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发
“你说什么?乖女,不能吧?你可不要吓我!”
梨香院,薛姨妈闻言简直花容失色,再无往日之从容贵气,整个人差点没崩溃了,惊恐的看着宝钗急言道。
宝钗着一身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袄,浅淡秀丽,配上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格外怜人,她道:“这等事,我怎敢乱说。哥哥拿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赎人,宝兄弟就跟在身边。袭人说,这几日宝兄弟每日往西斜街那边去,便是和哥哥一起在蔷哥儿的太平会馆里。”
薛姨妈头晕目眩,颤声道:“怎么,怎么会在那里?会不会,会不会是蔷哥儿买的?”
宝钗落泪道:“并不是,宝玉对袭人都说了,哥哥之所以将香菱送给蔷哥儿,便是因为蔷哥儿肯借二万两银子给哥哥,去赎买花解语。哥哥又怕妈妈怪罪,不能让花解语进门,所以才将她暂且安置在蔷哥儿的太平会馆里……”
“老天爷啊!”
薛姨妈闻言,几欲晕厥,唬得宝钗连忙上前搀扶住,宽慰道:“只是觉得此事不好瞒着母亲,所以才悉数相托。母亲却不可悲思过甚,银子已经不可能要回来了,若是母亲再伤了身子,女儿不得活矣。”
薛姨妈听宝钗连称呼都换了,心里悲恸之极,却也回缓过来稍许,抓着她的手道:“乖囡,你哥哥怎会做下这等糊涂混帐事?我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俱在产业里,家里能动用的银子,总共也不过那七万两。若咱们省吃俭用些,这七万两几辈子也花不尽。哪里能想到,这个畜生为了一个青楼窑姐儿,居然失心疯了,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他……他……又从哪借的另一万两?莫不是去借了印子钱?!”这一瞬间,薛姨妈惊恐之极。
若是再借一万两印子钱,薛家还利都要还到破家……
宝钗知道不少详情,宽慰道:“妈放心,除了蔷哥儿那二万两外,还有一万两是花解语自己出的私房钱。”
薛姨妈惊吓过后,就开始怨恨起来:“这个孽障啊,必是被人教唆坏了,不然他怎会做出这等混帐事来?”
宝钗知道薛姨妈所说何人,虽然对其借巨款给薛蟠行糊涂事也心有不满,却仍有一公正之义在心中,劝道:“此事必是哥哥自己贪色糊涂,非旁人教唆所为。”
薛姨妈哪里肯信,哭道:“你哥哥平日里虽不成器,花钱也大手大脚,但何曾做出过这样没王法的事?把这份家业都败了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若非奸人教唆,你哥哥怎会干下这样的混帐事?”
宝钗一时语滞,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她还从未见过花魁,只听说那些人不是清白人,所以也无法明白她哥哥为何会花净家财,只为了一个花魁?
难道,果真是因为他……
正当母女相对垂泪时,忽然听到窗外廊下传来同喜的声音:“大爷回来啦!”
薛姨妈哆哆嗦嗦的喝道:“快把那孽障给我叫进来!”
未几,就见一脸春风得意,脸上散发着源自灵魂喜悦的薛蟠进了门儿,看到薛姨妈和宝钗都在垂泪,不由一怔,忙问道:“妈,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几日我忙着外面的生意,冷落了家里,你们想我太甚……”
“呸!”
骚气蟠哥儿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薛姨妈一口啐断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怎敢把家里的银子都拿了去,买一个窑姐儿回来?你是撞客中了邪,还是被人蛊惑得了失心疯,做下这等没面皮的忘八事来?你给我跪下,说,家里的银子都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真的全拿了去买了个窑姐儿回家?”
薛蟠闻言如遭雷击,心道不好,事败了,脸色也发白,看着薛姨妈眼珠子乱转,不敢承认只干笑道:“妈,这等瞎话是谁乱传的,怎可当真?再没有的事……”
薛姨妈怒极,斥道:“你还敢赖账,你妹妹从袭人那里听来的,宝玉和你一道去赎的人,你还敢赖账?”
薛蟠闻言,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咬牙大骂道:“这个反叛**的,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谁知道,这球攮的到底靠不住,居然回家就说给了袭人。
见他认了账,薛姨妈心里原本还存的那一分侥幸也彻底没了,大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就生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薛蟠灰头土脸的跪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心里苦思对策。
却不想薛姨妈话锋一转,质问他道:“此事必是蔷哥儿那孽障挑唆你的,你到底中了他什么邪?”
薛蟠还是义气的,摇头道:“和蔷哥儿什么相干,他倒是劝我慎重些,是我说了重话,他才借了我二万银子。”
薛姨妈不信,道:“你还替他遮掩?我怎听说,他是为了得到香菱那浪蹄子,才故意挑唆你去买那表子的?”
薛蟠气道:“这叫甚话,分明是我自作主张,非要给他的。宝玉那球攮的,一天就知道造谣生事,早晚打烂他那张破嘴!”
薛姨妈还待再骂,宝钗拦下,问道:“哥哥说蔷哥儿劝过你,他如何劝你的?”
薛蟠道:“他说我要是把银子都掏空了,万一家里要用银子拿不出,岂不坐蜡了?再者,那花解语背后牵扯太广,等闲王孙公子平日里都难见她一面,我若给她赎身,未必是福。”
宝钗闻言,再没了疑惑,对薛姨妈道:“妈,凭此二言,可见断不是人家使的坏。”
只是宝钗也想不通,道:“既然蔷哥儿都劝到这个地步,哥哥怎还会不明白,做下那等糊涂事?”
薛蟠叹息一声,道:“妹妹,哥哥也知道这次着实孟浪了。可是,不救那花解语跳出火坑,不得了她这人,我活的实没一点乐趣,连吃酒看戏都不能高乐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宝钗实在无语,可她一个闺阁姑娘,又怎么去谈哥哥房里事?
薛姨妈却不放过,厉声勒令道:“我就不信,没个窑姐儿你还活不下去了,明儿你就把人给我退回去,我看看你能不能活!”
看着薛姨妈又大哭起来,薛蟠没奈何,只能砰砰磕头道:“妈这样说,却是要置儿子于死地。她若被送回去,就要被强迫去接客,再不能活。儿子若无花解语,也断不能活。既然都不能活,那儿子就先和她去了。只望妈和妹妹往后好生过活,就当没我这个不孝的儿子罢。”
说罢,居然大哭着要往外走,这动作却差点没唬的薛姨妈掉了魂儿,薛姨妈一把上前抱住薛蟠,一边大哭一边大骂道:“你这个不孝的孽障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你想走出这门,就先拿绳子勒死我,再勒死你妹妹,阖家一起去死,岂不更好?”
宝钗泪流不止,端坐在炕上,看着薛姨妈和薛蟠母子二人抱头大哭,心里着实难过。
可她却也明白,薛姨妈已是怕了,她这哥哥,居然又过关了……
唉……
心头一叹,宝钗看着这屋子,心里一阵冰凉。
七万两银子,还有贾蔷提醒的那些忌恨薛家的敌人……
该如何是好啊……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妇道
“林姑姑,你这是……”
看着手里的纸笺,贾蔷有些动容道。
只见那纸笺上,用极清秀的字迹,写着《白蛇传》的故事。
但遣词造句,比贾蔷何止文雅十倍……
黛玉很自然道:“我夜里觉浅,睡不着时闲来无事,便将你这书重新誊写了遍,你瞧瞧看,比先前如何?”
贾蔷飞速看了遍后,目光震惊道:“林姑姑,你怎会小说的写法?”
一旁李婧不解问道:“什么叫小说的写法?”
贾蔷道:“这话本小说,故事为核心,文笔自然重要,但到底是通俗之文,所以文笔不可太雅,太雅百姓听不懂,却也不能太俗,太粗白了让人嫌弃。这中间的度,很难把握。似我,便写的太浅白了些。林姑姑这种写法,文雅胜我,却又不过雅,正好雅俗共赏!”
黛玉脸上已经难掩笑容了,却轻轻啐了口道:“蔷哥儿休要花言巧语,饶舌哄我,我不过多读了些书,知道如何措辞罢了。”
贾蔷正色道:“林姑姑,那这样,我就拜托你了,帮我把这书重新誊写一遍。你放心,日后版印售卖了,其中必有林姑姑一份润笔。”
黛玉好笑道:“我稀罕这个?”
贾蔷摇头道:“只一本自然不稀罕,可若是我多写几本,积少成多,那数目就可观了。更何况,这书只要一直售卖,林姑姑就一直能从其中分得一份润笔。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许能分上几十年。虽说林姑姑乃簪缨世家出身,家里又有老太太十分宠爱,可手里有一份凭自己本事得来的进项,岂不更好?”
黛玉被说动了,觉得这说法很有些名堂,可又有些担忧道:“进项什么的倒也罢,只是我必是写不快的,不好耽搁了你的正事。”
贾蔷笑道:“没关系,林姑姑文笔秀美,日后发行版印,可专供内眷女孩子赏鉴。我回头再寻几个酸秀才,用他们粗糙的文笔再誊写一遍,专卖男丁,便是两全其美了。”
黛玉何其敏锐,立时狐疑道:“蔷哥儿,你怎会这般好心?你直接寻人去写不就好了?”
平日里,贾蔷与她相处,都是客气有佳,但远谈不上亲近。
今日却透着古怪……
贾蔷摇头笑了笑,心道果然是多疑的林黛玉,不过还是决定如实回道:“林姑姑如今与我有半师之恩,且到了扬州后,说不定还要再请探花姑祖丈指点一二,再读读他老人家的藏书,所以眼下希望姑姑夜里能有些事消磨时光,不要再一宿一宿的流泪了。再有……一些话本不欲提前说,可眼下还是说出来的好,我的长随柱子这会儿许是已经到扬州了。我听薇薇安说,她叔叔手里居然有一味奇药,具体是什么她记不清了,但和信里描写的姑祖丈的热病正好对症。如果不出差池,等我们到了扬州,姑祖丈的病都有可能已经好了大半。林姑姑若是因为熬夜悲哭伤了身子骨,岂不是还要累姑祖丈担忧挂念?这般想来,所以才给林姑姑寻些事做。”
黛玉闻言,颇为动容,如氤氲着晨露般的星眸望着贾蔷激动道:“若如此,难为你的好心了……只是,果真有对症奇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爹爹患的是什么病,世上岂有那样巧的事,正好就有这味药?”
贾蔷轻声道:“是雪雁把信里的内容说出来的,我又问了薇薇安,没想到正好她叔叔就有那味药。到底能不能治好,现在谁也不敢打包票,但至少又多了几分希望。至于为何那样巧……林姑姑先前在津门救人时,不也是谁都没想到会那样巧?林姑姑善念一起种下当日因,如今得今日果,也说得过去。不过还是那句话,到底能不能成,全看天意。”
黛玉看向薇薇安,薇薇安耸耸肩道:“我六月才从扬州来到津门,乔治叔叔手里的那种药也是新得的,那时他正好用那种药治好了一个病人,所以我才知道的。你放心吧林姑姑,乔治叔叔是我的亲叔叔,我在信里告诉他,你和贾救了我的命,而且,安德鲁神父也十分喜欢贾,乔治叔叔非常尊敬安德鲁神父,他一定会救你父亲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
原本心里升起极大希望的黛玉听闻这个转折唬了一跳,忙问道。
薇薇安不掩嫉妒的看了眼黛玉白皙的面容,撇了撇嘴道:“只可惜,我的叔叔可能救你的父亲,却没人能消去我脸上的斑……”
“噗嗤!”
黛玉没想到薇薇安会突然提起此事,目光落在其面上的斑斑点点时,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过她生性到底善良,笑声刚出口就立刻停止,连忙给薇薇安道歉。
一旁贾蔷看薇薇安这么失落的模样,好奇道:“你的麻子又不是才长到脸上的,你也不是第一天看到燕国女子,怎么现在这么难过,早干嘛去了?”
薇薇安幽怨的看着贾蔷,道:“以前没有遇到你,所以不在意。”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都被这洋婆子的直接给镇住了,又齐齐看向贾蔷。
贾蔷居然呵呵笑道:“薇薇安,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好,脸上有些雀斑,还多些俏皮,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薇薇安连一个字都不肯信,撇嘴道:“肯定不是这样,你那样喜欢带鱼,不就是因为她长的太好看了,脸上连一个雀斑都没有吗?”
贾蔷:“……”
他回头看了眼同样震惊的失了声的黛玉一眼,又回过头皱眉道:“薇薇安,你怕是误会了,林姑姑是我的姑姑,你精通汉话,又在大燕待了这么多年,总该知道姑姑是什么意思吧?”
薇薇安看了看贾蔷严肃的脸,又看了眼陷入诡异沉默中的诸女孩子,终究还是认了个怂,抖了抖肩,笑道:“你们理解错了,我是说贾喜欢像黛玉这样脸上干净的女孩子,比如说香菱和紫鹃。”
紫鹃红着脸气恼斥道:“小洋婆子,一点也不害臊,就知道胡乱说话!”
黛玉反倒恢复了平静,和气劝道:“好了,她又知道什么规矩礼数?况且,她还能救我爹爹的命。”
紫鹃闻言脸色舒缓下来,道:“咱们先前不也救了她的命么?不过算了,不跟她计较许多。”
贾蔷看薇薇安有些可怜,心里一叹,文化差异真的太大了,黛玉、紫鹃甚至李婧等人,初见她时还有几分相交之心。
可几日下来后,就觉得彼此间格格不入,感觉完全不在同一方天地下。
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便是三观完全不合,顽也顽不到一起去。
黛玉倒是愿意和她聊聊天,偏薇薇安又觉得黛玉太美,太精致,好似人间精灵一般,不愿去做陪衬……
贾蔷宽慰道:“脸上多些雀斑怕什么,你若在意,等到了扬州寻些名医,给你开点药吃吃,说不得就能消下去了。”
薇薇安闻言眼睛一亮,看着贾蔷道:“贾,真的吗?”
