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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百老叟     大荒河图txt下载     大荒河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鸿沟

    上船之后。

    贾蔷没有去寻连头都不敢露的贾琏报仇,其实也没什么仇,本就不亲近,人家也没落井下石,只是见死不救罢了。

    既然如此,往后只当陌路人便是。

    他先让船家开船,待离了码头,城里追逐的人才赶了过来。

    方才李婧一行人的一轮反冲锋,着实将追兵的势头打下去一波,让他们知道,不是跑的快就能干掉贾蔷众人,抢得金瓜子。

    离开码头后,贾蔷让仓皇失措间跟着上了船的徐良用津门话朝岸上大喊道:

    “津门的老少爷们儿,你们追错人了!仁慈堂收罗地痞流.氓偷小孩的桑托斯就是被我们打死的,不信你们去问问仁慈堂后面的张员外,我们打死了桑托斯后,把尸首从张员外家门口丢出去的!”

    “津门的老少爷们儿,我们东家是京城里来的,和西洋番道素不相识,今日才来津门,是为了给家大人治病。听说仁慈堂有人为恶,我们东家嫉恶如仇,亲自宰了那恶棍!但他答应了安德鲁神父,把薇薇安小姐救出去。东家虽不是津门人,可也有津门人一诺千金之气概啊!”

    “那你们打伤我们这么些人,怎么算?!”

    一个颇壮硕的男子厉声问道。

    周遭有人鼓噪道:“没错!打伤那么多人怎么办?顺海镖局的刘镖头第一个出头,若是单打独斗也认了,可你们不讲究,一拥而上以多欺少才给打倒的,你们这是在糟践人,一点江湖规矩也不懂!”

    贾蔷止住了徐良之言,亲自上前朗声道:“此事我们认了!虽说我并非江湖中人,又事急从权,但到底做的不仗义,所以这一节我们认了。少帮主,取银子来。”

    李婧轻声问道:“多少?”

    贾蔷大声道:“我随行带来的,全部拿出来。”

    李婧点了点头,回屋片刻后折身回来,捧出一个包袱来,递给贾蔷。

    贾蔷接过后打开,让对岸之人过了眼,并让密密麻麻的人群齐齐发出一道惊叹声后,朗声道:“先前因来不及解释误会,为了逃脱津门老少爷们儿的‘热情款待’,京城贾蔷多有得罪。这二百两银子为我全部所有,赔给你们拿去请医用药。若银子不够,就请打发人去京城太平会馆,报我贾蔷之名便可。”

    “好!!”

    码头上众人都被贾蔷的大气所折服,一出手就是二百两,给足了实惠和面子。

    其实这些津门乡人本就是凑热闹的居多,仁慈堂已经被焚烧毁破,十几个西洋番鬼死了大半,气已经出够了,他们连平日里给传教士为虎作伥的地痞青皮都没斩草除根,这边贾蔷一行人自然也不会逼着斩尽杀绝。

    这会儿见贾蔷气度不俗,且手笔如此之大。

    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二百两银子,居然被拿出来赔情。

    这出大戏既然看的这么过瘾,再计较就有损津门人的仗义了。

    不过……

    忽然,四五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推开人群走出,为首一人拱手道:“在下津门孙家孙光熙,见过京城贾兄弟。贾兄弟如此豪气,我们津门人也不能让贾兄弟小瞧了。既然此事是个误会,那么也别提赔银子之事了,只要贾兄弟答应在下一个请求,津门之事,皆由我孙家摆平。”

    “何事?”

    孙光熙咬牙切齿道:“将那洋婆子交出来,西洋番狗坏事做绝,害我津门那么多婴孩,不将他们一个个剁碎了喂狗,如何能解我津门心头之恨?!”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感到有些棘手,一旁孙良却小声同他道:“大爷,这孙光熙素来在薇薇安小姐跟前献殷勤,薇薇安小姐不爱搭理他,因此怀恨在心。孙家为津门第一大户,可这次压根儿就没孙家的事。况且薇薇安小姐整日里都忙着照顾小孩子,和他们玩耍,外面的事根本没掺和过,实在怪不到她头上。”

    贾蔷闻言,眉头舒展,再看向对岸的孙光熙,淡淡道:“我救薇薇安小姐出来,原因有二:其一,她不过一介女流,难以为恶,是清白之身。其二,西洋番人所修杏林之术,与我大燕医传不同。今有前科探花郎、兰台寺御史大夫、扬州盐政林大人有重疾在身,需要西洋番医前去救治,需要那薇薇安小姐。孙公子,西洋番人里有坏人,也有好人。坏人自然该死,碎尸万段亦可。可无辜之人,为何也要受到株连?再者,我贾蔷伤了津门百姓,自会赔偿,何须你孙家来代赔?”

    孙光熙听闻此言后面露震怒之色,却被林如海官名所慑,不敢出头。

    孙家虽为津门大户,家中也有人做官,但距离林如海的位置还太远。

    贾蔷见他畏首畏尾的模样心中便有了数,不过如此。

    他再加一把猛料,大声道:“孙公子,林盐政如今在扬州身子不适,连宫中天子都派了御医紧急前往救治。林盐政为我贾家至亲,所以贾某特奉荣国太夫人之意来津门请西洋番医,若是耽搁了救治,这津门百姓淳朴无知,不好怪罪,可你津门孙家,长了几颗脑袋,敢裹挟民意行事?”

    说罢,看也不看面色大变的孙光熙,将手里的包袱交给柱子,由他猛然扔到码头之上。

    贾蔷大声道:“我素知津门人之义,还请有德长者出面,掌管这二百两银子,凡今日受伤者,皆可由此中银子买药看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津门高义,后会有期!”

    说罢,躬身一揖,转身折返。

    嘴里则小声对铁头道:“速让船家开船。”

    精疲力竭的铁头忙去通知,贾蔷则和李婧往船舱里走去。

    ……

    客船起帆,虽运河自津门往南水流向北,但幸好今日顺风,所以客船还是颇快的离开了码头,沿着运河逆流向南。

    进了船舱,贾蔷、李婧往楼上走去,刚走上楼梯拐角,却见贾琏打着哈欠,似想下楼透透气,没想到迎面和贾蔷二人遇上。

    贾琏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转脸看向船外,忽地皱起眉头道:“船怎么动了?我今儿中午和津门总镇刘大人吃酒时,他说会打发人去仁慈堂请个番喇嘛上船,这人还没到,谁让开船的?”

    贾蔷只作未闻,继续往前行去。

    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因为中午进饭时被人捧昏了头,贾琏见贾蔷当他是个屁,理也不理,登时沉下脸喝道:“蔷哥儿,我问你话呢!”

    贾蔷顿住脚,目光清冷的看着他,语气淡漠道:“贾琏,我劝你不要再端着长辈的架子,你自己不尴尬吗?今日之事,我不怪你见死不救,大家本就是没甚干系的人,袖手旁观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往后大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若你再拿大,只能是恶心你自己。”

    “你……我……”

    贾琏猜想到贾蔷或许会跟他吵,或许会骂他,唯独没想到,贾蔷会把话说的这样清冷决绝。

    对于今日见死不救的事,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没救人,而是后悔怎么走了那条道……

    看着贾蔷清冷而去的身影,这一刻,贾琏才意识到,贾蔷在荣庆堂死也不肯回东府,甚至不肯回贾家,不是他在硬撑着想要好处,也不是在拿乔……

    他是真的想要和贾家拉开距离,划分出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来。

    ……

第一百零一章 逆臣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就听到房里有笑声传来:

    “来了来了!”

    “快快快!”

    “哎呀,她这里太大了,不好看吧……”

    “呸!小浪蹄子,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门外,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笑,而后屋门打开,香菱欢喜笑道:“爷和姐姐回来啦!”

    因见贾蔷和李婧身上并不素净,又忙道:“我去准备沐桶,烧好了水给爷和姐姐沐浴。”

    贾蔷温声笑道:“不慌。”

    香菱身后紫鹃露出身影来,对香菱没好气道:“真是呆丫头,说了让你请蔷二爷进来,你倒要先走?”

    香菱闻言一怔,露出呆萌的神情。

    贾蔷对紫鹃道:“我们就不进了,刚才闹了好大一场,回来也没清洗,见了血的,不好冲撞了林姑姑。”

    紫鹃本来觉得没甚,可听说见了血,再看贾蔷身上果然有些血斑,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强笑道:“那我去和我们姑娘说。”

    不想她还没转身,就见着一件淡青鹤纹素软缎裙裳,梳着的百合分髾髻的林黛玉转到门前,身旁还跟着一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薇薇安。

    贾蔷见之忍不住笑道:“你怎穿成这样?”

    眼下虽已深秋,可还不至于批斗篷。

    薇薇安闻言,将原本裹合斗篷在身前的双手敞开,怪腔怪调道:“贾,我里面的衣服洗了,我太高了,穿不上她们外面的美丽衣服,里面的也太……”

    话没说完,紫鹃和香菱就扑了过来,帮她合上了斗篷。

    几个孩子都红了脸……

    虽然薇薇安里面还穿着紫鹃的中衣,可薇薇安的骨架和身高都超出紫鹃一头,那中衣穿在她身上,和紧身衣差不多。

    尤其是胸前部分,都快有点快绷不住的感觉……

    黛玉先小眼神犀利的瞪了贾蔷一眼,然后正色对满脸莫名的薇薇安道:“在这里,不能这样的。”

    薇薇安好奇:“我穿衣服了啊……”

    黛玉不理这洋婆子,对贾蔷道:“薇薇安说,她伯父虽然死……回归父神了,可她还有一个叔父,医术也很高,就在扬州,那里也有一座洋庙。等到了扬州,她会带我去请人。”

    看这小模样,有点小傲娇。

    救命恩人嘛……

    贾蔷吸了吸鼻子,认了,还给她竖起一根大拇指来,赞道:“林姑姑,了不起。”

    黛玉多聪颖,岂会听不出意思来,眷烟眉都竖起来了,咬牙道:“蔷哥儿,你敢笑话人?果真没孝心!”

    没孝心没孝心没孝心……

    一连串回音在贾蔷脑中回荡着,让他有点头大。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都说的那样明白了,怎么还一个个都要当他的长辈。

    不过他隐隐反应过来,世俗的惯性远比他自以为是的强的多。

    莫说贾琏和眼前的黛玉,连贾环那个瘪三见了他不都习惯的拿大装长辈么?

    也是,在礼孝为天的世道,还有什么比当长辈更爽的?

    贾蔷眨了眨眼,看着黛玉提醒道:“林姑姑,西洋番鬼里,好人的数量远没有坏人多。今日虽然仁慈堂被烧,安德鲁神父遇难,但其他那么多洋鬼子,大半死有余辜。你知道他们害死多少婴孩?他们和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他们眼里,白皮肤的人才是人,其他有色人种,和牲口没多少差异。”

    “不不不,贾,你不能这样说,我们也有好人的。”

    听到贾蔷的话,黛玉等人还在震惊中,薇薇安却急着走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反驳道。

    贾蔷看着她道:“我对你了解还不多,没有深入了解过。但我相信安德鲁神父,一个愿意为自身罪孽从容赴死之人,应该不会说谎。所以我才会说,西洋番鬼不全是坏人,但一个仁慈堂十几号人,只你们两个好人,好人少坏人多,我也没说错吧?”

    薇薇安一时语滞,贾蔷继续对黛玉道:“所以,这种事你最好不要出面,出了事,我不好交代的。毕竟,我是你的监护人,琏二若是靠谱也罢,可那人担不起事……”

    黛玉有些懵,监护人是什么鬼?

    贾蔷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对薇薇安道:“跟我走罢,回去说一说,你叔叔医术到底如何。”

    他救这洋妞,一是因为承诺,二则是想凭借救命之恩,为日后谋一条可能的退路。

    若非如此,前世的素质教育,其实教不到这个地步的……

    等贾蔷、李婧和薇薇安下楼后,黛玉才渐渐琢磨过味来,恼的她咬牙啐道:“呸!好好的侄儿不当,还想当我的长辈不成?监护我,也是想瞎了心了!”

    紫鹃在一旁看着好笑,却也没劝解什么,能有个人置气,转移黛玉的悲伤心情也是好的。

    稍许后,黛玉又有些不解的道:“蔷哥儿此人真是让人看不透,看他先前做事,貌似鲁莽,实则大有分寸,跟大舅舅他们硬顶,可对上老太太却始终守着礼。可今日,却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薇薇安陷入险境。他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紫鹃抽了抽嘴角道:“姑娘想赞小蔷二爷就直说,奴婢又不是傻子……”

    连雪雁都笑嘻嘻道:“小蔷二爷说话算话嘛,答应了那个番和尚,就一定要做到,差点死了也不怕。就像戏里唱的,宋太祖千里送京娘!”

    黛玉好笑道:“宋太祖是千里送京娘,他这才走几步路?”

    紫鹃也笑:“要不是姑娘说狠话逼得嬷嬷和长随把马车停在城门口,小蔷二爷这义事也未必能成功。那女罗刹已经跑不动了,还有那少帮主的爹也要人背着,哪里逃得开?所以,姑娘才是义人哩。”

    黛玉先是有些自得的抿了抿嘴,不过随即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话在屋里自家人跟前说有甚用,她虽不指望贾蔷回报她个大礼,可总也能抵了他千里相送的一份人情了吧?

    咦,千里相送?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呸呸呸!

    人家宋太祖千里送京娘是为义主动送的,蔷哥儿却是被老太太逼的,他原本就不想送来着。

    再者,京娘还想以身相许报恩,不成还要投河自尽,呵呵,她林黛玉怎么可能?她可是姑姑!

    瞥了眼楼船窗外滚滚河水,黛玉又轻轻啐了口。

    呸!

    却不知,这时喜时怨,时而咬牙轻啐,时而傲娇自得的模样,早已看呆了旁边的紫鹃和雪雁……

    ……

    神京城,大明宫。

    太和殿!

    今日,京城大雨,殿前白玉龙台边排水用的石雕龙头,呈现出千龙吐水的奇观。

    大殿门前的日晷、铜龟、铜鹤等,也为雨水冲刷一新。

    今日十月初一,大朝。

    太和殿内,金砖铺地,正上方,放一金漆云龙纹宝座,镶嵌了成千上万条金龙纹。

    宝座上,隆安帝面沉如水,目光一片阴翳!

    熟悉他的大太监只用余光瞥了眼,就能看出这位天子此刻正处于极度压抑的暴怒状态中!

    隆安帝没有想到,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竟敢如此大胆!

    三品以上衣紫大员中谁不知隆安帝的心思,在外省历练二十八载功勋卓著,官声威望更是享誉海内的韩彬是他认定的宰辅之臣,未来多半是军机处首席大臣。

    如今眼见就要入阁为相,这等最要紧的关头,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却不想,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居然敢将韩彬拖下这塘烂泥沼中,更逼着他当成枪来使。

    太上皇已经第三次传旨出九华宫,几乎算是明言了。

    所以,朝中大臣也无法再装聋作哑,继续让太上皇继续顶着污名荣养深宫。

    真要逼得五载不过问朝事的太上皇重出深宫,那才是惊天动地的泼天大事。

    历朝历代,如太上皇这般在世之君,主动传位皇子的情况前所未有,太上皇威望未失,满朝朱紫皆景初旧臣。

    从皇宫御林军再到京城十二团营,执掌兵权的武勋大将,也皆是太上皇一手简拔起来的心腹。

    这等情况下,谁敢逼急了太上皇?

