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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百老叟     大荒河图txt下载     大荒河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五章 受气

    服侍洗漱罢,贾蔷看着铺展了床铺后,就乖巧去了外裳鞋袜,一头钻进被窝里暖床的香菱。

    见她一双怯怯的眼睛,虽与他同岁,可分明还是孩子般清澈懵懂的眼神,贾蔷心中有种罪恶感。

    常年被人辗转贩卖,她人生的前半段,缺失了好大一截儿,那些常人该有的心思和阅历,对香菱来说,近乎空白。

    他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微笑道:“我大了,不用陪床的。”

    富家公子,如贾宝玉,夜里睡觉必是有人陪床。

    倒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只防备夜里蹬被子,或者想要吃茶,起夜。

    天气凉的时候,被窝也是凉的,陪床丫头就要先进被窝,用体温将被子暖热。

    果不其然,香菱一本正经道:“我给二爷暖被窝,再说,要是夜里二爷想吃茶起夜怎么办?”

    看着她不安怯怯又有些稚气的眼神,贾蔷心底一软,微微颔首道:“那好吧。”

    见贾蔷近前来,香菱俏脸上到底还是浮起了一抹胭脂色,却还记得赶紧起来,要为贾蔷宽衣。

    贾蔷按住她肩头,温声道:“你躺好别动,我自己来就是。入秋夜寒了,你起身染了风寒,明儿还怎么动身南下?”

    香菱也是识好歹的人,抿了抿嘴,看着贾蔷露出抹笑意,道:“没事的二爷,我体壮。”

    见她还有些得意,贾蔷好笑的摇了摇头,将外裳脱去后,也进了被窝。

    别说,美婢暖出的被子里,又暖又香。

    不过看到香菱眼中的紧张神色,贾蔷温声道:“睡吧,明儿还要赶路。”

    香菱抿了抿嘴,又看了贾蔷一眼,见他看着自己,慌忙闭上了眼。

    贾蔷轻笑了声后,吹灭了床角的灯烛,房间陷入黑暗,累了一天,没多久就睡着了……

    临睡着前,他心里盘算着,要尽快坐实香菱的名份,不然那位薛姨妈或许会逼着薛蟠讨要回去。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能顺手搭救出一个“薄命司”的苦命人,就不要再忸怩搪塞了……

    ……

    翌日清晨,贾蔷还未睁开眼时,就感觉身上压着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枕头”。

    待睁眼一看,就见香菱没甚形象可言的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中。

    不是说软萌软萌的女孩子,睡觉也乖巧的紧吗?

    轻轻将趴在他胸口的脑袋移开,又将搭在他腰间的大腿推下,正在这时,贾蔷听到了“卟”的一声……

    一头黑线中,他迅速起身,远离现场。

    然后就见趴在床上的香菱,似乎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贾蔷到底良善,只装作未知她已经醒来,穿上衣衫先一步出门而去。

    等关门声响起,香菱才一下睁开了眼,小心用力的嗅了嗅被子里的气味,登时目露绝望之色,昨晚的萝卜吃多了……

    然而正在香菱愁眉苦脸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化解这一尴尬丢脸的事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动静,香菱霎时惊慌,连忙再次藏进被窝,并将脸蒙住了。

    却因此没有听到,外间轻轻的敲门声……

    外门口,莺儿本是宝钗身边的贴身丫鬟,因宝钗得知今日贾蔷要同贾琏一道下江南,因此特意准备了些程仪相送。

    倒不是因为宝钗对贾蔷有何想法,只是她做人素来知礼,方方面面都能顾虑妥当。

    莺儿在门口敲了敲门,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便轻轻推开了门。

    看到外间没人,也没丁点声音,她又细声问了句:“小蔷二爷?”

    还是没有动静,不知怎地,莺儿就想起了方才薛姨妈身边的得用丫头同喜悄悄对她说的事,昨儿夜里香菱竟没回来住……

    鬼使神差下,莺儿又壮着胆推开了里间的门。

    她确实精明聪慧,推开门后并未声张,而是先看向床榻边的地上,有几双鞋……

    待看清只有一双熟悉的浅红色绣花鞋后,莺儿眼睛瞬时圆睁,柳眉倒竖。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上前,待看清床榻上果真只有一个女孩子蒙头大睡,却有两只枕头时,她愈发恼怒。

    上前抓住被角,然后一把扯开,怒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小浪蹄子,看看做的什么下流事!走,跟我去见太太、姑娘去!”

    说着,抓住已经懵了的香菱,要扯她去后宅。

    香菱本就非机敏之人,被人狠狠扯开被子时脑海里就已是一片空白。

    再看到怒目相视的莺儿,都忘记她的身契已经不在薛家了,只傻傻的往被子里躲,惨白的脸上眼睛里满是怯意,连连摇头,害怕挨打……

    莺儿见之愈怒,骂道:“不要脸的骚蹄子,你做得出这等事来,还怕去见官?”

    说罢,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朝香菱砸去,两只手一起去拽人。

    香菱唬的呜呜哭了起来,不敢下床,可怜之极。

    正这时,就听到一声厉喝自门口方向传来:“住手!干什么呢?”

    香菱唬的一颤,莺儿也气个半死,转过头来怒视贾蔷,道:“小蔷二爷,你干下的好事!香菱这贱蹄子是我家大爷的房里人,我家大爷那样待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道:“做下哪等事?”

    莺儿气坏了,嘴巴都不利索了,道:“你敢做还不敢认?你……”

    不等她说完,贾蔷看向床榻里的香菱,道:“你没告诉她,薛大哥把你的身契都送来了,如今你是我的人?”

    香菱这才反应过来,怯怯的摇了摇头,而莺儿已经凝固在那了,不敢置信道:“什……什么?”又转过头来看香菱,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香菱还是不敢抬头,贾蔷则声音清冷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莺儿心慌意乱中,赶紧将方才丢向香菱的包袱重新捡起来,讷讷道:“小蔷二爷,我们姑娘知道你今日要去南边,特意备了个斗篷给你,说南边儿湿冷,让二爷你保重身子。”

    贾蔷闻言顿了顿,到底没让莺儿拿回去,讨厌莺儿可以,迁怒就没必要了。

    他面色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放那吧,代我谢谢薛姑姑。”

    莺儿也自知闹出是非来,不敢多说什么,放下包袱后,低着头匆匆离去。

    待她走后,贾蔷上前,看着床榻上已经不那么惊慌害怕,却仍有些不安的低着头的香菱,温声道:“以后跟着我,不必那么忍气吞声。起来吧,收拾收拾,我们要出门了。”

    香菱乖巧的应了声,然后从床榻上起来,穿好衣裳简单洗漱了番后,背起两个小包袱,跟着贾蔷出了梨香院。

    ……

    ps:拐了一个……

第八十六章 摆平

    “什么?!”

    梨香院后宅内,薛姨妈正在炕上坐着,和宝钗说话,见莺儿急匆匆跑来说了香菱之事后,登时震惊失声道:“再不能够!怎会如此?”

    薛姨妈是个勤俭的,却不是一个小气的。

    薛蟠大手大脚自不必说,便是宝钗素日里行事,也是大气大方的紧,让人交口称赞。

    若换个家里其他的丫头,她怕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可香菱不同,为了一个香菱,薛家着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若非因为香菱,薛家就不会打死人。

    付出那样大的代价,甚至还连累到宝钗进宫参选才人赞善之职……

    结果如今连点声响都没有,就这样送了出去,这让薛姨妈心里如何能接受得了?

    便是宝钗,也蹙起了眉头。

    不管怎样,她一直将香菱当成薛蟠房里人相待,算是一家人,从未以奴婢相视。

    这样一个小嫂子,居然被送了人?

    着实不成体统。

    宝钗问莺儿道:“到底怎回事?莫不是误会吧?哥哥虽常骂香菱,但也不舍得随意将她送人。”

    听她这般说,薛姨妈也看了过来。

    莺儿急的跺脚道:“都睡一张床上了,哪里是误会。我去替姑娘送斗篷时,香菱还在小蔷二爷的被窝里没起呢!”

    “啊?这小***她怎么敢?!”

    薛姨妈闻言如遭雷劈,破口骂道,宝钗脸色也难看之极。

    莺儿继续道:“我本是要拽那浪蹄子来见太太和姑娘,结果被小蔷二爷给喝住了,说香菱的身契都已经被大爷送给了他,如今香菱是他的人了,我只能回来禀报太太和姑娘。”

    薛姨妈气的直哆嗦,吩咐同喜同贵道:“去,速去叫你们大爷来。我今儿倒想问问这畜生,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宝钗忙劝道:“妈,你先别急!”

    薛姨妈气的语无伦次道:“不急,我怎能不急?这个孽障,这个孽障,他怎么不把这份家业一并送给别人?连我们通通送去,才更好。”

    宝钗叹息一声,道:“妈,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用。哥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寻常对旁人都大方的不得了,金银随意往外洒,如今蔷哥儿入了他的眼,自然更是不吝这些。”

    薛姨妈苦恼哀叹道:“我怎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正说话间,衣衫不整的薛蟠睡眼朦胧的进来,大咧咧的抱怨道:“妈、妹妹,什么事啊这一大早的……”

    薛姨妈瞪眼怒斥道:“你这个孽障!我问你,香菱呢?”

    薛蟠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左右看了看,便知道此事已泄露,转了转眼珠,然后大脸上挤出笑容来,道:“妈,你听我解释,这蔷哥儿跟前不是没个人照顾嘛……”

    薛姨妈怒道:“你心疼他,你给他谁不好,你给他香菱?为了香菱,惹出了多大的麻烦,连你妹妹的大事也耽误了,如今你倒把人轻轻巧巧的送人了,早知如此,当初你这畜生造的什么孽啊?”

    说罢,大哭起来。

    薛蟠差点没吓死,如今已经这样了,若是让他娘和妹妹知道,他要花十万两银子给一个花魁赎身,还不得生生吃了他?

    念及此,薛蟠干巴巴道:“那要不,我再去要回来?”

    薛姨妈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捂着心口道:“你把羊送到狼窝里,还想让她全身而退?你这个畜生,是真傻还是装疯哪?今儿一早莺儿去前院,香菱都躺人家被窝里了,你还要回来?”

    薛蟠闻言,脸上也浮起一抹复杂的神情,咂摸着嘴角遗憾道:“这样快……”

    薛宝钗见她哥哥这般模样,叹息一声,劝薛姨妈道:“妈,如今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气了。再气,香菱也回不来了。况且,蔷哥儿待哥哥也不差……”

    薛蟠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妈,要不是蔷哥儿突然要去南省,他还要介绍恒生布行王家少东家给我认识。咱们在南面儿也有织造买卖,若是能和王家结识,大有卑益啊!”

    正若有所思的薛姨妈闻言忽地皱起眉头来,不解道:“大有悲意?这话是怎么说的?”

    薛宝钗无奈的看了她哥哥一眼后,轻声道:“哥哥是说,大有裨益。”

    薛姨妈闻言,看着薛蟠目光怜悯,心里暗叹一声傻儿仔,心也忽然软了,叹息道:“若果真能如此,倒也罢了。可如今又怎么说,他马上就要去南边儿了……”

    薛蟠笑道:“蔷哥儿不是新号了处宅子做会馆吗?他将这劳什子镇国将军的大宅子托付给我,让我帮忙看着拾掇。其实也不算我帮,虽然宅子是蔷哥儿的,可这会馆原就有我一份股不是?我、冯紫英还有宝玉三人,一起帮衬着把这宅子弄好,蔷哥儿也就差不离儿回来了。等回来后,便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妈,不是我吹大气,往后三年里,我不赚出十万两银子的利来,我就是您儿子!!”

    “噗!”

    一旁同喜同贵还有莺儿都忍不住喷笑。

    宝钗面无表情,薛姨妈则气的笑骂道:“你这孽障,怕不是撞客了不成?你赚不出十万两银子来是我儿子,赚出了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薛蟠哈哈笑道:“瞧我,都糊涂了,这样,我若赚不出,我就是你老人家的孙……”

    “快住口!”

    薛姨妈气的咬牙啐道:“小畜生越说越没形儿了!你只要有这股心劲儿,好好去做事经营就好。不过,这香菱给了也就给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缺心眼儿。”

    薛蟠连连点头,口中一百个答应,而后又漫不经心道:“妈,提前跟你说好,如今蔷哥儿既然托了我去料理那太平会馆,他不在跟前,那边或添人或添物,我或许要先支些银子替他垫上。不过一定会做好账,等他回来分清楚,一定会还我。你可莫要再受惊吓,小气不答应……”

    薛姨妈无奈道:“只要你正经做营生,就是把这家搬空了,我也高兴。就怕你浑来……”

    薛蟠心里大定,不过见妹妹宝钗杏眼看来,他忙打了个哈哈道:“如今已经大了,哪里还会乱来?别的不说,总要给妈挣出一份比如今更大的家业来,还要给妹妹攒下一副厚厚的嫁妆,也不负我这辈子当你的儿子,当妹妹一回哥哥!”

    薛姨妈立刻被薛蟠之言感动的泪眼汪汪,哪里还再理会其他。

    好一阵家庭温煦后,薛蟠告辞离去,出了门,擦抹了把额头,长呼一口气出来,摆平了!

    ……

    ps:我看书评区有一些书友对红楼真的很喜欢,对原著也十分了解,还有自己的见解,而且文笔也很棒,你们要是想写红楼文,可以进群加我私聊,譬如万古生香兄,我可以把责编的联系方式给你,三万字加大纲就能投稿。我一向认为,红楼分支可以诞生出很多好的小说,切入点不同,写出的故事就会不同。三国文能写出那么多同人文来,红楼没道理不可以。譬如穿贾琏、穿薛蟠、穿宝玉、穿贾芸,穿黛玉她弟,穿贾政,穿贾赦,穿贾母,穿刘姥姥……都能写出新意来,一起加油啊!!

第八十七章 告别

    青塔寺,五条胡同口。

    刘老实一家昨夜就从贾芸那里得闻贾蔷今日要南下的消息,惊的一夜都未睡好。

    一早看到贾蔷回来,刘老实一改往日寡言之态,急急问道:“怎么好好的,要往南边去?”