贾蔷微笑道:“也许吧,不行多抹些粉,也一样美丽。”
薇薇安大喜,上前拥抱住贾蔷,并在他脸颊两侧吻了吻,激动道:“贾,谢谢你。”
贾蔷:“……”
黛玉:“……”
香菱:“……”
紫鹃:“……”
雪雁:“……”
李婧似笑非笑的上前,单手就将比她高大半头的薇薇安给提溜到一边,警告道:“洋婆子,你这没名没分的,便是西洋女人,妇道也总还是要守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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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眼皮浅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歪在高台软榻上,和家里几个老嬷嬷讲了讲古。
不过因为屋子里已经烧起了地龙,热的慌,没多久就见她们一个个哈欠连天,贾母扫兴,便让她们都散去了。
正无趣间,就见王熙凤进门,登时眼睛一亮。
凤姐儿素来喜欢穿靓色,只见她今日上身穿一件金边琵琶襟外薄袄,下面则是一件散花如意云烟裙,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头上戴着金凤累丝如玉八宝凤头钗,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神采飞扬!
贾母最喜这等朝气,笑问道:“怎这会儿子过来?”
凤姐儿笑道:“哎哟哟!这不是方才见赖妈妈、赵妈妈她们都去了,便知老太太身边没人伺候,就赶紧撂开了手上的活计,过来瞧瞧老太太受用不受用。”
贾母虽明知这孙媳妇满口胡说,却依旧高兴的合不拢嘴,啐骂道:“呸!不说自己偷懒跑我这来躲空闲,倒说来看我!”
王熙凤大笑连连,道:“到底瞒不过老太太的法眼,不过真有好笑的事来同老祖宗说说取乐。”
贾母闻言,忙问道:“快说说,又有什么可乐的事?”
王熙凤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老太太,姨妈那边,有二三日没来了吧?”
贾母一怔,随即点头道:“是啊,方才我还在同鸳鸯说,怎这两日不见姨太太过来……怎地,是她家出了事?”
王熙凤连连点头,而后继续神秘道:“老祖宗,你猜猜,姨妈家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门都不舍得出了?”
贾母打量了王熙凤几眼,随后试探问道:“可是她家的哥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
王熙凤绷不住“噗嗤”一笑,随即竖起大拇指道:“到底是老祖宗,果然天下第一了得,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贾母想起薛蟠的过往“战绩”,微微皱眉道:“姨妈家的哥儿,又做了什么了不得之事?不干碍吧?”
王熙凤摇头叹道:“若非就发生在身边,说出去谁能信?薛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买了个花魁回家……”
“哦哟!!”
贾母、鸳鸯闻言都唬了一跳,面露不可思议的目光。
“十万两银子?!”
贾母简直无法想象,盖个荣国府才用多少银子?
王熙凤笑道:“是真的,薛蟠买的时候,宝兄弟也在跟前。而且薛家只有七万两银子,剩下的三万两,一万两是那花魁自筹,还有两万两,是蔷哥儿借给他的。啧啧啧,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今一个个都富到这个地步了……”
她自忖也是个有敛财手段的了,可一年到头来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一万两银子来。
薛蟠倒也罢了,可一个贾蔷,一个花魁,都是她从前心里瞧不起的人物,居然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听出王熙凤口中的酸意,贾母警告道:“姨太太家且不说,蔷哥儿和那花魁的钱都来路不正,凤哥儿莫要羡慕。”
王熙凤打哈哈笑道:“我哪会羡慕他们?我只笑这两日姨妈的日子不好过。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那些家财都在各省门铺生意上,听太太说,这七万拿出去,薛家公中都没甚银子用了。姨妈还说,日子实在艰难,就去当些头面换银子用。”
贾母笑道:“这是你姨妈在自谦,她家在都中就有当铺,莫非还当到自己家里?这样说不过是赔狠了,也是给她家的哥儿说的。”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叮嘱道:“此事莫让老爷知道了,尤其是别让他知道宝玉也去了,不然宝玉又要遭打。”
王熙凤应下后,贾母叹息一声,道:“也不知玉儿和琏儿到哪了,算算日子,也快走一半了。”
王熙凤闻言,看着贾母犹豫了起来,欲言又止。
贾母纳罕,道:“你素日里最是爽快,今儿这是怎么了,在我跟前还藏着掖着不成?”
王熙凤闻言,左右看了看后,咬牙道:“老太太可知,东府又出事了?”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急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王熙凤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怎地,东府珍大哥哥知道了贾芸……就是后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咱们这一房的,芸哥儿跟着蔷哥儿在做事,先前蔷哥儿临走时不还说他手里有个方子吗?东盛赵家的二老爷不知怎地,跑到东府去买方子了,还一下拿出了一万两银子。珍大哥哥动了心,就带人去寻芸哥儿要,喊打喊杀的,最后芸哥儿只能把方子给了珍大哥哥,卖给了东盛。这事儿……也不知蔷哥儿回来后,还要怎么闹呢。”
贾母闻言,气的全身颤抖,道:“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孽障,我才说了莫要惹事莫要惹事,偏一个个眼皮子浅!去,派人把珍哥儿给我叫来,我倒问问他,果真就缺这一万两银子!!”
……
神京城外,赵庄。
执掌天下八大布号之一的赵东林看着染坊内独子专注且渐渐喜上眉梢的神情,心中不由一叹。
赵家也算得上是当世有数的世家豪门了,累世仕宦之族且不说,因东盛而聚集起的财富,也让天下人羡慕。
然而赵东林却明白,赵家的财富,只是为赵家的官员仕途奉献的。
历朝历代以来,即便对商宽松如本朝,商贾的地位,依旧远远无法和仕人相比。
这些倒也罢了,最让赵东林心里疲惫的,就是生了个铁憨憨的傻儿子。
也怪他,当年忙于布号事务,又想让儿子以后接他的班,就接他去染坊顽。
谁知道,自此他这儿子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沉迷于染色不可自拔……
可是做经济营生,最不需要懂的就是怎样去染,自有专门的匠人掌柜的去理会。
他们这样的人,最要懂的是人情往来,还有商场的凶险。
这些若不懂,这布号往后一定落不到赵博安手里。
难道他奔波一生,就为了让他儿子以后当个染匠?
可是赵博安的性格已经养成这般,再想往回教,已然不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不可能对这个独子下狠手。
这些年本想再留些子嗣,可房里女人抬举了十七八个,结果别说鸟蛋,连一坨鸟屎都没下出来。
所以,他也只能含恨继续往下过吧……
“博安,如何了?”
赵东林见其子终于收手,忙上前问道。
赵博安难得对他老子露出一个笑脸,平日里总是敬畏疏远的,此刻却难掩兴奋,重重点头道:“再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精妙绝伦的方子。用整整十八道工序,才能兑出这样的芙蓉红!漂亮,真是漂亮!爹,你看,这布多艳……”
赵东林闻言,脸色却黑了下来,看了眼赵博安手里的布,语重心长道:“博安,颜色,的确是好颜色,可这工序实在太多,工本一下提高了何止三倍?”
赵博安闻言,脸上的兴奋一凝,随即又摇头道:“爹,这样的配方,若只染坯布自然是要折本的,可要是拿去染绸缎,绝对增色不止一成!”
赵东林闻言唬了一跳,惊道:“这方子,能染绸缎?!”
染丝绸的方子和染布的方子是两回事,丝绸容易掉色,所以所需颜色的水准比寻常染布的方子要高明的多,自然也贵的多。
故此赵东林听到这话,才会这般反应。
赵博安见之却忍不住笑道:“是,这颜色极为均匀,其实更适合染丝绸,已经试过了。”
说着,让李师傅将一丈丝绸拿来,赵东林忙接过来细细品量。
看了好半晌后,才起身大赞一声:“好!!前儿忠顺亲王府的管事还来见我,说王府太妃半月后就要过八十大寿,让咱们多准备些红绸红布,如今得了新方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打响招牌!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慈爱”
“果真如此?你怕不是在哄我这老太婆吧?”
荣庆堂上,贾母抱着十二万分的怀疑,质问道。
贾珍跪在堂中,连连赔笑道:“怎敢糊弄老太太?当日蔷哥儿走时,亲口托付我大事。当时大老爷和二老爷俱在,连宝兄弟也在,老太太不信我,大可问宝兄弟,当日蔷哥儿是不是说他那买卖赚不得几文钱,大头都被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拿去了?我说可以帮他取回来些,他说若果真能取回来,一切交给族中,买族田或贴补族学随我。当然,他那孩子话我不会当真,可我毕竟是族长,总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欺负,所以就帮他取回了一万两银子。”
贾母内宅的事门清,可对外面的事就着实谈不上了解了,见贾珍说的真切,这会儿也糊涂了,忘了问到底是什么方子,只好奇道:“那混帐对你可不算恭敬,你能有这么好心?”
贾珍冤枉道:“还不是老太太说的,近来家里有大事,族内要和睦相处吗?不然按我的性子,非砸烂他的头不可。”
贾母闻言,终于缓和了脸色,道:“你能如此做便是极好的,想来当初你也不过是醉酒,一时糊涂……如今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易了。”
贾珍闻言,眼角抽了抽……
贾母又道:“待蔷哥儿回来后,你把银子还给他。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贾珍含糊应下后,又低声问道:“老祖宗,听说宫里那边,大妹妹她……”
贾母肃穆下面色,沉声道:“珍哥儿,此事你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更不用多做。”
宫闱之事,按理说不止是后宫之事,与前朝之事更是息息相关。
但贾母对外面之事虽不怎么清楚,却也知道贾家如今这一窝子爷们儿,没一个能担当大任的。
若让他们胡来,多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所以,干脆全当后宫内宅之事来处置。
对于后宅之事,贾母和王夫人都各有心得,足够了。
贾珍闻言心里不受用,却也只能陪了个笑脸。
虽然荣宁二府,宁国居长。可从他祖父贾代化起就比不过贾代善了,到了他老子,就更他娘的奇葩,堂堂一个二甲进士,不去做官承爵,反倒跑到城外修仙去……
结果到了他这一辈,论辈分比不过,论爵位差的更远。
堂堂一族之长,也只能跪在地上回话,窝火。
好在贾母没功夫再理会此事,因为有嬷嬷跑来求援,宝玉和薛蟠同去丰乐楼赎买妓子一事爆发,此刻正被贾政拿下往死里打中,贾母要去救驾……
……
运河之上。
十日过去了,行程已过了一半。
除却快要憋疯了的贾琏一行人外,其他人倒多过的有滋有味。
贾蔷每日里早起,与李婧一道做晨功,锻炼身体,打熬筋骨。
他又将前世所学的一些关节巧技和八极拳教给李婧,李婧于学武一道的天赋比他不知高明多少,受益匪浅。
而贾蔷只求强身健体,正经学了《五禽戏》,效果倒也不错……
练完晨功,贾蔷自去读书,李婧则再去教黛玉一等女眷练五禽戏,八段锦等养身之法。
黛玉起初虽答应了要锻炼身子,可她那病弱的身子骨,哪里能坚持下来。
连半盏茶功夫都不到,就目眩头晕难以为继。
不过出乎李婧预料,黛玉居然是一个有韧性的。
她倒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只因看到身世与其相仿甚至远比她还惨的李婧,都能坚持做到今日这个地步,不仅支撑起门户,还能带父求医,便以为皆因体壮的缘故。
既然李婧能做到的,生性要强的她又岂能服输?
所以十多日下来,倒勉强能将《五禽戏》做一整套下来,许是底子薄,所以效果也极为显著。
至少用饭能用下一小碗,不再只吃几小口,数着米粒吃了……
便是晚上睡觉,也不再一坐坐一宿,能睡上二三个时辰。
白日里无事时,便“翻译”贾蔷书写的《白蛇传》,顺便指点指点贾蔷的时文。
到了天黑,累了一白天,洗洗后很快就能入睡。
一众人过的辛劳但是充实,而其中,黛玉对贾蔷的观感再度发生了变化。
她没想到,生的如此俊秀但脾气却刚硬桀骜的贾蔷,居然能安得下心来专注学习和写作。
当日薇薇安失言之后,黛玉也曾有两日未下来。
但一来实在惦念《白蛇传》后续故事,二来,也觉得贾蔷非心存邪念之辈。
等第三日寻借口下来后,冷眼旁观发现贾蔷眼神清正依旧,不曾闪烁不定,对她的态度也是以尊敬为主,黛玉就放下疑戒之心,又以姑姑的身份常下船舱来……
有这样一位时文颇具灵气的先生指点,贾蔷自也高兴,每日里见黛玉下来,就抓紧时间学习功课,十分专注……
“你这文勉强也算能看了,只是,《论语》还是没读透。”
黛玉将贾蔷做的一篇时文看过后,轻声点评道。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语气中带着一分不解道:“林姑姑,《论语》我已熟读千百遍,便是倒背亦可,大义也都明白,怎还叫没读透?”
黛玉闻言抿嘴浅浅一笑,指教道:“我自四岁起发蒙读《论语》,当时已晓文义,但年纪越长,读之愈久,便越觉意味深长。每回温读,必添新解。”说着,见贾蔷手边放着一册《孟子》,便问道:“蔷哥儿,你亦读《孟子》,有何体会?”
贾蔷不知她要说甚,顿了顿,脑中出现一句逼格较高之言,想以此搬回一局,便沉声道:“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想黛玉听后“噗嗤”一笑,嗔他一眼,道:“那只是孟子名言罢……你且记住,读孔圣言语,当去句句领悟‘自然’二字。而读孟子之言,当句句去参悟‘事实’二字。”
贾蔷闻言震惊,因为说实在的,他听不懂逼格这么高的话……
又沉默了片刻后,他看向黛玉问道:“林姑姑,此言,莫非是姑祖丈所言?”
