”又推了贾蔷一把,贾蔷呵呵一笑。
薛姨妈笑道:“那烤肉总听我家那孽障说起,也没尝过,今儿尝了尝,倒也有趣。这个倒也罢了,只这涮羊肉的锅子,着实香甜。那酱也不知怎么做的,看着尽是芝麻酱,可吃起来又不是那味儿,真是好吃。”
贾蔷笑了笑,道:“好吃就多吃点,滋补人的。”又问春婶儿道:“舅母没请你的老邻居来做客?”
春婶儿撇嘴道:“她们也配?我都不配这住了。”
刘大妞怕薛家和尤家误会她娘嫌贫爱富,便笑道:“见天儿想搬回去,想寻那些老邻居吵架。”
春婶儿诉苦道:“这里真不是我们这些人该住的地方,连个正经骂街的人都寻不到。”
薛姨妈和尤老娘都不知说甚么好,尤三姐笑道:“舅太太这话才偏了,便是你现在搬回去,还有哪个敢和你骂街?”
春婶儿摇头道:“那些穷婆子有甚么不敢骂的?便是天王老子她们也敢排揎。蔷哥儿虽是侯爷,却也未必放在她们眼里。”
刘大妞笑道:“快别说了,净说这些让人笑话的事。”
春婶儿撇撇嘴道:“我原想去那劳什子太平会馆里,寻铁头他娘,还有码头上那些老娘们儿说说话,可又听说那里不是正经地方……”
贾蔷差点一口羊肉没噎住,无语了好半晌,看向刘大妞道:“谁给舅母说的这话?”
刘大妞笑道:“你别看我!我铁头他娘年前时来家里坐了坐,还送了些礼,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就说到你那会馆,说甚么都好,就是里面的人多不正经。穿的不像话,也不正经。”
贾蔷连连摇头道:“都是胡说的!那是正经五进大院子,后面的且不说,又分东、中、西三路。西面院子专待男客,东面院子专接待女客,连门儿都另开的。如今那些从教坊司要出来的姑娘,原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甚至还有些公候府上的小姐,因家里犯了事,才被发送教坊司。买出来后,也没想让她们做别的,就是方便和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交流。”
宝钗奇道:“那是要做甚么呢?”
贾蔷笑了笑,道:“我在扬州起了个布号,名叫德林号。用新方子染了布和绸缎,江南那边还借了你家的丰字号,一起铺货。京城里就不这样做了,容易树大招风,招惹麻烦。所以就在太平会馆那里卖,一个月也不过卖个三四回,量也不大,当然,价格要比市面上的贵许多。这样一来,也给其他布号留一条活路。”
宝钗笑道:“原是和气生财才是正道,银子不是一家能挣全的。”
春婶儿不服:“能多挣还不多挣些?要搁我,连他们的银袋子底儿都挣干净了!”
宝钗笑了笑,又问贾蔷道:“只当个小布号,就整出那样大的动静来?”
贾蔷看着宝钗笑道:“还有些别的,到时候未开业前,先请二婶婶和贾家几个姑姑、林妹妹还有你,过去瞧瞧。放心就是,那里连只公猫都不准进,只有婆子和丫头,我都进不得,不似传言那样。而且,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进。无会员对牌的,想进去都进不去。”
宝钗笑着颔首,也未说去或是不去。
心里却对贾蔷的精明有了新的认识,物以稀为贵,进门都需要资格,想来那会馆,将会从避之不及,变成趋之若鹜了。
薛姨妈忽然笑道:“蔷哥儿,如今你宝妹妹入选了长乐郡王身边充当才人赞善,虽说人家宽厚,准许嫁到这边来才过去当值。可咱们这边,是不是应该提前上门走动走动?再怎样,让宝丫头先见见那位郡主?”
贾蔷想了想,又看了宝钗一眼,道:“回头我问问罢,只是宫里皇后娘娘素来不准外臣命妇登门尹家,不一定能准。”
薛姨妈听闻大喜,忙笑道:“旁人家自是不准,可你妹妹就要给她家姑娘当陪读,想来应该能准。”
贾蔷呵呵笑了笑,宝钗正要说甚么,忽见莺儿急急进来,面色惨白,对贾蔷道:“外面,外面那个黑……舅爷,说有急事寻侯爷!”
显然,铁牛的容貌吓坏了莺儿。
贾蔷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很是恼火的铁牛问道:“怎么了?”
铁牛眼睛喷火,怒道:“衙门里传信儿过来,说马道婆在牢里险些被人刺杀了,要不是早有防范,她就死定了。”
贾蔷奇道:“原是料想到的事,你这么恼做甚么?”
铁牛大骂道:“动手的是赵生!这个球攮的,必是撞客了!”
铁牛虽骂,可眼睛却有些泛红。
那名叫赵生者,贾蔷也知道,是当初在金门楼和立威营大战中,侥幸活下来的七十二人之一,还是铁牛这个小吏目的手下。
人也比较憨直,最服铁牛这个大哥。
时间虽不长,可两人关系却亲近。
不想,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
第三百六十二章 恶客(第三更!)
布政坊,林府。
到了下午时分,黛玉正在忠林堂里间耳房坐着,一边润色着手中新稿,一边算着时间,准备按时提醒林如海进药。
虽是春来,但除了正晌午那会儿阳光足时天气暖煦些外,其余时候神京城内依旧清寒。
屋子里的暖气一直未断,黛玉穿了身海棠绮绫软烟罗裳,如同画中人。
里间和内间的门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被錾铜钩钩起。
内间是林如海夜间歇息之地,临北坐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
梅姨娘穿一件粉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袍,跪伏在炕上,正用心裁剪着如海春衣。
黛玉写累了,回头望了眼,见其侧面身量动人,再小心看了看自己,不由悄悄噘了噘嘴。
闺中少女,人前再端庄,私下里也会有些小儿女的烦恼。
紫鹃这丫头为了她姑娘操碎了心,专门问香菱套过话,问贾蔷最喜欢她甚么……
香菱的答案,让紫鹃对她小姐产生了担忧。
黛玉知道后,虽只啐过紫鹃不害臊,但心底里还是留下了些影响。
女为悦己者容,她也希望更能让贾蔷喜欢。
可有些事,实在勉强不来呀……
念及此,不由一叹。
这声叹息却是惊动了梅姨娘,梅姨娘停下手上活计,抬头望来,道:“姑娘怎么了?”
黛玉闻言心一颤,忙道:“没甚么!”
这种心事若让大人知道了,非得被笑死不可!
梅姨娘却下了炕走过来,笑道:“我虽没福气当你的娘,如今家里却也只咱们娘俩儿是女人。虽国公府那边有你外祖母,可许多事怕是更不好开口。女儿家的事,你不同我说,又同哪个说?旁的女孩子,女儿家的心事都和自己娘亲说,要么和自己奶嬷嬷说,你不同我说,难道去和王妈妈说?”
虽如此,黛玉也绝不可能将事情原本说出,只红着脸悄声道:“我只是瞧着,姨娘的身量那样好,我就不好……”
梅姨娘闻言差点没笑出来,却还是正经道:“你才多大?还早呢!女人家早晚都成这样。”
黛玉疑惑道:“可香菱也不过年长三四岁呀……”
那丫头可不小!
梅姨娘扯了扯嘴角,道:“人和人不同,她属于早一些的。但大多数,也要等成了亲后,才会越来越不一样,尤其是生了孩子后……不仅这里,连这里也是……”
梅姨娘在身上比量了下后,黛玉这才放下心来,抿嘴笑了笑。
梅姨娘见她放开了些,趁机拉着她说了好些女儿家身子上和心理上长大后要注意的事。
黛玉听了又羞,又连连点头记下。
这些事,原都是当娘的来说的……
二人一直说到高几上的西洋大座钟敲响了四下,才忙一起出去,劝正间办公的林如海吃药。
黛玉见林如海放下了公文,也不过随口敷衍了二人几句,面色凝重,眉头也皱的紧,忙问道:“爹爹可有甚么难事?”
林如海回过神来,笑道:“并没甚么,不过是衙门里的事,不相干的。”
如今拖欠户部亏空的,都是一些硬茬子。
且朝野间竟有人将此“苛政”,和星象变化联系在一起,再加上五省之地至今仍未下雨,一时间宫里和户部的压力都极大。
另外,宗室因为和贾蔷誓不两立,也“牵连”到他这个户部左侍郎头上,同样叫嚣着要银子没有,有本事再让他姑爷带兵围府,将他们暴打一通……
一直以来,林如海都尽量用手段,采用温和的方式来追缴清空,但到了眼下攻坚的地步,再想温和下去,却是难了……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同家人说。
黛玉轻声劝道:“爹爹若是有难处,何不将蔷哥儿请来,一同商议商议也好?姨娘和女儿是内眷,不懂外面的事,可蔷哥儿却可帮助爹爹……”
这话让林如海终于老怀甚慰了一回,总算胳膊肘没有再向外拐,他呵呵笑道:“乖囡放心,果真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他想躲都躲不开!我的女儿如珍似宝,岂有那么便宜拐走的?”
“爹爹~”
黛玉羞赧娇嗔道。
梅姨娘笑着取来药,林如海看着这碗土黄色的药汁就头疼,道:“真是怕了这劳什子顽意儿,却也不知何时能断了。”
梅姨娘劝不得,黛玉却能,她亲手侍奉汤药至跟前,林如海不喝也只能喝了。
女儿家都是娇养大的,娇贵着呢,这份体面不得不给。
见他吃下后,梅姨娘忙取糖来,黛玉先奉茶漱口,梅姨娘再送糖让林如海回回神……
黛玉劝道:“爹爹需知良药苦口的道理!”
林如海连连点头道:“懂懂懂……”
梅姨娘在一旁抿嘴轻笑道:“到底是姑娘有牌面,我是劝不进的。”
正一家人其乐融融时,忽听王嬷嬷在门外道:“老爷、姑娘,前面传话进来,说南安郡王府太妃的车驾在外面,递名帖进来,想见见姑娘。”
“嗯?”
听闻此言,黛玉登时怔住了。
林如海也皱起眉头来,此举实在与礼不合。
黛玉还未出阁,年岁也还小,本不该见外客……
梅姨娘又只是姨娘身份,她更不能出面,否则便不是待客,是在结仇了。
梅姨娘反应快些,道:“老爷,前儿姑娘过生儿时,见了那么多诰命夫人,也算是露了面了,往后,倒的确可以见见外面的诰命了。”
林如海缓缓点头,不过不无担心的看着黛玉,轻声道:“乖女可应付得来?”
黛玉心中虽紧张,可咬了咬嘴唇,缓缓点头道:“不过是见见面罢,当不得甚么大事。”
她虽娘不在了,却也愿意担起林家内宅的门面来,不使家门蒙羞。
林如海见她面色隐隐发白,微笑道:“那就尽管去做便是,有爹爹在,谁又能欺负得了我的女儿?”
略略想了想后,他道:“多半,还是和蔷哥儿相干。若是寻我林家事,自和我谈便是。或也该,直接求到你外祖母处,岂有以长辈贵人身份,下拜一晚辈?蔷哥儿那里……她许也知道,求到你外祖母跟前没甚用,倒是乖觉,直接寻到你这里来。看来,是有甚么急事,想求到蔷哥儿那里。”
黛玉看出林如海的不悦,想了想,轻声道:“爹爹,当日我生儿时,此南安太妃帮着外祖母说了好些话,也为我说了好多好话。那些贵礼,原是她带头送的。”
林如海“哦”了声,舒缓了眉头,道:“如是这样……”又对梅姨娘道:“你就陪着玉儿去一趟罢。”
梅姨娘闻言一慌,道:“老爷,我这身份去见外客……不合适罢?”
林如海微笑道:“不妨事,陪姑娘去见。”
这……
黛玉都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其意。
虽无太太之名,却要给续弦之实了。
尽管不会请封诰命,但往后见得外客多了,外面自然认得她便是林府的太太。
虽然黛玉心里还是难免闪过一道酸楚,但更多的是喜悦。
毕竟,她早晚要离了这个家,到那时,总不能让她爹爹连个招待内客的人都没有……
念及此,她主动拉起神情恍惚的梅姨娘的手,笑道:“原就该早些叫一声太太呢。”
梅姨娘忙摇头道:“当不起,当不起!”
林如海摆手道:“且就这样罢,去罢!”
黛玉拉着眼泪不断流下的梅姨娘出了门,对外面见此不解的王嬷嬷道:“妈妈以后可要改口了,该叫太太了。”
此言一出,王嬷嬷自然是大喜过望,就要下拜,梅姨娘却极冷静,阻止道:“还是只叫姨娘,位份乱不得!虽老爷抬举,也只是让我去见外客。咱们林家,从来只有一位太太。”
王嬷嬷闻言一怔,尴尬的看向黛玉。
黛玉还想劝,却被梅姨娘拉着往里面去了,笑道:“左右不过一个名份,我岂是看重这个的?再者,太太在时姑娘为太太所养,太太没了,姑娘为贾家太夫人所养,我一无生功,二无养功,岂能让你叫我一声太太?这是折福分的事,便是贾家太夫人也断不允许。老爷不易,咱们就别给他添恼了。”
黛玉闻言动容,她也读过一些话本儿故事,里面亦写过一些情爱传奇。
但她没想到,梅姨娘会如此敬爱林如海,不由愈发起敬。
二人各自换了新衣头面后,这才一起到了二门前,请了南安太妃进来。
南安太妃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了个年轻妇人,只是这妇人面色惨白,形容惨淡。
二人入了二门后,见黛玉和梅姨娘并列,先是不解的蹙了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想明白过来,拦下二人行礼后,笑道:“早知道林大人有了贤内助,我们早该上门叨扰才是。”
梅姨娘忙笑道:“太妃说笑了,也是托太妃的福,老爷方才抬举了我,给了我往后出面待客的体面。”
南安太妃笑道:“好啊,好啊!姨娘本是出身名门,理该如此。”
看来,来前也是做了功课的。
又看向黛玉笑道:“哎呀,今日上门做了恶客,老太婆真是豁出了这张老脸去喽!还望姑娘莫要嫌弃哪!”
黛玉落落大方笑道:“太妃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岂有恶客之说?太妃莫在外面说话了,快到里面去罢。”
“好,好!”