    春婶儿也觉得不寻常,因为她知道贾蔷先前还在谋划太平会馆一事,怎么转眼要离京了?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对普通人来说,惯有人离乡贱的认知。

    而客死他乡,则是亲人最担忧和牵挂的悲事。

    贾蔷却没急着答话,而是往后招了招手,这时背着两个包袱的香菱就蹬蹬蹬的进来了。

    一张腼腆微羞干净如清水的脸上,眼眸中目光懵懂,有些怯意。

    刘老实一家都是混迹码头几十年的,哪怕是刘老实,人虽老实,可见多了人吃多了亏,也练出几分眼力来,只看香菱这面相目光,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因此心里一下就生出亲近之意,含笑问贾蔷道:“这是……”

    贾蔷温声道:“舅舅,这是我房里人,日后都跟着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更名册。”

    这个时代,房里人就是通房的意思,距离妾室其实只差个名头。

    所谓的名头,就是往衙门户房更名换册。

    大燕与前朝不同,纳妾亦需要在衙门户籍里登记一番,妾生子也是有资格分家产的。

    通房却不用,通房是可以随意赠送买卖的……

    但无论如何,“房里人”便已是自家人了。

    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刘大妞等人自然高兴之极,刘大妞笑眯眯的拉过羞红脸低着头的香菱,和春婶儿一起说起了家常话。

    刘老实居然激动的眼角都湿润了,看着贾蔷动容道:“蔷哥儿,没想到眼看着你都快成亲了,你娘要是还在……罢罢,不提这些。只是,你非要离京去南省么?蔷哥儿,如今家里的银子够使了,你又号了大宅子,还收了房里人,好好过日子吧……”

    贾蔷轻声笑道:“舅舅,如今咱们有的东西,都是争来的。不是外甥喜欢争,是这世上,你不争,别人就容不得你过的好。所以,我们想过的体面,不被人欺负,不给人磕头,唯有奋发拼搏。不过这次出京不是为了和谁斗,金沙帮老帮主的身子骨快不成了,少帮主听说我知道西洋番医的一些事,就托我陪她一道前往津门求医。不想贾家那边,一位姑祖丈也病的不轻,所以也托我寻番医前往扬州相救。所以随行的,还有荣国府的贾琏。”

    刘老实闻言有些震惊,一来震惊贾蔷居然还识得西洋番医,如此得金沙帮少帮主的信重,二来,则震惊贾蔷对贾家的决绝。

    贾琏他是知道是,日后便是荣国府的正经承爵人,贾蔷按理说当尊称一声琏二叔。

    谁曾想,竟会直呼其名。

    本来刘老实想劝说一二,可又心知自家这外甥主意极正,等闲劝说必是无用,所以只叮嘱了番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

    舅舅一家摆平后,贾蔷看着贾芸,问道:“都理顺了么?”

    贾芸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金沙帮先前就经过一场血洗,张、洪两位长老又都是金沙帮的元老功臣,所以镇得住局面,还派了四名帮众,在暗中护着我。其他的事,也都照你说的记下了。太平会馆那边,我会寻人好好去做。蔷哥儿,你早点回来。”

    贾蔷点头道:“我知道……对了,如果东盛来人给了银子,你拿二万两给薛大哥,他有大用。余下的一万两你且用着,我去江南后,还会打发人送银子过来。还有一事,恒生王家会送些教坊司的乐户入太平会馆,你给孙大娘她们说好了,我不回来,不许她们见一个男丁,就是薛大哥和冯紫英他们也不成。记住了吗?”

    面色变了几变的贾芸点头道:“记住了。”

    贾蔷“嗯”了声,微笑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好好做事就是,天塌不下来。老娘接过来了么?”

    为了防止贾家某些人行曹孟德劫徐庶他娘的旧谋,贾蔷先前就劝过贾芸,将他娘接到金沙帮去。

    贾芸苦笑道:“接倒是接去了,可我娘不大高兴,而且不愿闲着,每日里在太平街帮人做事。”

    贾蔷笑道:“做些活计不是坏事,忙碌了那么些年,一下清闲下来,反倒容易生倦,只要不累着就好。”

    贾芸谢过后,问道:“那老实舅舅他们,当不当紧?”

    贾蔷笑道:“贾家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到他们头上。”

    不止贾家,有太上皇明晃晃的罩着贾蔷,刘老实一家眼下怕是世上最安全的人了。

    “芸哥儿,我料方子一事,只有半数可能顺遂。若是东盛赵家老老实实给了银子,你把方子给了他们后,再把这份锦囊里的秘抄也一并给他们。”

    说着,贾蔷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石青色的锦囊,压低声音道:“这个锦囊,极为重要。如果赵家黄汤迷了心,使了幺蛾子来夺方子,或者,利用东府那起子无耻之辈来逼要,你只管把方子给他们就是,但这个锦囊却要直接烧掉,不要和他们强争,强争必然白白吃亏。等他们走后,你立刻带着婶娘搬去淮安侯府,等候消息。待那起子混帐发现出了问题再找上门儿来,就让洪长老告诉他们,另一半的秘方在我手里,让他们直接南下扬州来寻我,不过这一次,却要带足五万两银子,记住了吗?”

    贾芸听的头有些大,也有些懵,道:“蔷哥儿,赵家会去……还会去寻东府出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永远不要高估别人的底线。芸哥儿,我会给淮安侯府华安写信,如果他们使坏,你就送你老娘去他府上,你也一并去躲躲风头,切记,万不可回贾家!”

    ……

    等和家人一一告别,而香菱手腕上也多了一个镯子,虽远不如在薛家所见的首饰头面珍贵,但憨香菱却如至宝一般,护在手腕上,喜滋滋。

    家,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拿她当亲人而不是奴婢的家,对打记事起便一直漂泊挨打的香菱来说,弥足珍贵。

    “上马车罢,我们准备出发了。”

    门外,贾蔷对香菱温声道。

    香菱“诶”的一应,却先将包袱放在马车车厢内,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刘老实和春婶儿磕了三个头。

    这一磕,居然磕的二老落下泪来,香菱起身,也是泪眼汪汪,却还抿紧唇角发誓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二爷的!”

    看到这一幕,贾蔷心里微起波澜。

    老实说,他对刘老实一家暂时真谈不上多有亲人之情。

    认他们,纯粹是为了日后洗脱不孝之名用的。

    在这个连圣天子都要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忤逆不孝”的罪名,乃是十恶不赦的极恶之罪。

    所以贾蔷要防备贾家那一窝子翻脸不认人。

    而他若是能赡养舅舅一家,到时候有刘老实和春婶儿为他说话,情况将会变得很不同。

    不过,相处时日长了,且他们对自己也都是十分呵护,贾蔷又非草木铁石之心,对刘老实一家难免渐渐亲近起来。

    他看着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抱着小石头的刘大妞,温声道:“都回去罢,我是下江南游顽,那是天下景色最佳风色最秀也最富庶之地,不是去边疆戍边。半年之后,我就会回来的。”

    说罢,也不啰嗦,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铁头和柱子邀赶着马车,前往了金沙帮。

    待去到金沙帮,将香菱送到李婧跟前,约定码头船上见后,贾蔷又赶往了荣国府。

    毕竟,名义上来说,他仍是贾家之人。

    ……

第八十八章 交锋

    荣国府,荣庆堂。

    今日贾赦、贾政,甚至东府的贾珍、贾蓉父子皆在。

    至于宝玉、贾环、贾兰之辈,自然亦齐。

    看到贾蔷到来,诸贾却多只当没看到……

    高台上,贾母拉着早已哭红眼睛的黛玉,哀怜道:“好孩子莫怕,有外祖母在,天塌不下来。便是有朝一日,连我也没了,你还有你两个舅舅在,还有舅母在。你不信就问问他们,看看哪个敢不把你当亲生骨肉?”

    贾赦忙上前赔笑道:“母亲哪里话,外甥女是四妹妹唯一的血脉,咱们家正经的血亲。都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我们既然是最大的,若是连自己亲外甥女都护不住,也没面皮活在世上了。”

    贾政也颔首道:“自然是自家亲生骨肉,且我与如海,相交莫逆。他之女,便吾之女。宝玉再欺负你,直接打死。”

    贾宝玉:“……”

    贾珍也凑趣笑道:“老祖宗,林妹妹不仅有舅舅,也有我等这些表兄在。这样一大家子,都是至亲,要是让妹妹被人欺负了去,就是列祖列宗也不答应。”

    贾母满意点头,待黛玉起身谢过诸亲后,才又拉着她的手嘱咐道:“此去南省,万事皆由你琏二哥哥,还有你侄儿蔷哥儿去处置,你只管好好见见你父亲就是。但一定记住,要爱惜好自己的身子。外祖母年纪大了,身边只你一个亲外孙女儿,看得倒比孙女儿还重些。若是你只顾一味的伤心,糟践坏了身子骨,可就辜负了这些年我对你的疼爱了,也让你母亲在天之灵难安……记下了么?”

    黛玉哭的眼泪不止,起身拜道:“记下了。也盼老太太万勿挂怀,老太太春秋已高,养护好自己的身子骨为重,待孙女儿回来,再侍奉跟前。”

    贾母闻言大为感动,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听了你这话,我才算放心了!”

    又对身旁的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等人高兴道:“可见是长大了!”

    诸人皆含笑点头称是,王熙凤笑道:“有老祖宗日夜教诲,连我这等烧糊卷子也成了大家闺秀知书达礼了,更何况林妹妹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贾母绷不住笑道:“你这猴儿,也知道自己是烧糊卷子?你大家子出来的倒是真的,可你怎有脸子说自己知书达礼?”

    众人都取笑一阵后,贾母又叮嘱紫鹃道:“万勿照顾好你们姑娘,有半点闪失,回来我必是不轻饶的。”

    正说话间,荣府大管家赖大自外进来,道:“船已经备好,船上嬷嬷也整理好哥儿、姐儿们的卧房,厨房也从家里选了人送上去了,各色吃食米粮并瓜果,也都送进船舱。”

    王熙凤对黛玉笑道:“瞧瞧,老祖宗这次可是掏出了压箱底的银子了,我都恨不能跟你走一趟。若不是林姑丈身体小有微恙,我必自己出银子,给林妹妹你请台戏班子上去。一天听一出戏,听个二十来天,正好到扬州。”

    众人皆笑,黛玉也强笑了声谢过,贾母啐道:“这个时候你也出来耍嘴,你真有这个心,就拿出银子来,去的时候看不得,回来的时候还看不得?”

    王熙凤一拍手高声笑道:“这有何难?琏儿,快把家里的银子都带齐了,不够就把平儿也带上,实在不行,就把她当了,无论如何,总也要寻个好戏班子,好给林妹妹解闷儿!等林姑丈病好了,林妹妹高兴起来,让她吃好的喝好的,再看最好的戏,一道乘船回来!”

    听她这般戏谑胡说,众人都绷不住笑出声来,连林黛玉心里的惶恐似都散了些。

    眼见时辰到了,贾母心里也起了不忍离别的凄然之情,不过面上还是堆笑,对眼泪又落下来的黛玉道:“好玉儿,莫要哭了,你虽没个姓林的兄弟手足,可这满屋子的人,哪个不是你的至亲?你两个舅母听说你今儿要回南边儿,都连夜让人准备了好些吃穿用度,给你送上船去了,姊妹们也都牵挂着你……这一去,可万万记得保养好身子骨,莫要让家里人挂念啊。”

    说着,到底落下两行老泪来。

    众人忙劝,又过了好一阵,待黛玉与诸亲并家中姊妹们一一告别后,由两个嬷嬷护着,送上了门外小轿。

    一直到二门前,方下轿换上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出了门,便直出城,往码头方向而去。

    后面,贾赦带着轻蔑之气的看着贾琏,道:“此去南省,不要只顾着章台走马逛画舫青楼,丢了贾家的脸面,你也活不了。”

    贾琏闻言脑门子见汗,连连躬身作保。

    贾政则叮嘱道:“南省多有老亲故旧,有机会还是要去拜访一二的。旁的则罢,金陵甄家总要亲自过去一趟,给他家老太太请安。”

    贾琏又应下,一旁赖大接口补充道:“若是林姑爷有起色了,自不必多说。若果真有甚不好,二爷帮忙处理起家当来,也可寻甄家相助,在南省,没有他家处置不了东西。就是兑换成金银,也便宜些。”

    听闻此露骨之言,贾赦大感满意,点了点头。

    贾政虽蹙起眉头来,可到底没说什么,给这老管家留了些体面。

    贾琏抽了抽嘴角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最后,尽管诸人再怎么想忽略,可终究无法忽略过去一直在一旁,和两个长随站在一起,与贾家男丁泾渭分明的贾蔷。

    贾赦连正眼都不愿看,只轻蔑的哼了声。

    按照他的脾性,对于这种逆子,就合该打死。

    贾政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开口道:“蔷哥儿,去了南省,有事多与你琏二叔商议。”

    贾蔷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贾政语竭,然而他身后一点站着的贾珍却突然起了笑脸,看着贾蔷问道:“听说你把生意都托付给后廊下的芸哥儿打理了?他一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经济营生?等你走了后,我就打发蓉儿去帮你,你放心南下就是。”

    贾蔷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我与金沙帮合作,倒是能赚个三五两银子,族里若是揭不开锅了,捐出来也无妨。和淮安侯府合作,却是一文钱都不赚的。”

    贾珍冷笑一声,道:“真是笑话,一文钱不赚,那你和他们合作是为甚?”

    贾蔷目光清寒,语气淡漠道:“为了什么?我用一月几百两银子的进项,来结一份香火人情,以便来日有那不要脸的畜生贼人欺我时,我这无父无母的孤零之人,不至于毫无保全之力。至于那秘方,也与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定妥当了,都中只他五家和金沙帮,共六家经营,再不多传一份。你若觉得底子硬,国公府的名头好使,大可去硬讨要便是,看看你这宁国族长的派头,好使不好使……呵。”

    说罢,发出一道极轻蔑的讥讽冷笑后,贾蔷也不再理会面色阴沉的贾家众人,翻身上马,在铁头和柱子的护从下,快马加鞭往太平街金沙帮赶去。

    背后,贾珍面色一片铁青,看着贾蔷远去的背影,眼神如刀,满是怨毒。

    贾政看到这一幕,虽觉得贾珍有些过了,却也不喜贾蔷咄咄逼人的态度。

    再怎么说,也当长幼有序才是。

    至于贾赦就更是破口大骂道:“这畜生以为傍上几家侯府,就敢目无尊长?等着,早晚揭了他的好皮,打不死他个贱种!”

    贾珍倒吸一口气,和贾琏对视了眼后,贾琏点了点头,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必是要为难为难他,好给自幼顽大到的珍大哥哥出口恶气。

    之后,贾琏不再多言,给贾赦、贾政磕了头后,亦骑马赶往码头。

    ……

    ps:也是见鬼了,明明显示已经发布,可看不到,重发一遍。

第八十九章 赐字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香菱今日一早,经历了大喜大悲又死里逃生重活于世的心路过程,真的是……太刺激了!