“……”
黛玉面上微笑一凝,随即暗自咬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蔷见她这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面上却微笑道:“毕竟读了那么多书,总还算有点收获。知这等至言,非大儒境界,如何能说的出?纵然林姑姑天资聪颖,令我望尘莫及,然林姑姑毕竟年岁还小,总不该说出如此老成之言。想来,当是探花郎出身的姑祖丈所言。不过,此至言当真令我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说罢,贾蔷躬身一礼。
黛玉闻言,目光隐隐古怪,抿了抿唇角,看着贾蔷强忍笑问道:“蔷哥儿,你果真能听懂?我都是今年才明白了些,如此看来,蔷哥儿你天资比我强的多哩……”
贾蔷闻言,脸色一黑,“怒视”姑姑大人道:“正因为听不懂,才觉得能以此为长远的明灯,当不得受益匪浅吗?”
黛玉见之忍俊不禁,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如今读书还未入门,只读得其形,未读得其精髓,距离神就更远了。我虽明白是怎么回事,勉强算是读了些精髓,但距离当先生也还差之甚远。
若是……若是回到扬州,我爹爹身子果真无恙,我会请他点拨你的,受益必胜听我十倍。
只是,你莫要心急呢。”
贾蔷闻言,点头轻声道:“我省得,多谢姑姑。”
他是真明白黛玉所言之意,并不玄乎。
譬如前世读书学数学时,老师同教一道公式,只得其形者,勉强会做课后题,考试拉稀。
得其精髓者,能举一反三,考试中可得高分。
而得其神者,奥赛走起……
贾蔷有自知之明,如今他时文的水平,也就勉强能做个课后练习题……
见他如此明理,黛玉抿嘴一笑,语气温和道:“虽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出五服的远亲,只是我们仍拿你当成正经子侄相待。三丫头说的好,既然四妹妹是你的正经姑姑,我们与四妹妹素若同胞姊妹,难道就成了远亲不成?你打小父母早去,心性难免孤傲,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真和你计较……不过,也因为你是个出息肯上进的,若是自己不上进,我们也不会搭理你。”
看着黛玉水波潋滟的灵秀双瞳中,蕴着暖色的目光,贾蔷震惊的嘴巴都张开了,呆呆的看着她……
这位比他还小几岁的灵秀女孩,怕不是拿她自己当亲姑姑了吧?
莫非日后见了她,还得磕头问姑母大人安?
不过贾蔷心里虽古怪,面上却还是领受了林姑姑大人的好意,规规矩矩的一礼拜下,再度道谢。
有些恶毒礼教可以唾弃之,可礼貌什么时候都该有。
黛玉见之,浅浅一笑,星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轻启芳口道:“蔷哥儿,那《白蛇传》,如今写到哪儿了呀?你可莫要生出怠惰之心哩。”
贾蔷闻言捂额,小狐狸的尾巴终于还是露了出来……
……
ps:感谢书友“倚剑听春雨”的两万赏,书友“肥起”和“佩恩之天道”的万赏,还有“东华沈宇轩”、“梵琴煮鹤”、“自酌自饮自逍遥”、“轻狂小松鼠”等书友的打赏。累积打赏加更已经超过了,等五一上架后加更。还有上本书累积的几个盟主没加更,等上架感言时一并算清楚了,这本书一起补回来。我就是这样讲道义的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机灵鬼
对贾蔷而言,黛玉终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纵然如天地宠儿一般,周身灵秀之气,尤其是那双星眸,明亮动人,虽仍年浅,却可拨动人心。
但他二世为人,总还不至于生出什么“三年起步,五年血赚”的心思来。
所以才能目光清正,神情冷静自然。
即便心有喜爱,也还无关风与月。
而黛玉年纪虽幼,然心思之细腻灵透,纵寻常成年人也难及。
但以她如此敏感的心思,都感觉不到贾蔷身上有一丝一毫的邪气。
唯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宁静之意。
这种宁静之意,是她在宝玉、贾琏等贾族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
便是贾赦、贾政两位舅舅,也不曾有过。
所以,她也就愈发理所当然的认为,贾蔷就是个品性极好又身世可怜的孤儿……
至于宝玉曾对她说过,贾蔷从前不简单之类的话,并不被她放在心上。
毕竟,相比听到的,她更愿意相信亲眼见到的。
也因此,她能在贾蔷跟前渐渐放得开,以亲人相视,不再困囿于寻常男女间的礼教大防。
此刻催更,看到贾蔷甘拜下风的举手投降,黛玉得意一笑。
贾蔷诚心认输道:“林姑姑,今日确实还未开始写,昨日里那点存稿临傍晚让紫鹃给要了去,眼下是真的一个字都还未写。”
黛玉闻言登时不满道:“一字未写?也是奇了,怎你写的,还不如我这誊写的快?”
贾蔷苦笑道:“我这点微末学识,怎好和林姑姑相比?与林姑姑相比,便如那萤火之光和皓皓皎月之比。且林姑姑文雅典故信手拈来,运用之妙皆在心中。我用大白话写十句,不如林姑姑用典故一言以释之,自然比不过林姑姑。”
黛玉被这一通浅白但真诚的吹捧,吹的有些晕……
心道,蔷哥儿虽在有些长辈跟前不怎么恭敬,但在她跟前,好像越来越恭敬了,是个好人。
然而正当她如此作想时,就见贾蔷眼睛明亮道:“若是林姑姑想早些看到后续内容,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就是不知林姑姑愿意不愿意?”
……
“蔷哥儿,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黛玉用翠色锦帕擦拭了下手心中的细汗后,星眸微侧斜觑着贾蔷咬牙问道。
贾蔷的好主意,居然是他列出一段小纲来,内容由黛玉按照先前的脉络,自己进行创作。
这样一来,贾蔷倒是轻松许多,可黛玉却成了他的代笔,给他做起枪来。
这是人干的事吗?
看小说故事自然爽快,哪怕重新誊写一遍,也还行。
可完全由自己来写,即使已有小纲,可血肉依旧要由黛玉苦思丰满,那滋味,便由舒爽有趣变成了出力受累,她能有好脸色看才怪!
看来,她把某人想的太纯善了些……
贾蔷在书桌另一角,闻言抬眼看来,微微一笑道:“林姑姑莫恼,如今你我为合伙人,共写传奇故事,难道不算好主意?对了,林姑姑还要起个笔名,以后要印在书上,与我风吹上人一起百世流芳。”
黛玉闻言震惊,生生气笑道:“这样的书,离经叛道,那些读书老爷们哪个见了不唾弃,你还想百世流芳?再者,风吹上人又是什么鬼名堂?”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在当下世道里,话本小说在士林眼中的地位,就和前世的网络小说在主流文学作家中的地位无二,都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
当然,便是在前世,也没人敢幻想凭借《斗破xx》亦或是《霸道总裁xx我》流芳千古。
贾蔷却笑道:“林姑姑以为,这些故事,百姓会不会爱看?”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自然会喜爱。”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既然是百姓们喜爱的故事,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故事,那么那些官儿和清流们喜爱不喜爱又有什么干系?唾弃……他们算老几?”
古往今来,总有那么一伙人标榜仁义道德,张口圣贤文章,背地里之肮脏邪恶下流,少有人及,贾蔷深恨之!
黛玉却想不通,她偏着头,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蔷哥儿,你如此刻苦读书,不就是为了考功名做官?怎听着,你好似瞧不起他们?”
贾蔷轻轻摇头,微笑道:“做官,怎么可能做官?这辈子都不会做官了……我读书考功名,只是为了取得这一层身份,等闲不被人欺负了去。再有就是,我不爱与人下跪,太上皇在时还好,若是不在了,而我又无功名,那么在外行走时遇到个官儿就要下跪,还不把人怄死。”
黛玉有些不解,道:“你不想做官……你很厌烦下跪?”
贾蔷点了点头,道:“天地可跪,父母可跪,君王嘛,小命要紧。其他的,就算了……”
“噗嗤!”
黛玉笑起来眉眼极好看,她笑道:“你也知道小命要紧?”
贾蔷淡淡道:“蝼蚁尚且贪生。”
黛玉对这厮的无趣已经习惯,也不理会,又问道:“你不想当官,你瞧不起做官的?”这话,怎有几分宝玉的神秀……
贾蔷摇头道:“无所谓瞧得起瞧不起,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是在我看来,入了官场,难免要欺上而侮下。见了上官,要么心不跪则身跪,要么身不跪心却跪倒。见了下官,要么作威作福,令其畏惧,要么接受其巴结贿赂,和光同尘。古往今来,莫过如此。这种人生,我实在不喜。”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卖烤肉么?”
贾蔷无语的看了这位小毒舌一眼,然后用下巴虚点了点她手下的纸笺,道:“我要做书局,要做天下最大的书局。二京十八省,我要让我的书局开遍天下。”
黛玉闻言,先是有些失神的看了贾蔷稍许,随即回过神来,星眸眨了眨,问道:“莫不是,就叫风吹上人书局?”
“……”
贾蔷见黛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正色道:“林姑姑,你想多了,叫盛世书局。”
这干巴巴的回答,让黛玉撇了撇嘴,忽地反应过来,道:“你要起的那劳什子会馆叫太平,如今要做个书局叫盛世?”
眼神中,难掩鄙夷。
呸!哈巴狗!
贾蔷摇头解释道:“若是小打小闹,那起个阳春白雪文雅点的名字不当紧,寓意越高洁越好。可若是想做大,尤其是想将话本故事当成主要书籍去卖,那自然是越通俗越好,因为买书的人,多是寻常百姓。”
黛玉怀疑:“卖得掉吗?”
贾蔷自信道:“这一点林姑姑放心,我有妙招!”
黛玉最喜欢妙招了,忙追问道:“什么妙招?”
贾蔷笑了笑,反问道:“林姑姑,你觉得,寻一些说书先生,将《白蛇传》往茶馆酒肆里去说,有用没有?”
黛玉星眸一亮,笑道:“自然有用……”不过随即又蹙起眷烟眉来迟疑道:“可是在茶馆酒肆里都说完了,旁人还会买你的书么?”
贾蔷呵呵了声,笑道:“只说一半嘛,或者进度延迟于书发行三天。除了说书外,还可以排成戏,想来也有人爱看。”
黛玉闻言掩口失声笑道:“蔷哥儿,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贾蔷:“……”
正当贾蔷被这“慈爱”的称呼打败时,忽地就见李婧、薇薇安和紫鹃、香菱、雪雁鱼贯而入。
贾蔷房间的门,原就始终未关。
不远处,甚至还有两个嬷嬷守在那。
以示无嫌。
“这是到哪儿去疯了?一个个都满身臭汗的。”
见她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的,黛玉不掩嫌弃的问道。
因其姑姑辈的身份,李婧也不计较,还哈哈一笑道:“带她们撒网捞鱼来着,今晚吃烤鱼!”
黛玉闻言,眼睛亮了。
自己捞鱼自己烤着吃,这等体验,她还没有过。
当然,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这样去做,不过有紫鹃和雪雁去做,与她也无二了。
见众人都看向他,一双双眼睛闪亮,贾蔷无奈笑道:“好吧,今晚我亲自出马,给你们烤鱼吃。”
同样是烤肉,贾蔷亲自烤的,和柱子他们烤的完全是两个味儿。
各吃过一次后,大家就更喜欢贾蔷亲手烤的了。
听闻贾蔷允诺,几个丫头都高兴的欢呼起来。
……
ps:不要急着去判断否定主角以后的路线会怎么走,我只能说,一切的铺垫,最终都是围绕着园子戏再来,所以且慢慢去看。
第一百二十章 夜话
入夜,一轮皎月如玉盘般悬于运河上的夜空。
月夜之下,河光潋滟,甚是迷人。
甲板上早被两个嬷嬷带丫鬟们用帷帐围起了一大圈空地,空地上摆放了两副桌几和几把椅子,甚至还铺了一块薄毯。
虽北地已入深秋,气寒可着薄袄。
然江南之地,却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月份。
不炎热也不孤寒,纵有微凉,也爽快宜人。
黛玉独坐一处,紫鹃、李婧、香菱另坐一桌,看着运河夜景吃茶说笑,雪雁掷骰子输了,所以今晚要当店小二跑腿。
薇薇安则跟在贾蔷身边,观摩他烤鱼烤肉。
“贾,你真的是太完美了……不,可惜你不会乐器,否则,你就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情人。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会乐器,也是我最喜欢的情人。”
蹲坐在炉火边,薇薇安双手捧着白皙带点的脸,一双碧色眼珠倒映着火光,愈发和猫眼儿一样,她看着贾蔷,用有些古怪的腔调说着。
此时的欧罗巴大陆,但凡身份体面的男人,要没几个贵妇当情人,简直没脸见人。
而那些贵妇,谁要没几个裙下面首,也是辱没身份的。
对于这样的人,贾蔷自然敬而远之。
帷帐里的人也纷纷啐骂起来:
“不害臊!”
“不要脸!”
“罗刹鬼!”
连香菱都不乐意的小声骂了句:“小浪蹄子!”
唯有黛玉边细细的品着鲜美的河鲜烤鱼,边冷笑看向那边,却并未说话。
贾蔷要是那样没品性的,她也不会教他那么多,更不会与他合作一起书局,哼。
果不其然,贾蔷没让她失望,就听他微笑道:“薇薇安,大燕是礼仪之邦,和你故乡不一样。你这青睐,恕我无福消受。”
薇薇安却不恼,反而撇撇嘴道:“贾,我不是第一天来大燕了,也见过许多事。你们大燕人明面上似乎很讲礼仪,可是暗地里,男人都想找很多很多情人,还去青楼妓院。女的,啧啧啧,我就知道,那位津门总镇的太太,和那位将军年轻的侄儿在约会。”
贾蔷:“……”
一群女孩子自然又唾弃了番,薇薇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兴道:“这有什么的,人的生命那样短暂,年轻的时光更短暂,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享受生命中的美好呢?”
贾蔷提醒道:“你的做法,在我们看来并不美好。”
薇薇安撇嘴道:“贾,你也和你们大燕的男人有共同的缺点。为什么你认为,你们男人可以拥有许多妻子,我们女人就不能。你今年才十六岁,就已经拥有了两个美貌的小妾了。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你这样的情人?”
