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亲近
“蔷哥儿,不是我说你,你在甄家太生分了。甄家老爷那样喜欢你,你只是冷淡着一张脸,让人家也尴尬。我白夸你了……”
“这甄家是江南第一豪门,咱们想在扬州过的痛快,少不得要仰仗他家,人家甄家老爷和你说话你都爱搭不理,甄頫都掉了脸子了……”
“我赶早跟你说,你可别指望金陵那些球攮的,分宗几十年,早他娘的连亲戚情分都算不上了。他们才是正经出了五服的远房……”
“唉,你这样搞,回去后老爷跟前都没法交代……”
回到船上,贾琏和贾蔷一道送黛玉回去后,居然没急着走,反而脸色难看的埋怨起贾蔷来。
黛玉闻言一怔,看了眼面色冷淡的贾蔷,忙笑道:“蔷哥儿可是有什么想法?琏二哥也是关心你,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同他说说。”
想起今日贾琏的表现,贾蔷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今日甄府之见识,确是让我开了眼。贾家西府且不提,东府日常用度已算是世间少有的奢靡富贵了。可和甄家一比,连草鸡都算不上。”
贾琏不以为意,道:“他家原就富贵,当年太上皇南巡六次,独他家接驾四次,哪里能比?”
贾蔷提醒道:“这我知道,可是甄家不过是仕宦之族,世代五品小官儿,纵为天子耳目,也不可能给他家那么多银子。”
贾琏闻言皱了皱眉,道:“此事我倒是知道些,他家的银子一部分是从国库里借的,不过都是用来供奉太上皇的,算不到他家头上吧?还有一部分,是林姑丈没去做巡盐御史前,甄家掌管了七八年的盐政,就是为了还这个窟窿……”
贾蔷冷笑一声,道:“就算是供奉太上皇所用,到底还是记在了甄家账上,再看看他家的用度,果真都用在了太上皇身上?盐政乃国利,他家就敢截留自用。这笔账,太上皇在时没人清算,等将来之日,嘿。这还是其一,另有一重更深的缘故,实无法与人说,便是我,也只能藏死在心里。但这重缘故,才是真正要命的。贾家若想日后不被牵连抄家灭族,最好就此疏远。当然,你若以为我在危言耸听,我也无话可说。”
贾琏闻言唬了一跳,脸色发白道:“竟到这个地步?”
贾蔷简直好奇:“当今天子这几年在做什么,你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么?”
贾琏面色一阵变幻,仔细想了想后,脸色又渐渐发白。
隆安天子,的确不像太上皇那样仁厚。
这几年,确实发作了不少官儿,可对勋贵却还好吧……
贾琏摸了摸头发,咂摸了下嘴道:“若果真如此,那往后是要离的远一些了……你不说我还真没往这地儿去想,只顾着羡慕他家富贵了。现在想想,是有些过了头……”
他实在懒得理会这些,不耐烦的摇了摇头道:“管他这些,左右以后少来往就是。不过本也离得远,只逢年过节时送些节礼罢。就是可惜,往后不能去金陵好好逛逛了,秦淮河……”
到底想起了黛玉还在跟前,贾琏没把话说的太明白。
反应过来,看到贾蔷漠然的脸色,和黛玉气恼的模样,贾琏打了个哈哈,连忙告辞离去,只是临出门前问了问今晚有无烤鱼……
贾琏走后,贾蔷也要告辞,黛玉却拦下他问道:“蔷哥儿,你将甄家说的那样骇人,那太夫人送的参……”
贾蔷微笑道:“这倒无妨,本是宫里御赐之物,并不算什么。”
黛玉好奇,微微偏着头看贾蔷道:“那倒也罢,一会儿走时你带了去,给小婧拿去与她爹用吧。这几日我手里这支没给你们,只担心去了扬州后,我爹爹那边不够,你们莫恼……”
贾蔷笑道:“已经给了那么些了,若再恼,还怎称之为人?果真有这般贪心不足之辈,那也合该去死。”
黛玉闻言浅浅欣慰一笑,又问道:“你果真不羡慕甄家富贵?”
贾蔷道:“富贵权势自然是好东西,谁人不爱?但我若喜爱,何必贪图他家?大好富贵,自可亲手取之。这次下扬州,除了读好书外,我也想着做一番事业出来,书局便是开端!”
黛玉看了他稍许,撇嘴取笑道:“就会吹大气,我虽是内宅姑娘,却也知道外面谋生不易。别的不说,便是贾家这些年,不也是进的少出的多?且若没点背景跟脚,你在扬州初来乍到,哪有那样容易?”
贾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弯起嘴角道:“在扬州也不是一点跟脚也无,只要治好了林姑姑父亲的病,以姑祖丈天子信臣的身份,我不倚之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只求不被人欺负了去还不成?”
“呸!”
黛玉忍不住啐笑道:“你还想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仔细你的皮!”
对于贾蔷这个侄儿,黛玉原本只是带着一分同情。
可等贾蔷护送她南下,又寻得有可能治好其父的西洋番医,再加上烧烤伺候,品性相近,乃至今日在甄家挡在她身前守护等一系列事发生后,那一分同情就变成七分亲近起来。
本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远房侄儿,如今变成了近支侄儿。
因此,言语间也亲近了许多。
对于他的“痴心妄想”非但不恼,反觉得喜悦。
因为唯有亲近之人,才能如此厚着面皮……
贾蔷听闻这等不客气之言,也只一笑了之。
黛玉却又道:“怎样,我说的准不准?琏二哥是不是那样的人?”
贾蔷真心拜服,道:“林姑姑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洞察人心,蕙质兰心,神机妙算,英明神武,天下无敌……”
一旁紫鹃和雪雁都咯咯笑了起来,黛玉羞恼道:“好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宝玉先前就说过,你不是老实人,今儿总算见识到了。”
贾蔷摇头,纳罕道:“林姑姑先前是从哪里看出我是老实人来的?是我在荣庆堂上和东西二府一大家子吵架的时候么?”
黛玉语滞,只拿眼去瞪贾蔷。
贾蔷退一步,微笑道:“不过对于贾琏的看法,林姑姑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日后,还请姑姑多多指教。”
这种态度还成……
黛玉微微颔首,目光也多些暖色,道:“往后你总是要回贾家的,能少一个对头,日子总好过一些。”
贾蔷点头道:“姑姑说的对,能少一个对头,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噗嗤!”
黛玉举起小秀拳,真想教训这个不听话的侄子。
贾蔷见之一笑,也不再戏谑,他敛起些许笑意,道:“林姑姑放心,为人处世之道,我会慢慢去学的。不会一味的刚硬,也懂得刚过易折的道理。”
黛玉看他稍许,却是轻轻一叹,微微苦笑道:“劝人容易劝己难,我便是因为吃了不少这样的苦头,偏又改不好,才不让你走老路的。”
贾蔷温声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只要本心善良,就算刚硬一点,又何错之有?”
黛玉闻言笑了笑,按下不提,俏脸渐渐肃然,轻声道:“算算日子,你那长随也应该到扬州两天了,却不知,家里如何了……”
……
回到船舱,香菱、李婧正在说话,薇薇安则不知在哪里生闷气。
今日没带她同往,这洋妞儿可是生气坏了。
“坐下……说什么呢?”
见他进来后,李婧、香菱起身相迎,贾蔷摆手道。
李婧犹豫,香菱却比较憨,笑道:“我同小婧姐姐说,怎瞧着林姑娘并没太多悲色,按她在家里的性子,原该日夜以泪洗面才是……”
贾蔷闻言,目光微凝。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谋划
“大爷,不是我们背后学长舌妇嚼舌,只是香菱平日里总听人说,这位林姑娘是水做的,一天里大半天功夫都在流泪,十分爱哭。如今她父亲这样了,却没见她见天儿哭,这才纳闷儿嚼舌了几句。”
李婧见贾蔷似乎不大高兴,忙解释道。
贾蔷思量稍许后,觉得让她们多明白些事也好,日后相处起来可以减少些不必要的误会,便轻声道:“你们不知内情,所以才有此疑问。林姑姑的父亲,是一位忠正体国,且以国事为重的能臣。这样的大臣,天子自然喜欢,江山社稷黎庶万民也喜欢,可家人却未必喜欢。”
香菱还未反应过来,李婧却挑了挑眉尖,道:“想必这位林大人定是整日里忙于公务,疏忽家人了。”
贾蔷其实也只是猜测,但此刻却只能点了点头,然后说些他知道的……
“林姑姑不到六岁便丧母,她本意是要留在扬州父亲身边,只是那位姑祖丈着实没有精力照顾她,就将她送到都中外家养大。这一送,至今已是五六年了,记事的五六年……”
贾蔷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明了。
香菱为何没想着去寻父母,反而有些恐惧?
分离太久,一个人扛下了太多的苦,有些感情也就淡去了。
黛玉在贾府这些年,没有至亲在身边爱护,不知一个人流了多少眼泪。
什么疼爱能取代得了父爱母爱?更何况她刚刚丧母……
林如海顶多来封信来问问,几无见面之时,且贾敏去世前,他也忙于公务,父女之情实在谈不上多么深厚,又怎能苛求黛玉为了他哭的死去活来?
便是在原著中,贾敏去世后,黛玉来贾府后,却听不得哪个说娘没了,动辄落泪。
可等林如海去世后,她自苏州回来,初见姊妹们,却表现的十分正常,分发礼物……
也许正如黛玉自己所言,亲人之间的亲近远疏,其实并不总是依着血缘关系来定,还要看感情……
只是,这个世道下,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人,才会认可这样大逆不道的见解。
好在李婧非寻常闺阁女子,理解这份离经叛道的心思,对于世上凭借一份长辈名头,就压的晚辈抬不起头,甚至主宰晚辈生死的礼孝,深厌恶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借机将副帮主一脉连根拔起,杀的金沙帮庭院内三日血气不散。
当然,即便如此,她也说不出“父恩不过如此”这等惊世骇俗之言。
一切尽在不言中即可。
“二爷,紫鹃回来了么?我想去寻她耍。”
香菱听不懂这些,知道紫鹃回来后,就想到楼上去顽。
贾蔷微笑点头,香菱欢喜离去。
对香菱来说,眼下的日子几乎是她梦里才奢望过的。
没有拐子的打骂,不用再担心所托非人。
即便是在薛家,薛姨妈也是一个管家很严谨的当家太太。
家里的嬷嬷和年岁大一些的丫鬟,也会时常取笑她。
至于常常对她抱有觊觎之心,求之不得又爱动手啐骂的薛蟠,更是她心里恐惧之所在。
然而如今,所有的这些都远去了。
家里丁口单薄,也没长辈在头上约束着,也没那些论资排辈的家生奴几欺负她,更没凶神恶煞的呆霸王打她……
除了照顾好贾蔷外,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顽就怎么顽,快乐似神仙!
等香菱高高兴兴离去后,贾蔷从怀兜中取出黛玉所赠老参,递给李婧道:“这是林姑姑得自甄家太夫人的老参,不比她手里那个差。你拿去给岳丈用药吧……”
李婧闻言,大为动容道:“这种参千金不换,拿银子都买不到!都给我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是,所以前日你去求参未得,不是因为林姑姑小气,是她确实不能再给了。今日得了新参,整株都送给你了,还说让你莫生气。”
李婧变了脸色,急道:“我如何能生气?前儿本是厚着面皮去要的,爷本不许开口,是我犯了贪心,见我爹用了参汤后好了许多,想着多服一些,许会更好……若这也生怨,岂非畜生不如?”
贾蔷笑了笑,道:“你也别急,就这么一说。”
李婧却正色道:“不行,我得去给林姑娘磕头。”
贾蔷挑了挑眉尖,道:“这就不用了吧?林姑姑也不喜人给她磕头,只要日后……”
李婧却不听,摇头道:“这参可以续我爹爹之命,救命之恩,日后林姑娘有难处时,自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可眼下我无以为报,若连头也不磕一个,如何说得过去?”
贾蔷无奈,道:“你愿去就去罢,只是速去速回,不然闹的林姑姑也尴尬。回来后,我还有正事相商。”
……
未几,李婧折返。
见她面色有些微妙,贾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如何?”
李婧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她没想到,黛玉果真如贾蔷所言那般,对她纳头便拜唬了一跳,让她尴尬而回。
她不愿多提,就问贾蔷道:“爷刚才说有正事相商?”
贾蔷道:“先前已经打发了你两个手下,快马加鞭前往扬州天宁寺。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若无意外,岳丈应该能救得一命。眼下最多两天,我们就能抵达扬州,到了之后,我们有许多大事要做。但做事之前,我们最先需要的,就是要生出眼睛和耳朵来。江南初来乍到之地,若莽撞为之,难免撞的头破血流。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李婧闻言,先是连连点头,可随即皱眉道:“可如何生出眼睛和耳朵来呢?”
贾蔷笑了笑,却又敛起笑容,严肃道:“我说的不知对不对,若有不对之处,你只管纠正。小婧,你们所谓的江湖人士,在我看来终究也不过是在这世道上混一口饭吃的人。你们不甘心种地,又读不进书去,做买卖营生也艰难,所以只能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混口刀口饭吃,美其名曰闯荡江湖。京中的帮派如此,江南的想来也不外如是。”
李婧虽因贾蔷的话觉得有些难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爷说的没错,揭掉那层藏羞布,便是如此。确实不过是,混口饭吃。”
贾蔷闻言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以小婧你的江湖手腕,再辅以重金,威恩并施,短时间内,应该就能聚起一班人马来。”
李婧闻言,却担忧道:“如此聚集起之人,怕无甚忠诚可言,当不得大用。”
贾蔷笑道:“乌合之众,自然无忠诚可言。但是我们却可以在用人的过程中,逐渐发现可用之人。再以完善的家法帮规,一点点将乌合之众变成麾下精锐……不急于一时,眼下也无天大之事。但这个路数,你心里一定要清楚。”
李婧闻言,笑道:“爷让我总揽这些事?”
贾蔷点头道:“这等事,除了枕边人,我信得过谁?”
李婧闻言,脸上笑容一下绽放开来,不过又不无遗憾道:“要是爹爹能好过来就好了,他老人家跑了一辈子的镖,天南地北不知结识下多少江湖大豪,虽然有些只是面上往来,但也有不少是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他若醒来,必能事半功倍!”