    贾蔷先前将她送进金沙帮少主的房间内,略做叮嘱就离去了。

    懵懂的香菱原以为这金沙帮少主是贾蔷极好的朋友,才不避内眷,会视她为弟妹。

    不想,贾蔷刚走,这金沙帮的少帮主就搂住了她,欲行不轨之事。

    香菱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她拼命挣扎时,却发现根本挣扎不过这男人。

    那金沙帮少主还口口声声说,她是贾蔷送与他的。

    那一瞬间,香菱连死的力气都没了,如枯槁之木一般。

    尤其是看着手腕上舅母才给的镯子,更是堕入万丈深渊……

    好在李婧见顽笑开大了,连忙去了喉结,化为女声,连连道歉,才将香菱唤醒过来。

    至此,又从极悲,转化为劫后余生之庆幸。

    随后便是嚎啕大哭……

    李婧差点给她跪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给哄住了。

    才哄住没多久,贾蔷就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

    贾蔷甫一进后宅,就看出香菱不对,一双桃花美眸都哭成烂核桃了。

    李婧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跟妹妹开了个顽笑,结果……”

    贾蔷无语的看着她道:“你再闹过一点,闹出人命来就不淘气了。”

    李婧歉意满满道:“都道过歉了嘛,就差磕头了。”

    香菱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满的古怪。

    这金沙帮少主是女儿身已是想不到之事,可她分明比自己还大,比贾蔷也大,然在贾蔷面前,却是小儿女之态。

    要知道,先前没取下脖颈处那劳什子时,这少帮主身上的男子气概,丝毫不逊于贾蔷的。

    贾蔷上前,对香菱道:“也赖我的不是,没提前说清楚。小婧没有兄弟,所以自幼充作男儿养。他家是混江湖的,所以你瞧他身上多是江湖气,对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反倒不明白。她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只是给你开个顽笑,不恼了,好不好?”

    一个俊俏到精致的少年情郎,用这样温柔体贴的语气同他解释,心头的那些郁气,就真的散没了。

    不过香菱刚刚点头答应,贾蔷工科男的本性立刻显露无疑,拔鸟……翻脸不认人道:“好了,没事就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码头,准备登船出发。你先行,我和小婧还有要事商议。”

    又转头对李婧道:“跟我去里间。”

    说罢,先一步往里而去,李婧又对香菱歉意一笑后,听到前面传来喝声:“磨叽什么?”

    李婧赶忙跟上前去,留下香菱一个人,忍不住嘟起嘴来。

    ……

    皇城,九华宫。

    这才不到十月,秋叶尚未落尽,然而九华宫内,却已经烧起了地龙。

    宫人和侍卫们,行走处,额头多可见汗。

    但自然无一人敢抱怨,反而要露出庆幸在此处当差之喜。

    盖因这地龙,是为至尊所烧。

    太上皇李贽今年其实还不到花甲之年,但身子骨……只能说浪必摧之。

    不过,宫人们无人敢议论此事,便是太医,也只会说龙体不过有些清减,大体无碍。

    今日一早,太上皇李贽心情不错,于御案前临写了一阙苏子瞻的《念奴娇》后,就着几样小菜,用了一碗御田胭脂米粥。

    不过,好心情在听到一则消息后,就有些淡了。

    他看着殿内着一身大红坐蟒袍的太监,微微皱眉道:“你是说,宁国府的那个贾蔷,要离京了?”

    九华宫总管太监魏五躬身道:“回圣人,正是如此。”

    太上皇问道:“因何故离京?可是有人暗中相逼?”

    太上皇从容的声音中多了分凝重,也多了分震怒。

    他才夸过贾蔷是明白事理之人,若转眼间就被人逼的没了立身之处,那可见背后之人对他已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怕他今日驾崩,明日就多了一个“戾”“庸”庙号。

    魏五听出太上皇之震怒,忙跪地道:“回圣人,据奴婢所查,贾蔷是因为得知金沙帮少主李婧之父重伤难愈,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因此出主意,要去津门寻西洋番医一试。而荣国府的东床姑爷,今扬州盐政林如海也得了重症,已到不治之地,所以荣国太夫人得知贾蔷出京之意后,便让他请西洋番医一并往南去,帮林盐政也医一医。奴婢查证了番,确有此事。”

    太上皇闻言,面色稍稍舒缓下来,微微有些好奇道:“金沙帮的少帮主?他和贾蔷什么关系,以前怎未听说过此人?”

    当日从醉仙楼回来,宫里早就派人将贾蔷的祖宗十八代调查个底朝天,包括刘老实一家。

    可是,并未查出他和金沙帮有什么大交情。

    魏五忙道:“先前贾蔷和金沙帮只是合作烤肉串的关系,来往不多,也和当日醉仙楼没甚相干,所以未报。不过从近来回报上来的看,那金沙帮的少帮主竟是个女儿身,还成了贾蔷养在外面的妾室。”

    太上皇闻言,哑然失笑,道:“倒是个情种……对了,近日可有人寻他的麻烦?”

    魏五赔笑道:“圣人亲自金口夸赞的人,谁敢寻他麻烦?”

    太上皇呵了声,淡然道:“连朕的是非都有人敢满天下宣扬,贬斥如泥,更何况区区一黄口孺子?”

    魏五闻言,额头见汗,小声道:“回圣人,确有人在私下里污蔑贾蔷当日之言,但没人敢寻他的不是。”

    太上皇眼神却愈发阴鹜,道:“那是因为朕还没死!”

    此言一出,满殿宫人齐齐跪下,伏地不敢抬头。

    太上皇心头起火,却不想怒火攻心,就开始头晕目眩。

    好在他心气未衰,并不甘心被病体掌控,因此忙调整呼吸,又吃了口参茶,缓缓平息了眩晕之后,漠然道:“鸾台那边还未有动静?”

    鸾台位于乾清宫西,养心殿偏殿,乃军机处办公之地,随时以备天子垂询。

    前日太上皇万寿节,除却天家外,便只有三个军机大臣有幸得见天颜,也就听说了太上皇赞誉贾蔷之言。

    按理说,太上皇在醉仙楼第一次开口夸赞贾蔷,说喜欢他时,鸾台那些太上皇当初一手简拔起来的景初老臣,就该体悟太上皇心意,做出响应来。

    至少,兰台寺那边就该上书,盛赞太上皇功绩,大肆操办此次金秋万寿节,宣告天下太上皇之丰功伟绩。

    可是,太上皇等来的却只有暗地里汹涌的讥讽和非议之声。

    他知道,这种结果,就是因为前些年国库里没甚银子,年年赤字,让京官们的俸禄晚发了些时日,多发了些香料而已。

    太上皇知道这些,也体谅他们的难处,因此从未追究。

    若无贾蔷当日醉仙楼之言,太上皇自己或许都罪己在心。

    但贾蔷无意中说出那番话后,太上皇的心思就变了。

    谁不图名?

    连臣子都好名,更何况天子?

    没办法就罢了,可如今连一稚子都有此见解和忠君之心,满朝堂食君之禄的大臣们,一个个却还在怨望君父?!

    简直大逆不道!

    这,才有了太上皇再度开口,二夸贾蔷之事。

    然而他的心迹已经这般明白了,却不想,那些景初旧臣,依旧没有动静!!

    好啊!

    真是好啊!!

    太上皇强制按下动怒的心思,面沉如水,淡淡道:“看来,朕这些年确实太宽仁了些。”

    说罢,重新起身走到御案边,提笔写了两个字后,同魏五道:“去,送给贾蔷,告诉他,朕听说他还未起表字,这是朕赐给他的表字,让他莫要学那起子无君无父之辈,要恪守本心!”

    因方才之言而心惊胆战的魏五上前,拿起诏书,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后呼吸一紧,瞳孔猛然收缩如针!

    ……

第九十章 半山公

    神京城外,青石坝码头上。

    大燕王朝对京杭大运河的依赖程度,远远超过以前的历朝历代。

    北地苦寒,地产不丰,却汇聚百万丁口养于一城。

    若无江南供给,绝难持久。

    而江南物产,多以水路运至大都。

    作为运河的终点,通州青石坝码头上,千帆林立,人潮涌动。

    来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家禽、织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断的自运河运至码头,再经码头转运至都中。

    日夜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争抢河道码头,青石坝码头南百米外专门立有一个黄亭,作为漕运和客货船泊岸的分界线。亭内立碑,碑文上明确规定凡客货船只能在黄亭子以南靠岸装卸,一律不得越过黄亭子北上。

    黄亭子以南,西为货运码头,东为客运码头。

    客运码头上,多有车马骡轿。

    在这个时代,能够来往京城的,多是有些跟脚的官员及家眷,次为商贾,再次之,便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寻常百姓,却是少见。

    此时,一条寻寻常常的二层客船停靠在码头,甲板上,一其貌不扬的布衣老人负手而立,沧桑的脸上,有些浑浊的眼睛近乎贪婪的看着码头上的繁华。

    老人身后,只跟着一个老仆,和一个壮实的中年伙计,背着重重的一个旧木箱,从破损的边缘来看,里面装的应该都是书。

    “老爷,进城吧,快到午时饭点了,老爷还得进宫陛见。”

    主仆三人下了船后,老仆见老人依旧看个不够,不得不上前小声提醒道。

    老人闻言,感叹的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却颇有力度,道:“离京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前,这里还很荒凉。”

    老仆笑道:“说来也是造化,老爷这些年一直在外当官,每逢陛见之年,竟总能遇到圣驾出巡,便在行在里陛见了,免去了千里奔波之苦。今年又是陛见之年,老爷却被调至京里来做京官儿,也是造化了。”

    大燕每五年,外省从二品以上的督、抚、布政使,需要进京陛见述职。以此时的交通,路上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之久,而做到高位的官员,少有青壮者,因此奔波之苦,算是难捱的。

    老人却摇头道:“陛见天子,岂有苦可言?和天下百姓相比,我等又有何资格言苦?”

    想起官场上弥漫的**奢靡之风,老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老仆劝道:“老爷,先回驿馆里歇歇再说吧,不然一会儿你的腰骨又要痛了。”

    老人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正准备出发,却听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声,他侧眸看去,眉头皱了起来……

    人群中,贾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着面前豪横无礼完全说不通的贾琏,沉声道:“你凭甚不让我等上船?若非老太太亲自开口,你当我愿意上贾家的船,与你一道南行?”

    贾琏算不上帮亲不帮理的坏人,他只是看不上贾蔷,从前就看不上,后来更加厌烦他,因此不耐道:“你如今腰子硬了,自然不愿上我们贾家的船。你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我没说不让你上船。只是你抬个臭烘烘死了一半的人上船算怎么回事?”

    贾蔷语气中带了怒意,沉声道:“你脑子有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我在荣庆堂时已经说的很清楚,此次出京全是为了送金沙帮帮主去津门瞧病,他要是好好的我还用得着出京?老太太怎么说的话需要我再重复一遍?若是昨天晚上你就说明了不让上船,我们自己寻的船不退,这会儿自不会乘这条船。既然你昨晚没说,这会儿再来拦,又算什么意思?”

    贾琏如今最看不上的就是贾蔷身为一个晚辈,竟然敢和长辈顶嘴,简直大逆不道!

    尽管他本身就是大家长权威下的受害者,常常被贾赦鞭打践踏,可他依旧认为孝道比天大,这是他从三四岁起就受到的教诲,根深蒂固。

    所以贾蔷这种异端,着实让他难以接受。

    听闻贾蔷如此说话,贾琏大怒,厉声道:“你在和哪个说话?我也是开了眼了,天下间还有当侄儿的这样和叔叔说话的?”

    听到周围看热闹之人的哗然声,贾蔷冷声道:“我和你讲道理,你和我论辈分。你辈分高一点,就可以不讲理?论根底,你不过是一位出了五服的族叔,就可以仗着辈分高来欺压于我?”

    “哦……”

    周围吃瓜观众闻言恍然,骂一个亲叔父脑子有毛病,和骂一个出了五服的族叔脑子有毛病,完全是两回事。

    所谓出了五服,就是连死了都不用戴孝服哀的那种,别说骂,打了也不当紧。

    贾琏却生生气笑,荣国和宁国一脉又岂是能简单用五服来论的?

    不过他也懒得在码头上和贾蔷辩论什么,只道:“我也不欲和你这忤逆子多说什么,你想上船就上,不想上船就拉倒。我荣国府的船,岂是那劳什子金沙帮银沙帮一群下三滥能上的?”

    此言一出,李婧脸色骤白,身后抬着她父亲的四位金沙帮众也勃然大怒。

    贾蔷声音清冷道:“贾琏,太上皇和天子日前才赞我一句纯孝,你这吃喝嫖赌的纨绔混帐,竟然也敢当众污蔑我的德行。我贾蔷无足轻重,却不知你将太上皇和圣上置于何地?”

    贾琏闻言,脸色一白,气的浑身颤栗,怒视贾蔷道:“你……你竟如此狠毒,想置我于死地不成?再说,皇上传旨贾家,是赞贾家教诲有方,和你这小畜生什么相干?便是太上皇,便是太上皇,也因你是佞幸小人,无耻之尤,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才夸了你一句,你就拿着当起尚方宝剑了?呸!”

    因客运码头上,多有官家人。

    认出贾家这一对叔侄后,早有人将话里的“典故”分析开来。

    贾蔷当日在醉仙楼盛赞太上皇之功堪比高祖、世祖,奢靡花费也是功的言辞也传了开来,一时间,码头上的围观众人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不掩鄙夷和唾弃。

    方才下船的老人,得闻传言后,看向贾蔷的目光更是凌厉如刀。

    然而就在此时,通往都城的官道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往那边瞧去,就见一身着大红坐蟒袍的宫中太监,在十数御林的护从下打马而来。

    人群分开,宫人直至贾蔷前方勒马,翻身下马后,对贾蔷直言道:“太上皇有旨,贾蔷接旨。”

    贾蔷顿了顿,撩起衣襟前摆行礼,而后就听宫人大声道:“今有一等宁国公贾演玄孙贾蔷者,承先祖忠烈,不畏人言,聪颖过人,忠孝可嘉,朕甚爱之。朕知汝父母早逝,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然天下子民,皆为朕之骨肉。今闻汝尚无表字,特赐二字与汝,望汝不负朕望。”

    说罢,将手中御笔亲书的诏书递交给贾蔷。

    贾蔷接过手后,就听那太监尖着声音笑道:“小郎君,太上皇亲自给你起表字,这份恩德,旷古难见啊。”

    周围有人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公,不知太上皇给小郎君起的什么表字?”

    太监显然很满意这人之问,爽利一笑后,大声吐出二字来:

    “良臣!”