贾蔷有些惭愧,但还是摇头道:“我拥有她们,不只是因为我贪心喜欢,更重要的是,我可以保护她们。使她们衣食无忧,让她们快乐度日,不让世间不平事不幸事发生在她们身上。我会为此而努力,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男人享受权利后必须承担起的责任和担当。而你们欧罗巴女人的做法,只会令我感到羞辱。所以,薇薇安,我们还是只做朋友的好。”
薇薇安正色道:“贾,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情人,我也可以不去寻找其他的情人,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情人,我愿愿意做你……”
“我愿意做你爹!”
贾蔷忍无可忍的打断说道。
“噗!”
原本脸上越发冷笑连连的黛玉,听闻此言后,口中嚼着的半根鱼骨一下喷出,伏在桌边使劲抖着削瘦的肩头。
要……要做她爹!
李婧、香菱、紫鹃、雪雁等人自然更是大笑不已。
薇薇安闻言就有些恼火了,薄怒嗔视贾蔷道:“贾,不能过分。你这样想,是乱抡的。”
贾蔷:“……”
他站起身,将烤好的烤鱼递给一旁候着的雪雁,然后对薇薇安道:“我的意思是,喜欢是两情相悦的事。若是一方不喜欢,一方强求,就好比我是你爹爹,你却强求要喜欢我一样。薇薇安,我想即便在欧罗巴,寻求恋人也不是这样的吧?”
薇薇安语滞,再嗅到浓香的烤鱼香味,耸了耸肩道:“好吧,你说服了我,不过我不会这样放弃的……贾,能给我烤一条烤鱼么?我饿了。”
贾蔷又坐下,道:“你是我的朋友,当然可以。”
薇薇安闻言,碧蓝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贾蔷的侧脸,眨也不眨一下,叹息一声满满遗憾道:“可惜,上帝不愿让我成为天使,在我脸上点了许多斑点,不然的话……”
贾蔷懒得理会,幸好,李婧过来,将薇薇安拎了过去。
不过薇薇安刚走,却见黛玉竟摇摇的走来坐下,看着贾蔷似笑非笑道:“蔷哥儿,你的书局,准备开到佛郎机国去么?”
贾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翻滚着手上的河鱼,淡淡道:“也未尝不可,佛郎机人可以不远万里来我大燕,我又有什么顾忌,不能前往佛郎机。寇可往,吾复亦往。”
“呸!”
黛玉忍不住啐笑道:“这是汉武名言,人家是为了击退匈奴,你又是为了什么?寻个洋婆子做小妾?”
贾蔷呵呵了声,抬头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道:“林姑姑,你知道吗?天下之大,十倍百倍于大燕。大燕虽大,虽江河秀丽,然论土壤之肥沃,气候之宜人,其实并不如一些海外之地。几千年来,中原王朝多少英雄,多少枭雄,为争夺这片江山,起百万大军,自相残杀。却没有一人想过,打破这个桎梏,往外面去走走,看一看。可怜宫阙万间都化作土,埋不尽的百姓枯骨。”
黛玉陡然听闻这沉重之言,一时有些失神,星眸看着贾蔷喃喃道:“你……你还想去外面打天下?”恍若天方夜谭。
贾蔷“噗嗤”一笑,道:“我打哪门子的天下,不过出去转转倒是可以。若是能将书局开到海外去,岂不更好?海外的金子,可比大燕的还多。”
黛玉垂下眼帘,掩住比星辰还清明的黑眸,并了并一双穿着淡青色绣鞋的脚,又用绣嫩黄小竹枝花苞浅桃红锦裙遮住了绣鞋,轻声问道:“蔷哥儿,你怎这般喜好金银?”
贾蔷侧眸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不喜欢金银,但喜欢使用金银。喜欢金银,容易为金银所俘获,成为金银的傀儡,财迷心窍。而喜欢使用金银,则是因为可以用金银去做心里想做之事。林姑姑,我无父母可孝顺,亦无手足可友爱,本性也不喜奢靡,就算如今多了香菱和小婧二人,但她二人又能有多少嚼用?所以,我赚到的金银,不是用来享福受用的。”
黛玉闻言,抬起眼帘,好奇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水晶心
想做什么?
贾蔷往烤鱼上均匀刷了遍佐料后,看了眼黛玉笑了笑,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但她的心思太过细腻,也比她的年岁至少成熟好几岁,所以贾蔷并未只拿她当个小学生看……
想到小学生三个字时,贾蔷又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待看到黛玉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有些不善后,忙解释道:“我是怕说出来,让林姑姑你笑话。”
黛玉哼了声,不怎么相信,方才贾蔷之笑,分明有取笑之意,她道:“你且先说。”
贾蔷道:“我家里简单,门楣嘛,也谈不上什么门楣,又不着我去光耀。也不喜钻营官场,与人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但是,人总要做些什么,对么?要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好让后人知道,这个世间,我曾来过一回。”
黛玉闻言,眼睛明亮,道:“所以你才想着写这些话本儿故事,还要将它们卖遍天下。这样好的故事,必会留传下去,日后人们提起故事,可不就会想起你?对了,蔷哥儿,你先前问我什么来着?”
贾蔷莫名其妙,道:“我没问你什么啊?”
黛玉嗔他一眼,薄怒道:“下午的时候,你有没有问我一事?”
贾蔷皱眉,用力回忆了稍许后,忽地眉尖一挑,道:“是问既然百姓们喜欢我们的故事,那么那些官儿不喜欢,他们算老几?”
黛玉脸上的笑容都敛了起来,问道:“下面呢?”
贾蔷再想了想后,开始看着黛玉呵呵笑了起来。
黛玉俏脸飞起一抹晕红,瞪他道:“你笑什么?一点孝心也没有!”
贾蔷抽了抽嘴角,问出了黛玉想让他问的话,道:“那么林姑姑,你想到了什么笔名呢?”
既然贾蔷想要名垂后世,那她也出了分力,是不是也可以顺带着留个名呢?
贾蔷先前说给黛玉金银分红她并不怎么上心,可留名之事,她还是有些兴趣滴。
看出贾蔷取笑之意,黛玉没好气横了他一眼,还别说,颇有几分当姑姑的威严,然后思量稍许,轻声道:“你叫风吹上人,那我就叫,林中客。”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莫名的,他想到了“玉带林中挂”这一判词。
不过,今世事情未必就会如此。
其他的不说,若是能救活林如海,这位林姑姑的命运一定会发生改变。
念及此,他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道:“好,等书局办下来后,印刷成册的书的扉页,必有林姑姑的名号。”
黛玉风轻云淡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我并不在意的。”
贾蔷点点头道:“好吧,林姑姑毕竟是闺阁女子,留名于外,到底不大合适……额。”
风一吹就倒的林妹妹,也能发出这样有杀气的目光吗?
“你还没说,你要赚那么多银子准备做什么呢……你先前赚到的银子,不是拿去买宅子,就是拿去教坊司买乐户。”
黛玉不是多事之人,只是不想她也出了力赚到的银子,沾染上这些事。
贾蔷看出点她的心思,便笑道:“林姑姑放心,其他生意赚到的不说,书局赚到的银子,除了拿去多开些书局外,只会用来资助当地贫苦好学的学童,助其开蒙。”
黛玉闻言先是一喜,可随后有些不解问道:“不应该资助囊中羞涩的童生进学吗?”
贾蔷摇头道:“童生若是勤学,考上廪生,学里每月都会发放廪米六斗,更不用说秀才了。而且,书局若大举资助他们,难免被人扣上别有用心的心思。那些学童就不同了,却有许多孩童,想读书但交不起束脩,若有机会帮扶几个,也算一份心意。”
黛玉闻言,心中满意之极。
她再没想到,贾蔷竟有这样一幅胸怀。
一个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的少年,居然有如此仁厚之心,实在可叹……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一起长大的兄弟宝玉……
而贾蔷见黛玉不再开口,他自也非多话之人,静静的烤着烤鱼。
只是也没有享受许久,就皱起眉头来。
原来守在帷帐附近的嬷嬷的声音传了过来:“琏二爷来了?”
贾琏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径直朝这边走来。
黛玉回过神后,堆笑站起身来,问道:“二哥哥怎过来了?”
说着,小眼神还瞥向了贾蔷,示意他赶紧起身。
贾蔷倒也不愿落一个故意强横的印象,不过虽站起身来,却没招呼什么。
懒得敷衍……
贾琏目光先瞥了贾蔷一眼后,对黛玉温声笑道:“来告诉林妹妹一声,明儿早上船要到淮阴了。”
黛玉不解道:“怎么呢?”
贾琏道:“甄家太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着家人至淮阴老宅祭拜已故甄老太爷,正巧,淮阴是总督漕运衙门所在之地,他家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甄家老爷也会至此,和漕运总督商议入冬后漕运之事。临行前老太太、老爷都吩咐了,路过淮阴时要顺路拜访一下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爷。他家实属江南第一名门,甄家老爷又素来好结交奇人异士,说不得名下就有名医可治姑丈之症,我寻思着,还是厚着面皮去求一求,说不定就能遇到良医。”
黛玉闻言,登时动容,红着眼圈屈膝一福,道:“多谢二哥哥操劳。”
贾琏摆手道:“自家骨肉至亲,说这些外道了。”
说罢,目光落在烤炉上的烤鱼上。
真……真他娘的香啊……
“咕咚!”
贾琏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但他绝没有吃过这么香辣冲香的刺激之物。
或许他吃上一回后,就再不屑去吃。
可在吃到之前,这十来天闻到的香气,真真将他的馋魂儿勾到了脑仁里。
他不好权势,贪些银财,也是只为了女色。
但在女色之外,他还有一极大的爱好,便是口腹之欲。
今日之所以前来,也是因为着实忍耐不住了。
在船上都快待疯了,嘴巴里淡出鸟儿了!!
往日里烤羊肉串儿,到底还有些腥膻之气,难免有些嫌恶。
可烤河鱼,鱼香配上料香,当真是要了他的亲命!
正是这滋味,才让贾琏彻底不顾和贾蔷已经撕破面皮,趁着人多故意过来。
面子,尊严……
对他们算极大的事,可有时候,也就是个屁。
在享福受用面前,连祖宗基业都能放到一边,更何况区区一点体面……
尤其是,这会儿离的这样近,香气扑鼻之下,他口中口水快成河了,拼命往肚子里吞咽。
黛玉何许人物,早就看出了贾琏眼中遮掩不住的馋欲,心里强忍着笑,邀请贾琏道:“二哥哥坐下吃一点蔷哥儿烤的鱼肉吧?”
贾琏闻言心中自然大动,可看见贾蔷冷漠的神情,干笑了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受不得这腥辣之物,林妹妹最好也少吃。”
虽如此,可“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是不断的响起,尴尬之极。
且,他居然没有挪动脚步……
见此,黛玉不动声色的嗔了贾蔷一眼后,从烤炉上轻轻拿起两条烤好的河鱼,递到贾琏手中,笑道:“不过是打发时间吃着顽的,二哥哥且拿去尝尝。果真不爱吃,拿去赏给下面人吃也成。”
贾琏闻言,大为高兴,尤其是见贾蔷居然没有冷冰冰的出言讽刺让他下不来台后,想了想道:“蔷哥儿明日若没事,也一并去见见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爷吧。”
贾蔷冷笑一声,正要拒绝,黛玉就笑道:“他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家里只三个人来,总不能就去两个吧?”
贾琏闻言高兴一笑,道:“那好,明日到了码头,我让人准备好车马,拿好仪礼,去甄家老宅求见。”说罢,就拿着烤鱼运步如飞的离去。
等贾琏离去后,看着贾蔷淡淡的脸色,黛玉轻声道:“你莫生气,我知道你恼我自作主张。只是,我并非只为了谢他。蔷哥儿,你总归姓贾呢,一笔难道还能写出两个贾字来?先前你若果真离了贾家倒也罢了,可你也说了,遇着了太上皇,虽得了不世之隆恩,可也不得不重回贾家。既然回来了,你就不能长远的这样和所有的贾家人都隔阂着。琏二哥是个没什么刚性的人,不然早受不得凤丫头那霸道的性子了。既然如此,你何不与他和解和解,再不济,缓和缓和也好呀。哪怕,只当个点头之交,总也比仇人强些,是不是?蔷哥儿,阖府上下都是仇人,传到外面去,难道外面会说是别人的不是?”
贾蔷闻言一怔,登时有些动容的看向黛玉……
她居然能想的这样深……
……
ps:黛玉党,打赏,啊,打赏!!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方子有问题
“林姑姑,你当真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不然,怎会在这个年纪居然懂这么多。受教了,受教了!”
贾蔷颇为感慨的说道。
黛玉嗔了他一眼,不放过道:“我说的,你可听进心里去了?”
贾蔷没法,苦笑道:“林姑姑,我与贾琏,谈不上甚仇怨。只是,他素和贾珍交好,因而嫌恶与我,动辄辱骂呵斥如奴。若我不与其翻脸,哪有立身之处?”
黛玉压低声音悄声道:“你莫要哄我,琏二哥性子绵软,被你治伏一次后,他还敢再挑事?二嫂子这几年来,不就是这样将他拿捏的死死的……我瞧他如今也畏惧于你,怎还会嫌恶辱骂你?再者,又不是真让你孝敬他,不过缓和一二罢。总这样僵着,对你也并非好事。外人不知情,未见过他见死不救,只道你不知长幼尊卑,不明仁孝大节。你莫要意气用事呢。”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后,躬身一礼道:“林姑姑言之有理,多谢姑姑爱护之心。”
黛玉闻言俏脸微霞,月夜之下,愈发显得清丽无双,她轻声道:“虽你总说出了五服,可到底还是子侄辈,又出力帮我……我不过白话一二罢。”
贾蔷无奈一笑,又拿此节说事……
不过他也明白,总要以此为由,打消一些人的多虑……
念及此,贾蔷温声笑道:“林姑姑果真当我是亲侄儿?”
