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窝火
“宝玉……”
正魂飞九天的贾宝玉,忽然感觉有人在拉他的袖子,还有仙音传至耳中,这才悄然回过神来,就见黛玉好笑的看着他,轻声道:“大舅舅、二舅舅他们已经进去了。”
贾宝玉闻言,登时迷糊了,问道:“还有大老爷和珍大哥?”
黛玉和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这混世魔王遇到了老子,竟唬成这般模样。
“林妹妹,咱们快走吧?”
贾宝玉哀求道。
林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还未给老太太请安,岂能一走了之?若让老爷知道了,才没你的好呢,仔细你的皮。”
宝玉闻“老爷”二字,瞬间蔫儿了,垂头丧气道:“那好吧。”
黛玉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忍,安慰道:“莫怕,我瞧舅舅好似有重要的事,一时怕顾不上你呢。你没瞧见,他和大舅舅还有珍大哥的脸色都黑的紧,都未理会你。再说,还有老太太在。”
一旁琥珀、琉璃等大丫头也劝道:“二爷还是快进去吧,迟了老爷反而怪罪。”
宝玉无法,只能和黛玉一起进了荣庆堂。
……
“这叫什么事?好端端的你们倒唬我一跳,既然是圣上好夸的,太上皇也说喜欢,那自然是好孩子。族里出了这样的人,你们当高兴才是,我恍么记得,那蔷小子似还是东府里养大的,这样的喜事你们不请我个东道,怎还跑来吓我?莫非是舍不得这顿东道?对了,蔷哥儿呢?叫来我也瞧瞧,怎地这般大的造化。”
贾母得闻贾政说宫里来了传旨的天使,先是一惊,可等得闻旨意内容后,却是放下心来,既欢喜不已,又忍不住埋怨道。
听闻贾母之言,年纪最长的贾赦依旧沉着脸,道:“母亲,若那孽障果真是个好的,此事自是好事。别说一顿东道,就是一百顿,儿子也请得起。”
贾母闻言知意,脸上笑容收敛,道:“这么说来,这蔷哥儿是个淘气的?”
贾赦“嗯”了声后,目光却看向房内侍立的媳妇、丫头们,贾母见此眉头都皱了起来,不过因涉及圣意,还是道:“除了鸳鸯外,其他的都先出去罢。”
待一众媳妇、丫头出去后,贾赦才对贾珍道:“你府里的事,你给老太太说罢。”
贾珍闻言,立刻跪地,哭声道:“老祖宗,都是孙子治家无方,才养出那样一个不知人伦的畜生来。”
贾母闻言脑袋一晕,差点没栽倒下去,只以为是贾蔷把贾珍的老婆尤氏给办了,不然贾珍怎会哭成这样,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接下来,听贾珍说完,竟是贾蔷差点赖了贾蓉媳妇的账,而且还没赖成,这才松了口气。
她定了定神,思量稍许后缓缓道:“虽然孽障了些,可好在没有得逞,经过这一遭,你们逐他出府,又收了他的屋子,想来也吃够了苦头。若是没有太上皇和圣上的旨意,你们就是打死他,我这个老太婆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如今既然有了宫里的旨意,还是褒赞咱们贾家教化的,此事就不能再追究了。你们想想,太上皇亲口说喜欢的人,陛下又专门下旨夸赞贾家德行,这个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了他办下的事,又置太上皇和天子于何地?”
此言一出,贾赦三人纷纷变了面色,贾赦沉声道:“母亲所言极是,贾家非但不能再惩罚这个畜生,还得替他遮掩。不然,岂非是太上皇和皇上识人不明?只是……”
“只是什么?”
贾母问道。
贾赦难掩震怒,哼了声道:“适才传旨天使刚走,儿子就打发人去叫那畜生来。却不想,那畜生说,他已不是贾家人了,已被人赶出贾府,不准再登门,所以恕难从命。这个不识好歹的畜生,早晚扒了他的好皮!”
贾母奇怪道:“谁赶过他?”
贾政脸色难看道:“上回宗祠走水,珍哥儿说清虚观张真人卜卦,断出起火原因是祖宗见族内出了不肖孽障,方震怒降火,又得闻贾蔷之事,回府后,正好看到他站在府门口,因此逐他出门。”
贾母恍然,点头道:“此事你做的并无不妥之处。只是……现在该怎么办?你们来见我,我又有什么法子?难道让我出点好东西,去哄他回来?”
贾珍赔笑道:“岂敢劳老祖宗破费?只是孙儿和两位叔父都请不动那孽障回来,只能劳老祖宗出面了。老祖宗的面子,他不敢不给。另外,孙儿听说宝兄弟和那孽障关系亲近些,所以……”
贾母闻言不等贾珍说完就板起脸断然否认道:“没有的事,宝玉天天在我跟前,哪都没去过,也不认得什么蔷哥儿还是草哥儿的。你们愿意借我的名头行事自去便是,可不许打我宝玉的主意。”
若贾蔷没这出子事,光受旨意夸赞,那她不介意贾宝玉和贾蔷来往,论起来,贾宝玉还是贾蔷的叔辈。
可有了这档子事,贾母哪舍得贾宝玉去沾染污点人物?那不是往臭狗屎跟前凑吗?
贾珍闻言,见贾母态度坚决,只能默认。
贾政脸色也难看,却无可奈何,说心里话,他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和那样悖逆人伦的人相处,便道:“且以老太太的名义,再去请一遭吧。待叫回来后,再论其他。”
贾母道:“你们先去书房里商议商议,等商议出个结果来再来回我。前面的事,我多少年都不理会了。只是要记住一点,不管那孽障如何淘气,有太上皇那句话在,你们就不可太苛待他。左右不过当个玩意儿养起来,看住他,别再让他淘气就是。”
听她这般说,贾赦三人无法,一起告退,一边打发人去通知贾蓉再去相请,一边前往书房议事。
待三人离去后,贾宝玉和林黛玉才从西暖阁碧莎橱内出来。
却不想贾母第一句话就质问道:“宝玉,你怎和贾蔷那混帐相熟?以后再不许同他顽了!”
贾宝玉还没回答,就见王夫人、薛姨妈在王熙凤的陪同下一并走了进来。
一阵笑语寒暄后,王夫人道:“我怎么听着前面来了恩旨?”
贾母道:“正说此事呢,我正教宝玉,莫要再和那贾蔷走近,那孩子不像话的紧。”
王夫人、薛姨妈和王熙凤显然都听说过此事,凤姐儿笑道:“不是恩旨么,怎又和蔷哥儿扯上干系了?”
贾母让鸳鸯把先前之事说了遍后,犹自不满道:“亏珍哥儿想得出,竟让宝玉去请那小畜生。”
在贾母、王夫人等人跟前,贾宝玉就不是贾政跟前那样魂儿都难守的模样了,他颇为悲情的叹息一声道:“老祖宗,你可冤枉死蔷哥儿了。他若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同他认识一场。这里面有许多事,都是冤枉蔷哥儿的,此事姨妈家的薛大哥也知道,好些人都知道,只是……”
贾母什么样的人?
她或许对外面的事不精道,时有糊涂,可对于高门内发生的事,当了五十多年公门媳妇的老太太却是深擅此道。
一听贾宝玉之言,她心里就有些猜想,再看王熙凤对她使的眼色,心里就确定了大半。
不过,有些事和真假对错没关系,只看值得不值得。
不管贾蔷到底有没有冤枉,既然贾赦、贾政和贾珍三个贾家地位最高的男人认定了他混帐,那就没有翻案的可能,也不值得。
所以贾母果断打断了贾宝玉之言,唬道:“你才多大点,哪里识得人心险恶?今儿我在老爷跟前好容易才替你遮掩了过去,若是让老爷听到你这番话,仔细你的皮!”
贾宝玉闻言,果然再不敢提贾蔷冤枉了,贾母也不舍得让他窝火,就打发了他和林黛玉去寻姊妹们顽。
待二人离去后,贾母才问起王熙凤来,刚才使眼色所为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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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倒枪散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里没有外人,贾母皱眉直言问道。
王熙凤赔笑道:“这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左右不过那些爷们儿间的混帐事。只是蔷哥儿多半是被冤枉的,所以才一恼从东府里逃出来,回他老子娘留下的破宅子里过活去了。后来不知怎地,珍大哥哥又把两位老爷请了去,说宗祠走水都是蔷哥儿的不是,老爷信了他的话,自然就恼了蔷哥儿。”
贾母奇了:“你怎么就知道蔷哥儿是受冤枉的?”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这事太太也不知道,姨妈却是清楚些。薛大哥和蔷哥儿也熟,知道的怕是多一些。”
薛姨妈闻言,面色犹豫了下,见贾母直勾勾望过来,苦笑道:“不瞒老太太,我家那孽障虽然也说了些,不过大都三不着两的,不好在老太太跟前混说。”
贾母叹息一声道:“姨妈何必藏着掖着?就是寻常泥腿子人家里,都是不聋不哑难做舅姑,可见少不得那些污七八糟的烂事。往前,也有脏汉臭唐之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听到的见到的经历过的,谁家还少了?问这件事,不为别的,也不想给谁翻案。有太上皇那句话,已经算是翻案了。我只是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若那是个好孩子,宝玉以后还能来往一二。若真是个不守规矩的,往后他也莫再登我这个门就是了。”
听她这般说,薛姨妈就没法子了,如实道:“听我家那孽障的意思,蔷哥儿应该是个好的。”
“那到底怎么回事?”
薛姨妈有些尴尬,道:“听说,只因那蔷哥儿生的太好了,有一回东府大爷喝多了,就想赖他的账,不过没得逞,被他逃出了东府……”
此言一出,贾母一张老脸登时发黑。
原以为或许是贾蔷偷了别人,亦或是贾蔷无意中撞破了贾珍的好事,这才难容于宁国府和贾族,谁曾想,竟会是这样下作龌龊的事!
见贾母下不来台,一旁王熙凤连忙赔笑道:“那些爷们儿本来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不过珍大哥平日里还是靠谱的,听说那夜就是喝多了,糊涂了。要不然,老祖宗您想想,他将蔷哥儿养大至今,也不至于现在才下手。”
贾母闻言,脸色稍稍好转,看向王熙凤道:“纵如此,也是个下流胚子!怪道宗祠走水,发生这种事,祖宗没打个雷劈死他就算他命大!若干的不让人知道也就算了,还让那么些人都知道了,真真是个辱没门楣的混帐东西!”
王熙凤笑道:“哎哟我的好祖宗,你快别生气了。珍大哥不仅是东府袭了官儿的,还是贾家的族长。真论起来,贾家都是他的,他自己不爱惜使劲的造,你老人家纵是寿星下凡,又怎能拦得住他?左右等再过个千八百年,我服侍着你老人家一起上天当神仙时,列祖列宗们也怪不到你老封君的头上。”
这话登时让贾母笑开了,骂道:“我好端端的同你说事正恼着呢,你偏来惹我笑,就凭你,也想上天当神仙?”
王熙凤大笑道:“所以我这不见天儿的服侍好老祖宗吗?人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老祖宗可别只惦记着宝玉,好歹也带我一道当神仙才是!”
贾母好一阵好笑后,又犯难道:“这般说起来,那蔷哥儿还算是好的,也有他自己的造化。可是老爷那里却怎么说?总不好一家人都瞒着他,要是不瞒,以后也多是麻烦事,他那性子……”
说着,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面现难色,不过想了想,还是点头道:“等回头,我对老爷说罢。”
贾母又道:“无论如何,琏儿他老子还有珍哥儿都是真恼了蔷哥儿,虽知道他是受了冤的,可也不能为了他一个,搅和的阖家不宁。凤哥儿说的对,珍哥儿虽混帐,可也是酒后起了一时糊涂心,总不好大张旗鼓问罪于他,闹的让人笑话。你好好劝劝老爷,不要让他搅的阖家不宁,我年岁大了,受不得闹腾。”
……
青塔寺,三条胡同。
贾蔷在后堂同贾蓉说话,房间内没有第三人。
“好兄弟,你这造化可真是比天还高,连太上皇都夸你,皇上亲自下旨褒赞贾家,往后家里谁还敢斥骂你?”
贾蓉不无艳羡乃至嫉妒的看着贾蔷,酸溜溜的说道。
“家里?”
贾蔷淡淡冷笑一声,道:“我已非贾家人,谈何家里?”
好不容易撞大运离开贾家,他失心疯了才会再往火坑里跳。
哪怕贾家有所谓的金陵十二钗,可他也不是花痴,难道会为了女色不要命?
再者,就算他色迷心窍,也不必非要跳回那个火坑里去。
然而就见贾蓉眼神怪异的看着他,道:“好兄弟,你想甚呢?太上皇开了金口,还有皇帝老子也下了旨,夸赞你是贾家的好子弟,你还想不回贾家?再说,我老子本就没来得及把你从族谱上除名,原本等过年祭祖时再说,如今你的名字还在族谱上呢,你还想赖账?”
“……”
贾蔷:“你说什么?族谱上还没除名?!”
被坑了。
老话果不欺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原本以为昨日是一场天大的奇遇,洗刷头上的污名。
这个世道里,任谁都无法顶着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生存下去。
这个罪名不仅会让他的生死掌控在贾家手里,甚至他所创造的一切财富,一切地位,都会因这一句话,被贾家剥夺或摧毁。
能洗清这个罪名,对贾蔷而言,至关重要。
可没想到,太上皇是奇遇,隆安帝却又推了他一把,虽然帮他彻底洗清污名,却又把他狠狠推进了火坑里。
真是遇到鬼了!
对于隆安帝的动机,贾蔷无从推测,也不愿毫无依据的去推测。
但这个结果,却是他不可能拒绝的。
恼火!
“好兄弟,回家吧,回家来,还能帮我一把。我一个人做那等事,总是不踏实。”
贾蓉先左右看了看周遭,然后压低声音面色凝重甚至有些肃煞道。
贾蔷闻言一惊,看着贾蓉道:“你做什么了?”
贾蓉呼吸都隐隐急促起来,瞳孔放大,一字一句低声道:“我让那贱人,给那人送的莲子羹里,下了倒枪散!”
贾蔷凝眉道:“什么倒枪散?你……”
话没问完,他忽然想了什么是倒枪散,随即脸色古怪起来。
倒枪散是当初他和贾蓉一起捉弄贾瑞、金荣之流用的,是一种秘药,却和金枪不倒那等虎狼之药的作用恰恰相反,人服下去后,会变得清心寡欲,纵强行为之,也软如面条……
二人当初和贾瑞、金荣一道去妓院,因赌谁的时间短谁就会账,就暗中给二人下了此药,结果,二人整整笑了三年!