南安太妃应下后,黛玉本等着她介绍身旁之人,谁料竟然没提,她按下心中不解,与梅姨娘一道,邀请二人往内宅中堂而去。
……
东城兵马司衙门内。
贾蔷没有理会铁牛去找赵生“谈心”,而是和高隆一道看着经历一遭刺杀后,甚么话都开始往外倒的马道婆。
他亲自笔录了这恶毒道婆的供词,越写脸色越精彩。
也难怪她刚一落网,就有人想尽法子来杀她。
啧,这世道啊……
……
ps:嘿嘿嘿,还完了!和群里大佬们商量好了,多缓几天,月底再爆,最近宫里人员超标,还是要缓缓。另外我晚上做梦都变成贾蔷了,犹豫着到底是抱着林妹妹说说话,还是和香菱晴雯一起嘿嘿嘿,太惨了,惨无人道……
第三百六十三章 想甚么来甚么!
林府后宅,中堂。
紫鹃、雪雁奉了茶上来后,南安太妃看着堂上家俬陈设,啧啧笑道:“世人只道林大人乃世之名臣,清正无私,却忘了林家祖上亦是四世列侯,根基富贵。听说昨儿皇后娘娘连她自己的凤辇都送来了,论起门第来,姑娘日后到了贾府,那算是下嫁了。”
这话黛玉就不好接了,梅姨娘笑道:“家里并不讲究甚么高门嫁女,只要品性好就好。蔷哥儿是我们老爷亲眼相中的,当时连爵位也没承,房屋也没一座呢。”
尽管黛玉和贾蔷算是两情相悦,但这话却不能对外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天道的年代,两情相悦反倒成了私相授受。
南安太妃也并无许多话能说,到底不熟,问过林如海身子康健,又将冲撞了黛玉车驾的贼子骂了一骂后,就道:“这世人呢,没被揭下那层面皮前,谁又看得透谁好谁坏?我素来不与小门小户的人来往,只愿与世交亲近。不是我老婆子眼皮子浅,嫌贫爱富,实是除了那些相交几辈子的老人外,我也认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们这样的,就不伏气,偏爱逞能,如今惹出了祸事来,又劳我这张老脸出来讨人情。”
黛玉闻言,又看了那面色惨白的妇人一眼,笑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要我做的事,但凡我能办到的,你老只管言语就是。”
南安太妃闻言,喜道:“哎哟!前儿你将那宝鼎香炉献给皇后娘娘时,我们就道你这孩子极是聪明,生的这样好也就罢了,连处事都有大气,心中藏着大智慧,真真是难得!没想到,果真如此爽利,倒不像是娇娇弱弱的性子,这样好,这样好啊!这样子,往后掌着那样大一座国公府,才更让人称道!”
黛玉红了脸,南安太妃笑道:“好了好了,我也是老悖晦了,把将来的事拿到现在说!好吧,我就卖一回老脸,跟姑娘求个体面。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指了指那年轻妇人,道:“这原是我娘家嫡亲侄孙女儿,后来我见她性子好、颜色好,针黹女红甚么的,样样都不赖,就将她指给了王府的长孙,当了我的孙媳妇。她过门后,事事妥帖,孝顺舅姑,也算给我挣了脸。只一点,就好礼佛。倒也不是为她自己,连我的,带她公婆的,还有她夫君的,再加上她几个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的,都在药王前供上了海灯,一天光灯油就施舍出去几百斤。府上见她如此,虽靡费些,却也只当她纯孝。
可惜啊,原本是好事,没想到她常进贡的药王庙却出了事。今儿一大清早,药王庙被人抄了,居然抄出个淫窝子来!半个神京勋贵圈都炸了锅,药王庙里供香油的,何止我们一家?便是宗室里的亲王府、郡王府、国公府都有不少!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难管的就是闲言碎语,嚼舌根子的总不能果真拿剪子剪了她们的舌头去?偏我这孙媳妇是个浅心窝子,才听了几句风言风语,还是刚生了孩子的,就要去寻短见。真真是不孝啊!”
黛玉、梅姨娘闻言都唬了一跳,才知道这面色惨白的年轻妇人,居然刚生完孩子。
黛玉疑道:“这事,并不算事罢?药王庙?我记得,那马道婆还是宝玉的寄名干娘呢……”
南安太妃苦笑道:“要不我怎么上门来?我都派人往贾家打听过了,因为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被摔碎了,马道婆上门去卖弄,说是那玉是给姑娘挡灾才碎的。谁想东府侯爷来了后,将她的老底儿都掀出来了,又派兵抄了药王庙,这才抄出这个淫窝子来。”
黛玉闻言差点傻眼儿,甚么,宝玉那块通灵宝玉摔碎了?!
梅姨娘见她楞在那,便接过话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才更该放宽心才是。不过一个下三滥的江湖术士,即便是胡作非为,招惹的也都是底下乱七八糟的人物,咱们这样的人家纵然被其蒙骗,也不过是心向佛祖,和那些龌龊事原没干系。”
南安太妃闻言大为动容,道:“若果真世上都是姨娘这样的明白人,那哪里还有这么多烦心事?她就不是个明白人!”
南安太妃的娘家侄孙女儿闻言,惨然泣道:“老祖宗只这样说,可这等腌臜事沾到身上,又岂能置若罔闻?若只往我身上泼脏水倒也罢,她们还将那些脏事牵扯到镛哥儿身上,我便只能以死证清白了……”
原来,今天南安郡王府也发生了桩上吊事……
梅姨娘话锋一转,叹息道:“此话倒也有理,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都说的轻巧。”
这同情的话,立刻得了年轻妇人极大的感激。
这时黛玉才缓缓回过神来,心里在想贾家不知闹的怎样翻破天,又想起先前太太王夫人对她已别有眼色,这次事后,怕愈发不能亲近了……
不过,也只是惋惜罢了。
黛玉看了眼南安太妃的孙妇,问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让我办的?”
南安太妃笑道:“只想让姑娘在宁侯跟前求个体面,若是能让他出具一份文书,说那马道婆供出的人名里,没有我南安郡王府的人即可。”
说着,又从袖兜中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来,看到这个,黛玉忙道:“太妃娘娘,不过是小事,这个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南安太妃笑道:“姑娘想左了,并不是给的封口费。若果真如此,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果真没甚么,才敢开这个口,不然早就报个暴毙送到官府去了。”
这话说的她孙媳妇感到一阵身寒,却也不敢说甚么。
黛玉不解,道:“那这是……”
南安太妃叹气道:“前儿我才得知,原来家里有孽障打着王府的名头,在户部借了二万两银子。一直也不敢说,后来户部追缴清空的文书送到府上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今儿我将银子带来,替他还了这份亏空。一码归一码,此是公,求人情是私,并非一回事。”
虽如此,黛玉还是感激,起身福了一礼,被南安太夫人拉住,笑道:“若果真侯爷不方便出这个公文,能给句准话也好。”
黛玉正经道:“怎不方便呢?事涉府上少奶奶的清誉,便是不方便,也该方便才是。”
一旁梅姨娘听了,眼中不掩激赏。
南安太妃自然大喜,道:“好啊!果真是好姑娘!回头得闲了,一定要往王府多坐坐。今日忙,我就不多留了。记得,回头得闲了,一定要来王府多坐坐!”
黛玉自然答应下来,然后和梅姨娘一并送了太妃到二门,待见二人上了马车,才转向了忠林堂。
忠林堂内,林如海也一直在等着消息。
见她二人进来,还有些好奇道:“怎这样快?”
梅姨娘笑道:“咱们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连料理家事接待外客都这样妥帖!连太妃娘娘都说了,往后去了国公府,都要算是下嫁了!”
黛玉不依,嗔道:“姨娘快莫说了!”
林如海微笑颔首,问道:“可是有甚么事?”
黛玉便将事情说了遍,最后仍感慨道:“小时候宝玉见天摔那玉,一哭闹就摔,我原以为摔不坏呢。没想到,如今竟摔碎了。老太太、太太不定哭成甚么……爹爹,蔷哥儿查抄了那药王庙,可有甚么干碍没有?”
林如海却是眼眸隐隐发亮,面色甚至有些古怪,道:“清白文书?这个南安太妃,还真会想主意!了不得……至于干碍?蔷哥儿是个有福运的,真真是,想甚么,就来甚么。连爹爹我,都跟着沾些光呢,能有甚么干碍?”
黛玉虽不大懂此言深意,可看到林如海先前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些,也不由开心起来,抿嘴笑道:“那就将此事打发人去告诉他?”
林如海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但这件事,他第一个要上报上去的,却是宫里。
挟如此多达官贵人的阴私之事为底牌,岂是能妄为的?
不率先上奏宫里,那才是种祸之举……
……
东城兵马司衙门。
贾蔷看着怒气冲冲,可又带着点讨好神情的铁牛,轻声道:“姐夫,赵生的儿子被人绑了,威胁他做事,他这样做,我能理解,可是,无法原谅啊。”
铁牛身后,一个看起来很粗糙的汉子被打的遍体鳞伤,此刻却满脸绝望,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他磕头不仅是想求原谅,更想让贾蔷帮他救回他的儿子。
铁牛回头一脚把他踹翻,骂道:“头磕毁了有个屁用!”
又回头巴巴的看着贾蔷道:“蔷哥儿……大人,该打就打,往死里打都成,这王八不怕死。只是,能不能先把他家小崽子给救回来?”
赵生一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脸上血和泪再加上鼻涕弄成了一团。
他的事不好办,处置不好,会影响军心。
谁家还没个亲人?
果真他们的儿子闺女被人绑了,难道也只能认死?
可轻易放过,又会影响军法。
连这种反叛大罪都不治罪,往后也别带军了,回家养孩子去罢。
所以,赵生之子可以救,但赵生之罪,不可宽恕。
看着铁牛和赵生,还有不远处的高隆、商卓并一众兵马司的丁勇,贾蔷微微皱起了眉头,声音不轻不重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甚么吗?”
赵生声音沙哑哽咽道:“侯爷,小的不敢当个反叛**的,小的知道错了,也愿意领死!只求侯爷出手,救出狗子……”
贾蔷摆手止住他继续磕头,道:“错,你最大的错,是不应该不相信我,不相信衙门里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弟兄!你如果最先就来将此事报我,你儿子此刻都回来继续在街上顽耍了,你居然相信敌人的话,何其蠢也!”
赵生只是磕头,满脸悔恨,铁牛嘿嘿笑道:“大人有好法子?”
贾蔷心里一叹,他有个鸡毛好主意,他又不是神……
正当思索该如何解围时,忽听丁勇前来传报:布政坊林府派人来有急事求见。
贾蔷借势先避开铁牛和赵生,也好思索思索,到底该如何救回赵生之子……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滚! (第二更!)
看到林府派人送来的信笺后,贾蔷亦如林如海的面色一般,隐隐有些古怪。
这个南安太妃,不是一般人啊。
也是奇了,尹皇后且不说,尹家太夫人是个极厉害的明白人,没想到,这南安太妃又是一个。
这红楼世界里,果真阴盛阳衰不成……
高隆问贾蔷道:“侯爷,赵生之事怎么说?若是处置不好,怕要动摇军心啊,同情他的人不少。”
贾蔷笑着扬了扬手上的信,道:“这不就给咱们送法子来了么?走,咱们里面去说。”
……
“想刺杀马道婆的,不外乎这个名册上录的那些人家。再缩减一番,是那些做下大丑事的人家。我们拿这些丑闻本也没甚用,还能逼着他们跪下喊爹不成?
你们且放出风声去,就说如今药王庙之事惹得坊间人心惶惶,所以但凡牵扯其中的人家,都可来我衙门求证,只要马道婆并那一众僧尼口供里不牵扯到其家人,皆可来领一份盖兵马司和本侯大印的清白文书。
但是,有人做贼心虚,绑了我们兵马司下属的孩童。此事原不干我们兵马司的事,只是少数几家人家的家风问题。可今日酉时前,如果孩子还没到家,或者,少了一根毛,兵马司将介入,彻查丑事,以追回被绑架的孩子。到那个时候,就不要怪兵马司不为各家遮掩了。
另外,先让你们手下的帮闲们,将药王庙的事鼓噪起来。神京城五城地面上,即便有风浪,也应该是我们兵马司来兴风作浪。活腻味了,敢绑我们弟兄的孩子,不知死活!”
贾蔷一番话说完,兵马司内百十人老弟兄们无不胸中激荡,怪声乱叫起来:
“侯爷英明!”
“大人高义,愿为大人效死!”
“嘎嘎!那群帮闲们能为不高,耍嘴皮子兴风作浪却都是好手!”
“东城就有几千,再加上其他四城,加起来几万帮闲,都不用一天,两个时辰就能让药王庙那淫窝子的勾当传遍整个神京城!”
“我估摸着不知是哪家王府干的,就先把王府的风儿好好吹吹!”
“这药王庙里怎么牵扯这么多王府?”
“屁话!富贵人家,谁不信奉药王老神仙,保他们长命百岁,无忧无病?啧啧,原来是这么个信奉法!”
好一阵热闹后,贾蔷干咳了声,高隆喝道:“都闭上鸟嘴,大人还有话说!”
胡夏等副指挥连忙约束,众人纷纷住了口,看向贾蔷。
贾蔷则看向了赵生,道:“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赵生大声道:“大人能救回狗子,那没说的,小的甘愿领死!”
铁牛气的骂道:“狗**的赵生,你家里就你和你那熊儿子两个,你媳妇又跟人跑了,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
转过头来,好大一个黑脸上又堆起笑来,正要开口求情。
贾蔷却摆手道:“军法不正,往后谁都能犯。军中,最忌讳的,就是反叛,不管甚么理由,反叛,便是死罪!”
铁牛闻言,急的头上汗水都流下来了。
他也只是反叛是大罪,只是就是觉得赵生这样死了可怜。
当初在天狼庄,他打头阵,紧跟在他后面拼命冲杀的就是赵生。
赵生甚至还帮他挡过侧面来的刀,算是救过他的命!
可铁牛一时也想不出法子为他解罪,只能跪下。
他这一跪,当初活下来的七十二人中,在场的其他人也一起跪了下来,道:“求大人,给赵生一条活路罢!”