黛玉听出他的取笑之意,没好气嗔他一眼,警告道:“蔷哥儿,你仔细着。”不过见贾蔷俊秀的脸上始终是干净纯净的笑意,顿了顿,她双臂环膝,举目望月,一双星眸中倒映着月色,轻声道:“我打小就没了娘,爹爹……也素以公事为重。不过五岁,我便孤身远赴千里来至贾家,虽有老太太关爱着,姊妹们也都让着我,可再怎样,又如何能及爹娘疼爱……你这境遇,倒与我有几分相似。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间……我没想到,外祖母家居然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此看顾你一些。”
到底还是一颗文青的心……
贾蔷微笑颔首道:“我明白林姑姑之意了,咱们是一类人,所以你看我顺眼些,乐意帮我一把。好吧,日后,我就当你是小姑姑了。”
黛玉闻言一恼,斜眸觑视某人,道:“小姑姑?日后?那先前你当我是什么?莫不是黄毛丫头?蔷哥儿,你敢欺我年岁小?”
贾蔷干笑两声,连忙摆手道:“我若有此轻视之心,如何能逃林姑姑之法眼?林姑姑的眼睛,仿若能看透人心。在你跟前,实难藏奸。”
黛玉被拍的满意了,这才哼了声放过他,道:“我料你也不敢!”
二人对视一笑后,黛玉又问道:“蔷哥儿,那西洋番医果真管用?”
贾蔷想了想,缓缓道:“原我也不敢保证,连一成信心都无。不过既然薇薇安说过他叔叔救治过同样的病患,我想那至少有六七成的可能。再加上,天宁寺的秘藏宝药,不止对小婧她父亲有用,对姑祖丈同样会有不小的用处。所以我以为,可以寄以厚望。”
黛玉闻言,俏脸上难抑悲色,低着眼帘轻声道:“但愿如此罢。”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到了往京里派人喊她回扬州的地步,其父林如海多半已经要不行了。
但凡郎中有法子,也不至于喊她回去做孝子。
可是,她一孤女,连个手足兄弟也无,回去又能如何?
倘若她爹果真有个好歹,黛玉都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依,何处可容身。
贾母待她虽好,可贾家到底只是外家啊……
所以,但愿贾蔷之策有用,西洋番医,能有回天之术。
……
神京城西,赵庄。
距离东盛赵家二老爷赵东林以妙计得了方子后,已过去了十日。
因为方子写的极详尽,所以进展颇为顺利。
赵东林看着独子赵博安亲自带着一众掌柜、伙计在染槽染缸染瓮间操持,眼中既有无奈,有骄傲,也有心疼。
他这傻儿子怎就不明白,手艺做的再精,可不通人情往来,又如何能继承这份家业?
不过与赵东林齐立的年轻人,并不这般想。
此人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戴璞巾,身后着一件大红色绵绫披风,相貌与赵东林有几分相似,他对赵东林笑道:“二叔,博安是我在家里最喜欢的兄弟,博安比博远、博旭他们要强十倍不止。”
赵东林闻言苦笑道:“博弘,你就莫要说笑了。博远、博旭他们虽不如你,却也都人人进了学,总有个生员的功名吧?再看看博安,唉。”
赵博弘,姑苏赵氏长房长子长孙,赵氏宗族的宗子。
隆安三年,二甲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是京城文官子弟圈里有名的公子人物。
因其出手阔绰,行事大方,即便在翰林院中,亦是风云人物。
明眼人皆可见,其未来之前程,不可限量。
所以,纵然赵东林高他一辈,是其亲叔父,也礼让他三分。
赵博弘摇头道:“二叔,赵家不缺几个生员。博远、博旭他们若果真能更进一步,考取举人功名也则罢了。可老爷与我观其文章才气火候,能考中一个秀才,已是见顶。所以,还不如博安能在东盛号大展手脚。日后在族中地位,想来可比肩二叔今日之功高。”
赵东林闻言,心里登时舒坦顺心,不过还是摇头悲观道:“你也看到了,博安生性木讷,不善与人交谈,一点不通人情世故。换做旁人,看到你我在此,哪里还能安心在那染槽染瓮跟前转悠?偏他不通礼数……”
“诶……”
赵博弘笑道:“通人情世故的掌柜赵家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是人精?可精通织染行当名堂的,赵家唯有博安贤弟一人。这次得的新方子染出的洋红之鲜美,惊动了几家王府相府,京城名门纷纷前来采买。赚到多少银子且不说,只这份体面,就足以让苏州赵氏的门楣添彩。连父亲都知道了,昨儿还同我夸赞博安愈发出息了。”
赵东林闻言,脸上掩不住的喜悦之色,他当然知道赵博弘为什么这样喜欢赵博安。
换做是他,也会对一个一点野心没有,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却精通家族命脉匠艺的堂弟友爱有加。
不疼这样的兄弟,难道去疼对家业虎视眈眈,恨不得赵博弘突然暴毙的亲手足?
赵博远、赵博旭虽是赵博弘的亲弟弟,可却不是一个娘……
那是赵东山续弦所出,而赵东山续弦荆氏,却是当今首席军机大臣荆朝云之妹……
赵博弘在赵家,并非没有压力。
赵东林笑道:“博弘啊,为叔素来最是支持你的。你是我苏州赵氏的长房长孙,是名正言顺的宗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认!你在翰林院做官,要大方阔绰,这个时候行下好处,日后受益无穷。除了族中每月给你分的那份外,我做主,从给外面的节礼份子中分出一份来给你。赵家以后,全都靠你喽。”
赵博弘闻言笑的愈发灿烂,道:“多谢二叔了。”顿了顿又道:“博安这样的兄弟,才是我赵博弘的亲手足。二叔放心,往后没人能欺负得了博安的。”
赵东林闻言大喜,连连招手,唤正在染槽边动手忙碌的赵博安道:“快过来。”
赵博安面上不见一丝笑容,目光也有些凝重,一步步走来,眉头皱起。
见他这般模样,赵东林气笑道:“整日里恨不得住在染槽里,连我和你大哥也认不得了?”
赵博安闻言沉默了会儿后,低头道:“刚才请过安了。”
赵东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旁赵博弘呵呵笑道:“博安,见你面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如今你染的布和绸缎,各处都有人夸,你大伯也夸你愈发出息了。”
赵博安本该道谢,谁想脸色愈发凝重,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见此,莫说赵博弘,连赵东林都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博安沉默了片刻后,吐出让赵东林心惊肉跳的一句话来:“方子有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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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恩怨
“你说什么?方子有问题?”
这句话,让赵东林心头猛地一跳,随即连连摇头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的布和绸缎都染出来了,人人夸好,哪里还有问题?”
赵博弘提了提眉尖,问道:“博安可是想着,如何才能染的更好?”
赵东林笑道:“八成是这样,这个呆子,遇到染槽上的事,就跟撞客入了魔一样……”
“掉色了。”
赵博安突然吐出三个字来。
赵东林和赵博弘二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两双眼睛齐齐盯死赵博安,问道:“你说什么?”
赵博安抬起头,看着他父亲和堂兄,也不吝啬说话了,道:“七天前我最先染出来的一匹布和一匹绸缎没让人卖,一直留在房里。每日里再观摩一下,因为我总觉得这方子实在精妙,说不定还有改进的余地。可是今天早上,我却看到放在床头的绸缎,颜色浅了。细布上的红,更是染红了床面。所以,这方子有问题。”
赵东林和赵博弘二人对视一眼后,脸色都凝重之极。
赵东林沉声问道:“你早上就发现了问题,这会儿可查出问题在哪?”
赵博安木然的摇了摇头,道:“从早上到现在,试过无数回,每一步都没有差错,染出的布和绸,都没有问题,过水都没事。”
赵博弘眯起眼睛,问道:“那是不是,你先前染的布有问题?”
若只是赵博安试染出了问题,那还只是小事。
可若是……
后果,赵博弘都不敢多想。
不幸的是,赵博安摇了摇头,道:“七日前的第一批布,有几匹废布,我看了看,连废布都开始掉了颜色。”
赵东林闻言再无侥幸,面色铁青厉声道:“好一个宁国贾珍,好一个贾蔷,他叔侄二人合起伙来,敢骗我赵家的银子!!”
赵博弘面色寡淡,漠然道:“二叔,你先前说,贾蔷卖了方子给恒生王家,要了三万两银子?”
赵东林面色一变,似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艰难道:“是这样。”
赵博弘又道:“恒生号的蓝,独步天下,最近他们的新布上柜了没有?”
赵东林喘气声愈沉,缓缓点头道:“上柜了。”
赵博弘攥紧拳头,道:“超过七天,没有掉色?”
赵东林再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赵博弘仰头一叹,摇了摇头,道:“如此看来,此事多半是琅琊王氏,和贾家合起伙来,与我赵家下的套。”
其心中冰寒一片,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大大扩大姑苏赵氏的影响名望,让人看到红布红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姑苏赵氏。
赵家也能凭此和诸多名望贵门加深交际,这对他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可若是卖给人家的布和绸缎掉了色,惹出乱子来,那姑苏赵氏的名号,就要出大问题了。
他这个赵氏宗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琅琊王氏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击赵家的机会……
赵东林看着儿子木讷的神情,说不出责备之言,毕竟,这个方子是他取来的。
沉默了稍许后,赵东林缓缓道:“博弘,你可能不知道宁国贾珍和贾蔷的恩怨。”
赵博弘闻言不解,贾珍不是贾家族长么?
贾蔷虽得了太上皇之赞,难道还能倚之和亲长作对?
这等事,简直大逆不道,无法想象。
赵东林叹息一声,将贾家那点阴私事告知了赵博弘,最后道:“所以说,此事未必是最坏的局面。”
赵博弘原本冰凉的心,随着这番话迅速回暖,立刻道:“二叔,若果真如此,此事或还有转圜之机!”
赵东林叹息一声,咬牙道:“我知道,此事,多半是那贾蔷故意留下的圈套。不然,他也不会让人把方子这般轻易交给贾珍。也怪我,只想省那三万两银子,结果坏了大事!”
不过他到底果决,懊悔罢,立刻下命令道:
“来人,速将送往各府的布匹和锦帛绸缎全部收回,银子全退!”
“开仓取压仓布,挨家送上等量老方子染出的布和绸缎,这些都算是东盛号的赔礼,不必他们出钱。”
“博弘,此事还要劳你告诉大老爷一声,劳他多写几张名帖,我终究不过一介商贾,不被那些高门放在眼里,还劳大哥亲自出面,给人……赔礼道歉。”
赵博弘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声音低沉道:“二叔,有这个必要吗?”
他父亲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能够和王家礼部尚书扳手腕的衣紫大员。
让其父低头赔礼,这分量,就实在惊人了!
赵东林苦涩道:“博弘,不是我大惊小怪,这次新布新绸缎最大的买家就是忠顺亲王府。他家老太妃今年七十九,身子却不大好了,要提前过八十大寿冲喜,特意采买了最新出的绸缎和红布,而没用内造的。若是……若是老太妃生辰当日,红绸和红布掉了色,满堂红变成了满堂挂白……”
赵博弘闻言,虽脸色铁青,也再不多言。
大燕宗室除却皇子外,极少参与政事,多赋闲在家,混吃等死。
天家防宗室不是防了一两代……
但也不全不近人情,宗室内极有才干者,多在宗人府当差。
而忠顺亲王,便是宗人府大宗正。
老亲王对****有辅佐大功,到了这一代,忠顺亲王甚至是养在宫里长大的,与诸皇子同称太上皇为皇父。
这样的宗室亲王,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干政,那么哪怕是赵家,也绝对招惹不起。
单凭一个赵东林,的确无法摆平,白送上门去,只能落个敲骨吸髓的下场。
赵博弘木然道:“我知道了。”
说罢,转身要走。
赵东林却没让他单独走,道:“我也要回城。”
赵博弘不解,这个时候,赵东林不在此地解决大麻烦,回城做甚?
赵东林咬牙道:“忠顺亲王府我惹不起,宁国贾家我也惹不起吗?敢拿假方子来坑我,当我姑苏赵家是泥捏的不成!”
……
神京城,西斜街。
太平会馆。
这座三进三路的大宅子,原是宗室镇国将军的府第。
不过在那位镇国将军坏事之后,这座宅子就荒废了下来,落到蒋玉涵手中时,一应僭越规制也都拆除了。
所以如今这座府第,只要清扫一下,就可以直接入住。
东路院内,花解语和丫鬟元宝看着住了几日的宅第,心中百味繁杂。
丰乐楼号称天下妓家第一名楼,神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其陈设修饰,自然也是世间第一流的奢华地。
从那等人间仙境,突然降落在年久失修的旧宅中,二人若说心里没有落差,自是不可能的。
但是,再一想如今的境遇,至少不会被卖去接客,哪怕客人都是风流名士,还是喜悦的。
唯独让花解语有些失落的是,薛蟠并不敢纳她回家为妾,甚至连提也不提此事。
二人相处间,似乎果真只当她为义妹。
其实花解语已经认了,只要他提,她就从了他。
一个肯花费十万两银子救她出火坑的男人,值得她以身相许。
可……
见她轻声一叹,自幼与她一般长大的丫鬟元宝明白她的心思,嘻嘻笑道:“薛大爷真是有趣,给姑娘赎了身,居然每日里只敢白天来,不敢夜里住。他还是不敢和姑娘对眼瞧哩,嘻嘻嘻!”
花解语人如其名,眉眼如画,声亦如其名,语气仿佛花语般轻柔,轻声道:“兄长不是说了么,此处宅第为其手足贾公子所有。贾公子临走前吩咐过,他未归来前,此宅只许女眷住,不准男客留下过夜。”
元宝撇嘴道:“那贾公子真是好大的架子……”
花解语嗔道:“莫要嚼舌,赎身银子里,便有人家两万两,且这宅子也是人家的。若非倚仗贾公子三得太上皇夸赞之势,我们也未必能这般顺利的跳出坑来。”
元宝撒娇道:“小姐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嘛。”
花解语闻言,轻轻垂下眼帘,道:“往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今时不比往日呢……”
话刚落地,就听外面院子里传来大笑声:“妹子,元宝,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顽意儿来!嘎嘎嘎,上等的金丝好雀!”