可谁曾想到……
“蓉哥儿,你老子什么样的秘药没见过?他是顽这等药的祖宗。这种把戏一次两次成,次数一旦多了,他会反应不过来?到时候你想怎么死?”
贾蔷无语问道。
贾蓉恐惧的额头见汗,却强给自己打气道:“短时间内还没事,那个老忘八只当他的做派惹得祖宗大怒,宗祠才走的水,如今还不敢对那贱人下手。如今他连叫冰糖莲子羹的时候也不多,可时日一场,肯定不成。而且蔷哥儿,你也别以为有了这次,他就会放过你,他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当日让他得手了,他或许也就撂开了,不再找你。可既然没得手,你想想看,依他的性子,早晚还得寻你的不是。太上皇在,你或许还好,碍于那句话,他不敢怎样。一旦太上皇不在了,他必定对付你!”
贾蔷闻言冷笑,心道若是到太上皇驾崩时他还无自保能力,干脆抹脖子算了,不过……
他看着贾蓉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贾蓉压低声音道:“蔷哥儿,你连倒枪散这种好东西都能寻到,能不能寻到好药,让那畜生悄无声息的暴毙?只要他死了,咱们……”
“砰!”
话没说完,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贾蓉一个激灵,身子一颤,骇然回头看去……
……
第四十三章 拒绝
“哈哈哈!差点让我拿住吧?”
薛蟠和冯紫英二人推门而入,薛蟠跟个大傻子一样满脸“捉奸”神情,身后还有焦急往这边急跑的刘大妞。
显然,二人也是一路跑进来的。
贾蔷微微皱眉,看向二人道:“冯大哥,薛大哥,你们这是……”
薛蟠最激动,嗷嗷叫道:“好你个蔷哥儿,做下那等好事,竟也不言语一声。若昨儿个我也在,太上皇也赞我一句,那以后我老薛岂不是可以平趟着走了?”
冯紫英笑道:“五年未出宫的太上皇昨日游神京,圣驾醉仙楼赞夸贾二郎,一宿功夫就传遍了整个神京城。如今哪家府上没听说过?蔷哥儿,快说说,昨儿到底怎么一回事?太上皇打景初二十六年起,就不怎么见小辈了,连宗室内的亲王、郡王世子都少见,也就几个得宠的皇孙陪着说说话儿。怎么都荣养五年了,还出宫见了你,夸了你?”
贾蔷闻言笑道:“冯大哥,这话你自己不觉得荒谬么?连龙子龙孙都少见,如何会专门出宫来见我?这话传出去,我可没好果子吃。”
冯紫英忙作揖笑道:“罢罢,都是我说错话了,中午我在八仙居请东道赔礼!”
贾蔷摆手道:“这倒不必……”见诸人眼睛还是盯着他瞧,便微笑着将昨日之事大体说了遍。
当然,他与太上皇之间的对话一字未说,只将他与铁头柱子之间夸赞太上皇的话说了遍,最后摇头笑道:“我怎能想到,那番话会落入隔壁人耳中,更不可能想到,太上皇圣驾会在醉仙楼。后来太上皇使人传我去梅字间问话,我也答的晕晕沉沉,完全不知是身在人间还是身在凌霄,圣威如海,岂是我能承受得起的?不过太上皇仁爱子民,最后小小夸了我一下,当然,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听完贾蔷之言,冯紫英哭笑不得道:“蔷哥儿你这福运,真是……”
话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目光落在贾蓉身上,笑道:“怎地,你父亲打发你来的?”
论辈分,冯紫英和贾珍平辈,因此同贾蓉说话不必顾忌什么。
贾蓉赔笑了声,道:“我奉西府老太太的命,来请蔷哥儿回家去住。”
此言一出,冯紫英就不好戏笑了,认真问候了贾母安康后,同贾蔷道:“你怎么说?”
薛蟠插话道:“怎么说也不能回东府……咦,蔷哥儿,要不你住我那去?”
贾蔷摇头道:“去见见老太太就是,搬回去就不必了吧?”
冯紫英忙劝道:“蔷哥儿,若只是荣国太夫人劝你,你只归族不归府倒也尚可。可如今太上皇和天子先后开了金口,二圣在世间言出法随,你若不回贾家,恐怕会有佞人借此非难于你,以此来削减你的圣眷。蔷哥儿,若如此,可就太不划算了。”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再次皱起眉头来。
冯紫英、薛蟠、贾蓉三人见了都奇怪,看起来,太上皇和天子的恩赐,对贾蔷来说似乎并非欢喜之事……
见三人如此看自己,贾蔷也反应过来,忙重新露出笑脸,道:“我只是实在不愿再回宁府,并非故作矫情。”
薛蟠一拍大腿,大声笑道:“嗨,我道是什么事,我刚不说了吗?你就搬到梨香院去住!”
贾蓉忍不住道:“薛大叔,这叫什么话?蔷哥儿是我贾家子,怎好住在薛家?”
薛蟠闻言眼睛一瞪,随即却又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谁说他住在薛家?梨香院原是荣国公暮年荣养之地,是地地道道贾家的地盘!”
贾蓉闻言抽了抽嘴角,目光怪异的看了薛蟠一眼,低头不语。
算了,不和大傻子一般计较……
而贾蔷脑海中则浮现出一道身影来:
端庄白美,嘴角含笑,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薛姑姑,冲他微微颔首……
……
荣国府,荣庆堂。
贾家诸说得上话的人物都在,薛姨妈虽避嫌离开了,薛蟠却一并来了。
他大咧咧的不自觉,一时间贾赦等人也不好赶人……
堂正中,贾蔷虽心中百般不情愿,可依旧还是对高台花梨木宝榻上那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拜下。
他眼前还没有挑战天下礼教的力量,只能选择能屈能伸……
贾母坐在高台上,东西两角分坐着王夫人和邢夫人。
李纨、王熙凤和贾珍妻子尤氏侍立在侧。
贾母看着堂下跪着之人,略略有些头疼。
她未出阁时便为保龄侯府的大小姐,出阁后更成了荣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顺心顺意。
早年间管家时性子还泼辣些,可待媳妇过门,尤其是孙媳妇过门后,就已经极少理会家务事了。
最好享清福,喜欢孙子孙女儿围绕膝下的天伦之乐,最厌麻烦上门。
这会儿看着堂下的贾蔷,虽惊讶竟生的这样好,心里难免生出喜爱之心,因她最喜欢漂亮的人和事物,可再看到贾赦、贾政和贾珍三人阴沉的脸色,甚至连贾琏都皱着眉头,她那点喜爱也就消散了大半。
想了想,贾母含笑道:“快起来吧,可怜见的,只因一场误会,竟闹到这个地步,万幸坏事变成了好事,太上皇喜欢你,皇上也下旨赞贾家教导子弟有方,乃是修德之家。既然如此,先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我做主,往后谁再翻旧账,我必不依他。你好生在你们府里读书便是,没人打搅你清静。你珍大爷虽然严厉些,可他好歹也养了你一场,往后还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罢。”
贾蔷起身后,思量稍许后,道:“老太太,既是您老人家发了话,我为晚辈,自不会再多说甚。只是如今我在青塔寺那边租赁好了屋子,也和舅舅一家做了些经济营生以自足,这会儿却不好搬过来。”
贾母这才明白贾赦等人阴沉着脸的缘故,这孽障果真不识好歹。贾家上下,族里族外上千人,她一句话,何曾见过敢还价的?
不过贾母到底一辈子见过的人多,只看贾蔷脸上的神情就看得出这孽障天生脑后生反骨,怕是只吃软不吃硬,便耐着性子劝道:“今儿一早,宫里就派天使来传旨,赞我贾家教子有方,竟能得太上皇赞誉。这个时候你搬出去,在外面和你外家住,对贾家,对你,都没甚利处,对不对?这种大事上,谁都不能置气。这样吧,让你珍大爷把会芳园的天香楼腾给你住,你是在东府长大的,自当知道,那处园子里,连神仙也住得了!”
原以为舍下这样大的恩典,贾珍也点头应下了,贾蔷就总该知趣才是,却不想他竟仍摇了摇头,语气虽轻,但却蕴着不可改变执着之意,淡淡道:“多谢老太太好意,但我现在还不能再回东府。太上皇金口玉言,说过会给我一个公道。这,却不是我想要的公道。”
此言一出,不止贾母面沉如水,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在他们看来,这个不消停的孽障当真不知进退!
尤其是贾珍,眼神和刀子一样划过贾蔷脸上。
众人虽未明言,但目光无不表明他们的心思:
不知好歹的东西!!
倒是贾政狐疑起来,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贾蔷怎会这样,他要的是什么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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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说一下,这本书的路数和前两本肯定不同,原因很简单,因为主角的身份不同,且慢慢看吧。
第四十四章 分庭抗礼
“不回东府?老太太开口了,你居然还敢犟?小畜生,你最好明白一点,皇帝夸的是贾家教子有方,要是你再敢狂悖忤逆,贾家仍有管教你的权力!”
贾赦显是怒极,若非有太上皇和天子的金口夸赞,这会儿他恨不能将贾蔷拿下,大打一百大板,打烂了账。
贾赦为贾家男子爵位最高者,一旦发怒,谁人不惧?
贾珍纵为族长,一来爵位低,二来辈分也低,尚且只有挨训的份,族中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说了。
偏贾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冷笑,若非二世为人,心智成熟,怕是还真要被这老混帐给唬住了。
可如今他身上有圣眷在身,料定贾赦、贾珍之流奈何他不得,所以如何会怕?
贾蔷淡漠道:“大老爷,你偏听一家之言,不明当日之事,是非不明,又谈何管教之说?”
贾赦闻言,差点没气的中风过去,大喝道:“反了反了!你当日做下那等没面皮的畜生行径,今日还敢忤逆顶嘴?我……”
没等他发完威风,贾蔷便厉声打断道:“贾赦,我劝你自重!太上皇明察秋毫,断我公道,你以为天子会不调查我的底细就传下圣旨来?还是你以为,你比太上皇和天子更圣明?我贾蔷生而为人,铁骨铮铮,焉能蒙受不白屈辱?太上皇和皇上是念及祖宗功绩,才没将事情扯开,给贾家留存些许体面。宁国虽为长房,然荣宁并立,你为贾珍亲长,却是非不明,昏聩无能,对他管教无方,又有何资格谩骂于我?我敬你年长,才两次三番忍你辱骂,你莫要给脸不要脸!今日你再敢辱我半句,我拼着流放三千里,也要去景阳宫敲响登闻鼓声闻天阙,你我御前见生死!”
如贾蔷这般以晚辈身份,大声顶撞反驳直呼长辈之名,更威胁其要分生死之事,在贾家从未发生过,甚至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天子尚且以孝治天下,知礼之族,更要以仁孝治家。
胆敢忤逆犯上者,打死都无罪。
却不想贾蔷敢如此“放肆”!
因此不止贾赦一时间懵了神,连贾母等人,也无不骇然的看着站在正堂上的贾蔷。
一时间,荣庆堂上一片静默。
然而就在此时,贾蔷却又出人意料的面对贾母微微欠身,躬身道:“老太太,蔷非仗势忤逆狂悖之徒,若非被逼至极致,焉能至今日之境?不过,既然今日老太太开了口,那么我为了家族荣誉,为了祖宗威名,也为了阖家安宁和老太太的清静,当日之事,蔷可以不再提起。我终究姓贾,怎能让天下人嘲笑贾家的腌臜事?所以这份委屈,我受了。但是,忤逆之名,蒙冤之罪,贾蔷绝不会承担。东府,我也绝不会回。若强逼之,贾蔷宁愿玉石俱焚!”
终究是着了隆安帝的道,若非他传下那道旨意,贾蔷又何须向此老妇低头?
不过,贾家上下的心情,也未必比他好多少,在他们看来,贾蔷这个低头,还不如不低……
贾母沉默不言,脸色说不出的意味。
多少年了,她没见过如此刚烈的贾家人,更没想到,他居然不是一味的刚强鲁莽,居然还懂得怀柔迂回……
有这等脾性的贾家人,还是在两代荣国公时才有,却也极少见。
只是,贾母心里毫无欣慰感,唯有厌烦。
贾蔷见贾母不言,也不失望,他本也没打算求谁。
转过身,一双丹凤眼中眸光凌厉,看着贾珍,一字一句道:“贾珍,你敢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再对众人说一次,宗祠走水是因祖宗震怒于我对大嫂秦氏无礼所致?你敢再说一次,我立去步军统领衙门,自领忤逆不孝凌迟大罪。大不了,你我同去九泉,在列祖列宗前,辩个清明!!”
此等惨烈之言再出,更让满堂惊骇!
贾珍面色陡然涨红,如同看生死仇敌一般怒视贾蔷。
混帐!
混帐!!
当着老太太的面又如何?他会怕贾母?
狗屁!
若不是因为太上皇和天子开了金口,夸赞贾蔷,他这会儿再说一万句又如何?
可现在,他却不敢。
一旦说出口,贾家就是欺君的罪过,他的丑行也包藏不住,必将身败名裂。
他为贾族族长,他扛不起,也不想扛。
他一个尊贵的瓷器,怎会选择和一个瓦罐同归于尽?
因而沉默不语……
贾政却动容的看着锋芒逼人的贾蔷,实在不明的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贾蔷侧眸看了贾政一眼,傲骨嶙嶙的念了两句诗: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贾政闻言倒吸了口凉气,目光惊颤的看着贾蔷,一时失声。
众人也再度静默……
最开始,大家见贾蔷与贾母、贾赦顶嘴,大都心生厌恶。
在礼孝为天的世道里,长辈训话时,不跪着都已是不敬。敢分辩两句,便是大罪过。
敢反驳违逆甚至威胁,简直不可想象。
这般毫无礼孝之道的做派,打死也不冤。
可随后,贾蔷一点点透露理由,非一味的刚硬,至少表面上始终尊敬贾母。且虽未直白说出他的冤处,但也透露出不少信息来……到最后,又猛然抱起玉石俱焚之惨烈心境,逼贾珍为他洗刷冤屈。
这一步步走来,也让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从起初的大逆不道狂妄悖逆,变成蒙受冤屈,虽死也不愿承受不白冤屈的刚烈之人。
何其惨也……
果然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啊……
众人有理由说服他们自己相信,若非这孩子被逼至极致,绝不会连死都不怕。
可贾蔷这样做,贾珍如何能下得来台?