    可是,真要捏着鼻子去澄清关于太上皇名声的“谣言”,打压那些无君无父的“毁谤”之声,却是谁都难下决定的。

    若太上皇仍在位,亦或是他龙体康健,那这样的选择并不难。

    可太上皇已经退居深宫内,不再操持九州权柄,再加上龙体一直都不算康健,很难说还有几年光景,这个时候替他洗白,必将自绝于士林清流,遗臭万年。

    待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日,便是被弹劾成筛子狼狈下台之时。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太上皇当初之所以传位隆安帝,便是因为国库财政被他折腾的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折磨的年老体衰的太上皇日夜难安,几乎要下罪己诏,龙体也受不得煎熬,不得已为之。

    若是这等污名都洗白了,那……

    费了莫大力气熬干心思才力挽天倾的当今天子又该如何看?

    总之,谁做这个出头的椽子,谁就多半难得善终。

    而荆朝云等人,却安排兰台御史,逼问韩彬于码头上和贾蔷一番争锋后,对此人和此人之言辞到底如何相看……

    此意为何,不言而喻。

    隆安帝面色铁青,眼神如刀子一般看着殿上诸臣,心中咆哮:

    这起子无君无父的逆臣,你们怎么敢?!

    ……

第一百零二章 风波大恶

    韩彬一身朱紫朝服立于金銮殿上,面沉如水,但目光执着而沉稳。

    他半生都在苦寒边塞为官,哪怕是隆安帝登基后,将他调任两广总督,依旧不改勤俭之风,且一年到头,坐衙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总是轻车简从的往下面各州府县查水利,查农耕,查桑麻,查教化,查诉讼律法之公正。

    近三十年来,遇到的难险之题不知凡几。

    又怎会在这等官场狙击之下,心生慌乱?

    对方妄图君子欺之以方,却是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韩彬侧身看着那御史言官淡淡道:“与一尚未及冠的少年郎言谈几句,又能看得出什么来?再者,黄口孺子,纵说错什么,谁又能当真计较?”

    那兰台寺御史闻言一怔,心道怎和想的不一样,顿了顿又道:“韩大人,贾蔷已非是黄口孺子,都十六岁了。况且,其言得太上皇称赞,又岂能以寻常顽童之言视之?”

    韩彬摇头道:“我初临都中,对此事不甚了然。对贾蔷所言之事,却是听人说过。在本官看来,少年人,读了几本书,至少忠孝之心可嘉。”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什么意思?

    名满天下的士林标杆人物,清流道德巨擘半山公,居然认为贾蔷说的是对的?!

    然而不等目瞪口呆的御史回过神来,金銮殿上就再闻韩彬洪亮之声:

    “其所言自然是对的,因为此言非一竖子之言,而是千年以前管子之策,又怎能说荒谬?但贾蔷之言,未免过于想当然。促富户花费银子,难道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们不知?难道历朝历代贤君明相不知?不过是知易行难罢。”

    然而此言并不能说服兰台御史,他追问道:“韩大人,贾蔷以为太上皇在景初年间花费巨靡之资,大兴土木,并数度南巡,皆是依照此法,想要带动富户用银,韩大人以为此言对否?”

    韩彬脸色一沉,道:“圣心如何作想,非臣工妄自揣测。况本官宦游外省二十八载,对京中诸事不甚明了。此等朝政大计,谏官若有疑问,何不直接问宰辅,问本官又是何意?便是觉得景初后期之政有所偏差,也问不到本官头上。莫非朝中言路已是不通,谏官不敢直接告问阁臣?”

    此言一出,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位军机宰辅大学士无不面色一沉,目光阴翳。

    隆安帝宣韩彬进京之意,便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虽然定下的,是韩彬这“后辈”先入阁,位居军机末位。

    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隆安帝对他们这几个景初老臣早已不耐,若非太上皇还在,他们怕早就要退下去给人挪位置了。

    韩彬,就是取代他们之人。

    朝野几乎皆知,身子骨颇差的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日,便是韩彬位居首辅之时。

    然而虽明知此事为大势所趋,可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又如何肯甘心?!

    若非太上皇身子骨着实难以再临大宝,隆安帝又已经御宇大宝五载,大义已定,帝位不可动摇,那么三位权倾天下的军机大臣,说不得还会有其他动作。

    但现在,却只能用眼下这种手段来给韩彬一个下马威了。

    起码让他知道,在他们还未致仕前,最好恭敬些!

    却不想,此人如此不知好歹,竟敢直指军机处大学士!

    见那位御史已是慌了神,荆朝云心中骂了声废物后,与何振使了个眼色。

    何振见之瞳孔一缩,这种事本来自有下臣替他们出头攻战,他们高居岸上,既可自保,也可暗中调度。

    谁曾想韩彬如此老奸巨猾,居然将箭头直指军机处,就由不得他们再藏身于后了。

    何振无奈出列,侧过身来,看向韩彬微笑道:“韩大人误会了,柳御史之意,是韩大人见过那位贾蔷,并和他有过交谈,这是朝中诸位大人都没有过的。所以,才询问韩大人此人到底是正是邪,是忠是奸?”

    韩彬沉声道:“贾蔷一不满十六的黄口孺子,谈何正邪忠奸?更何况,彼小儿辈狷狂,自言除天地君亲师外,余者一律不跪,因此不愿入朝堂,连太上皇都许了他一世闲人。既是一世闲人,朝堂之上又何须再谈论此人?”

    何振闻言,脸色一凝,笑容敛去,淡淡道:“韩大人,贾蔷是何人的确不重要,但是,太上皇钦赐其表字良臣却重要!太上皇因何赐字,韩大人不会不知吧?”

    韩彬冷哼一声,平平无奇的面上此刻看起来却满是威严之意,看着保养明显比他好的多的何振,一字一句道:“何相,本官不是不知,是本不愿多言,只为了保全阁臣的体面。既然眼下你追问本官太上皇为何赐一黄口小儿冠‘良臣’为表字,本官可以告诉你,那便是因为,贾蔷小儿于醉仙楼说出心腹之言后,即便暗流激荡,骂其佞幸之人不计其数,然这少年,却从未改口,始终如一!即便他年幼无知,就凭这一份忠孝之心和担当,太上皇赐其良臣二字,纵荣宠过甚,亦可理解。”

    此言一出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都黑下脸来。

    彼其娘兮,这叫什么话?

    贾家黄口孺子从未改口,始终如一,那他们三位军机大臣就没这份忠孝之心,没这份担当了吗?!

    照韩彬之意,太上皇说贾蔷是良臣,是始终如一的忠臣,那么他们就是奸臣贰臣了不成?

    韩彬这分明是在取笑他们,太上皇在位时,他们趋奉太上皇,如今隆安天子在位,他们就改换门庭,投了隆安天子。

    不当人子!!

    首席军机大臣荆朝云侧过身来,虽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但身量依旧高大,他近乎俯视的看着韩彬,颇有力度的低沉声音缓缓问道:“韩大人清名誉海内,仕宦三十载,本心如一,本官敬之佩之,比我等尸位素餐之辈,强得多。本想待你入阁后,我等老朽废物再将公务移交给你,不过既然何大人今日便要我等一个交代,本官给你便是。”

    听闻此言,龙椅上的隆安帝和殿内韩彬都变了脸色,一时间难看之极。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一步以退为进,顿时翻转局面,让韩彬处于咄咄逼人的劣势。

    隆安帝眼眸微眯,看向这位历三朝辅二主的军机老臣,在他不出手的情况下,朝野上下,谁还能与其抗衡?

    可是,他又万万不能出手。

    因为太上皇出手后,他但凡有一丝违逆之势,必将造成惊天撼地的后果。

    甚至,会影响到他帝位之根本!

    所以,隆安帝只能作壁上观,看着他心中给予厚望的爱臣,被一群活成人精的大臣围攻。

    可恼!

    可恨!!

    荆朝云侧着半身,说完话后,似一直在等龙椅上那位至尊的反应,然而一直未等到,虽在他意料之中,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他干脆再转半边,正面面对韩彬,声音轻漠道:“我等景初老臣,当日辅佐太上皇施以‘新法’,希冀推行天下,以促天下富户花销银两,如此一来,则可使万民不再饱受银贵钱贱之苦。不想,最终功败垂成。然本官至今依旧以为,管子之策,并非一无是处。上皇之心,亦是眷爱亿万黎庶之心。却不知韩大人以为,此策如何?”

    金銮殿上,一片宁寂,文武百官都将目光投在了韩彬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贾蔷是忠是奸”之争了,而是隆安朝未来的执政大道之争了。

    是仍如景初朝那般,吏治宽泛,打着促富户用银之意,奢靡花销,还是如这五年来,隆安帝渐渐收拢口子,清理吏治,打压奢靡之风?

    放在贾蔷前世,川金毛若不大骂奥黑,又怎么废除旧政,推行新政?

    到了这个地步,韩彬,却是再无缓冲转圜之地,他如一老农般,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荆朝云,声如洪钟般大声道:“荆大人,下官以为,大人怕是弄错了一事。”

    荆朝云面沉如水,问道:“本官弄错了何事?”

    韩彬大声道:“管子《侈靡篇》确为治国良策,然,管子之《侈靡篇》,乃是让天下富户多用银两,以还富万民,而不是天子和百官。天子兴土木,多征徭役,富的只有上下其手的贪官,百姓却受苦役,实乃本末倒置也!!”

    荆朝云闻言,也不争辩什么,哂然一笑,而后拱手一礼,重回百官之首,默然站立。

    韩彬则双眸遗憾的看向御台龙椅上的隆安帝,这一次,怕是难以入军机,辅佐圣君清查吏治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迟早有一日,他还会回来的。

    太上皇所要的虽过分,但还伤不到隆安朝的根本。

    天子大位已定,牢不可破,新政大行,不过是时日早晚而已。

    韩彬二十八载已经熬过去了,还在乎眼下这二三年?

    待他再归金銮殿时,必将这满朝腐朽之气,一朝荡尽!!

    荆朝云三人亦明白这点,所以没一人面有喜色。

    今日他们看似赢了,实则却是一败涂地。

    但,他们若不做出这样的抉择,不用等日后,今日就要倒霉。

    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也是在替隆安帝挡雷。

    他们相信,隆安帝也会体谅他们这一点,日后清算时,不会逼迫过甚……

    伴随着百官奏贺太上皇千古功业的声浪中,韩彬转身出了金銮殿。

    谁又能想到,一白身竖子无意之言,竟会造成如此险恶风波……

    这一日,贾蔷虽未在都中,却是名动京华!

    而名满天下的半山公,此次竟未能入阁,再度出京为官……

    风波,大恶!

    ……

    ps:这样大的章,真真是了不得了!!

第一百零三章 有事相求

    “果真?”

    回到船舱后,得闻薇薇安之言,李婧激动万分的追问道。

    “嗷!李,你抓疼我了!”

    薇薇安虽也粗糙,不通女红通打猎,但比起李婧来还差很多,被她拿住胳膊,疼的和骨裂似的,大声叫道。

    李婧忙松开手,歉意道:“是我的不是,忘了力道……”

    薇薇安有些委屈的看了贾蔷一眼,见他没帮他,愈发失意。

    她将贾蔷看作是救命恩人,自觉关系亲近,没想到她被别的男人欺负了,贾蔷居然不理会。

    男人,怎可如此渣,她终究独自扛起了一切……

    难道燕国的男人,都没有骑士精神吗?

    贾蔷对薇薇安幽怨的目光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捏痛一下么,都道歉了,还想赔命怎么着?

    再说,刚才若不是李婧,只凭他一个,根本带不出这洋婆子来。

    贾蔷前世就对西洋百人不很喜欢,讲理的还好,那种鼻孔朝天自以为白皮就高贵的,着实令人厌恶。

    这会儿,他看这大洋马就有些开始犯病。

    贾蔷的做派看在李婧眼里,就有些欢喜了。

    古今皆是如此,钢铁直男用热水招待自己时,女人们尝尝恨的咬牙切齿。

    可当他们以大钢铁术对付别的女人,尤其是有觊觎之心的女人时,那滋味就有点痛快了。

    不过,眼下还不是得罪这洋婆子的时候……

    李婧将脖颈处的小机关取下,恢复女声后,同目瞪口呆的薇薇安道:“我也是女人,薇薇安,两个女人之间的事,大爷不好多说什么的,不是他不帮你。”

    薇薇安闻言,先直勾勾的看了李婧手里的小玩意儿好一阵,然后回头看看贾蔷,最后对李婧惊呼道:“李,这真的太神奇了,能给我看看么?”

    李婧将小机关递给薇薇安,薇薇安这个憨憨拿起看了两眼就往自己脖颈上卡去,随即面色骤然涨红,若非李婧及时援手,怕要窒息而亡。

    贾蔷在一边哈哈大笑道:“你脖颈虽也修长,但不够纤细,且小婧能变声,这机关只起了辅助之功,本身还是因为她打小就练习换音之法,就是故意粗着嗓音说话,用了十几年的光景才练成如今这样。”

    薇薇安闻言大为失望,一边抚着脖颈,一边道:“我还想变成这样,那以后就可以到处出去顽了。”

    误会解除后,李婧迫不及待道:“薇薇安,你说你在扬州时曾看到有人救好过我父亲这样的病人?”

    贾蔷冷眼旁观,总觉得这洋婆子在扯淡。

    如李福这样的外伤病人,因医治不及时而迁延不愈,除非眼下能让青霉素横空出世,否则基本上没有可能。

    薇薇安刚才却说,曾在扬州看到有人得救,救人的还不是西洋番医,而是中原医术。

    都中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难道天下间果然藏龙卧虎?

    这个概率,实在太低了些……

    不想薇薇安却点头道:“是真的,而且还是你们燕国的和尚。我叔叔乔治之所以没有跟安德鲁神父来津门,就是因为在扬州发现了这件事。那和尚,是用一种秘制的菜卤救的人。看起来十分的恶心,但确实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听她这般说,贾蔷面色猛然一变,他想起了一事,前世只当做一则小故事看过,没怎么放在心上。

    若非薇薇安这般说起,他哪里会记得起这样的小事?

    前世刷手机时,曾刷到过青霉素起源之争,有人说,中国早几百年前在明代就发明了青霉素。

    就是在扬州,扬州的天宁寺。

    据说扬州天宁寺用极大的缸放置芥菜,使其霉变,长出绿色霉毛长达三四寸即青霉,在埋入泥土十年,称为陈芥菜卤,专治高热病症。

    虽不知怎地,此药未能流传下来,但若此事属实,那说不得还真有可能!

    “怎么了?”

    见贾蔷这般大的动静,李婧忙问道。

    贾蔷看着她大声笑道:“小婧,若薇薇安没有说谎,那你父亲多半还有机会。”

    李婧激动道:“果真?”