……
神京城西,赵家庄。
赵东林面色阴沉的坐在西侧主座上,一言不发。
赵博弘亦是满脸阴云,道:“二叔,我父亲说,忠顺亲王府那边,他会去周旋。但是方子,一定要取回来。事后能染出好丝料来,一切都好说,此次只是一个意外,伤不了筋骨。可若是这次果真得不到真方子,那赵家就成了一个笑话了,是要伤到根本的!恒生王家,也绝不会放过机会。”
赵东林闻言,面色愈发阴鸷,心中痛恨愈炙,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缓缓道:“告诉大老爷,我会让人带着银票,速速前往扬州,换回真方子。此次的损失,皆由二房出。”
为了省二万两,这次生生搭出去四五万两,赵东林面色一片铁青。
赵博弘等的就是这句话,得了准信儿后,他便起身告辞离去。
从头到尾,没看先前还赞称最喜爱的堂弟赵博安一眼。
或许在他看来,连张方子的真假都看不出来,赵博安空有织染奇才之名,不值当他多关注。然而赵博弘刚刚离去,素来讷于言的赵博安却罕见的主动站起身,开口道:“爹,我要去扬州,学染布!”
赵东林:“……”
心好累。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母心
“我要去南省!”
荣国府梨香院内,薛蟠斩钉截铁说道。
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俩闻言,都唬了一跳,薛姨妈奇道:“你这孽障,连一刻安生功夫都不肯。这会子你不好生躺你的尸乖乖修养,往南省去作什么耗?”
薛宝钗此刻却有些明白了,她这个哥哥虽是个混不吝的,却也是要体面之人。
这次无故遭人鞭打,不止在外面丢尽颜面,便是在亲戚间也抬不起头来。
更难熬的是,他受人威胁,果真不敢往西斜街去了,还被舅舅王子腾教训,出不得门。
薛姨妈日夜盯着他,不准他外出。
且他自己也怕出去后再碰到那伙子歹人,再被打。
如此一来,这都中对他来说,岂不就和坐牢一样难熬?
就听薛蟠正色道:“如今家里的银子不多了,我是薛家的顶梁柱,哪里能坐得住?妈,我准备往南省走走,各省的门铺去看看,再走点货,多赚些银子回来,给你和妹妹打金镯子戴。”
这话……
唉。
宝钗心里一叹,因为她不用多看,就知道其母薛姨妈必是被大孝子感动的眼泪汪汪。
果不其然,薛姨妈哽咽骂道:“你这孽障,整日里拿这些话来哄我和你妹妹。你若果真有这份心,何苦去招惹那窑姐儿,惹出这么多祸事来?你哪也别去,好生在家待着罢。”
薛蟠一听急了,跳脚道:“往日里总说我不上进,是个没能为的,如今我好不容易才聚起心气儿来,想要奋发一回,妈不说鼓劲,怎还打击我?”
薛姨妈不理,只道:“你舅舅说了,哪也不许你去。”
对她来说,再多的银钱也比不上薛蟠的安危。
不把儿子留在身边,她怕连夜里都睡不踏实。
薛蟠大恼,赌气道:“舅舅说的轻巧,却忘了他家王礼、王义那一起子有几个好的?我平日里何曾惹过祸,都是别人主动招惹我的,便是因为香菱那浪蹄子打死人那回,那球攮的不带人上咱家里来夺人,我会让人打他?这回我在路上走的好好的,那王八**的就来打我,在舅舅眼里倒成我的不是了。他那俩熊儿子,又做过哪一样好事?那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不过欺负我爹没了,就仗着舅舅的身份来压我。要不是在姨丈家住着,有姨母护着,他怕连薛家公中的银子都一并管了去……”
听到薛蟠的抱怨,薛姨妈面色大惊,斥道:“你这孽障,浑说些什么?”
薛蟠不服道:“要不是怕他王家起了贼心,妈何苦带着我和妹妹落脚在贾家?都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却没听说过姨丈家最大的。要不是防范他王家,姨母是贾家人,咱们一家子何苦做几年的亲戚客人?”
薛姨妈闻言一滞,气的哆哆嗦嗦红了眼圈,薛宝钗心里也觉得憋屈,却劝道:“哥哥少说这些浑话气妈,你若果真起了上进之心,那自然是好事。只是,这都快到年关了,哥哥又准备往哪里去?”
薛蟠闻言犹豫了下,是不是陪母亲和妹妹过完年再走?
可是一想在梨香院度日如年的日子,一天也没法过了,便连连摇头道:“妹妹,外面的生意你不懂,越是在年关里,生意才越好做,越红火。”
见他死了心的要出去,薛宝钗心里一叹,问道:“那哥哥要往哪里去?总要告诉妈和我一声,不然我们平白担心,都不知往哪去担心。”
薛蟠大脑袋一晃,道:“当然是往姑苏扬州那片去了,那块儿是天下最富之地,我去了必然大有作为。”
薛姨妈:“……”
薛宝钗:“……”
被这娘俩儿盯的有些害臊,薛蟠抓了抓大脑袋,笑道:“妈,妹妹,你们竟看出来我的心思了?”
薛姨妈气骂道:“你这孽障心窝浅的不如尿坑,谁还看不出你那点心思?我就想不明白了,那蔷哥儿有什么好,都跑去扬州了,你还巴巴的赶上去?若没有他生事,借你二万两,你也买不起那窑姐儿!”
薛蟠无语道:“妈,你虽恼也不能不讲理。人家借银子给我,怎还借成歹人了?”
薛宝钗拦住薛姨妈,对薛蟠道:“哥,你若走了,那花解语怎么办?毕竟花了十万两银子买来的人,就这样丢了,是不是……”
薛蟠得意笑道:“那起球攮的必定在西斜街巷口埋伏了人等我,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就不去那边!至于花解语和元宝儿,没事,丢不了,只要不出太平会馆,没人敢去抢他们。等我和蔷哥儿从南边儿回来,自然还是我的。到时候,让那些球攮的等好了,我非报了这一仇不可!!”
……
神京城外,赵家庄。
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但面色执拗的独子,赵东林觉得胸口似压着一块大石,他强压怒气,道:“你打小痴迷织造印染,不识人心险恶。虽随我南来北往也走过一些地方,可你说说看,你何曾关心过这些?人情往来,你通哪一点?现在想想,那贾蔷,才多大点年纪,就把人心往最恶上去想,还留下了对策,让贾珍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心何其阴毒狡诈?这样的人,你对付得了?如果他再使坏,又凭着现在在风口浪尖,有太上皇护着,就是你大伯都拿他没法子。你去又能如何,他会教你织染?他是咱们赵家的大对头,不是朋友!”
赵博安面色木然,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就是天然的技术呆,听他父亲如是说,他想了想,看向赵东林,道:“若父亲开始就拿出三万两银子去寻那贾芸,就没这些事了。”
“你!!”
虽然赵东林自己也知道多半是这回事,可连赵博弘都未说出口,一来顾及他的颜面,二来商人本就该最小化成本,最大化利益。
没想到,他这个亲儿子却直接给说破了。
赵东林面色涨红,却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因为这个傻儿子,终究是他的独子……
一旁一直未敢出声的李掌柜躬身道:“二老爷,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是染坊的大档头,却没能识出方子里的问题,是我无能,我自愿扣除今年的分红。但是,此事和哥儿的关系不大。虽说他也参与了验证方子,可我还得说句公道话,这方子,不管换成京城八大家哪一家的大档头来,都未必能嚼得透。恒生王家比咱家还早三日拿到方子,他家拿到的还是正经方子,可他家的布,也就这两日才真正达到了纯色,可见方子之难。二老爷,若是……”
到底多年的买卖人,赵东林很快压下了心底的暴怒和烦闷,摆手道:“李掌柜,不过一点小问题,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区区五六万两银子,对我赵东林又值当什么?只当花钱买个教训。我只是不愿让博安去江南寻那贾蔷,此人,实在太阴狠了些,实是睚眦必报之辈。我担心博安不通人情世故,万一冲撞了他,那后果……”
李老掌柜的闻言却笑道:“二老爷怕是想差了,哥儿虽然不喜应酬不爱吃酒席,但为人却是真诚善良,即便是染坊里新招来的泥腿子学徒,他都能温声相待,手把手的教,不许带徒师父随意打骂欺负人。说句不恭敬的话,真论起来,在赵家染坊里,二老爷你的威信都未必能比得上哥儿。”
“哦?果真如此?”
赵东林深表怀疑。
李老掌柜笑道:“哪里敢骗二老爷?也是哥儿在二老爷跟前放不开,才显得……总之,二老爷只管放心,哥儿是能担大任的。况且,此去江南取方子,我又走不开,染坊里除了哥儿,谁还能担当如此大任?再说,那贾蔷既然肯留一线,没将事情做绝,说明不想与赵家为敌。哥儿这样良善之人,去和他虚心请教,纵然他不肯教,也断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赵东林闻言,深深一叹,看着独子道:“也罢,你爱去,那就爱去吧。若是那贾蔷收了银子,果真拿真方子给你,再将你完好无缺的送回来,这个结,我就撂手了。只当我瞎了眼,认赌服输。这个亏,我咽下了!可他要是敢欺负你,给你委屈受,你也别忍着,直接打道回府。我东盛赵家,必和他不死不休!”
至于求教,赵东林还没疯,怎么可能去想这样幼稚可笑的事。
唉,只当为父难罢……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香菱学诗
是夜,一轮明月照江河。
愈往南,天气愈温润。
距离扬州还有一宿的航程时,众人早先在都中穿着的薄袄坎肩等衣着,就再也穿不得了。
甲板之上,河风清凉,烤河虾鲜美。
“盐政院衙门是三路三进的房舍,足够大家入住呢。”
“母亲在时,一家人住在西路院,西路院最南端还有亭林水沼,建一小筑,名曰‘后乐轩’。院中有一口古井,叫桃花泉,水味极淡。”
“盐政院内遍栽竹子,多是父亲和母亲亲自栽种,我也栽种过一棵……我记得,父亲还专门写过一首诗来咏之:‘官寮寒上日,野竹最禁秋。地脊难抽笋,窗高乱点头。粉香群雀诧,院静午蜂游。自是西轩主,幽人岂厌幽’……”
黛玉素日里如玉珠落玉盘的声音,此刻也如夜风一般,显然轻软柔和。
显然,在那座盐政院儿里,有她最快乐的时光。
想起多年未见的父亲,也让她再度红了眼圈儿……
见她最后哽咽,李婧、香菱等人都不知所措,薇薇安也能感受到她浓浓的悲伤,似同样想起了什么,满脸落寞。
贾蔷眼睛环视一圈,见几个女孩子都没法子,而黛玉却沉浸于回忆中,无声的落泪不止,他忽然重重一叹,“唉”了一声,道:“真羡慕林姑姑,还能忆得高堂父母在时的幸福幼年时。我却,连爹娘老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幸而如今有了小婧和香菱,否则,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个孤魂野鬼。”
以毒攻毒,猛药都下到这个份儿上了,效果自然出奇的好。
心底纯善的黛玉果然不哭了,侧着脸望了过来,星星闪闪倒映着月色的明眸中,蕴含着歉意的同情……
可惜贾蔷到底工科男出身,不懂得什么叫趁虚而入博取更大的胜利,他见黛玉不哭了,就把手里的河虾递过一支去,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黛玉看着手里的烤味,默默无言……
贾蔷又把其它的,一一分给众人。
等众人都拿在手后,贾蔷对还在看着他的黛玉微笑道:“以前幸也好,不幸也罢,毕竟都过去了。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也过的很好。小婧这点就做的很好,以一女儿身,生生扛起了金沙帮乃至太平街两千多老幼的生计。香菱也好,说起来比我命运还艰难的多,如今过的多开心。”
李婧呵呵一笑不多言,香菱却抿嘴憨笑道:“都是遇到了二爷。”
紫鹃在一旁取笑道:“马屁精!”
香菱白她一眼,雪雁笑嘻嘻对香菱道:“我就不信,你没有一丁点儿觉得不好的地儿。我听人说,是人都会有苦恼的地儿。”
香菱闻言一怔,随即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见她如此,紫鹃、雪雁立刻起哄,让她快说快说。
香菱被迫无奈,小声道:“我瞧着林姑娘和我们二爷整日里写书做学问,就觉得林姑娘怎么那么大的学问,听紫鹃说,作诗也是一等一的好。我是个丫头,不敢辱没了圣人学问,做不得八股文章,就想学一点诗词……”
说着,明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往黛玉面上瞟……
黛玉见之笑骂道:“也不知是真呆还是假憨,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姑娘可不许腻烦我。”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你这丫头既有此心,那必然是能成雅事的。只怕没此心,就算天资聪慧,也只是顽石。”
说着,还拿一双妙目去斜觑某人。
在共写《白蛇传》的日子里,她不知暗示某人多少回,不仅要苦读圣贤经典,做八股文章,也要学着习些雅字,作些诗词。
可某人却直言如今又不是宋以前,科举要靠诗词,宋后科举考试中诗词都被经义所取代,既然不考,学那劳什子玩意儿作甚?
简直岂有此理!
贾蔷恍作不知,不过却对香菱笑道:“我听说,古之美人,都是以柳为态,玉为骨,以冰雪为肤,秋水为姿,除这些外,更要以诗词为心。如今你美自美矣,再跟林姑姑学了诗,自此亦以诗词为心,便可与古之美人媲美了。”
香菱俏脸满是红晕,其他人却纷纷觉得手里的烤味不鲜美也不香甜了……
黛玉领头,一众人嫌弃的看贾蔷。
香菱大羞,不过还是想着为贾蔷解围,问黛玉道:“好姑娘,那诗词规矩那样多,可该怎样学呀?”
黛玉什么样的心窍,怎会不明白香菱的用意,没好气嗔了她一眼,却到底心善,笑道:“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谢,阮,庚,鲍等人的一看。你是一个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香菱听了,笑道:“还是头一回有人夸我聪明伶俐,姑娘真是好人。既这样,好姑娘,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
黛玉听说,便命紫娟回屋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与香菱,又道:“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问你二爷,或者遇见我,我讲与你就是了。”
炉火边,看着这一幕,贾蔷抬头望向挂在天边的明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读红楼慕雅女雅集苦吟诗时,是在纸面字里行间,瞧香菱学诗。
谁曾想,如今却这般真切的发生在眼前。
前世今生,似只一弹指间。
夜月如华,照的人间一片清明。
大河之上,水波粼粼,客船划破水面,激起朵朵浪花。
两岸可见人家,只是此时夜渐深,灯火已阑珊。
……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好诗,真是好诗!”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不大懂耶……爷,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征蓬,是天蓬元帅么?萧关是哪个……耶,爷睡着了……先不管这首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哇!真是好诗呀!”
“香菱……”
“啊?爷你醒来啦?”
“被你念咒,念醒的。不过,你要是再念下去,我怕会被你念死啊啊啊!”