就算贾母等人知道此事中多有猫腻,贾蔷是被冤枉的,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去压着贾珍强低头。
那意味着荣宁二府的分裂,对贾家来说是绝不允许的。
哪怕贾蔷走了狗屎运,得了天家的夸赞,也不值当。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才是第一的,公正连其次都排不上……
眼见众人都下不来台,这时,一直跟大气不敢喘的贾琏、贾蓉站在一旁的薛蟠忽然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就眼下不想回东府睡吗?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不回去就不回去,珍大哥那忙,你不回去也好,要不你来梨香院和我作伴吧?上回我妈还有姨母都夸你,说你带着我和宝兄弟都开始好好进学读书了。你来梨香院和我一起住,正好咱们也乘烛夜读,往后一起下场考个秀才中个举人,当个同年,岂不光宗耀祖?”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面色或多或少古怪起来。
乘烛夜读,就他娘的秉烛夜读都不通,还想去考秀才中举人!
不过……
实在受不得闹的贾母却是心里忽地一动,既然贾蔷死硬不愿去东府,眼前强逼也不是一回事。
让他来西府倒不是不成,可难免引起东府的不满,有些不值当。
如今既然薛家这呆子愿意出头做这个椽子,居中做和,那也无不可。
毕竟,梨香院还是在贾家。
贾蔷住在梨香院,勉强不会让外人说嘴。
念及此,贾母也不顾王夫人有些不好看的面色,问贾蔷道:“蔷哥儿,你薛大叔邀你去梨香院同住,你意下如何?”
贾蔷略做思量后,知道天意之下,不好意气用事,总要选个台阶下,梨香院独成一户,进出方便,倒是可行,便点头道:“那就去薛大叔那里叨扰一段时日罢。”
……
待乐呵呵的薛蟠同贾蔷一起离去后,贾母捏了捏眉心,对堂下贾家爷们儿们道:“他若是没得遇太上皇,天子也没传下旨意,你们就是立即使家法打死他,我也不说什么,左右都是你们贾家爷们儿自己的事,和我不相干。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能忍就先忍忍,忍不了也得忍忍!过了这个兴头,自然也就没事了,太上皇和天子都是日理万机的人物,不会记得他太久的。不过在过了这个兴头前,你们不要生事。不然,坏了大事,我不依你们。”
贾赦等人闻言,也不问什么大事,相互看了看后点头回道:“老太太放心,这个道理我们自然省得。”
贾母“嗯”了声,见贾珍居然低垂着眼帘没回应,微微皱起眉头提点了声:“珍哥儿?”
贾珍闻声身子竟忽地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的狰狞怨毒之色还未褪尽,见众人都在看他,忙赔笑道:“是是,老太太的话孙儿记下了。孙儿刚才只是在想,那畜生……怎好似突然变了个人,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莫不是撞客了吧?”
贾珍是真的记下了贾母之言,他不急,也不必急。
如今太上皇在,贾蔷走了狗屎运,能保他一时。
可这畜生狂悖至斯,贾家从上到下没一人会喜欢他,等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时,贾珍打定主意,当日就送这畜生好好去拍太上皇的马屁,且看他好死不好死!!
……
第四十五章 相嫌
荣国府,梨香院。
这座位于荣府东北角的小院,原是荣国公暮年静养时所修,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
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距离荣庆堂也不远。
不过这里是内宅,各处甬道皆有妇人嬷嬷来回穿行,除却荣宁二府几位直系血亲外,外男自无可能乱闯。
贾蔷可走,薛蟠却不行。
所以薛蟠和贾蔷先一道出了荣国府,然后绕了好大一圈,才从梨香院的通街小正门进入。
后舍是薛家内眷和薛蟠所住之处,贾蔷自不能住在里面,所以薛蟠将他安置在前院的西厢房内。
“蔷哥儿,你瞧瞧这里可行不可行?”
薛蟠乐呵呵问道。
西厢房带上充当左右耳房,也是一套三间房的小套房。
屋内一应家私陈设俱全,只是卧房内榉木雕花架床上并无铺盖。
贾蔷点头道:“很不错了,待明日我取了铺盖来,就可落脚。”
薛蟠像是听了个极可乐的笑话,哈哈大笑道:“蔷哥儿,我……我没想到你这么风趣,我薛家难道还缺你一床铺盖?走走走,别的不说,先去后院见见我妈,然后取了铺盖来。晚上咱们叫上宝玉、冯紫英,好好出去高乐高乐。”
说罢,便拉着贾蔷去了后宅。
……
薛姨妈得闻消息后,脸色说不出的精彩,看着请安的贾蔷几番张了张嘴,都没说出个好话来,笑容也僵硬的不得了。
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贾蔷入住梨香院,因为她不愿薛家因为恶了宁国府贾珍。
更何况听闻薛蟠将贾蔷在荣庆堂上的英姿叽里呱啦一通浑说后,就明白如今哪里还只是一个贾珍的事,分明是连贾赦和贾政都得罪尽了。
这样一个家族逆子,怎好留在家里?
人都说爱屋及乌,可反过来也一样,日后贾珍、贾赦之流恨起贾蔷来,岂不是也会第一个想到梨香院和薛家?
对于这样一个刚强的少年,她心里更是希望敬而远之。
对于薛蟠自作主张的做派,薛姨妈真真是恼火不已。
只是她也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
贾蔷本身的身份虽然不值一提,可他才得了太上皇和皇帝的夸赞,如此大的彩头上,她怎敢轻慢了?
传出去,岂不是皇商出身的薛家,对天家之意不以为然?
因此,她只能强行吞咽下苦果,含笑关爱了几句。
气氛极为尴尬……
那模样之勉强,别说贾蔷,就连薛蟠都看在眼里。
薛蟠不好当着贾蔷和他妈闹,就对侍立在屋里的一个丫头道:“香菱,你去取一副新铺盖,给你蔷二爷铺好了,就先留在那里服侍着。”
又对贾蔷道:“好兄弟,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薛蟠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很出乎贾蔷的意料了。
这会儿若是告辞离去,反倒将薛蟠架在半空中下不来台。
略做寻思后,贾蔷点头应下,又谢过了薛姨妈,就和名唤香菱的美貌丫头一起出了门,准备先回西厢铺好被褥,然后再告诉一直候在外面的铁头、柱子,让他们先回青塔寺附近的家。
只是刚出了门,在抄手游廊上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似有动静传来。
他下意识住足,回头看去,只见一衣着玉色行云流水纹裳,体量微丰,面白如雪,冷艳雍贵的姑娘,正自西面游廊而归。
姑娘看到月白斓衫的贾蔷,自然也有些讶然的怔了怔。
秋风吹拂,几片梨树黄叶飞入游廊,起舞在少男少女对峙的目光间。
未几,叶落,风停。
贾蔷于远处轻揖作礼,而后转身出了后宅。
……
“妈,你这是作甚?蔷哥儿是我请回家的客人,你就那样待他?”
贾蔷刚出门离开不久,强忍怒气的薛蟠就跳脚叫开了。
薛蟠算不上好人,为了抢香菱,仗势欺人指使家奴打死了与他相争的冯渊。
可薛蟠对于朋友,确实当得起仗义二字。
薛姨妈虽然素来宠溺薛蟠,处处惯着他,可涉及薛家在贾家立足的重大问题,她怎能容他胡来?
薛姨妈也气得不行,道:“你这孽障,莫非是黄汤灌瞎了心?既然明知道他得罪了东府,如今连西府大老爷和你姨丈也一并得罪了,还和老太太犟嘴,你就拉他来家住,岂不是让人连薛家一并记恨?”
薛蟠跺脚道:“哎哟我的妈啊,我又不是大傻子,岂会做糊涂事?当时蔷哥儿赌了咒,让珍大哥当着老太太的面再说一回,他到底有没有赖蓉哥儿媳妇的账,珍大哥要是再敢说一遍,他就认,连忤逆不孝千刀万剐的罪一并认,还说什么粉身碎骨也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妈你是没见,贾家一堂人都镇住了,他家老太太、大老爷还有姨丈,个个下不来台,珍大哥更是臊的连脸都没法要了,这个时候我开口帮他们下台,他们不感激我,还恨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姨妈闻言,心里稍微放下点心来,却没再理薛蟠,而是朝他身后招手唤道:“快来快来,你哥哥这疯头马今日做下了好大的事,我也说不动他了,好歹他还听你一言,你同他说罢。”
薛宝钗进前,挨着薛姨妈坐在炕边,浅笑问道:“哥哥今儿又做下了什么大事了,把妈气成这般?”
薛蟠一肚子窝火,对着薛宝钗叫道:“妹妹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
说罢,将今日之事说了遍,最后问道:“妹妹你说说看,妈今儿这事儿是不是做差了?”
薛姨妈啐骂道:“该死的孽障,喝多了不去躺你的尸,胡吣什么?”
薛宝钗静静坐在那里,眼前似又浮现了那道身着月白斓衫的清瘦身影,相比于自家哥哥的大头豹眼,那个人,当真俊秀的不像话……
“乖囡,你说说,这事该如何是好啊……”
薛宝钗轻轻抬起眼帘,微笑道:“妈,你只管拿哥哥的话去同老太太和姨娘说,自然也就没事了。至于蔷哥儿,既然已经住了进来,你还是放开了心结,好生相处才是。若实在相处别扭,不如咱们家就搬出此地,另寻宅院去住吧。”
薛姨妈闻言面色微变,连连摇头道:“这叫什么话,这样……岂不是让人以为是蔷哥儿逼咱们离开的?不成不成……不过,若果真受了牵连,这样提一提,也未尝不可。”
薛蟠闻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不得下不去,“嘿”的一声转身离去!
……
ps:不是我黑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姑娘,对于不相干的人,从来都是这样的。
另,感谢书友朱悍、自幼纯且良、我劝你善良啊、竟有人叫灵长类、king大大、遗忘时间者、木瓜滴水、文明恶棍i、小小笑、温柔也香槟等书友的打赏。
第四十六章 强索
“多谢姐姐了。”
梨香院前庭西厢,贾蔷微笑谢过。
香菱相貌柔美娇媚,眼神懵懂中又有些怜弱,着一身碧香色百褶裙,也挡不住身量玲珑,她虽被薛蟠抢到跟前,却还未开脸收房。
不过薛蟠得空还是缠着薛姨妈要人,所以常在姨妈房间的香菱,也听说过薛蟠谈论贾蔷。
因感叹他无父无母,和她身世倒有些相仿,再加上相貌不俗,又有礼守节,不似素日里见的薛蟠动辄动手动脚,所以声音轻柔道:“小蔷二爷比我还大些哩,不必叫姐姐,叫我名儿就是。”
二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淡淡的桂花香飘来,贾蔷心情也好了许多,道:“到底辈分不同……不过,薛大哥也不用我叫薛大叔,只以兄弟相论。”
香菱抿嘴一笑,道:“那正好,二爷可别再叫我姐姐了。”
贾蔷点了点头,微笑道:“这里没其他事了,你且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就出去,大概入夜才回来,也不必劳烦你。”
香菱闻言,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方才听闻薛蟠让她来服侍贾蔷,她心里就有点凝重。
来贾府也一年了,见到的听到的许多事都让她大开眼界。
莫说相送丫头,好些人连侍妾都能转送他人,甚至还是老子给儿子送女人。
香菱虽是个出身卑微的,连爹娘老子都不记得了,可如今也大了,又得薛宝钗的教诲,有了自尊自爱之心,不愿如商货一般被送来送去。
这会儿听见贾蔷之言,心里十分感激。
不过她正要告辞离去,就见薛蟠气冲冲的进来,差点冲撞到一起去。
薛蟠正在火头上,见拦他道的竟是个丫头,登时瞪眼大骂道:“瞎了你的几吧眼了?给我滚开点。”说罢,一把将香菱推开。
香菱哪里经得起薛蛮子的力,连连往后退,眼见要跌倒,被贾蔷搀着胳膊扶住。
惊慌失措间,发现贾蔷只是扶着她的手臂,未曾失礼,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那张温润的脸,忙低下头。
心尖儿砰砰跳,却也不知是惊还是羞。
贾蔷松开手后,问薛蟠道:“薛大哥怎生这大的气?”
薛蟠闻言,却有些尴尬道:“蔷哥儿,我妈她……”
薛姨妈之前勉强的态度,岂能瞒得过人?
贾蔷却摆手微笑道:“薛大哥,人都道你霸道,但我却觉得薛大哥你为人仗义厚道。只是,我们不能以自身的性子,去要求每个人都如此。薛大哥这样的人物,至少遍观贾家,也无一人,我要谢谢你。”说罢,微微躬身一礼。
薛蟠若非此等人性,后来也不会为了柳湘莲尤三姐之事哭成泪人,使人四处打探寻常义兄冷郎君的下落。
贾宝玉和柳湘莲如此要好,也不曾听闻做了些什么……
这会儿,薛蟠闻言简直感动的快落泪了,多少人背着他叫薛大傻子,多少人糊弄他只为了骗他的银子,连他娘都骂他,难道他一概不知?
他不是不能做个那些人眼里的正常人,可他只想痛痛快快的高乐!
那些人惹他生气,他就打人,有人为了三五十两银子就和巴狗一样巴结着他,他给他们又如何?
薛家不少那么点银子,却可以看出那些人的丑态。
从来没人夸过他有何优点,更没人赞他一声仗义。
贾家族学里那些卖屁股的活兔子,哪个没从他荷包里掏走百八十两银子,可哪个真心谢过他?
薛蟠抽抽着鼻子,避开眼神,虚扶了扶,干巴巴笑道:“嗨,你这……都是自家弟兄,说这些作甚?我老薛就是看你顺眼儿,谢我作甚?说这些怪难为情的……”
看到这里,香菱差点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薛家呆霸王吗?
这两人该不会是……
贾蔷似感觉到了她的怀疑,转头看向她,与她微微一笑,那清澈干净的笑容,立刻打消了她的怀疑。
这样的人,断不会做那样的事。
“薛大哥,若无事你自去忙你的吧,另麻烦你让人告诉我的长随,让他们先回青塔寺那边,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贾蔷说完,薛蟠奇道:“还让他们来回折腾个甚?我这里多的是仆役睡的房子,让他们挤一挤就是。你还没用晚饭,咱们出去高乐高乐才是正经,怎赶我走?”
贾蔷摆手解释道:“今日才同他们撕破面皮,不好太恣意,若是出外寻乐,怕会落下口舌把柄。下一次吧,等咱们的会馆建起来,我保证,比外面那些好顽的多。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由我们自己做主。”
薛蟠闻言大喜,大笑道:“好好好!还是蔷哥儿你会顽!我们这些人顶多去逛逛青楼,你居然要开个楼……”
“啊?”
一旁香菱闻言见鬼一样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哭笑不得道:“薛大哥,咱们的会馆是意气相投的朋友聚会之所,或舞文弄墨,或比武射箭,不拘文才武略,或者七十二般技艺,但凡有一技之长皆可入会,却不是什么秦楼楚馆。”
薛蟠不信道:“里面没有妓子高乐?”