见遍天下名士的花解语,听闻这糙糙的声音,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的笑了笑,起身去迎……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坑惨
二十五六的花解语,虽已过了当下男人眼中最美的豆蔻年华。
但实则是花儿最艳之时。
若非如此,丰乐楼也不会想着,趁最后几年的好光景,让她梳笼接客,赚最后一笔银子。
论颜色,花解语自不必多提,是最标致的美人脸。
然天下美人何其多,花解语凭何能稳坐天下第一名妓之位足足十年?
便是因为那一身被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浸透了的文华气质。
能与当世大儒谈经论道,能与风流名士联诗和词,能与棋坛国手执子对弈,能与丹青高手水墨争锋。
甚至,还能与军机宰相商谈治国之策……
若非如此,又岂能令众多的王侯将相、名士才子倾倒一时?
便是素有呆霸王之称的薛蟠,都在其一身气度下甘拜下风。
虽心怀觊觎之心,却无扑倒之胆……
只觉得这般锦绣的女人,多对视一眼都会玷污,他舍不得……
“噗嗤!”
见薛蟠痴痴的望着自家小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那副猪哥相,着实让元宝开了眼,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自打她记事起,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靠近不了她家小姐身边。
不过因为薛蟠两度救命之恩,又非急色强迫之人,所以元宝并不觉得薛蟠可恶,反而觉得有趣。
只是,心里还是隐隐遗憾,自家小姐可惜了……
薛蟠也是要面子的人,回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一直垂着眼帘任君观看的花解语抬起眼帘嗔了元宝一眼后,同薛蟠道:“兄长勿恼,元宝不懂事。”
薛蟠打了个哈哈,抬头和花解语对视了眼就慌忙避开了眼神,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恼不恼,元宝这个宝贝儿,最讨人喜欢了,怎会恼她?”
见薛蟠这样,花解语心里也无奈,不过念其恩德,她终还是选择将话挑明,声如花语的道:“若无兄长,我与元宝难逃虎狼之地。今妹身无长物,唯有以余生托付兄长,望兄长莫要嫌弃。”
薛蟠闻言慌忙起身,想要去扶拜下的花解语,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见了鬼了,硬是不敢碰她,僵持了好一会儿后,薛蟠恼的给自己大脑袋上一拳,气馁他自己怎变成了个无能男,垂头丧气道:“妹子,你快起来罢。你当我不想早早纳了你进门儿?我连做梦都想着呢,不信你瞧,我想你想的都清减了,连头都小了一圈儿。”
看着薛蟠好大一颗脑袋,花解语:“……”
元宝掩口偷笑,薛蟠却愈发沮丧道:“可是我也不知是不是撞客了,却连看你的眼睛也不敢看,更别提碰你了……”
想他薛大爷,十二岁就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开了苞,这几年来,阅进天下美色,好不快活!
谁知到头来,遇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女人,居然连人到心都石更不起来。
这他娘的,薛蟠心里委屈的只想哭……
不等花解语安慰,要面子的薛蟠就站起身来,生无可恋的往外走去,道:“妹子你好生在这待着,吃的喝的缺了什么只管让元宝儿跟前面要,千万别外道。算起来,如今你还是此地的半个女主子,毕竟,你如今在蔷哥儿名下……不提这些糟心事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不顾花解语挽留,就出了太平会馆,他要去翠香楼,找妓子云儿火拼一把,出出这郁气。
只是他带着随从,刚出了西斜街,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薛蟠转头就想骂人急着投胎,结果就看到四五匹马,猛然朝他冲了过来!
“聿聿!!”
“哎哟!!”
薛蟠身边的长随也都是废物,见到烈马冲来,非但不护着薛蟠,反而畏惧后退。
薛蟠自然扛不住这等烈性,吓的惊叫一声翻身掉下马去。
座下马也受了惊,左右踢踏,唬的薛蟠脸上没有一丝人色,在地上滚爬挪移,闪避马蹄。
若非长随总还有些人性,冒险上前将他扒出来,今日怕要生生被惊马踏死。
看他披头散发满身泥土灰尘狼狈不堪的模样,几个始作俑者无不放声大笑。
薛蟠暴怒,跳脚骂道:“**你娘的下流胚子,瞎了眼了,不会骑马回家骑你娘去,就往你老子身上撞?”
“你再骂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锦衣,头戴紫金冠,长脸细眸,面色冰寒,骑在马上目光如刀看着薛蟠。
薛蟠被这气势唬了一跳,再看看此人身后不断聚集起一众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大概联想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吞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慌乱。
为首之人见之鄙夷一笑,道:“就你这样的货色,仗着兜里有几两臭钱,也敢买下花解语?”
本来气怯的薛蟠听闻此言,陡然涨红了脸,大声道:“我道你们是什么来路,原来是为了我花妹子。真有能为,先前去丰乐楼把人赎出来,那你薛大爷算你们是个人物。如今老子花了十万两银子,救花解语出来了,你们这会儿倒来逞强。这般有能为,早先干你娘去了?”
“啪!”
为首年轻人手一抖,一声脆响,手中长马鞭便如毒蛇一般招呼在了薛蟠脸上。
薛蟠“啊”的惨嚎一声,栽倒在地,痛的打滚儿。
周围围观的百姓纷纷指点起来,那为首的长脸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若识相,早早将花解语送出那劳什子破地儿,你的好处多着呢。若不然,往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倒看看,区区一个薛家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丰年好大雪?呸!”
说罢,一勒马缰,拨转马身,一众衙内公子纵马离去。
几个薛家长随看着捂着一张皮开肉绽的脸疼的打滚儿的薛蟠,忙不迭的搀扶起来,送往医馆。
……
宁国府,宁安堂上。
贾珍脸上笑容凝固,不敢置信的看着面色阴沉的赵东林,道:“假的?!怎么可能?昨儿贵号还送了两匹上等绸缎,五匹大红细布来府上,说是新方子染出来的好料。这会儿就变成假的了?”
赵东林面无表情道:“送你的是第二批,第一批里的,已经开始掉色了。世兄,这不只是一万两银子的事。第一批绸缎,一共卖给了一家王府,两家相府。忠顺亲王府的老太妃要过八十大寿,算算日子,也就这四五天了。若是在她老人家的寿诞上,你家的方子染成的绸缎和红布掉了色……贾家纵一门双公,怕也担不起这么多王府相府的怒火吧?”
贾珍闻言,面色大变。
开国一脉功臣,纵然还有一些底蕴,但如何能扛得住这么多权贵的打压?
这个畜生!
这个畜生!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他这是想害死贾家啊!
贾珍身子都恐惧的发起抖来……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算老几?
“哎哟!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梨香院,薛姨妈被嬷嬷急急从荣庆堂叫回来,只看了薛蟠一眼,大叫一声就几欲晕厥过去。
薛蟠半张脸都被包裹着,披头散发脏兮兮的,露出的一只眼也木然无神,呆呆的望着虚空,恍若死人……
“妈先别哭,快问问随从到底怎么回事。”
薛宝钗也看的心惊肉跳,红着眼圈说道。
要不是靠近薛蟠鼻翼处有一根棉纱线头一扬一扬的飘着,显示他呼吸均匀,她都怕这个哥哥不行了。
薛姨妈闻言,一边大哭一边打发身边的叶老嬷嬷去问,没一会儿,叶嬷嬷回来气愤道:“太太,长桂他们说了,哥儿是从西斜街那边出来,刚一出街口就被一起子不认得的衙内用快马冲了,还让哥儿把那花解语送出来,哥儿不认,他们那么些人就欺负哥儿一个……”
薛姨妈一听,又心疼的放声大哭起来。
只想想那么多黑了心的混帐围着欺负她的儿子一人,她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薛姨妈骂道:“你这个孽障啊,为了那么个窑姐儿,花光了家底儿不说,如今连命也要搭进去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你妹妹去指望哪个?”
薛宝钗也跟着落泪,眼下这个局面,却不是她能化解的。
薛姨妈已经打发了人去告知王夫人,其实也不用多说,薛蟠重伤垂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东西二府,东府那边还没动静,西府这边却全都惊动了。
虽贾母没有出动,可贾赦夫妇和贾政夫妇并王熙凤都动身过来了。
贾赦看了薛蟠的模样后,一面打发人去喊太医,一面震怒问道:“到底是哪起子混帐,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敢这般伤人?”
薛姨妈哭着将事情说了遍后,贾赦动容,这几日他忙着收拾才纳进房的一个小妾,其余事一概不理,没想到薛蟠竟干下了如此了得的大事,连花解语这样传奇的花魁都买了下来。
和薛蟠一比,他倒是落了下风。
花解语的名头,贾赦如何没听说过?
但他也知道,丰乐楼的水深,不是他能招惹的,所以一直没去自讨没趣。
再没想到,会被薛蟠给拿下。
如此说来,是不是……
贾赦撵着颌下短须,若有所思的寻思着。
贾政怒声道:“可认出是何人行凶?”
孤儿寡母的小姨子阖家上门投靠,如今竟被人欺负成了这样。
于情与理,贾家都要出面,讨回个公道!!
不过没等贾家人出去打听,外面传来嬷嬷通报声:“舅老爷来了!”
贾赦、贾政忙往门口去迎,嬷嬷口中的舅家老爷,正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王家当代族长,亦是王夫人与薛姨妈的嫡亲兄长,王子腾。
四大家族中,史家自成套路,除非红白之事外,已经很少与三家联系。
薛家家主死后,薛蟠年幼顽劣,难当门第之重,薛家之势日渐中落。
贾家虽有祖宗余荫在,然东西二府子弟皆无出众之人,莫说光宗耀祖,便是勉力维持者都少。
而王家却出了一个王子腾,虽倚靠王夫人从贾家着实借了不少力,但其本身是个难得的英才,又在当今圣上潜邸之时便投靠过去,因此官运不浅,一路高升。
去年刚从九省都检点的位置奉旨巡边归来,擢升为兵部尚书。
虽说如今朝廷军机大事多在军机处商议,兵部尚书名重于实,但这个位置依旧不可小觑。
明眼人都知道,以王子腾简在帝心的圣眷,以及隆安帝为了平衡元平功臣之势,王子腾入军机处,不过是时间早晚之事罢。
所以,纵使王子腾借贾家势众多,但贾赦和贾政依旧要给他几分体面。
贾家和王家,才是真正兴衰交融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依旧是贾家无人,荣国余荫要么浪费,要么给亲近之人,也就不难选择了……
王子腾气势极重,岳峙渊渟,且相貌堂堂,天庭饱满,方口阔鼻,进来与诸人见面后,沉声道:“不用去查了,是赵国公姜铎的重孙姜林打的。”
此言一出,妇人们尚且混沌,贾赦和贾政却变了脸色。
赵国公姜铎,是元平功臣六大国公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今年怕有九十岁了。
这样的元老勋臣,便是太上皇和隆安帝都要给几分薄面,更遑论旁人?
姜铎虽常年不上朝,但头上却始终挂着一个军机大臣的名头。
朝野上下等着他的薨逝的消息差不多等了二三十年了,等着的人都死了大半,老头子居然还活着。
这样一个人瑞,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听闻是赵家后人后,连贾政都没了声音。
薛姨妈不知详尽,哭诉道:“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随意欺负人吧?”
薛姨妈哭诉,贾赦、贾政都不好接话,王子腾为其兄长,却能沉下脸来训斥几句,只听他沉声道:“早先写了三封信再三叮嘱你,甥儿年幼顽劣,不知轻重,让你严加管教,都中不比金陵,惹出祸来,谁能总给他擦屁股?”
薛姨妈委屈的要死,哭道:“大哥,这次是蟠儿惹得祸事?”
王子腾冷哼一声,喝道:“你还护着!!这个畜生拿十万两银子去买一个花魁……丰乐楼的花解语,天下第一名妓,那也是他能沾染得了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姜林是赵国公最宠爱的重孙,这样的身份,去了丰乐楼也只能乖乖看着,这背后的水多深,你们想不到?”
薛姨妈被训老实了,只哭道:“我一个寡妇失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什么丰乐楼什么名妓?这畜生偷偷拿了银子干下这等混帐事,我难道还能将他打死?若是他爹还活着,我何必操这份心?”
宝钗上前扶住薛姨妈,对王子腾道:“舅舅,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求什么公道不公道,只盼着哥哥以后能平安无事,不被人无辜欺负了去。”
对于宝钗这个亲外甥女儿,王子腾还是满意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些,道:“此事,我会亲自往赵国公府上去拜会老国公,只要蟠儿不要再往西斜街去,近月来少出门,就不会有太多麻烦事了。”
听闻此言,一直神游天外的薛蟠却突然开了口,弱弱的道:“不去……不去西斜街?”
此言一出,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瞪向了他,薛姨妈怕王子腾动手,先声哭骂道:“你这个畜生,还敢提那地儿,你干脆拿根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去寻那个***!”
薛蟠忍不住解释道:“花解语不是……”不过在一众亲长怒视下,到底没敢狡辩完,只道:“到底是花了十万两银子……”
薛姨妈听闻此言,还想骂,可想想也是,这十万两银子,若不去见,岂不浪费了?
她回过头问王子腾道:“大哥,那***我家要不起,能不能退回那丰乐楼去?”
王子腾叹息一声道:“那个地儿,怎可能……这十万两银子,你们也莫去想了。那个地方,我们招惹不起,也千万别想着去招惹。至于那花解语……等贾蔷回来再说。”
“……”
贾家从上到下一众人,个个一头问号。
贾蔷回来再说?
他算老几?!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太难了
“亮工,此事和蔷哥儿那畜生什么相干?”