    贾蔷点头道:“先前我也听人说过一回,只说是南省有一寺,有秘法可解高热之症,极为灵验。但信者不多,都中名医也以为江湖骗子,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李婧闻言大喜道:“若如此,若如此……”

    贾蔷却又皱起眉头道:“总也要先熬过这半月才成,岳父的情形,不算很好。”

    李婧闻言,咬了咬唇角,道:“先前都中保宁堂的徐郎中开过方子,也给了些保养的法子,无论如何,总要勤试着,看看,看看能不能改一回命。徐郎中说,最好用老参熬汤……”

    一旁一直处于呆萌状的香菱突然回过神来,说道:“我听紫鹃姐姐说,老太太给林姑爷备了份八两老参,紫鹃姐姐说,有这老参,必能救回林姑娘她爹爹的性命。”

    李婧闻言,先是眼睛猛然一亮,目光中不止有激动兴奋,甚至还有一丝危险气息。

    可随即又黯淡下来……

    若无贾蔷,便是天王老子,她也要拼死搏一回。

    可有贾蔷在,她怎好杀人越货……

    贾蔷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七两为参八两为宝,只是这参靠不靠谱?果真有用?”

    前世,他可是听说过,所谓人参,其实和白萝卜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白萝卜。

    李婧忙道:“爷,人参有补气固脱,健脾益肺,宁心益智,养血生津之效,最能吊命。这些年我买了不知多少,不过多是二三两的小参。即便如此,也帮我爹延寿了这么久,若是……”

    看着李婧希冀的目光,贾蔷想了想道:“罢了,我去求求人罢。”

    李婧激动道:“我也是,我给那林姑姑跪下,跪多久都成。”

    贾蔷却摆手道:“这样最讨人厌,人家若愿给,不跪也会给。若不愿给,跪在那就有强迫之嫌,只能让彼此都难堪。小婧,你要体谅林姑姑,她父亲也得了危重急症,她若给,我们记她一份大恩,若不给,也是人之常情,不可心生怨意。若那样,便是是非不明了。”

    李婧闻言,按捺下心中激动,点头道:“大爷放心,我不是是非不明的混帐。无论成不成,我都谢谢她。”

    ……

    时已入夜,林黛玉看着面色古怪的紫鹃问道:“怎么呢?”

    紫鹃道:“小蔷二爷和那位红拂女求见,还带了一把子烤肉。”

    “烤肉?”

    黛玉闻言,下意识的用丁香小舌添了添唇角。

    说来也是有趣,身子骨素来最弱,平日里在贾家连煮的烘烂的羊肉都不肯多吃一口的她,居然会喜欢这虎狼之串……

    见紫鹃仍目光怪异的看着自己,黛玉反应过来,干咳了声,道:“可问了什么事?他此来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紫鹃摇头道:“这会儿子李妈妈她们已经守在门外了,小蔷二爷进不来,自然不好问甚。”

    黛玉犹豫了下,道:“许是有什么急事,你让他进来吧。”

    紫鹃看着自家姑娘无奈摇头,都道她说话和刀子似的,谁知她心软如棉……

    未几,贾蔷和李婧在紫鹃带领下进了屋,见黛玉披着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薄袄倚坐在灯火阑珊下,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如今夜星辰一般望着他。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以后辈之礼一拜后,开门见山道:“林姑姑,我此来,实有事相求。”

    黛玉:“……”

    ……

第一百零四章 求参

    “蔷哥儿,不早早安歇了,这会儿子来作甚?”

    林姑姑长辈的身份端的很稳。

    贾蔷见此有些无奈,可当下有求于人,也只能认了……

    他顿了顿,将李婧父亲李福的情况说了遍,最后道:“若薇薇安所说属实的话,只要能坚持到扬州,小婧她爹多半还有救。只是小婧她爹病的太重,需要上好的人参吊命才行。我听香菱说起,林姑姑这有一份好参……”

    话没说完,紫鹃就连连摇头道:“这不成,这怎么能成?若是我们老爷无恙,姑娘必不会小气,她最是心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们也懂,小蔷二爷开了口必会相赠。可如今我们老爷尚且在重病中,只这么一份老参,若给了你们,我们老爷不够用,到那时怎么办?”

    黛玉虽未开口,可目光中透露出婉拒之意。

    她虽良善,却还未到舍了自己父亲的命不去救,而去救别人性命的地步。

    李婧面色黯然,想跪求,却想起贾蔷之言,到底忍耐住了。

    贾蔷讲道理:“我们并不要许多,只求一点点参须即可……且这老参最大用处,便在于吊命,可以延长些许寿命,以备良医救治,老参本身是不能救病的。若无救治良法,单纯靠老参吊命,只会延长病人的痛苦。早闻林姑姑好读书,想来读过不少医理,当明白我所说非虚。”

    紫鹃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向黛玉。

    黛玉神情悲苦,却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在她看来,贾蔷言下之意分明是李福还有救,可林如海却未必,就算有老参在,不过吊着一口气受苦。

    这是人话吗?

    见黛玉眼圈也红了,紫鹃护主心切,以目怒视。

    工科狗贾蔷忙又宽慰道:“天无绝人之路,西洋番医或许的确有独到之处。林姑姑且放心,等咱们到了扬州后,我头一桩事,便去为林姑祖奔走寻医。非蔷背后说人是非,只是琏二此人,虽非坏人,却不过一纨绔公子尔,寻常小事可托,大事却难担当。贾蔷不才,愿为林姑姑效犬马之劳。若天宁寺的药果真有效,那不止小婧她父亲,便是姑祖丈也将受益!”

    黛玉闻言,星眸凝视着贾蔷,问道:“若我不给你参,你便不愿意出力帮忙了么?”她何等骄傲,岂能受人威胁?

    贾蔷没甚心虚的看着黛玉,摇头道:“林姑姑太小瞧我了,先前我就和小婧说过,万万不可强林姑姑之所难。给,是天大恩情。不给,也是人之常情。换作任何人在林姑姑的位置,点头的可能性都不会超过一成。便是我与林姑姑异位相处,也很难点头应下。我们也是厚着面皮上门,应知道林姑姑菩萨水晶心肠……至于我会不会出力帮忙,林姑姑放心,无论怎样,都是一定会的。我在荣庆堂已经答应过,会护送林姑姑南下求医,我贾蔷虽人微言轻,但从不失信于人。”

    黛玉闻言,想起薇薇安之事,缓缓点了点头,却又沉默起来,就在李婧一颗心都沉到底时,就听黛玉轻声道:“老参是老太太给的,本也只有一半,我不能全给了你……”

    此言恍若天籁之音,瞬间击破了李婧的心房,让她落下泪来。

    贾蔷忙道:“先给一些参须就好,不用动主体,沿途我还会让人去买些能买着的参,掺在一起用,能坚持到扬州就好。林姑姑,我和小婧都体谅你的难处,不会强你所难的。”

    黛玉看了眼红着眼眶的李婧,心里一叹,不愿再纠结于此事。

    再怎样说,她也真的只能给些参须,主参动不得……

    她虽年幼,但主意极正,这种事上不会为别人言语左右。

    黛玉沉默了下,轻声问道:“小婧……你果真是如红拂女那般的江湖女侠,身怀武艺么?”

    她本只是换个话说,不想李婧闻言却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毫无征兆的突然拔地而起,原地一个空翻落地!

    因见黛玉、紫鹃等人都看直了眼,她便又连使三个鹞子翻身后,还原地一口气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好了好了!”

    黛玉回过神来,见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洒落地面,忙叫停道:“只那么一问,非叫你演武,并无不尊重之意。”

    她自忖,若她为了救父,要去给人翻跟头卖艺求参,怕哭也要哭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李婧自幼就在江湖上厮混,哪里看不出黛玉的纯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位娇小姐,方才心里的激荡之气平息一些,笑道:“这不值当什么,姑姑若愿瞧,明儿一早我在甲板上练剑,比翻跟头还好看。”

    说完,只觉得心里还是压得慌,想了想又道:“先前我们爷说不可给姑姑磕头,怕让姑姑有被胁迫之感,如今姑姑应下了,就请受了我的头吧。不然,我心里实在愧得紧。父亲打小教我做人一定要恩怨分明,姑姑这份大恩,就是死一百次也难偿!”

    说罢,跪下重重磕起头来。

    若只是借参,或还不至于此。

    黛玉却是在她父亲也病重时,将宝参参须相借,这份恩情,着实如泰山一般压在李婧心头!

    黛玉见她如此忙避让开来,摆手道:“快快起来罢,我哪受得这个?”

    若是某个侄儿给她磕头,她或许也就受了……

    可这个看起来年岁比她大不少的女子给她磕头,黛玉却不愿去受。

    只是李婧知道此恩多重,仍坚持磕头,黛玉没法子,只能看向贾蔷。

    贾蔷思量稍许后,道:“不如这样,小婧你有武艺在身,也通一些养身之术。不如每日里来教林姑姑一些,她身子单薄瘦弱,若是能活动开来,多运动一二,说不得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黛玉闻言无语,目光隐现锋芒的看着贾蔷。

    延年益寿,我老了么?

    蔷小子你撞客了吧?!

    再说,哪家大家闺秀可以练武强身?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这些都是起码的行为准则。

    旁的不说,就看家里的凤丫头,那样大的名声,实则也不过嘴上泼辣些,走路一样不带动裙摆的。

    就这样,她还被人常喊作是泼皮破落户,似泥腿子出身。

    黛玉自忖若是她和李婧一般练武强身,回去后必被人生生奚笑死,还要不要活了……

    见黛玉连婉拒之言都不愿说,只拿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贾蔷呵呵一笑,同黛玉道:“林姑姑许是不知,我亦有些许身手在身。虽比不得小婧这样的女侠,但等闲二三人不能接近。若非如此,当初也难从宁府逃脱。林姑姑,如我这样的人,爹娘老子早早没了,也没甚人疼爱,便只能自强。因为唯有自强,才能不依赖他人而活,不必去在意他人的喜怒,仰其鼻息而活,也不用去理会他人之目光和闲言碎语。”

    贾蔷说这番话时,黛玉一直拿一双清明灵秀的星眸望着他,待其说罢,摇头浅笑道:“蔷哥儿不必激我,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再没可能去舞枪弄棒的。”

    只想想自己拿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再如李婧那般连翻几个跟头,家里姊妹们瞧见了,怕不要吓掉下巴?

    黛玉只想想就忍不住笑……

    贾蔷却不死心,仍温声劝道:“林姑姑,习武并非只是舞刀弄枪,更重要的是强身健体。哪怕每日里只耍一套五禽戏,也能让身子骨健壮些。我并非不明白交浅言深乃为人大忌的道理,只是今受林姑姑大恩,忍不住要多叨扰两句。”

    他倒不是期待有朝一日能见林黛玉倒拔杨柳,却真心希望她的身子骨能好一些,不再受病痛折磨之苦。

    一旁紫鹃听的心动,也劝道:“姑娘,小蔷二爷说的也在理。姑娘可以每日里悄悄练一练,活动活动身子骨,若果真能有用,姑娘也能少吃几碗苦药不是?且李姑娘也是女孩子,只当一起顽耍了。”

    这话,倒让黛玉心动了。

    她常年就跟泡在药罐子里一般,一年到头有大半月份都在吃药。

    这药哪有好吃的……

    她思量稍许后,对紫鹃道:“先去取些参来给他们去用急,其他的等稳妥了再说。”

    紫鹃便去里间取参,未几,捧着一帕子出来,帕子上放着几根参须。

    李婧还要磕头,却被黛玉劝下,道:“不必如此,往后得闲了多来坐坐便是,我倒爱听你们外面的故事。”

    ……

第一百零五章 激动

    入夜。

    神京城,西南观音寺街。

    京城八大布行,东盛老号。

    东盛赵家与恒生王家是几十年的老对头了,恒生王家有一礼部尚书做靠山,东盛赵家却也有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为后台。

    大家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

    王家恒生布行的蓝独步天下,最是鲜艳。

    而赵家东盛布行的红却是举世无双,世人最爱。

    原本这种局势很难打破,因为纵然哪家官场上有些不济,可几十年来,两大字号都用金山银海还有官场人脉打造出了足够强大的根基,短时间内,只要不作死,基本上不会有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东盛号后宅,赵家二老爷并几位掌柜的坐在正堂内,气氛凝重。

    赵家二老爷赵东林身边桌几上,摆着一尺布,湛蓝耀眼。

    而另一边,则是窄窄的一绺红布,更是鲜艳夺目。

    堂下有两排交椅,赵东林看向右手第一人,问道:“孙掌柜,你是东盛号管染布槽的头名掌柜的,原也是大匠,你看这两块布,到底是什么名堂?”

    孙掌柜的目光在桌几上那两块布上顿了顿后,眉头紧紧皱起,道:“二老爷,一般来说,染蓝布,是用土碱、烧酒、石灰、牛皮胶作辅料,再利用蓝靛多次冷染,最后成色。恒生王家自然有些秘方,但染布的根本不会差许多。可这块蓝布,却并非如此。得了布后,我就带人去把布用米浆淘洗了遍,结果发现这布根本不是用蓝靛染出来的,而是用混色调配出来的。蓝布如此,红布同样也这样。”

    赵东林闻言,沉默稍许,问道:“也就是说,除非得到方子,不然咱们自己,调配不出来这样的颜色?”

    孙掌柜的面色阴沉,摇头叹息道:“没有任何可能。”

    赵东林再道:“那,若是恒生号得到了这红布的方子,咱们……”

    此言一出,饶是诸多掌柜的心里早有担忧,可被诉诸于口,众人还是面色大变。

    孙掌柜的长叹息一声,道:“那,咱们东盛的麻烦就大了!”

    左首一位老掌柜的霍然起身,大声道:“绝不能让恒生得了这方子去!这是要掘咱们东盛的根哇!”

    其他几位掌柜的纷纷附和道:“对,此言极是!若是让恒生得了去,那可不得了。”

    后面一名青壮些的掌柜的站起身,面带戾气道:“二老爷,听说这方子的主人没甚跟脚,不如咱们……”

    赵东林闻言面色一沉,喝道:“混帐!听说,你听哪个混帐说的?立刻把此人给处置了。没甚跟脚,没甚跟脚恒生王家能给他三万银子?他在醉仙楼遇圣驾的事,连条狗都知道了,偏你不知道?此人万万不可动歪念,给我坐下!”

    又一名掌柜的开口道:“二老爷,可是据咱们在王家的人回报,恒生号似乎没有准备染红。如果他们果真得了这方子,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东林闻言面色一动,道:“或许,是在准备染槽?”

    这位掌柜的摇头道:“恒生号并非只染蓝,同样有红。我们在他们染坊也有人,若他们得了方子,直接上缸染就行。如今始终没有动静,可见,恒生号未必得了方子。二老爷,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赵东林闻言,一下站起身来,道:“对,咱们还有机会!!恒生号里,的确还没有这样的红布出来。他若果真有方子,何必先急着染蓝?他家的蓝本就排名第一,染红,才能真正打击咱们!”

    另一人却摇头道:“二老爷,纵然有机会,那位贾蔷也已经离京了,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赵东林沉声问道:“这醉仙楼遇圣驾的贾蔷,确是荣宁街贾家的人?”

    一人忙答道:“是,是宁国府的。不过这贾蔷和宁国府似已决裂,联系不多。倒是和荣府一支偏房族人,名唤贾芸者来往密切。如今帮贾蔷处理事情的,就是贾芸。那方子说不定就在他手里,恒生号放出三万两银子的风声,我猜测就是故意放出来的。若不然,这样机密的事,怎会这样传过来?二老爷,咱们直接去寻那贾芸买方子就是!”