贾蔷摇头道:“有是有,但绝不会接客。”
他是后世灵魂不假,却也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
他当不了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来日若有能力时,当然不介意去救助些落难之人,打发盘缠送人回家。
但现在,他只能先融入这个时代。
当然,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人去搜罗一些良家来,逼人做那等事,若那般,既降低了格调,也让人瞧不起。
不过听贾蔷这般回答,薛蟠却郁闷了,他最好狎妓……
失望之下,对还站在一旁的香菱喝道:“呆傻鸟样的顽意儿,还站在那作甚?小浪蹄子还不快去让厨房弄一桌好菜来,仔细我折了你的膀子!”
香菱唬的一个激灵,慌忙离去。
贾蔷暗自摇头,为香菱感到惋惜,和薛蟠说话间,小劝了两句,和女人耍威风,实算不得威风……
当然,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因为实在没有立场去劝说别人房里事。
贾蔷主要问一些江南金陵的风俗人物,想多了解一些南省诸事,奈何薛蟠大部分时候,都能很自然的将话题转到秦淮河画舫里的姑娘身上。
什么扬州瘦马,什么秦淮八绝,什么三寸金莲……
讲到嗨处,连他在画舫上见识到的那些名器和绝招都大谈起来,讲的是头头是道,神采飞扬。
贾蔷感慨的看着眼前的大头,今年才十六啊,却已经成了金陵紫金山下第一车神……
然而正当贾蔷听的脑子发涨,准备让闹腾的活蹦乱跳的薛蟠歇歇时,忽闻门外敲门声,待问来者何人时,却听来人禀报道:“大爷,外面来了一个老头儿,说是蔷二爷的舅舅,有十万火急事来寻他。”
贾蔷闻言忙起身,薛蟠也连声骂道:“既有急事,还不快请进来?”
未几,就见薛家下人引着刘老实和铁头、柱子进来,刘老实一见贾蔷,就急道:“蔷哥儿,快回去吧,金沙帮少帮主都快急疯了,派人来说,那淮安侯府的人上门强要入伙,他如今正在想法拖着,可淮安侯府的人强横的很。那少帮主还说,若果真顶不住,就只能告诉他们,方子不在他们手里,让咱家有个准备!”
……
第四十七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先回家,得知金沙帮尚未祸水东引,贾蔷心里放了下来,对金沙帮生起的一丝怒气也散尽,由恼火转为欣赏。
金沙帮少主看起来娘们儿叽叽的,做事倒还是有些担当。
金沙帮总舵门前,停了二十多匹骏马,还有五个着装明显不同于金沙帮众的人,守在门口,看管着这批马匹。
看到贾蔷、薛蟠带着七八个人到来,还有一个高如黑熊精的大汉,不由都紧张起来。
“干什么的?”
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贾蔷没有理会,带着薛蟠、铁头、柱子、铁牛四人,还有两个薛蟠的长随,直往金沙帮大门走去。
“站住!我淮安侯府办事,谁敢乱来?”
淮安侯府一亲卫拔刀,挡在门前厉声威胁道。
见此,薛蟠脸上都有些惧色。
他虽人称呆霸王,看似天王老子都不怕,可实则心里远无表现的那样狂妄。
就算欺负人,欺负的也都是没甚根底的百姓,至少家世远不如薛家。
但淮安侯府是元平功臣二十四武侯之一,至今还在军中直接掌权,他自忖薛家惹不起……
不仅薛蟠怕,贾蔷身后的铁牛也有些害怕。
若不是出发时春婶儿和刘大妞再三威胁叮嘱他,让他紧跟贾蔷,保护好贾蔷,不然就再不认他,这会儿铁牛都想调头就跑,太吓人了……
然而贾蔷却并不怕,因为他明白,无论前世还是当下,涉及到利益之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残酷。
除非窝在家里甘心当一个平庸之辈,否则,岂有不争不斗就能成事的?
再者,先前得了冯紫英的指点,有圣眷在身,贾蔷仗势欺人可能不行,但若只求自保,就当下来说,几乎无敌。
越是地位高的权贵,为了避嫌落入旋涡中,就越不会对他出手。
这便是贾蔷的底气所在。
“铁头、柱子,让他走开。姐夫,护着我进门。”
说罢,大踏步往门内走去。
铁头和柱子在码头跟了十来年的船,在河道上是真正和亡命之徒拼杀过见过血的彪悍之徒。
而淮安侯府的亲卫,若眼下还是世祖皇帝元平朝,那么十个铁头、柱子加起来都不可能是淮安侯府亲卫的对手。
那一批武侯亲卫,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和阎王搏命活下来的,天下无敌!
可几十年过去,那批老卒早就死光了。
眼下的侯府亲卫,是连血都没见过几回的太平兵蛋子。
虽然手里持刀,可一来摸不清贾蔷的路数,不敢当真杀人,二来也不是铁头和柱子的对手。
只见铁头和柱子二人一个起跃,狞笑着扑向了淮安侯府亲卫,三两下将他手中兵器夺下,把人丢出门楼下。
其他四人倒是想上前,可是看着一个黑熊怪护着贾蔷、薛蟠往里走,四人想了想,还是留在原地看守马匹算了。
贾蔷这般强硬,倒是让一直守在门房内的金沙帮众大起钦佩之心,主动为其带路。
薛蟠这会儿感到热血沸腾了,冲贾蔷竖起大拇哥,夸道:“蔷哥儿好样的!你可真愈发像我行事的做派了!”
又回头看了眼喘着粗气的铁牛,赞道:“没想到你长的这么丑,平日里也窝窝囊囊的,这个时候竟这般得力,没说的,回头我送你个好花儿戴头上,夸夸功!”
铁牛:“……”
戴恁娘!
“大爷,到了!”
金沙帮门子将贾蔷一行引至聚义堂前,抱拳道。
贾蔷点点头,看着被无数火把点亮的庭院,和金沙帮众那一张张面色悲愤屈辱又不敢张扬的脸,他回头对铁牛道:“姐夫,护住我,今晚护好了我,往后你天天有肉吃,管饱。”
铁牛闻言,眼睛都泛红了,鼻孔也张的和牛鼻子一样,粗声道:“管,管饱?”
贾蔷郑重点头,道:“管饱!不过今天我要是被人害了,往后你就难了……”
铁牛闻言,本就够黑的脸彻底成锅底了,粗声道:“蔷哥儿,里面,有人要害你?”
贾蔷笑着点点头,道:“我不怕,因为有你们在。”
铁牛闻言,又害怕又感动又愤怒,最终,感动和愤怒压过害怕,扬着有些发涨的脑袋,大声道:“谁敢害你,俺锤死他!!”
这如雷般的声音,让聚义堂里的喧哗声都为之一顿。
贾蔷趁此时机,哈哈大笑着抬脚迈了进去。
“哎呀!贾兄弟来了!”
金沙帮少帮主李进此刻的处境并不好,聚义堂内挤满了人,除却金沙帮核心帮众二十多人外,还有一伙数目对等,身着大燕军中武服的青壮,簇拥着一个锦衣劲服的年轻人,倚坐在主座上。
李进强笑着迎上前,看着一身月白斓衫的贾蔷,轻轻呼出口气,拉起他的双手道:“好兄弟,你可来了。”
贾蔷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微笑道:“接下来交给我就是。”
李进眉尖一扬,道:“果真?”
贾蔷含笑点头,李进双手一击,哈哈笑道:“好!今日金沙帮就与贾兄弟共进退!”
“呸!哪冒出来的穷酸,在这装大个儿?交给你?你他娘的算老几就交给你?”
一直坐在主座上冷眼旁观的淮安侯世子华安忍不住腹内恶心,啐骂道。
华安自忖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粗鄙之人,在军中和有意思的底层士兵也顽的来,只是实在看不惯爱装的人。
神京城虽大,权贵虽多,但实际上他们这个圈子并不大。
开国功臣那一脉早已经衰落,虽还有些影响在,但实际在军中存在感已经不多,所以没谁在意。
大燕对宗室看管极严,除了掌部的王爷外,其余宗室大都夹着尾巴,安享富贵。
再有就是元平功臣一脉,如今军中大权多在这一辈人手中,淮安侯府便是其中之一。
圈子里有些水准的人,要么是他的朋友,要么是他的对手,他都认识。
还有一个圈子,就是文臣之后,譬如阁臣大学士家的子弟。
但即便两个圈子不同,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可圈子内顶尖儿的人物,华安也都认得。
在所有他惹不起的人里,绝没有眼前这个年轻人。
武勋子弟出身的华安,最烦这样装腔作势的穷酸书生了。
要不是看他身后还跟了个黑熊妖怪,他早就让人动手拿下,扒掉裤子吊起来打了!
装,装你娘的装!
贾蔷还没说话,薛蟠就跳出来骂道:“扯你娘的什么臊?淮安侯府就了不起,蔷哥儿还是宁国公的正派玄孙呢!”
华安闻言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开国功臣之后,不过也就是一群废物点心罢了,整日里沉溺在祖宗的功劳上享福受用,半点出息也没有,不在你们府上做缩头乌龟混吃等死,也敢跑出来充大个儿?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老几?”
骂罢,看也不看贾蔷一眼,对李进喝道:“最后再问你一次,我到底入不入得这份股?看在你们是开国武卒之后的份上,我一点便宜不占你们,你们怎么干,我一概不管,有人欺负你们,我还准你打打我的招牌,我只要方子,二百五十两银子。这个交易,你就是告到金銮殿上,你都道不出一句不公来。”
李进苦笑摇头,上前道:“少侯爷,我……”
话没说完,华安看出他仍在婉拒,登时火冒三丈,厉声道:“李进,我警告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金沙帮就在我爹奋武营防备区下,干的那些破事,你当谁不知道?平日里念在你们不易,本是开国功臣麾下武卒,结果人家吃香喝辣你们屁都闻不到一个,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你们计较。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连这点子事都敢推诿,你信不信,老子我半个时辰内,扫平你金沙帮!”
李进闻言大骇,忙上前道:“世子爷息怒!不是我不答应,实是无法答应,我……”
“好胆!”
华安被连番拒绝,尤其是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极通情达理讲道理的情况下,李进居然还敢再三说不,本就脾气火爆的他,焉能忍受此等奇耻大辱,见李进靠近,二话不说,一巴掌扇了过去。
“小心!”
“啊……”
贾蔷在其身后适时一拉,李进本身也有武艺在身,往后一仰,想要躲开这一耳光。
却不想华安的指尖却打在了李进的脖颈处,“啪”的一下,一块“喉骨”掉落在地。
贾蔷看着失衡倚在他怀里的李进,光洁的脖颈上哪里还有什么喉结,一时间皱起眉头来。
怎么可能?
他居然一直没发现,这么毒吗?
……
第四十八章 得胜
“啊!!”
李进不仅丢掉了男人的喉结,连声音都变了味。
这一变故,彻底让她失去了往日的精明,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还有金沙帮的一众帮众,连他们都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帮主的公子,金沙帮的少帮主,怎么……怎么……
怎么突然变成娘们儿了?!
“哈哈哈哈!”
华安看着原本秀美过人的少帮主忽然变成了大小姐,眼睛都放起光来,大笑道:“好!好!真是了不得!!古有木兰代父从军,如今也有金沙帮的大小姐,代父执掌帮派!我喜欢!如果你成了本公子的人,现在咱们是不是一切都好说了,嗯?”
李进闻言,脸色陡然一白,从贾蔷怀中挣脱出来,站稳在地,沉着脸道:“少侯爷,请你自重。”
李进的声音,如百灵歌唱一般,出奇的好听。
贾蔷忍不住看了看地上那个假喉结,再想想先前她带有磁性的男中音……
心里纳闷道:还能这样?
“别看了,不是说交给你吗?你……”
见华安得意之极,炙热的眼神中有志在必得之意,李进只觉得遍体生寒,又见贾蔷居然还在盯着那假玩意儿使劲的瞧,气恼催道。
“哈哈哈!你还指望这个小白脸儿?宁国府?宁国府的贾珍我见过,他儿子虽记不得叫什么玩意儿,却也不是长这样的,正派玄孙?他如今连宁府嫡支都算不上,你还指望他?今天就是贾珍来了,我要纳你进门儿,他敢放一声屁,我就砸烂他的狗头!”
华安大笑不已,一步上前,抓向李进,大声道:“娇滴滴的娘们儿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放心,必正经纳你进侯府,少不得给你一个侍妾的名分,比在这破烂胡同里,跟一群臭烂苦力喝苦水井强一万倍!”
李进闻言大怒,可是又碍于华安的身份不敢还手,连连退步。
只是华安紧追不舍,李进只能逃到贾蔷后面暂做躲避,心里对贾蔷满满怨气,早知这样中看不中用,方才就该直接卖了算了!
却不想正当华安一只手紧追不舍抓过来时,一身月白斓衫怎么看都是文弱书生的贾蔷却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一出手就握在了华安右手臂上的关节处,只那么顺势轻轻一扯,众人却听到“咔嚓”一声,继而又是一声闷哼,然后就见刚刚还肆无忌惮要逼女成妾的华安,以一种颇为狼狈的姿势,被清瘦的贾蔷反手擒住,动弹不得。
“大胆!”
“放手!”
“找死!”
聚义堂上二十来个淮安侯府亲卫见之惊怒,齐齐上前怒喝。
贾蔷身后,铁头和柱子一起对铁牛吼道:“铁牛,快上前护住大爷!”
铁牛红着眼,壮如黑熊的身体微微颤栗,他心中有无尽的恐惧,但这一刻,看着气势汹汹逼向贾蔷的淮安侯府亲卫,他“吼”的咆哮一声,两步站出,挡在贾蔷身前,而后双拳紧握,朝淮安侯府怒声咆哮:
“吼!”
“吼!”
“吼!!”
那模样,当真如黑熊怪现世一般,在淮安侯府诸亲卫眼里,恐怖如魔。
真是日了哦,这他娘的到底是啥子玩意?!
一时间,聚义堂安静了下来。
淮安侯府的亲卫大多没经历过杀场,面对此情境哪里敢再乱来。
一旦惹得这黑熊怪大怒,动起杀性来,此地岂不要成修罗场?
别说他们,就是金沙帮众,也一个个面色发白。
尽管他们先前已经打听过,贾蔷这个姐夫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看起来和恶鬼一样凶残,可性格比绵羊还弱。
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前这一幕让他们谁都不肯相信传言了,这叫草包?