贾蔷皱眉道:“今日赵生反叛了,咱们给他一条活路,那明日你们中哪个再反叛了,怎么办?还给活路?那往后咱们迟早都被害死!!”
众人只道再不能,也不敢。
贾蔷面容冷酷,看着赵生道:“既然老兄弟们都替你求情,那我也给你一个机会。等你儿子救出来后,吊在衙门口上,扒光了抽八十鞭子。能活下来,留下来当个帮闲。活不下来,就用你的命,来肃我兵马司军法!你可有话说?”
赵生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小的甘愿领罚!谢大人,不杀之恩!!”
贾蔷冷冷看他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开。
不杀之恩?
八十鞭子抽下去,不死的概率不超过三成……
出衙门前,对高隆道:“果真有人上门来开劳什子清白文书,就说本侯在布政坊林家,帮林侍郎清算朝廷亏空呢。追缴不完,暂时没功夫理会此事。”
“啊?”
高隆傻眼道:“那让下面人传话是……哦!”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拍额头,心里日了狗了。
不过,他帮贾蔷牵过马缰后,还是问道:“若那些王府追到林府上,非要大人开这个文书,给他们一个交代呢?”
贾蔷好奇的看了高隆一眼,道:“我兵马司做事,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说罢,翻身上马,一勒马缰,纵马前去。
身后二十余骑亲卫,紧随其后。
铁牛只迈着一双大象腿,徒步跟在后面。
一行人,往布政坊急行而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古怪的看着林如海递上来的折子,以及,他想要做的事,总忍不住想笑。
尽管他也知道,青史上记载的名臣,一个个都光芒万丈,几乎毫无瑕疵,都是放屁之言。
哪个名臣屁股下面没一坨屎?
即便是本朝,荆朝云若是识相的退下,往后也能被称之为名臣,此人官声极好,可他结党营私,贪恋权势已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难道不该死?
但是,如林如海这般,借着一切可趁之机,为朝廷追缴亏空,当个讨债鬼的,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债主催账,居然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林如海难道就不要他的官声了么?
若是韩彬来办此事,就绝不会选如此手段。
看看江南行事就知道了,非逼着贾蔷为刀,生生剖了四大盐商之族。
白家更是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
韩彬也用手段,但这手段,就显得大气恢宏也狠辣的多。
相比之下,林如海……
到底还是顾及一条后路啊!
不过,隆安帝转念一想,留点污点也好。
果真是完美不缺的臣子,他还不敢放手大用。
便在林如海的折子上,用朱笔画了一个圈,批示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就要再看下一份奏折,就见戴权急急走来,道:“主子爷,京城里各家府上都乱了套了……”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怎么回事?”
戴权道:“今儿一大清早,宁国府一等侯贾蔷让人查抄了药王庙,查出了不少巫蛊镇魇之物,里面就牵扯了不少王府。结果这还不算,那药王庙里居然还是一个淫窝子!养了不少青壮僧人,专供去药王庙烧香拜佛的贵妇诰命们享用。如今城里各处都在传,有哪些府上的贵妇诰命最爱往药王庙跑。不过,兵马司的人往外放出风去,说已经得了具体供词,大部分人都是清白无辜的,药王庙的人除非是疯了,才敢将所有人拉下水,只有试探出那种府上男人不行的,成了怨妇的,才会拉人下水,以求金银。所以,愿意给那些不在名单上的府第开具一份供担保的清白文书……”
隆安帝有些头疼,要账要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分明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快成敲竹杠了?
而且经历此事,那些王府不仅要将林如海翁婿俩恨个半死,怕连他这个皇帝,都要背上黑锅!
不过,隆安帝心里却又觉得,怎么这么痛快呢?
平日里,都是这些王府打着天家宗亲的名头,让他亲宗亲。
一个个腆着脸要这要那,就想占便宜,吃半点委屈都不成。
现在好了,男人不行,女人成了怨妇,才会去药王庙嫖和尚……
丢尽脸面!
“哈哈哈!”
只想想诸王听闻此事脸上的绿光,隆安帝就觉得痛快!
“去,告诉宗人府宗正忠顺王,此事涉及皇室血脉之纯正,让他考封之时,严加留意。”
此言一出,戴权都怔住了。
这……
太狠了吧!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进门落座后,将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黛玉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哥哥的玉,果然摔碎了?”
贾蔷看向林如海,笑道:“毕竟是一块玉罢了,岂有摔不碎的道理?”
林如海也是哂然一笑,没有多说甚么。
黛玉何其聪慧,听声便知不对,她看向贾蔷道:“那不是天赐之宝,通灵宝玉么?”
梅姨娘都点头,道:“当年我也听太太说起过,好大的福气!”
贾蔷笑了笑,道:“林妹妹也是见过薇薇安的人,当知道,西洋文字,和咱们大燕汉字不同吧。”
黛玉没好气道:“自是知道,那又怎样!”
贾蔷笑道:“莫说西洋文字,便是大燕境内,除汉族外,还有许多其他民族,也多有他们自己的文字。那就奇了,难道天上的神仙,只认得咱们汉字?再者,二太太是礼佛的,佛教起源天竺,天竺用的都是梵文。唐三藏自西天取回的真经,不都是梵文经?这玉上就算刻字,也该刻梵文才是。总没有佛祖为了迁就贾家,连写真经的字都变了吧。这事原是经不住推敲的,不过左右不干咱们的事,也不去理会。若果真二太太想瞎了心,非把碎玉的罪过推到你身上,我就少不得和她辩论辩论,这玉到底是真宝玉,还是假宝玉了。”
黛玉闻言心中已是有数,眼波流转间满是笑意,刚啐了口,却听门外有人传话:
“老爷、侯爷,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义敏亲王府的长史,要见侯爷开具文书!”
贾蔷闻言,和林如海对视一眼后,笑道:“原话告诉他:本侯今日不办差,让他走罢。”
未几,复有人传:“侯爷,义敏亲王府的长史说,他奉了亲王老千岁的鈞旨,耽搁不得,还请侯爷给个体面。”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去告诉我姐夫铁牛,让他给那劳什子长史说一声: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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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三更!)
陡然见贾蔷沉下脸来发怒,等人走后,梅姨娘掩口轻笑道:“总听人说,蔷哥儿脾气不好,我原是不信的。”
贾蔷皱眉看向黛玉,道:“妹妹怎还坏人名声呢?”
黛玉似笑非笑望着他道:“你再冲我皱眉?”
贾蔷登时展颜一笑,道:“必是你看花了眼,几时的事?”
黛玉“呸”的啐了声,俏脸飞霞,道:“你做下的那些事,还用我来说?”
梅姨娘笑道:“也算是铁血柔肠了,并没说不好。”
贾蔷笑道:“对,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你要脸不要脸呢?!”
黛玉吃不住,皱眉满脸嫌弃道。
贾蔷哈哈大笑,不过笑了一半,见林如海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忙止了笑,正经解释道:“不是我轻狂拿大,连亲王府都敢得罪。若不是皇上非逼着师父还亏空,谁也不乐意和那些人家打交道。可既然已经注定要得罪死了,再顾全着所谓的颜面,就是把自己的手脚都捆起来去对敌了。王府是大,却大不过朝廷去。”
梅姨娘抿嘴笑道:“那为何非要得罪死了呢?”
贾蔷摇头道:“开国功臣一脉的勋臣,让他们还亏空,还可以拿一座丰台大营做交换,给些好处,争取不得罪死了。可那些亲王府、郡王府,哪怕精穷,我们也没有结交的道理,否则就是作死。如今逼他们还亏空,还拿这种事来做文章,再无转圜的余地。不过也没甚么,这些王府也就看着光鲜,本分度日,能一直富贵下去。若果真哪天我们势败,会扑过来咬上几口,落井下石。果真到那个时候,也不缺他们几口。不过,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林如海提醒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做人莫要自大。”
贾蔷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
不等他将后路说出,林如海就摆了摆手,道:“有些后手,连我也尽不必全说。说出来的,那还叫后手么?”
贾蔷闻言应下,心里隐隐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
林如海又道:“此事我已经报往宫里,宫里怕是会有一些手段。但,宗室诸王从来都不是软柿子。所以,既要强硬,又要留有余地。”
贾蔷有些好奇,道:“先生在担心甚么?”
林如海提醒道:“事涉女子清誉,大意不得。除了那些果真牵扯在里面的人家外,其余的,实在不行,能过就给过了。逼出人命来,不好善了,也非福报。”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站起躬身道:“先生之言,提醒了我。果然,近来有些得意忘形了。”
林如海见他明白过来,脸上也露出笑意,缓缓点头道:“做事,做对的事,尤其是非为谋私利的事,原是可以用些手段的。此手段,无谓高低贵贱。但不论用甚么手段,切记,都不可丧失底线。一旦丧失底线,便是品性出了问题,那才叫得不偿失。记下了?”
贾蔷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弟子记下了。”
“坐罢。”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黛玉在一旁轻笑了声,道:“爹爹也忒严厉了些,这差事原是爹爹的,蔷哥儿又出人又出力,好不容易取了些进展,好没得着,倒落得爹爹派了一身的不是……”
林如海:“……”
黛玉出口就后悔了,原只心里觉得她爹爹对贾蔷训的有些狠了,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这话不该说。
贾蔷心里欣慰啊,装好人道:“师妹误会了,先生教诲我,才是为我好!”
“呸!”
黛玉啐他一口,道:“既然你喜欢被爹爹教训,那就让爹爹回回教训你就是!”
见贾蔷咧着一张闭不上的嘴,黛玉俏脸羞红,狠狠嗔他一眼,让他闭嘴!
“好了……”
满怀酸楚的林如海赶人道:“你去前厅准备见客罢,用不了多会儿,便要贵客盈门了。”
贾蔷还未起身,就听黛玉又道:“爹爹,我想一会儿去一趟荣府,探视探视老太太。宝玉的玉碎了,怕数她老人家最心疼。”
林如海点了点头,无奈道:“好,等明儿……”话没说完,见黛玉目露失望之色,便苦笑改口道:“罢了,晚会儿蔷哥儿回府前,带你一道过去罢!”
贾蔷一言不敢多说,先一步前往前厅准备迎客去了。
……
林府前厅。
端重郡王李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拱手见礼的贾蔷,道:“这就是太上皇钦点良臣,当今皇上,我三皇兄的一等侯宁国贾蔷?倒是生的好卖相。”
端重郡王李吉,太上皇十一子,隆安帝十一弟,当年夺嫡时,站在九皇子李向一边,也是飞扬跋扈的一人。
今上登基后,李向、李吉一众曾经掌部的皇子,悉数退出了朝廷,这原是惯例。
且至少明面上,这几年李向、李吉还有义平郡王李含算是偃旗息鼓,没了当初惨烈的针锋相对。
但,任景初朝哪位旧臣,也不敢慢怠了这几位。
只要太上皇还在一日,谁又敢苛待上皇爱子?
便是隆安帝都不好出手……
也因此,端重郡王李吉用俯视的姿态,打量着贾蔷。
贾蔷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同情的看了李吉一眼。
虽无言,可这一眼却让李吉的怒火,“嘭”的一下火冒三丈!
李吉瞪眼看着贾蔷,厉声道:“竖子,你是甚么意思?”
贾蔷莫名其妙道:“王爷,下官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你这是……”
李吉冷冷的看他一眼,道:“废话少说,不是可以开劳什子清白文书么?本王王妃常去药王庙礼佛,谁知道那里竟是那样一处淫窝子!你们这些废物,也不知怎么当得差!快点,莫要耽误本王时间。”
说罢,眼睛死死的盯着贾蔷,好似他若果真敢说出一个“不”字,就要施以老拳了。
贾蔷也没反对,让人送上文房四宝后,果断写了封文书,并盖了兵马司衙门的官印。
李吉拿过看了遍,没发现甚么弄鬼的事,讥讽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就走。
只是还未出门,迎面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王服的老王爷进来,李吉换了笑脸,道:“老王叔怎么也来了?哟!这是带着火气哪!”
来人正是义敏亲王,他是太上皇的堂弟,太上皇的亲兄弟或死或圈,如今除了一个礼裕亲王,没剩甚么了。
如今这义敏亲王是太上皇叔王之子,承恩没有降袭,当了几十年的亲王。
不过,太上皇在景初朝时,就不喜欢这个贪得无厌的堂弟。
宗室诸王,在户部借银中,义敏亲王府是大头,偏生,他家原是宗室里家底最丰厚的一批人。
义敏亲王李贡拄着拐,气愤的顿了顿,道:“本王去年新纳的侧妃好礼药王佛,倒也管用,心诚则灵,倒也管用,给本王生出一个世子来。结果那药王庙出了那起子龌龊事,谣言四起,很是不中听!连宫里都惊动了,让宗正忠顺王世子考封时严加查明。本王听说兵马司能开具出劳什子清白文书,便打发出王府长史来取一份。不想这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儿,也敢让本王长史滚?本王就亲自来瞧瞧,甚么奴才,这么狗眼看人低!小十一,你来做甚么?”
李吉哈哈笑道:“老王叔又何必置气?如今各家府上谁没在药王庙上过香?就算那是个淫窝子,也是私底下那些奴才乱来,和咱们甚么干系?偏有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拿着鸡毛当令箭。可如今到底不比当年喽,我这不也来开具一份?”
李贡从李吉手里接过来一看,随即笑道:“都道你小十一机敏,没想到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李吉闻言一怔,不解的看了看李贡,又凌厉的看了眼贾蔷,随即道:“老王叔,这文书,没甚问题吧?”
李贡笑的很难听,还有些气喘,道:“文书写的自然没甚问题,四平八稳,挑不出毛病来,可这印却有问题。”
李吉闻言,拿回文书一看,皱起眉头道:“老王叔,这印不是假的啊。”
心里暗骂,这老王八该不是故意找事,给他强戴帽子吧?
李贡却摇头笑道:“小十一啊,看来你这些年果真修身养性起来了,连这等事都没听说,也没人告诉你知道?”
李吉已经沉下了脸,道:“还请老王叔指点,若果真有人骑到十一我脖子上屙屎拉尿,那说不得也要闹一场了!”