    客运码头上,万众轰然。

    这是对一个臣子最大的褒赞了,竟赐予一个溜须拍马的黄口小儿?

    布衣老者更是怒发冲冠,厉喝一声:“荒唐!岂有此理!”

    声如洪钟,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过去。

    那位太监本来见人搅局,面现盛怒之色,可看到此人后,却又变了面色,失声叫道:“韩彬?半山公?”

    韩彬,字子思,号半山,为景初五年状元郎,入翰林院翰修撰二年后,自请出京。

    此后二十八载,尽皆于大燕最苦寒或最偏远之地为官。

    每一任,考评皆为上上优绩。

    二十八载为官,聚养天下之望,为人清廉忠正,更是一名能臣。

    景初朝数度陛见,太上皇欲调其入朝,皆为其婉拒,却不想,此时竟入京中。

    码头上的人,先看看贾蔷,再看看韩彬,只觉得如此荒唐。

    然而贾蔷自身,却不骄不躁亦不虚的站在那里,与那布衣老人,隔人海相望。

    良臣,乃是前朝中兴名将韩世忠的表字。

    韩世忠与岳武穆为伍,立志要北伐故土,洗刷耻辱,迎回太上皇。

    结果,岳武穆被莫须有的罪名杀害,韩世忠忠心耿耿,却也被陷害夺权,自此名将出京,幽游而终。

    联想到当朝局势,太上皇此刻赐下这个表字,却是能要人命的!

    让人稍加深思,便彻骨生寒!!

    若贾蔷为韩世忠,那逼他出京的人岂非是秦桧?

    既然连秦桧都有了,那谁又是宋高宗?!

    ……

第九十一章 呕!!

    “汝进学否?”

    “未曾。”

    “这般年纪,连学也未进,不好生在家读书上进,却敢大言不惭妄议天下大政,简直荒唐!”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之时,要我等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救国民于山河破碎间。如今天下盛世,我等却开不得口了?”

    “你私下妄论也就罢了,只当你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却兴起如此风波,你还敢狡辩?”

    “长者必是自忖公允之人,却为何如那无知蠢妇一般,未经查证,便先以污名相扣?醉仙楼之言,本就为我私下所谈,无意间为上皇所闻,谈何狡辩?”

    “荒谬无知!待老夫回去就查证此事,若查实你为佞幸之辈,老夫保证,大燕朝堂之上,永无你立身之地!哼!”

    “若朝堂上所立,皆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者,贾蔷,羞与之同殿为臣!终身不入朝,又有何妨?”

    ……

    运河之上,河水磷磷。

    夕阳西照,天地河水间皆为红染。

    贾蔷、香菱和金沙帮五人终究还是上了船,那一场与天下名臣针锋相对的辩论,还有太上皇亲赐表字之圣眷,终究镇住了贾琏。

    贾琏在自家子侄面前还端得起架子,可本性其实还是有些懦弱软和的。

    看到贾蔷已经作死到这个地步,干脆放任自流。

    上了船后,也不理贾蔷一行人,安顿好黛玉后,自去和随行小厮们吃酒取乐。

    贾蔷与李婧安顿好其父后,便上了甲板。

    李婧看着贾蔷清瘦的身影站于船首,夕阳之下,遍体笼罩在暮色红光中,愈发显得孤寒飘逸。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贾蔷的手,看着他说道:“爷,如今那么多人在说你的不好,可当紧不当紧?”

    贾蔷轻笑了声,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淡淡道:“要紧当然是要紧,不然,我们怎会远避江南?不等这一风波下去,我们不可折返。不过,也不必太紧张。说到底,我不过是太上皇发力的一枚棋子,如今的用处已尽,接下来便是太上皇和那些人的角力战场,与我无关了。”

    李婧如何能不紧张,她咬着唇角担忧道:“那万一,这些人说服了太上皇……”

    贾蔷闻言摇头笑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太上皇一生功过,距离盖棺定论已是不远。就算我没在醉仙楼上的那番话,他也不可能甘愿驾崩之后得一个中平的庙号。更何况,我在醉仙楼上一番无意之言,更激起了他‘拨乱反正’的雄心。太上皇此人,我是真心拜服,了解他的事越多,就越觉得深不可测。

    自弱冠之年登基,就以极高明的手段,除乱王,诛权贼,收揽大权。三十年御宇天下,慑服两代功臣,简拔贤能,帝王之术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即便当今天子已经登基五年,即便****昭告天下,非动摇国本之难,不再理会政事。

    可是,只要他想,就能随时重新坐回那个位置。太上皇先前对臣子仁慈,是为了名。如今为了名,同样也可以狠下杀手!

    我们就在江南,静观他老人家的手段吧。这一次,若那些人还不知趣,怕是要有不少人遭殃。

    唯一遗憾的是,可能会殃及不少忠正之臣……”

    “活该!”

    李婧毫无余地的下了判词,道:“谁让他们不知好歹,不明白道理还骂你!不过……”她又有些担忧,问道:“爷,你不是说,太上皇快要盖棺定论了么?现在咱们将人得罪的那样死,那以后……”

    太上皇现在可以以强权慑服群臣,得了他想要的,拍拍屁股放心去死了,可等他死后,那些被压下去的臣子不敢记恨一个死去的先帝,却能把“始作俑者”顽出花来。

    到那时,贾蔷又该如何自处?

    贾蔷却微笑道:“你想的没错,不过,有许多事是你料想不到的。譬如,我非官场中人,那么许多手段,他们就用不到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太上皇之后,朝堂斗争非但不会平息,只会更加残酷。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堂之上,大半皆为景初旧臣,还大多不入天子眼中……到那个时候,谁会将精力放在一个不沾染权力的小人物身上?且,咱们一消失就是一年半载,回来后只要别上蹿下跳,除了那些倒霉的,谁还会记那么久?”

    李婧闻言,放下大半心来,只是还有些不安,道:“那万一这次倒霉的人里有心胸狭窄之人,以后又东山再起了呢?”

    贾蔷看着西边天际大半红日都已落入群山之间,呵了声,道:“父死三年,子不改其政。我想,再怎样,被贬出京的人也不能回来的太快吧?若是给我三年时间,还不能护住自己的周全,那只能活该倒霉。至于能不能挺过这三年……呵,你以为太上皇金口玉言钦赐良臣二字,是顽笑话么?”

    看着贾蔷轻言淡语中透露出坚定的自信,将大势人心运筹于指掌间,李婧眼神简直敬仰崇慕,她轻声道:“我原以为,曾历江湖之高远,已知世事之险恶。如今方知,朝堂之险,比草莽江湖间更为可怕。爷,却不知有何用我之处?毕竟,我与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有我出力之处,只管吩咐便是。”

    贾蔷闻言,侧眸看向李婧,眼睛微微眯了眯,道:“还真有一事,此事,涉及极重,若不处置,可能牵扯到我的生死,是我一大破绽。所以需要一极可靠之人,为我断绝隐患。”

    李婧闻言,深吸一口气道:“爷,何不交于我?”

    贾蔷微笑了下,反手握住李婧的手,道:“非我信不过你,我若信不过你,此事根本不会露出半点口风。只是眼下时间不到,待到了,自会请你去办。此事,也只能由你去办。”

    李婧抿嘴一笑,点了点头,道:“虽刀山火海,义不容辞。”看着贾蔷俊俏无双的面容,心中实在喜爱,忍不住轻轻上前,倚靠在贾蔷怀中,喃喃道:“也不知,西洋番医能不能治好我爹……”

    贾蔷拍了拍她的肩,以工科男的思维劝道:“有用最好,若果真事不可为,也是天命如此。我等做儿女姑爷的,尽了这份心,就能问心无愧了,别难过。”

    李婧又是伤感又是无奈的嗔了贾蔷一眼,又将臻首枕在贾蔷肩头,二人不再多言,以观落日。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二楼东面一处半开的窗户内,一双眺远而望的瞳眸中,却让瞳眸的主人震惊的一时间忘记了悲痛……

    这……

    这这……

    那贾蔷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男人搂搂抱抱?!

    呕!!

    ……

第九十二章 悲伤

    “姑娘,快看,这是谁?”

    黛玉还在震惊反胃中,房门外传来喜悦的欢呼声。

    正在收拾床铺的紫鹃抬起头来,皱眉道:“小浪蹄子,让你去给姑娘沏茶,你跑哪去了?”

    房门打开,雪雁笑嘻嘻的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高一头,面上带着呆憨微笑的香菱。

    “哟!”

    他乡遇故知的紫鹃看到香菱后都忍不住惊喜一呼,随即满脸问号问道:“你怎么在这?!”

    香菱先给窗边的黛玉行了礼问好,然后有些害羞道:“薛大爷把我的身契送给小蔷二爷了,如今我跟着他……”

    紫娟和雪雁闻言都先惊后喜,齐齐恭贺道:“哎呀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她们都听说过宝姑娘她哥哥的“威名”,更知道苦命香菱的经历,若是她跟了那不省心的薛蟠,日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谁曾想,居然一下跳出樊笼里,成了贾蔷的人!

    不管怎么说,尽管贾蔷没有薛家那样富,可人生的好啊!!

    如果非要挨打,她们也宁肯挨贾蔷的鞭打,而不是顶着好大脑袋铃铛大眼的薛蟠。

    然而正在这时,却听到一道冷哼声传来,道:“有什么好喜的,恶心!”

    紫鹃闻言登时失色,连忙几步走到黛玉跟前,劝道:“姑娘,哪有这样说话的,香菱是好的……”

    黛玉也知失言,抿了抿嘴,道:“我自不是在说香菱,而是说他!”说罢,纤细的手往窗外一指。

    紫鹃看了去,待认出船首甲板上的人来,也变了面色,唬的惨白一张脸,强忍着反胃道:“怎……怎会这样?”

    虽听说过一些男人有分桃之癖,但从未见过啊!

    香菱和雪雁见之好奇,巴巴的跟上前来,香菱个儿高,先望见了船头景色,她先是有些吃味的噘了噘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黛玉三人望了过来,疑惑道:“莫不是难过傻了?”

    香菱掩口笑道:“你们不知,那也是个女孩子呢。”

    “?!!”

    黛玉先回头看了香菱一眼,然后再看向窗外,仔细辨认了会儿后,才发现似乎真的是个女孩子……

    紫鹃啧啧道:“不是说那是金沙帮的少帮主么?怎会是个女孩子?”

    香菱知道个屁,摇摇头道:“只听说父母膝下无儿,就打小充作男儿养,娘早早没了,如今她爹也……”

    此言未说完,紫鹃和雪雁就连连对香菱使眼色。

    这哪里说的是那劳什子少帮主,分明就是黛玉嘛!

    果然,黛玉神情一下落寞下来,不过她见香菱慌了神,心中反倒不忍,轻轻摇头道:“不必如此,都是薄命人,谁又比谁可怜?”顿了顿,又问道:“今儿码头上出了何事,怎么听着乱糟糟的?”

    黛玉先一步由健妇嬷嬷们直接护着用软轿送上了船的,所以并不清楚码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香菱虽在马车里,却听的真切。

    闻问后,气鼓鼓道:“都是琏二爷的不是,不许我们爷上船。”

    黛玉闻言奇道:“琏二哥不许蔷哥儿上船?这是怎么说的?”

    香菱道:“也不是,是琏二爷不让李婧姐姐和她爹爹上船,说她爹爹是病死秧子,嫌他晦气。”

    黛玉闻言登时恼道:“琏二哥好没道理!”

    她爹也是病死秧子,岂不感同身受!

    紫鹃笑道:“那然后呢?”

    香菱皱起眉苦思道:“好像是宫里来了个天使,传了太上皇的旨意,给我们爷赐了表字……”

    雪雁不解其意,道:“表字?太上皇赐你们小蔷二爷表字作甚?表字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紫鹃也不甚了解,黛玉却眸光闪动,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那并肩而立的二人,轻声道:“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这是《礼记》所记。不过,表字多为父祖恩师所赐……”

    寻常女孩子不懂最后一言的含义,紫鹃等人只取笑道:“可小蔷二爷也不到二十啊。”

    黛玉摇头道:“你们知道什么,春秋时就不守着这一条了,再往后,读了数明了礼知晓是非,亦或是顶立门户者,虽年岁不足,都可取字。”

    紫鹃笑道:“这我知道,宝二爷不是给姑娘取了字,叫颦颦么?”

    黛玉红肿的眼睛嗔了她一眼,闲话几句,心中的压抑苦闷倒是散了不少,见她如此,紫鹃连忙故意压低声音悄悄问道:“香菱,小蔷二爷新收房的那个,是劳什子金沙帮的少帮主,听起来就像戏里风尘三侠的红拂女那般,那她可有武艺在身?”

    香菱闻言,听不出戏谑顽笑之意,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应该有,她好大的力气。”

    紫鹃奇道:“你怎知她好大的力气?”

    香菱闻言脸一下红了起来,有些慌张的目光躲闪起来,见她这般,别说紫鹃和雪雁,便是黛玉都好奇起来……

    怎么回事?

    左右逼问之下,实诚的香菱就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黛玉主仆三人纷纷为香菱鸣不平。

    香菱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爷是因为要回贾府接林姑娘,才急急走的,没说明白。”

    黛玉气啐道:“和我什么相干,他压根儿就不想和我们一路,别替他说好话了。”

    昨晚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醒来后,在暖阁里听到了荣庆堂上贾蔷和贾母等人的谈话,要说没点小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香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在黛玉清幽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有点心虚,悄悄低下了头,小声道:“姑娘,我要回去了,我……我走了……”

    紫鹃拉了拉黛玉的袖襟,其实不用她使眼色,黛玉见香菱这般可怜巴巴的,心中已是不忍,上前拉住她,嗔道:“果真这般回去,你那位从不肯吃亏的主子还不记恨我们?他连老太太和两个大老爷都不怕,知道你受了委屈,还不带着他的红拂女打上门来?琏二哥是拦不住他的,你可不要害我们。”

    “是呀是呀!”

    紫鹃和雪雁都笑嘻嘻的附和道,紫鹃又问道:“香菱,你晚上睡在哪?”

    香菱闻言,登时满面通红。

    见她如此,紫鹃自知问了蠢话,和黛玉、雪雁跟着一起红了脸。

    黛玉到底真性情,啐了口道:“满口疯话,这也是你问的?”

    紫鹃狡辩道:“我是因为他乡遇故知,欢喜的了,想邀香菱和我们一起睡!”

    香菱闻言真信了,有些感动的婉拒道:“使不得,夜里还要给我们爷端茶倒水呢。”

    见她这般实诚,紫鹃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笑道:“那明儿你一定来寻我们顽!”

