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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百老叟     大荒河图txt下载     大荒河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心思

    苦水井,太平街。

    午饭过后,贾蔷帮李婧换过左臂上的药后,李婧又送他出了金沙帮总舵。

    沿着太平街一路,多是矮旧的破屋子。

    这里多住的是从龙老卒之后。

    不过,相比从前百姓脸上的苦闷穷困,现在却多了几分朝气和奔头。

    “到今年年底,他们大多人都能将家里的宅子好生修葺一下。”

    贾蔷微笑道。

    李婧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道:“都是爷的功劳。”

    贾蔷摇了摇头,笑道:“我又没施舍接济哪个,都是靠他们自己双手劳作苦干出来的。”

    李婧抿嘴一笑,道:“这世上肯下苦力的人不计其数,若没爷的方儿,也只是苦干混口饭罢了。”

    贾蔷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道:“如今金沙帮里,都已经慑服了么?”

    李婧面色微变,想了想,道:“至少表面上没有人再直言反对我,但江湖险恶,人心更险,难以预料。不过,只要这条太平街上的人,日子越过越好,即便有人想反对我,其他人也未必答应。”

    贾蔷笑道:“前半段是对的,后半段想的美好了些。人心险恶,更多贪欲。即便日子过的好了些,他们只会想要更好。想要慑服他们,不仅要有恩,更要有威。你这一行本就不好混,更何况还是个姑娘。不过,你只需记得,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后就好。”

    李婧点头道:“从爷引入淮安侯府自己却退入幕后一事,给我触动不浅。我觉得,退在幕后也没甚不好。若早点知道能有这个做法,这几日也不必,不必血流成河。”

    贾蔷有些惊艳的看了李婧一眼,道:“你能想到这些,可见天资聪颖。不过也急不得,总要先立下足够的威望,再选好可靠的扶持之人才好。”

    李婧点头称是,太平街也到了尽头。

    二人都非啰嗦之辈,虽很有几分初坠爱河的滋味,但并不痴缠。

    目光交错片刻后,贾蔷上马,由贾芸、铁头、柱子三人护随着回到了青塔寺边的家里。

    还要同家里解释,铁牛失踪之谜……

    ……

    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气的面色雪白,骂道:“你还要和那起子混帐厮混?那蔷哥儿到底有什么好,就把你迷成这般模样,连打死人命才夺来的香菱都送人跟前服侍,你是昏了头了?”

    薛蟠头大道:“妈,你不知道蔷哥儿的好……”

    薛宝钗先劝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的薛姨妈,又问薛蟠道:“哥哥倒说出他哪里好才是,不然只这样犟,如何能让妈和我信服?”

    薛蟠犹豫了下,可见对面两人哭的和泪人一样,最后烦恼道:“罢罢!虽是蔷哥儿叮嘱我不要往外传,可妈和妹妹不是外人,说了就说了,回头他恼我我也认了。”

    说着,将贾蔷在金沙帮和淮安侯府对峙的事说了遍,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好似将他代入了贾蔷的位置,说到最后激动兴奋的问道:“怎样?怎样?蔷哥儿是不是个有能为的?这手段,就是爹在时也未必及得上。”

    “呸!”

    薛姨妈本来听的将信将疑,听完最后一言,啐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胡吣什么?你拿他和你爹比?”

    薛蟠讪笑两下,瞪着铜铃大眼道:“不管如何,蔷哥儿能做到这一步,了不了得?我都没想到他能办的这般漂亮!”

    薛姨妈搞不懂她这呆儿子抽的什么风,薛宝钗则杏眼微凝,看着薛蟠轻轻道:“哥哥,蔷哥儿所倚仗的,是太上皇夸赞他的势。若没有这一点,又该如何?且他一个书生公子,怎打得过淮安武侯府的世子?”

    薛蟠哪里晓得这些,他连连摇头道:“我若是明白这些,岂不比蔷哥儿还能来事?”