李贡嘎嘎笑的难听,道:“合该如此!外面都说,这清白文书上,必是要有兵马司官印和人家一等侯的金印,两印俱全才实在!只盖一个的,都是抹不过情面,糊弄人的!谁拿了单一印的出去,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人家这是坑你呢!”
李吉闻言,再看看文书上单一一个兵马司的官印,连侯爷金印都不是,登时勃然大怒,回头骂道:“个球攮的下流胚子,真是给你脸了!不过我李家的一条狗,你……”
“李吉!”
不等李吉骂完,就被贾蔷喝断,只听他声如寒冰一字一句道:“本侯乃一等宁国公之玄孙,因大功得封一等侯,便是在太上皇、皇上面前,也有资格自称一声‘臣’。尔虽贵为上皇之子,却有甚么功勋于社稷,又有甚么资格辱骂于我?你再骂一句试试?本侯拼着此官不做,也要将你掌嘴三十,再回府抬先祖荣宁二公之神位,进宫问问上皇、天子和百官,凭你这个废物,配不配骂宁国贾家一声狗!不知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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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过街之鼠 (第一更!)
“好啊好啊!真是反了!你敢这样同本王说话?”
端重郡王听闻贾蔷之言,足足楞了半晌,不可思议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跳脚叫了起来。
义敏亲王李贡也唬了一跳,他活了一辈子了,还没见过这么唬的臣子。
贾蔷寸步不让道:“你虽尊贵,我也非下贱身。打开我贾氏宗祠,大半神位皆因为国捐躯而亡,先祖宁荣二公率五百贾族义勇从龙太祖高皇帝,征战万里而归,活下来的,不足八人!二代荣国公,随元平世祖皇帝出征,贾家人战死者,又不知凡几!这李燕江山,哪一寸没有我贾家先祖的性命和鲜血浸泡?到头来,就是被你这无道王爷,骂作一条狗的?你不是要与我算账么?来来来,咱们现在就进宫,于武英殿天子和军机大学士面前,论出个是非对错来!”
说罢,一个箭步上前,居然一把抓起了李吉的领口,拉着他要往外走。
李吉都懵了,这狗小子怎么比他还能炸刺?
关键是,这话放在台面下,怎么说都不要紧。
通常也没人敢较真儿……
可果真有人想较真,尤其还是国之功臣之后,那还真不好说。
要是景初朝时,他也未必会怕。
了不得被太上皇骂几句,关在上书房读几天书,也就是了。
可眼下是隆安朝,李吉心里一万个清楚,隆安帝一直在忍,一直在等,在等太上皇晏家归天!
当初夺嫡如此惨烈,甚么招都用过,兄弟手足情分早就消耗殆尽。
等到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日,怕就是大清算开始之时。
所以这四五年来,他们这些上皇之子们才一个个尽量低调,等过些年,隆安帝就算果真掌了大权,也没道理拿几个本分低调过日子的手足开杀戒的道理。
扥熬过隆安朝,也就没事了。
可如果如今给了隆安帝现成的罪名,还是这位太上皇之良臣送过去的,那隆安帝要是放过了,就不是李吉认识的那位三哥了……
现在犯了过错,最轻怕也是要降爵。
这是李吉无法接受的……
因为他剧烈挣扎,挣脱了贾蔷的抓拿,大声道:“你少给本王扯这些有的没的,说,这文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戏耍本王不成?”
贾蔷冷笑道:“我兵马司衙门从未发过公告,说可以开这劳什子清白文书,王爷凭着坊间传闻找上门来,本侯二话不说,就开具了。王爷一声谢没有,反过来辱骂于我,你道我戏耍你?”
“这……”
李吉自觉落入坑里,不过他倒也光棍儿,摆手道:“废话少说,赶紧的,再盖个印,本王哪有功夫在这里和你磨牙?”
贾蔷淡漠道:“盖兵马司官印,是公事,倒也说得过去。盖本侯金印,那就成了私事。本侯不认为和王爷有甚么交情,恕难从命!”
“你!!”
李吉愈发明白过来,今日这事,就他娘的是一个坑!
外面那些谣言,十之七八,就是眼前这王八羔子鼓荡出来的。
还真是,几年未露面,朝廷上的阴逼一茬接一茬的冒,后浪都快将他们这些前浪给拍死在沙滩上了。
李吉冷笑道:“既然此事为假,那你就发个公文告示,澄清谣言!”
贾蔷淡淡道:“此事我兵马司研究一下,会有结论的。若果真需要出具一份公文告示,自然会出具。”
李吉真对贾蔷刮目相看了,这等老油条推手,非极不要脸之辈,谁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口来?
又因为大门门房处提前得了通知,让他们放任各家王府来人进前厅。
因此这一会儿前厅外不断走进宗室诸王、国公、将军,看着李吉和贾蔷谈话。
一个个李氏宗亲,看着贾蔷和端重郡王李吉交锋,面色都难看起来。
其中一中年男子,身着亲王王袍,看着贾蔷淡淡道:“不知宁侯如何才肯盖两份印?我等宗亲,该如何才能与宁侯攀上交情。”
李吉看到此人,眼睛一亮,登时冷笑道:“九哥也来了?这还用问,凭我等也配和人家一等侯攀交情?除了早些还亏空,还能怎么攀交情?”
此言一出,诸宗室登时鼓噪起来。
“这八瓣子鸟事该不会是林如海和贾家这怂娃子合伙捣鼓出来的吧?”
“原来是变着法儿催亏空来了?你干脆拿刀子抹了咱的脖子算了!”
“真他娘的阴啊,真不愧是阴老三的人!”
“嘶!你不要命了?”
“呸呸呸!我可没说鸟毛事!你们自己想的啥,和咱无干!”
“来人!”
哄乱声中,贾蔷厉声一喝,藏在后面的铁牛当时披甲而出。
这身量,这黑的发光的狰狞形容,甫一出场,就唬了诸王公一跳,齐齐往后退了步,闭上了嘴。
贾蔷淡淡道:“先将南安郡王府的文书送去,告诉他府上,本侯担保他家是清白的,马道婆并诸多供词里,都和他家不相干。另外,往衙门通告一声,移送马道婆一干人犯并供词去宗人府,本侯不管了。”
此言一出,在场诸王登时炸了锅!
果真送去宗人府,忠顺亲王那边和隆安帝隐隐穿一条裤子,再说宗人府那么多宗室之人,人多嘴杂,不定还要传出甚么鸟毛来。
最关键的是,果真送到了那里,就算将事情摆到台面上了,越是心虚的人,越不敢如此。
尤其是义敏亲王,哪怕他心知去年才生下来的小儿子极可能不是他的种,这个时候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一生七八个闺女,都放弃生儿子的念想了,谁知临了临了,却生出个儿子来。
没有儿子,等他死了偌大一座亲王府都要被收回,或者也能请恩旨,过继别人的儿子来承嗣。
可与其那样,还不如头上戴点绿,认了这个。
都是别人的儿子,这个儿子总算还是生在亲王府里的,只喊他一人作爹,长大后也会善待他的姊妹们。
可过继别人的,早就喊了别人当爹,等他一死,王府也就彻底成了别人的了。
他的女儿们外孙们,连半点光都沾不到。
孰优孰劣,他算计了一辈子,岂能心里没数?
回去就将那侧妃给暴毙了,往后留下一个女儿在家帮着儿子掌王府,不比让爵给旁人强一百倍?
所以这个案子,断不能移交到宗人府。
义敏亲王李贡以矫健的身姿将他的老躯一步挡在铁牛身前,大叫一声:“且慢!”
铁牛差点没能止住脚步,将他撞飞……
李贡海松了口气后,立即对贾蔷语重心长道:“皇上不顾你年幼,降大任与你,就是让你畏难避险的?差事有难处,要慢慢化解,要用心去办,才是正经的,才不辜负天恩!都像你这般,又岂能为君分忧?”
说罢,李贡对李吉笑道:“小十一才欠了多少亏空?本王劝你能还就还了吧,你是出了名儿的财主,当年小九儿……”
不等他说完,李吉不耐烦道:“老王叔这是想还银子了?就不怕别人说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敢乱说,本王打不烂他的狗嘴!本王打不动,也要进宫请皇上为本王做主!”
李贡正色看着贾蔷,道:“还亏空是还亏空,让你出具文书是出具文书!分明他娘的八瓣子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蔷点头道:“当然!”
李贡笑道:“那好!朝廷现在艰难啊,咱们这些宗室王爷,不能不为朝廷出一份力!本王这就打发人回府取银票来,当场交给林大人入户部,如何?”
贾蔷微笑道:“王爷果然深明大义,实乃宗室之楷模!下官敬佩!等王府将亏空还至户部后,下官一定率先为王爷开具兵马司文书,不仅要盖兵马司印,还有本侯私印!”
李吉忽然阴声冷笑道:“贾蔷,你最好想明白了,这里面可是涉及皇族血脉纯正之大事,这个担保,你也敢下?担上这个罪过,日后果真露出甚么问题来,你贾家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贾蔷奇道:“我下甚么担保了?我只担保,此次马道婆的供词里,不涉及一些王府的私密,但肯定也会暴出一些人来。老王爷府上人没被马道婆暴出,难道非要下官瞎编乱造诬蔑不成?果真这次开具文书的府上,有甚么问题,那也可能是马道婆刁钻,没说出实话来。怎么,下官也要担责?”
李吉闻言死死盯着贾蔷,还想说甚么,却听太上皇九子义项亲王李向喝道:“老十一,咱们走!”
李吉闻言,又狠狠瞪了贾蔷一眼,似想将他刻在骨子里一般,随后转身离去。
一同离去的,还有一些不过是家中宠妾常往药王庙进香的,即便连同庶子一并打死报个暴毙,也不肯偿还亏空。
女人算甚么?以他们的地位,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庶子……若果真子嗣稀少那还罢了,家中若有嫡子,庶子的地位不比得宠的奴才高。
更不会比那么大笔银子贵重!
庶子死了还能生,可银子不同,不会因为他们是王爷,就往他们银库中滚去。
只是,其中有一部分宗室回家后,却发现居然盖了双印的清白文书,比他们还先一步到家。
此举,着实救了不少无辜妇人和庶子的性命……
然即便如此,今夜宗室诸王府、镇国公府、辅国公府、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里,也沾染了不少血腥之气。
贾蔷能够想到这一点,却也不会留手,便在布政坊林府前厅,书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清白文书。
与此同时,今天一天,户部就追缴了近八十万两亏空!
宗室所欠亏空,一日之内,追缴超过三成!
与此同时,贾家在宗室内的名声,也成了过街之鼠,人人喊打……
……
ps:这个清白文书,还真不是我瞎鸡儿扯淡,历史上真有这样的事,但太敏感了,名字提都不能提,知道的最好也别说出来,我怕被人干掉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品诰命(第二更!)
将要入夜时分,贾蔷重回忠林堂。
看到黛玉穿一身天青色绡绣云纹衣,比往日里穿的素淡许多,不由奇道:“怎穿成这样?”
黛玉抿嘴笑道:“宝玉才摔了玉,二舅母怕是心里正不痛快,我再穿红衣绿的去,怕她心里不自在……”
因见贾蔷眉头骤然蹙了起来,黛玉忙嗔道:“不许你胡来!”
又不放心的对林如海道:“爹爹啊,你也快教训教训他!”
林如海怎会管,两回见王夫人,都看到她在侧目用阴冷的眼神看了眼黛玉,他心里便有了数。
原想提点一下贾蔷留意,没想到贾蔷反倒比他还细心……
他们师徒两个心里有成算,所以站一边,梅姨娘却笑道:“虽应该护着些,可到底人家也照顾了姑娘几年,总要留些体面。你们也还是晚辈,岂有不吃些亏的?太顺了,也未尝是好事。”
林如海想了想,也不愿贾蔷太着相,与他点头道:“可让人一步,不过分便是。”
贾蔷笑道:“原先是准备将那破玉赖到师妹和我头上,准备让我们掏金银给药王重塑金身,还要在药王身边给宝玉也塑一个金身,嘴里也叼块玉,还要每天烧一百零八斤香油供佛灯。对了,还要送马道婆上泰山顶上,替他接灵气……若非如此,我也懒得去捶打马道婆。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二太太府里那位赵姨娘,更不是盏省油的灯!”说着,将赵姨娘那番做派说出来。
最后有些古怪道:“先生,我总觉得赵姨娘背后有高人在指点。凭她也能想出这种招?死局里生生让她趟出一条活路来!”
林如海更好奇,道:“我甚么时候教你如此小瞧别人的?她是妾室,你就小瞧她?于国公府豪门深宅中,她那样的出身,能生出一双儿女来,还能将儿子养在膝下,这样的女子,你果真觉得是个糊涂虫?”
贾蔷闻言一怔,赵姨娘,不是糊涂虫么?
想想原著里她干的那些事,抛去神神叨叨的马道婆五鬼镇魇宝玉、凤姐儿之事不说,便是她和四个小戏官打架一事,就让人哭笑不得。
她还能深藏不露?那她藏的也太深了吧……
不过,看着林如海蹙起的眉头,贾蔷也隐隐品味出些不对来。
论年岁,赵姨娘已经算不得小姑娘了,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
正室太太过了三十,许多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不正经侍寝了,屋子里间供起佛庵来礼佛,更何况一个言语粗俗的小妾?
可是,莫说现在,前世原著世界里,便是再过几年,到了贾家已经开始衰败的时候,赵姨娘三十几岁的人,贾环都开始选房里人了,贾政依旧更多选择在她那里留宿过夜。
赵姨娘耳旁风吹的飞起,小鹊还去给宝玉通风报信……
若说她只凭美色就将贾政这个在女人堆里见多识广的老衙内给拴住,就未免小瞧贾政了。
难道她果真是在扮猪吃老虎?
因为表现的越粗俗,王夫人反而不会太在意她?
可再怎样,贾环养成那副德性是不争的事实,她总不至于扮猪吃虎,却将儿子养成猪吧?
不过还有一事有些奇怪,宝玉的寄名干娘,原该和王夫人最为亲厚才是,怎反倒和赵姨娘勾结到一起去了?
摇了摇头,他将心中疑惑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我知道的并不许多,所以无法下定论。但就目前所知来看,那赵姨娘,至少不会太简单,毕竟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蔷哥儿,不要畏惧任何人,但更不要小瞧任何人。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我们不能。尤其不能因为小瞧一个妇人,犯下大错。”
贾蔷恍惚听到了柯里昂阁下在耳边低语,因而立刻起身,领受教诲。
“这一次,得罪狠了宗室诸王,心里可有负重压力?”