“噗嗤!”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烦事
扬州御码头。
原本是太上皇在景初年间数度南巡御驾临扬州时,扬州官商合力所修。
那会儿,唯圣驾龙舟可临码头。
只是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时,已明显感觉到时事艰难,为了挽回点声誉,太上皇特传恩旨将此处码头开放,与万民共享。
这一恩旨虽然并未替太上皇挽回多少声誉,却的确惠及了不少扬州百姓。
清晨,薄雾蒙蒙。
扬州百姓们用远比北地子民悠闲许多的姿态,在码头上操持着。
与北地挑夫们粗重的号子声不同,扬州人的号子声,倒像是扬州评弹……
就在这充满江南韵味的号子声中,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并两架普通马车自客船船舱内驶出,在几匹骑乘的护从下,驶向扬州盐院衙门。
……
作为两淮之地最高盐务专官,作为天下第一富庶膏腴之地的最肥官缺,巡盐御史必为天子极信重之臣方可担任。
可惜的是,大燕开国百年,倒在这个官位上的天子信臣,如过江之鲫,前赴后继。
能挺过三年者,都寥寥无几。
而林如海,自景初二十三年,由时为廉亲王的隆安帝亲自举荐南下,至今已逾十三载,为在任时间最长的巡盐御史。
他也的确担当得起这个重任,未辜负重托。
十三年来,突破无数艰难险阻,乃至人生刺杀,让扬淮八大盐商更换了整整三茬。
至于其他中小盐商,因走私私盐之罪被其灭门抄家者,数以百计!
也在这十三年间,助接手太上皇留下烂摊子的隆安天子,度过了难关。
可是,盐院衙门似乎被人下了诅咒一般,几乎没有一任巡盐御史能够落个善果。
前面诸多盐院御史多栽在贪腐之上,而林如海,虽然挺过了最艰难的陷阱诱惑,却倒在了恶疾之上。
扬州八大盐商已经得到消息,林如海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时日不多了。
因为这个消息,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弹冠相庆。
瘦西湖上的画舫,也因此生意大兴!
可惜盐院已经被盐丁严密封锁,探不清虚实,不知那心狠手辣的林盐王到底还有几日活头……
不过这几日却听说,连林家在京里的亲戚都派人来看望,苏州老家那边也送来了嗣子,想来是要操办丧事。
只是不知为何,盐院衙门会忽然请了一个洋和尚进府。
就算要操办丧事,也该请大燕的和尚道士才对啊……
好在没几日,天宁寺的大和尚也进了衙门内,他们这才放下心来,以为林如海是真的要不行了。
两淮诸地的大盐商们,无时无刻不紧密关注着这位得两朝天子信任的探花郎盐官。
他们不是不想腐化林如海,拉他下水。
可林如海祖上四世列侯,或许比不上暴富的盐商豪富,但论家底,绝算不上清贫之辈。
再加上其探花郎的才气,又得国公之女为妻,论出身、论门楣、论才华乃至论御前圣眷,都是天下第一等。
这样的人身赢家,暴发盐商们实在没有法子去收买。
如今,只盼着盐院大门早日挂白,送走这块油盐不进的顽石。
“吱……呀!”
突然,一纹河西侧紧闭了两个多月传不出消息的盐院大门,毫无征兆的打开。
在街上诸多眼线们的诧异中,就只见—汶河的文津桥上一架极为华贵的马车并两架寻常些的马车在十数骑护从下,缓缓驶来,并径直入了盐院大门。
之后,盐院大门又轰然关闭。
……
“哎呀!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姑娘可回来啦!”
二门前,四个婆子带着六个丫头,看到马车停下后,一个个欢天喜地的叫道。
还在马车里,黛玉便是一怔。
她隐约还记得这些人的声音,可她纳罕的是,这些人的声音里居然真的是惊喜,而非那种……发生了不忍言之事后,强堆出的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
车门打开,早有丫头放下脚凳,一嬷嬷看着出落的比五年前更好十倍的黛玉,含泪哽咽道:“姑娘果真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见家乡故人就在眼前,见记忆里的家园就在当下,黛玉也落下泪来,哽咽唤了声:“吴妈妈……”
另一嬷嬷也赶紧上前,此人却健壮许多,挤开吴嬷嬷含热泪笑道:“姑娘回来了,是大喜事,是大喜事啊!短短几天里,家里就双喜临门,都是天大的喜事,不哭不哭,快不哭了!哎哟哟,如今姑娘竟出落的比仙女儿还俊俏!老爷看到了,不定多高兴呢!”
黛玉闻言七窍玲珑心陡然一提,颤声道:“孙妈妈,你是说……莫非是……”
孙嬷嬷一拍巴掌大笑道:“可不就是老爷好了过来嘛!!多亏了姑娘派人快马加鞭,请了洋和尚送了神药来,老爷当时眼看着已经不省人事了,那洋和尚来了后,将那叫劳什子金鸡还是银鸡的神药生生灌了下去,我们伺候的人都觉得全凭造化了,谁知道老爷竟真的好了过来!姑娘啊,真真是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
黛玉闻言,激动的又落下泪来,不过下了马车后,她却率先回头去寻人……
“姑娘,在找什么?快去见老爷罢!”
孙嬷嬷劝道。
黛玉微微摇头,问道:“蔷哥儿哪里去了?”
从后面马车上下来的李婧笑道:“在前门儿就被拦下了,好似有衙门里的官儿,还有林家的什么大爷在前面。”
黛玉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回头望向孙嬷嬷和吴嬷嬷,不解道:“家里来了谁?”
两位嬷嬷面色都变了变,吴嬷嬷干笑了声,道:“原想着,怕不是……那什么嘛,所以苏州老家那边就来了人,打算着过继给老爷当嗣子。”
黛玉闻言,并没有起什么厌恶之心。
这个世道,男子去后若无孝子摔盆,逢年过节无香火供奉,那便叫孤魂野鬼。
苏州林家那边能打发一人来当孝子,她心里虽酸楚哀伤,可也只有感激人家的份儿。
瞧见黛玉面色不好,孙嬷嬷温声道:“姑娘别担心,林家那边派过来的,是个才六岁的孩子,叫林楚,是个可怜见的,懂事之极。就是……”
“就是什么?”
听说才六岁,黛玉面色好了些,但听到转折处,却又拧起眉头来,道:“就是什么?妈妈不妨直言。”
孙嬷嬷性子温慢些,吴嬷嬷却是急的,她恨声道:“楚哥儿是个好孩子,可他爹娘老子却混帐的紧。送楚哥儿过来后,就赖在府上不走了,仗着身份吆五喝六的充大个儿,不到半月,连老爷的佐贰官侍御史都被他们骂了,气的人家甩袖就走,说他们不可理喻。楚哥儿的吃穿用度,洗漱起居,也一概不让家里的人碰,似生怕我们会害了楚哥儿一般,偏他们自己做的又不用心,让那么小点一个孩子,整日里可怜巴巴的。听说老爷醒来好转,阖府上下都高兴,独那一对混帐吊着个脸,不敢在内宅嚷嚷,就在前面发火撒气,话里话外咒人,可怜楚哥儿,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我们又不敢同老爷说,怕气坏了他的身子骨……”
黛玉闻言气的脸色发白,正想说什么,忽听前院方向隐隐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黛玉大惊,就让人速去看来。
只是李婧还未过去,就见贾琏领着一脸上带着巴掌印的瘦弱小孩进来,黛玉一看这小孩儿,就觉得有些顺眼。
许是因为这孩子生了双林家人的眸眼,很是清亮,亦是一双细眉,若不考虑脸上的擦伤血迹,是个十分清秀的孩子。
只是看起来胆子很小,见到生人,身子都有些颤抖……
二人身后,却是贾蔷,脸色有些尴尬的进来。
看到黛玉感激的目光看向他,贾蔷咂摸了下嘴角,歉意道:“不好意思,林姑姑,初来乍到,就没忍住动了手……”
黛玉闻言一惊,看向贾琏带着的小孩子,道:“你……你打了他?”
贾蔷未来得及说话,贾琏就好笑道:“打这孩子做什么,是这孩子的老子娘,也是瞎了心了,惹谁不好,在门口指桑骂槐骂蔷哥儿,嘿,蔷哥儿这性子……啧。”语气里也是有些后怕的意思……
吴嬷嬷却是眼睛一亮,她性子急,忙问道:“那楚哥儿他老子娘呢?”
贾蔷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黛玉微笑道:“我是个读书人,原是讲道理的。起初也是忍着的,可问清楚了,居然是过继嗣子的原父母,就忍不住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既然送了孩子出来,听说姑祖丈也给了过继银子,还赖在这里骂三骂四,打骂嗣子,弄不清状况。我就让铁头、柱子‘送’他们一程,赶回苏州去了。林姑姑,你不怨我吧?你若生气,我让人再接了他们回来。”
“呸!”
黛玉没好气轻啐一口,瞪了贾蔷一眼,却是眸光潋滟,薄笑带嗔。
……
上架感言
没怎么写过上架感言,只是如今网文界风云起伏,人心惶惶,前程难料,所以就在上架前落几笔。
再写红楼,是一个有些难,但也不算太难的决定。
有些难是因为,红楼确实小众,最前两本一直在写红楼还感觉不出来,后来插写了本大王,才体会得到红楼小众到什么地步。
先说收藏,大王那本书,随便上个推荐,几千上万的涨收藏,一本书的收藏比两本红楼加起来的收藏还多。
习惯了慢吞吞的红楼收藏,以至于那本书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刷错书了,刷我头上了。
再就是稿费……
大家可能都不信,写大王后面,一天两千字的收入,比醉迷时一天一万五千字的收入还多,和庶子一天六七千字时差不多,大王的高订都快两万了……
是不是让人很沮丧?
哈哈!
但是,大王后面那种瞎鸡儿写的状态,实在让人难熬,我是一点都不喜欢,也担心苦苦积累起来的红楼书友们失望透顶后离开。
所以,大王只写了一百万出头,就草草完结了。
其实真要是不要脸的去水,现在都完结不了……
只是自己写的都没意思,连自己都打动不了,也就不想写了。
然后就有了新书红楼春。
故事写到现在,处处埋伏笔,但红楼正文内容其实还没写多少,所以感觉没前两本书那样充足的红楼体验感。
这不是因为我压着不写,而是因为主角的身份和定位完全不同。
以贾蔷目前的身份,本也不可能过早的和十二金钗发生太多互动。
当然,后面的故事肯定会合理的慢慢展开。
写这本书时心境一直很平和,觉得不疾不徐的讲故事就好,也不急着去剧烈的反转打脸,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譬如怼贾赦那一幕……
最后说一下更新,先说今晚的,凌晨先发五更,然后等订阅情况,破了三千就再爆更,多一百加一更,上不封顶(底气微虚)……
破不了也没关系,细水长流,就像前两本那样,起步都不高,但我比较有信心。
其实一个月能涨二百订,让我加两更就行,不多也不少。
但大家最好还是订阅一下,因为这涉及到我的老婆本。
先前两本红楼时就说了,要凑钱往越南走一趟,讨个老婆回来,无奈路资不足,争取这本凑齐了……
兄弟们,帮个场子啊!
因为合同问题免费了三十五六万字,上架新书里就咱们彪呼呼的更的最多,看在我如此实诚的份上,搭把手啊亲们!
再往后呢,一天保底六千字,两千字章节的就是三更,三千字章节的就是两更,当然,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三更、四更、五更……嘿!
不开顽笑,这本书我肯定是要尽力多更的,不然对不住徐徐、虎牙的关心帮助,更对不住一直不离不弃支持我的书友们的信任。
但质量还是关键,这在完本后最能体现的出来,历史分类一万多本书,醉迷红楼15年开的书,分类日销现在还能进前几十,一七年的庶子风流一般都在前五十以内。
另外,打赏一个盟主加一更,多多益善,不过这个随缘,看情分……
最后的最后,推一下二宝天使的新书《反派就很无敌》,京城大妞的书,文笔老道,主要是人长的确实漂亮,嘿嘿嘿……
诸位大佬们,晚上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麒麟儿 (求首订!)
“楚哥儿,快叫姐姐!往后啊,这就是你的亲姐姐了!”
听闻林楚老子娘居然被人打跑了,孙嬷嬷和吴嬷嬷简直喜出望外,然后连忙让那名叫林楚的小孩子叫人。
一直低着头的林楚闻言,抬起头来看向黛玉,轻轻唤了声:“姐姐。”
黛玉面色复杂,点点头应了声:“嗯。”
然后一旁紫鹃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香囊,香囊里是几颗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取个吉祥之意,递到黛玉手中,黛玉又送给了林楚。
林楚在吴嬷嬷的催促下,接过了香囊,伸出手露出胳膊时,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黛玉叹息一声,和贾蔷对视了眼后,贾蔷道:“这位……小表叔?”
“噗嗤!”
黛玉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一旁贾琏也是哈哈放声大笑。
贾蔷无奈,摇头道:“总之,让人先带下去好好养着吧,晚些再让姑祖丈知道。”
黛玉点了点头,孙嬷嬷立刻召唤丫头,带了林楚下去,让洗漱干净后换上新衣。
黛玉赞许的同贾蔷抿嘴一笑,道:“先去见老爷,蔷哥儿,我爹爹好了!”
倒未开口言谢,岂不闻大恩不言谢?
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此言,颔首一笑。
有心人见之生忧,不过也未多言。
一行人遂往西路院走去。
……
“不孝女,拜见父亲大人!”
看着病榻上,面容枯槁,满头灰白头发的林如海,黛玉幼时的记忆涌现,泪如雨下,拜倒在地。
经历过一场生死后,林如海许是悟透了许多人生之理,他看向黛玉的目光,不似在她五岁时,冷冰冰拒绝她想要留在家里的乞求,而坚持送她去千里之外陌生之地的目光。
此刻,枯瘦的林如海眼睛里满是对爱女的思念,以及劫后余生见到至亲的欣慰,他缓缓抬了抬手,声音嘶哑道:“乖囡,快起来吧,近前来,让爹爹,好生看看你哪。”
黛玉闻言,缓缓抬起头来,林如海见其酷似亡妻的容貌,眼睛里竟滚下两行热泪来,愈发动容道:“好孩子,你可知,为父性命垂危时,最后悔之事,便是送你去你外祖母家,没能尽为父之责啊。我始终不能咽下那口气,也是放心不下你,怕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要吃多少苦,要流多少泪……我便是下了地府,也无颜见你母亲,实愧为人父哪!”
“爹爹!!”
黛玉大泣,起身走到林如海跟前,搀扶住他,哭道:“女儿,女儿亦常想念父母亲之慈爱,想念家里,夜夜流泪至拂晓……”
见父女二人激动至斯,林如海本就不大好的面色看起来愈发不好了,而一旁的婆子丫头却只顾跟着流泪,贾蔷无奈,上前一步劝道:“林姑姑,姑祖丈大病初愈,正是要紧时候,还是静养为上。以后日子多的是,还是让他老人家好生休养吧。”
黛玉闻言,看了眼林如海愈发蜡黄的脸色,如梦惊醒,忙起身道:“父亲,你快躺下歇息!”