这时,淮安侯府诸亲卫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中年护卫抱拳道:“既然是宁国公后人,说起来都是勋贵一脉,还请这位大爷先将我们世子放了,真弄出人命来,今日在场的人,谁又能幸免?”
贾蔷擒着痛的说不出话的华安往边上移了移,和说话的护卫对上了面,淡淡道:“今早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对我说,昨日之事,一夜间整个神京顶级高门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我不仗势欺人,便没人敢欺我。看来冯紫英这话说的有些破绽,至少,堂堂淮安侯府就不知道我,所以才会欺上门来,伤我的朋友,还要抢我的方子。”
这番话一出,淮安侯府的侍卫头登时一怔,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敢问这位大爷高姓大名?是贾家哪位……”
话没说完,他似突然想起什么,面色猛地大变,看着贾蔷不可思议道:“贾家?你就是入了太上皇眼,得他老人家喜爱的贾蔷?!”
贾蔷呵了声,却未再看那侍卫,而是看向面色明显变了一变的淮安侯世子华安,淡淡道:“没错,我就是贾蔷。”
华安面色那叫一个精彩,他不是没听过这个传闻,但也只是如过眼云烟,根本没往心里去。
诸多元平勋臣世家,全部的精力都落在猜测太上皇出宫,还是携宁王出宫的事上。
至于偶然夸赞了一个溜须拍马的毛头小子,谁会在意?
一个佞幸小人,还出身没出息的开国功臣之后,甚至还不是承爵人,连点风浪也翻不起,实在不值得留意。
然而华安没想到,本以为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佞幸小人,此刻居然正押着他抬不起头来:“卑鄙小人,放开我,有种你我一对一的较量一场。”
贾蔷好奇:“刚才我是多对一赢的你么?”
华安心里那叫一个憋屈,怒声道:“偷袭你还有脸说?”
贾蔷同情道:“你正面攻来,我反手还击,何来偷袭之说?”
华安差点气炸,咬牙道:“你果然是佞幸小人!”
贾蔷看着他目光愈发悲悯,道:“我昨日于醉仙楼所言,初时根本不知道太上皇会听到,所以,句句皆是肺腑之言。若非如此,你以为圣明如太上皇,会听我一个白身草民的浅显之见?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这元平功臣之后,居然认为我说的都是佞幸之言。呵呵,好一个淮安侯世子,好一个淮安侯府!你们心里到底是怎样想太上皇的?还真是大燕的好臣子啊。”
“你……你,你放屁!”
华安闻言心头一紧,破口大骂,就想挣扎起身,可被扣关节实在太痛,一挣扎又是一声惨叫。
贾蔷问道:“现在怎么说?我到底是不是佞幸之臣?”
华安一张脸也不知是因疼痛所致,还是因为憋屈羞愤所致,紫的发黑,一字一句道:“是我信口开河,你非佞幸小人。”
贾蔷呵呵了声,松开手将他放开,道:“知错就好。”
华安一得自由,眼睛都红了,怒声骂道:“老子锤死你个卑鄙小人!”
说罢,举着左拳朝贾蔷挥了上来。
他依旧坚信方才只是卑鄙的贾蔷偷袭才失手,这个看起来连只鸡都杀不死的穷酸,就是他单手也捏得死。
不然,他这些年在军营里的打熬都白费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面对他凶猛挥拳攻来,贾蔷居然没求救,非但不退,反而往前急迈了一步,侧过身子,出手如电,再度捏住了华安的右臂,猛然一拐……
“嗷呜!”
华安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瞪着贾蔷,恨不能咬碎他。
可是这一次,不止是他,周围人也都看了出来,这贾蔷看起来是清瘦,力气或许也没那么大,可是却绝非弱书生。
他们自然不知道,前世贾蔷虽只是一工科狗,可他爷爷却是正经的沧州老武师,一手八极拳老辣之极。
不过贾蔷因为吃不得苦,所以没学得八极精髓,但在八极巧劲上,却格外有几分天赋。
真要正常放对,肯定敌不过自幼打熬筋骨的华安,可他先出其不意伤其一臂,再故意激怒于他,让他失去理智来攻,胜过他,实胜于心计,而不是勇武。
但落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样看了,薛蟠激动的好似他打了胜仗一般,兴奋的几乎无法自抑,跳脚大声吼了声:“好!!”
……
第四十九章 谈和
身边人虽然高兴,贾蔷面色却依旧平静。
第一次是出其不意偷袭得逞,第二次先以激将法乱其心智,再欺负一缺一条胳膊的残疾人,与其说是身手过人,不若说是心智冷静沉着,非以力量取胜。
他再度随手放开了华安,道:“李进之所以不答应你,是因为她没办法答应你,因为这桩生意的根本,烤肉秘料的配方,是我的。就连她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答应你?”
“你的?”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华安的意料之外,他皱起眉头看了眼站在贾蔷身后的李进,咬牙道:“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贾蔷不用李进回答便说道:“那是因为我告诉过她,不准将此事告知别人。我是读书人,要考取功名。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利欲熏心之辈。”
华安闻言嗤之以鼻,一边抱着手臂,一边冷笑看着贾蔷,道:“读书人?你这身手,读个球攮的书!你以为解释这些,我就会放过你?”
贾蔷好奇问道:“说说看,你能奈我何?”
“你……”
华安虽然心中有所想,可也明白,嘴里是万万不能说出口。
他要是敢说,太上皇早晚要驾崩,等太上皇死后,淮安侯府随手就能捏死贾蔷,那就中了这白面奸人的贼计了!
不过,他也非善类,冷笑道:“奈何不得你这卑鄙小人,我还奈何不得这狗屁金沙帮?咱们走着瞧!”
说着,目光如刀一般,冷冷剜向李进。
李进见之,明显目现苦色。
她虽然敢和华安一对一的比武论生死,可是面对淮安侯府的莫大权势,她又如何能护住金沙帮和太平街里两千多老老少少?
贾蔷看着华安,眼神明显失望道:“好蠢的东西。”
华安闻言大怒道:“你敢辱我?”
贾蔷道:“连我这样身上只担着寥寥数人生活的人,尚且知道做人不可意气用事。除非遇到了要紧的利益之争,否则等闲不要与人结仇。你我本无冤无仇,是你强要以二百两来入伙我的生意,我不愿,作罢就是,你也没有可能从我手中强得秘方。可你又是仗势动手,又是逼迫我的朋友,如今居然为了一时意气,还准备报复金沙帮……”
“那又怎样?你又能奈我何?”
华安借用贾蔷之言,冷笑反问道。
贾蔷淡淡一笑,道:“你自然可以报复金沙帮,但你报复后,却得不到丝毫好处,还会结仇于我。我这个人轻易不与人结怨,寻常一点口角矛盾,很少放在心上,因为不值当。但你若动了我的人,那就是大仇。我保证,十年报不了仇,二十年也会报,二十年报不了,三十年总能报。我若无能,这一生报不得仇,也不会人死而恨消,必会留恨于我的子孙,叮嘱他们继续报仇,直到大仇得报方休。但我想,我总不至于如此废物,连生平大仇都不能亲手报之。所以,你淮安侯府自然可以为你出口气,扫平金沙帮,然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奉还给你们。”
华安看着贾蔷清冷的眸光,心里有些发寒。
怪道他老子酒后常骂朝廷里的文官都是狗娘养的阴贼,就会背地里的捅刀子,杀人不见血!
果真没说错啊,居然有如此冷静的威胁,虽语气平淡,却让他寒到骨子里。
华安狠狠的盯着贾蔷,咬牙恨声道:“姓贾的,你不会以为,今日之辱,我华安会因你一句话就忍气吞声咽下去吧?我告诉你,你少做他娘的白日梦!我淮安侯府会怕你一个走了狗屎运的下流种子?你以为我还会等你躲在耗子窝里来暗算?等着吧,早晚叫你死都没地儿埋!”
贾蔷呵了声,道:“那就怪不得我今天就先敬你家一杯了……也罢,提前知会你一声,看你有没有解难之法。其实很简单,只要让人把你今天骂我是佞幸之人,在太上皇前说的是佞幸之言的话传出去,我实在想不到你们淮安侯府会落下什么好来。如今好些人都在私下里骂我,可没人敢明着骂,缘由为何大家心知肚明。你们淮安侯府却是厉害,这个时候敢为天下先,来当这根出头的椽子……少侯爷,淮安侯府也不会没敌人对手吧?我起个头,大戏自有与你家侯府实力对等的高人去唱。我想到那时,你们淮安侯府的传承,怕是要落不到你身上了,你老子能得个善终都算祖宗积德。”
华安闻言,面色大变,看向贾蔷的目光里,渐渐显露危险之色。
贾蔷好笑道:“怎么,你还想杀人灭口?说你蠢货,你还真够蠢的可以,你这是生怕淮安侯府不灭门哪……罢了罢了,不逗你这样的实诚人了,没难度,所以一点意思也没。再者,也是我心地良善,不忍为了这丁点小事,灭一功臣之族。
华安,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做生意,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过程,是要谈的。其实只要你能放下你的架子坐下来谈,自然能谈出一条共赢的路子来,何须打打杀杀,结成死仇?当然,你也不要以为我愿意和谈是怕你淮安侯府,我之所以愿意退一步,只是看在你先前还愿意出二百两银子,没有直接强抢的份上,在我看来,你还算不上一个坏人,还算守规矩。所以,这件事还有的谈。”
此言一出,聚义堂上的气氛登时舒缓下来,众人心里都悄悄松了口气,也都觉得后背发凉,被冷汗打湿,包括华安。
没理会亲兵队正拼命给他使眼色,华安看着贾蔷,怀疑道:“你想谈?你肯给我方子?”
贾蔷摇头笑道:“不是我想谈,是你想谈。你想得到方子,还答应不触碰金沙帮的利益,在我看来,无非是想在军中操使。毕竟,烤肉的味道应该极对军汉的胃口。又或是,到外省去做?”
华安闻言,再吃一惊,看着贾蔷道:“你怎么知道……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肯不肯把方子卖给我?你留着也没用,军营附近没劳什子金沙帮银沙帮的存身之地,不若给了我。”
贾蔷摇头道:“方子肯定不能卖,但是可以合作。天下大利,自该由天下人来分享,我从未想过要一人独占。但是,谈合作要有谈合作的态度,至少要彼此对等,而非贵府这般,咄咄逼人,威胁强迫恐吓一起上马。”
华安闻言,死死的盯着贾蔷看了半晌后,用唾沫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点头道:“很好,原来开国功臣的后人,也不全是废物草包,贾蔷,你是个人物,我小瞧你了。”
贾蔷点了点头,没理会这些评价,他道:“合作的事……我想,就不必我们亲自来谈了吧?具体如何合作,如何让彼此都能获利,就由掌柜的来谈吧。只要贵府能以诚信诚心来合作,必有一份不菲的回报便是。”
华安抽了抽嘴角,道:“好,那回头我打发家里管家来谈,你可不要让我吃亏,最近缺银子使……”说罢,目光又落在贾蔷身后的李进脸上,眨了眨眼睛,问道:“这娘们儿,能不能让给我?你若让给我,从此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今日之事,也一笔勾销!”
贾蔷闻言,回头看向李进,就见李进面色煞白,朝贾蔷使劲摇头。
这个世道,对女子极为不易。
若无权贵相互,她是绝对逃不脱另一个权贵之手的。
华安有一百种法子逼她就范,因为金沙帮底子就不干净……
金沙帮的老少爷们儿或许还巴不得送她去给少侯爷当小妾,以保太平街的太平。
不过,她还是很幸运。
贾蔷回过头来,摇头道:“恕难从命。”
华安闻言,气呼呼的瞪向贾蔷,不过稍许后又哈哈一笑,道:“好!不愧是能伤我的人。要是你果真让了,我也只拿你当个瓜皮。连自己的娘们儿都护不住,那还算男人吗?像我……”
说的兴起,下意识的去拿手去拍胸脯,结果牵动了伤势,登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
贾蔷见之,上前拉住他僵直不敢动的手臂,一推一送,只听“咔嚓”一声,脱臼的关节就恢复原位了。
华安悄悄的转了转手臂,发现居然不疼了,登时大喜过望。
不过他发现贾蔷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喜意一滞,无奈摇头道:“你们这些读书秀才,最是没劲,不过你算好的。得,那就这样罢。今日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以后你就知道我华安是什么样的人了。”
贾蔷轻声笑道:“不用以后,我现在就知道。”
华安奇道:“你怎么知道?”
贾蔷道:“少侯爷若果真是霸蛮无礼之人,也不会愿意出二百两银子入伙了。”
此言一出,华安又哈哈大笑起来,昂起下巴,看着贾蔷道:“说的不错,若我果真是个黑了心的,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他目光不善的扫过金沙帮众,最后又停留在李进脸上,再问贾蔷道:“果真不能让给我?我想起来了,她还不是你的女人,你和我一样,压根儿不知道她是个娘们儿!”
贾蔷摇头道:“少侯爷,恕我轻狂一句,强抢民女的下三滥,实在没资格与我同行。”
华安闻言,先是怒瞪起豹眼来,可看了稍许,又仰头狂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真是越来越对老子的脾性了!不逼就不逼,不过只要她不是你的人,那就早晚都是我的!我说,你干脆也别念那些馊书了,跟我去军里,贾家在军里还是有些势力的,再加上兄弟你的能力,将来跑不了一位军机!”
贾蔷无语的看着他,道:“你这还没吃酒,怎就上头了?军机是你能安排的?”
华安闻言又是一阵大笑,看来笑点是有些低……
他最后拱手道:“今儿算是不虚此行,没得一娘们儿,得一意气相投的朋友也成!贾蔷,你等着,回头我去找你,带你去让那群只会舞刀弄枪的粗胚们瞧瞧,我华安其实也是读书人,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看看我兄弟,哈哈哈!”
大笑说罢,却不再啰嗦,拱手一礼后,带着一众亲卫一阵风般离开。
看着这群人的背影,贾蔷轻轻呼出了口气。
不过,余光中,却看到一双明眸,正含着怨气的看着他……
……
ps:武力值什么的都是一笔带过的小彩头,不会一人横扫千军的。
第五十章 相托
“你这样看我作甚?”
贾蔷见近在跟前的李进拿一双眼睛饱含幽怨的看着他,不由皱起眉头问道。
他虽读过红楼,但本心,还是工科男的心。
李进:“……”
先是一阵无语后,她将地上的“喉结”捡起,重新卡在脖颈处,干咳了两声后,声音恢复成磁性男中音,对聚义堂内二十来个金沙帮精锐道:“你们先出去,此事回头自有交代。”
一众金沙帮众或面色凝重,或依旧呆滞,或目光闪烁,显然军心不稳。
在两位长老和几个头目的带领下,二十余人先后退场后,李进又对贾蔷道:“能否请大爷的人暂且出去,我有事与大爷相商。”
贾蔷闻言,看向薛蟠等人,原还以为薛蟠会不依,要留下看热闹,没想到他却第一个响应,连连招呼铁头、柱子和还在喘粗气儿的铁牛出去,边走还边同贾蔷挤眉弄眼,模样快活之极……
待聚义堂上只剩二人时,李进坐倒在椅子上,仰头喝尽一盏茶,长呼一口气后道:“现在怎么办?”