让贾蔷落座后,林如海笑问道。
前厅之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次,贾蔷就谦逊了,点头道:“的确有不小的压力。”
林如海却呵呵笑出声来,摇头道:“你进来时我便看出来了,眉眼间的神色明显凝重许多,但此事却大可不必。放在景初朝,得罪了他们,自然是后患无穷。可如今是隆安朝,他们已经是上个世代的人了。果真想要翻浪,根本不用你我来出手应付,自有人教他们低调做人。义项亲王便是明白这个道理,才制止了李吉继续胡闹下去。所以,且宽心,不必担忧许多。”
……
自忠林堂而出,走出一段距离后,黛玉问贾蔷道:“我爹爹最近总教训你,你心里可恼不恼?”
贾蔷正色道:“师妹此言差矣,这叫甚么话?”
黛玉有些急,蹙起烟眉道:“我说正经着呢。”
贾蔷笑道:“现在教训的多,是因为最近做的大事多。林姑姑可知道甚么叫做家传渊源?便是长辈,将处世立身之本,交给自己的亲传后人,一代一代往下传。寒门为何难出贵子?寒门子弟难道天生愚笨?不是,便是因为大多数寒门子弟,没有我幸运,能有一个将我自身缺点一个一个点出来,然后细心指正,为我指明方向的先生!”
即便二世为人,能这样教他的,也只有一个林如海。
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厌烦?
关键是,他的确能感觉到自己,在林如海的指点下,进步飞快!
若放在先前,他是不可能和贾母这样的妇人尝试着和睦相处,寻找到共赢点。
更不可能在李吉、李贡等宗室诸王面前,谈吐自如,用计离间。
当然,眼下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贾蔷每日都会反思反省先前之事,并去思考,该如何做才能在不破底线的前提下,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虽然距离林如海的境界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林如海肯如此倾囊相授,这个距离,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拉平!
念及此,贾蔷的心情别提有多好!
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黛玉也高兴,若凝脂般的腮上噙满浅笑,一路走过,时不时抿嘴看贾蔷一眼。
落日的余晖洒进抄手游廊,游廊外,点点春绿也染上了红光,微微暖煦。
贾蔷忽然想起一事来,正经问道:“今晚上,你应该还是要去给四姑姑院子添人气吧?做事情呢,总要善始善终才好!”
“呸!”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引着黛玉前来时,贾政正在堂上,给贾母赔笑赔不是。
看到黛玉忽然到来,贾母自然欢喜不尽,得知来意后,更是大为感动,连声道:“都道养儿好,又好在哪里?还是我的玉儿最好。”
贾政尴尬不已,贾蔷与他见礼后,贾政忽然想起一事来,严肃而疑惑道:“蔷哥儿,今儿你们衙门弄的那劳什子清白文书是怎么回事?沸沸扬扬,今日不知多少人给我来信,让我劝你,不可以女子清誉为把柄行事,沦为下流。你做别的事,我这个长辈也不好管你,但此事,你务必慎重,要三思而后行。”
贾政话罢,贾母在上头也恼道:“连着七八家诰命太夫人都派人送信过来,让我劝你。甚么好下流种子,你那清白文书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想要逼死多少人?贾家往后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贾蔷摇头道:“甚么乱七八糟的?查抄了个马道婆,有人做贼心虚,又是绑架兵马司丁勇的孩子,又是收买人手刺杀马道婆。药王庙那种淫窝子,查抄后原本就容易传的沸沸扬扬。和我甚么相干?”
贾母震怒道:“那旁人怎么说,是你兵马司衙门拿着女人家的清白在做交易?”
贾蔷冷笑道:“说这种造谣之言的,必是家门有鬼的!马道婆的确供出了一些人家,除了这些人家外,哪家上门劳我们开这文书,我们不开?有些人家都没求上门来,我们自己都送上门去了,就是怕闹出无辜的人命来。这本不是我们的事,为了帮他们恢复清誉,我们辛苦一遭不得功劳且不说,还让人扣起屎盆子来了?谁写得信,拿来我看看,我去和他们当面对峙!”
“这……”
贾母怀疑道:“对峙就不必了,原也是一份好心。只是,你果真有这份心,还主动帮人证清白?我可听说,许多人家都在户部欠着亏空。”
贾蔷淡漠道:“先生教诲,行事当有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事涉女子清誉,玩忽分毫,便要出人命。所以,至今兵马司没将马道婆供出的人家往外说出一家去。”
贾政连连赞道:“如海真君子也!蔷哥儿也不错!”
贾母闻言,总算松了口气,见贾蔷面色难看,笑道:“你也别使性子,也别恼。换个人,你当我和老爷愿意管这遭子事?此事实在太损阴德,我们是不忍见你没个好下场。”
贾蔷笑了笑,也不理会这些,看向站在木头人一样的王夫人身后的宝玉,关心道:“宝玉,你的玉,果真碎了?”
贾母:“……”
王夫人:“……”
贾母脸上的笑容凝固,王夫人脸上的木色也更深了。
宝玉悄悄瞪了贾蔷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贾蔷微笑道:“不当紧,碎了就碎了罢,碎了更好,往后反倒没有干碍,可以好好读书了,正所谓福祸相倚,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宝玉:“……”
眼神大骂:反叛**的,回头再和你算账!
目光要有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贾政听闻此言,眼睛倒是一亮,看向了那个孽子……
宝玉被贾政用期待的眼神一看,腿都软了,脑袋垂的越来越低。
贾母忙喝贾蔷道:“你少欺负宝玉!”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是说正经的,原本宝玉有那块玉,听起来像是好事,有福运。可长这样大,也没见有多大的福运。还因为有这块玉,就算考了状元也难当大官,习武练箭也不能成为大将军,终究犯忌讳,这是要耽误他一生的前程哪。如今却是好了,愿意读书科举就读书科举,愿意习武练箭当武官,也没人拦着他。难道不是好事?”
贾政素来不信甚么神佛之说,连连点头称是,道:“原是这个道理!合该如此!我却没想到,有这样的好处!”
他若早往这方面想,还用宝玉自己三番五次的摔?
宝玉见之都绝望了,满眼央求的看向贾母。
贾母忙道:“宝玉不成,他身子骨太弱,还要再养一养,才能再去读书!”
话音刚落,就见李纨领着一众姊妹们到来,今日宝玉去跪经祈福去了,因此没和姊妹们一道顽耍。
不过,看到连贾兰也一并到了,众人还是有些好奇。
等见礼罢,贾母笑问道:“兰小子今儿怎舍得过来了?”
贾兰素不与贾母、王夫人等人亲近,寻常未得召,等闲不会自己前来这边。
贾兰小夫子一样,一板一眼道:“回老太太的话,因明儿要去学里读书求学。学里通知,半年不得回家,因要长别,所以来同老太太、老爷、太太作别!”说罢,又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头。
话音刚落,李纨已经开始用帕子擦起泪来,满眼不舍和不放心。
贾母、王夫人、贾政并诸姊妹们也无不露出关心之色来……
贾兰声音稚嫩,神情却郑重,劝道:“母亲何必难过?儿子又非去行军打仗,只是去读书求学,离的也不远,还是贾家自己的义学,实在不必如此。若果真想念儿子,可向蔷大哥打听打听,便可知道儿子在学里的近况。”
贾母虽惊讶这重孙有志气,却还是同贾蔷道:“这样小,就要一走半年?便是住上三五日,接回家一天也好。蔷哥儿,读书虽要紧,却也不能苛刻忒过了些。”
贾蔷淡淡道:“老太太,学里的事,是前面的事,你老未见真实情景,还是少操心的好。这些年,族学甚么德性,我说了你不信,你问问宝玉就是,兰哥儿也知道。说乌烟瘴气都抬举了他们,分明就是用银子养出了一群下三滥。如今将那些害群之马都清扫了出去,五年之内,族学里必出生员。十年之内,必出举人。往后,便是果真出个状元、榜眼、探花,也不是没可能。大婶婶何必难过,以兰哥儿目前的性子来看,是个能成器的。西府这边果真能出人物,他怕就是第一个了。到时候,自会与你请诰命。”
贾兰点了点头,难得狂妄一回:“娘,等我长大了,给你请个一品诰命!”
李纨闻言,愈发泪如雨下。
贾母、王夫人并诸姊妹也无不面色唏嘘,独贾政,在欣慰之余,眼神又落在了某个孽障身上……
此时,荣庆堂上点燃了灯烛,宝玉只觉得心里便如这烛光一般,惨白惨白的……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太爷回来了 (第一更!)
幸好,未等贾政发怒,就见凤姐儿急急从外面行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进门就道:“宫里贵妃娘娘打发了个公公来送信,说十分要紧!”
此言一出,贾政都顾不得教训宝玉了,贾母、王夫人等人也不去想贾兰之事了,齐齐站起身来,看向了那封信。
“快打开,快打开!”
贾母一迭声叫着,凤姐儿打开后送到贾母跟前。
贾母看罢,眼睛就直了,王夫人接过来,再一看,眼睛也直了……
贾政见此皱眉道:“老太太,可是宫里贵妃有甚么不妥当?”
王夫人先回过神来,让宝玉将信送给了贾政。
贾政接过来后,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宝玉,冷笑一声,随即看信。
这一看,也忘了去理会宝玉了。
倒是贾蔷,拉住宝玉笑道:“怎么样,明天和兰哥儿一道去学里读书,去不去?”
宝玉闻言,脸色跟死人色儿一样,连连怒视贾蔷,各种使眼色威胁,看的贾蔷哈哈一笑,放过宝玉。
宝玉留了个要与他算后账的眼神后,匆匆回到王夫人身后立着。
这时贾母才满脸不解的看着贾蔷,不可思议道:“你打了二皇子?还把人家脸打的稀巴烂?!”
贾蔷也不可思议道:“老太太,你们才知道?先前教训袭人时,我都不说过了么?”
众人这才想起,先前贾蔷那句“我连皇子王爷都敢打,何况你这个贱婢”是甚么意思。
原来不是他在吹牛皮……
贾母震怒的重重拍在软榻上,骂道:“你还敢顶嘴?好端端的,你怕不是撞客了,你打二皇子做甚么?”
贾蔷淡淡道:“都过去一天了,你们连谁冲撞了林妹妹的车驾都没问问,也没关心是哪个想放火烧她?”
“……”
贾母闻言怒火一滞,随后抓过黛玉的手,恼道:“你少在这挑拨离间!得知玉儿出事,我和太太哭昏过去几遭,醒来后得知玉儿没事,这才撂开了手。”
黛玉也反手握住贾母的手,道:“劳老太太惦记了呢。”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看向贾蔷,道:“听你这意思,是二皇子下的手?好端端的,他怎会想着害玉儿?你明明白白的说一遍!宫里贵妃唬个半死,皇后娘娘都发话了,让你好歹看在她的面子上,莫再去寻二皇子了。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这样大的能为了!”
贾蔷笑了笑,道:“好,那就仔细说说。冲撞林妹妹车架,并放火烧车的贼子身穿重甲,而重甲是赵国公府姜老头儿他那王八孙子的,借甲的人是雄武候世子,是二皇子托了大皇子,大皇子让雄武候世子借的。前儿夜里,我得闻消息后,先带兵去了赵国公府,拿了赵国公的孙子,又引兵去了雄武候府,拿下了雄武候世子,最后,大军围了二皇子府,从他府上搜出了已经暴毙的凶手。二皇子既然不承认,那我就打得他认。原本是准备拉着他去敲登闻鼓,进宫告御状。后来先生来了,说此事内有蹊跷,所以我就饶了李曜一命。今天李曜从辅国公被贬成了辅国将军,还被天子出继给了辅国公李召。所以,他现在算不上甚么皇子了。只要他本分些,我自然不会再寻他的事。”
贾母一众人听的心惊胆战,黛玉虽已经听过一回,可现在再听这样谈来,心里依旧快要暖化了般。
再看看姊妹们望过来的目光,登时俏面含羞,侧过脸去,避开目光,心里嘻嘻嘻……
一起长大的姊妹们,莫说探春、湘云,便是迎春都忍不住送她一双白眼。
凤姐儿眼中亦是不掩嫉羡的看着黛玉……
想想也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孩子,会不羡慕呢?
宝玉不知在想甚么,怔怔出神。
原以为,他摔了块通灵宝玉,便是这世上付出最大的人了。
却不想……
还有更非人的人……
贾兰则仰着小脸看贾蔷,眼神明亮。
他虽不太赞同这样打打杀杀的行为,但他羡慕这样的能力。
他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进学,等他长大了,也要能如此保护娘亲。
贾母看了贾蔷半晌后,皱眉道:“那到底是不是二皇子下的毒手?”
贾蔷摇了摇头,道:“可能性不大,那个废物,使不出这种手段来。不过,到底是他府上的人下的手,打他也不冤。若不是我打他一顿,这次他绝无活命的可能。满朝大臣都要杀他,还是先生和我保下了他。因为此案,的确非他所能,背后藏着黑手。”
贾母松了口气,连连道:“既然玉儿没出事,往后千万小心些就是,为此打杀一个皇子,怕要种下大祸,不杀最好。那你可查出到底是谁在弄鬼?”
贾蔷干笑了声,道:“正在查,只是背后贼人藏的太深,一时半会儿还没结果。”
贾母这下可得着意了,冷笑道:“我道你是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原来,也有没能为的时候!”
贾蔷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打明儿起我重新开始好好读书,人不读书就难上进,多读书才能长本事能为。”
贾母:“……”
这话终于又提醒了贾政:“该死的孽障,明日去不去学里?!”
去学里待半年?
打死都是不能去的,离开了姐姐妹妹和身边的丫头,和一群臭泥做的男人一起住,那还能活?
“宝玉哪都不去,就在家里读书!”
贾母还是舍不得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子去吃苦,不是她不知道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寻常农家妇人都明白的大道理,她会不明白?
只是在她想来,贾家终究不缺宝玉一份富贵,何苦让他去吃那个罪?