贾赦不解问道,脸上也不掩饰对贾蔷的厌弃。
王子腾看了圈儿贾家人的面色,心里有数,他沉吟稍许道:“贾蔷……蔷哥儿是怎样的人,我并不了解。不过就目前来看,是个能折腾的。”
贾赦太赞同了,骂道:“亮工说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没一刻安宁功夫。”
王子腾闻言心里又是一叹,摇头道:“大兄,这个孩子的运道不浅,至少就目前来看,他若在京,姜林那干纨绔未必敢出手动蟠儿,否则,也不至于在西斜街外才打他……当然,将来到底如何,也不好说。”
他不愿在贾家多说贾蔷的事,忌讳太多,便岔开话题道:“花解语的事没那么简单,不只是一群纨绔的事,背后牵扯的因果太重,四妹你最好看住蟠儿,不然被人设计了去,王家和贾家加起来,也未必能再救他。你若果真管束不住,就让我带了去管教。”
薛姨妈还未开口,薛蟠就忙保证道:“舅舅放心,我必会听妈的话,再不给舅舅、姨丈添乱。”
王子腾哼了声,瞥他一眼后,摇了摇头。
贾政道:“去我那里坐坐罢。”
王子腾点了点头后,与贾政、贾赦一道离去。
邢夫人素与薛姨妈、王夫人没什么话说,闲谈两句后也走了。
等他们都走后,薛姨妈难过的又落起泪来。
若她丈夫还在,又岂会落到这个地步?
自身不强,便是至亲手足,也未必看得起你……
王夫人知道胞妹的心思,温言劝道:“大哥也不易,连我也听说过赵国公家的名声,老太太也说起过,他家那位老公爷是个老狐狸,当年太上皇能迁都至此,姜老公爷是出了大力的。又主动舍弃了军权,所以只要那老官儿还活着,不拘哪个当皇帝,都会善待他家。大哥能亲自去他家说情,已是不易了。”
薛姨妈抹泪道:“我明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如何敢生怨气?只恨我家这孽障,从不给我省半点心。”
王夫人看了眼又半死不活的薛蟠,摇头轻轻一叹。
她最知自己的妹妹,薛姨妈自己能说能骂,她要是也跟着骂,薛姨妈心里未必受用……
一旁王熙凤也终于敢开口了,不过她问的稀奇:“刚才舅舅怎么说,要是蔷哥儿在京里,那姜老公爷的重孙就不敢出手了?以他家的圣眷,连咱们家都不怕,还会怕一个蔷哥儿?他们这样稀罕那花魁,怎不直接去抢了去?”
半死不活的薛蟠又复生了,放狠话道:“那群球攮的杂/种,且让他们得几天的意,等我蔷兄弟回来,非砸掉他们的大牙!”
薛姨妈差点没气死,大骂道:“你这孽障,这会儿子还说这样的话!蔷哥儿比你还低一辈,倒成了你的兄弟靠山了?黄狗也比你争气!”
王熙凤笑道:“薛兄弟,人家堂堂国公府的孙少爷,蔷哥儿又没三头六臂,他凭什么打人?你仔细着,那花解语被人抢了去。”
薛蟠不知王熙凤在激他,竟有些得意道:“那狗**的东西敢!他这般厉害,怎不见他今日进西斜街太平会馆里抢人?花解语虽是我赎回来的,却放在了蔷哥儿名下。他要是敢抢人,他的好多着呢!”
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薛蟠吹嘘贾蔷如何了得上了,而是……
薛姨妈颤声道:“你……你……你这畜生,你说什么?”
王夫人眉头亦是紧皱,问薛蟠道:“你是说,那花解语,是落在了蔷哥儿的名下?”
大燕因太祖便为婢妾所出,登基后感圣母皇太后之苦,因此打破千古陋制,为妾侍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和保障。
至少,不再如前朝那般可以随意赠与买卖。
纳妾虽不成礼,却也要去衙门户籍司登记造册一番。
若想逐出家门,虽不如夫妻和离那般麻烦,终还是要经过一番折腾,甚至还要分些家财。
所以,后世之人针对此等“劣政”,想出了“房里人”这一名堂,以做对策。
房里人有夫妻之实,却连妾室之名都无。
想打想骂,想赶出家门,不过一句话的事。
所以,众人此刻才这般震惊。
薛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的天价,买回来的女人,居然落在了贾蔷的名下……
这一点,连许多幕后算计之人都没想到。
尼麻麻哟!
眼见薛姨妈一阵胡乱摸索,摸出了一根野鸭子毛掸子并高高举起时,薛蟠慌忙解释道:“妈、妈,你听我说啊!你听我说啊!”
宝钗虽也落着泪,却还是劝薛姨妈道:“妈,且听哥哥说罢。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如此……”
薛姨妈几乎喘不过气来,颤着手指着薛蟠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怪道人家肯借给你两万两银子,你……你……就是条骚狗叼块骨头也能哄条母狗回来,你拿了十万两银子,就把母狗送给人家?”
薛蟠无奈解释道:“方才舅舅不是说了嘛,要是蔷哥儿在,再没这些事。蔷哥儿圣眷隆,那些球攮的怕他,所以才不敢进太平会馆抢人。花解语暂且落在蔷哥儿名下,就是防备那群贼王八们硬抢。不过蔷哥儿是什么样的人,妈你还不知道?妈不知道妹妹也该知道!”
薛宝钗:“……”
王夫人和王熙凤闻言面色都有些微妙,薛姨妈手里的野鸭子毛掸子到底还是落下去了,骂道:“放你娘的屁!愈发不像话,你妹妹统共没见过蔷哥儿三回,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薛蟠“哎哟”了声后,嘟囔道:“虽只见过两三回,妹妹也当看得出蔷哥儿的人品来……”
王夫人沉默半晌后,淡淡道:“若果真落在蔷哥儿名下,倒也是件好事。听说那孩子也是个能赚银子的,回头让他还回那七万两银子,不正好?”
见薛蟠张口就想反驳,王夫人罕见的目光凌厉起来,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如何能出一个青楼上的窑姐儿?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日后娶妻成亲着想,难道也不为你妹妹着想?家里出一个这样的东西,日后她婆家人如何看她?蟠儿,你是做哥哥的,纵再混帐,难道连你妹妹的名声也不顾了?”
薛蟠闻言如遭雷击,一只眼木楞愣的看向宝钗,见她已经哭红肿了眼睛,再看看母亲似突然老态横生,一时间心如刀绞,过了半晌后,放声大哭起来……
我太难了哇……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转性儿了?
距离神京都中已是千里之外的贾蔷,自然不知京里发生了许多事。
甚至都不知道,他名下多了个天下第一花魁的妾室。
一大早起,他叮嘱了柱子留在船上,和两个金沙帮众一道看顾好李老帮主,船上也还有香菱、薇薇安、雪雁等人,无人不成。
他则和李婧一道,护送黛玉所乘马车,合并贾琏一行,上了淮阴码头。
因早有人先前打前站通秉甄家,因此码头上也有了甄家下人迎候。
尽管前世读红楼时,便知江南甄家是连王熙凤那样高傲的人都感叹“他家怎这样富”的豪富之家,但此刻看这阵势,才能明白江南第一名门意味着什么。
甄家曾太夫人孙氏年轻时曾为宫中精奇嬷嬷,太上皇登基前最难熬的十年,受到了甄家曾太夫人的慈爱抚育。
有这份情分在,哪怕甄家曾太夫人已经过世十多年,可太上皇对甄家依旧仁厚相待。
甄应嘉不过是孙氏的嗣孙,却依旧蒙受天恩,继承父祖官位,担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
官位不高,不过区区五品,然而在江南地面上,纵是两江总督都要给甄应嘉几分薄面,让他三分。
盖因甄应嘉本就为天家留在江南,监视江南士林的耳目,是真正的天子鹰犬!
纵然抚育太上皇的孙氏已经过世经年,然甄家依旧被太上皇视为家人,哪怕只是家奴。
但心腹家奴,远比外臣,甚至比骨肉宗室更让他放心。
这也就奠定了甄家在江南牢不可动摇的地位……
淮阴作为漕运总督衙门所在之地,码头之繁忙,当排得上当世前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繁忙的码头,此刻码头上竟几乎清场。
唯有一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着锦衣,身后跟着二十来许仆婢嬷嬷。
这等阵势,便在贾家若非贾母出动,都不曾有过。
贾琏见此连忙先一步上前数步,拱手笑道:“昂友老弟,数年不见,你愈发风采出众了!”
那年轻人也哈哈笑道:“琏二哥,你也还是这般风流倜傥!”
贾蔷瞥见黛玉所乘八宝簪缨车的车窗拉起一条缝,二人隔着车窗对视一笑,都觉得前面二人,有些糊……
好在两人没有过多寒暄,而表字昂友本名甄頫的年轻人虽纳闷贾琏怎未介绍贾蔷、李婧于他,却也没多问,只与二人颔首示意后,就招来随行而来的车马,引着贾家一众人前往淮阴北大关估衣街甄家老宅。
……
“给太夫人请安。我家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再三叮嘱我,给老太太问安道好。”
甄家老宅,萱瑞堂上,贾琏引着贾蔷、黛玉二人,与高台上一满头银发,但比贾母清瘦许多的老太太问安。
此人便是甄家老太太李氏,身上亦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官身,此刻看着堂上诸人,含笑点头道:“快起来吧……荣国夫人身子骨还好?快二十年未见咯。”
贾琏忙笑道:“老祖宗身子骨还好,早不管家里诸事,每日里只和孙子孙女儿们顽乐说话,和一些家里老人讲讲古,所以身子骨还硬朗。”
李氏笑道:“好啊,好啊!”说着,目光落在贾琏身后第二位的黛玉身上,见她模样怜人,道:“这就是林盐政的姑娘?和你娘倒有几分像,只是身子骨太单薄了些。”
黛玉屈膝一福,依礼应道:“回老太太的话,正是家父之女。”
李氏连声道:“起来吧,可怜见的,当年你娘在时,我见过几回,算起来,我这一辈子见过的女孩子无数,却没一人能及得上她。听说你父亲病了?正好我这里有一株才得的好参,拿去给他补补罢。”
李氏身旁一锦衣华服的中年贵妇温声笑道:“老太太,非我这做媳妇的小气。只是那株参是上月你老人家过寿时,宫里皇后娘娘特意打发天使送来的。您老封君这还没捂热呢,转手就送人,是不是……”
李氏摆手笑道:“留在手里只是一个药材,放着也是白放着。贾家和咱们家既是老亲也是故交,不比别家。既然是老国公的姑爷病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便是宫里皇后知道了,也会体谅我们的。”
说罢,让身后一穿金戴银模样极为清秀的大丫头去取来,交给了黛玉。
黛玉自然感激不尽,再度含泪拜谢。
最后,李氏和满堂甄家人的目光落在了贾蔷身上,李氏微笑道:“这位是……”
贾琏笑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是晚辈的族侄贾蔷,宁府老公爷的正派玄孙。”
此言一出,萱瑞堂上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古怪。
甄府老太太亲自接见,这份体面放在江南,便是两江总督也并非随时能有。
是看在贾家与甄家近百年的交情乃至亲戚情分上才有的,可一个宁国府的五世孙,还不是承爵嫡孙……
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对甄家的尊敬。
贾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忙赔笑道:“好让老太太知道,此事绝非晚辈善作主张,实是我家老祖宗亲自点的将。”
李氏奇道:“哦?莫非是这位哥儿也天生异象,有大祥瑞在身?”
贾琏闻言,抽了抽嘴角,笑着解释道:“蔷哥儿虽非天生异象,不过却有大运道。阖族子弟数百人,没人胜过他的运气。”
李氏愈发好奇,道:“到底是什么运气……难道是生的好?”
此言一出,萱瑞堂上一片笑声,尤其是内宅妇人和一众丫鬟们,一双双眼睛明目张胆的打量起贾蔷来。
这般做来,却是有些轻挑和不恭敬。
贾蔷却依旧不卑不亢,眸光如水,不见半点波澜。
原本担忧他的黛玉回头轻看了眼,见他如此沉稳,本微微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了。
贾琏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太上皇自传位于当今圣上后,久居九华深宫中荣养龙体,迄今已逾五载不曾出宫。不想先前突然出宫,并于醉仙楼里看到了贾蔷,一眼就喜欢上了,还夸他有忠孝之心,之后天子也降下恩旨,夸赞贾家教化有方。之后太上皇金秋万寿节时,再次在天家和元勋老臣前赞了他一回,后来临我们南下前,太上皇又特意传下恩旨来,给蔷哥儿赐了表字,以示恩宠。”
此言一出,萱瑞堂内一片寂静。
贾蔷和黛玉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二人对甄家的富贵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左右又不贪图什么。
却都有些诧异贾琏的做派,果真转性儿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甄家
“哎哟,这孩子哪里还是运气好?这分明是天大的造化哪!太上皇五年不出宫,连頫哥儿、宝玉他们老子上京去见,有时也只能在九华宫外叩个头,并不一定回回都能陛见。这孩子还真是……”
甄家太夫人李氏看着贾蔷,忍不住的连连赞叹道。
贾蔷欠身以示谦逊和谢意。
李氏身旁的儿媳周氏温声笑道:“这孩子生的好,比宝玉还齐整。”
此言一出,周围一众媳妇再次齐齐笑了起来。
一双双目光再度打量起贾蔷来,只是这一回和之前那次不同。
上一回,只拿他当一个皮囊好的小人物,居高临下的俯视取乐。
这一回,却是以欣赏的姿态,亲切的赞叹。
也不怪世人常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当然,贾蔷目前所谓的“权”,皆来自于太上皇的圣眷。
但他如此,甄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周氏的话提醒了太夫人李氏,李氏笑道:“只顾着说话了,快让哥儿、姐儿都坐下,再打发人去喊宝玉和玉蓉、玉嬛他们姊妹来见客。贾家和别家不同,是老亲了,又是世交,合该见一见。”
说罢又对甄頫道:“你带着你琏二哥去前面书房见老爷罢,蔷哥儿还小,就留在这里等宝玉。”
贾琏毕竟是已成过亲的外男,纵有通家之好,亦不好见甄家未出阁的内眷。
贾蔷年岁虽不算小,可还未成家,再加上辈分也小,所以倒不妨碍。
甄頫应下后,引着贾琏离开。
黛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过瞥见贾蔷依旧面色淡淡,目光温和平静,心里也安宁下来。
看到二人这般表现,甄家内眷们纷纷暗自点头,果然是京中公府出来的大家子弟,身上没有小家子气。
贾蔷自不必说,丰神俊秀,沉稳平和。
便是黛玉这般柔弱的女孩子,亦是面色不改,举止得体。
都不负名门出身……
未几,外面传来动静声,只见一行人说笑着鱼贯而入。
为首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的少年,和三个衣着皆一般锦衣绣服妆扮的女孩子进来。
看到为首那少年,贾蔷下意识的去看向黛玉,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
黛玉也心有所感,侧眸与贾蔷对视一眼,轻轻眨了眨眼,星眸里也满是疑惑……
这甄家名唤宝玉之人,竟和贾家那个宝玉,有七八分相似!