    香菱笑着应下后,又和黛玉招呼了声,才转身离去。

    待紫鹃、雪雁送她出门回来后,发现黛玉又坐回了窗边,只是船窗已经放下,桌角的蜡烛也已燃起。

    黛玉孤零零的坐在那,单手托着腮,静静的出神。

    她忽然想起,还没问出贾蔷的表字到底是什么。

    不过又想,贾蔷的表字叫什么,和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若非送他那小妾的父亲去津门看病,贾蔷根本就不愿意帮她。

    想来,他是真的以为她只是一个五服外非亲非故之人吧……

    再想想,若是她父亲也去后,留下孤零零的一个她在这世上,还有谁会关心她?

    一滴泪珠儿,自脸上滑落。

    夜未央,人憔悴……

    紫鹃见之叹息一声,虽明知劝说也没用,却还是要上前去劝。

    只是还未动身,忽地,一旁雪雁鼻翼扇动了下,惊奇道:“什么味道?好香!”

    紫鹃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不过随即也皱了皱眉,嗅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顺着味道寻了寻,她对黛玉眨了眨眼道:“姑娘,好像是窗户外面飘进来的。”

    黛玉心里苦闷,哪肯理会这俩没心没肺的,紫鹃上前,轻轻推开了窗子,忽地掩口道:“姑娘快看!”

    ……

第九十三章 置身事外

    甲板上,一个简易的木架上架起一口半圆锅,不过这锅却是当炉膛来用,内里盛着些碳火。

    在铁锅之上,却是用两根弯曲的槽铁,架起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香料是铁头随身带着的,铁钳子则为柱子所藏,也不知到底是做甚用的。

    至于肉,也没船上的,是临开船前,自码头上采买所得。

    除了买了一只羊外,还有几尾鲜鱼……

    烤架之上,十来串儿烤肉一溜摆开,尾端还有一条收拾停当的河鱼。

    肉串发出滋滋的声音,油脂滴落碳火上,炸起一朵火苗。

    孜然、番椒等香料配上羊肉和河中野鱼的肉香味,伴随着河面上的晚风,飘去了很远……

    贾蔷、李婧和香菱围坐在火炉边,一边取暖翻烤,一边闲话说笑。

    贾蔷和李婧还好,早就吃了不知多少回了,对这诱人的香气有免疫力。

    可香菱却是头一回嗅到,只觉得口中的口水一波又一波的汹涌而来,怎么吞咽也吞咽不尽。

    怎能这样香呢?

    看着烤炉上的烤肉,香菱的眼睛都在放光,俏美的脸上表情虔诚!

    见她孩子般的模样,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笑。

    一柱香功夫后,贾蔷停下手上活计,拿起一串咬下一块儿轻轻一嚼,满口香辣鲜浓的肉汁,然后将剩下的递给身边的李婧,又取了一串,递给对面脸都快伸过烤炉的香菱。

    香菱喜的眉开眼笑,学着贾蔷的动作,轻咬了口,一扯,吃进口中,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好烫!好辣!

    看着她苦起脸来,眼泪都快留下来了,贾蔷哈哈大笑起来,将她手中的那串儿拿了回来,挑了串儿放了少许辣椒的给她,道:“吃这个吧,这个香浓些,不辣。”

    李婧从旁边拿了个粗碗,放在香菱嘴边,道:“吐出来吧,你吃不惯太辣的,吃下去要闹肚子不是顽的。”

    香菱闻言,老实的吐了出来,接过贾蔷那串儿不辣的吃了口后,眉眼又笑了起来。

    贾蔷也吃了口,又从身边拿起一个小坛子来,打开塞子,和李婧碰了碰,喝了口酒……

    二楼客房内,黛玉主仆三人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的听到了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

    紫鹃眼睛一亮,黛玉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居然知道馋了……不是,居然知道饿了!!

    她轻声问道:“姑娘,咱们也用晚饭吧,我去给你取?先前我就让雪雁告诉厨里,做了些你爱吃的菜。”

    因为是贾母出钱租下的一条整船,所以船上专门带了两个厨娘。

    黛玉闻言,想想平日里爱吃的那些菜,这会儿却全无兴致,因此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去吃吧,我不饿。”

    紫鹃苦口婆心道:“姑娘,日子还长,你不吃东西如何是好?好歹,吃一碗碧梗粥也好啊。”

    雪雁道:“我去给姑娘取来?”

    黛玉回到床榻上,螓首轻轻倚在床帏栏上,道:“不必理我,端来我也不吃,你们自去用就是。”

    雪雁还想劝,却被紫鹃拦住,将她拉去外间,悄声道:“我瞧姑娘对平日里的饭没甚胃口,你去下面,跟小蔷二爷要几个她们吃的肉串儿来。”

    雪雁闻言惊呆了,道:“我又不认得……我认得小蔷二爷,可她不认得我啊。我不敢……”

    紫鹃气道:“没见过你这般没用的,你在这守着,出了问题仔细你的皮!”

    说罢,自己朝楼下行去。

    ……

    养心殿上,气氛凝重,隆安帝目光如冰。

    良臣!

    此等表字,居然轻赐给一黄口孺子!

    古来名臣,以“良臣”为字者何人?

    前朝名臣韩世忠!

    自赵构起,历代帝王所列昭勋阁、太庙陪臣中,必有此忠烈良臣。

    那黄口孺子,只是信口开河荒唐言,就能得此表字,何等荒唐!

    但是,正是这种荒唐和不成体统,也让隆安帝看出了太上皇的震怒和决心。

    还有,那黄口孺子今日正好出京,还是在太上皇两度表赞之下,不得不出京……

    姑且当做是不得不出京吧,涉及到太上皇,任何可能都要往最严重之处想。

    韩世忠也不得不出过京,却是因为他为忠武鄂王鸣不平后,辞官远去。

    难道太上皇已经到了自比岳武穆的地步了?

    不,他是自比徽钦二帝!

    念及此,隆安帝愈发遍体生寒……

    若太上皇自比宋徽宗,他就是宋高宗,可宋高宗还有一个当天子的哥哥宋钦宗啊……

    隆安帝,如今也不是没有手足兄弟。

    此事,根本无法往下细想!

    他只能安慰自己,皇父传位五载,从无一旨出九华宫,显然是全权交位。

    这等圣恩,千古难寻。

    如今这般震怒,也只是为了谋一身后名罢了,绝不会做出自毁天家根基,动摇社稷的惊天大事来。

    念及此,隆安帝打定主意,再忍三年……

    眼前国事虽然依旧艰难,但总还能再坚持三年。

    “韩卿,此事你莫要参与,自有荆朝云、罗荣、何振他们去操心。这次诏你回来,是想让韩卿担当大任。荆朝云他们都老了,一个个心里只有争权夺利,趁着还在位,为他们的门人,他们的徒子徒孙们占位置。你回来后,入军机,加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衔。国库亏空太甚,如今虽四海无战事,可山东和西北都遭大旱,江南又多洪灾,需要赈济的地方何止一两地?国库里没有银子,朕睡觉都睡不踏实。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使,除了韩卿,朕不知还能托付与谁!你敢不敢接此重任?”

    隆安帝沉声问道。

    国库存银是皇朝的命脉,没有银子,什么事都做不了。

    按户部账上所记,存银至少在一千二百万两以上,可实际清点库房后,却发现连二百万两都不足。

    其余的一千万两,都被京官借空了。

    也难怪年年赤字,难怪发不出俸禄来,让他这个帝王脸面尽失。

    追缴亏空,是一个累活苦活,甚至还是一个脏活。

    若无一个威望极高的大臣坐镇,那反噬之力,怕会直接伤到天家……

    韩彬能够立宦海三十载而不倒,除了自身极正外,官场智慧也是不缺的,自然明白隆安帝的算盘,可天子已经开口到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后退?(他本想念两句诗以表心意,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韩彬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官袍,躬身道:微臣食君之禄,岂有敢与不敢之说?”

    隆安帝闻言大喜,笑道:“朕就知道,清正刚烈如半山公,必有当仁不让之勇!朕有此肱骨,何愁吏治不清?”顿了顿,又道:“此次爱卿轻车简从入京,朕早就为爱卿备好了宅子,就在西顺城街,头甲巷内,正合了爱卿当年一甲头名状元之美,距离户部极近。诶,爱卿不必推辞,赐大学士宅第,原是天子皇恩,不需外道。”

    韩彬再三谢恩后,起身犹豫道:“陛下,那贾蔷之事……”

    隆安帝摇头道:“不过一黄口孺子,所言虽惊人,却也没什么新意。管子曾于《侈靡篇》中便有此议,但此议针对的是天下富户,而不是天子。富者靡靡,贫者为之,此百姓之治生也。富者用的是他们自己的银子,多花销嚼用些自是好的,可天子用的是百姓的银子,岂能奢靡?”

    韩彬躬身赞了声:“皇上圣明!”只顿了顿,又道:“可是,太上皇那边……”

    隆安帝目光渐渐森幽,过了良久后方道:“我大燕以孝治天下,此事,无论如何朕说不出异议,爱卿也不能。此事,还是交给荆朝云、罗荣、何振,还有赵国公姜泽,卫国公郭兴他们去议罢。韩卿,朕都能忍,韩卿也万万要忍。切记,切记!!”

    隆安帝所言五人,便为现如今的五位军机大臣。

    以他之意,是想让这些人站在前面顶雷。

    左右都是腐朽之辈,耗尽威望,对朝廷对天子而言,只有好事,没有损失。

    只是,凡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韩彬并不认为,这五位景初年间就掌臣子最大权利的老臣,会让他置身事外……

    ……

第九十四章 哭不出

    “唔,紫鹃姐姐来了!”

    香菱正吃的欢实,许是喝了贾蔷的黄酒有些上头,因此活跃的多。

    看到紫鹃到来,连连招手迎道。

    正和李婧聊江湖事聊的出神的贾蔷闻声侧眸看去,就见一穿着白地淡紫竹叶纹棉裙,上身是秋香色束腰软纱薄袄的年轻女孩子走来,看着他盈盈一笑,道了声:“小蔷二爷。”

    贾蔷闻言站起身来,将小马扎让出来,用下巴比了比,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最后一把子肉了,再来晚些,全让香菱吃尽了。”

    香菱登时脸红,低头自责起来。

    贾蔷好笑道:“没说你能吃,只是这等火物你吃多了易上火,夜里睡觉烧肚子。”

    香菱娇憨一笑,道:“我不怕。”

    贾蔷摇了摇头,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是你吃了,还是请紫鹃吃了。”

    香菱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紫鹃的手让她坐下,请她吃。

    紫鹃却摇头道:“不用了……”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在楼上闻着怪香的,我们姑娘这两日胃口不好,用不下饭,不知……”

    听闻此言,香菱看向正准备和李婧离开的贾蔷。

    贾蔷微笑道:“正好,这十来串儿不怎么辣,拿去给林姑姑尝尝吧。不过不要多用,不好克化。”

    紫鹃闻言,忙笑道:“姑娘一定会知道小蔷二爷的孝心的。”

    “……”

    贾蔷眨了眨眼,目光有些放肆的在紫鹃脸上侵略了番,只看得她面红耳赤心起羞怒时,方笑着离开。

    紫鹃心有不满,想不要这些肉串儿,可想起黛玉,只能忍辱负重,带着肉串儿默默离开上楼。

    等回到楼上套房,于门口处先被两个嬷嬷拦下,问道:“这是什么?”

    紫鹃赔笑道:“是……小蔷二爷孝敬给姑娘的烤肉。”

    其中一个李嬷嬷连连摇头道:“姑娘那样娇贵的人,哪吃的了这等粗糙冲腥之物儿?快快扔了去。”

    紫鹃闻言,轻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李妈妈,这话快别说了。外面那位小蔷二爷什么样的脾性难道你不知道?荣庆堂内老太太都要哄着劝,大老爷和老爷生那样大的气,又能怎样?琏二爷平日里敢和大老爷顶一句嘴,都要被打个半死,可小蔷二爷却没事。之前在码头上链二爷还不让他上船来着,结果转眼太上皇从宫里赐下表字……咱不管赐的是什么,但这样的人物,你敢扔他的东西?你信不信,咱们前脚扔了,后脚他就能把咱们丢进河里去。”

    李嬷嬷闻言脸都白了,却拧着脖颈道:“我怕他?他敢害了姑娘,就算官司打到老太太处,我也不怕!”

    话虽如此,可声调却压的很低,也很虚。

    一旁孙嬷嬷打圆场道:“罢了,何苦惹那样的人?只让姑娘少给姐儿吃一口,略略尝尝就是。”

    紫鹃笑道:“姑娘多半连吃也不吃一口,你们还不知道她?”

    ……

    “姑娘,你……别吃了吧?”

    内房里,紫鹃看着黛玉坐在桌前,细嚼慢咽的吃下两串烤肉后,有些担忧的劝道。

    黛玉闻言,如冬泉蒙雾般灵动的黑眸轻轻一瞥,犹豫了下,到底没去吃这三串儿,有些遗憾……

    擦拭完嘴角后,她也有些好奇道:“我怎会爱吃这个?”

    紫鹃没好气道:“阿弥陀佛!只要姑娘肯吃东西,管他怎样都成……再吃碗粥吧,只吃这个,我怕不好克化,伤了胃就不美了。”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笑了笑。

    紫鹃先让雪雁去要粥,回过头来奇道:“姑娘笑什么?”

    黛玉道:“那红拂女身世和我相仿,实是比我还苦三分,我好歹还有外祖母家可以依靠,她却……可是,她也没总如我这般,还充作男儿支撑着一份家业。我素来是不服人的,可是没想到,还有她这样的人。也是奇了,每回想哭一回时,就会想到她,然后就哭不出来了。”

    紫鹃宽慰道:“她也并非都不靠人,如今不是伏了小蔷二爷……姑娘你说,这小蔷二爷看起来除了生的好些,也看不出什么高低长短来,那李姑娘红拂女一样的女侠,怎会伏了他?”

    黛玉闻言一怔,提醒道:“你又不是没听过蔷哥儿的事,怎还这般说?”

    紫鹃支吾道:“没什么……”

    黛玉何等聪慧灵秀之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必有内情,沉下脸道:“他难为你了?”

    紫鹃忙道:“没有……”

    黛玉气的脸色发白,道:“是你问他讨要的烤肉,不是他让香菱送来的?”