贾蔷莫名:“什么怎么办?”
李进气的眼睛一瞪,道:“真是好大爷,你刚才没听到那混帐怎么说的?”
贾蔷闻言恍然,而后摇头道:“这你放心吧,华安此人终究还是守规矩的……”
“他守个屁啊!”
没等贾蔷说完,李进就恼火道:“你们这些贵爵子弟,彼此对等时倒还守点规矩,可对上我们这样的卑贱百姓,规矩算什么!我们在你们眼里,又算什么?怕是连条好狗都不如!我有什么资格和你们谈规矩?刚才要不是你在,他要抢我走,谁敢拦?便是金沙帮里的叔伯兄弟,怕也巴不得我去给他做小老婆,以保全这条太平街的太平!”
想起之前自家长辈弟兄们的眼神和态度,李进只觉得心寒,红了眼圈。
不过她也不会怨恨他们,因为她知道,若是敌人是江湖帮派,那这些叔伯兄弟哪怕死也要去拼命。
可对手是一座武侯府……
好似一个孩童面对一座刀山一般,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余地也没有。
贾蔷见她这模样,宽慰道:“华安也是要脸面之人,我说了你是我朋友,他不会再强逼的。”
李进看着贾蔷,吐出口气来,道:“你还未成亲?”
贾蔷抽了抽嘴角,无语的看着她。
他虽没甚门地之见,他眼下也谈不上什么门第,可讨老婆不是这样讨的。
对不起,告辞,告辞!
见他这幅敬而远之的模样,李进一把拉住贾蔷的胳膊,郁苦道:“没想高攀你去当你的正房,我这样的江湖丫头,卑贱下流,岂敢妄想你这国公子孙?”
贾蔷摇头劝道:“你想多了,我自幼父母双亡,遭遇……比你好不了多少。我只是觉得,你突然男变女,又谈什么婚嫁,实在有些荒唐。”
李进摇头道:“这世道,比这荒唐的事多得是。贾兄弟,你若愿意,我可许身为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贾蔷提醒道:“你先把脖颈上那顽意儿取下来再说这些,不然怪怪的。”
李进气个半死,她自觉已经到了十面危机之时,可眼前这人却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到底还是执拗不过贾蔷的眼神,将那小喉结取了下来,声音登时又变成了百灵般脆甜:“行了吧?”
贾蔷实在好奇,就算前世的科技手段也做不到这一步吧?
不然那么多变性人,也不会顶着奇奇怪怪的嗓音度日。
“别看这个了!”
李进见贾蔷只是盯着她的喉结看,气恼道。
工科狗出身的贾蔷却还是忍不住,正经发问:“请问少帮主,这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进也真的好奇:“你果真不想要一个我这样的小妾?你是不是觉得我粗鄙不堪,不配服侍于你?”
贾蔷好笑道:“你若甘心为人妾,直接答应华安不就完了。他还是淮安侯府的世子,将来至少一个一品将军,不比我强得多?”
李进垂下眼帘道:“你当我是那等没见识的蠢女子,以为走点运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豪门里的婢妾,不过是权贵们的顽物,还要忍受家里大太太的折磨,光站规矩就能站死半条命。就是生下了一儿半女,也养不到跟前,以后连自己生的儿女都瞧不起自己,恨不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那叫什么变凤凰?怕是生不如死。你不一样,我使人打听过你,知道你的处境。所以,才想把这后半生,托付给你,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贾蔷想了想,问道:“什么条件?”
李进抬起眼睛,看着他道:“希望大爷能容我继续留在金沙帮,还有,日后……若能得一双儿子,能许一人姓李,继承我家香火。”
说着说着,李进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有多么过分,简直欺人太甚……
莫说是贾蔷这样出众的人,便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也不可能允许自家媳妇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是,金沙帮是李家几辈子的基业,为了传承这份家业,李进自小便被充当男孩子养,针织女红一概不会,拳脚功夫却是一等一的高明。
身上常年裹着修身的布,皮肤粗糙,嗓音能变,也是因为十多年来一直用小技巧训练所致。
为此,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偷哭过多少回。
她为何想尽办法做生意赚钱,而不是像帮里老人建议的那样,遵循祖法,跑镖闯江湖养家?
那是因为跑镖的路上,女人是最不方便的,莫说洗澡,就是拉屎撒尿都困难。
她是最爱清净的人,却因跑镖路上实在不便,悄悄尿过裤子……
然而就是这样难,她也要保住李家的家业,不然,非要将她卧病在床多年的老子生生气死。
她爹原是准备让她招人入赘的,可是就算是入赘的人,又哪里抵得住淮安侯府的势力?她也看不起入赘的男人。
今日贾蔷的表现,却让她看到了希望,近乎完美的希望。
出身虽有些复杂,但眼下关系极为干净。
没有高堂父母在上,和贾家关系紧张,族亲之间亦是平平,也就少了会阻碍她那些条件的绝大多数障碍人。
虽带着一身书生气,却没有一丝迂腐的酸味。
今日更是站在她面前,拦住了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淮安侯府。
这样的人,一旦错过了,就不可能再遇到了。
而且李进觉得,此事必须要趁早,要杀伐果决!
越迟,贾蔷的地位越高,她的希望就越小。
真要等他一飞冲天后,怕是给他当老妈子人家都嫌弃她笨手笨脚不会针线……
李进是个果敢的性子,所以要抓住这个机会,解决困扰她心头多年,让她每每深夜难眠的问题。
只是,他会答应吗?
看着贾蔷这张俊秀之极的脸上,那双眸光清冷的丹凤眼,李进怀着担忧和憧憬的心情,渐渐失了神……
……
ps:创作总要有素材,素材通常来自生活。长的丑的人很难体会到像贾蔷和本作者这样的人的烦恼。读大学的时候,我每天都为该怎么拒绝女同学还不能伤了别人的自尊心而苦恼。唉,当真是难啊……你们估计多半体会不到。
第五十一章 警告
“蔷哥儿,如何了如何了?”
贾蔷自聚义堂而出后,守在门外早已不耐烦的薛蟠一下蹿了过去,双手举起一对大拇指对碰对,挤眉弄眼问道:“蔷哥儿,你可以啊,算算钟儿,都快一个时辰了,蔷哥儿,你果然够强!”
附近金沙帮众们一个个面色黑沉,若非今日之事,再加上贾蔷身边的铁牛,他们非把薛蟠撕碎了不可。
贾蔷摇头道:“薛大哥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和少帮主商议如何继续经营烧烤营生。”
薛蟠闻言登时恼了,直剌剌道:“蔷哥儿,你糊弄你薛大爷,当我是傻子不成?我就问你,她现在是不是你的人了?”
周围金沙帮众,尤其是金沙帮两位长老,都紧紧盯向贾蔷。
贾蔷闻言顿了下,点点头道:“是。”但有一言未尽,这侍妾目前只有名而无实。
他自忖虽非正人君子,但也不愿趁人之危。
最重要的是,他是人,不是只想交配的牲口。他对李进,不,应该是李婧,目前还谈不上什么喜欢,先前还一直以为是男人来着。
不过,既然李婧一心想成他的妾侍,且道明了缘由,哪怕是从互利互惠的角度去思量,他觉得答应下来也无不可之处。
李婧问题的症结在于,要生二子,这个好说……可改一子姓李,且任由她留在金沙帮,继承壮大李家祖业,不能在贾蔷身边朝夕服侍……
这等事对这个世道的人来说简直是无礼之极,甚至是大逆不道!
根本没人能容她这般。
若是贾府里赵姨娘敢申请让贾环改成赵环,她也不服侍贾政,不给王夫人站规矩,而是去赵家忙活,那贾母非让管教嬷嬷打烂她一张脸不可。
这不仅是撞客了,也想瞎了心了!
可对前世穿来的贾蔷来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他那个年代,孩子随父姓还是随母姓已不算大事。
至于伺候丈夫,给大老婆站规矩……
呵呵,这种二币想法也只能是幻想。
再者,金沙帮是一个难得可用的势力,也还算干净,没甚十恶不赦的劣迹。
目前来说贾蔷还可狐假虎威,借着太上皇先前一言谋求自保。
但贾蔷并不觉得,这一句话能保护他多久。
且不说太上皇会不会很快将他置于脑后遗忘,就算不忘,贾蔷昨日观太上皇的脸色,也很难谈是健康老人的脸色。
谁知道他还能高寿几何?
所以,贾蔷心中深有危机感。
而金沙帮这支人手对他来说,绝对是一支优质的力量。
运用的好,关键时候起码能够自保。
因此,他不拒绝和李婧发展一下关系。
只是暂时还不必脱光衣服去滚床单,因为他今年还不到十六岁,而前身已经逛过不少回青楼,还在宁府也乱搞过,将身子骨糟践的不轻。
尽管重生以来,他每日里必抽出一个时辰来锻炼,可目前来说,成效并不显著。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靠偷袭来取胜……
所以贾蔷以为,他现在还是少近女色多壮根骨的好。
当然,身子虚这等话不能同李婧明着说……
贾蔷只道他不愿趁人之危,不过愿意先给予李婧侍妾之名,庇护于她,免受华安骚扰。
至于夫妻之实,且等日后生出感情再说不迟,他不急,也不会强迫。
却不想,这番敷衍之言,更让李婧对他更高看一眼,自觉没有所托非人。
拉着他进了后宅,和一个昏迷修养在床榻上的枯瘦老人见了见,算是全了礼,自此便为贾门人。
她本要亲自送贾蔷出来,只是见她在老人病榻前哭的眼都肿了,贾蔷倒是第一次使出了大老爷的架子,命她在屋里好生休息,就自己出来了。
况且有些话,她在也不好说……
而听闻贾蔷承认后,薛蟠喜的无可无不可,连声问道:“弟妹怎不出来见我?既然成了一家人,她该出来拜我这个大伯才是!”
贾蔷无奈解释道:“她老子病重,刚在病榻前哭很了,我让她先好生歇着了。”
薛蟠闻言,登时恨铁不成钢道:“蔷哥儿,你这样怜香惜玉可不成!女人不能给好脸子,该打则打,该骂则骂,你越惯她,她越上脸。这一点,你该向我学,谁不听话,你就先推她一跟头然后狠抽几鞭子再说。往后,保准她不敢再跟你拿大!”
贾蔷无语道:“薛大哥,各人有各人的路数,我和你不同。”
说罢,也没继续和他扯淡,而是走向一群面色不善,又有些迷茫还有些激动亢奋不安分的金沙帮众面前,淡淡道:“你们知道,刚才淮安侯府华的少侯爷为何敢视金沙帮如无物,想骂就骂想啐就啐,更想直接抢走你们少帮主,然后一口吞下金沙帮吗?”
一众金沙帮众在两个长老周围,目光更异的看着贾蔷。
虽不知他们抱着什么心思,但大多数不是善意,而是猜疑忌惮……
贾蔷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呵呵一笑,道:“那是因为金沙帮干过太多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譬如,收太平银子,替赌坊青楼看门护院保太平,虽未杀人,可伤人却不知多少。这些事,没人追究也则罢了,真要追究,随时可让金沙帮遭受灭顶之灾!所以,就算你们少当家的武功比华安高,可华安动手,她也只能闪躲,不敢还手。若没有我,今日她难逃厄运。而不巧的很,华安能办到的事,我也能办到。”
“贾大爷何出此言?好端端的,为何要威胁我等?如今都成了一家人了,说这些实在是……”
张、洪二位长老对视一眼后,张长老问道。
贾蔷摆手道:“我这个人虽读过些书,但对你们,还不用绕弯子使心眼。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李进如今是我的人,所以我会保她。如果有人以为她是女儿身,就不服她,离开可以,好聚好散。可若有人阴奉阳违,背地里使坏做手段,甚至想谋害她,那你们最好有把握连我也一并收拾了。否则,远流三千里,是你们最好的下场。当然,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李进愿意养着你们,愿意照顾太平街上的老弱病幼,我也会帮她。从今天起,分给我的一两半利润银子我不要了,都给李进。她素来赏罚有方,想来不会让有功肯干之人吃亏。言尽于此,望尔等好自为之。”
……
荣国府,荣禧堂东三间小正堂。
卧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贾政倚在靠枕上,面色震惊的看着下面。
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座椅上,椅内铺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她看着贾政温声道:“这些事我也是略有耳闻,不曾求证过。不过蟠儿、宝玉还有凤丫头他们都知道,说是两府下人暗地里早就传遍了。毕竟,当夜有不少东府的人亲眼目睹此事……”
“砰!”
贾政闻言震怒,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弹得一垒书掉落炕上,却也不顾,大骂道:“真真是混帐!那可是他的正经族侄!!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王夫人见贾政如此恼火,忙上前劝道:“老爷且息怒,老太太起先也大怒,不过后来听凤哥儿她们分析,说珍哥儿也是酒后糊涂了回,若是他果真有此混帐心,也不会等到现在,闹出这样大的笑话来。经过这一遭,他以后必不敢再这般糊涂了。且他到底是贾家的族长,东府的长房长孙,真闹开了,贾家也丢不起这个脸。若没天子下旨,称赞贾家德行倒也罢了。可如今……”
贾政闻言,渐渐冷静下来,紧紧拧起的眉头也无奈的疏散开来,道:“怪道蔷儿那孩子刚烈到那等地步,竟说出了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等惨烈之言。唉,怎可如此?先前连我也糊涂了,竟冤枉了他。”
王夫人又道:“妹妹先前特意过来解释,说蟠儿自作主张领蔷哥儿回家住,她已经狠骂过蟠儿了。蟠儿却说,当时情形姨丈下不来台,他是为了老爷和大老爷们的体面,才居中和稀泥。妹妹深感不安,怕引起两府误会,竟提出要搬离梨香院……”
贾政闻言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如此一来,岂不让人都知道了此事?再者,若果真蟠儿存了此心,可见他是长进了。”
王夫人笑道:“我也是这般说的,可她只是担心……”
贾政轻捋须髯,摆手道:“大老爷和珍哥儿那自有我分说,不至于此。”
王夫人闻言放下心来,又温声道:“说来,上回我和妹妹还招蔷哥儿来见了回,本想让他和宝玉、蟠儿一并读书。那孩子是个好学的……”
贾政闻言犹豫了下,却是摇头叹息道:“不可,纵然读书读的好,也只是读在表面,没读进心里去。锋芒太盛,显然没读通中庸。刚过易折,非君子处世之道。”
王夫人点头道:“怪道我和妹妹一见他站在那,就知道原先的想法不通,这孩子好是好,却不像是能侍奉人的。如今老爷一说,我才明白了。”
贾政闻言,有些矜持的笑了笑,而后对王夫人道:“夜了,该安歇了。”
王夫人闻言,心下有些纳闷,平日里贾政多宿在赵姨娘房里,那不要脸的荡/妇多有狐媚子手段……即便一月里有一二日在她屋里睡,也只自顾睡下,全她发妻的脸面罢了,如何会与她招呼?