林如海也确实感觉有些力竭了,在黛玉和孙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躺在床榻上,始终不肯离开黛玉面部的眼睛,也转向了贾蔷。
贾蔷回头看了贾琏一眼,贾琏醒悟过来,干咳了声,上前与贾蔷一同大礼拜道:“见过姑(祖)丈大人。”
林如海认得贾琏,勉强笑道:“劳烦琏儿了。”
贾琏忙笑道:“侄儿哪里敢当姑丈这般说,临行前老祖宗还有两位老爷都再三叮嘱,无论如何都要请良医救治好姑丈的身子。若非听说宫里已经先一步派了御医南下,老爷就要让我自都中带名医南下了。”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劳岳母大人和两位舅兄挂念。不过,也要谢你一路照顾玉儿南下。”
贾琏笑道:“姑丈这般说就外道了,表妹在家里最受老祖宗疼爱,也就宝玉能相比,其余的孙子孙女儿都不如,正经是老祖宗的心尖儿尖儿,我哪里敢慢怠了?且两位老爷和太太早先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发下话来,林妹妹就是家里的骨肉至亲,不拘老太太在不在,谁敢欺负了她,就是在欺负贾家。”
林如海闻言,自然感慨再三,又谢了回。
贾琏也是个识趣的,知道哪个是救人的正主儿,对林如海介绍道:“姑丈,这个就是贾蔷,蔷哥儿。原是东府长房那边的正派玄孙,他的造化比我们都大,太上皇面前都有牌面儿。家里老太太嫌我无用,不放心我一个护送林妹妹南下,就特意点他的名,让他和我一同南下。半路上,就是他派了长随,带了信去请西洋番和尚来给姑丈治病。如今见姑丈身子骨大好了,这蔷哥儿的功劳占去了一大半!”
林如海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他目光最后落在贾蔷身上,微微喘息道:“不意贾家,竟出此麒麟儿……若岳父大人在天之灵得知,也会欣慰的。醉仙楼上,你能说出那番话来,也难怪太上皇另眼相看。”
贾蔷闻言,就知道他那点根底多半已经被摸透了,索性也不自作聪明,只摇头道:“姑祖丈莫要取笑我了,如今我是过街之鼠,人人喊打的佞幸之人。实当不起‘麒麟儿’之称……”
林如海闻言,似是轻笑了声,然后对黛玉说了两句,声音太轻,贾蔷、贾琏未得听闻。
黛玉起身,先是看了贾蔷一眼,然后对二人道:“父亲太累了,待病体稍愈后,再与琏二哥和蔷哥儿说话。”
贾琏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懒得多想,如今林如海看似枯败,但精气神儿明显不像将死之人,如此也好,可省了他好大的功夫,这大好时光,拿来享福受用岂不更好?
便笑道:“姑丈将养身子最重要,什么时候抽出功夫来,再教诲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行……林妹妹,我们先退下了。”
黛玉送贾蔷、贾琏二人出了门,贾蔷正要和贾琏一并离开前往前院客房,却听黛玉又道:“蔷哥儿,爹爹说了,你要好生读书,可暂且在二门内的小书房里住下,多读读书房里的书,于你有好处。”
此言一出,贾蔷、贾琏二人都是一怔。
不过贾琏却乐得如此,他本也不愿意和贾蔷住的太近,有些瘆得慌,便笑道:“蔷哥儿到底不同,既然姑丈这般看重你,你就好好在里面住着罢。我先前面去了……”
说罢,急急往前面去了。
扬州自古以来便是骚客们最青睐的风流之地,在运河上晃荡了大半月的贾琏,这会儿眼珠子都快成惨绿色了,又正好林如海身子骨没了大碍,他无事一身轻,自然着急赶紧痛快痛快去!
不连续高乐上半个月,他都回不过这股劲儿来……
等贾琏急急离去后,看着黛玉梨花带雨间又有些明媚的笑脸,贾蔷犹豫了下,点头应道:“那好吧……”不过自忖在这边也住不久,他在江南筹谋的事太多,总住在里面,其实不大方便。
但一时不好多说这些,便又道:“林姑姑,你且在此多陪陪姑祖丈,我带小婧先去寻医,与她父亲治病。”
见他如此不知好歹,还犹豫着,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不过倒也习惯了,又叮嘱门口的吴嬷嬷道:“劳烦妈妈引蔷哥儿去老爷的小书房落脚,我记得那里是三间小正堂,老爷常在东厢休息,让蔷哥儿住在西厢便是,这也是刚才老爷吩咐的。”
吴嬷嬷闻言应下后,还是诧异的看了贾蔷一眼。
林如海的小书房古林斋就在西路院的内院,虽说穿过二门便是,距离后面住宅还有些路程,可到底也是在内宅中,而且贾蔷的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小了……
要知道,这盐院大宅内,除了林如海父女外,还有两三房妾室。
不过既然是林如海如此发话,她自然不会多事。
林家和贾家治家不同,贾家丁口复杂,全靠孝比天大这一法宝镇压。
林家阖府上下加起来,正经主子也就那么几个。
林如海是个清廉端方的性子,对付盐商的手段凌厉,治家也颇严,所以林家下人远不如贾家下人舒适……
然而正当吴嬷嬷要引着贾蔷离去时,却见先前领着林楚下去的丫头面色苍白的急急跑来,压低声音跺脚道:“不好了不好了,祸事了!祸事了!”
……
ps:今天到底能更几章,看你们的了,试试能不能逆风飞翔一回……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命不该绝(第二章!求订阅!)
“紫晶,你胡吣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见丫头口不择言的乱说,吴嬷嬷勃然作色喝道。
不远处的孙嬷嬷听到动静,也匆匆赶来。
紫晶急的都要哭了,一跺脚道:“嬷嬷,真的出事了。楚哥儿他,楚哥儿他……”
听她这样说,别说吴嬷嬷、孙嬷嬷,就连黛玉、贾蔷都唬了一跳,以为先前那个孩子出了什么事。
吴嬷嬷急道:“楚哥儿怎么了?刚才人不还是好好的?”
紫晶连连摇头道:“人……人是好的,就是,就是……”
吴嬷嬷气的想打人,啐道:“你这小蹄子要死!人好好的,能出什么祸事?莫非以为姑娘回来了,就宽纵你们了?”
紫晶哭丧着脸道:“怪道那两人死活不让我们给楚哥儿沐浴,也不让我们伺候他更衣,原来……原来楚哥儿竟是个女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吴嬷嬷更是差点没瞪出大眼珠子来,随即气的全身颤抖起来,面容激动到变形,咬牙逼近道:“女孩子?怎么可能?!楚哥儿当初是我和前院王管家亲自去苏州接回来的。苏州林家丁口不旺,就那么五六户人家还多只有一个男丁承继香火。只楚哥儿他家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正在读书进学,小的这个留在家里做饭干活。我还纳闷,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怎他家反而……”
话没说完,吴嬷嬷就反应了过来。
若不是担心惊扰了里面的林如海,她怕是要坐地放声大哭了。
闯大祸了!
孙嬷嬷也是满脸后怕道:“得亏姑娘请了神医来,把老爷救了过来。要不然,我们就是一头碰死也难赎大罪啊!”
黛玉红了眼圈,心里难受之极,只觉得病父孤女被人欺负至此。
吴嬷嬷急道:“那还不赶紧差人将那对混帐抓回来,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再把骗走的银钱要回来,赶回苏州老家去?”
其他人闻言不知所措,就想按这个法子来办。
贾蔷却摇头道:“罢了,果真如此,旁人不会说他们故意欺瞒姑祖丈,只会四处传林家翻脸不认人,他们带了喜气儿来帮着冲喜,姑祖丈好了后反而苛待他们。怪道先前这么容易打发了二人,原来是做贼心虚……”
吴嬷嬷不服:“难道这样放任不理,他们就能说出个好字来?”
贾蔷淡淡道:“他们做贼心虚,拿着过继银子只会担心姑祖丈派人来追责,所以回乡后,势必连夜逃走。且他们心知林楚是个女孩子,继承不了林家家业,往后也不会再寻亲上门,也是个好事。嬷嬷,世情便是同情弱者,即便弱者有罪。”
孙嬷嬷差点怄死,着急道:“那怎么办,还真替他们养起女儿来?这位小爷,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这可不是添一双碗筷的事,等往后大了,还要准备一份嫁妆呢。果真起了黑心,争一份家业都不是不可能,咱们家可就姑娘一个……”
贾蔷看向黛玉,温声道:“不是我慈悲心发作,只是确实关隘姑祖丈的声誉。且说到底也是姓林,林姑姑素来孤单,不若领养个林姓族亲在身边。只要不认在姑祖丈名下,自然不会有以后的糟心事。”
两位嬷嬷闻言脸色直抽抽,黛玉则苦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我素来体弱多病,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得了她?”
贾蔷笑了笑,道:“终究还是要请示姑祖丈,过些时日再提罢。只是莫要苛待了她,有错也是她老子娘的错,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此言一出,莫说黛玉侧目,吴嬷嬷更是笑的有些古怪道:“没想到,蔷二爷还是个怜贫惜弱的。”
你耙耙个蛋!
贾蔷淡淡看了这老货一眼,不理解她笑的这样古怪是为甚意,摇头再对黛玉道:“不为其他,哪怕是为了姑祖丈和林姑姑的清誉着想,也一定要暂且照顾好她。林姑姑,你和姑祖丈与我不同,我为求自保,早已自绝于士林清流中。但姑祖丈堂堂探花郎出身,历天下最肥之官缺十数年不倒,本身就意味着德行昭著,前程远大,万不可因为这等小事,使姑祖丈日后遭小人攻歼污蔑。
果真闹大了,再将楚哥儿……林楚打发回苏州,此事流传出去,世人只会同情孤弱,姑祖丈成为笑柄不说,连林姑姑说不得都让人说嘴去。
更何况那两人终究是林家人,捉回来又能如何?他二人没皮没脸的磕头认错,说不定还赖在府上,往后事只会更惹人厌。”
黛玉闻言瞬间动容,她一个闺阁姑娘,纵然天资聪颖灵秀,可哪里能想到这方面去?
凝视贾蔷稍许后点点头,打发了吴嬷嬷亲自去安置林楚。
贾蔷也不再多留,与黛玉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孙嬷嬷小声道:“这哥儿看起来年岁不高,生的这样好,没想到竟是老成的性子……”
……
“大爷!!”
盐院东路院前院,铁头有些激动的跪下与贾蔷见礼。
贾蔷亲自搀扶起后,见他额上有新伤,烂了一大块,眉头皱起,沉声问道:“伤是怎么回事?”
铁头笑道:“大爷莫担心,我是能吃亏的主儿?就是前几天刚来时,和姑祖老爷手下的盐丁们闹了点不愉快。不过后来请回来的洋道士救了姑祖老爷一命,他们齐整整的给我磕头啊!我知道大爷从不爱受人磕头,我也不爱,就一个个都还回去了!”
“我真是……”
贾蔷服了这个铁憨憨,无语道:“那你也不用一个一个的还吧?”
铁头嘿嘿一笑,笑容里满是狡猾,压低声音道:“大爷,这都是江湖上的野路数。果然,我这样一做,那些原本骨子里还是不怎么看得起我的人,就不拿我当外人了。往后在扬州行事,就便宜的多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好吧,江湖野路子,有时也能办大事。对了,西洋番人何在?”
一旁王老管家忙道:“和天宁寺的和尚一道,同京里来的御医在钻研医理呢。”
贾蔷奇道:“那洋道士也懂我们的医理?”
王老管家笑道:“那个叫乔治的西洋番和尚,官话说的很是流利,我听人说,这番和尚虽不通咱们的圣人经义,可对医理却极为通透,连京里来的两个太医都是又惊奇又佩服。再加上天宁寺的大和尚,他们整日里在前院里争吵不休,都成一景儿了……不过盐院的人都说,只要他们能将老爷的身子骨养好,就是把前院吵破天翻过来也值当。”
贾蔷闻言喜出望外,笑道:“既然是名医荟萃,那就更好办了!”
说罢,忙去亲自请人,去与安置在西路院前院的李婧父亲看诊。
……
神京城,荣国府。
梨香院后宅。
薛蟠口若悬河,唾沫乱飞,吹嘘着他南下之后,跑一圈生意就能赚他大几百两银子,七万两银子,顶多一二年的功夫就能回来。
薛姨妈仍是不放心薛蟠南下,只是不许道:“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你去做买卖,虽折了七万两银子,可你舅舅、姨母也说了,等蔷哥儿回来,那花解语就给他,那七万两银子要回来就是……你若短银子使,我和你妹妹身边还有一些。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南下一圈赚几百银子了。”
不过薛蟠却是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道:“妈天天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结果你老人家又不准我了,叫我如何是好?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
况且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当铺总掌柜的张德辉是个年高有德的,我同他一起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我知道他是老成可靠之人,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罢,满脸郁气的出门而去。
薛姨妈被他闹的头大,心里实在没谱,便寻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那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他本意只是为了去寻蔷哥儿,有蔷哥儿在,他总吃不得大亏。如今,他听蔷哥儿的话,比听妈和我的话还管用。”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他打着去做生意买卖的幌子,还不是不敢在京里出头露面,怕再被那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打,又想着寻蔷哥儿回来报仇……不过,蔷哥儿那边,你还是再写一封信,就说我说的,求他一求,让他万万看顾好你哥哥才是。不过,先不必提那七万银子的事,此事等他回来,让你姨娘说……”
宝钗闻言心里苦笑,不过也知道若不答应,她娘必是心中难安,便缓缓点头应下:
“那好罢。”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福运(第四更!)