    紫鹃目光左支右闪,不过见黛玉就要发作,忙解释道:“姑娘快别恼,真真是他说的送给姑娘吃,只是我说谢谢他孝敬姑娘的一片心意时,他居然没答话,只呵呵一笑,我就觉得他不恭敬。姑娘要是不喜,我就将这烤肉退还给他,吃的那两串补给他银子就是。”

    黛玉闻言,吐出一口气来,郁闷道:“我道是什么……你也是个糊涂的,没听说过他在荣庆堂上的事?再说,早先在梨香院,他和宝丫头哥哥在窗外用饭,我们在屋里,他就说过,我们都不过是他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叫声姑姑算情分,论血亲,早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紫鹃闻言唬了一跳,道:“这不是胡话么?他是长房宁国正派玄孙,怎和荣国这边成了远亲了?”

    黛玉笑道:“真算起来,可不就是远亲么……所以你也莫再出笑话了,他对老太太也就那样,你还指望他孝敬我?”

    紫鹃苦笑不已,道:“再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胆大之人,实在是……”

    黛玉却收敛起笑意来,轻声道:“你不懂,他爹娘没的早,只留他一人寄身篱下在东府,又受了天大的委屈才逃出来,若非走了大运,这会儿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这般际遇,你想让他怎样?但凡软弱一点,怕都活不成个人了。”

    黛玉想的其实不只是贾蔷,也是她自己。

    贾府里好多人都说她说话跟刀子一样,却不知她这样寄人篱下的,若不要强些,如何能有尊严的活下去……

    豪门里那些嬷嬷媳妇丫头,连凤丫头那样厉害的,都躲在背后编排着闲话,更何况是她?

    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然的话,或许也会和贾蔷一样,顶立门户,刚强不屈吧……

    ……

    一楼船舱内,待贾蔷和李婧看罢李婧之父李福,回到卧房准备歇息时,就看到床上被子里,正露着一个憨萌憨萌的脑袋,眼睛左瞧瞧右瞅瞅,然后忽然醒悟过来,从被子里钻出来,乖巧道:“我去给你们端洗脚水。”

    李婧上前一把按住她,笑道:“你好好睡吧,我们在伙房洗过了。”

    香菱“哦”了声,又钻进了被子里,眨着大眼睛看着两人。

    李婧见之笑了笑,回头看向贾蔷,贾蔷温声道:“挤一挤,一起歇息罢。左右哪个都没吃过,总要正经摆了席,去衙门里换了名籍,请轿子抬进家后再说。”

    李婧闻言,眼睛闪亮,先帮贾蔷去了外裳,服侍他上了床榻后,随手掏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桌上的油灯瞬间熄灭。

    趁着黑,她脱下外裳,刚躺上了床,然后就听到一阵“啪啪啪”鼓掌声响起,隔一人转头看去,却是香菱崇拜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哥……

    李婧和贾蔷相视一笑后,闭上了眼睛。

    ……

    ps:新一轮特大严打又来了,emmm,争取这本书一章都不会被屏蔽。

第九十五章 仁慈堂

    翌日清晨,深秋气寒。

    河道上布满浓雾,若非船在起雾前就停靠到了津门码头,这会儿多半被困在河道上了。

    不过因为晨雾太重,所以暂时还未能下船。

    但码头上早已人声鼎沸,各处都是挑着早点贩卖的小贩儿。

    力夫们赶大早而来,花两文钱买个油酥烧饼,有嘴馋的,买一份炸糕、麻花,再加一碗面茶,高粱面、糜子面、麻仁、麻酱、猪油炒制的面茶油水也大,管饱顶饿。

    当然也有精细些的,码头两边,多有门铺以做吃食为营生。

    津门是运河北上京城前的经转之地,大多人都会在此停留整顿一二,再行北上,因此码头上的商铺不缺生意。

    贾蔷虽不熟这些,好在身边有一老江湖在,女扮男装的李婧早早建议贾蔷和香菱同她一并下船,趁着雾还未散,去吃些津门早点。

    所以三人并铁头、柱子还有两个金沙帮的好手一早就下了船,到了码头东边一名叫老桂祥的食铺里用早。

    门铺早早开门,店内却没甚客人。

    老掌柜的在柜前忙活着,两个妇人似是婆媳,在不大的里间切剁着什么,叮叮当当。

    见贾蔷一行人入内,掌柜的显然没想到大雾没散尽就有人来吃饭,既有些慌,也有些惊喜,毕竟算是开张了,因此忙出了柜台迎客。

    贾蔷、李婧、香菱三人一桌,铁头他们四人另一桌,李婧做东道,点了五六个菜,点罢,正准备让铁头他们去点,却见柱子和一个金沙帮帮众已经去外面买了大份的面茶和油酥烧饼回来。

    贾蔷回头看向柱子,奇道:“你们连醉仙楼都跟我一起去过,来这里学着节俭?”

    铁头忙道:“不是不是,大爷可千万别误会。正因为跟着大爷越来越自在,如今才不装假了。咱是真吃不惯那些好的,量少不说,味也不合咱口味啊。这津门码头上的面茶和油酥烧饼,才是咱最爱吃的。”

    贾蔷懒得再劝,只道:“成,你们自己吃的爽利就好。”顿了顿又道:“对了,吃完了别忘每人给店家几文桌位钱,人家擦桌子也是要出力的。”

    从后厨回来的掌柜的闻言看了过来,笑道:“原是准备要收的,不给都不成。如今得了客官您这句话,给也不能收。要么说读书人就该受尊敬,说出的话就让人心里受用。”

    贾蔷呵呵一笑,买卖人的话,不必太当真,更何况是在龙蛇混杂的码头上开门铺的……

    他说起正事来:“这位掌柜的,你一看就是一位老津门了,必熟知津门诸事。在下有事想请教一二,还望掌柜的不吝指点。”

    “哎哟!”

    老掌柜的拱手作了个揖,笑道:“我虽确是个老津门,可也不敢说什么指点不指点,不过客官有甚事只管问便是。看模样,客官是来自京里的贵人?”

    贾蔷呵的一笑,却没有接这一茬,而是问道:“我在京里听说,这津门教堂里的番道士,通西洋医术,虽和中土医术不同,却也有几分奇效,此事是真是假?”

    那掌柜的闻言变了变面色,竟又仔细的打量了番贾蔷,之后,往外看了看,见雾气仍未散尽,也还没有客人上门,方长叹一声,道:“客官算是问对人了,若说旁的事,小老儿我见识短浅,或许不知。可那洋教,我却知道不少。”

    贾蔷眉尖轻挑,道:“那掌柜的可知,洋教里果真有手段不差的郎中?”

    掌柜的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不然那仁慈堂也不会救了那么些人,收了那么多信众。旁人不说,就连老头子那婆娘,也是被仁慈堂的安德鲁神父救活过来的,所以我们一家,都是仁慈堂的信众……”

    李婧闻言心头一喜,笑问道:“若如此,那是好事啊,怎掌柜的面上多有忧色?”

    掌柜的摇头道:“原我也以为是好事,听说那仁慈堂缺人手,还打发了我家大小子去帮忙,只当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可谁曾想,那安德鲁神父是好人,可他下面的牧师却未必都是好人。有的牧师坏的很,用金银和手段聚拢了好些青皮地痞给他当打手,很是做了些坏事。我家大小子进去容易,可想出来,却是难喽。这不,近来那仁慈堂又出事了。”

    贾蔷凝神,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掌柜的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今年山东大旱,虽没有太多流民,也没饿死多少,可养不起孩子的家口就多了许多,男娃儿还好些,能传宗接代,长大了也能当劳力。可那女娃儿,好多刚生下来,就被丢去乱葬岗了。仁慈堂知道这事后,就专门派人去山东收养这些弃婴……”

    李婧挑眉道:“这不是功德无量的事么?”

    老掌柜的叹息一声,道:“原确实是功德无量的事,我家还捐献了五吊钱,可谁想到,入秋之后那仁慈堂也不知怎地,二百来孩子好些都染上了风寒,救治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了大半。仁慈堂将那些婴孩们二三人入殓一个棺材里,埋到城外坟场里,可恼托付之人不用心,埋的太浅,结果婴孩的尸身竟被野狗给扒了出来……唉,被发现时,简直如人间地狱啊。”

    铁头、柱子还有两金沙帮众面无表情的放下了面茶和油酥烧饼,隐隐有些想要作呕。

    贾蔷比其他人看起来冷静许多,他道:“此事的确可恨,莫非是官府看不下去,派人去抓了仁慈堂的牧师?”

    老掌柜的面色凝重道:“不在这个,虽然百姓心情沉重,却不会胡乱迁怒。山东那些女娃,若不是救来津门,也就没了。关键是,死的不只是山东收来的孩子,还有些是津门本地寄养的。另外,津门这二年来总有丢孩子的事,前日一盗窃孩子的贼人被抓了个正着,却供出指使他偷孩子的人,就是仁慈堂里的西洋番道士!还说,这是因为西洋番道士们为了传他们的道法,才会多收一些婴孩,宣扬他们的善行。若是孩子都死光了,他们没法交代,别人就不信他们的主了。那些丢孩子的,很有几家津门本地的大户,哪里肯依?这几日里闹的厉害,仁慈堂也关了门,不敢再接待信众了。别的倒罢,只可怜那些混帐行子连累了那安德鲁神父。”

    贾蔷闻言,皱眉道:“这仁慈堂当真该死!天道好还,这些混帐做下此等大恶,将来必自食其果。不过,总算还有个好的。掌柜的,是这样,我有家人身患恶疾,京里许多名医都看过,却皆言已是药石无医。我不甘心,听说西洋番道于医术上有独到之处,所以特意从京城来津门求医。方才掌柜的说令郎如今就在教堂内,那安德鲁神父还救过令夫人的命。那么掌柜的能否帮忙引荐一下那位医术高明的安德鲁神父?且最好是现在,因为病情不等人。当然,我不会让掌柜的白忙一场的。”

    说罢,他朝李婧伸了伸手,李婧纤细的手一翻,手中就出现了两锭十两的银子。

    贾蔷接过后,放在桌面上,而后轻声道:“此事若成,事后还有重谢。”

    ……

第九十六章 滴血

    用完早茶,贾蔷一行人回到船上。

    此时晨雾已经散尽,日出东方,码头上船只仿佛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回到船上后,就见贾琏带着七八个随从,极不高兴的等在甲板上,见到贾蔷一行上来,恼火呵斥道:“你干什么去了?”

    又见两个金沙帮帮众手里提着早点面茶,愈发怒道:“好哇!你当来津门是干什么来的?是让你吃喝嫖赌顽乐来的么?”

    贾蔷目光清冷幽静的看着他,直到贾琏闭上嘴后,方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去见西洋番道的门路,现在送李帮主过去瞧病。”

    贾琏闻言一滞,随即羞恼道:“既然你这样大的能为,那你自己去请就是。走,我们回去继续高乐。不知好歹……”

    “贾琏!”

    喝住贾琏后,贾蔷皱眉道:“你最好记得你此行的正事。”

    贾琏本性里还是个软和的,遇到个厉害的,就不敢强硬了,不过勉力撑着道:“这倒是可乐了,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正事?”终究面上挂不住,抱怨了句:“也是奇了,当侄儿的还能直呼叔叔的名讳……”

    贾蔷不耐道:“早出五服的亲戚,就不必拿来说嘴了。你们若拿我当亲戚也倒罢了,只是我落难时,未曾见过哪个叔叔大爷来帮我一把,给我一口吃的。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至于你的正事……我原是要自己来津门寻医,是老太太非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一来护送林姑姑南下,二来请西洋番医一并南下,给林姑祖丈瞧病。是我来相助你,不是我来做这些。所以,请番医南下是你的事,你最好不要有推卸的心思。”

    贾琏闻言一滞,心里气个半死,可看着贾蔷身后铁头、柱子,还有金沙帮四个帮众,都有亡命之气,不敢强犟,只能郁气道:“那你自己说要去请那番和尚还是番道士去,一事何必劳烦二主?你我彼此都看不惯,干脆眼不见为净,岂不更好?”

    贾蔷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厮,说他坏,扯不上。这货能为石呆子鸣不平,为此被贾赦打了个半死,可见人性未坏透。

    可说他是好人,似也无从谈起。女儿出疹时和鲍二媳妇厮混,最终害人一命。明知尤二姐和贾珍有染,依旧接手过来。他不在家时,贾珍造访尤二姐,他也不在意,还和贾赦的妾侍有染……

    总之,说来就是一个荒唐浪荡且糊涂的公子哥儿。

    贾蔷不欲多与他理会,只道:“我去仁慈堂请番医看病,但他多半不会答应随我们南下。先前老太太让老爷给了你一张名帖,你去见津门总镇,劳他出面,强逼番医随我们乘船南下……明白了吗?”

    贾琏闻言,抽了抽嘴角,对身后长随小厮们道了声:“我们走。”

    贾蔷在其身后提醒了句:“这几天仁慈堂不稳,可能要出大乱子,你最好请津门总镇快一些,迟则生变。”

    贾琏闻言顿了顿脚,却没回应甚,带人下了船在码头上租了几匹马后,扬长而去。

    贾蔷也不在意,若仁慈堂果真有事,以他的机敏,至少能保全自身。

    只是没想到,等他和李婧带人将李福抬出船舱,准备下船前往仁慈堂时,却被紫鹃拦了路,道:“蔷二爷,我们姑娘寻你有事。”

    ……

    “林姑姑,你是闺阁小姐,怎好去西洋番人那里抛头露面?”

    黛玉房中,贾蔷皱眉说道。

    黛玉沉默稍许,随即冷笑道:“蔷哥儿此行南下本是为你那房里人而来,原和我不相干。我怎好劳你去为我爹爹延医问药?”

    贾蔷无奈,说事就说事,红哪门子的眼圈儿……

    只是看来,刚才他和贾琏之言,传到了这位林姑姑耳中。

    有些头疼……

    贾蔷耐着性子,对这位眸溢灵秀的女孩子正色解释道:“林姑姑误会了,若非我想要相助林姑姑一回,先前在荣庆堂就不会说出西洋番医这回事。之所以提起,本就想给林姑姑提个醒,不必只请中原名医给姑丈瞧病,也可以寻些西洋番医,或有奇效也说不定。至于方才同贾琏之言,是因为荣宁二府的当家男子,无一不视我为眼中钉。我若不逼他,此人断不会拿出名帖去请津门总镇,那么一天之内想带那位医术高明的番道南下,就不可能。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望林姑姑见谅。”

    “无缘无故的,你会帮我?不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么……”

    黛玉一双似氤氲着晨露的黑眸,不掩怀疑的看着贾蔷问道。

    自母亲离世后,她性本多疑……

    贾蔷自嘲一笑,淡淡道:“我本失怙失恃之人,知道此等命运有多苦楚,所以不愿世人如我一般。莫说远亲也是亲,即便是寻常路人,能有助益,我也会直言相告。”

    黛玉闻言一滞,认真打量了贾蔷稍许,见他面色和态度平平,似果真只是将她当做寻常一路人的模样……

    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果真?”