    赵东林起身来回踱步几圈后,缓缓道:“嗯,宁国府的贾珍……倒是有一面之缘。也罢,明日一早,我亲自走一趟吧,备好一万两银票。”

    众掌柜的皆惊,道:“二老爷,恒生据说是给了三万两……”

    赵东林冷笑一声,道:“哼!找那竖子自然要贵些,可是直接去找他的本家,却不需要太多。这样,先派人去问问贾芸,那贾蔷可留下方子来,要多少银子,我们好准备。只要确定方子在他手上,那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这,便是商贾本性。

    ……

    翌日清晨,运河之上。

    “这五禽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

    “虎戏,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

    “鹿戏者,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三有二,左右伸脚……”

    “熊戏者,正仰以双手抱膝下……”

    “噗嗤!”

    看着薇薇安一板一眼的跟着示范五禽戏的李婧学习,待至熊戏时,见那滑稽动作,黛玉实在忍不住一笑后,摇头道:“小婧,这我实在做不来……你们且歇歇罢。”

    李婧闻言心里无奈,不过昨夜李福用过参汤后,气息平稳了许多,救得一命回来,让她发自肺腑的感激黛玉,再加上贾蔷的叮嘱,所以事事顺着黛玉来,笑道:“也不必急于一时,虎熊不雅,姑姑可先学鹿戏。”

    黛玉笑着颔首,却没说学不学的事,让李婧和薇薇安坐下后,紫鹃上了茶来。

    薇薇安看着桌面上的青釉兰花茶壶和绘箐澹白底瓷盏,啧啧叹道:“真是太美了,我原本在津门总镇府也见过一些燕国的瓷器,以为是最美的了,可是和这个相比,那个简直要成瓦罐了。”

    紫鹃笑道:“你这洋婆子还怪会说话。”

    薇薇安不喜欢这个称呼,摇头道:“我不叫洋婆子,我叫薇薇安。”

    黛玉忙笑道:“她是在同你顽笑呢。”

    薇薇安耸了耸肩,笑道:“好吧,那我也是在顽笑。”

    众人一笑后,且让她自己去赏玩手里的绘箐澹白底瓷盏,黛玉问李婧道:“你是怎么当少帮主的?”

    李婧笑了笑,没甚隐瞒,便将幼时如何充作男儿养,如何习武,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怎样江湖厮杀,怎样跑镖走江湖,怎样和其他帮派谈判,谈判不成又如何拼杀抢地盘,一一说了遍。

    即便专挑精彩的讲,也足足说了一个半时辰。

    别说黛玉、紫鹃和雪雁听的出神,连薇薇安都停止了赏顽,聚精会神的听着。

    待其说完后,黛玉叹道:“你真是不容易……”不过又有些纳闷,忍了忍还是小心问道:“小婧,你这样厉害,怎会愿意给蔷哥儿做房里人?”

    这实在不符合她江湖女大佬的人设啊……

    李婧闻言,笑了笑后,又将她与贾蔷如何不打不相识,如何成为生意伙伴,如何被淮安侯府世子欺负,贾蔷又如何挺身而出护她周全,最后,贾蔷还答应了她那些简直不可理喻大逆不道的要求。

    莫说黛玉、紫鹃和雪雁听了后目瞪口呆,连薇薇安都直呼不可思议,因为即便是在西洋,女人出嫁后,姓氏都要改成丈夫的,更别提孩子了。

    紫鹃不可思议道:“小蔷二爷果真答应你了?”

    怕只有赘婿才会如此吧?

    而赘婿,却是世人最不齿的男人了……

    李婧见她们如此表现,笑了笑道:“所以,我甘愿为妾。”

    雪雁撇嘴道:“你这哪里是妾,你在李家过活,一不用站规矩,二不用把孩子养到太太名下,而且小蔷二爷父母都不在了……你还不用拘在家里,想出去顽就出去顽,你比太太还自在!”

    她这小娘皮都有些嫉妒了……

    雪雁是丫鬟出身,在奴籍,日后成家,就算黛玉放她出籍,怕也难活到李婧这样的地步。

    黛玉在一旁看的好笑,虽她心里也是五味繁杂有些乱,不过还是祝福道:“蔷哥儿没父母在,族里……也管不到他。他最重信诺,既然应下了,想来是真的许给了你。你们往后要好生过活才是……”

    这是长辈之言,李婧不得不站起来聆听教诲……

    “快坐下吧。”

    黛玉浅笑道:“不必拘着礼,蔷哥儿都不怎么认我这个姑姑,口口声声说出了五服,已是远亲呢。”

    李婧不知如何作答,黛玉也不难为她,问道:“蔷哥儿呢?”

    一旁薇薇安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昨天晚上贾就让我写了一封信,给乔治叔叔的信,然后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就让他的随从下了船,骑快马送去扬州了。”

    黛玉惊讶:“什么信?”

    “就是请乔治叔叔去给你爹爹看病啊!”

    薇薇安笑道,李婧补充道:“我们爷说坐船还是太慢了,他派人快马加鞭,不恤马力,也不用吝啬银子,让人带着信先去扬州,找薇薇安的乔治叔叔给你父亲看病。我们爷说,不能白受了你的大恩。原该我亲自去的,只是放心不下我爹……”

    其实按道理来说,走运河更近些,陆路实际道路要比运河多一倍。

    正常行走,运河只需要十七天,而陆路则需要二十八天。

    但若八百里加急,不恤马力,马累了就换马,这样跑七八日就能到扬州……

    薇薇安咧嘴笑道:“带鱼小姐,贾对你真好。”

    紫鹃没好气道:“是黛玉,不是带鱼!”

    雪雁提醒道:“你叫姑娘就好了。”

    薇薇安耸了耸肩,笑道:“好吧,姑凉!”

    黛玉没功夫理会这些,她有些着急问道:“薇薇安,你那姓乔的叔叔,果真能救好我爹爹?”

    薇薇安摇头道:“我不知道,姑凉,我不能骗你。不过,乔治叔叔和安德鲁大叔一样,都精通医术,精通的方向又不一样,所以说不定就有办法。我听贾说过你爹爹的病,我隐约听说过这个病,我叔叔手里好像有一种药可以治疗,但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姑凉,你别哭,你那么美丽,主一定会保佑你的。”

    黛玉既感动也着急,道:“早知如此,该同我言语一声,把参带上才是!”

    李婧则笑道:“林姑姑昨日给的参须有点多,我们爷分了一半让铁头装在身上,连同信一并送去扬州了,放心就是。林姑姑,我们还是锻炼身子吧。你身子骨好些,到了扬州,也能多照顾姑祖丈些。我娘去的也早,这些年若非有副好身子骨,我也坚持不到现在,照顾我爹到如今。”

    黛玉闻言动容,红着眼圈看向李婧道:“我……我果真也行?”

    李婧飒爽一笑,道:“原先我也体弱多病来着,正是一点点练功,才练出些名堂来。林姑姑是大家闺秀,和我这等江湖草莽不一样,所以不必练的那样狠,只练得身子健壮些,不常年吃药就好。”

    黛玉闻言,缓缓点头微笑道:“若如此,也是我的幸事。”

    心里却仍惦念着,她父亲,到底能否被救……

    ……

    ps:这章其实可以分成两章的,真真的大章啊!新书期间这么良心的大章,哪找去?简直和我的人品一样顶呱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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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强取豪夺

    宁国府,宁安堂。

    贾珍听闻贾蓉之言,奇道:“东盛号赵东林?他来做甚?”

    贾珍隐约想起此人是谁,这人不要紧,可此人背后站着之人,即便是宁国府,也不敢小觑。

    都察院左都御史,当得起天下第一等实权人物。

    贾蓉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隐约听说,蔷哥儿手里有两个染布方子,可以卖很多钱……”

    贾珍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东盛赵东林还没搞明白状况,以为他这个族长,能约束这族中逆子。

    想起那混帐来,贾珍脸色就难看的紧。

    因为这畜生,近来他自觉都快魔怔了。

    脸面扫地不说,连房中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本来想说不见,可话到嘴边又住了口,贾珍又问道:“芸哥儿还在太平街那边,跟那畜生搅和在一起?”

    贾蓉应道:“是,连他娘也一并接了过去,在金沙帮那里住。”

    贾珍冷笑道:“不知好歹的畜生,和那孽障是一路货色!那金沙帮算什么东西,下个条子递到五城兵马司,就能将他们扫个干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贼窝子,还成靠山了不成?”

    贾蓉犹豫了下,轻声道:“老爷,那金沙帮如今和淮安侯府勾结在一起,淮安侯府领着十二团营里的奋武营,就驻扎在广宁门一带,五城兵马司去了,怕讨不到……”

    “呸!”

    贾蓉话没说完,就被贾珍一口唾沫啐在脸上。

    贾珍厉声骂道:“偏你这小球攮的畜生明白?去,到太平街告诉贾芸,让他赶紧接了他老娘回来。贾家人,怎好到那等腌臜下三滥的地方去?他不要脸,他娘也不要脸了?就算他娘俩儿都不要脸,我贾家还要脸面!再敢往那跑,必以族规处置,先拿回来,打个半死!”

    贾蓉面色木然的出去,还未出门,听到贾珍又传命候在门外侍立的小厮:“请东盛赵老爷入门说话。”

    ……

    一阵寒暄问候后,赵东林于宁安堂落座。

    看着宁安堂极度奢靡华贵的陈设,赵东林心中也隐隐震惊。

    东盛赵家算得上是天下巨富了,但这个世道,许多东西并非有钱就能买得到。

    譬如那门口高悬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宁安堂”,后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宁国公家宴”,又有万几宸翰之宝,便是太祖高皇帝大印!

    堂正中摆一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这些皆御赐之物,太祖御笔。

    便是隆恩宠遇,即便当朝一品宰相家里也未必能有。

    可惜啊……

    纵这等家底背景,然子孙不肖,也只能没落至斯。

    如今府第依旧是当年的府第,可这承爵人,又焉有当初荣宁二公在朝时权倾天下之威望……

    这般一想,赵东林心中对公府高门的敬畏感就消去了大半。

    几番客套后,赵东林落座客位,道:“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贾珍心里有数,面上豪气,道:“赵兄有事不妨直说,但凡兄弟能办的,绝不推搪。”

    赵东林闻言一笑,心知这等勋爵子弟做大事或许力有不逮,可人情往来的应酬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随即便将贾蔷手中有染布良方一事说出来,最后赞道:“贾家不愧是百年华族,连太上皇和皇上都下旨称赞,族中子弟也争气,将军这样的族长,实为天下家长之楷模啊。”又道:“我赵家门下有些许产业,其中以东盛布号为主。原不该打扰贵府,只是听说贵族蔷公子将一份染布方子卖给了恒生王家,所以才厚颜上门相求方子。若能得此方,东盛号愿出白银一万两购买。”

    贾珍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一万两银子,即便对宁国府来说,都绝对不算是小数目了。

    宁国府每年的进项大都靠田庄收成,那么多庄子,一年了不起也就五千两银子,遇到灾年,连一半都够呛。

    这一万两银子,却顶的上宁国府二三年的进项。

    他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赵兄既然开了口,无论如何,兄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只是如今我那族侄不在京中……且宽候两日罢,我且派人去问问?”

    赵东林笑道:“虽贵府蔷公子不在,可方子却在芸公子手中。我本想直接去芸公子去买,只是想来他不过一个孩子,又在金沙帮那样的虎狼之地,果真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家大人又不在跟前,岂非害了孩子?到那时,连我赵家身上都要背上一份罪过。如今贵府的蔷公子身份不同一般,不好惹人误会……所以还是来寻将军这个贾族族长来商议。”

    贾珍一听,面色好看许多,点头道:“赵兄不愧是都台大人亲弟,法理人情都想的明白周到。也罢,兄弟我就亲自陪你走一遭罢。”

    赵东林闻言一笑,从袖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来,放在桌几上道:“毕竟是贾家内部事,我这个外人就不参与了。将银票留下,明日派人来取方子就是,实在叨扰劳烦将军了。”

    看着桌几上那一叠大龙银票,贾珍眼睛一亮!

    ……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贾芸看着贾蓉,皱眉道:“蓉哥儿,族里又不管我家生死,我爹当年出殡,族里都没出面,是我舅舅卖了我家的地和屋,我爹才出的殡。怎么,这会儿想起我是贾家人来了?”

    贾蓉沉着脸道:“我只负责传递老爷的话,至于你听还是不听,和我没相干。”

    贾芸闻言,看向一旁薛蟠,薛蟠原不爱管东府的事,不过现在和贾蔷关系太好,贾芸又是贾蔷手下得用之人,不好看着他受欺负,便问道:“蓉哥儿,珍大哥哥怎想起问起芸哥儿来了?”

    贾蓉看向薛蟠,顿了顿,心思百转后,压低声音道:“我本不该说,但蔷哥儿自幼与我相厚,你们可不要说是我说的……”

    见他这样,薛蟠、贾芸都紧张起来,一连声道:“又不是反叛**的,谁会出卖你?快说快说。”

    贾蓉便将东盛赵东林往东府求布方之事说了遍,听罢,贾芸心里一沉,知道贾蔷临走前料想之事果然成真了,尽管如此,他仍感到愤怒!

    薛蟠的反应倒比贾芸更大,怒声骂道:“球攮的忘八,哪钻出来狗**的杂/种,这是黑了心了想使坏!”

    他急等着银子用,可不能让这两万两出问题。

    贾芸比他想的更深远,思虑片刻后,缓缓开口道:“蓉哥儿,你回去告诉珍大爷,:我贾芸靠自己的力气赚银子养活我母亲,没甚辱没祖宗之处。这金沙帮,原是追随先祖打天下的老卒之后,何来腌臜之说?至于去宁府,也要等到年下祭祖的时候再说。”

    贾蓉闻言一笑,道:“我无所谓,但是芸哥儿你最好想明白,你不是蔷哥儿,这样做的下场……”摇了摇头,话也不说尽。

    又同薛蟠拱了拱手后,便离了此地回宁府去了。

    等他走后,薛蟠急问贾芸道:“如今怎么办?”

    贾芸深吸一口气,道:“薛大叔放心,蔷哥儿走前说过,若是东盛号有眼无珠,那就让我先去恒生号寻他家少东主,借三万两银子来,给你二万两使,断不会耽搁你的大事的。稍会儿,我就和你去寻他去借。”

    薛蟠闻言笑道:“我就知道,蔷哥儿从不诓我……只是,恒生号果真肯借?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贾芸咬了咬牙,道:“蔷哥儿再不会说没把握的事!”

    薛蟠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忽有金沙帮众传话道:“芸二爷,外面来了好些人,说是宁国府的主子到了,让你去外面磕头见长辈。”

    贾芸豁然抬起头来,目光如同喷火一般,双拳紧攥。

    这时,见洪长老和张长老联袂而来,还带着黑熊怪一般的铁牛,人未进门就大声问道:“芸二爷,可是有人来寻你的不是?”