至于长大后……长大后的事长大后再说罢。
贾政闻言,一甩袖就想走人,贾蔷提醒了句:“二老爷,宝玉不去,贾环去不去?”
贾政立刻道:“去!那个小畜生必须去!”
贾蔷点点头,淡淡笑道:“旁的不敢保证,只要进了族学,再出来,学业上有多少精进且不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人憎狗嫌了。族学里,先锻炼体魄,再教做人之礼,最后才是读书文章。”
贾政闻言欣然道:“原该如此,原该如此!果真能坚持下去,十年之后,吾家当出麒麟儿!”
说罢,还看了看颇有小大人做派的贾兰。
“行了行了,你们去前面商议你们的家族大计去罢!别在我们娘们儿堆里白话,你们也不让我们管,我们也不爱听!”
贾母看宝玉的脑袋快垂到裤裆了,心疼之下摆手撵人。
贾蔷呵呵笑了笑,问迎春、探春、湘云道:“今晚还是去四姑姑那里,多给她院子添点人气罢?”
这司马昭之心,实在是路人皆知。
连荣庆堂上的丫鬟们都吃吃笑了起来,黛玉羞恼的瞪贾蔷一眼。
就听探春爽快道:“要去东府也成,昨儿吃的那羊肉锅子,还有那烤肉也要管好!”
探春额前还包扎着纱,也不挡她俊眼修眉间的神采飞扬。
贾母最喜欢这样爽利的女孩子,笑道:“对,他是个大财主,你们姊妹不必同他客气!”
湘云也哈哈笑道:“我爱吃炸的萝卜羊肉丸子!”
众姊妹又怂恿迎春说,迎春一时哪能想出甚么好主意,犹豫了好一阵才道:“前儿在林妹妹府上吃的那鱼倒是不错……”
上头黛玉“噗嗤”一笑,继而幸灾乐祸的看着贾蔷。
那鱼是江南运来的河鲜,专门养在船舱底仓,统共也没多少。
迎春见黛玉这般一笑,登时羞赧道:“我不过白话,原不知那是甚么,可别出了笑话……”
黛玉忙劝道:“二姐姐可别多心,那鱼是极好的东西,二姐姐点的极是!”
迎春摆手道:“那更吃不得了,想来得到不容易。”
贾母倒是反应过来,对黛玉道:“可是先前你打发你们府上的人,给我送来的江南鲜味?”
黛玉先看了贾蔷一眼,而后点头笑道:“是蔷哥儿从扬州齐家那里要来了些,送到府上让我请老太太、太太和姊妹们的。偏老太太那会儿正忙,府上离不得人,我便打发人送来了些,请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们尝尝。”
贾母叹道:“许多年都没吃过这么鲜的江南河鲜了,没想到还是托了玉儿的福!”
黛玉忙笑道:“原是蔷哥儿孝敬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的。”
贾母冷笑一声,正要说甚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一旁处,看着怔怔出神的凤姐儿,奇道:“凤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我道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原来在你这里。”
众人也齐齐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回过神,强笑了声,道:“没,没甚么。”
贾母见恼道:“如今你也当着我的面糊弄我?”
凤姐儿忙笑道:“如何敢糊弄老太太?只是方才在外面过来时,隐隐听到人说,好像是……好像是东府的太爷回城来了。只是当时急着给贵妃娘娘送信,并没听真切。”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道:“你胡吣甚么,东府太爷在城外修仙做道的,连祖宗也不顾了,这会儿怎会回来?”
却不想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侯爷,东府派人请侯爷快快回府,说是太爷回来了,带了好些道士,要进后宅,选个风水吉地建道楼炼丹修道!因孙管家不让道士进二门儿,太爷正拿着鞭子抽人呢!”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圈禁 (第二更!)
林之孝家的话让众人唬了一跳,贾母等人脸色纷纷凝重难看起来。
东府太爷贾敬,是东西二府年岁最长的男丁,比贾赦年纪还大。
他是宁国一等将军贾代化的独子,一等宁国府贾演的嫡孙!
论血脉身份,是最有资格继承宁国府的。
实际上,他原就是宁国府的继承人,不过因为爱好修道,才将爵位家业一并传给了贾珍。
可无论如何,他的身份地位都是贾家不容忽视的,尤其是东府不容忽视的!
要知道,贾蔷虽是已三房袭爵,但同样也以嗣孙的身份,过继到贾敬名下。
从法理大义上,贾敬远比贾母更有资格告他个忤逆不孝,也比贾母更有资格制辖他。
贾母等人看向贾蔷,黛玉亦是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贾蔷却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贾母忙叫住,问道:“蔷哥儿,你准备如何处置?”
贾蔷回头道:“讲道理呗,还能怎样?”
贾母不信:“你预备怎么讲?”
贾蔷笑了笑,道:“自然是将那些杂毛道士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贾母闻言,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随即劝道:“你莫要乱来,东府太爷和旁个不同,那是你过继大房的正经祖宗!”也不给贾蔷反对的机会,起身道:“罢,我和二老爷一道过去瞧瞧罢。”
贾蔷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劝道:“还是别劳动老太太大驾了,不然一会儿,我怕你老为难。”
贾母听的心惊,连连摇头道:“你越这般说,我就越不能不去。”
她虽更疼宝玉,可也不是糊涂种子,如今哪个在光复贾家祖宗荣耀,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若只一个贾蔷还不要紧,她也未必愿意理会。
可贾蔷身后还有黛玉,还有林家,更不用说皇后娘娘的娘家尹家了。
这里面,又牵扯到元春在宫里能否立足的问题……
所以,她如何能见到贾蔷在这件事上摔跟头?
留下王夫人并一干贾家姊妹,在贾政、凤姐儿的陪同下,贾母随贾蔷一并前往了东府。
……
宁国府,二门前。
十来个自金沙帮退下来或老或残的男仆,拦在二门垂花门前,不准一起子穿着道袍的道士进。
正中一个清瘦的老道,手里拎着一把鞭子,一边抽打一边大骂:“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忘八奴才,连太爷我的道都敢拦!贾蔷呢,让那小畜生出来!给他承爵,是让他连祖宗都忘了么?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太爷我能给他爵,就能收回来!”
几个老仆挨了鞭子,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却也不敢让开。
贾敬见此,愈发恼怒的用力抽打。
正此时,忽听一道厉喝声传来:“够了!”
贾敬闻言转头看去,只见贾蔷皱着眉头,一步当先而来。
身后,贾政脸色也不大好看,跟着过来。
再往后还要两架马车……
贾敬看到贾蔷,眼里喷火道:“你叫哪个够了?小畜生,见了我也不下跪?”
骂着,手里的鞭子就当头抽了过来!
别说贾蔷,便是贾珍在时又怎样,还不是一路打到大的,阖族上下,哪个敢和他放肆?
却没想到,鞭子刚一抽过来,贾蔷身前出现一道身影,空手接住鞭子,然后一用力,竟将鞭子给夺了下来。
贾蔷自商卓手里接过鞭子后,看着贾敬道:“太爷若不想在城外修仙,大可回城来享福受用。如今虽是三房承爵,但我毕竟还兼祧着大房,总不至于不奉养你老。只是,你收拢这一波道士进来,是想做甚么?”
“放屁!”
贾敬虽修道修的快要走火入魔,可毕竟进士出身,也不傻,怎会听不出贾蔷言下之意,厉声道:“哪个给你说的,是三房袭爵?老夫在,蓉儿也在,大房还未绝嗣,岂有三房袭爵的道理?”
贾蔷“咦”了声,道:“既然大房未绝嗣,当初你们让我承甚么爵?”
贾敬怒声道:“那会儿是那会儿,老夫上了你这小畜生的当。现在赶紧给我滚,这里是大房的家业,容不得你这畜生在!”
贾蔷冷笑一声,还未说话,马车里贾母沉声道:“敬儿,承嗣之事,岂是顽笑的?哪有昨日许,今日不许的道理?”
贾敬对贾母还算客气,愤慨哽咽道:“婶娘,这个畜生连珍儿的身子至今还未下葬入土为安,蓉儿也只半死不活丢在那里,让他自生自灭。这样的下流种子,如何能承我大房爵位?”
“这……”
贾母听闻这两桩罪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对贾珍其实并无太多为恶的念头,贾珍在时,对她素来恭敬。
莫说对她,便是对上邢夫人和王夫人,见面也是跪下见礼的。
年节生日时,送的礼更是出手大方,无处可挑剔。
偏她也知道,贾珍对下面并不算体恤,贾蔷老子娘之死,他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做的那些混帐忘八事,让人都难以启齿。
念及此,她叹息一声道:“走了的人已经走了,还是多为活着的人思量罢。珍儿的事我不知道,但蓉儿绝不是那样。蔷哥儿专门打发了人去伺候,还请了两个名医常住在府上,就为照顾蓉儿。你若不信,大可去瞧瞧。若果真晾在那不闻不问,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贾敬摇头道:“除非他到珍儿的灵前磕头,恭恭敬敬送了棺木入土,再将园子里划块地出来,给我建个七层的摘星楼来,供我参悟天道,等有了儿子,过继到蓉儿名下,将来爵位归此子,否则,今日我断不与他甘休!”
贾母闻言,眉头紧皱,大感棘手。
却听贾蔷风轻云淡道:“贾敬,你还真是个蠢货废物。没白起你这个名字,果真让你当家,岂不正好落个贾家败尽?”
“你……你……好你个畜生!你在同哪个说话?”
贾敬对贾蔷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没想到贾蔷敢如此同他一个祖父辈的长辈这样说话。
贾蔷冷笑道:“你当儿子没个当儿子的本分,丢下偌大一个国公府的家业不理,去修劳什子的鬼道。你当老子没当老子的担当,就那么一个儿子也教不好,生生养出个败类祸害来。宁国府和贾家,就是在你们父子手里给衰败的不成样。你以为国公府的家业是你们的么?那是先祖宁国留下来的!祖宗果真复生,看到你们爷俩儿这样的德性,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拿刀劈了这两个畜生!宁国爵位,长房有德自然由长房先袭,长房无德,便可由其他贾族子弟来袭。莫说区区一个三等将军爵,太子无德尚可废,何况是贾家?
看在你年老体衰的份上,我本不欲与你理会,可你既然如此荒唐糊涂,你现在大可去宗人府告一状试试,看看能不能要回这个爵位?
来啊!”
“在!!”
周遭家丁齐应声,贾蔷道:“传话给兵马司,让高隆带一队兵马,前往城外玄真观,查抄玄真观!妖道挑唆贾敬回来胡孱,必包藏祸心!去抄一抄,看看到底是谁给他们这样大的胆子!将这些妖道一并拿下带走!”
早就忍了多时的商卓带着弟子,并一众老江湖出身的奴仆,扑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十多个哭求告饶的道士拿下,锁拿了起来。
贾敬看到这一幕傻了眼,气的浑身颤抖,连连骂道:“好你个畜生!好你个畜生!”
贾蔷冷笑道:“如今我为宁国传人,贾族族长!贾敬,你胡作非为,将先祖宁国公的颜面丢尽!我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以族长的身份,将你奉养在宗祠后院。你不是想要修道么?经书、素斋管你一百年!带下去,好生‘伺候’!”
……
后宅中堂。
上房内,贾母也顾不得尤氏巴巴的献殷勤,皱眉看着贾蔷道:“那毕竟是老国公爷的嫡亲孙子,又是你承嗣认的祖父!”
贾蔷点头道:“若非如此,老太太以为他还能得个善终?”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就听贾蔷摇头道:“老太太且放心,在宁府里养老,或许他还能活得长久一些。真在道观里胡孱,烧汞炼丹,早晚暴毙。”
尽管如此,贾母还是感到一阵阵身子发寒。
这个重孙,当真惹不得,狠辣无情四个字,用在他身上真真一点都不过。
说是在宁府养老,可和圈禁起来,有甚么分别?
更何况开口就让人暴毙……
这宁府上下都是贾蔷一手带进府的人,贾敬一个嗑丹药嗑废了的老人,插翅都难逃!
而见贾母和贾政的脸色隐隐都有些难看,甚至畏惧忌惮,贾蔷叹息一声,道:“此事难道是我和他过不去?他好好的在城外修道,每月嚼用都按日子送过去,两不相干,难道不好?此事多半是他听了哪个的挑唆,才回来闹事。贾家的敌人不少,他们从正面不能打败我,就挖空心思,想着从贾家内部来阴我!老太太,此事还真需要你出点力,不然,贾家怕有麻烦事了……”
贾母眉头紧皱道:“我能出甚么力?”
贾蔷道:“明日一早,我会召开宗族大会,请代儒、代修两位族老出面,再加上老太太你的亲笔信,我要将贾族悖逆子弟贾珍,逐出家族,抹除族谱上的名字。另,请老太太、代儒、代修三位尊长,申斥贾敬妄图带道士进国公府后宅的荒唐行径。有此安排,就不怕背后对手作妖了!”
他要拉着宗族之力,为他圈禁贾敬来背书!
……
第三百七十章 贾母的名讳……
“这……”
听闻贾蔷之言,贾母登时迟疑起来。
虽然就利弊而言,她心里明白,失去权势,甚至连命都没了的贾敬、贾珍父子,已经毫无用处。
可想想这几十年来,他父子的孝敬,着实让她不落忍。
人便是如此,即便有人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可对自己恭敬孝顺,那就很难产生恶感。
这是人性,贾蔷理解,但不会答应。
眼下既然贾母要求他出力,撑起贾家的门第,还要他护着宝玉,护着西府,为宫里的贵妃做牺牲,不惜让他娶一个哑女。
那这个时候再想装聋作哑充好人,就有些过分了。
见贾母沉默不言,贾蔷的声音也冷淡下来,道:“老太太,贾家如今官面上,只我一人撑着。我走得好,不仅贾家外面的人得益,连宫里贵妃都有底气。这已经不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这是我贾蔷在支撑着这个家族!没有我,就指着贾赦、贾琏、贾珍那一伙子,这些家业迟早败尽!这个时候,如果老太太不肯出面,那就实在令人失望。从今往后,也再莫拿贾家的大义来压我!”
贾母气道:“我不过寻思一下,这份信到底如何写,你就叨叨叨说那么些有的没的?都说你们读书人要修身养性,我看你还差得远!”