    倒不是希望贾蔷高看她一眼,只是打小至今,谁对她都高看眼,都让她三分。

    如今出现个只拿她当寻常人的,她心里反而有些不适应,也有些新奇……

    贾蔷淡淡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黛玉便当了真,心里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轻松下来。

    她是讲道理的,贾蔷毕竟算是成了年的男子,若果真抱有别的心思,她反倒不好说话了。且人家自己也说了,大家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不过如今人家既然分的清清白白,她也就不需再防范太甚,显得小家子气,况且,人家还为她的事操心……

    念及此,不愿凭白落人人情的黛玉竟反过来细声劝道:“你虽苦过,如今也是苦尽甘来。有太上皇和皇上给你做靠山,你如今威风的紧。不过……”

    贾蔷闻言有些震惊莫名,不明白好端端的,黛玉说这些作甚,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黛玉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她漆黑的瞳眸看着贾蔷,细声道:“你方才说有意与我透露西洋番医之事,我承你的情,所以也劝你一回……俗话说,刚过易折。自古以来,锋芒毕露之人,鲜有善果者。我知你不易,也认同你宁死不受屈辱的烈性。可在家里将老太太、大老爷和二老爷他们都得罪尽了,太上皇在时尚好,可万一到了不忍言之日……你怎么办哪?你始终为贾家子弟啊,孝道大于天,你……”

    望向贾蔷的目光里,满是同情哀悯……

    实是以她之聪慧灵秀,都想不出太上皇大行后,贾蔷的生机在于何处。

    一旦太上皇驾崩,贾家从上到下,有太多法子整治于他。

    然而贾蔷闻言,却轻笑了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突然同他说这些话,只是不愿欠他人情,倒也恩怨分明。

    念及此,他看向黛玉的目光里多了分真诚,少了些套路……

    心中升起许多感叹来:算起来,他已经和红楼里最出众的两个金钗有过稍许交集,他以为此二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宝钗温柔端庄,行事有章法,面面俱到。

    对人虽然热情周到也大方,实则极有分寸。

    世上杂事万千,可宝钗却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肯多出一分不该出的心思,恪守身份礼数。

    这并非是坏事,若世上人皆如此,当可天下大同。

    俗话说的好:逢人不说是非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黛玉则不同,表面上颇为孤冷小气,小毒舌犀利,但内心实有七分暖色。

    对她好的人,她总不会白受人情,愿意为人分忧几许。

    黛玉今日这番话,显然不是今天才想出来的……

    或许,这就是黛玉多思少眠,身子瘦弱多病,而宝钗心宽量宏,丰美端庄的缘由……

    贾蔷想了想后,同黛玉道:“林姑姑,你所虑之事,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你并未考虑周全一事,也小瞧了一人。”

    黛玉冷笑道:“小瞧了一人,自然是小瞧了蔷哥儿你,那思虑不周全之事……我倒想问问,何处思虑不周。”

    她柳眉如烟,星眸似有晨露氤氲其上,与之对视,仿佛总能看到心里。

    不过,贾蔷看着她这幅傲娇好强的小模样,又忍不住轻笑了声,让黛玉面色微起飞霞之余,也见薄恼,他忙正色道:“林姑姑说的在理,如今我的确沾着太上皇的光,别无长处。可我贾蔷又非贾家那起子躺在祖宗余荫功劳里坐吃山空之辈,我每一天都在成长壮大自己。总有一日,可以不靠别人,只凭自己的手段,就让那些想害我的人知道我是谁。而这一日,应该不会太晚。

    至于何处思虑不周……呵,林姑姑,天下之大,远非一个贾家能一手遮天。若在开国之初,四王八公威震天下时,我这般做,这会儿骨头大概已经凉了。可如今几代人过去,贾家现在虽仍有祖宗余荫在,可相比当初,却早已日薄西山,后继无人。这样的一个家族,我不去对付他们,他们都自去烧高香吧。就凭他们,也想让我送命?不知死活!”

    贾蔷说话间,黛玉一双恍若星辰的明眸一直盯着他看,待他说罢,还是失神的望了他一会儿,直到一旁紫鹃轻咳了声,她才回过神来,薄怒道:“好一个自大骄狂的蔷哥儿!既然你这般能为……方才只当我闲话罢,哼!”

    贾蔷闻言却是轻轻一笑,作了个揖,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林姑姑的好心,毕竟,这世上愿意关心我的人并不多。但我想告诉林姑姑,哪怕如我父母早逝,族中长辈憎嫌厌恶,肆意践踏羞辱,然蔷不自弃,刀斧加身亦不屈,终一日,定能手擎日月照山河。”

    黛玉为此气魄所慑,一时失声无言,一旁紫鹃却又干咳了声。

    她不怎么读书,听不出贾蔷的气概,只觉得牛皮滚滚,不愿黛玉受骗,便挤出笑脸道:“我们姑娘毕竟是蔷二爷的长辈,自然要关心二爷。只盼蔷二爷能看在我们姑娘的面上,带我们去瞧瞧那番郎中到底如何。若是有用,花再多银子也要把人请去扬州给老爷瞧病。”

    贾蔷皱眉道:“不妥当吧?林姑姑平日里连二门都出不得,小厮长随的面都不得见,更何况是外男?”

    紫鹃笑道:“这我难道不知?我们只在马车里等着,等那位李帮主的信儿。他若是能得救,就说明番郎中确实有能为,我们姑娘砸锅卖铁也要请他给我们老爷去瞧。若是沽名钓誉之人,那就别折腾了。”

    贾蔷本不欲答应,可看着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下,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中,已是滚下泪珠儿,目光执拗的看着他……

    确像是绛珠仙子,落凡尘。

    他轻轻一叹……

    ……

    ps:了不得了,好大一章……

    另外说一下,因为合同被坑的缘故,所以四月份基本上没有上架的可能了,只能到五一了。

    不过也好,免费再更十多万字,太慷慨豪迈了(心在滴血ing)……

    没想到吧,标题居然应在了ps的括号里,哈哈哈!

第九十七章 祸事

    津门城内,仁慈堂。

    仁慈堂后街一道偏门内,食铺掌柜的大儿子徐良不时的探出脑袋来看向南街。

    这两天风头着实太紧,仁慈堂一口气得罪了三家津门坐地大户,若非安德鲁神甫曾经医治好津门总镇公子的恶疾,让总镇夫人也信了洋教,算是寻得了一大靠山,这会儿仁慈堂早就被掀翻了。

    可就算有靠山,似乎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大家坐地大户都丢了孩子,如今已有一家丢失的孩子在乱葬岗里找到了踪迹,人虽不全乎了,但有一块上的胎记有八成像。

    待其他两家也确定后,便是津门总镇,也压不住滔滔民意洪流!

    到那时,这仁慈堂怕要出大事。

    徐良自忖到那时,他怕也要跟着遭殃,所以干脆听他父亲之劝,先趁着机会多捞一分好处算一分。

    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事后还有大赏,啧啧,京里的人果然有银子……

    正寻思着,忽地,徐良神情一震,只见一架马车停在了后街巷子口,这马车他虽认不得,却也看得出名贵非常。

    莫非是贵人来了?

    难道是津门总镇府的马车?

    只可惜,就在徐良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只停了稍许,竟又离开了,让徐良大失所望。

    这个档口,要是总镇府派人来,这教堂也就转危为安了。

    不过那八宝簪缨马车刚走,却见后面又跟来一驾马车,只是这驾马车就粗陋的多了。

    马车周遭,还跟着八匹马。

    来了!

    ……

    “安德鲁神甫,这几位就是我们家在京里的亲戚,听闻安德鲁神甫医术高明,特意前来求医。只要安德鲁神甫能够治好病人的病,我们家亲戚一定献上对主最虔诚的信奉!”

    徐良谦卑的对一身着白色祭衣金发碧眼的老神甫说道。

    安德鲁神甫先与贾蔷和李婧点了点头,而后对徐良道:“仁慈的主,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信奉他的孩子。”

    然后,看向了被担架抬进来的李福,掀开薄被,嗅到臭味后皱起了眉头,再打开衣服……

    没用多长时间,安德鲁就摇头道:“太迟了……”

    贾蔷闻言微微皱眉,李婧则面色黯然,眼角也渐渐湿润。

    不过贾蔷其实并不意外,李福明显是在外跑镖受外伤后没能及时治疗,伤口感染发炎,一直久治未愈。

    中医能够一直延续他的性命,已是实属难得。

    西医在青霉素发明前,在治疗外伤时,其实也就是个弟弟。

    贾蔷握住李婧的手,还未劝慰,李婧就低头笑了笑,道:“本是意料之中,没甚的。爷,我怕不能和你同下江南了,我爹他怕是坚持不了太久,我不能让他客死异乡。”语气中,难掩至悲之苦。

    贾蔷理解,他轻声道:“要不,我随你同归?请动番医南下,我再去不去扬州区别不大。”

    李婧摇头道:“不好,你不是说,京里如今闹的正凶,你本就是旋涡中人,若不避开,恐有大难。大爷,非我故意宽你的心,只是父亲他躺在床上三年了,当初一个昂臧大汉,如今瘦的皮包骨头,一把枯柴般,与其这样受罪,不如干净去了。我心里早有准备,不会有事的。”

    贾蔷非矫情之人,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地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砰!!”

    他面色骤变,和李婧猛然转身看向外面。

    安德鲁神甫还有徐良也都齐齐变了脸,徐良脸色惨白,颤声道:“坏了,祸事来了,祸事来了!”

    安德鲁神甫镇静许多,不过待他看到从教堂后殿涌出来五六人,人人手中都拿着火器时,立刻沉下脸来,喝道:“你们疯了吗?”

    贾蔷却是比这些人更震惊,他是知道这个世上有火器在的,因为驻防京城的十二团营里,本就有三营兵马是神机营。

    但是,大燕禁民间火器的力道,比贾蔷前世强百倍不止。

    历朝历代,私藏弓弩甲胄者为重罪,而私藏火器者,是株连满门的极恶大罪。

    便是勋贵府第都不例外,更何况是一个西洋番道士土和尚的地盘?

    闯出来的一伙人各个身着马裤和靴子,为首的居然是一个白金卷发一脸雀斑的碧眼姑娘。

    她说着带着怪腔的汉话,大声道:“神甫,如今我们生死受到了威胁,若不反抗,连一点活路都没有。神甫,请和我们一起上塔楼吧!”说话间,多看了贾蔷和李婧两眼。

    安德鲁摇头道:“这件事虽然是我们信错了人,但你们先前的初衷已经违背了主的教诲。如今苦主上门,我们唯有虔诚赎罪才是。而且,火器一旦用了出去,我们离不开津门的。燕国严禁火器,薇薇安,你们快把火器收起来吧。”

    听着大门外越来越恐怖的撞门声,和数不清多少人在怒吼咆哮,仁慈堂内诸人物越来越苍白。

    莫说那些番鬼,就是贾蔷、李婧和自外而入的铁头、柱子和金沙帮四个帮众都面色极为凝重。

    贾蔷问徐良道:“仁慈堂可有地道?”

    徐良不知,摇了摇头,看向安德鲁神甫。

    老神甫看向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主只有光明之路,愿受世人忏悔,却不会行于地下。”

    贾蔷皱眉,担忧的看了眼外面,回过头来,见那西洋姑娘面色怪异,神情一动,道:“若是破了门,暴怒之下的百姓绝对毫无理智可言,没人能逃得过,若没有其他出路,我们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多半会和乱葬岗上的孩童一个下场,你们没听到有恶犬狂吠之声吗?”

    此言一出,那薇薇安本就白皙的脸上,更不见丝毫血色,连那一脸雀斑都变成了白色……

    她颤声道:“西面城堡厨房角,有一处石块可以取出下来,可以出去……不过,那里是别人家的院子,开了很多花,还有果树,是我曾经……”

    贾蔷听不得啰嗦,打断道:“立刻带我们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薇薇安点头,却又看向安德鲁,道:“安德鲁神甫,和我们一起去吧!”

    安德鲁神甫却摇头道:“死了那么多可怜的孩子,是因为我们的失误……总要有人为此负责,父神给我们的勇气,不是让我们逃避责任和罪过……”

    薇薇安还要请求,安德鲁摆了摆手,对贾蔷道:“徐良说,你们是京里的贵族,也信奉主的光辉。那么,能否看在主的份上,帮我带他们出城?”

    贾蔷看着安德鲁,真诚道:“神甫,你的担当和勇气令我钦佩,这个时候,你仍愿意为我的亲人看病,这份慷慨也让我尊敬。我愿意相信,那些婴孩的死和你关系不大。如果你愿意,我会带你一起出城。但是,你能否告诉我,其他人也是无辜的?我相信你,如果你说他们都是无辜的,我可以带他们一起出城。但如果不是,那很抱歉。”

    安德鲁神甫闻言,注视着贾蔷,缓缓点头道:“你是一个诚恳的人,愿主保佑你。那么,就请你带薇薇安走吧,她是无辜的。”

    贾蔷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轰”的一声,无数暴怒的百姓,汹涌而入。

    “啪啪!”

    安德鲁神甫刚迎上去,想要解释,却不想身后火器声突然响起。

    ……

第九十八章 逃出

    距离仁慈堂一个街道外,荣府赶车长随和两个三等嬷嬷站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汹涌围向仁慈堂的人潮,无不面色骇然。

    面色苍白的黛玉和紫鹃则在马车内一起按住了挣扎着想要下车去找贾蔷的香菱。

    紫鹃按的吃力,头上见汗恼火骂道:“你这会儿往里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万一出了事,等小蔷二爷出来了还得再去救你!”

    香菱面色惨白,她嘴笨不会说话,只是瘪着嘴流泪,还是想下车去寻贾蔷。

    当下的女孩子和贾蔷前世的姑娘多有不同,谈个恋爱有点口角都会分手,合则聚不合则散,潇洒痛快,聪明快意。

    而当下的女孩子则没那么会善待自己,认定一人后,那真是会在骨头上都刻上他的姓氏,除非男子早亡,否则多会从一而终,视和离为人生第一大耻辱之事。

    香菱是个好姑娘,若是按照前世的命运,果真成了薛蟠的房里人,被那般折磨虐待,依旧对薛家不离不弃,直至枯血而亡。

    如今苦了那么久,终于遇到一个体贴相待的贾蔷,又怎忍心看他落入险境而无动于衷?

    紫鹃劝不住,黛玉拉着香菱的手,红着眼细声说道:“香菱,蔷哥儿如今在里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以为他不是个聪明人?”