    贾芸深吸一口气,道:“二位长老,宁国府贾珍前来做强取豪夺之事,此事蔷哥儿早有成算,不必担忧。只是我担心,他会对我不利,劳你们速速派人去寻淮安侯世子,以蔷哥儿的名义请来,告诉他,有人想坏咱们的买卖。”

    ……

第一百零七章 交出

    运河之上。

    船舱内,贾蔷奋笔疾书。

    既然要避开京城风波,那么短时间内不要在京中露头,便只能多在江南待些时日。

    只是除却在江南读书外,也不好虚度光阴,还要置办些产业。

    对他来说,积累财富倒在其次,关键在于,要以财富,勾连出一张有影响力的大网来。

    封建时代,士农工商的确乾坤有序。

    然贾蔷却清晰记得,前世明朝末年时期,朝廷缺钱缺到那个份上,连皇帝龙袍上都快打补丁了,却没人敢打商税的主意。

    便是在中期时,天子派出的中官天使居然能被打跑,还是靠着藏身厕所才逃得一命,而组织打人者,则留下了《五人墓碑记》这等“传世之文”。

    这就是“财”之神通,这便是“利益”之重!

    若非那张溥太过嚣张,只知阴谋不知阳谋,说不得,还真能让他成就一番大业,而不是落了个不得好死的凄惨下场。

    贾蔷自忖不是张溥,但不妨借鉴一些路数。

    一为财,二为影响力。

    而在江南文秀之地,再想单纯以烤肉起家,却是不可能了。

    就算能赚到钱,在江南士绅眼里,也不过粗鄙庖厨之流,难登大雅之堂。

    既然是文华毓秀之地,几乎人人读书,那就干脆投其所好,办个书局。

    随着印刷技术的高度发展,当下话本小说极为流行。

    贾蔷前世读红楼时,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这样的闺阁千金,都读过话本小说,贾宝玉甚至还带了许多**进园中。

    由此可见,书局是一门好生意。

    更重要的是,依托书局,不仅能够印刷话本小说,还能在印刷些私货……

    前世而来,贾蔷知道报纸的重要性,可惜古人也不是傻子,对民间言论管制不输后人……

    宋时尚好,进奏院抄录的抄报上,可以加一些擦边的奇闻异事,以吸引眼球,提高销量。

    但到了燕朝,抄报变成了京报,京报上所有的内容,必须全部出于官府邸报,民间京报绝不允许私自发布新闻……

    当然,凡事总有应对之策。

    就贾蔷所知,南省风气素来开放,虽京报上不许发,但没说话本小说里也不准发,因此有书局就将小说按章回分成若干份,日日连载,而在小说里,就会夹带上不少私货,甚至还有广告……

    话本小说销量越高,广告费越足。

    如何,是不是很有熟悉的感觉……

    对于希冀掌控一定话语权的贾蔷来说,再没什么比开设一家书局更便宜的事了。

    当然,南省各地书局虽不说遍地都是,却也是星罗棋布。

    能活出彩的,百家里未必能有一家。

    古人的节操比其前世的网文作者强不了多少,套路玩儿的飞起。

    便是曹公文中也曾鄙夷唾弃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

    套路文溜的飞起!

    所以缺的不是书,是能大爆的火书!

    贾蔷自不敢将“斗罗”之流抄于书上,怕要毒死一代人……

    但贾蔷腹内仍有好书啊,譬如那《白蛇传》!

    作为中华四大民间故事,《白蛇传》能流传数百载而不衰,可见民间受众有多广。

    贾蔷有信心能大爆一把,只是……

    他顿下笔,看着自己写的数千字有些遗憾。

    这种近乎白话文的文笔,在当下这世道里,别说大爆了,多半要活活扑死……

    当下话本小说,虽不要求像昆曲那样,段段有典故,字字有深意,古奥典雅,没个举人功名听都听不明白,却也不能太大白话。

    他如今虽每日苦读四书和《四书大题小题文府》,但这玩意儿是专门针对八股应试的,和文笔关系实在不大。

    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等收购一书局后,请两个写书的枪手,按照他写的故事脉络,再润笔“翻译”一回就是。

    念及此,贾蔷继续下笔如飞!

    万丈高楼平地起,其实想想,此时出京城,仿佛就是出了一座牢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入夜。

    神京城,西南观音寺街。

    京城八大布行,东盛老号。

    赵东林面色不错的看着心腹管家,道:“贾珍已经去了太平街?”

    管家笑道:“正是如此,明火执仗的,带了不少人去。二老爷,你说也是奇了,那贾蔷走了大运,得见天颜,搅动了这样大的风波,可眼下没人敢怎样。他也识趣,知道这个风头出不得,先是说明了终身不入官场,要当一世闲人,如今又乖乖的出了京去江南避祸。这般一来,等闲没多少人再急着对他如何。却不想,外人不怎样,倒是他的本家对他出手了。占着宗族大义,没人会说什么,太上皇想来也未必理会此事。”

    赵东林眼中满是讥笑,道:“也可怜贾家荣宁二公,当年何等威名?开国功臣,四王八公里独他家占去两门。二公却想不到,其后人会为了一万两银子,窝里横斗,自相残杀。功勋之族,到底不知仁义道德。”

    管家赔笑道:“谁说不是呢,贾家,尤其是东府,那些烂事别说他家里人,就是外人都传的沸沸扬扬,丢尽脸面!”

    赵东林摇了摇头道:“此事之后,派人去江南寻那贾蔷,给人赔罪,再送上一千两银子。就说,我不知贾家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让他莫要怪罪。”

    管家一怔,道:“二老爷,这……就不必了吧?”

    赵东林下巴一扬,淡淡道:“你不懂,莫要小看那个贾蔷,果真给他理由让他记恨上,说不得就会惹出乱子来。给一千两银子打发他,他要是收了,自此便是两清。”

    “那他要是不收呢?”

    “那,说不得要早早除去他!对了,去把博安叫回来,织染的事,他必是愿意理会的……”

    ……

    金沙帮总舵大门前。

    贾珍被一众豪奴

    “方子呢?”

    贾珍坐在轿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芸,没有心思和这样一个家族后辈扯臊,开门见山道。

    贾芸摸不着头脑,道:“珍大爷,什么……什么方子?”

    贾珍闻言脸色一沉,啐骂道:“球攮的小畜生,敢在我跟前弄鬼?再不老实交代,仔细你的狗皮!”

    贾芸赔笑道:“回珍大爷的话,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方子不方子的……哦,您说烤肉的方儿啊,那方儿如今不在我手里……”

    话没说完,就见贾珍对赖升一扬下巴,喝道:“给我往死里打!”

    赖升蔑视的看了眼金沙帮门前站着的一些青皮,对身后豪奴道了声:“按住了,打!”

    几个豪奴上前,就要按倒贾芸,贾芸却忙叫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蔷哥儿临走时是留下了一份方子,不过那份方子是要卖给东盛赵家的……”

    贾珍冷哼一声,道:“蔷哥儿临走前,当着西府大老爷、二老爷的面亲口说,这方子交给我来处置,当做这些年族里养他长大的嚼用。你若不信,自可去西府求证。现在,把方子交出来。”

    贾芸闻言,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侄儿也没甚好说的了,这就去取。”

    贾珍冷眼瞥他,道:“蓉哥儿与你同去。”

    贾蓉上前,和贾芸对视了眼后,一并进了金沙帮内去取方子。

    一盏茶功夫后,二人回来,贾蓉将方子奉给贾珍。

    贾珍打开看了看,没看懂,斜眼觑视贾芸道:“就这个?你若敢跟我弄鬼,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好死的!”

    贾芸心里没底,强撑道:“珍大爷,我也不懂这个,不过东盛赵家肯定懂,若是假的,他家也不会买了去。对了,珍大爷,蔷哥儿临走前说过,这方子值三万两银子,恒生王家就是出的这个价,蔷哥儿还是看在他和王家少东家有交情的份上少收的钱。”

    贾珍闻言,眼角抽了抽,心里暗恨赵家坑人。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缓缓收起方子,目光再次落在贾芸脸上,淡漠问道:“你娘在哪里?”

    ……

第一百零八章 团圆

    听闻贾珍之面,贾芸面色骤变,他心思急转,面上却赔笑道:“回珍大爷的话,我娘今日去了淮安侯府,淮安侯世子一个爱妾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是哭,不知怎地听说我老娘会照顾孩子,就派人来请,这会儿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

    贾珍眼神森严讥讽,啐骂道:“好你个狗**的小畜生,扯谎倒是连眼都不眨一下。淮安侯府什么样的人家,还求到你的门上来了?该死的孽障,看来今日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不知道我的手段。”说罢,对赖升喝道:“给我狠狠打!”

    又不屑的瞥了眼金沙帮门前的青皮,道:“这等腌臜之地,也敢在我面前龇牙。蓉哥儿,持我的名帖去景田侯府,告诉裘良,让他带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马过来。”

    此言一出,金沙帮帮众无不色变。

    对上江湖帮派攻来,他们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死拼恶斗而已。

    可对上官家兵马,却是发自肺腑的感到恐惧。

    不过,也有不怕的……

    “住手!”

    洪、张两位长老带着黑熊怪一样的铁牛自大门出来,极有压迫性的走向了贾珍马车。

    铁牛这个身量和一脸狰狞横肉的脸,当真太令沉溺富贵乡里的贾珍和一众豪奴心生恐惧了。

    人怎么能长成这样?

    这厮若是发起疯来,该不会将他们撕碎了吃掉吧?

    贾珍到底年富力强,还能撑得住,先瞥了眼藏到车后面的贾蓉,心里怒骂一声后,问从大门走来的洪、张两位长老,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张长老脸上满是老年斑,但看起来仍干练,问贾珍道:“你是宁国府的,焦大如今可还活着?”

    贾珍闻言一怔,反问道:“你认识焦大?”

    张长老嘿了声,道:“当年宁国公贾演在察哈尔负伤,焦大背负着国公爷逃出战场,他当年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马夫,有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还不是因为老朽几人,帮了他一把,不然,光那几泡马尿能够让他活着出来?国公爷养好伤后,还特意让焦大那夯货请了我们几个去宁国府吃酒。说起来,老朽几个也是进过宁安堂的人。只可惜,当年的老弟兄们,如今就剩我们两个了。等连焦大也死了,这桩事贾家怕也没人记得了。”

    洪长老冷声道:“焦大没死,有人已经不记得了,带了豪奴打上门来。”

    这话……着实让贾珍有些下不来台。

    他心里可以鄙夷这些人,正如他从来看不起焦大一样。

    可那又怎样?

    焦大在宁府里,还不是过的和神仙一样,只要不作死说一些太见不得人的阴私,他想骂哪个就骂哪个,便是贾珍也奈何不得许多。

    世道如此。

    涉及祖宗,任谁也要低头三分。

    不过,也只是低头三分罢了。

    贾珍沉吟稍许后,笑道:“既然是先祖旧部,那这份面子我不得不给,暂且放过这个孽障一马。来日,也将送大礼来交往交往,不让人说我宁国贾家是忘恩负义之辈。但是,其母乃我贾族妇,绝无住在外面的道理,今夜必须随我回家族。”

    张长老和洪长老闻言,彼此看了眼后,面色为难起来。

    这个世道的根基,就是由无数宗族势力构成。

    这世上的法律,原也分两种。

    一种为国法,一种为宗法。

    这并非是潜规则,实际上,大到皇族的宗人府,小的村社宗族内的宗祠,都是宗法的执法衙口。

    譬如红杏出墙之人,宗法就有明确清晰的处罚办法:

    浸猪笼!

    这是合法且极有民意基础的。

    由此可见,宗族法统之正。

    这种情况下,金沙帮再阻拦,实在说不过去。

    尤其是涉及女眷之事上……

    见二人不再多嘴,贾珍有些忌惮的看了眼二人身后跟黑熊怪一样的铁牛,对贾芸喝道:“小畜生,还不去奉了你娘跟我回贾家?家族分给你的房子住不下你?老五泉下有知,知道你带着你娘跑这里来,非揭了你的皮不可!你这畜生不在意自己的清白,你娘的清白也不要了?你爹的坟还在贾家祖坟,怎地,你准备也学蔷哥儿那混帐,六亲不认?无法无天!”

    贾芸闻言,面色难看之极。

    任他素日来行事机变,可贾珍这人之奸邪霸道,一时间让他也失去了方寸,进退两难。

    若只他自己,自然怎样都行。

    可他娘……

    可是,若屈服了贾珍,他又如何对得起贾蔷的重托?

    贾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体会一回忠孝两难全的苦衷!

    不过,就在他要在贾珍不断的啐骂声中咬牙做出决定时,忽地,一阵奔马声响起在太平街头,并迅速靠近!

    ……

    运河上。

    船舱内,李婧和香菱静静的坐在床榻上,每人手里捧着一叠纸笺。

    李婧看的快些,香菱看的慢些,但都聚精会神。

    直到换了两回灯烛后,李婧意犹未尽的一伸手,却发现手边居然空了,不由愕然抬头看向贾蔷,问道:“爷,下面呢?怎没了?”

    贾蔷侧眸望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好气道:“说的轻巧,你以为我写书能像屋外吹凉风似的,一吹就能写一本儿?”

    李婧闻言,不好意思笑道:“可是爷写的太好看了,正看到精彩处就没了,断的不上不下,真令人难受。”

    香菱还在旁边看着,她性子娇憨,当年被拐子拐了后,原是想当扬州瘦马培养的,可拐子请了几个师父,教不动……

    香菱不是笨,反应也不迟钝,就是胆小,被人一唬,反应就慢了,越是打骂她,她反而越学不进去。

    教了二三年,除了认识一些字外,始终没学到什么,拐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不过祸兮福所倚,若非这般,那香菱怕早被卖去青楼画舫,帮拐子大赚一笔了……

    只是再慢,总也有看完的时候,等贾蔷刚和李婧闲聊两句,就听她娇憨疑惑的声音响起:“耶?怎么没了?白素贞没被恶霸抢亲抢跑了吧?那可了不得呢!”

    李婧在一旁哈哈笑道:“自然不能,白素贞是千年蛇妖,区区恶霸算什么?”

    香菱嘻嘻笑道:“那就好,她比我强……”不过又摇了摇头道:“也不对,我比她强。”

    李婧听了糊涂,贾蔷就温声道:“香菱打小被拐子拐走,后来才被薛蟠强买了去,不过先前有一人也想买,结果被薛家下人给打死了……”

    李婧闻言面色微妙,不动声色的看了贾蔷一眼,又问香菱道:“傻姑娘,你难道还记得那人?”

    香菱纳闷道:“我记得他作甚?”

    贾蔷替她解释道:“香菱并没进过那人家门儿,原想着等个好日子再来接人,没想到拐子卖了两家,又卖给薛蟠了。香菱哪里还会记得那人……”

    李婧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她如今颇为喜欢这个模样极好然心思单纯如水的女孩子,哪怕两人如今有了“竞争”关系,可见多也听多豪门阴私内斗的她,宁愿贾蔷房里有一百个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愿多一个蛇蝎之妇。

    所以,她可不想听到这傻丫头说错话,让贾蔷心里起芥蒂。

    然而就听贾蔷温声道:“香菱,若是能寻到你爹娘,你可愿回去,与他们团圆?”

    ……

第一百零九章 老王八

    “我爹娘?团圆?”