贾蔷心里好笑,你老太婆可拉倒吧,不说重话点醒你,就算肯写,怕也觉得施下好大人情。
如今,再对上这些个在后宅浸淫权术几十年的老太太,他是丝毫不敢大意。
因而即便听闻此言,他仍没有退步的意思,摇头道:“老太太,这世上多是让人既流血又流泪的事,前方流血,后方挨刀。当然,我相信老太太不会如此。”
贾母闻言,气个半死,喝道:“拿纸笔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子,到底怎么让你流血流泪?”
尤氏忙去取文房四宝来,未几而归,贾母拿起笔来,当着贾蔷的面,写下了一份同意逐贾珍出贾族,族谱除名,且申斥贾敬昏聩,做出领道士强闯后宅的勾当来。并命贾蔷,奉养贾敬于家内,让其安心修道,不可让人轻易打扰。
最后,还留下了她的名字:史珍香!
看到这三个字,贾蔷眼神都直了直……
他原本一直以为,这个名字只是前世一些人恶搞出来的。
却没想到,居然真有人取这样的名字……
他实在不明白,这灵感到底来自何方?
不过以他目前的城府自然不可能失声笑出来,只当做没有发现内涵,折好收齐整后,恭敬与贾母敬了个礼。
见此,贾母才算松了口气,捏着眉头道:“蔷哥儿啊,这一天到晚的,你要出多少事才算省心?你承爵连半年光景都不到,你生出多少事来?再这样下去,你累不累倒我不知道,可我跟着都要遭殃了!”
贾蔷笑道:“今儿请老太太在这边吃羊肉锅子,如何?”
贾母气笑道:“就吃个羊肉锅子?”
贾蔷道:“山珍野味还不容易?却没一家人围着一起吃个涮羊肉的锅子有小家子的热闹气。二老爷是正经读书出来的文官,多半不爱这套,但老太太和二婶婶并几位姑姑,必是爱这一套的。”
贾母听他说的热闹,笑道:“那好罢,那就打发人都接过来!问问太太要不要一起来?”
凤姐儿闻言笑道:“太太素来茹素吃斋,哪里会来吃涮羊肉?今儿老太太可心疼心疼我,让我也受用一回罢!正巧尤大嫂子在……哎哟,往后可怎么称呼啊?”
这时众人才发现躲在一边面色苍白默默流泪的尤氏,也就反应过来……
尤氏不过一个凭借姿色入了贾珍眼,侥幸成了国公府女主人的一个女子。
父母皆亡,除了继母带着两个没甚血缘干系的妹妹在,却连个正经亲人也没有。
贾珍若只是死了,她还能继续留在国公府里当个未亡人,享福受用不说,总能有个落脚地。
可若是贾珍被逐出族谱,驱出贾家祖坟,那她这个遗孀就尴尬了……
贾蔷皱眉道:“大奶奶安心住着就是,贾珍之罪,连蓉哥儿都牵连不到,何况是你?贾家虽是武勋将门,却也有宽仁之道,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你也不必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该怎么过怎么过就是。”
贾母、贾政闻言,皆齐齐点头,贾母道:“理应如此,蔷哥儿此事做的倒也还好。”
贾政笑道:“到底是一等侯,心胸气魄合该如此。”
其实二人心里又有另一重考量,若尤氏果真被赶了出去,势必要再嫁。
这对贾家这样的高门来说,曾经的族长妻子,改嫁他人,实在有些不好接受。
他们本就寻思着,甚么时候提点提点贾蔷,善待尤氏。
不说当尊长敬起来,总要保证她在宁府衣食无忧才好。
如今见贾蔷有这心胸气度,怎能不喜?
贾母对泪流不止谢恩却被贾蔷避开的尤氏道:“不管如何,总还算是长辈。纵然不好拿长辈的派头压他,却也不必拜他。就按他说的办,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便是。往日里,你爽利不下凤姐儿,往后也该如此。既然做了我贾家的媳妇,便一辈子都是。他们爷们儿自己做下的下流事,论理不该牵扯到你身上。”
尤氏愈发感激的泣不成声,跪下磕头谢恩。
凤姐儿在一旁看了半天大戏,对这个拉着娘家两姊妹住在府上多时的大嫂子,打心底里看不上。
同为妇道人家,她会不知道尤氏的心思?
尤二姐、尤三姐的模样她不是没见过,也承认,论颜色,这姊妹俩不逊色任何人。
可那又怎样?
贾蔷当下眼里只认一个林妹妹,为了不要皇后的娘家侄女儿差点闹翻天,还会理会这两个和贾珍不清不楚的淫奔女?
果不其然,眼见黛玉都往东府逛了遭,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也识相的乖乖出了东府。
小门小户出身,为了攀附富贵,真真可笑!
看罢笑话,凤姐儿坐着车,折返了西府,去请王夫人和贾家姊妹们。
没出意料,王夫人不肯来。
贾家姊妹们倒是欢欢喜喜的过来了……
临来时,凤姐儿特意不似往常,没和宝玉乘一车,倒是拉着黛玉上了她的车。
上车后,黛玉便问凤姐儿道:“东府如何了?”
凤姐儿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等急了,有话要问。”
黛玉虽嗔了她一眼,却也没否认。
凤姐儿语气酸溜溜的啧啧道:“放心罢!我的侯夫人奶奶!你也不想想,你们家那位是甚么样的人,这世上可还有能让他吃亏的?一起子吊毛道士,想瞎了心了挑唆太爷回来闹事,结果不仅人被抓了下大狱,连玄真观都让蔷哥儿派兵抄了!”
黛玉虽羞赧,却还是牵挂最要紧的事:“那东府太爷呢?”
凤姐儿冷笑道:“甚么东府太爷?不过是个老悖晦的老糊涂罢了!也不想想,如今连爵儿都成三房的了,大房当年的奴才,也让蔷哥儿提前打扫了个干净,如今阖府上下不是蔷哥儿的人,就是你们林家的人在管事,还有他回来翻浪的余地?被送到里面随便寻了个院子圈起来,让他好好修道去了!”
黛玉闻言一惊,道:“可到底是东府太爷,宁国先祖嫡孙……”
凤姐儿好笑道:“你也是关心则乱!连你都能想到的事,你以为蔷哥儿会想不到?他倒会指派,强拉着老太太背锅,写了驱逐贾珍出家族,又申斥东府太爷荒唐昏聩的状子,回头他必连夜还让代修、代儒两位代字辈太爷也各写一封。有了这三封信,谁也拿他没法子了。啧啧,也不怪人家能当一等侯,只这份滴水不漏的心思,就比多少人强!更难为的是,为了颦儿你大怒兴兵,先围国公府,再围元平武侯府,最后连皇子府也围了,将皇上亲子打的见不得人……好颦儿,咱们女人家,一辈子能寻得这样一个男人,真真是死也值得了!”
“呸!”
黛玉心都快骄傲的飞了,俏脸绯红,眼波流转间啐道:“偏你嚼舌头,琏二哥哥对你不好?”想了想还是别提这一茬了,岔开话题道:“那颦儿之称,不过小时候姊妹们一起顽笑的说法,往后能不提,还是不提了罢。”
凤姐儿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其实蔷哥儿断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再说,当初也不过是宝玉随口一诌,往后他自己倒没怎么提过,反而是我们,常常这般叫。”
黛玉笑了笑,道:“二哥哥待我的好,我并不会忘记。不过那是姊妹间的兄妹情义,就如后来宝丫头来了,他也一般那样待宝丫头。虽是和别的姊妹比亲厚了些,但也……”
不等她说完,凤姐儿忙笑道:“此事我们自是明白的,当年你才不过五六岁就到府上来,那会儿子又懂甚么?别说你,当年我小时候,不一样跟着太太一道来贾家顽,当年,和东府珍大哥反倒更相熟些,成天野小子一样到处疯。此事你莫要同蔷哥儿说……”
黛玉奇道:“那后来,你怎么嫁给琏二哥哥了呢?”
凤姐儿闻言好笑道:“当年和贾珍,与你同宝玉差不多。再者,那时候,你琏二哥哥原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奶奶,东府到了!”
凤姐儿话没说完,外面传来绘金通报声,马车停下,凤姐儿收敛了下神情,还低头用帕子不经意间擦了擦眼角,方对黛玉笑道:“到了,这是你的地方,今儿我可和老太太说了,总要受用一回才是!”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撒娇
“咦?”
黛玉甫一进门,看到烛光下与贾母相并而坐之人,声音轻不可闻的发出一道轻疑声来。
而看她们姊妹进门,贾母却笑道:“我料得如何?太太必是不肯来的,这才将姨太太请了来。不然,只我一个老货和她们顽,又有多少意趣?姨太太几日不曾过来说话,可是府上有事情要忙?”
原来是薛姨妈携宝钗也来了,听这意思,倒是贾母打发人请来的……
薛姨妈笑的灿烂,道:“哪里是我们府上有事要忙,是老太太府上这几日着实热闹的紧,我就不好上门添乱了!”
贾母心累的叹息一声,道:“那也叫热闹?麻烦一波接着一波,我何曾经历过这些吵闹?”
薛姨妈笑道:“多是好事!其他人家府上,想有这样的热闹也不能。”
贾母原是半炫耀似的抱怨,这会儿闻言,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见尤氏正带着媳妇丫鬟往中堂上摆放锅子,便笑道:“姨太太瞧瞧,为了这东府的事,我这几百年不轻易走动的老废物,近来连腿子都快走断了。人家还我人情,请我一东道,就拿这么个锅子来对付我!”
薛姨妈笑道:“甚么山珍海味老太太没吃过,不过一份心意罢。先前在哥儿舅舅家,也是备的羊肉锅子,倒也不错。”
贾母奇道:“姨太太怎和他舅舅家走动起来了?”
薛姨妈见众人都瞧了过来,忙笑着解释道:“正赶巧了,蔷哥儿舅舅家在国公府里住的实在不自在,说是鸡也不能喂,菜也不好种,就搬到后街香儿胡同里去住了。我家先前让薛蝌去寻宅子,好巧不巧,也在那里。因知道了,就派人去送了两回东西。不想人家那样客气,非要请一遭东道回来。”
贾母闻言登时不高兴的看向贾蔷,道:“真是没有名堂,你那舅舅一家,我三请两请都不露面,如今倒是先和姨太太吃起了家宴?”
贾蔷自然不怕她,乐呵呵道:“我舅舅一家正经泥腿子身份,在这里都格格不入,何况去西府?话也说不到一起,饭菜口味也调不到一块。我舅舅倒是说了几回,要去给你老磕头。我想了想,还是劝下了……”
贾母板起脸道:“我原不配受你舅舅的头!”
论辈分,别说贾蔷的舅舅,就是他祖父复生,也不过文字辈,磕的头贾母也受得!
贾蔷听出贾母真有些恼了,又见黛玉频频与他使眼色,便淡淡笑道:“不是怕你老人家不自在么?你老素来又是个怜贫惜弱的,万一见他们太穷,抬手送个万八千两银子,回头再心疼问我要,岂不麻烦?”
贾母生生气笑,啐道:“呸!尽想美事!平日里只一个凤丫头好做这样的美梦,如今又多了一个你!那些银子我留着都是有用的,哪有余财施舍给旁人?”
薛姨妈笑道:“不是我说奉承话,哥儿舅舅那一家,虽不富裕,但却都是有硬气的。这样一个富贵的外甥在,又孝敬他们,却死活不肯在国公府上享福受用。我听说,蔷哥儿要给银子也不收,给地也不要。给他那个救了他性命,护他九死一生的姐夫安排个官儿,也只认了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头目。这样的人家,纵然穷些,也让人起敬意!”
贾母闻言,愈发想见,对贾蔷道:“去请了舅家太太和姑娘来!”
贾蔷不肯,道:“我舅舅家睡的早,这会儿子早睡下了!”
贾母气笑骂道:“放屁!你不请,我打发玉儿去请!”
贾蔷笑道:“她又不认得道。”
黛玉似笑非笑道:“我不认得,宝姐姐认得呀!”
贾蔷嘴角抽了抽,道:“罢罢,我去请就是。不过话先说明白了,果真有失礼之处,也等人走了再笑,不然回头我挨骂,这个仇我是要记下的!”
众人大笑之余,纷纷斥责。
论辈分,在场的数他最小,便是小惜春都端起姑姑的派头,学着黛玉教训了句:“再胡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哈哈笑着离去。
贾蔷走后,薛姨妈对贾母笑道:“哥儿愈发和这边亲近了。”
往常都和仇人一样,指着一家子的鼻子从头骂到尾,从老骂到小……
贾母笑呵呵的看了眼黛玉,道:“都是玉儿她老子教得好!他也没个爹娘老子教,要不是玉儿她老子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做人,他岂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薛姨妈笑道:“确实如此,好福气!”
本和姊妹们闲聊的黛玉,耳垂都羞红了……
贾母又不无炫耀道:“前儿玉儿的马车让黑了心的歹人给冲撞了,连给烧了去,结果蔷哥儿好一通大闹,连皇子王爷都打了,后来皇后娘娘就将她的凤辇,赐给了玉儿。这份体面,便是寻常公主郡主也不曾得过!”
薛姨妈闻言,心里都快成醋海了,面上却还是笑道:“老天爷!怎这样大的体面?”
贾母笑道:“不过是看在那猴儿太能闹,再加上玉儿她老子是朝廷重臣,有大功于社稷的份上。不然,凭她一个小姑娘,又哪有这样大的福运?”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便是如此,已经有天大的福运了。咱们娘们儿这一辈子,不就指着老子和夫君活着?”
贾母啐笑道:“呸!不害臊!你怎么不指着琏儿替你也挣一架回来?”
凤姐儿笑道:“我原是烧糊卷子,哪里配坐凤辇?不过凭我和林妹妹的关系,将来蹭她的凤辇坐坐,总还是要给我这个二婶婶一点体面罢?”
贾母等人闻言,哄堂大笑。
黛玉在一旁啐凤姐儿自不必提,贾母忽又想起一事来,对宝玉道:“一会儿蔷哥儿他舅母、姐姐来了,你可不许不理人。”
贾母还是了解宝玉秉性的,别说外面的粗婆子,便是家里那些一等二等婆子,在他眼里也和死鱼眼珠子似的,嫌弃的紧。
万一一会儿人家来了,宝玉给人脸子看,贾母怕贾蔷那属驴的能当场撂蹶子!