即便是天香国色,即便熟读经史,胸中自有丘壑……
可秦可卿终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
她一生之中见过的男子,除却老父和手足兄弟,就只有贾家的寥寥数人。
闺阁时,父亲是一年迈体衰的精穷小官儿,生性严谨,说难听点就是胆小,规规矩矩唯唯诺诺,不敢行差半步。
弟弟则是一个秉性极弱的腼腆少年,明显难以立业持家。
嫁到贾家来后,也几乎未迈出过宁国府,所见男丁,除却贾珍、贾蓉父子外,便是贾蔷……
从前的话,贾蔷、贾蓉兄弟淘气纨绔,在贾珍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喘,落在秦可卿的眼里,愈发以为贾珍雄武神威,恍若这座国公府里的天神。
再加上,贾珍不仅能主宰一府之人,还能掌管一族之人,且本身也是颇有出色才能的。
论武,他会骑马射箭,体力强健。
论文,他虽无功名在身,却也通晓文墨,更难得的是还会一手极佳的丹青之能,尤擅仕女图。
这样一个人,虽然不顾人伦,不避嫌疑,常迫她来送冰糖莲子羹,并以其为模样,勾勒朱笔。
但是……
不可否认,在秦可卿心里,贾珍曾经真的是神武之极的男儿榜样。
她一度以为,贾珍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而这样霸道的一个人,虽不顾人伦礼法痴迷于她,却从不强迫于她,若说秦可卿心里没有一点反应,那只能是自欺欺人。
终究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女人。
丈夫畏畏缩缩甚至窝囊到唾面自干的麻木地步,她心中如何能生出敬意……
秦可卿虽坚守着最后一步,未堕深渊,但偶尔夜难眠时,心中未尝就没有动摇过……
然而,事情从那一夜起,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先是贾珍喝醉酒妄图胡作非为,被贾蔷踹倒逃走。
贾珍暴跳如雷,狼狈,难堪。
再到撕破面皮后,贾珍居然拿贾蔷毫无办法,每每陷害结果反而每每受挫……
令她不可思议。
贾蔷……
秦可卿自然记得此人,打她进宁国大门起,就认得他。
论相貌,贾蔷比贾蓉还俊俏秀美,生的极好看。
因他和贾蓉关系十分亲近,所以常入内室顽耍,与她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就愈多。
秦可卿至今仍记得,那双丹凤眼中炙热的目光,会常常落在她身上的敏感处……
若非如此,府里也不会渐渐出现一些闲话。
秦可卿心里也很奇怪,为何她并不很是反感那样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贾蔷生的太好了,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贾蔷不敢对她如何。
一来,他和贾蓉关系实在亲近,和亲手足没甚分别,也一直喊她嫂子。
二来,她为宁国大少奶奶,身边随时都跟有嬷嬷丫鬟,除了偷看的目光以外,也没有给他放肆的机会。
所以这样偶尔的肆意,她心里……并不厌恶。
但她再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生的如此好看的少年郎,居然能将贾珍逼到这个地步。
府里明面上没人说什么,可私底下却早就流传开来,连她的丫头宝珠和瑞珠都听说了来,学给她听:
贾珍被贾蔷指着鼻子斥骂……
贾珍被贾蔷威胁的下不来台,连个屁都不敢放……
贾珍上了贾蔷的大当,被整的灰头土脸……
在一出出传闻里,贾珍这个过往里似乎无所不能,威严无人敢触犯的大男人,居然被贾蔷那个俊秀的少年郎,逼的灰头土脸,毫无办法……
都说谣传不足信,可是秦可卿却愈发相信那些“谣传”的真实性。
盖因贾珍脸上时而流露出的颓丧之气,着实让人扫兴……
于这等情况下,秦可卿往冰糖莲子羹里加些小料,也就愈发没有负担了。
尤其是在发现,这药果真不会危害性命时……
如此一来,这男人在他的形象,也就愈发掉落深渊……
“可卿,你琴音清幽,如泣如诉,声如其人,可慰吾心。”
贾珍低沉的声音在琴音结尾后响起。
秦可卿闻言红了红脸,却没有回话。
一个公公喊儿媳妇的乳名,让人实在无法回话。
原先,她或许还会有些心颤惊恐,但现在……居然生出了鄙夷之意。
贾珍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眼前这儿媳给鄙视了,甚至,连能不能石更都在人家的控制下……
他原想着凭借他的魅力和手段,来征服这个让他心中充满刺激和禁忌感的女人,他不仅想要得到她的人,更想要得到她的心。
和她一起慢慢品尝这座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他静静的欣赏了片刻可卿的美姿,忽又有些想动笔描出,以展示他的才华。
贾珍知道,得知他的才能后,这位儿媳妇其实是敬佩的……
可是,最近之事实在烦恼,让他静不下心来去提丹青之笔作画。
又看了稍许后,贾珍心里颓然一叹,站起身来走向跟前,只是见秦可卿身子忽地惊恐一颤神情幽惧后,他皱了皱眉,叹息一声道:“夜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说罢,缓步离开。
只是在走到楼梯口时,贾珍忽然有些纳闷,难道是近来实在苦恼的缘故,才让他提不起一点虎狼之心?
否则,心里怎会连一点那样的心思都兴不起?
摇了摇头,他未再多想,只是将贾蔷愈发恨之入骨,要苦思良法,置其于死地方休!
……
扬州府,盐院衙门。
入夜。
许是时来运转,诸事进展的都比贾蔷预想的还要顺利。
原本在贾蔷想来,林如海和李福能有一人救过来,便是行大运之事。
却不想,先有金鸡纳霜救活了林如海,如今洋和尚乔治、天宁寺大和尚法善并两名皇宫御医一道,连李福都救了过来!
客房内,一个托盘上盛放着才割下来散发着恶臭味的腐肉。
另一托盘里,则盛放着用上等极品老参熬制的参汤。
用沸水煮过的纱布一卷又一卷的收拢在一起,还有一部分,已经沾满了血迹。
这是贾蔷临时出的主意……
总之,汇聚了各种方子和法子,用了各种好药,包括天宁寺的秘藏宝药,李福不负名中带一个福字,居然真的聚起天大的福运,让东方西方两地名医与他一个江湖中人治病。
旁的好说,那两名御医,便是寻常二三品大员都未必有资格受用。
也是人家看在这是扬州地面儿,且贾蔷请来的西洋番和尚和天宁寺的秘藏宝药给了他们极大的启发,才会网开一面,给李福看诊用药。
人家也的确不负御医之名,下的药方极稳极平,对稳住李福的性命,功不可没。
总算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一条命来……
“王太医,孙太医,感激的话不多说,李帮主是我爱妾的父亲,也是她唯一的亲人。能救回性命来,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这一千两银票,还请两位太医收下,略表心意。”
见两个太医收了药箱要离去,贾蔷起身相送时,也奉上了诊金。
太医,大概是这个世上危险性最高的职业之一。
而就收入而言,他们的月俸很难和他们的职业相匹配。
若非治好了贵人时常有打赏,怕连度日都难……
这一千两银子对他们二人来说,绝不算小数目了。
这也是因为贾蔷心中起了结交之意……
两位中年太医则十分满意的收下了银票,心中原本对于这趟苦差事的怨恼之意,也消散一空。
与贾蔷留下了两句交好之言后,二人离去。
太医离开后,天宁寺的僧人法善大师也走出了净室。
贾蔷同样以千两银子相赠,以为香火人情。
到最后,方见薇薇安和她痴迷中医医术的乔治叔叔出来……
一个颇为高大的洋人,金发碧眼,用贾蔷前世的审美来看,绝对是一个让人嫉妒的大帅逼。
但在当下,依旧只是一个金毛鬼。
乔治的官话远比薇薇安流畅,且极通大燕的人情世故,居然是他先开口,感激贾蔷道:“贾公子,我听了薇薇安说的全部,你是一个一诺千金,有骑士精神信守承诺的君子。你答应了安德鲁的请求,并做到了。作为薇薇安的亲叔叔,我代表安德拉家族感谢你。”
贾蔷微笑道:“安德鲁神甫是我十分尊重的一位西洋人,尤其是仁慈堂内那么多黑心贼子中,他的品德犹如白雪。”
乔治闻言,叹息一声道:“贾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知识从哪里而来,但从薇薇安的口中,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一个对西方有很多了解的燕国人。那么想来你一定知道,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无数的暴风骤雨,跨过大洋来到燕国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那些人,用你们燕国人的话来说,就是都是利欲熏心的人。我不会为他们辩解什么,既然他们做下了恶事,那么被愤怒的百姓杀死,就是上帝对他们的惩罚,他们会在地狱中忏悔他们的恶行的。我只希望,贾公子你能不要将我还有安德鲁,和他们并列。”
从净室内红着眼走出来的李婧听闻这段话后,登时刮目相看,西洋鬼子居然还会用成语?
了不得!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金鸡纳树(第五更!!)
“乔治神甫,我当然不会将你和那些恶徒相提并论,而且,我十分感谢你的药,和你出手相助之情。”
虽然眼下乃至再过一百年,西洋的医术水平和中世纪都没什么区别,但解剖学却已经起步百余年了,李福腐肉的割除,乔治是出了大力的,因此贾蔷不吝感谢之意。
李婧这时走过来,对贾蔷轻声道:“太医和天宁寺的高僧都说,熬过这三天爹爹多半就没事了,如今他们能做的都做了,还说如今有老参吊着,多半无忧。”
贾蔷点头道:“没事了就好,你去和薇薇安休息去吧,我和乔治神甫还有些话要谈。”
李婧摇头道:“我要守着我爹。”
原本对于李福能否救活,她只抱有一成的希望,甚至连一成都没有。
却没有想到,居然有能如此大的造化,能让太医和西洋番和尚给他爹瞧病。
只要李福能好过来,那她身上的压力,就能减轻大半,且这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失而复得,这几日哪里能放下心去睡觉……
薇薇安也不满道:“贾,你不能过了河,就拆了我这个桥。我要听你和乔治叔叔说话!”
贾蔷笑了笑,道:“只要你不嫌枯燥。”
薇薇安得意道:“当然不!你那样的迷人……”
“……”
李婧已经拿这个不知羞的洋婆子无语了。
乔治却哈哈笑道:“薇薇安说的没错,贾公子是我在大燕这么多年来,看到的最英俊好看的男人了。”
贾蔷摆手道:“不说这些……我想问问,有什么能帮得到神甫的。不管是银子还是其他,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尽力为之。我十分感谢乔治神甫的救命之恩,愿意付出足够的诚意来回报。”
乔治有所不解,道:“贾公子,你已经帮我把薇薇安救回到我身边,这对我来说,这是最珍贵的。而我所付出的,只是一点小小的帮助而已。”
贾蔷微笑道:“乔治神甫,对你来说,薇薇安是最珍贵的。可对我来说,两个长辈也同样重要。哪怕用燕国的话来说,一命抵一命,我依旧欠你一回。我这人,轻易不愿欠他人人情。”
乔治闻言,耸了耸肩,笑道:“除了诚信外,又是一个美好的品德。不过贾公子,我如今还想不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贾蔷笑了笑,道:“你很快就会有的。”
乔治不明白,贾蔷也不绕弯子,道:“西洋传教士的仁慈堂在津门的勾当,一定会激怒朝廷。大燕,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国家。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朝廷就会传下旨意,要彻查国境之内的洋人教堂。有极大的可能,你们都会被驱逐出大燕。”
乔治作为中国通,之前的话一半是在打遮掩,因为他知道贾蔷一定会报答他,而且也有用到贾蔷的地方。
不过他打算把这个重要的人情,留到以后急需之时。
在中国待了近二十年,乔治早就明白了以退为进的手段。
更明白人情远比金银更贵重,尤其是贵人的人情。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贾蔷一开口就击中了他的七寸……
听闻此言,乔治大吃一惊,连忙道:“哦不,仁慈堂那些可恶的恶棍,他们都被撕成了碎片,他们罪有应得。可是还有安德鲁和我这样的好人,若是全部驱赶出去,那就会冤枉好人的!”
贾蔷微笑道:“别人会不会被驱赶出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乔治神甫你,和薇薇安小姐多半不会有事。”
乔治忙道:“可我还有教堂里的修士们,他们……”
贾蔷挑了挑眉尖,道:“乔治神甫,如果你能担保,你手下的人没有一个像安德鲁神甫手下的人那样邪恶,我可以考虑帮你。”
乔治闻言一滞,随即苦笑摇头道:“贾公子,我无法欺骗你,也欺骗不了你。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四个人,是绝对善良的。”
贾蔷好奇道:“你手下总共有多少人?”
乔治面色隐隐不自然道:“总共二十八个。”
此言一出,别说贾蔷沉默,就是李婧和薇薇安都面色古怪起来。
乔治叹息一声,道:“好吧,看来我也犯了安德鲁一样的错误,他们可以被驱逐出境,只是……往后,我该怎么办呢?”
贾蔷笑道:“冒昧问一下,乔治神甫来我大燕,当真只为传播你们上帝的福音吗?我希望得到真诚的回答。”
乔治正色点头道:“当然,我是父神最虔诚的信徒。将主的光辉传遍世间,是他的仆人最大的荣耀和责任。”
不过看着贾蔷一直静静看着他,乔治添了添有些干裂的嘴皮,面对这个对西洋有所了解的奇怪大燕人,他心里总有些心虚,因而又笑道:“当然,即使主的仆人,也需要一些金币来生存,为传播主的福音建教堂,还要施舍穷人。所以,我们也经营一些小小的生意。”
贾蔷闻言,笑容真诚了许多,道:“如果乔治神甫信得过我的诚意,我们可以合作。我手里有颜色最鲜亮的丝绸和布匹,还会有比如今大燕市面上的瓷器更精美的瓷器,如果我们合作,你将再不会有金银匮乏之忧。”
乔治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在大燕待了二十多年,见惯了汉人的精明和阴险,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他打了个哈哈,笑道:“如果贾公子真有这样精美的货物,我当然不会拒绝和你合作。”
贾蔷自然也没指望着一次就能谈成这样的合作,况且眼下他的确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有这个意向,一切都好说。
他打定主意日后要做一个水面之下隐藏起来的大鳄,既然如此,就不能在大燕国内留下明面上大把捞钱的形象。
不过不能在国内捞,不代表不能在国外捞。
再加上大燕原本就和前世所知的我大清不同,并未愚蠢的闭关自守,虽然海外商船进出条件严苛,但总还是能进能出的。
只是大燕的百姓等闲不易出去,当然,也没几个愿意出去。
无论如何,只要没有闭关锁国,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要知道,前世英国那群白畜为何发动牙片战争?
不就是因为巨大的贸易逆差,让他们无可奈何吗?
可见,中国的商品在海外畅销是真的。
只是问题的难点不在于能否卖的出去,而是海路之难。
在大燕,几乎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所以,贾蔷不得不和西洋人合作,借此培养出一批海事方面的人手。
哪怕明知可能是与虎谋皮,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猛虎,还未可知。
“乔治神甫,至于驱逐出境的问题你也不必担忧。一来事情还未发生,二来,即便发生了,我也会想一想办法。不过,若是乔治神甫能多提供一些印第安人用金鸡纳树树皮做成的金鸡纳霜,事情会好办许多。”
贾蔷之言让乔治神甫真正大吃一惊,大声道:“贾,你居然知道印第安人?你还知道金鸡纳树?上帝!”
……
ps:五更完毕,书友们,眼下形势确实恶劣,还是希望大家能搭一把手,帮帮咱。不过,就算这是我最后一本小说,我也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节奏把她写好,写完,写的有尊严。
屋凉拜谢!
第一百四十章 一凝 (为倚剑听春雨盟主贺!)