    香菱茫然的看向贾蔷,她好多年没有想过这些字眼了。

    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眼泪流干的时候……

    一旁李婧屏住呼吸,大气也不喘一声,和香菱一并巴巴的看向贾蔷。

    贾蔷微微眯着丹凤眼,侧颜好看如画,他脑海中回忆着前世读红楼的情节,虽记不太细,却知道香菱家在姑苏城内葫芦庙附近的甄府,其母姓封,香菱原名英莲,被拐子拐后,其父四处寻而不得,终致家道败落,随和尚出家而去。但其母封氏还在,回归其娘家,其地也不难寻,便在贾雨村第一次出仕之地。

    按照这个脉络去寻,总能寻出封氏来,至于其父甄士隐……就只能看天意了。

    念及此,他对香菱道:“此次回江南,我帮你去寻寻。如今有一些线索,隐约能摸着一些脉络。”

    香菱闻言,没像李婧想象的那样激动大哭,或急不可耐的追问贾蔷她爹娘在哪,虽也默默流出两行泪来,却垂下头去,双手十指绞在襟前,轻声道:“爷,我早记不得什么了。我有些……害怕。”

    贾蔷闻言,微微有些动容和触动。

    才发现,是他想当然了……

    香菱被拐时,必是吃了无数的苦和打骂,在她最需要爹娘的时候,爹娘没在身边,幼小的心灵一日日沉入黑渊地狱,陷入绝望时,父母也不在。

    她甚至早已忘记了父母双亲的模样,又谈何激动呢……

    更何况,以眼下的世情,哪怕香菱变回了甄英莲,也不可能再成为乡绅家的小家碧玉娇小姐。

    甚至礼教当天之下,多半难有好结果。

    这世上逼死孤寡女儿死节的还少了?

    更何况被拐了这么多年,流言蜚语能杀人……

    念及此,贾蔷摇了摇头,对香菱微笑道:“不必想太多,能寻到,就当寻到一门亲戚。左右你如今是我的人,谁还敢把你抢走不成?暂时不想认,也没关系,反正也还没找着。”

    香菱闻言,这才安定下心来,抬起头对贾蔷笑道:“我只听爷的,如今,爷才是我的主子。”

    见香菱巴巴的瞧着自己,贾蔷点了点头,温声笑道:“我也没甚亲人,你们便是我的至亲了。往后无论怎样变化,这一点总不会变。”

    香菱无条件相信,李婧却笑道:“等来日爷的事业越做越大,结交认识的人也越来越贵,必是要娶一门好亲的。万一太太是个好强的,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香菱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安起来,这绝不是妾室该说的话。

    不过却发现贾蔷居然没觉得有何大逆不道,反而认真思考起来,稍许后,居然点了点头,道:“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我会和她讲道理,不管如何,不能随意欺负人就是。”

    李婧以手抚额,生生笑出声来,道:“我的好大爷!这女人哪个是肯讲道理的?当然,我倒不很担心,以爷的脾性,想来也不惧河东狮吼。”

    贾蔷好笑道:“你还是回去当你的金沙帮主罢,依照你黑道少主的性子,真要闹起来,该不会动手打起来吧?”

    李婧忙追问道:“果真打了起来,你帮谁?”

    贾蔷摇摇头道:“不好说,应该不会帮你。”

    李婧先是一脸郁气,随即又祈盼道:“但愿爷日后能寻一个楼上林姑姑那样的大家闺秀做正妻,虽出身贵气,却知书达礼,有娇贵之气,却无蛮意。对身边的丫鬟都不严苛,想来也不会强拘着妾室立规矩。”

    贾蔷嘲笑道:“你想的美!改明说不准被哪个公主、郡主什么的相中了,你们的好才多着呢。”

    李婧先是面色一白,随即冷笑道:“若果真如此,爷的好才更多呢。成亲之后,公主独居公主府,爷居外舍,想去见人家一面,还要经过嬷嬷同意。嬷嬷不答应,爷连二门都进不去。”

    香菱同情道:“爷,你还是别去尚公主了……”

    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说这些惊悚之言,原就是为了转移香菱的注意力。

    “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歇下罢。”

    二姝遂服侍贾蔷宽衣,一同入睡。

    ……

    神京西城,太平街。

    金沙帮门前。

    淮安侯世子华安骑在马上,眼神睥睨的看着马车上的贾珍,冷笑道:“珍大爷,你要收拾你的家事容易,本世子不愿管,也管不着。只是这贾芸和他娘如今受雇佣于我,帮我打理着侯府买卖营生。你如今跑来强夺人,怕不是想多了吧?”

    贾珍闻言,面沉如水,他如何感觉不出华安看他眼神里的轻蔑?

    若是他祖宗还在,区区一个淮安侯府,怎会被他放在眼里?

    贾珍压下心头怒火,强笑道:“少侯爷未免说的有些过了,我为贾家族长,如今让族中子弟回家族中住,又不拘着他们,白日里想做什么仍做什么,只晚上回家,却不知哪里碍着贵府甚事了?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贾家也是占理的。”

    华安闻言,不由正眼看向贾珍,心道这老王八倒不全是废物啊。

    只是,他也不是吃素的,这老王八身上的屎太多,随便点一出,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华安不耐烦摆手道:“你若是正经族长,我自不会与你多废话。可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还用我给你到处宣扬宣扬?蔷哥儿醉仙楼遇圣驾时,早把你的德性抖露了个干净。若不是太上皇念及先宁国功勋昭著,给他老人家留一些体面,这会儿你能不能坐稳了都两说。怎么着,见蔷哥儿是个硬茬子不好欺负,又打上贾芸的主意了?你他娘的有没有点出息,就会欺负族中孤儿寡母,来来来,有能为的和本世子大战三百回合,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连老子的账都要赖!”

    贾珍听闻这浑话,脸色陡然涨红发紫,眼睛如喷火一般怒视华安,可华安怎会惧他?反过来冷笑相视。

    贾珍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放了句话道:“今日得见淮安侯府的风采,少侯爷果然不输令祖令尊……我们走!”

    这话,倒也算勉强搬回了半局。

    因为华安被他这话也恶心了下……

    他祖父遍寻汗血宝马以贿世祖,他爹更出色,知道太上皇爱美色,所以派人去江南以重金求购扬州瘦马……

    贾珍之言,分明意在讽刺淮安侯府。

    “这个老王八!”

    不过,华安目前也只敢骂一骂,宁国府毕竟是国公府邸,论起来门楣比他家还要高,真动手,淮安侯府怕是要付出大代价……

    等贾珍带人走后,华安看向起身向他道谢的贾芸,笑骂道:“你那兄弟倒是会差遣人,他人都不在都中,还能把老子调得团团转。等着吧,等他回来后,我再好好和他算账。”等贾芸再次谢过后,他想了想道:“我看那老王八也不死心,这样,留两个亲兵给你,你自己身边随时都要再带上几人,遇事时,打我侯府的招牌自保。”

    说罢,不再理会贾芸,看向铁牛道:“喂,蔷哥儿他姐夫,跟我混吧,保你一个武官做做!”

    ……

第一百一十章 贤后

    翌日清晨。

    宁国府,宁安堂。

    东盛赵家五公子赵博安亲自来拜见贾珍,并来取方子。

    赵博安在赵家这一代排第五,实是二老爷赵东林之独子,于织染一道颇有天赋,助其父掌管东盛号。

    但于人情往来方面,却似不大明白,虽受到贾珍热情招待,但始终有些木讷寡言。

    待从贾珍手中接过方子后,赵博安更是直接陷入了沉思中……

    贾珍冷眼旁观,见此子时而皱眉苦思,时而霍然开朗,时而恨不能拍案叫绝,心中有数,知道此方子必是真的,也明白这小子不通人情世故,是个愚蠢之辈,索性也不再白费口舌。

    直到一个时辰后,就在贾珍坐的实在不耐烦,就打算干脆让贾蓉代他招待时,赵博安终于看完了方子,站起身来,对贾珍躬身一礼,道:“果然是极好的方子,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贾珍听他终于说了句人话,笑道:“贤侄看完了?可是真方子?”

    赵博安连连点头道:“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见他恨不得立刻回去上手的模样,贾珍笑道:“既然是真的,那我就不留贤侄了。”

    赵博安如释重负,他对这些往来应酬实在没有天赋,他老子的八面玲珑之才,竟丝毫没遗传到他的身上。

    若非他自幼在织染行当颇有几分天赋,他老子又生不出第二个种来,那赵博安在赵家怕没甚立足之地。

    不过眼下赵博安却不在乎这些,出了宁府大门,也不先回去给他爹赵东林通报一声,就让随从直接去了城外东盛染坊。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西暖阁。

    隆安帝面色凝重,眼圈有些乌青,盘坐在炕上,手里拿着奏折,目光阴翳危险。

    殿内侍立的宫人内监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静悄悄的。

    正这时,就见尹皇后手里捧着一个镶莲叶柄琉璃盏,盏内是满满的大玛瑙葡萄,个个晶莹剔透,望之诱人。

    身后还跟着一衣着月牙凤尾罗裙的宫女,手里端着一鸳鸯莲瓣纹金碗,碗内盛着清蒸燕窝牛乳白,最是滋补。

    尹后虽年过三旬,然体量丰美,面若娇花,艳丽逼人。

    其后宫人则身量苗条,清丽端庄,眉眼多情。

    看到隆安帝后,尹后含笑道:“皇上,歇一歇罢。”

    隆安帝闻言,抬眼望了尹后一眼,目光又略过其后之人,紧皱的眉头疏散了些,问道:“皇后怎么来了?”

    尹后声音温柔似水,道:“臣妾听闻皇上连续两日用膳不香,心中担忧,特来服侍。”

    隆安帝闻言,面色再舒三分,笑道:“皇后一国之母,岂能做宫婢之事?”

    尹后摇头道:“我先是皇上的妻子,其次,才是一国之母呢。若尽不好妻子之责,又谈何一国之母?”

    至此,隆安帝脸上的阴翳消散了大半。

    其身后大太监魏五心里一叹:这帝王当真算得上是千古明君了,勤政节俭,亲贤臣而远小人,且为人至孝。

    但人无完人,隆安帝仍有一个毛病,就是好色……

    看其面相,一半是因为辛劳政事所致,另一半,则是因女色而致。

    念及此,魏五又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尹皇后。

    他心中对尹皇后的敬畏,甚至不逊色于对隆安帝的敬畏。

    他也是在内书房读过书的,知道青史之上,那些好色之君往往和皇后早早恩断义绝,相敬如冰。

    可是,隆安帝与尹皇后,却十数年如一日,始终恩爱相亲。

    能做到这一步,关键当然不在隆安帝身上,而在尹皇后身上。

    隆安帝在潜邸时,身边美人就没断过,偏偏,此事外界知之甚少。

    因为有尹后在,内宅从未起过矛盾。

    寻常王府高门里后宅打出狗脑子,各种阴私事层出不穷的勾当,在廉亲王府从未有过。

    再加上每次年节进宫,隆安帝和尹皇后在人前均是恩爱的模样,所以竟从没人想起过,隆安帝好色……

    就魏五所记,也不是没有头脑愚蠢偏又狂妄的绝色美人,仗着颜色好就起了不安生心思的。

    但每一次,尹后总能用春风化雨的手段解决。

    再然后,她也不会去下毒手,而是再搜罗其她美女,为隆安帝分忧。

    等圣眷淡了,那绝色美人往往就会郁郁而终……

    发妻如此贤惠,隆安帝也感其恩重,礼敬于她。

    除了尹后之外,任世间再美之绝色,在隆安帝身边也受宠不超过两年。

    此其一,再者,后宫嫔妃们若有诞下皇子者,尹后都会视若己出,亲自带到身边养几年,到长大一些后,才会放回皇子所,交由嬷嬷们教养。

    对此,尹后给出的解释是,年岁太小的皇子,她担心容易出意外,毕竟宫里水深。

    等她带大了,知礼懂事等闲不会出意外了,再送回皇子所。

    起初,也有人心怀猜疑,想看看皇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毕竟,古往今来,妒后就是毒后,非嫡出的皇子能活下来的不多……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隆安帝所出的六位皇子,居然无一人夭折,皆长大成人。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谁还不称赞尹后一声贤后?

    至于那些皇子的生母,一年到头能否见上皇子一面,就没什么人去关心了。

    若只如此,魏五敬则敬之,却未必会畏。

    可尹后不仅在后宫能够翻云覆雨,让人交口称赞,还能在御前,为天子出谋划策,其政治智慧之高绝,居然不下于天子……

    若非大燕从无后宫干政的历史,尹后也从没有插手朝廷大臣的任命,甚至还几次三番劝谏隆安帝不要提拔后族子弟,魏五都担心这位皇后有武媚之志……

    隆安帝招呼尹后落座后,又瞥了眼魏五。

    魏五会意,立刻比划了个手势,殿内侍奉宫人悉数出宫,除却一对至尊外,就只有魏五和尹皇后身后宫人。

    那宫人也想退避,不过却听尹后微笑道:“女史不必走,皇上虽还没给你个名分,不是不舍得,是时候还不到。不过,你已是皇上的人了,说家常话的时候,不必避讳开。”

    “家常话?”

    元春不解的看向尹后。

    尹后看着她俏丽年轻的面容笑了笑,道:“自然是家常话,天家难道就不能有家常话?”

    隆安帝看了元春一眼,问尹后道:“九华宫那里可还好?”

    虽然他日日都要在寅时三刻去请安,但基本上见不到太上皇,只遥叩亲恩罢。

    尹后点头笑道:“太上皇和皇太后这两日气色都还不错,尤其是太上皇。”

    隆安帝闻言,嘴角抽了抽,眼中阴翳再起。

    为了太上皇的高兴,他的革新大政戛然而止,除了韩彬之外,还有五位肱骨大臣,因不肯为太上皇丰功伟业上折恭贺,不得不贬官出京。

    就连追缴户部亏空这样的大事,都不得不暂且停住。

    因为,当初借钱花销,也是为了响应太上皇“侈靡大政”,非为一己之私……

    这样荒唐之言,居然出自满朝文武煌煌之口!

    念及此,隆安帝真是恨的咬牙切齿!!

    元春为尹后在凤藻宫内的女史,焉能不知内中详情。

    见隆安帝如此震怒,心虚下跪请罪道:“皇上,皆是奴婢族中子弟无知,才引得皇上生气,奴婢请皇上责罚!”

    隆安帝目光和刀子一样看向元春,不过看到她跪伏在地上的模样,怒气稍减……

    尹后察言观色后,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面上却温声笑道:“这个傻姑娘,皇上胸怀寰宇乾坤,岂会为你家黄口孺子动怒?再说,当日你家那孩子,也不知太上皇就在隔壁,谁能想到如今局势?这些事不关你家的事,皇上还因此专门下旨褒赞你家德行,快起来罢。”

    隆安帝看了尹后一眼,叹息一声道:“朕虽不罪竖子,也相信那不学无术的混帐是无心的,可是却是他坏了朕的大事啊!”

    尹后温声道:“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皇上,此事未必就是坏事呢。”

    “哦?梓童此言何解?”

    隆安帝忙问道。

    尹后微笑道:“皇上要革新大政,自然是功在千秋的大计。但革新大政,却也需要能用之臣来实施。往日里看不出谁才是真正能用于事的大臣,这一次,不就看了个透彻吗?或许大政要晚上几年,但臣妾相信,待皇上再推大政时,必然势不可挡,水到渠成!”