    香菱用力摇头,说不出话来,只是心焦如焚的呜呜哭。

    那些如同疯了一般的百姓,着实唬住了她。

    她不敢想象贾蔷在这样的冲击之下,会被伤害成什么模样……

    黛玉自己其实也是强撑着,却仍劝道:“既然他不是个笨的,遇到这等形势,必会想法子脱困的。万一一会儿他出来了,你倒陷落进去了,岂不连累他还要再回去救你?再者说,临来时,他千叮咛万嘱咐咱们,若瞧见有意外事发生,让咱们先早早回船上,可见他事先就预料到会有事发生,心里也必有成算。你可不能一时鲁莽,拖累了他。”

    香菱闻言登时不挣扎了,泪流满面问道:“姑娘,我们爷果真能出来?”

    黛玉强笑着点了点头……

    紫鹃在一旁忍不住好奇问道:“香菱,你才跟了小蔷二爷也没几天,怎这样忠心?”

    黛玉瞪她一眼,道:“忠心难道不是好事?都跟你一样,整日里拿我说嘴那还了得?”

    紫鹃叫冤道:“姑娘可冤枉死我罢!”

    黛玉没理她,本也是为了安抚香菱的顽笑话。

    香菱见黛玉主仆看着她,慢慢低下头道:“我连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个很没来历的人。如今二爷收了我当房里人,他就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我的家人,我不想没了家人……”

    此言一出,黛玉和紫鹃一起红了眼,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到马车外长随和嬷嬷一起发出恐惧夹杂着兴奋的惊呼声来:“坏事了!坏事了!里面烧起来了,好大的火!!快走快走,一会儿走不得了!”

    香菱闻言“啊”的大叫一声,一下挣脱了紫鹃的手,眼神惊恐的就要往马车下跑,却发现马车车门居然反扣起,甚至行驶了起来,她急的拍车门哭叫道:“停车!快停车!我要下车去找二爷!”

    外面的一个嬷嬷却道:“外面太乱了,我们要先离了这地儿回船上去。不然乱起来,害了姑娘可不行。你想下车,等离了这地儿再说。”

    外面车夫在“驾驾”的邀赶着车逆着不断汇聚过来的人潮往外行,不断拥挤的人,着实让两个车夫和嬷嬷惊出一头冷汗来。

    听到外面喊打喊杀的可怕人潮声,车里的香菱放声大哭,被唬的面色发白的黛玉和紫鹃也被哭声感染,跟着哭了起来……

    她们何时见过这等可怕之事!

    ……

    仁慈堂西侧花园内,贾蔷用袖摆抹去沾染在右脸颊上粘稠的血迹。

    他想过来到这世上,或许免不了要杀人见血。

    但他没想到,穿越回古代,杀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洋人传教士。

    安德鲁神甫应该是个好人,可他手下的牧师却有恶人。

    那些津门里丢失的孩童,多是他手下牧师养的地皮恶棍偷来的,一个卖三两银子。

    如今苦主杀上门来,牧师自然不敢停留,想要和贾蔷一行人一起出逃。

    贾蔷不许就露出凶恶之态,所以贾蔷先允诺答应,待其爬出洞口时,却被一石块砸死。

    虽然贾蔷不知他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但既然安德鲁神甫都认为除了薇薇安外再无无辜之人,那么此人必然沾染了大燕婴孩惨死的因果。

    所以贾蔷杀起来,毫无心里负担。

    看着惊恐的薇薇安,贾蔷淡淡道:“既然安德鲁神甫认为只有你一个人是清白的,那其他人一定有问题,只是罪状大小不同。此人形容凶恶,必非善类,所以伏诛。你不同,我答应了安德鲁神甫,就一定会护你平安。”

    说罢,却对李婧道:“你带薇薇安去改装一下,换成男儿身,头发遮掩起来,脸抹黑。”

    李婧闻言不啰嗦,虽然身量还没薇薇安高,却如拎小鸡一样拎着她去了后面,只听一阵惊呼声响起,一盏茶功夫后再出来,铁头、柱子差点没瞪掉眼珠子。

    薇薇安高耸的山峰已平,身上穿的是李婧之前的外裳。

    行走江湖时,李婧身上从来都会多穿一件……

    而薇薇安的头上也裹上了简易璞巾,脸被抹上了黑泥,脏兮兮的,除了碧眼外,丝毫看不出西洋番人之态。

    贾蔷叮嘱道:“你如果想活命,就不要抬眼看人,切记,不要抬眼看人。”

    薇薇安虽然心头惊恐之极,可是听到外面简直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凶残的民乱,和仁慈堂内响起的几道火器击发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凄厉惨叫声,就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贾蔷深吸一口气,对铁头和柱子道:“把尸体拖上,记住,一出去,就先把尸体抛出去,大喊打死番狗!出去之后,我们就是百姓中的一员!他们喊什么,我们就喊什么!”又对四名金沙帮帮众道:“一人背好帮主,其他人护好他,不要让人群挤过来!”最后同李婧道:“我们护着薇薇安,殿后前行!”

    李婧点头道:“听你的。”

    还有一个徐良,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跟在众人身后。

    ……

    与仁慈堂相邻的这座大宅子也不知是哪家津门望族的,后花园不大,也没有门可出去。

    贾蔷一行人便前往后宅,铁头和柱子拖着洋传教士的尸体,一路上惊动了不知多少仆婢。

    便是闻讯带着家丁匆匆赶来的家主,也被这具尸体给惊呆了。

    贾蔷居后拱手大声道:“得罪了!西方番道为祸津门百姓,害了不知多少大燕婴孩,今日我等为民除害,杀了这贼!贵府想来不会与贼同流合污,所以我等也不愿惊扰伤害你们。”

    这家老爷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一挥手道:“让他们走。”

    贾蔷拱手一礼后,不再耽搁,在此家家丁的引领下,从侧门而出。

    此时仁慈堂四周的街道早已被暴怒的津门百姓挤满,这家刚一出门,铁头和柱子就合力将洋传教士的尸体猛然抛了出去,并大声吼道:“这里有一个红毛贼,打死他啊!”

    “轰”的一下,无数人扑向了尸体方向。

    趁这个难得的空档,贾蔷一行人立时混入人海,逆流而上。

    ……

    ps:看我对洋妞的描写也不像是收女吧?所以肯定是铺垫了有用啊。再者,原著里薛宝琴就接触过洋妞,西洋二字更是出现过多次,一些书友不要太敏感了。最后说一下,这本书对收女要严谨的多,不是出现女角色就是收女。

第九十九章 雪中送炭

    在人潮中逆势而返,行路极难。

    若非铁头、柱子二人脸上都有刀疤和血迹,凶悍之气让人忌惮,再加上徐良用最纯正的津门本地话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让让让让,有兄弟被西洋番狗打伤了,要速去送医”,他们说不得现在已经被人/流裹挟回仁慈堂了。

    然而眼见距离街道出口只有十余步远,忽地,身后如同声浪一般传来阵阵欢呼声:

    “打破了打破了!”

    “抓起来了,抓起来了!”

    “打死那些狗东西!”

    “韩家二公子已经牵了十来条大狗过去了,要将那些番道妖僧全部喂狗!”

    随着一句句喧闹声传来,贾蔷就感到被他和李婧护在中间的薇薇安身体开始颤栗。

    待最后一言传过来,贾蔷就觉得不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薇薇安就痛苦之极的哀声叫了声:“不!魔鬼,不!!”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说的不是汉话,而是她的母语。

    这声尖呼,让贾蔷一行人周围十步内瞬间一静。

    随即无数双不善的目光瞧了过来,贾蔷轻轻一叹,然后手探入怀兜中,抓出一把金瓜子来,本是留在身上防身之用,这下要大出血了。

    不过,他既然先前答应了安德鲁,要送薇薇安出城,就不好失信于人。

    虽然有些后悔,但就当做一回一诺千金的信义古人吧。

    谁还没个热血冲动之时?

    念及此,贾蔷不再犹豫,猛的将手中金瓜子丢向天空,大声道:“快去抢金瓜子!!”

    哪里还用他去催促,如西瓜子般的金瓜子在阳光照射下,洒出一片炫目的金灿灿光彩,那些原本充满攻击欲的百姓们登时疯扑了过去!

    一颗金瓜子差不离可以兑换七八两银子,将近一头牛的钱。

    追打祸害津门的西洋番狗当然重要,可再重要,也没天上掉金元宝重要啊!

    而趁着这股乱劲,贾蔷一行人再度逆流往外冲去。

    薇薇安也被刚才的阵势吓坏了,不再作妖,死死拉着贾蔷的手,一道冲出了街道。

    只是刚出街道,就听到后面居然又传来大吼声:“前面有番鬼,快!拿住他们,前面有番鬼!”

    贾蔷还是低估了人的贪婪,那一把金瓜子下去,抢到的人还想抢多些,没抢到的人自然更不甘心,怎会放了金主?!

    不过好在,如今贾蔷一行人出了拥挤的街道口,可以撒腿大跑了……

    “快跑!”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有害人番狗逃跑了!”

    眼见前方居然有人阻挡,贾蔷厉声道:“有拦路的,不要留手!”

    这个时候,已难分是非。

    贾蔷知道,除却贪婪之人外,还有大多人真的是热心民众。

    但此刻,他总不能停留下来和人辩解什么。

    真被人截留下来,下场怕会极惨。

    有了贾蔷的命令,跑船“悍匪”出身的铁头和柱子开始动起手来。

    还有金沙帮的三个好手,甚至连李婧都冷着脸,将抓向她的手狠狠打折。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胆!当我津门无人?”

    作为天下江湖气最浓的漕运之城,津门是真正龙蛇混杂藏龙卧虎之地。

    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容不得太多江湖人存在。

    可津门不同,既近京畿,又有众多流转人口,因此多有江湖游侠在。

    眼看贾蔷一行人“肆意”欺凌百姓,一津门本地侠客挺身而出,拦在贾蔷一众人前。

    见李婧想上前单打独斗,贾蔷沉声道:“想会江湖同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先逃回船上再说,并肩子一起上!”

    李婧稍作犹豫,便与铁头、柱子和三个金沙帮帮众一起出手,仗着人多势众,瞬间掀翻了为民出头的大侠,一众人继续往前行去。

    只是许是津门江湖气太重,贾蔷仗着人多势众干翻了一人,却惹得前面诸多津门人看不下去。

    有的敢直接跳出来相对,有的不正面阻拦,却冷不丁泼一盆油水,或丢两块西瓜皮在街上……

    这一路走来,速度终究慢了下来,而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

    眼见前面挡路的人越来越多,两边目光不善的人蠢蠢欲动,后面的追兵更是汇成洪流,贾蔷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而身边的薇薇安,似也到了极限,用生硬的官话大喘气说道:“贾,你丢下我吧,我……我跑不动了。我不怪你,你……你也尽力了。”

    贾蔷一边拽着她很跑,一边摇头道:“我救你,和你无关,只是不想失信于人。”

    此言让原本心中对薇薇安这个害人精不满的铁头、柱子和金沙帮四名帮众都变了面色,尤其是金沙帮那四名帮众,心中对贾蔷的看法有了不小的改变。

    薇薇安泪眼汪汪道:“贾,可是我……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

    贾蔷不理,正要拉着她继续强跑,忽地眼睛一亮,眼前出现一条十字路,贾琏正带着七八个随从小厮骑马从横向街道打马而来,竟还有说有笑,不过贾琏看到贾蔷一行人后,脸上笑容一凝,有些傻眼儿了。

    怎这般狼狈?

    贾蔷装作没认出他来,大声道:“快,去抢了他们的马!我们快逃!”

    这声音唬的贾琏又是一愣,不过等他看到铁头、柱子朝他狂奔而去时,居然拨转马头,猛一抽马鞭纵马狂奔而去。

    贾蔷见之气个半死,这王八蛋要是装作不认识他,将马给他,津门人也不会寻他的麻烦。

    如今却见死不救!

    该死,这份族亲至此尽绝!

    “继续跑!”

    眼见七八匹马冲开了一条道,贾蔷抓住这个机会,大声说道。

    一行九人,拼尽最后一口气,终于还是逃出了城门口,然而危机依旧未解决,身后狂追不舍的人也不知是为了金瓜子还是为了出气,居然仍旧追着不放。

    薇薇安已经彻底跑不动了,整个人几乎软成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便是贾蔷也好不了多少……

    正这时,贾蔷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怎会听到有人在喊他:

    “二爷!快来这里!”

    “小蔷二爷,快上车来!”

    不是幻觉!!

    贾蔷猛然转头,就看到距离城门官道不远处,一架马车快速驶来,后车门半开,拼命朝他招手的,不是香菱和紫鹃,又是何人?

    看着流泪哭喊着朝他挥手的香菱,贾蔷弯起嘴角,简直有些幸福的一笑后,大声道:“走,有生路了!”

    说罢,和李婧一道拖着死狗一样的薇薇安,跑向马车,在香菱和紫鹃的惊呼声中,费力将薇薇安丢上了马车,然后一把关上马车,又让背着李福的金沙帮帮众坐在车辕上后,对赶车车夫大喝一声:“快走!”

    一行人若轻车简从的逃,早就跑出来了。

    后面那群没有组织的百姓一个个如同愤怒的小鸟似的,实则战斗力真的有限。

    如今把俩大包袱送了出去,接下来就好办了。

    待马车启动后,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眼,道:“你带人反冲锋一波,不然脱不了身!”

    李婧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方才在街道里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被欺负死了,这回非出口恶气不可!”

    铁头、柱子和剩下三个金沙帮众也都嗷嗷直叫,抄起路边一块青砖,迎着“呼哧呼哧”追来的津门百姓冲了过去!

    “哎哟!这是嘛啊?!点子扎手,跑吧!”

    追的最欢的一个瘦子用津腔惊叫了声,掉头就跑。

    ……

    八宝簪缨马车内,黛玉、紫鹃和香菱看着被丢进马车的这个脏兮兮的西洋婆子,都有些好奇。

    薇薇安因为哭泣泪水冲花了脸上的黑泥,露出一块块白皙带雀斑的皮肤。

    再加上她猫眼儿一样的眼睛,和被汗打湿的卷发,无不让黛玉三人感到惊奇。

    可惜了,要不是一脸麻子,生的还怪好看。

    而香菱看到贾蔷逃出城后,也放下心来,这会儿呆呆的看着薇薇安,看了好一阵问黛玉道:“姑娘,这……这就是女罗刹吗?她吃人不吃人?”

    黛玉还没回答,薇薇安就正色道:“小姐,我不吃人,你放心吧。另外,我不是女罗刹,我是佛郎机人,是红毛鬼,不是厄罗斯罗刹鬼。”

    香菱:“……”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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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大荒河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荒河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荒河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