乔治神甫差点没把下巴惊掉在地上,失声道:“你……你说什么?美洲大陆上的野人,是你们燕国安阳人在殷商时代渡海过去的?!”
贾蔷面色肃穆的点头道:“如果你见过他们,就会看出他们的相貌是东方人的特征,包括肤色。所以,印第安人,就是我大燕遗民。”
其耕耘之土,自古以来,自然也是我汉家江山。
当然,到底能不能发展到这一步,有没有机会喊出这一句,需要看后续发展如何。
达,才能兼济天下……
乔治神甫到底是中国通,仔细观察了下贾蔷的面色,问道:“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贾蔷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作为印第安人的乡人,燕国人也应该拥有金鸡纳霜。”
乔治闻言海松了口气,笑道:“只要有金币,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当然,也不可能每个燕国人都能拥有。”
贾蔷微笑道:“多多益善……那就以此,作为我们合作的开端吧。”
其实对于疟疾的治疗,中医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说实话,疗效几近于无。
青蒿当然出现在药方中,但在诸多治疗疟邪的方子里,青蒿极少是主药。
而且此青蒿,非彼青蒿……
当下治疗疟邪的大部分药方,都十分离奇,譬如黄龙汤。
这么霸气的名字,却要用猪粪或者人的粪便,去熬成……
……
“我还以为,那些洋和尚都和唐三藏一样,只为求取真经,才来的东土大唐呢。”
晚饭时分,在黛玉组织的接风洗尘宴上,李婧说了金鸡纳霜之事,并略略讲了讲贾蔷要和乔治合作之事,并以此取笑道。
紫鹃笑道:“瞧瞧津门仁慈堂里的洋和尚做下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知道他们和唐三藏全不是一回事。”
黛玉则凝眸看向贾蔷,问道:“蔷哥儿,那金鸡纳霜莫不是能包治百病的神药?”
若果真如此,岂非造福天下足可留名千古的大事?
那她这位林中客散人,是不是也能出一份力……
贾蔷却摇了摇头,道:“自然不可能包治百病,但却能治疟邪瘴疠之症。”
因为之前他询问过林如海的病,深入了解了番才知道,前世生活里很少听到的疟疾,在这个时代居然是要命之症,尤其是在南高官江流域,不知多少人因此病而丧命。
黛玉也知此事,她星眼清亮,看着贾蔷道:“汉时武帝征闽越,兵未血刃而病死十之二三。马援征交趾,经瘴疫折十之四五。便是本朝,数度伐安南逆藩,却皆因疟邪无法长立,只能班师回朝。蔷哥儿,若果真能治疟瘴,那……”
贾蔷闻言讶然道:“林姑姑,你连这些都知道?”
谁能想到,扛着花锄泣而葬花的黛玉,能说出这番话来。
果真想以花锄横扫千军不成?
黛玉听出贾蔷取笑之意,横眸觑视之。
她读书博杂,和什么样的人,谈什么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贾蔷拱手认输笑道:“之前所闻,林姑姑多是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便先入为主,以为林姑姑即便是读书,也只读些风花雪月,悲春伤秋之文字。如今方知是我见识浅薄了,林姑姑才学之出众,不在姑祖丈探花郎之下。”
这番浅白且不要脸的“求生欲”,着实拍爽了某人。
紫鹃在一旁笑道:“我们姑娘读的书多了去呢,老太太这些年给的钱,除了分给我们这样丫头的,都让宝二爷拿去,在外面买了书进来。”
贾蔷好笑道:“宝玉会给你买这样的书?他没劝劝你?”
黛玉懒得理会在她跟前越来越轻松自如,还敢常取笑她的贾蔷,而是对李婧、香菱道:“我家里不比都中国公府,也不及姨妈家豪富,所以这饭菜不及京里奢贵,你们莫要嫌弃。”
李婧苦笑道:“姑娘是没见过我们金沙帮吃什么,当年跑镖时,别说热菜热饭,就是连口热水都难,往两广跑镖的那一回,路上吃了一路的野果子,到有人烟的地儿时,牙齿都快酸倒了。”
黛玉闻言,笑叹道:“原得知父亲病重,命我回扬州侍亲时,当真心肝俱裂,几不能活。本该一路哭至扬州,可是船刚一开,就听到了你的事。没想到,你我身世都那样像,都是早早没了娘,爹爹也都重病在床。不过,我又比你幸运太多,也不如你太多。”
此言一出,李婧忙道:“姑娘哪里话?我不过一跑江湖的粗鄙之人,连文墨也只知一点,远不及姑娘这般厉害,连我们爷都伏你。”
黛玉却抿嘴笑道:“若你在我这个位置,自也能做到,或许,比我做的还好。可我自忖若是在你那个位置,怕只能顾着去哭了,哪里能帮着爹爹支撑偌大一个门户,养起那么多人。一个女孩子,还去跑镖,吃了多少苦呀。”
李婧被轻轻柔柔的女儿声这么一说,居然有些红了眼圈,强笑道:“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哪有姑娘说的那样了得……”压了压心境,又笑道:“姑娘常年练习那《五禽戏》,往后身子骨只会越来越好,再有难处时,也必不会比我差的。”
黛玉笑道:“不是身子骨强弱的事,是心性……”说着,忽对紫鹃道:“再去给蔷哥儿盛碗饭来,给他备的这盆还是不大够。”
“噗!”
紫鹃闻言喷出半口清汤来,一边掩口朝一边咳嗽,一边拿眼去瞄贾蔷饭桌旁的饭盆。
果然,快空了……
老天爷!
紫鹃心里无力叫道,再怎样看,生的清清瘦瘦还如此好看的小蔷二爷,也不该是个饭桶啊。
可怎吃的下这么多?
见紫鹃只是傻看着,黛玉没好气催道:“没见过能吃的?他就这么能吃!快去让人送饭来,到家里来做客,还不让人吃饱?等回去后,还不知怎么编排我们呢。”
紫鹃吃吃笑着,起身大方的看着贾蔷道:“天爷,这吃进去的饭都长到哪里去了?怎吃得下去这样多?”
贾蔷闻言面色不改,抬起头来看着紫鹃道:“我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才能长的高壮些。”
紫鹃一边将五彩春草青瓷盆里的饭用饭勺悉数压进贾蔷的碗里,一边笑道:“蔷二爷是读书人,要那么高壮作甚?”
这终究是一个以病弱为美的时代,西子捧心才是王道。
如贾宝玉那种白胖成球的富家公子,没事也要装内里虚,才显得娇贵……
贾蔷无法理解这种审美,也装不出来,只笑了笑,道:“高壮些,好保护香菱她们。”
此言一出,紫鹃登时不说话了,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去取饭。
香菱则感动的红了眼圈,濡慕的目光一直看着贾蔷,贾蔷给她夹了筷子笋……
黛玉在一旁取笑道:“你倒会哄人。”只是如晨露氤氲的美眸中,到底出现了些连她亦不自知的涟漪……
贾蔷岔开话题问道:“贾琏呢?”
听他直呼贾琏之名,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也十分无奈,道:“孙嬷嬷说,琏二哥知道我爹安稳了后,天没亮就带人出去了……”
若是来时乘坐的不是包船,而是大客船,船上除了自己,还有其他诸多乘客,那贾琏还不至于此。
以他的手段,再加上年少多金,模样俊俏,也不在意是谁家的姑娘谁的媳妇,只要长的好,他都能下手,通常也都能得手。
那这一路走来,他也不会感到寂寞,说不定当着别人丈夫隔一间房和人媳妇偷着来,还会觉得刺激。
可包一条船来,这大半月却快将他憋出毛病来。
只拿清秀的小厮出火,时间长了也没意思了,他的取向终究还是正常的,极度想念小媳妇。
所以如今到了扬州,一见林如海居然没事了,那他哪里还能待得住……
贾蔷笑了笑后,忽问黛玉道:“林姑姑,既然姑祖丈身子已无大碍,不知林姑姑何时折返回京?”
黛玉闻言,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凝……
……
ps:人品就是这么坚挺!另外,求订阅,求月票!
目前来说,成绩还行,但距离爆更还差一截儿。
书友们,金钗们,大爷们!
能不能爆更,全看你们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游(为“永远也”盟主贺!)
江南月色,似比北地的月夜朦胧些。
先前因父亲病重而服素色衣裳的黛玉,今也更换了颜色。
上面是一缥碧色撒花烟罗衫,下面是烟霞紫萝花纱裙,脚上则是一双浅红绣鸾鞋。
眉眼如画,眸若星辰,凝望过来,似能看透人心。
黛玉看向贾蔷,轻声道:“爹爹大病未愈,我许是要多留数月,于床前侍疾,直到痊愈为止。想来,总要过了年,等到明年春才可。蔷哥儿是要着急回京么?”
贾蔷微微摇头道:“如今京里风云正盛,我需暂避锋芒,不去触霉头,最好别让人看到我,想起我来。便是林姑姑要回,我暂时也不准备回的。”
黛玉提起的心放下,闻言展颜一笑,没好气道:“那你白话这些作甚……”
贾蔷想了想,道:“若林姑姑赶在年前折返京城,我就需要赶紧去外面寻宅子了……”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竖起眷烟眉来,掉下脸道:“蔷哥儿,你还拿我们当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
黛玉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其实也是受不得人情的。
贾蔷帮了她这样大的忙,不仅护送她南下,还为救治她父亲出了大力,本就心生感激,在林如海跟前也多有美言,这才有了林如海让贾蔷入住其小书房之事。
在黛玉看来,这既是回报恩义的一种方式,何尝不是亲戚间亲近的意思?
谁成想,竟是她一厢情愿,贾蔷想的,居然是早早搬出去住!
贾蔷见黛玉果真恼了,便笑道:“林姑姑莫要多心,只是我要在江南留不少时日,除却用心读书外,还有不少其他的事要做,譬如先前和林姑姑商议的开书局……”
“那又怎样?”
黛玉依旧生气,简直逼视着贾蔷,让他分辩清楚,不然断是不能依的。
贾蔷忍住笑意,道:“若这盐院衙门只林姑姑在,我自然是赶也赶不走的。可是还有姑祖丈啊!”
黛玉没往旁处想,只奇怪道:“我爹难道还不认你这个亲戚了?”
贾蔷呵呵笑道:“不是认不认亲戚……我也是近来和林姑姑交谈才知晓,姑祖丈一生为官清正端方,在士林中声望极隆。这样的亲长,我怎忍心在其衙府之内,谈些商贾金银俗事?”
黛玉哼了声,道:“我五岁时,爹爹就教过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爹爹本就管理盐税要务,岂会以商事为鄙?”
贾蔷耐心解释道:“不是说姑祖丈会轻贱商事,是我不能用个人赚银子的事,影响了他老人家的官声。盐税要务乃国事,我们操办书局,终究是私事。况且就算搬出去,也会时常回来请教林姑……”
话没说完,黛玉忽地起身,重重横了贾蔷一眼后,撂下话道:“你若想搬出去,自去和我爹爹说罢,与我什么相干!”
说罢,竟摇摇离去。
两人交锋期间,旁人都不敢说话。
等她走后,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紫鹃端着满满一盆热饭过来,却发现黛玉人不见了,纳罕问道:“我们姑娘呢?”
在旁边侍候的一个林家丫鬟小声道:“吵架了!”
紫鹃唬了一跳,看向贾蔷,道:“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
贾蔷自紫鹃手中接过饭盆,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有些嫌弃道:“下次上大碗,这碗好看是好看,可一碗只能盛三口饭,糊弄人呢。”
紫鹃哭笑不得,忙打发人去取大海碗来,又追问道:“蔷二爷怎和姑娘吵架了?”
贾蔷不知如何说,一旁李婧笑道:“不妨事的,我们爷说在江南待的时日长,若是林姑娘不急着回京,我们就先不急着搬出去了……”
紫鹃闻言又唬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睁圆,道:“我们姑娘让你们搬出去?不可能!!”
李婧在一旁哈哈笑道:“自然不是,我们爷的意思是,我们年前先不急着搬出去寻宅子,年后再搬。”
紫鹃这才明白过来,长呼一口气,没好气道:“你这少帮主果然不是好人,专门捉弄人!”又转头看向贾蔷,难以理解道:“蔷二爷怎会想着搬出去住?你护送我们姑娘南下,还寻来了名医救好了老爷,这样的大恩我们还没回报,你居然连家里都不想住了,如何能让我们姑娘心安?”
贾蔷吃相斯文好看但速度绝不慢的扒完一碗饭后,轻声道:“这样做没有故作清高和划清关系的意思,我又不是矫情之人,也不屑那样做。此事我会和姑祖丈商议的,你转告林姑姑,我确实是为了姑祖丈的官声着想。如今京里风云激荡,若是看到姑祖丈的盐政衙门里大把大把的捞银子,就算此事和姑祖丈无关,旁人也一定会挂在姑祖丈头上。到那时,恐怕有不测之事。”
一旁一直侍奉的吴嬷嬷闻言实在忍不住,笑道:“到底是京里来的公门贵公子,气派果然不同。天下间也只有哥儿能将赚银子想的这样简单……”
显然,在她眼里贾蔷成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牛皮羔子。
贾蔷也不愿解释什么,吃饱喝足后,问紫鹃道:“府上可有散步之处?林姑姑先前在船上将这里描述的很有几分雅意,饭后活动活动,也有助于克化。”
李婧笑道:“爷和香菱去看吧,我回去守着我爹了。”
香菱也不要,小声道:“我还要回去作诗哩。”
贾蔷呵呵一笑,忍不住抚了抚这耿直的傻丫头的额前发梢,道:“好,都回去忙你们的吧。”
紫鹃也极喜欢这等不矫揉造作的亲近,她笑道:“我又不是东道,雪雁才是。走吧,正好我去劝劝姑娘。不过我说的,她也未必听。”
贾蔷笑道:“听不进去也不必勉强,姑祖丈明白就成。”
说笑间,席间诸人各自散去。
因为薇薇安已经跟她乔治叔叔回了扬州教堂,没这个突兀奔放的大洋马在,气氛倒是和谐了许多。
……
盐政院衙门气势不凡,占地颇大。
三路三进房舍,院落层层相套,但又和北地的院落不同。
江南的宅子,和北地的府第,完全是两回事。
江南白墙黛瓦,常有园林之意,奇石嶙峋,总见自然之趣。
相比之下,北地则威严的多,即便雕梁画栋,却也总有一种灰蒙蒙的厚重感。
盐院内,似乎栽种了成千上万株竹子,郁郁葱葱间,回荡着清新气息。
贾蔷提着灯笼,灯光清幽,婉拒了雪雁陪同的好意,独自一人行走在江南水乡的园林中。
难得的,放下谋算和提防,来享受这份清幽。
正如黛玉所言,西路院最南端有亭林水沼,有一亭轩,轩上有一匾额,书曰“后乐轩”。
想来,取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贾蔷来至轩内,凭栏杆处而坐,夜风柔和温润,去了燥气。
一抹玄月挂于墨空,倒比满月更得几分意趣。
晚风轻拂,竹林中响起阵阵竹叶摇曳的声音,更衬得夜色静谧。
这古风古韵之地,让他十分喜爱。
独坐于此静地,贾蔷心中想起今日之所见。
就今日观之,林如海明显比贾政高明不止一筹。
当代士大夫们,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极少将喜怒形于色。
他前世读红楼时,看到贾敏过世,黛玉乞求留在父亲身边,却被林如海生冷拒绝时,心中是有些寒冷的。
再看其后来与贾政通信,抬举贾雨村,就认为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
贾政待宝玉,不也是如此冰冷?