    隆安帝闻言,眼眸先是一亮,可随即还是摇头道:“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是朕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挖掘出的肱骨重臣,才德兼备,这次被一股脑全贬出京。还有,还有被朕觊觎厚望的林如海,原是计相之才,在江南那个狼窝里,生生恶斗了十数年,先亡子,后丧妻,终于理清了盐政,却也煎熬的撑不住了,唉!朕原本是要大用的……”

    看着隆安帝满面痛苦之色,尹后温声劝道:“韩彬几位大臣再经历一番外省,到四处多看看,只会更加坚定他们辅助皇上革新大政的志向。至于林如海,有皇上如此为其担忧,想来会慢慢修养好身子。再者,皇上已经点了韩彬为两江总督,兼理扬州盐政,不再单设巡盐御史,林如海没了压力,清修两年也就好了。”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但愿如此罢。”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蛇

    三日后,运河上。

    二楼客房内。

    黛玉倚在窗边看书,越往南,天气反而好许多,运河上水气滋润,她的身子也不那样不受用了。

    紫鹃看到香菱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骂道:“愈发成呆子了,到我们这里坐着,就为了来发呆?”

    黛玉闻声侧眸看来,看到香菱呆萌的模样,也不由笑道:“想什么呢?”

    香菱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瞒着对她很好的黛玉、紫鹃,道:“我们爷说,他得了些我爹娘的信儿,问我愿不愿意寻回我爹娘……”

    “哎哟!”

    黛玉、紫鹃和外间进来的雪雁闻言都大吃一惊,紫鹃急道:“这还有甚不愿意的?”

    黛玉则怀疑:“连你都不记得一点了,他怎知道的?”

    香菱小声道:“爷说他问了薛大爷,问出了那拐子当年在哪里拐的我,还有一些其他线索,多半有机会寻得到。”

    黛玉感叹道:“果真如此,那便是他用心了。”

    雪雁小声道:“香菱,你要回你爹娘身边去吗?”

    香菱摇了摇头,道:“我要跟着我们爷。”

    紫鹃和雪雁都想不通,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香菱涨红了脸,但也说不出为什么来。

    雪雁灵机一动道:“莫非舍不得小蔷二爷?他生的太好了……”

    香菱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正急得不得了,就听黛玉啐道:“偏你这小蹄子会乱说,香菱只是打小被卖怕了,东一家西一家受尽苦头。如今跟了蔷哥儿,蔷哥儿待她也好,总算安定下来了,自不肯再漂泊了,是不是?”

    香菱感动的连连点头,道:“到底是姑娘明白!”

    紫鹃笑骂道:“不说自己说不清楚,倒说我们不明白!”

    黛玉寻思了片刻,浅笑道:“如今左右你已经是蔷哥儿的房里人了,便是寻着了你爹娘,也只是多了双亲戚而已,是好事,何苦自寻烦恼?”

    香菱笑的越好看了,偏头靠近黛玉,惊喜道:“姑娘和我们爷说的一模一样,不过我们爷还说,我若愿意,他可以给我身契,放我回家……”

    紫鹃、雪雁闻言面面相觑,黛玉也是罥烟眉轻蹙,道:“果真?”

    香菱小声道:“薛大爷把我送给我们爷那天,他就把身契给了我。不过我没要……”

    雪雁“呀”的一声叫道:“你真傻!”

    紫鹃虽是同时出声,叫的却截然不同:“合该如此。”

    黛玉目光不善的瞪了眼回过神来悄悄吐舌头的雪雁,然后对香菱点了点头,道:“既然他是个有情的,你也不能失了忠义。你看似呆憨,心里实有忠意。雪雁看似精明,其实还未长大。不过,我倒真没想到,蔷哥儿能有如此胸怀。原只道他不学无术……”

    黛玉从宝玉那听过不少贾蔷的事了,从前住在宁府时自不必多提,纨绔子弟。

    后来从宁府逃出来单过后,倒是听说喜欢读书了,只是好景不长,也没正经读几日,就去卖羊肉串儿了……

    可见,读那几日书,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然而香菱却难得的提出了反对意见,正经道:“姑娘,我们爷才不是不学无术呢,他每日都早起读书,一日不辍。而且,而且他还能写很好看的故事,真的很好看哦!”

    看香菱瞪大眼睛信誓旦旦保证的样子,黛玉好笑道:“蔷哥儿还在勤学苦读虽出乎意料之中,却也说得过去。可你说他还在写故事?”

    香菱有些着急,道:“是真的姑娘,写的特别好!”

    黛玉取笑道:“你知道什么……”又道:“他写的什么故事?莫非也是才子佳人,是不是还带一个俏丫鬟叫香菱?”

    她以为是蔷哥儿为了哄美婢编纂出来的故事。

    紫鹃、雪雁大笑。

    香菱却涨红脸,有些委屈道:“不是,讲的是一条白蛇,被小牧童救了后,修练了一千八百年,回来报恩的故事。”

    “嗯?!”

    紫鹃、雪雁二人齐齐发出一声惊疑来。

    黛玉却还好,盖因志怪小说自古便有,尤其汉末和魏晋南北朝时,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再加上佛教始入中土,渐见流传。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

    譬如大名鼎鼎的《搜神记》里,就记有耳熟能详的《干将莫邪》和《董永》传说。

    不过,倒是未听说过劳什子白蛇报恩的故事。

    不用她问,紫鹃和雪雁这两个在船上待的无趣的丫头就追问起来:“快说说,怎么个报恩法?”

    香菱偏了偏头,仔细回忆着,缓缓道:“白素贞……就是白蛇变成的女子,长的极标致,先在西湖与许仙同船渡,又在断桥算出一千八百年前救她的牧童转世投胎成了许仙,两人生了情愫,白素贞就决定嫁给许仙以报救命大恩……”

    “哇!!”

    这等人与兽……不,人与妖之间的爱情,莫说眼下,便是几百年后,依旧能风靡天下,更遑论现在?

    莫说紫鹃和雪雁齐齐惊叹,便是黛玉也点亮了星眸,看着香菱。

    只可惜……

    见香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们,紫鹃气笑道:“继续说呀,然后呢?”

    香菱无辜道:“蔷二爷才写到这里,下面没有了,还没写出来……”

    “咦~~”

    见紫鹃、雪雁一起鄙夷出声,香菱忙道:“是我说的太简单了,我只觉得好看,可记不住。对了,小婧姐姐也看了,她看了后也说,比她看过最好看的戏都要好看十倍哩!”

    黛玉闻言,转了转眼珠,激将道:“光听你说的好听有甚用,不如你拿来与我们瞧瞧?”

    香菱哪肯上当,连连摇头道:“这可使不得,二爷说了,那些书是准备卖的,等到了扬州,好给我们买桂花糕……”

    紫鹃“噗嗤”一笑,啐骂道:“呸!没出息!等到了扬州姑娘家里,还能缺了你解馋的?”

    香菱还是不敢,倒也有几分急智,高兴道:“有了,姑娘不如去我们船舱去如何?”

    黛玉笑道:“那如何使得?”

    香菱连连摇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爷先前还同小婧姐姐说,姑娘身子弱,与其先教姑娘武艺,不如先带着姑娘每日里在甲板上跑一跑,纵然不愿跑,多走走也是好的。左右这条船上只有自家人,姑娘出去的时候,打发嬷嬷让其他人都回避一下就好。”

    黛玉无语道:“蔷哥儿愈发没规矩了,还跑一跑……亏他说的出口。”

    然而最了解她的紫鹃却从黛玉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心动,倒不是去甲板上跑步的心动,而是走出去透透风,顺便去船舱里,看看那白素贞,到底是何方神圣。

    紫鹃轻声劝道:“姑娘,蔷二爷说的也有道理,如今船上只咱们一家人,只要让妈妈们令船夫和琏二爷的随从暂避房中,姑娘还是能出去透透气的。再不济,去船舱看看蔷二爷写的书也好啊。总在屋里待着,对身子也不好。”

    黛玉闻言,犹豫道:“不好吧……”

    紫鹃笑道:“这有甚不好的,还可以再去见见那洋婆子。整日里不见她上来,就知道缠着小蔷二爷,这洋婆子也真不害臊!香菱笨也就罢了,那红拂女居然也不管管……算了,不理他家房里事了,和咱们也不相干。我现在就去和妈妈说……”

    说罢,喜滋滋的出了屋子。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卖

    “林妹妹去船舱了?”

    二楼东边尽头,贾琏斜倚在床榻上,享受着旺儿锤腿,得闻消息后,不由皱眉道:“她不在屋里待着,跑下面去作甚?”

    传话之人摇头道:“李嬷嬷只说,如今船上皆是本家,约束好下人,林姑娘出来透透气也好,总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哭。另外,李嬷嬷还请二爷放心,姑娘身边随时都跟着人呢。”

    贾琏闻言,懒得计较,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差着辈呢,林妹妹才多大点……”

    锤腿的旺儿暗自抽了抽嘴角,他知道自家这位爷的性子,寻常小丫头根本不入他的眼,独偏好经过人事的妇人。

    林姑娘在他眼里,怕还只是个黄毛丫头。

    屋内一模样清秀的小厮忽地笑道:“二爷,底下那小蔷二爷带的人日日都吃那劳什子烤肉串儿,还喝好酒,初时嗅那味儿冲的很,可这两日怎觉得,变香了呢?这不,底下的香气儿又飘进来了。”

    贾琏笑骂道:“小浪蹄子,我看分明是你这张破嘴犯馋了!”

    那小厮娇羞一笑,道:“二爷还是小蔷二爷的长辈哩,也不见他孝敬些来。听说倒是每日里送些到林姑娘房里去……”

    旺儿心里好笑,活该这死兔子只能当兔爷儿!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果不其然,就见贾琏登时变了脸色,骂道:“滚!有能为你自己去要,少拿我作枪使。那孽障还认我当叔?他连大老爷都敢顶,没人伦的小畜生一个……你也是,快滚!”

    兔爷儿被骂走后,旺儿小声道:“二爷,何必生气?那小蔷二爷是没个爹娘教的,自然不通道理,不懂孝敬。不过好在他也不算狷狂,不会故意寻事,所以二爷干脆视而不见,不理会就是。”

    贾琏哼了声,道:“我现在可不就是不理会……可惜了,让他在津门逃了出来,不然珍大爷那边必是高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弄的那劳什子玩意儿,闻起来确实有点意思。在船上待的,嘴里快淡出鸟了。”

    其实贾琏更愿意坐那种大客船,百十号人在一条船上,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有趣的人……

    如今这样,虽然自在些,可太过无趣。

    越是这般,窗外飘进来的烤肉香气,就他娘的越诱人……

    旺儿见贾琏喉头不住的上下浮动,笑道:“二爷,不如由小的去问他们要点来?大不了,我给他们些银子……”

    贾琏觑眼看他,警告道:“你可别丢了我的人。”

    旺儿忙赔笑道:“再不能,不过是些解馋的玩意儿,我还能给他们跪下不成?”

    贾琏哼了声,没再搭理。

    旺儿笑着起身,出了门,叫上不远处的兴儿一起,下了楼。

    此时,铁头正在烤架上忙活着,不停的翻着肉串儿,洒着孜然香料。

    滚滚香气,别说客船二楼,就是河道上路过的游船,都无不远眺张望,何味如此腥辣扑鼻,却带着异香……

    “这位大哥请好!”

    旺儿是个八面玲珑的,与兴儿二人一起走到铁头跟前,拱手问好。

    铁头看二人却没多大好脸色,不是得到了贾蔷的叮嘱,而是先前从津门逃脱时,铁头本是想从旺儿手中夺马,结果这厮和贾琏逃的飞快。

    铁头在运河上跑了十来年的活,做的最多的是脏活。

    一身本领十成里有七成在船上,若他愿意,杀贾琏不比杀一只鸡难。

    不过既然贾蔷说过,无亲无故,见死不救不算罪,他也就不计较了。

    但既然无亲无故,便不必搭理了。

    铁头冷然瞥了二人一眼,因眼角有一道骇人的伤疤,这一看让兴儿和旺儿都后退了一步。

    旺儿干笑了声,拱手道:“这位大哥,那日之事我等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真的,若我说谎,天打五雷轰!不说小蔷二爷是二爷的侄儿,就算和我们琏二爷关系不怎样,但小蔷二爷和我们二/奶奶关系可是极好。我们二/奶奶对小蔷二爷和对亲骨肉没甚分别,不信大哥你去问问小蔷二爷!我媳妇一直跟着二/奶奶当值,是她老人家身边头号得用的!”

    铁头闻言眼中的冷芒消散了些,问道:“当真?”

    肯接口就好……

    兴儿和旺儿齐声道:“若是说谎,便是王八!”

    在他们的印象里,王熙凤是和东府的贾蓉、贾蔷哥俩儿亲近些。

    不过也没谁会说王熙凤有私情什么的,一来这位二/奶奶太过泼辣,二来,她身上肩负着阖府大小事,偌大一座国公府,上下几百口子,从早到晚身边都少不了回事的媳妇嬷嬷,啥时候也短不了“眼线”,所以没人造谣。

    铁头闻言,这就有些挠头了,不过毕竟是老江湖,不动声色问了句:“你们想做甚?”

    旺儿笑道:“没事没事,就是闻着你这烤肉,觉得冲香冲香的,想买一些回去解解馋。这船还要行半月,嘴里清淡的快出鸟儿了。再说,船上就咱们几个,老是各过各的,太生分不说,也无趣尴尬的紧。大哥,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铁头知道这等高门豪奴,平日里对上百姓自是仗势欺人,可对上硬茬子,却是卑躬屈膝,极会说话。

    他们知道贾蔷不是好惹的,对他也恭敬几分,说几句好听的话。

    只是他又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哪里会被几句话弄晕,他扬了扬下巴,往船舱里比划了下,道:“跟我说没用,你得请示我们大爷才行。”

    旺儿和兴儿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如今贾蔷在贾府已经快成讳莫如深之人了,当日其在荣庆堂,当着贾母之面,指着大老爷的面称呼其为贾赦,并要与其同敲登闻鼓,欲声闻天阙,在御前断生死之事,几乎快成了评书,在贾府下人间“私密”流传着……

    再想起这两日听着铁头、柱子和四个金沙帮帮众喝酒时吹嘘贾蔷在仁慈堂,一石砸死一个西洋番鬼,血喷了一脸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样的狠人,他们哪里敢去触碰?

    不过,看着铁头讥笑的眼神,又让他二人实在下不来台。

    铁头也不愿得罪的太狠,回头朝船舱门内喊了句:“二虎,去问问我家大爷,贾家那废物的手下想买些烤肉解解馋,咱卖给他们么?”

    二虎是金沙帮四个精锐帮众之一。

    未几,二虎从里面传话道:“大爷说了,不卖!”

    二楼船舱内,本被“废物”二字快气炸的贾琏,听闻至此,“啪”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掼碎在地上!

    欺人太甚!!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促狭

    船舱内,正和李婧、香菱还要薇薇安闲聊的黛玉,终于忍不住主动同贾蔷说了句话:“蔷哥儿,你怎地……这样小气?”