念及此,王夫人抬头与贾政对视了眼,这一看,平和的脸上忽地飞起一抹红晕来。
多少年的夫妻,她自然读得懂贾政眼中之意,隐隐颤着声应下后,叫了彩霞、彩云两个大丫头进来,服侍二人更衣……
……
第五十二章 赠书
三日后,清晨,天蒙蒙亮。
一早,贾蔷正准备从梨香院出门,前往青塔寺边的胡同租处,却见贾蓉带人正要进门。
“好家伙!差点就错过去了。”
贾蓉拍胸口笑道。
贾蔷轻挑眉尖,道:“你来作甚?让你老子知道,还活不活?”
贾蓉干笑了声,道:“正是老爷让我来的。”又压低声音悄声道:“也不知怎地,那事在外面传开了,还说你正是因此才不肯回东府,还和东府彻底决裂。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昨儿一天就打了十来人的板子,连张财那样的老人都没逃过。这不,为了力破谣言,打发我来给你送些东西来。又求了薛家老太太,请她对外说是她强烈请你来梨香院住的,为了给薛大傻子补课业。”
说罢,对后面四五个挑着担子的宁府仆役道:“给二爷送屋里去。”
贾蔷闻言皱眉,正要拒绝,就被贾蓉所拦,赔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所以挑的不是别个,既不是古董家俬,也不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是太爷当初进学时留下的书。那些书都落尘了,不过我翻了翻,上面记了不少心得注解和笔记,想来你喜欢。”
贾蔷闻言,本想要拒绝的心思登时淡了。
这进学,其实和武勋世袭有异曲同工之处。
武勋靠祖宗余荫世代富贵,而书礼传家的读书世家,祖辈留给子孙的,则是丰富的科场经验和考试心得。
寒门难出贵子,又何止是后世的阶层之难,科举时代更是如此。
纵观历代朝廷良臣名相,大半皆是世家子出身。
而除了人脉之外,书礼传家的世家子弟能得到最大的宝藏,便是祖辈留下的学习笔记书札。
这些都是各家秘而不宣的珍藏!
纵然收有弟子,但除非是极看好的衣钵弟子,等闲也不会将这等珍贵的书札相赠。
贾蓉带来的,便是贾敬当年一路考中进士过程中留下的科场宝典。
好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东西。
也难怪,贾珍父子敢大张旗鼓的送过来,以示于人。
他们似乎料定了,贾蔷不会拒绝。
只是他们却不知,纵有圣旨在,可贾蔷好不容易才撇清了和东府的瓜葛,如今又怎会再轻易沾染因果?
今日收下这一份重礼,来日,却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贾蔷终究按下心中的波动,摇头道:“蓉哥儿,太爷的书札何等珍贵,我却不能收下,你还是收回去吧。”
贾蓉一听傻了眼儿,瞪眼道:“蔷哥儿,你连这个都不收?”
贾蔷脸色摆明了没有商量余地,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摇头道:“虽你我兄弟一场,但我与东府,实没甚好说的,我也不屑去装和睦。碍于圣人旨意,我不会去外面说三道四翻旧账,但也仅此而已。”
贾蓉闻言,脸色难堪之极,咬牙低声求道:“我的祖宗,你哪怕看在我的面上,就收下这一回罢!”
见贾蔷始终无动于衷,他又声音再低三分,声音仅二人可闻,咬牙道:“好兄弟,托你的福,这些时日那老畜生总算安分了些,不过多半长久不了,你快些帮我寻些好药来……”
贾蔷闻言面色骤变,低声喝道:“你浑说什么?疯了不成?就算他再畜生不如,这种念头也是为人子者该有的?”
就算他有想法,又怎可能愚蠢的与贾蓉相谋?
这种事,也是能在大街上说的?
正这时听到门后方向有声响传来,未几,就见薛蟠好大一颗脑袋上顶着好大一朵红菊花出来,看到贾蔷、贾蓉站在门口脸色都不好看,心里有数,嘎嘎笑道:“蓉哥儿也来了?”
贾蓉强笑了声,道:“薛大叔,我家老爷打发我来给蔷哥儿送些东西进来,都是太爷当年进学时用的书。”
薛蟠看了贾蔷面色一眼,抓了抓脑袋,然后“啪”的一拍,晃的菊花乱颤,笑道:“这样,正巧我也准备进学了,最迟明年下场,这些书且先借给我看看罢,回头我给珍大哥哥说。”
贾蓉闻言,心道能有个台阶下就不错了,因此忙让家里下人将书箱悉数搬进梨香院。
这边薛蟠则高兴的对贾蔷道:“今儿我特意早起,就是为了堵你,今儿堵住了,可见一番心意没白费。”
贾蔷无语的看了眼他插在鬓间的菊花,道:“薛大哥寻我有事?”
薛蟠不悦道:“你每日赶大早走,到了三更半夜才回来,想寻你说会儿话都见不着你。”
贾蔷解释道:“那边不是忙吗……”
薛蟠不依道:“今儿我有极重要的事,你可不能走。”
贾蔷无奈笑道:“今儿那边也有极重要的事,淮安侯府那边要谈妥了……”
薛蟠趾高气扬道:“淮安侯府算个屁啊!他们有花解语要紧吗?”
“谁?花解语?丰乐楼的花解语?!”
一旁贾蓉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失声叫道。
薛蟠得意之极,哼哼了声,拖长声音道:“正是!正是丰乐楼的花解语!!今儿个,花解语请我在丰乐楼吃酒……”
话没说完,却见贾蓉面色古怪的拱手道:“薛大叔,蔷哥儿,我家老爷还等我回话呢,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和几个宁府下人往东而去。
嘴里无声骂道:“花解语请你在丰乐楼吃酒?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什么鸟德性!”
贾蓉走的人影儿还没消失,薛蟠对贾蔷道:“信不信这个小狗**的,正在背后骂我呢?”
贾蔷:“……”
薛蟠冷笑道:“一个个都当老子是呆子,和我搅和在一起,不是贪图我的银子,就是贪图我的身子,他娘的,真以为老子不知道?”
贾蔷:“……”
薛蟠哼了声,看着贾蔷道:“我老薛为甚看你顺眼儿,因为我知道,你是真觉得咱够义气,是不是?你也从没像那些穷吊顽意儿一样,就知道贪图我的银子和身子……”
贾蔷实在听不下去了,道:“薛大哥,今儿我实在是和人约好了,要去谈正事。当然,见花解语也是正事,毕竟关系到以后咱们的会馆能不能成为神京第一会馆。不过,人总要言而有信,不能因为花解语是天下第一名妓,我就爽约失信于人。若这般为人,怕是薛大哥你也瞧不起我。”
薛蟠闻言一滞,满脸想劝又没法劝的样子,最后无奈气呼呼摆手道:“罢罢罢,去不了都是你的福气不到,不管了不管了,你自去忙你的罢!”
……
第五十三章 但为君故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巳时初,贾蔷带着贾芸,在铁头、柱子和铁牛的陪同下至此。
一入大门,绕过照壁,就可见庭院内的方砖被水冲刷的极为干净,只是贾蔷总觉得有些干净的过了头。
铁头小声对他道:“大爷,好浓的血腥气。”
“什么?”
贾蔷没听明白。
另一边柱子悄声道:“庭院里虽被清扫的干净,可血气冲刷不掉,这里肯定见过血,而且不止一个。这里的防卫也比先前严的多……”
话没说完,就见抄手游廊前方,金沙帮少帮主李婧身后跟着几个帮众迎上前来。
“大爷。”
李婧脖颈前带着喉结,虽然如今知情人都已不拿她当男人,可对外,不知道内情的仍占多数。
贾蔷的关注点却不在此,而是看着她左臂上扎起的裹伤布,微微皱起眉头来。
李婧爽朗笑道:“一点小纷争,都已经解决了,不碍事。”
昨晚用苦肉计一举解决了金沙帮内多年的隐忧,虽受了些伤,但李婧神清气爽!
江湖中人,多为大男子气概,平日里不打老婆的都少,让他们臣服于年轻的李进麾下,他们尚且桀骜不驯,让他们投身李婧一个娘们儿麾下,那简直如同杀了他们。
所以,李婧就成全了他们。
原本碍于贾蔷先前之言,他们还有所顾忌。
不想李婧却主动招惹他们,重立帮规,想要收权……
总之,李婧有心谋算,又有两位元老长老相助,终于还是肃清了帮内叛逆。
贾蔷见她无恙,点了点头道:“我也不问那些人的下场了,既然你无事,想来是那些人有事。只是往后你别再以身犯险,不值当。真要有人死了心想要金沙帮,你且给他就是,只要他敢接。”
李婧笑的灿烂,道:“那样糊涂的人,自然活不长。不过大爷若果真心疼我,不如借我一人,如何?”
贾蔷笑道:“借谁?”
李婧下巴扬了扬,对贾蔷身后那个“黑熊怪”道:“想借姐夫。”
贾蔷轻挑眉尖,道:“姐夫是怎么回事,你当知道才是。”
李婧摇头道:“先前就使人打听过了,不过先前姐夫的表现,明显和传闻不同,可见不是天生如此。金沙帮也是几十年的老帮派了,别的没有,激发人血勇之气的门道还有一些,洪长老最擅此道。大爷若是心疼我,就让姐夫来帮我。帮内一些混乱我已经肃清干净了,可外面的……江湖上多有纷争,金沙帮内乱的消息瞒不住有心人,近来必有帮派前来扫场子,我需要强援。”
贾蔷闻言,道:“哪个帮派来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自会寻人去料理。再说,就要和淮安侯府的华安合作了,他们不可能白用我们赚银子的门道。”
李婧笑道:“江湖事终需江湖手段了断,谁若勾结官府,用衙门手段了结,那往后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这是大忌。而且,哪家背后都有官道上的人,我们若坏了规矩,立刻就有人会举告金沙帮的那些江湖事,而江湖事,从来都上不得官面的。”
贾蔷听的头疼,却也明白过来。
所谓龙蛇并行,各有各道,不过如此罢。
念及此,他回头看向铁牛,道:“姐夫,你以为如何?”
铁牛听了个大概,心里怕的紧,也就流露在脸上,讷讷道:“蔷哥儿,会……会死么?俺要死了,大妞和小石头就……”
看他说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贾蔷无奈的回过头来,去看李婧。
这样的性子,激发个毛毛啊。
李婧忙笑着解释道:“姐夫放心,如今金沙帮不去争抢地盘了,只守着眼下的地盘就够用,所以争斗没从前那样骇人。且姐夫这样的绝世高手,只要一出面,不动手就能镇住局面。剩下的,自有我们去做。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险。”
贾蔷回头看铁牛,见其仍就一脸害怕的模样,轻叹一声对李婧道:“算了,他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打手。”
此言一出,李婧微微动容,看着贾蔷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然而却听铁牛忽然喘着粗气道:“俺……俺……俺愿意干!”顿了顿又道:“给银子不给?”
贾蔷再度回头,皱眉道:“家里如今不短银子使。”
铁牛却直愣愣的摇头道:“蔷哥儿,如今家里使的都是你的银子。俺娘以前教俺说,人要脸,树要皮,不能白占人便宜,更不能偷抢别人的。你虽是俺亲戚,可俺比你大,该俺养你才是,不能总占你便宜。大妞是俺媳妇,小石头是俺儿,俺也不能让你替俺养一辈子。”
“好!!”
没等贾蔷再开口,李婧“啪”一声击掌道:“姐夫果然英雄好汉!赵虎,带姐夫去见洪长老!”
其身后一名精干帮众立刻上前,引铁牛道:“请!”
铁牛眨巴了下眼,额头见汗,吞咽口水声大的惊人,看着贾蔷颤声道:“蔷哥儿,回去,回去给家里说,俺,俺赚银子养家去了,俺……俺……”
贾蔷再度宽慰道:“姐夫,不成就不去了,没事的。”
铁牛使劲抿了抿嘴,说话利落了些,道:“蔷哥儿,俺一定能养家!”
贾蔷点了点头,而后就看着铁牛高大的身躯,被带着远去。
回过头,他看着李婧轻声道:“尽量不让他受伤,绝不允许有性命之忧。”
语气虽轻,眼神中却不乏警告。
这娘们儿不像善类……
李婧点头,低下头轻声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会求大爷的。”
贾蔷摇头道:“你求我不要紧,既然你是我的人,我也答应你可以继续执掌金沙帮,那么我就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前提是,这个代价不包括我身边人的安危,包括你。下一次你再受伤,你就不要怪我不遵守你的江湖规矩出手了。”
李婧闻言,抬起头来好看的水杏眼中目光幽怨,但也难掩一丝被保护后的喜意,点头笑道:“好,我的大老爷!”
贾蔷摇头道:“你还是依着你的性子来吧,论起杀伐果决来,我比你这黑道少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作贤惠模样,我还不大适应。”
李婧在他跟前的表现,不能说欺骗,但多半是出于讨好的心思伪装出来的。
毕竟,一个自幼充男孩儿教养,且双手可斩仇敌,染了不少鲜血的强人,让作她哀婉幽怨小女人状,显得极不和谐。
不是李婧表现的不和谐,是能想到此关节的贾蔷心里不和谐。
当然,贾蔷也能理解她的做法。
因为这个世道几千年来,都是女子要在男人跟前伏低做小方是妇德。
见李婧沉默,贾蔷温声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在小瞧你,只是觉得你本就颇为不易,何苦再逼你强作小女儿之态。况且,我认为飒爽英姿也没什么不好,当年花木兰代父出征,孝行感动千古。如今你比她,也逊色不到哪去。”
李婧闻言,抬起微微泛红的双眼看向贾蔷,见他面如脂玉而眼若清泉,性格却果决利落,不拖泥带水。
更难得的是,有一颗能包容她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的心胸。
这样的人,她又怎能不喜?