但今日观之,许是林如海于生死间有了大顿悟,身上多了几多的人气,有了父亲之慈爱,甚至不惧在人前表现出来。
这样的人,或许在主流士大夫眼里是有些出格的。
但在贾蔷看来,这样的人才是生动的,才更有灵活的智慧!
而林如海此人到底如何,对贾蔷在江南之处境而言,至关重要。
甚至,林如海不死,对他日后回京后的处境,同样重要。
这些且不谈,只想想黛玉不曾丧父,只此一点,想来她在薄命司的名字,就当被勾勒去。
他能为这个姑娘做的不多,但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
贾蔷眼眸微微眯起,望着天上的弯弯玄月,似看到了一双眸眼……
正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丝竹声传来,站起身往西看去,只见点点烛光透过竹林传来。
似有一白衣白裙的绝代佳人在竹林的另一端,抚琴低吟。
贾蔷没有如同话本小说里的书生那样,为琴声吸引过去。
因为他还没有糊涂,这里是林如海的后宅,后宅内还有他的几房姬妾。
哪怕对面那女子果真绝代芳华,也不是他能去招惹的。
更何况,除了绝代佳人外,还有可能是坏人性命的女鬼……
微微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秉烛夜游的雅兴被破坏,贾蔷拎着灯笼,转身折返。
君子慎独,不欺于暗室。
老祖宗留下的做人准则,用来修己身还是有必要的。
他却不知,这一幕亦落入别人眼中,让人暗中颔首……
管中窥豹,至少品性难得。
……
ps:人品……还是坚挺得起的!
加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对答 (为苏少爷的剑盟主贺!)
翌日清晨。
贾蔷准时醒来,见香菱已经到来,坐在外间拿着本诗集默读着。
一边还放着洗漱用的铜盆、帕子、漱口茶盅和青盐。
“咳咳。”
看着读诗集读的全神贯注的香菱实在忘我,贾蔷轻轻咳嗽了声,就见香菱眼神茫然的抬头望向他,那张娇颜清纯可人。
和他记忆中,与这张脸虽有七分相似,却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耶?爷起床了呀?”
终于反应过来的香菱慌忙将手里的诗集合起来,放入一旁桌几上,要上前服侍贾蔷洗漱。
贾蔷也没婉拒,在香菱细心的服侍下,清洗了番后,就听她又说道:“爷,方才紫鹃姑娘来传话说,等爷用过早饭,就去林老爷那边说话。”
贾蔷笑了笑,问道:“昨晚睡的可好?有没有不习惯之处?”
香菱抿了抿嘴,偏头笑道:“爷,我本是南省的人哩!”
贾蔷闻言一滞,随笑道:“是我糊涂了……等得闲了,一起逛逛江南,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老家,认门亲戚来疼你。”
香菱低下头,一边帮贾蔷系汗巾,一边轻声道:“我听爷的。”
贾蔷知其心中畏惧,便不再多言,笑问道:“读了这么些天的诗,可做出一二首了没有?”
香菱闻言登时抬起脸来,眉眼间尽是笑意,看着贾蔷道:“做出了,林姑娘都说好呢!爷,晚上等你得闲了,我拿给你瞧瞧?”
贾蔷呵呵笑道:“好,你拿来我瞧瞧,我也好学习学习!”
香菱闻言飞红了脸,不依嗔道:“爷取笑我!”
贾蔷哈哈一笑,说笑间,二人往西路院斑竹院而去。
那里是黛玉让吴嬷嬷收拾出来,安排香菱、李婧等人的落脚之处。
贾蔷穿越以来苦读总算有了些成绩,至少知道“斑竹”二字的出处。
如何将此千行泪,更洒湘江斑竹枝。
只是将此诗和某人的前世相联,不能不说,冥冥中或许真的有某种因果关联……
与李婧、香菱一并用了早饭后,还未等贾蔷前往忠林堂,就见紫鹃又来了。
看到贾蔷已经用罢早饭,紫鹃笑道:“正巧儿,我们姑娘也刚服侍完老爷吃过早饭,老爷还想见见蔷二爷呢。”
贾蔷点头道:“好,一并过去罢。”又对李婧道:“一会儿太医会去给你爹上药,我这边完事了就去看望。”
李婧笑道:“没事,爷忙正经的要紧,我爹这边都还好,原先半个身子都是凉的,如今虽在发热,可太医和天宁寺的高僧昨天都说了,眼下能热起来就是好事。”
贾蔷点点头,不再多言,和紫鹃一道离去。
……
忠林堂上。
许是至亲相见,今日林如海的气色,比昨日竟好了一大截。
贾蔷见礼罢,笑道:“姑祖丈,看来林姑姑回来侍亲是最正确的事了,姑祖丈原非得了恶疾,只是太过思念林姑姑。如今林姑姑回来了,只一夜,姑祖丈的病就好了大半。”
黛玉一双星眸似蕴着晨露,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没有搭理,傲娇之极。
显然还在生昨夜之气……
林如海则已经渐渐恢复了几分探花郎和权比封疆的气度,目光打量了贾蔷片刻后,微笑道:“你林姑姑将你夸了又夸,一句‘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便是我也震撼良多。只是我听了你的事,却又以为你并非刚正不阿之辈。你在醉仙楼所言……亏你也说的出口?”
最后一句,虽是取笑,却也是长辈对晚辈的取笑,至少言语中不含恶意。
不过黛玉还是唬了一跳,她可是看到过某人发起飙来六亲不认的样子。
荣庆堂上连贾母老太太贾蔷都敢一次次驳脸面,对贾赦、贾珍之辈差不多就是指着鼻子痛骂了。
对贾族亲人尚且如此,林如海一个不在五服的亲戚,他骂起人来还了得?
念及此,黛玉心中焦急,连连以目警告贾蔷,不许胡来!
二人在船上书写《白蛇传》,已经有了一些起码的默契。
贾蔷看了她的眼神后,只觉得好笑,暗自摇头,对林如海道:“姑祖丈,当日我着实不知太上皇会在隔壁,还能听到我训长随的话。那番话,确实是我心中真实想法。若是清流听闻此言,多半会唾弃于我。但我想,姑祖丈应该不会。”
闻贾蔷此言,林如海眼睛似明亮了些,“哦”了声,奇道:“难道本官堂堂探花郎出身,还当不得清流二字?莫非我是浊官?”
贾蔷呵呵笑道:“御史自然不是浊官,但巡盐御史……姑祖丈所为之政务,是为国筹集盐税,缉拿私盐,打击黑心盐商。终归到底,其实就是为天子筹措治国之银。”
“那又如何?”
贾蔷道:“所以,姑祖丈应该比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清流们更明白,治国之难,便是无银之难。我曾听人说: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自古以来,因兵强马壮而王者何止百人?可最终能成大器者,也不过那几家几姓罢。可见,打得下天下,未必就坐得稳天下。都道大唐强,可大隋又比唐弱到哪去?我尝思之,若炀帝有太上皇之能,隋朝又岂会二世而亡?小子才疏学浅,读书也不多。总以为本朝高祖、世祖之后,是太上皇施政的景初朝,真正让百姓过上了较为富足安宁的日子,因此而深怀敬意。当然,对于太上皇后期的奢侈,我的确有所修饰。可我依旧认为,太上皇之功,远迈其过。”
林如海闻言,沉默稍许后,叹道:“若非你果真这样想,又怎能入得了太上皇之眼?只是,你若果真这般作想,将来入了仕途,必然寸步难行。你的想法本也有不妥之处……”
贾蔷虚心请教道:“姑祖丈,我对天下事又能有几分见解?不过凭借一知半解,私下里教训长随要常怀忠君之心,才斗胆妄言,不想被太上皇听了去。至于我所见解之真伪对错,却是连我自己都没多少信心。”他虽是网络键盘侠,但自知之明还是有几分的。
林如海闻言却再度刮目相看,仔细打量了贾蔷几眼后,问道:“你觉得自己说的话,未必是对的?你心里如是作想,又怎会以为未必是真?”
贾蔷肃然道:“姑祖丈,我以为对一件事的判断,是基于对这件事如何发生和发展有所了解之后才做出的。但人对事情的发生和发展,未必会全面,或者说,一定不会全面。那么对一件事的判断,也必然难以周全。
我有自知之明,对本朝国史的了解,实是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也就比我那两个长随多一些罢,所以才会这般想、这般说。但我却从不认为,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黛玉取笑道:“你自己也未知是对是错,不先去弄明白了,倒忙着教训别人?”
贾蔷摇头道:“何为真,何为假?许多事一辈子都弄不清楚,尤其是天下大政。穷追对错真伪,是无趣之事。”
黛玉横他一眼,林如海亦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你倒是愈发出乎我的意料……存周常书信于我,苦恼贾家后继无人。若知你有这等见解,必会欣喜之极。蔷哥儿,你此番言论,倒颇得几分老庄真谛:‘吾生也有涯,而智也无涯’……我听说,你还不愿做官,不愿与人下跪,于太上皇圣驾前立誓,此生不入朝?”
说至最后,面色已十分肃穆。
其神情……
怎么说呢,或许因为在林家极危之时,贾蔷出了大力,不仅相助黛玉南下,还设法求医,救了他的性命,这让林如海将五服之外远亲的距离,一下拉到了近乎于至亲的地步。
眼下所谈之事,其实也早已是非至亲不能言之事了。
贾蔷并不很意外,也不抗拒,就他现在暗中观察来看,林如海清廉归清廉,方正归方正,但并非是迂腐不知变通之辈。
想来也是,能在巡盐御史这样位高权重的要紧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若是只顾一味的刚直邀名之辈,他也坐不到现在。
但真正难得的是,他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势,以为可以随意主宰晚辈命运的姿态。
这种姿态,才是贾蔷深厌恶的德性。
听闻林如海之言,贾蔷想了想,缓缓道:“回姑祖丈,确有此事。除却当初面圣时,不让太上皇误会我有蝇营狗苟钻营之心外,我也的确不喜官场之道。”
这话……
就相当于前世,贾蔷对长辈说,我不喜欢有个正经工作,是一样的道理。
在当下这个世道里,读书做官,是大好男儿唯一的正经工作。
果不其然,林如海闻言皱起眉头来,不掩不满的问道:“做官只要不与贪腐之辈同流合污,洁身自好,清廉方正,一样可展胸中所学,为治世之臣。贾家的爵位落不到你头上,你既是个好读书的,为何不愿做官?莫非是贪图享乐,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只想一味的高乐富贵?”
见林如海动了些真怒,一旁,黛玉有些担忧的望向贾蔷。
在她想来,纵贾蔷天资极佳,可到底无长辈护佑。
太上皇夸他,也只拿他当棋子。
若能得她父亲看重爱护,往后的路岂不是安稳许多?
但愿他的回答,能让她父亲满意理解,若如此,日后就好办多了……
……
ps:虽然订阅距离加更还差一些,但打赏加更却有些意外的多,真是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今天第八更,写书以来,还没更过这么多!
大家订阅上再搭把手,冲!!
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短 (为绘金盟主贺!!)
面对林如海的怒气,贾蔷面上依旧不起波澜,他欠了欠身,肃声道:“姑祖丈且息怒,我不愿做官,非我心无大志,相反,我实有狂妄之志也。”
林如海闻言,皱了皱眉头,道:“狂妄之志?我却不知,连官都不愿做,你谈何志向?又能狂妄到何处?”
贾蔷理解林如海的心思,莫说是此时,便是前世,月入两千的公务员也远比月入过万的白领更有社会自豪感。
毕竟,公务员是主人,白领是渣渣……
而在当下这个世道里,更是明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此处的读书,非做学问之读书,而是做官之读书……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林如海又怎能例外?
黛玉一双星眸,也亮晶晶的看着贾蔷,似希冀他能说出什么惊世有趣之言。
贾蔷缓缓道:“姑祖丈,在我看来,所谓官,即便是最好的官,只要做到两点即可。”
“哪两点?”
听闻此言,林如海心中愈发不喜,沉声问道。
他一生之志,也不过是做一个能于青史留名的名臣,也不敢奢望做最好的官。
孺子就敢妄言!
在林如海的皱眉注视下,贾蔷却并未怯场,他正声道:“一为廉,二为公。所谓吏不畏吾严,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是而公生明,廉生威。所以,小子以为,当官只要做到廉洁、公正即可成为名宦。”
林如海生生气笑道:“黄口孺子,说得轻巧,你以为廉、公二字,就这样简单能做到?”
贾蔷微笑道:“当然不可能这样简单,因为这要经过不知多少诱惑和斗争。但小子却以为,就算做到了廉和公,又能如何呢?”
林如海闻言面色一凝,道:“又能如何?依你之见,古之名臣都成了废物?”
贾蔷忙摇头道:“岂敢如此狂妄?我只是以为,纵然天下官员,人人皆清廉公正,可于民而言,也只是有一个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罢了。可民能不能生活富足?能不能生活餐餐有肉,不再吃杂粮陈糠,都能吃得起新米?能不能穿得上保暖喜欢的新衣?能不能让家家户户的孩童都能念得起书,无论男女?
不可能的,即便是历朝历代号称君明臣贤的盛世,生活贫贱者,依旧占天下百姓七成以上。故而才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叹。
所以,我以为,就算我去做官,做到宰辅之位,用心辅佐君王,使得天下大治,终究不过是重复前朝盛世之像罢了。”
林如海闻言,一直看着贾蔷,待他停顿下来后,眯眼审视着他,肃声道:“你果然狂妄!那你又想做什么?你的狂妄之志,又是什么?你说的这些,都是因为无商不富?莫非你想让天下人都去经商?”