    贾蔷闻言,手中笔都未停,也没转过头来,只淡淡回了句:“谈不上小气不小气,只是恩怨分明罢了。”

    黛玉心里还是有长辈的心意在,或许同情贾蔷无父无母,所以劝道:“若能与人为善,总好过交恶不是?家里面,其实琏二哥人性不差,不是坏人呢。”

    贾蔷闻言,轻轻一叹,放下笔,回头看向黛玉,对上那双似氤氲晨露的星眸,轻声道:“林姑姑,贾琏或许谈不上坏人,对林姑姑或许也不错,但是,他对我从不友善。贾琏与贾珍交好,自幼二人相熟,所以颇为厌烦我,这与他是好人或坏人无关。同样,我也不喜欢他,这和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无关。既然大家彼此相见生厌,那又何必假惺惺的维持面上的体贴?人生一世不易,还是不要委屈了自己。你说呢?”

    黛玉闻言,张了张嘴,却劝不起来了。

    怎么……听起来这等做人方式和她有些像?

    不过也没太像,至少她发现一些人心里藏奸,平日里冷嘲热讽归冷嘲热讽,却也做不到贾蔷这般决绝到底呀。

    眼睛悄悄转了转,瞥见贾蔷清瘦的身影又转了回去,继续奋笔疾书,黛玉起身轻步上前,走到书桌后一步顿脚,距离贾蔷也保持三尺之遥,刚好可以看到他书写的东西。

    只是默默观看了稍许后,黛玉的脸色就渐渐古怪起来……

    待看到最后,竟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贾蔷侧脸看去,极俊秀的模样,因其书写的内容,在黛玉眼中也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看这小姑娘强忍鄙视但终究还是流露出不少鄙视的笑容,贾蔷脸有些黑。

    不过黛玉到底真诚,见贾蔷黑了脸,忙忍笑道:“是我的不是,不该出声。”

    贾蔷无奈:“林姑姑之过,难道只因为笑出声来么?”

    黛玉罥烟眉微扬,道:“我倒不知我还有什么过错?”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写成这模样,还不许我笑?

    贾蔷搁下笔,看着自己写的制艺文,也不禁摇头轻叹,写的确实太次。

    如今,他每日里揣摩《四书大题小题文府》里的文章,而后每日做一道制艺题,以磨砺八股文章。

    今日的题目是: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

    这句话出自梁惠王下,原文大意是:邹国和鲁国征战,死了不少官吏,但百姓却无动于衷。邹国国君要惩罚,孟子说不可,你如何待别人,别人如何待你,百姓不过将官吏原先待他的,报复回官吏罢了,所以说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合下一句是君无尤焉,是孟子让国君不要怪罪百姓。

    这样题目是小题,八股文格式,四书文限定三百字以上。

    八股文便是这样,题目从四书中出,答题代圣人口气立言,从朱子集注中阐发,这都是靠读书背书就能搞定的,但是写文第一步如何破题,这就不是靠知识积累,而看个人悟性了。

    如今贾蔷现在还谈不上悟性,因为他连入门都还未入门。

    可是童子试下场考的便是时文,他纵然将四书背的滚瓜烂熟,时文不济,其他的都白搭。

    许是看出了贾蔷的失落,黛玉心生不忍,道:“这急切不来,破题与诗赋一般,既靠自己的悟性,也要靠平日之积累。平日里你要多读书,等融会贯通后,自然能做出好文章。”

    贾蔷好奇道:“林姑姑也懂时文制艺?”

    黛玉闻言不高兴了,偏头看贾蔷道:“我怎就不能懂时文?”

    贾蔷呵呵一笑,道:“无他意,只是我写的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倾慕写的好的人。”

    黛玉闻言俏脸微微一红,随即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过多揣摩名家破题和承题的功夫罢了。一篇八股文章最重破题,一般破题对了,文章也是成了一半了。破题又分明破、暗破、正破、反破、顺破和逆破,而破题又有些忌讳,却是万万犯不得的。比如不能骂题,漏题,不可连上,不能犯下。这些都明白了,再多学几篇范文,多写几篇文章,自然就能写的好了。”

    贾蔷闻言,起身认真一礼,道:“多谢林姑姑指点。”

    虽然这些道理他大都明白,但黛玉之好意,他还是领受了。

    黛玉见他这般恭敬,顿时满意了,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然后终于进入今天的正题:“蔷哥儿,我听香菱说,你写了个白蛇的故事,可愿意让我拜读一番否?”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另一边的香菱,见其目光无辜,还冲他笑了笑,心里无奈,对黛玉道:“只是一些粗白取乐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黛玉没好气道:“话本故事,你还想登什么大雅之堂?快拿来我瞧瞧!”

    贾蔷心里给她竖起了根大拇指,小姑姑的架子端的很稳!

    他没法子,只能将整理好的厚厚一叠纸笺拿给黛玉。

    黛玉这才满意的捧着纸笺回到香菱、紫鹃身边落座,细细的读了起来。

    不过这一读,修眉又蹙了起来。

    还真是浅白呢,难以入目……

    可如今也不好再退回去,不然岂不伤人心?

    没法子,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读。

    可读着读着,就入了神……

    毕竟,小白文不带脑子看,还是很爽的。

    薇薇安走到贾蔷身边,对他挤眉弄眼道:“贾,你这个小姑姑,长的可真好看!”又自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们燕国人的皮肤可真好,一点雀斑都没有。不像我……”

    贾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其实也还好,有一点小麻子,还俏皮些。你的可能有点多,不过也还好……”

    一旁留意这边的李婧、紫鹃、雪雁差点没笑死过去,香菱虽后知后觉些,后面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黛玉没怎么出声,但微微颤抖的削瘦肩头,还是出卖了她的心境。

    “……”

    薇薇安看了看她们,然后好奇的问贾蔷道:“她们为什么要笑?是为了我高兴吗?”

    贾蔷仔细观察了下这洋妞,发现她不像是在扮猪吃老虎,便点头道:“对,她们为你高兴,希望你过的快乐!”

    “谢谢你们!”

    薇薇安淑女的行了一个贵族礼,就听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眸眼如波的白了贾蔷一眼。

    促狭!

    贾蔷看到黛玉的目光有些无奈,白一眼就白一眼,可那种长辈的姿态能不能敛了去。

    莫非,真要让《神雕侠侣》提前出世不成……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讨嫌

    莺花箫鼓绮罗丛,人在熙和境界中。

    海宇三登歌化日,湖山一览醉春风。

    水摇层栋青红湿,云锁危梯粉黛窗。

    十里掌平都掩尽,有谁曾纪建楼功。

    这是宋之董嗣杲董明德所作之《丰乐楼》!

    说来有趣,数百年后,便在这神京城东四南大街,当年被蛮族战火焚毁的丰乐楼,再度复建起来。

    并且,重为天下风流名士心中的第一名楼!

    而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的花解语,更是稳坐丰乐楼第一花魁,天下第一名妓宝座整整十载!

    从豆蔻之年初登场便为诸名士惊为天人,至今,天下至尊至贵至富乃至第一流才华绝顶的才子人物,没有她不认识的。

    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十载光阴逝去,花解语从豆蔻之年,到了今日,即将可自称“老妪”的岁数,享尽荣华富贵之后,也终于迎来了落幕时的落寞……

    在丰乐楼重新培养出一个更年轻,甚至也更美丽的花魁白芙蓉,同样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甚至连舞姿也有倾国之妙时,花解语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丰乐楼要压榨尽她最后的利用价值,一是开出天价的初夜费,二则是开出了更贵的赎身钱,看有没有冤大头上当。

    原本,丰乐楼只想着再捞一笔初夜费,再让花解语接几年客后,就彻底不理会了。

    至于让人花天价为她赎身,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谁会为一个即将年老色衰的妓女花费如此多的银子?

    却不想,这世间居然还真有大傻子……

    薛蟠也不是真傻,至少他没有一个人就傻不愣登的跑去丰乐楼赎人,还邀上了冯紫英、卫若兰、蒋玉涵甚至还有贾宝玉。

    丰乐楼的老鸨王妈妈也是懵了,谁能想到,还真能卖出去……

    不过如此也好,总好过花解语在这丰乐楼里被人一次次花碎银子糟蹋了,不如得一个整的,白芙蓉和楼里的其他头牌也不至于生出物伤其类之心。

    “文龙,你要不要再想想,十万两银子啊!”

    坐在雅间,莫名其妙被拉来的冯紫英这才知道了薛蟠的大手笔,忍不住劝说道。

    卫若兰和薛蟠不熟,但看在冯紫英的面上,也多了句嘴:“丰乐楼之前放出了风声,花解语要退出清倌人,可以梳笼了。薛兄若有意,花个千把两说不得就能得偿所愿,何苦花费十万巨资?”

    薛蟠恼道:“要不是都是朋友,我就骂人了!花解语不是妓女,那是我认下的妹妹!”

    此言一出,冯紫英、卫若兰都难听进心里,却让贾宝玉和蒋玉涵眼睛一亮。

    蒋玉涵柔声道:“今日方知,蔷二爷与薛大爷相厚之由。”

    还有一人激动,便是由丰乐楼老鸨领来至此的花解语。

    纵然已过二十五之龄,在好鸽乳、喜**的风流名士眼里已近老妪,可是,却依旧是一位以玉为骨,雪为肤,芙蓉为面,杨柳为姿,诗词为心的绝色美人!

    或许再过几年便会芳华尽逝,但至少此刻,便是冯紫英见之,也说不出十万两银子不值的话来。

    至于宝玉,早已沉醉不似在人间……

    “兄长……妹,谢兄长之高义!”

    泪流满面的花解语款款拜下。

    薛蟠收起了猪哥相,忙干笑着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这值当什么……”

    等花解语起身感激的看着他时,薛蟠反倒不自在起来,不敢与她对视,反而瞪向老鸨,道:“王妈妈,我妹子的身契呢?”

    被唤作王妈妈的老鸨闻言笑道:“哎哟,谁能想到薛大爷果真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赎身?身契如今不在楼里,在东家府上……”眼见薛蟠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王妈妈又忙笑道:“不过薛大爷你放心,现在就能领了姑娘去,明儿派人来取身契就是。只盼大爷好生待她,说到底,我可是拿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的。”

    这话……

    怕是连丰乐楼后厨养的狗都不信。

    薛蟠也懒得和她做场面活,对花解语道:“花妹妹,咱们走吧,外面车都备好了。”

    这样温柔,让一旁的冯紫英等人无不侧目。

    怪道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呆霸王居然也能做到这一步,可见是……魔怔了!

    泪流不止的花解语闻言点了点头,却又往后招了招手,一个模样俏丽的青衣丫头背着两个包袱蹬蹬蹬跑来,面色激动。

    薛蟠见了她就自在多了,哈哈大笑道:“元宝儿,早说了你迟早要嫁给大爷当丫头,你还不信,如今怎样?”

    元宝冲他皱了皱鼻子,然后跪下磕头道:“如今才知道大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姑娘说了,以后要拿大爷当亲大爷一样敬着!”

    面对花解语还拘束许多的薛蟠,对上丫鬟却是乐不可支,道:“那大爷我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

    “哇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冯紫英、卫若兰等人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

    “薛家那个大傻子走了?”

    丰乐楼后花园的一座竹楼上,青纱帐后,一人影若隐若现,传出一道声音来。

    王妈妈毕恭毕敬的跪在屋子正中,头也不敢抬起,回道:“回主子的话,已经走了,十万两银票也交给钱先生了。只是,那薛蟠放了狠话,明日要来取身契。”

    “取身契……呵。这几日,你可与花解语说妥了?”

    王妈妈闻言身子一颤,面带畏惧之色,颤声道:“回……回主子,那小贱人,不知趣,一直未松口……”

    青纱帐内沉默了良久,就在王妈妈满头大汗时,方再度传出声音来:“不妨事,其兄长、叔父还有几个子侄都在控制中,不愁她不就犯。至于身契,做份假的给他就是了。贾家那位良臣有些意思,只是此人身上因果太多,不好冒然接触。薛蟠与其相厚,就从他这里钉入。所以,不可断了花解语这条线。”

    “是。”

    ……

    “太短了?!”

    运河客船上,贾蔷面色微微古怪的看着前来催更的黛玉,无奈道:“林姑姑,这写书是件吃力之事,非是一目三行而后一蹴可就的。再说,我还要读正经书,明岁要是有机会,我还想下场呢。”

    七八日来,黛玉从最初不好意思下船舱,到如今,已是轻车熟路。

    她将姑姑的姿态端的愈发稳了,每日里还会指点修改贾蔷做的时文。

    毫无疑问,林黛玉继承了她父亲林如海在读书上的天资,而且读书颇广。

    贾蔷甚至怀疑,常年失眠的她,是不是每夜里都在做时文功课,若非如此,她随手写出的破题、承题,怎会满满皆是灵气?

    而他记得前世读红楼,刘姥姥参观黛玉屋子时,看到就是满房的书,还以为是读书公子的房间。

    听闻贾蔷之言,黛玉语气中带着严厉,却又不失慈爱,板起小脸正色道:“蔷哥儿,作时文是急切不来的,还是那般说法,破题与诗赋一样,既要靠自己的悟性,也要靠平日之积累。需知,制艺一道来不得半点捷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必是明白的。我知你经书义理已经背下了,但如同囫囵饭,只是吃到肚子罢了,再一味的死读,也只是事倍功半。你现在多要做的,是每日里用心揣摩名家高作,用心体会。也不需多,两个时辰足矣,再加上练习修改一篇,一个时辰刚刚好!想在时文上有所小成,非要有水滴石穿,金石为开之志方可。不过,用功归用功,也不必死用功。正经读书剩下的时间,不就正好可以写《白蛇传》?”

    看着黛玉最后眼眸中藏不住的灵动,贾蔷着实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愧是黛玉,连催更都催的如此清新脱俗,绕了如此大一圈,才终于说出目的来。

    “你笑什么?”

    黛玉俏脸飞霞,有些着恼的问道。

    贾蔷歉意一礼后,好奇道:“姑姑不是总嫌我造辞浅白,难以入目么?怎还催我?”

    黛玉没好气道:“船上无聊,薇薇安那洋婆子居然不爱和我说话。”

    贾蔷哈哈笑道:“她没告诉你为什么?”

    黛玉眼眸斜觑贾蔷,眼神有些危险。

    贾蔷无奈道:“她嫉妒你好看,你怪我作甚?”

    黛玉星眸一瞪,就要教训,可自又和一个晚辈说这些也不大合适,一旁一直和李婧说话的紫鹃忽地回头笑问道:“蔷二爷,我问你一事,那许仙是人,白素贞却是蛇,白素贞有了身孕,那她生下来的,到底是人,还是蛇?万一生出来一个蛇蛋,那如何了得?可见他二人原不该在一起。”

    贾蔷心里好笑这丫头敏感,又看了眼黛玉,见其虽低着眼帘,可眼珠明显也偏向了过来,自然也想知道答案,不由心里好笑,他摇了摇头道:“究竟生下的是人还是蛇……唔,剧透什么的,最是可恶了,你们且再等等吧。”

    “讨嫌!”

    ……

    ps:推两本书,一本是好友二宝天使的《反派就很无敌》,一本是朋友小号开的《从相亲开始重生》。

    上三江了啊,死亡三江组,我就闷头写吧,只当没这会儿事,惨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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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大荒河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荒河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荒河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