一样的大脸盘子,连衣着打扮都相差不离……
“咦,这个妹妹就是今日外客?我怎么瞧着……这般眼熟?我必是见过的!”
听到这惊人之言,贾蔷看到黛玉明眸霎时睁圆,目光中夹杂些许惊恐之色。
连这句话,都一样么?
贾蔷端坐不动,但低声传语过去:“林姑姑莫慌,这是纨绔子弟哄女孩子的一贯套路,当不得真的。不信你瞧着,他一会儿必说虽没见过,可心里相识,便算是相识了的。”
黛玉:“……”
眼见甄宝玉几步跨来,在距离黛玉三步之近依旧不停脚,贾蔷起身,先一步迎上前去,温声笑道:“我姑姑素未去过金陵,也未来过淮阴,不知小兄弟从何得见?”
甄宝玉见有人挡在前面,眼中闪过一抹不悦,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她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你快让开!”
贾蔷身后,黛玉只觉得惊雷滚滚。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不是因为看到形容模样和贾宝玉八成相似的甄宝玉,而是贾蔷那番话。
居然,居然是真的……
那当初贾宝玉初次相逢,与她说的那些话,也全是套路了?!
“宝玉,不得无礼!仔细你老子一会儿来捶你!”
高台上,甄家太夫人李氏见甄宝玉就要发怒,连忙喝道。
甄宝玉也不知是畏惧李氏,还是畏惧他老子,气鼓鼓的瞪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往高台上走去。
看着这小犊子,贾蔷心里瞬间想到了许多。
很明显,甄宝玉比贾宝玉顽劣十倍不止!
想想也是,贾宝玉只能在荣府里作威作福,一来性格如此,二来贾家的势力在京城也谈不上能够平趟无阻。
但甄宝玉不同,甄家号称江南第一名门,算得上实至名归。
甄宝玉出了府,整个江南地界儿都可以横着走。
这样的环境下,养出这样骄奢跋扈的性子也不足为怪了。
不过,贾蔷想的不是这个。
甄宝玉多跋扈,和他关系不大,他想的是,甄家比贾家倒台要早上一二年。
大观园建成后,也没二三年功夫,甄家就坏了事。
可甄家向来是由太上皇庇佑着,太上皇一日没驾崩,甄家几无倒台的可能。
也就是说,太上皇很可能也只有二三年就要驾崩了?
红楼原著中并未写太上皇何时驾崩,却描写过一位老太妃薨逝,时正逢贾敬死金丹,凤姐儿大闹宁国府时,撕扯尤氏说贾琏在国孝、家孝内乱搞……
可是只一位太妃薨逝,如何当得起国孝二字?!
太妃也是妃,说难听点,只是天子庶母。
天家那么多妃,死一个就守一阵国孝,那天下什么事也别干了。
由此推断,怕不是另有深意……
若果真如此,离起大观园只一年光景,加起来,顶多还有三四年时间。
太上皇一旦驾崩……
贾蔷面色淡漠,目光凝重。
“哥儿莫怕,你这叔叔只是淘气些,平日里也和家里姊妹们顽闹惯了,并无欺负你姑姑之意。”
李氏的声音将贾蔷唤回神来,见众人目光各异的看着他,贾蔷眉尖一挑,又看了高台上一副温良纯善模样的甄宝玉,与李氏躬身一礼,回到座位上坐下。
却感觉到身旁某姑姑正望向他,转头看去,就见黛玉那张眉眼如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感激,与他微微颔首。
贾蔷笑了笑,对视一眼后,一起抬头望向高台。
甄家太夫人李氏将甄家一个孙男三个孙女介绍给黛玉和贾蔷,两方彼此问好见礼。
只可怜贾蔷辈分低,认了一个叔叔三个姑。
不过辈分低也有辈分低的好处,自甄家太夫人起,至甄家几位太太乃至甄宝玉一辈的孙媳妇还有甄宝玉并甄玉嬛、甄玉蓉、甄玉清一应长辈,人人都拿出了份见面礼。
有长者赐不能辞的规矩在,贾蔷只能接受。
他大概扫了眼,除却一些扇坠、字画小玩意儿外,只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就有四五盒,另金瓜子一盒,玉如意一对,文房四宝若干,皆是上上品……
甄家豪富,可见一般。
待闲话罢,便有一众媳妇丫鬟前来,安放食几铺设竹席。
这里又看得出南省和北地的区别了。
神京都中,即便是贾家用饭,也多是合食制。
盖因北地受异族影响较深,即使迁都三十年,可许多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还扭转不过来……
但南省不同,南省依旧坚持分餐制。
在贾蔷看来,这样其实更好些,至少不用担心感染幽门螺杆菌,和其他人的口水……
不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甄家太夫人居然将黛玉的桌席移至她和甄应嘉夫人周氏之间,以便照料。
而贾蔷,却被安置在了甄宝玉,和甄家二姑娘甄玉嬛之间。
许是想让他天大的运道,分润些给甄家子孙……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沾染不得
冬笋、银鱼、鸽蛋、龙须、鹿角、麻辣活兔、塞外黄鼠、半翅鹖鸡、冰下活虾……
虽是分餐制,然菜品之丰盛,丝毫不逊色合餐制。
就算贾蔷在荣国府吃过不少山珍,可是贾家的伙食比起甄家来,依旧要逊色不止一筹。
每上一道菜,在贾蔷身后专门服侍司职的婢女便会小声的对他介绍一遍菜肴的来历。
若以上只是山珍海味,贾蔷在贾家还见识过些,那么接下来的舌尖炒榆钱,清蒸桂鱼皮、蜜酒蒸鲥鱼、酥酪假蟹等一应用工极繁,甚至到了伤天害理地步的美食,就让贾蔷真正震惊了。
譬如那舌尖炒榆钱,用的就是当年的小公鸡,活取舌尖,再用上等的羊羔油浸春时采摘冻起的榆钱,糟润了炒熟。
只一人份的一盘菜,就要耗费公鸡二十只……
而清蒸桂鱼皮,则是用八两八钱重的桂鱼,每条尾鳍上鳞底下的那一小块儿鱼皮,最鲜最嫩也最脆,用玉碗清蒸,鲜美无比。
这幅做派,莫说贾蔷,便是黛玉都瞠目结舌。
奢靡富贵至此,已是造孽。
甄家倒的,比贾家更不冤!
“喂,贾蔷,在都中吃过这些么?”
甄宝玉见贾蔷怔怔的看着几上瓷盘玉碗中的美食,不由笑道。
贾蔷微微摇头,如实道:“未曾。”
甄宝玉闻言愈发得意,嘲笑道:“北地侉子,见识过什么富贵?”
一旁甄玉嬛听不下去,愠声道:“宝玉,你在胡说什么?往日里也不这样,怎连礼数都不讲了么?”
甄宝玉闻言,撇撇嘴道:“二姐姐,你不识歹人。这小子看我们的眼神,哪有一分是恭敬的?清高傲慢之极!你跟他讲礼仪,他肚子怕是要笑你傻!”
甄玉嬛闻言,下意识的看向贾蔷,见贾蔷满面无语之色,回过头来嗔道:“你再如此无礼,我可就恼了。”
甄宝玉看起来还是很看重姊妹亲情的,不再挑刺,反而“热情”的给乡巴佬介绍起来,道:“贾蔷,你看看这个,这是釉彩青花绿竹盅,宋时的工艺,最是精美,便是宫里也未必有这样好的。还有这个,荷叶绿瓷盏,怎么样,用这种装龙须,是不是好看极了?还有这个,五彩春草纹茶碗……”
高台上大人们见他如此“热情”,纷纷满意颔首,以为是个好孩子……
贾蔷没有理会甄宝玉,目光却看向了左侧的甄玉嬛。
甄家二姑娘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
红楼原著里,甄家四个媳妇进贾家请安,贾母就说最喜欢这个甄家二姑娘甚好。
如今看来,的确有温婉贤明之姿。
甄玉嬛虽落落大方,可与贾蔷对视一眼,见其清秀俊美如斯,尤其是一双眼睛,清冷平和,似能浸透人心,俏脸上不由升起一抹红晕来。
“别看了,我二姐姐下月就要进京,和赵国公家的小孙子成亲。听说那球攮的是个长马脸,你认得不认得?你若认得记得替我说一声,我二姐姐要是受了针鼻儿大小的委屈,我砸烂他的狗头!”
贾蔷看了看甄宝玉有些狰狞的脸,又看了红着脸嗔怪他多嘴的甄玉嬛一眼,举杯虚邀道:“虽然我不认得,但若有机会,一定替你转达。”
二三年内,以甄家的圣眷,甄宝玉的确有资格和一个老牌国公府的公子掰掰手腕。
要是甄家奉圣太夫人还活着,那他和龙子龙孙摔摔跤问题都不大。
不过眼下越猖狂,等日后清算起来,死的就越惨……
这个混世魔王到无所谓,自己作死,顶多就是求仁得仁。
倒是甄玉嬛这样的姑娘,可惜了。
当然,也只是可惜,贾蔷还没资格去当救世主。
他自己屁股下面,还坐着一座火焰山没爆发呢。
一顿饭刚吃罢,候在外面的婆子方进来,禀道:“老太太,老爷方才打发人来传话,待老太太用完饭,请宝玉和小蔷二爷去书房说话。”
……
甄家书房内。
甄应嘉的卖相,倒是比贾政强许多。
面貌清癯,一身儒衫,头戴璞巾,望之便是贤雅之人。
只是,天家让甄家做的事,不是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之事啊……
大礼见拜后,贾蔷起身,四十来许的甄应嘉再三观之,抚须笑道:“果然不愧是得遇天颜的少年俊杰!”
贾蔷再度谦逊一礼后,目光有些疑惑的看了贾琏一眼。
这厮到底搞的什么名堂?居然在甄家不断的替他扬名?
莫非真被两条烤鱼给反正了?
他隐隐有所领悟,似乎“小瞧”了贾琏心中的“格局之广”。
在这个世道里,能容忍妻子张牙舞爪,把几个跟随数年的房里人都打发出去,他这脾气得多好。
更别提专好别人老婆,那多浑虫的老婆,半个贾府的下人都上过了,他依旧顽的不亦乐乎。
便是尤二姐,被贾珍、贾蓉父子都上过手,他也不在意,照样爱在心里。
更离谱的是,尤二姐已经被收房了,一日他回来,撞见贾珍在屋子里,贾珍尚且不自在,他却好似无事人一般,大家还一起吃酒高乐,照样原谅她……
总之,这个人的胸怀,不能以常理视之,高度怀疑患有斯德哥摩尔综合症。
若果真如此,贾蔷觉得他看人的目光,竟不如黛玉……
“不知哥儿遇到天颜时,圣上身边都有谁在伺候?”
甄应嘉问了许多话后,又问出这句话来。
贾蔷道:“是宁郡王和一内侍。”
甄应嘉闻言,却眼睛突然一亮,颔首笑道:“宁郡王?说起来,那才是太上皇元子元孙哪。”
此言一出,原本还比较从容的贾蔷,只觉得心底一股寒意滕然升起。
天家的元子元孙,和百姓家所谓的长子长孙,嫡子嫡孙,是一个道理。
都是儒家认为,血脉最纯正,最该继承财产家业的人。
可如今的皇帝,是隆安天子啊!!
作为天家在江南布下的耳目,居然有这等心思,是何等骇人?
再加上一个区区五品官的家里,过的比王候还奢靡……
甄家死的真是不冤,实在沾染不得。
念及此,贾蔷愈发寡言少语,这让甄应嘉的谈兴大减,原本贾蔷就属于孙辈了,还这般不知奉上,也就随口说了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出了甄家书房,贾蔷、贾琏又回到萱瑞堂,辞别了甄家太夫人后,带了好些赠礼,出了甄府大宅,重回客船,顺河南下。
草草结束了甄家之旅。
……
神京都中,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门前。
贾珍带了几十个豪奴,还有东盛二老爷赵东林,明火执仗的打上门来,让贾芸出来见他。
金沙帮却只走出一个洪长老,带着黑熊精一样黑粗高猛的铁牛,洪长老对贾珍道:“不巧的很,上回大爷来后,芸二爷就带着他娘去了淮安侯府住下了。大爷要是不信,可亲自进来查看。”
贾珍闻言,看了眼他身后的铁牛,眼角抽动了下,转头对赵东林道:“即便是淮安侯府,也没有藏扣我贾家子弟的道理。走,咱们去寻他家要人!干系重大,那畜生惹下如此大祸,他就算藏到天边也没用!”
不等赵东林开口,洪长老却又躬身笑道:“那芸二爷如今多半已经不在都中了,他要和怀远侯府的世子爷兴远往九边去,一来在那边支起烤炉,二来,到草原上多寻些母羊回来,想在通县那边捣鼓个牧场,自己饲养……”眼见贾珍和赵东林二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又道:“哦对了,差点忘了大事未说……芸二爷说,当初蔷二爷临走时给他的方子分两部分,各装在一个锦囊内。蔷二爷交代,若是东盛赵家拿来三万两银子,便将两个锦囊都交给赵家。若是赵家弄鬼,以奸邪手段来逼,就交一个,然后烧一个。芸二爷已经将第二个极囊烧了……不过蔷二爷当初还留下话来,说他无意与任何人为敌,包括赵家。既然恒生王家以三万两银子来买方子,赵家若少于这个数,他不好和王家交代。如果赵家有悔改之心,可派人带好银票五万两,前往扬州盐政衙门府去寻他就是。当然,去不去随赵家自己思量。”
赵东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