贾蔷惭愧一笑,道:“并非如此,具体如何去做,还未想明白,只是想摸石头过河,一点点探索。总之,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就好。当然,我并非说做官就没意义。天下若无好官,必然不稳。若天下不安稳,那一切都白搭。所以有姑祖丈这样的好官,是我能任性妄想的前提和保障。只是天下有志于安定天下的大才如过江之鲫,不缺我这一个。我就想去做些异想天开之事……且我以为,只要不虚度年华,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顿了顿,又道:“如今我父母爹娘都不在了,祖宗门楣也轮不到我去光耀,所以,我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林如海闻言,看贾蔷良久后,轻轻一叹,道:“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做人,做官,最难者,便是这自知之明四个字。你这点年纪,就能有此悟,可见汝之天资不俗。若是去做官,必然能做到名臣。”
黛玉却奇了,笑道:“老爷这话,是不是太抬举蔷哥儿了?他虽是个好的,可哪里看也不像是名臣呀。”
贾蔷侧目横视,黛玉瞥了眼,嘴角弯起。
林如海呵呵笑道:“古人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蔷哥儿想法清晰有条理,明白己身之长短……”
黛玉好笑道:“他这样骄狂的人,还明白自己的长短?”
贾蔷奇道:“我不明白自己的长短,难道你明白?”
黛玉哼了声,脆声道:“我就明白!”
嗔了贾蔷一眼后,转头对林如海道:“爹爹啊,你不知道蔷哥儿有多骄横,他总说和我们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要不是老太太点了他的将,他都不愿意来呢。”
贾蔷尴尬笑道:“以前并不熟,再者,林姑姑你之前也没说让我送你。你若开了口,我肯定会考虑的。”
黛玉气笑道:“爹爹你听听,可见他对我没甚孝心。”
林如海也好笑,道:“蔷哥儿比你还大几岁,让他有孝心?”
他不扯这些小儿女之事,说罢看着贾蔷道:“既然你不愿意为官,怎听你姑姑说,你还想进学考功名?”
贾蔷道:“当下世道,毕竟还是读书人的天下。有功名在身,往后行事总能便宜些。太上皇虽许我除天地君亲师外可不跪,但或许有人不认也说不准。”
林如海语重心长道:“蔷哥儿,此事你还是要再多想想。你年纪还小,不急于做一生之决定。”
贾蔷苦笑道:“因醉仙楼那番际遇,再加上太上皇三次恩典,我在士林中的名声,如过街之鼠。且我之志,实不在宦海之中。”
黛玉在一旁白了他一眼,对林如海道:“爹爹别理他,在家里连老太太都说不服他,大舅舅二舅舅也早没了这个指望了。”
林如海闻言沉默片刻后,道:“总先考取功名再说罢……我书房中,多有存书,你自可翻阅。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听你姑姑说,年后你想搬出去住?”
贾蔷看了眼俏脸微沉的黛玉,微笑解释道:“姑祖丈,因我之志在俗务,所以难免会有一些经济营生上的勾当。姑祖丈堂堂探花御史,第一流清白官员,养望天下,我实不愿因一点蝇头小利之事,坏了姑祖丈的清名。姑祖丈以后是要入军机当阁臣的,若因我之过为人指摘清名,我这个晚辈又哪里担当得起?实无疏远之心。”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道:“这你却是想多了,我病重期间,早已将公务悉数托付于侍御史。请辞致仕的折子连同遗折,也一并送到都中去了,不会受你牵累什么。”
贾蔷闻言摇头道:“姑祖丈如今身子骨最多再将养数月,就能痊愈。以姑祖丈之功勋和名望,以及简在帝心的圣眷,大用是迟早的事。林家四世列侯,姑祖丈更是探花出身,位列天下第一等肥缺十数年,无丝毫瑕疵之过,待姑祖丈身体大愈后,便是直入宰辅军机都不为过。岂能因我之过,坏姑祖丈之大事?”
林如海闻言眸光闪动,盯着贾蔷道:“怪道你姑姑对你刮目相看,你这般眼界,实不像你这年岁该有的。蔷哥儿,你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看法?”
他确实是震惊了,若是一个朝中老臣能说出这些,他不在意。
可一个半大少年,能沉稳的说出这番话来,着实有些不俗。
贾蔷却有些惭愧,他自然不能说,前世毕竟看了十来年的新闻联播,又当了七八年的网上“政局委员”,真让他治国肯定完犊子,可是以全局的视角进行“高屋建瓴”的键盘炮,贾蔷当真随时可入陆地真仙哪……
所以,也就不怪他能语出惊人了。
见林家父女二人齐齐看着他,贾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姑祖丈过誉了,谈不上什么眼界,只是无事时的胡思乱想罢了。”
林如海有些累了,依靠的背靠上,轻声道:“你若果真无意仕途,也并非是坏事。经历此遭,我也有些悟了。若在之前,我断不会与你这样的小辈说这些话,也不认为,有说话的意义。可经历一遭生死,我才明白过来,除却君王天下事外,也还有许多不能放下的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己身不修、小家不齐,又谈何能治国平天下?所以,对家里人愿意分出些功夫来,听听你们的想法,也是好的。你有一句话说的对,只要不虚度春秋,做什么都是有用的,并非一定要当大官。不过,你也有一事想多余了。若是我的官声和名望,是你一个小小孺子做些书局生意就能败坏的,那这些年的官儿,岂不是白做了?放手施为吧,左右不过半年的光景。”
他林家四世列侯,代代皆有人才出。
论官场之人脉,谁敢小觑?
若非如此,他不过林家一孤子,当初一等荣国公贾代善又怎会将掌上明珠许配与他?
身世优越,但因丁口单薄,所以使得两代帝王,都视其为可倚重之臣。
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官声名望,的确不是贾蔷那点小动作能影响到的……
然而听闻此言,贾蔷却忽地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姑祖丈,莫非半年后,你也要回京做官了?!”
黛玉闻言,猛然侧过脸去,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父亲……
……
ps:今天第九更了,我还……我还扛得住!!
另外说一下,大哥们打赏订阅,最好还是用安卓,不然打赏十块钱,我只能在三个月后收到一块钱,心都在滴血!
不过没关系,咱们还可以继续冲!
明天要上个大推,希望能一波冲到精品!
加油加油!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读书三境
林如海被救活,已经是脱离了原著世界的路线。
他又上了遗折乞骸骨,隆安帝哪怕以防万一,也一定会安排人来接替巡盐御史这个官缺。
此官缺虽只三品,但论重要性,绝不下于封疆大吏,怎允许长期空缺?
隆安帝既然派出人来,那么就不可能再朝令夕改,哪怕林如海意外被救活。
所以,林如海是一定会离开扬州的。
以他十数年之殊功,再让他经历地方,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且林如海和那位半山公还不同,那位半山公显然是要做军机首辅的,所以历天下州府二十八载,聚养天下之望。
林如海做不得首辅,因为他一直以天子信臣的身份,坐镇扬州,紧盯两淮盐税重地。
而巡盐御史到底只是三品,距离一品大学士相差还有些距离。
所以,也不需要再在外继续打熬经历了,回京慢慢熬就是。
再者,林如海在任上,先丧嫡子,再亡发妻,此次差点连他自己都搭进去……
若还让他在外省历官,天家就要担上凉薄之名,显然不能。
既然如此,等林如海病体大安后,就必然会回京,担任衣紫大员!
贾蔷的目光落在林黛玉的面上,这个满身灵秀之气的女孩子,有一父在,想来断不会再沦落到泪尽而亡的结局吧……
“爹爹,你……你果然要进京为官?”
黛玉激动的红了眼圈儿,问道。
就算先前她心中和父亲的关系不复早年亲近,但血脉至亲之情,又岂能断个干净?
如果林如海果真能进京,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幸事。
林如海慈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多半如此,不过为人臣子,且先待朝廷旨意吧。”
黛玉听出话音来,心情大好,又思及此事之功臣,眼珠轻转,抿嘴笑道:“爹爹,蔷哥儿好学,只是始终不遇名师,女儿虽指点了他一些,只是他愚笨的很,学不到精髓呢。所以等父亲身子骨养好了,可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探花郎的文章!”
林如海闻言,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又看向贾蔷。
贾蔷惭愧笑道:“我再自大,也不敢以姑祖丈探花郎之锦绣文章来开蒙。只是希望能在如何破题、承题处请教姑祖丈,得到教诲。”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如幽兰绽放,抿嘴取笑道:“还说自己不自大,不敢拿我爹爹的文章开蒙,你都让我爹爹教你如何破题、承题了,岂不是要拜我爹爹为师?”
林如海替难为情的贾蔷解围道:“且先去我书房,读读当年雨村给你姑姑开蒙时留下的文章罢。你姑姑若是个男儿,这会儿纵未中举,也相差不远了,破题承题,都颇有灵性的。雨村在她文章上的留评,也是字字珠玑,我读罢都不忍心丢弃,一直留存着。你好好揣摩一番,必有收益。等看罢那些后,可再看看我闲暇时写的一些文章,或也有进益。过早与你指点,易使汝好高骛远,未必是好事。”
黛玉在一旁还担心贾蔷会误会林如海不愿教他,贾蔷却躬身诚心谢道:“得姑祖丈如此费心,蔷之幸也。”
林家父女见之,齐齐一笑。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遇到明白人。
……
“没有想到,姑祖丈会是这样的人……”
自忠林堂出来,于抄手游廊下,贾蔷轻声道。
敏感多疑的黛玉立刻竖起眷烟眉来,语气不善的问道:“我爹爹是怎样的人?”
贾蔷无奈,瞥了这姑娘一眼,轻声道:“我原以为,会是和西府二老爷一样的人。但如今看来,姑祖丈读书才是真正读通透了的,始终在礼中,却不拘泥于圣人之言。境界之高,气度之儒雅,远非寻常腐儒能及。”
尽管黛玉听出了些贾蔷对贾政的不屑,可听他如此称赞自己的父亲,她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嗔道:“小小年纪,就会溜须拍马!你好好用心读书上进,比什么都强。再者,你不当着我爹的面说,同我说什么……”
这长辈的范儿看来是放不下了,只是怎么看都有些傲娇……
贾蔷也不在意,这样相处起来,或许更有趣,也更自在一些。
他呵呵一笑道:“我曾听人说,读书有三重境界,做人也有三重境界。原以为第三重境界非真传大儒不可得,没想到姑祖丈便是这样的人。”
这不是溜须拍马,只看看贾家那起子所谓的长辈在他面前,一个个端的什么态度,就知道林如海能如此平易近人,有多不容易。
贾家每每自号虽功勋高门却以诗礼传家,极讲仁孝。
然而且不提贾珍如何对贾蓉、贾赦如何对贾琏,就是贾政这样的贾族中难得一见的“清正之人”,对待宝玉也必守着教子必严的规矩。
其实不止是贾家,天下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对待晚辈,以维持孝道的尊严和地位。
他们所谓的仁孝,不过是拼命强调这一规则,而后倚之作威作福罢。
能像林如海这样对晚辈的,真真是凤毛麟角!
他是不将礼孝纲常当一回事吗?
不,显然不是!
只想想当初他为何将孤女送去京城的,就知道在他心里,纲常之重,是大于父女亲情的。
或许,他曾经也是贾政一流的人物。
但到了今日,林如海显然已不为礼法所困,不再僵硬刻板,活的通透了起来。
这种境界,贾蔷深敬佩之。
贾政若能做到这一点,贾家也不至于落到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结局。
不过黛玉虽聪颖灵秀,但一时还想不到这些,只觉得贾蔷简直没有了底线……
她取笑问道:“我倒想听听,读书有哪三重境界,做人又有哪三重境界。听完了好给我爹爹说,他听了高兴,说不定就会好好教你。”
这小娘皮,小嘴果然如同刀子一般。
贾蔷没看她,而是轻声道:“所谓读书的境界,分三重:第一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一境界,初能望文生义,死记硬背,便可小成。我如今,大概刚刚迈进这一境界的门槛,初识学海之浩瀚,却又有些无所适从。”
听他说的正经,黛玉也“冷静”了下来,正起脸色继续听他说第二重……
“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一境界中,因读书破万卷,心里开始去思考,去揣摩其中的至理,这一点至关重要。”
黛玉认可的点点头,道:“便是《论语》中所言:学而不思则罔?”
贾蔷颔首,道:“正是如此。我听人说,天下大半皓首穷经苦读一生也难得一生员功名者,便是做不到这一境界。不过,天下大多数读书人又都能读到这一境界,但也大都止步于这一境界。这一境界幅度很广,思考的越深,境界就越深。虽同一境界,但实则也分无数小境界。但读的再深,若不到第三重境界,也只能为圣贤之言所困,依教条行事,刻板无情。”
黛玉顿住了秀足,清明的星眸看向贾蔷,轻声问道:“那,第三重境界又是什么?”
贾蔷笑道:“第三重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到了这一境界,已是返璞归真。是《大学》中所说的‘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也是老子所言之‘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到了这一境界,终能知行合一,深入浅出……”
“就是孔圣所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黛玉星眸明亮,看着贾蔷,接口道。
贾蔷听她说的每每直中靶心,颇有默契,心里舒适的点头道:“正是如此,到了这一境界,天下礼法规矩竟在胸中,是真正悟透了,而不是只表面人云亦云的遵从,可变圣人之言为己言。我观姑祖丈,似已经很有几分这样的境界了。”
黛玉看了他半晌后,面色古怪道:“就因为爹爹对你和颜悦色,愿意教诲你?”
虽然她心里也渐渐反应过来,林如海与当年不同了,但在“晚辈”面前,她终不能承认受了指点。
贾蔷不理,他算看出来了,这位虽芙蓉未绽,已有百媚仙姿的林姑姑,其实本性并非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性子,而是生了一颗促狭淘气尘世之心的有趣姑娘,说不准,在背后已经给他起了外号……
黛玉见他不理,皱了皱小鼻子无趣的哼了声,又问道:“那做人的三重境界呢?”
贾蔷负手而立,看着游廊下的几株翠竹,轻声道:“做人的境界,与读书相似,却又比做学问更难许多……”
……
忠林堂,耳房内。
贾蔷、黛玉离去后,一白衣白裙的年轻美妇从后门而入。
眉眼如画,满是江南水乡之柔美。
她上前帮林如海掩了掩薄被,挨着床榻边坐下,柔声道:“老爷,贾家这后辈,可是良才?老爷可想定了,要如何偿还他的恩情?”
林如海面色淡淡,不过眉头皱起,沉吟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这孩子,比我料想的要复杂的多。寻常他这般大的,纵是公候子弟,生长于勾心斗角之中,或许有高明的害人防人的心眼,但却难如这个孩子般,有这等想法。况且,你先前不是说,他是个知礼的么?”
此女子为林如海妾室,闻言笑道:“夜里隔着竹林看到我在那边抚琴,远远的就知道避讳离开,自然当得起‘知礼’二字,是个好的。”
林如海“嗯”了声,道:“是个好孩子……我再想一想吧,左右,不会让他吃了亏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