当着众人的面,李婧上前挽住贾蔷的胳膊,温顺道:“我听人说,两人交往,重在投性,而不在时日长短。大爷,用读书人的话该怎么说?”
贾蔷不大习惯这个姿势,不过纵然前世为万年单身工科狗,也不会在这会儿挣脱开来,他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李婧目光隐隐敬仰的看了贾蔷一眼后,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我感激爷的宽厚,觉得大爷能托付终身,所以也愿意在大爷跟前做个好女人,并不曾委屈了去呢。”
二人周围,贾芸、铁头、柱子并金沙帮几个李婧心腹干将,此刻一人一嘴好狗粮,还要纷纷装作耳朵塞满了驴毛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或仰天,或观地,或灵魂出窍思考人生……
……
第五十四章 谈妥
“那就这样定了,由我们出人出力出方子,由贵侯府出羊出料出地盘,一起经营发财,利润平分。”
金沙帮聚义堂上,贾芸代表贾蔷和金沙帮,和淮安侯府的二管家刘能谈妥了合作协议。
由贾蔷出方子,由金沙帮出人手出劳力,由淮安侯府出原料出经营地点,负责安危周全,利润两家平分。
因为贾蔷和金沙帮算一份,而他除了收些原材料外,不用再分银子。
刘能是淮安侯府的二管家,也是少侯爷华安母亲的陪房人,所以算是华安的心腹。
临来前必是得了华安的叮嘱,所以来此未曾摆出侯府管家的气派,言行皆比较客气。
他看着贾芸笑道:“哥儿虽年岁不大,可行事却如此老道,怪不得能得贵东主的重用。我侯府又出银子又出门铺还出关系,也只能分到一半的利,真真是……厉害。”
贾芸拱手笑道:“大管家说哪里话,让侯府出面买秘方儿原料,买羊和铁器,那是为了展现我们的诚意,好让侯府知道成本到底是多少,我们有没有弄鬼。这原是不该的,尤其不该由贵府来买秘方原料。可我们东主说了,贵府少侯爷是少年英雄,相交重在以诚相待,不可为了些俗物影响了两家关系和信任。所以直接托底,交由贵府采买所有的成本需要。这样一来,以后也就少了诸多猜疑。”
刘能闻言,对这超乎常理的做法也说不出个“不”字来,最后赔笑道:“贵东主果然大气,不知在下能否拜会一二。临来时,世子爷还叮嘱来着,要我代他问贵东主的好,并邀贵东主往侯府做客。”
贾芸抱歉道:“我家东主近来事多……”见刘能面色瞬间变化,忙道:“临来前也交代了我,若是贵府问起了他,可直言相告。近来他和神武将军府的公子冯紫英,还有其他几位谈得来的友人,正在做一大事,等做成了,必会请贵府少侯爷一个东道。”
刘能闻言,笑道:“这样啊……我家和开国一脉相交不多,尤其是世子,极少同开国一脉的后人来往,唯独那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来往还算密切。世子若得闻此事,多半等不到大事将成。罢,此事暂且如此,等世子自己去问罢。”
说罢,告辞离去。
后宅。
贾蔷静坐吃茶,听李婧说些江湖事。
听完一阵后,贾蔷颇有些失望道:“如此说来,内功、轻功之流,都是虚妄之谈?”
见他这般模样,李婧反倒觉得亲切可爱些,人总要有天真无知的一面,才不会被人当做泥塑的神像供起来,只吃香火。
她笑道:“从未听说过什么内功、轻功,而且习武之人年岁一大,身上多是病痛,哪有什么年纪越大武功越高深的。所谓的武功,都是一些技巧而已。当日爷擒拿淮安侯府世子,不就是如此?”
贾蔷还不死心,问道:“难道就没有一些人能飞檐走壁,动作轻快?”
李婧闻言,隐隐有些自得之色,道:“你问这个作甚?”
贾蔷眼睛眯了眯,没有回答,而是打量起李婧来,追问道:“应该有吧?”
李婧见他面色有异,点头道:“打小就练的话,总能练出些名堂。寻常高墙,基本上拦不住我。怎么,爷,莫非你有想要对付的人?”
少帮主果然名不虚传……
贾蔷闻言笑了笑,摆手道:“现在说这些还早,只要有就成……果真能避人耳目?”
李婧心里有数,正色道:“肯定没那么神,若是防备森严的重地,譬如皇宫大内,就基本上不可能。或者家里养着猛犬的,也难。若是寻常高门,防守没那么严密,只靠些守夜的婆子的话,问题倒不是很大。”
贾蔷和李婧对视了稍许后,只道了句:“我知道了。”
李婧也没再多问,因为她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她岔开话题,笑问道:“爷来都来了,怎不见侯府那位管家?”
贾蔷总不能说他担心听到刘能结巴,便微笑道:“芸哥儿足够应付那个管家了,何须劳我出面?”
李婧抿嘴一笑,又问道:“我的好大爷,你只要原料不要利银,这如何使得?”
贾蔷眉尖轻挑,道:“你赚到的和我赚到的有甚分别?”
李婧好笑道:“先前我还不是爷的人呢。”
这会儿她早就取下了假喉结,声音又脆又甜,十分悦耳。
贾蔷赏心悦目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何愿意引进淮安侯府分一杯羹么?”
李婧笑道:“是要寻个扛顶的?”
贾蔷点了点头,道:“一来华安此人还算守规矩,吃相并不算难看。二来我发现,任何京中能赚大钱的买卖,背后总有权贵的影子。烤肉生意如果做大,势必会引起有心人的目光,淮安侯府绝不会是最后一家。所以,引他家来分一杯,既可以替我们挡在前面,我们也可以多赚点银子。华安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不过淮安侯府牌子够硬,他爹在元平功臣第二代中是个了得的人物,神京十二大营,淮安侯独领一营,位高权重,所以他知道了也不在乎。能用侯府门楣赚银子,他不吃亏。”
李婧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笑道:“论勇武,奋武营在十二大营中只能排中间,看华家亲卫就能看得出。淮安侯我算知道些,从第一代开府时老侯爷就是个会来事儿的,老淮安侯重金买汗血宝马献给世祖爷在前,这一代淮安侯就更了得了,景初朝派人去江南搜寻扬州瘦马献给太上皇,被太皇太后喊去慈宁宫前下跪,都成了京里的笑话儿了。不过也是奇事,他家老老小小都是荒唐的,权势却一代比一代盛,不曾衰减过。”
贾蔷微笑道:“说不定,这就是人家明哲保身的法门呢。不然不提开国功臣四王八公,就是元平功臣也有六大国公二十四武侯,淮安侯华家却能始终掌一营兵马,实权在手,怎会只是荒唐之辈?”
李婧摇头道:“朝中权事,我理解不得。爷,你不愿沾染生意上的事,是不是因为还想取功名,不愿让人将市井摊贩烤羊肉串和你联系在一起?”
贾蔷惊艳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正是我未说的第三点。于我看来,做什么营生其实是不论高低的,我心里也并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只是生在这天地间,人总要融化规则中,做事才不会处处碰壁。唯有融入规矩,最后才能执掌规矩。所以,我的确需要避嫌。”
李婧闻言瞬时动容,道:“爷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心怀天地高远。”
贾蔷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温声道:“大智慧不大智慧且不提,总不能平平庸庸度一生,保护不得妻儿老小吧。在我心里,你们实比天高,比地更厚。”
李婧听闻此言,一时间不想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贾蔷的侧颜,这就是她为自己寻的男人,好看,舒心……
屋外凉风轻拂,吹动檐下一枚铜铃,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正如她的心声……
……
第五十五章 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
荣国府,梨香院。
秋日午后,满院梨香。
然而院内的气氛却严肃逼人!
薛姨妈坐在屋内炕上,紧抿唇角,眉眼间满满的震怒之色,同喜同贵小心的服侍在旁。
尽管都说薛姨妈是个好性子,可毕竟当了半辈子的当家太太,若说没些手段,她自己都不信。
当年也处置过不守规矩的侍妾,和淘气的丫头。
打发出门都是轻的,没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过……
窗外廊下站着一个老管事带着四五个青衣小厮和五六个壮妇,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厮。
屋内,薛宝钗坐在一旁,脸色落寞,过了许久叹息一声后轻声劝道:“妈,哥哥素来如此,你又何必生这般大的气?仔细气坏了身子。那东西再好,终不过一个死物罢了。”
薛姨妈落泪道:“若只是一个死物,凭它值一千两一万两,我又何尝会气成这般?那可是你爹留下来,日后要给你添嫁妆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那个畜生,但凡心里念咱娘俩儿一分好,也不会连它也拿了去啊。”
说罢,又朝窗外骂道:“再不说清楚那孽障到底去了哪里,直接打死了账!”
廊下老苍头是薛家老人,听闻薛姨妈之言,盯着薛蟠的两个亲随,喝问道:“听清楚了没有?再不交代大爷去了哪里,今日再没你们的活路。”
那两个小厮闻言委屈的不成,一人哭道:“天老爷,可真是冤死我了,大爷跟前有七八个伺候的,就属我们俩最不讨喜,一月里最多跟出去四五回,哪里知道大爷往哪处去了。只听说……”
“听说什么?”
“小的只听说大爷一早就起了,前去西厢寻那位蔷二爷没寻着,又去大门口才追到,还说要和他一起去丰乐楼找花解语……哦对了,花解语就是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名妓的丰乐楼花魁,寻常连王孙公子都等闲见不着……”
话没说完,里面薛姨妈差点晕倒过去。
这可不就破了案了么?
寻常等闲王孙公子都见不得的人,凭甚去见一个大脑壳子?
不就是贪图她家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
可她这儿子往日里再混帐,也没这么混帐过啊!
可见,是被人给教唆坏了!
这般一想,薛姨妈气的简直心口疼。
薛宝钗在一旁见她母亲面色煞白身子摇摆,忙上前扶着,哭声道:“妈,事情到底如何还不一定,你若气坏了身子,往后我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搂住薛宝钗大哭道:“都怪那个害人精啊!你姨娘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害人精!宝玉因为替他说好话,被你姨丈骂掉半条魂儿,老太太也给他顶的几日里不痛快,如今你哥哥又被他引诱着做下这等没面皮的糊涂事,他不是害人精是什么?早早害死了他爹娘老子,东府珍哥儿收养他一场,又被他害的抬不起头来,你哥哥收留他,结果闹成这般……快撵了去罢,快撵了去罢!”
薛宝钗闻言修眉隐隐皱起,她虽不大关心外人的事,就算偶尔想起来,也是一晃而过,可她也知道,薛姨妈说的这些,都太过牵强了些。
只是这会儿她也不好去和薛姨妈讲道理,便劝慰道:“若果真如此,等哥哥回来了,让他送蔷哥儿出去了便是,或者,咱们家搬家也行。若他果真是那样的人,那因为一件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就能让哥哥远离他,岂不是好事?俗话说的好:破财可免灾。能保哥哥平安,别说一件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就是十件八件的,我也舍得。”
薛姨妈闻言感动不已,拉着薛宝钗的手道:“我的儿啊,但凡你哥哥有你一半明事理,我就是当下闭眼也不担心了。”
薛宝钗正要再劝,忽听外面廊下传来动静:
“哎哟!是大爷回来了!快快,太太,大爷回来了!”
薛姨妈闻言登时大怒,高声道:“还不让那畜生给我滚来!”
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醉醺醺的高乐戏曲儿来:
“清早……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
“梳一个……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嘿嘿!”
“脸上擦的是什么花儿粉,诶,什么花儿粉?”
“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儿红?”
“哈哈哈!”
听闻薛蟠唱的这玩意儿,薛姨妈和薛宝钗都面沉如水,气的眼眶发红。
外面老苍头也跺脚,劝道:“哥儿快进去罢!太太和大姑娘都气坏了。”
老苍头是薛蟠乳母的丈夫,薛家几辈子的陈人,他的话薛蟠还是给几分面子的。
何况看到自己的亲随被按在地上跪着,薛蟠也醒了点酒,知道今儿必是他妈和他妹妹恼狠了,才闹出这等阵仗。
散了散恣意享受美人醉酒后畅快的浪劲儿,薛蟠还有些遗憾,摇了摇头,对老苍头等人道:“你们,你们先下去吧,我有极要紧的事跟我妈,还有我妹妹,商议。去,都下去吧。”
里面也没甚动静传来,老苍头便带着人撤下了。
等他们走后,薛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张大笑脸后,进了屋,看到薛姨妈和薛宝钗都含泪而坐,看也不看他一眼,忙赔笑道:“哎哟,妈和妹妹都在这儿呢?”
薛姨妈一见他在这浑赖装傻,登时火冒三丈怒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说,你爹留给你妹妹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让你弄哪里去了?今儿说不出个好歹来,你趁早拿个绳子,先勒死我,再勒死你妹妹,随你去和什么强哥儿、弱哥儿的过活去吧,省得我们娘俩儿碍你的眼!”
薛蟠见她娘俩儿哭的凶,本也难受的想落泪,可最后听不明白道:“这事和蔷哥儿有甚干系?还有弱哥儿,他又是哪个?”
话音刚落,外面窗下竟又传来动静,且必是一个之前没在场的小丫头欢快的声音:
“大爷,二门外传话进来,说是神武将军府的冯大爷派人来问大爷,蔷二爷在不在,若在,就请大爷和蔷二爷往西单北大街西斜街去寻他。”
薛蟠闻言大喜,高声道:“知道啦!”
薛家母女:“……”
……
ps:本来不大想解释,因为前两本时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看书评区有人实在急的不行,就再说一下原创女角色的事,跟了几本书的老书友应该都知道,原创女没有一个是花瓶,也没有一个是为了种马而收。李婧的出现,本身就是为了铺垫后文的,所以出场尽量简练一点,真想着重些笔墨也不是不可以,连写三章大清洗,足够将她的性格完善的描写出来。只是我觉得原创女角前期分配笔墨太多不合适,还是把性格描写融入后面章节里的好。
至于着急见黛玉的……以贾蔷此时的身份和强硬立场,基本上很难直接去和荣府姑娘们见面。别说他了,就是贾宝玉,若不是贾母把他充作女孩子一样娇养,也不可能经常和姊妹们见面,黛玉初入荣府时怎么说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那时黛玉才六岁啊,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整本红楼梦,林黛玉主动见过哪个外男?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基本的行事准则。
贾雨村还是她的启蒙先生,后来贾雨村常到贾府去时,林黛玉去见过他一回吗?一次没有,不能见的。
这种背景下,贾蔷一个十六岁的成年男子,可能和她常照面吗?
就算是架空,可既然写红楼,起码的红楼逻辑总该有吧?
所以不是不攻略,但这需要正常思维的契机和足够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