宝玉笑道:“几时不理人了?老太太不知,我原见过蔷哥儿舅舅一家。你姐姐生的极好,就是气色不好,太劳累了些。我跟着蔷哥儿和薛大哥一并叫过姐姐的!”
贾母奇道:“我怎没听你说起过?”
宝玉笑道:“蔷哥儿从东府出去后,原在族里分给他爹娘的旧宅子里,用瓦缻煮粥吃,我还送了他五两银子呢。后来族里连那处宅子也收了回去,他就投靠他舅舅一家了。我和紫英、琪官还有薛大哥又去探望他,便在那里见到了他舅舅一家。”
探春感叹道:“蔷哥儿素来霸道厉害,没想到还有这样惨的时候。”
宝玉好笑道:“他惨甚么?他舅舅一家拿他当宝贝一样疼着,他舅舅还不许他干粗活,只让他读书,他自己也不干。他那姐姐待他最好,带着个小孩子,病成那样都还在帮他做事,又不许他动手。”
薛姨妈也才知道这事,唏嘘道:“怪道,蔷哥儿待他舅舅一家明显与别个不同,那真是当一家人在处。”
宝钗也忍不住笑道:“他还和他姐姐撒娇来着。”
黛玉“嗯”的一下看了过去,探春、湘云等人急催,连迎春都无法想象,贾蔷撒娇的模样。
宝钗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不过本是坦荡事,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便笑道:“先前他去探望我哥哥,许是前夜熬狠了,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扶进薛家床上去睡了吧?
黛玉也微微眯了眯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宝钗。
宝钗却仍是坦然,道:“蔷哥儿先前就嫌弃我哥哥屋子里不素净,门也不肯进,只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自然不好送他进哥哥屋子里睡,便打发人去他舅舅家,请了人将他背了去……”
众人闻言释然,薛姨妈对贾母笑道:“我原是准备让人扶了在客房歇一歇的,宝丫头只说不合适。”
贾母点头笑道:“宝丫头素来知礼大气,我们家这几个女孩子都不如她。”
薛姨妈自然谦虚客气,就听宝钗继续道:“蔷哥儿在他姐姐房里好一通大睡,等好不容易醒了,小石头……就是他姐姐的孩子,叫了人来,他姐姐让他起来,他就说:不起,就不起!”
众人大笑,连黛玉都笑了笑。
她虽在这方面有些小性子,可以她现在的位置,却也不必担心甚么。
探春忙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宝钗抿嘴笑道:“然后他姐姐就将他的被子掀了,扯着他出了门儿!”
迎春笑道:“乖乖,如今还有人敢扯蔷哥儿的耳朵不成?”
贾母笑道:“原是这样才更好些,不然,整日里锥子一样刺这个刺那个,容易生是非,心性也容易走偏。”
凤姐儿此时不知想甚么,忽然叹道:“要是没尹家子那一出,蔷儿和林妹妹当真算得上天下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了,可惜……”
素日来在贾母跟前只会添彩的凤丫头突然说出败风景的话来,众人都变了面色,不解的看向她。
果然,贾母皱起了眉头,道:“枉我以为你也算是经历过事,有过见识的,没成想竟说出这样没道理的话来!”
凤姐儿回过神来,自知失言心里慌张,忙赔笑道:“我才经历过几件事?也不过是老太太、太太指点着去做的,岂有不出岔子的时候!老太太果真心疼我们,还是说出道理来,让我们也学着些!”
薛姨妈帮她圆场道:“正是如此,连我们也要跟着听听。”
贾母面色和缓了些,道:“也罢,这等事,原不是你们这个年岁该明白的,我就先说与你们听听……”
……
ps:贾母党日渐势大,惹不起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林姐夫
“这世上事,最忌讳的,就是贪全!”
“总有一起子贪得无厌的,心大眼皮子也浅,事事都想求全,却不知大道理:连天地尚且不全,更何况是人?”
“哪个人一辈子走来,不经历三灾九难?这边顺了,那边势必就要遭灾!早不临难,晚也必要遇到。”
“没有百日红的花儿,也没有事事顺的世道。谁想贪全,求个十全十美,这便是种祸的心思!”
“你们姊妹虽不同我说,但我心里也有一本子账,怕是没哪个私下里没抱怨过命苦吧?”
“你们也叫命苦?却不去看看那些一生下来就在泥腿子百姓家里,甚至一出生就落在贱籍里的女孩子,那才叫苦!”
“她们果真就比你们差了?也不见得!可是命数如此,强求不得。且日后,也未必就比你们差。”
“所以啊,往后你们果真遇到看起来十全十美的事,断断不可相信。就算老天爷顺着你们,事事帮你们,你们也要低调,明白遇到好事要往后退一步的道理!”
“如此一来,给人留些余地出来,也是给自己留出一些余地。”
“否则,你这边圆满了,那边就要栽个大跟头,眼下越圆满,往后栽的就越狠!”
“你林妹妹果真没有尹家事,那前儿夜里遇到的灾事,未必就能遇难成祥了……”
这番话说罢,别提凤姐儿,便是姊妹们,黛玉也无不默默颔首认同。
薛姨妈亦是“阿弥陀佛”道:“听了老太太这番话,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再一想想,谁说不是呢?人这一生,福分和坎坷原是有数的。不过有些人先享福,后遭难。有些人先遭难,后享福。老太太当年也是熬出来的吧?”
贾母叹息一声道:“打我进贾家门起,先是做重孙媳妇,不是说贾家老太太、太太们不好,可规矩总要站呀!刚开始时,那双腿肿的,脚上的绣鞋都脱不下。还要伺候这一屋子老的少的,但凡有丁点不对之处,少不得让人在背后说笑。我又是个好强的,受过多少气?我为甚么偏疼凤丫头,她虽比我当年好许多,但我瞧着,也好的有限。”
说至此,话锋又一转,回到黛玉身上,道:“所以啊,玉儿万万不可听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说甚么命不好,摊上了这样那样的事。此处亏一点,自有别处补回来。且打你老子救过来后,你的福运就盛的有些过旺了。前儿有人使坏,说不得就有一层在里面。有人分担一些过去,未必是坏事,你要往开里想,才是有福之道,记下了?”
黛玉闻言,按下羞意,轻声道:“原没多想甚么,只凤丫头乱嚼舌头。”
贾母笑着又啐骂了凤姐儿一遭,然后叮嘱贾家一众姊妹道:“这话并不是只给玉儿和凤丫头说的,连你们也是,宝丫头还有珍哥儿媳妇也听着。或一时不顺,遭了难处了,落进浅坑里,照我说,尽不必要死要活,没出息的想不开睡不妥,更别做那等闹着出家做姑子,或者干脆扯着裤腰带上吊的糊涂混帐事!等熬过这个坎儿,再过五年十年回头再看,当时觉得再难再苦的事,也就不算甚么了。”
尤氏感激笑道:“听了老太太这样的话,便不枉白活这一遭!”
贾母听着受用,看尤氏也顺眼许多。
而宝钗、湘云并贾家姊妹们,也纷纷有所领悟。
薛姨妈指了指湘云,对贾母笑道:“我原道这个孩子怎生的如此疏朗开阔,英豪大气。她日子过的不算金贵,可平日里丝毫看不出有甚么怨气。该吃该睡不耽搁,顽笑起来也让人喜欢。原来是老太太家学渊源,天生一副好性子!可见,往后也是个有福的!”
贾母看着望着她笑的湘云,心里一叹,面上却笑道:“她们这些姊妹,比起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要有福气的多,哪个是没福的,也生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
薛姨妈笑道:“果真再有道理不过!”
正说笑间,就见贾蔷引着一粗黑寻常,连贾家三等婆子的光鲜都不如的婆子,和一个相貌不俗,却因病痛劳累早早熬出了眼纹的年轻妇人进来。
虽也穿着新衣,但却不是绫罗绸缎的,而是细布做的衣裳。
见此,除了贾母外,连薛姨妈都站了起来相迎,黛玉还上前两步。
春婶儿看这满屋子的光鲜妇人和姑娘,心里紧张之极。
她敢站在码头和街角,对着四五个粗壮婆子对骂,甚至敢动手撕扯。
可到了这个阵势里,紧张连路都不大会走了。
贾蔷先与黛玉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又见有丫头婆子面带古怪笑意,目光淡淡扫过一圈后,回头对春婶儿奇道:“舅母,这是咱们家里,又不是去西府老太太堂上做客,还有在自己家害怕的?”
“放屁!谁怕了?我何曾怕过?”
春婶儿用发颤的声音小声反驳道。
刘大妞比春婶儿好许多,但也可见紧张。
贾母在上头先热情招呼道:“老亲家来了?”
贾蔷对春婶儿介绍道:“西府老太太,贾家如今的老祖宗,舅母叫声老太太就好。”
春婶儿闻言,忙上前要跪下磕头。
贾母一迭声对贾蔷笑叫道:“快拦着,快快拦着。”
又让凤姐儿和鸳鸯去搀扶到高台上和她齐坐。
春婶儿看了看凤姐儿,又看了看鸳鸯,见均是穿金戴银,脸蛋脖颈和手白的比牛奶还白,让人搀着都不大会走道了。
等她挨着贾母,与薛姨妈相对坐下后,额头上出了好大一层汗。
贾母劝道:“舅家太太,大可不必这样害怕。你瞧瞧我,也不过寻常一个老太婆。姨太太你早先见过,宝丫头也见过,尤丫头也见过……对了,玉儿你可见过?”
说着,指向还未落座的黛玉。
见到黛玉,春婶儿忙站起身来,笑道:“见过见过,原就说这姑娘怕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吧,我家蔷哥儿高攀了!”
黛玉都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得亏刘大妞忙道:“还早呢,娘说这些做甚么。”
又对黛玉笑道:“爹和娘这些日子一直在攒钱,说要给你置办份好彩头,如今还没置办好,这才心里虚。”
黛玉闻言,又羞又急,偏她一个姑娘家还能说甚么,只能以目示贾蔷。
贾蔷也无奈,道:“我都说了不用你们准备,给你们银子又不要,这会儿又闹这出子。”
春婶儿心里却开始慢慢稳当起来了,毕竟闯荡码头多少年的,纵然初被这满目绫罗金玉的贵气所慑,但她先前就住在宁府,也算见过一些,这会儿笑道:“我和你舅舅,用自己攒的银子,不拘三两十两,能有多少算多少,置办的彩头才算我们的心意。看这姑娘就是个心善的性子,必不会嫌弃我们穷酸。若是拿着你的银子再来置办,那又算甚么。咱们人虽穷,但志不能短!”
贾母闻言倒也喜欢,其她人也都目露敬意。
薛姨妈劝道:“朋友间尚有通财之义,何况外甥的孝敬?舅太太不必太外道。”
春婶儿摇头道:“已经吃用许多了,他舅舅说了,再多便不是福分了。”
贾母闻言,对众人笑道:“多少人看着尊贵,也读了一肚子的书,可却远没有这等见识。谁没听过知足常乐的道理?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舅太太一家能有这样的见识,往后必有福报!”
上面开始聊开了,贾蔷坐在宝玉边上,正要动筷子,却被宝玉搂住脖颈,听他笑骂道:“蔷哥儿今儿可是读好了书了!”
姊妹们闻言,登时大笑起来,连黛玉也笑。
今儿在荣庆堂,贾母寻贾蔷的不是,贾蔷就在贾政跟前谈读书。
贾母越是寻事,宝玉也就越惨。
贾蔷肩膀一抖,把这货挣开后,笑道:“你再闹,我果真去寻老爷,让他明日亲自押你去族学。”
宝玉果然老实了,连连叹息道:“果真在那里住半年,怕熬也熬死个人了。”
湘云最是口直心快,笑道:“爱哥哥,你果真不去那里,环哥儿和兰哥儿却去了那里。半年后二人若果真大有进益,你的好才多着呢!便是在姊妹们跟前,你被环哥儿和小兰哥儿比了下去,难道还有脸子再顽?”
宝玉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不过没等他发作,就被贾蔷一巴掌拍在肩头,把怒气拍散了,笑道:“你还和史妹妹置气不成?人家哪里说的不对?”
宝玉哼了声,道:“不过一群禄蠹蠢物,做的也是八股死文章,臭不可闻。便是出家当和尚去,也不去学那些劳什子顽意儿!”
湘云还想说甚么,被她身旁的宝钗劝道:“罢了,老爷打着也不见好,你就能说服了?不去族学,在家里果真用心读书,也未必落后。”
又问贾蔷道:“蔷哥儿准备如何变革族学,说起来,我哥哥还在里头挂个名儿哩!”
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贾蔷哈哈笑道:“可快拉倒罢!薛大哥去了只能给我添乱,他当初交的束脩,我双倍返还,只求他再莫往贾家族学拐了。”
黛玉在旁边吃吃笑了起来,宝钗倒有些笑不出来了……
探春较正色的关心问道:“蔷哥儿到底准备怎么清理族学?”
贾蔷摇头道:“算不是甚么新鲜手段,贾家以武勋传家,所以请了四个武教官,每日清早带领学员出操,锻炼体魄。又请了致仕的老判官,每天为他们分篇讲解《大燕律》,时时抽查他们,让他们知道甚么事能做,甚么事不能做。最后,请了名师,与他们讲解课业。无论是出操,熟知《大燕律》,还是学问课业,每周都会有评比。前三名有奖,后三名有罚。半年之后,当有所不同。”
探春闻言,满面敬服,举杯道:“果然不愧是大侯爷,手段了得!这次我就不叫你蔷哥儿了……”
迎春笑道:“你不叫他蔷哥儿又叫甚么?”
探春俊眼修眉闪过一抹促狭,道:“就叫一声林姐夫罢!林姐夫,干!”
黛玉俏脸满是羞红,举起筷子来就要抽打,道:“我把你这撞破头的坏丫头,今儿再不饶你!”
探春强忍笑提醒道:“舅家太太在呢,舅家太太在呢!”
黛玉闻言,忙收起筷子来,正经坐好。
就听姊妹们轰然大笑起来,而见贾蔷这始作俑者也跟着笑,气的她悄悄一根筷子丢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