    薛姨妈啐骂道:“你也是个不要脸的,莫非是看蔷哥儿生的好,才不要面皮的往他跟前凑?”

    薛蟠闻言气的跳脚,大声道:“妈,你这说的是什么……我要是抱了那样的心思,人家还乐意和我顽?珍大哥哥想赖他的帐,都被他整的灰头土脸,我……我真是……”

    薛姨妈追问道:“那你整日里巴巴的往人家跟前凑又是为了什么?”

    薛蟠闻言,怒气呼呼,横着眼看一旁,薛宝钗劝道:“妈也是担心你被人给诱拐了,也怨不得妈疑你,往日里你和人交朋友,哪次不是三两天的热头,就去寻新朋友了?”

    薛蟠恼火道:“他们能和蔷哥儿一样?他们给蔷哥儿提鞋都不配!”

    他越这样说,薛家母女心里就越担忧,总免不了往别处想,薛宝钗按下心中惊悸,问道:“哥哥倒是说说,蔷哥儿到底哪里好才是。”

    薛蟠长叹息一声,道:“你们哪里知道他的好……从前的朋友,不是图我的银子,就是图我的身子……咳咳,图我的酒,总之,一个个拿我当傻子哄。这样的人,我哪里乐得和他们处长久?他们以为在顽我,却不知道我也在顽弄他们!可蔷哥儿不同,他不认为我傻,还看出了我的本性来,知道我为人仗义,心肠宽厚。你们还担心他哄我引诱我,殊不知,这样的好兄弟,我连银子都不敢给,若给他银钱,岂不是看不起他,和他翻脸?”

    薛姨妈闻言忍不住道:“纵如此,终究只是个朋友,如何就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

    薛蟠“啧”了声,压低声音道:“妈,这话也就和你跟妹妹说,你们可千万莫要说出去,不然我也没法活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对视了眼,奇道:“怎么说?”

    薛蟠急了眼,道:“若我心里的算盘让蔷哥儿听了去,他哪里还会理我?”

    薛姨妈忙道:“好好好,我们不说就是,烂在心里!”

    薛宝钗也点了点头,薛蟠这才放心,还上前一步,小声道:“你们是妇道人家,不懂外面爷们儿的大事。自爹没了,咱们薛家就一日比一日不如,我虽然是个有才能的,可这世道不济,才运难展啊。所以,我就一直想着,能交几个有能为的,关键时候能靠得住的好兄弟。从前觉得东府珍大哥还不错,宝玉也还行,可和蔷哥儿一比,他两个就和屎差不多。”

    薛姨妈:“……”

    薛宝钗:“……”

    ……

    ps:再解释一下“爷”这个称呼,有人说“公子”是不是更好一点。其实我也觉得公子好听些,可整部红楼梦,连贾环都要被称呼一声爷。红楼梦的客观背景就是这样,有地位的男子,身边亲近人所有的称呼都是爷,要么是哥儿。李婧既然认定了成为主角的房里人,就只能有这样一种称呼,不可能再去叫公子的。

第五十七章 可惜了

    “混账话!”

    薛姨妈忍不住斥道:“宝玉是你亲姨表兄弟,你就这样糟践他?”

    薛蟠恼火道:“我不想说正事,你们非要问我,如今我说了心里话,妈你倒扯别的上头去了。”

    薛姨妈没法,只道:“好好好,你继续说你的正事……”

    薛蟠哼哼了声,继续道:“蔷哥儿可不止这一件事,他那烤肉赚了不少银子,连淮安侯府都眼红,淮安侯世子本想强夺他的方子,结果又如何?蔷哥儿一番手段下来,淮安侯世子竟认了他当兄弟,两家居然合作起来,只会赚更多银子!还有更奇的,金沙帮那少帮主居然是个娘们儿,一眼就相中了蔷哥儿,闹死闹活的要给他当个房里人!

    蔷哥儿本是不愿,可淮安侯府那王八少侯爷威胁,若她不是蔷哥儿的女人,就必定要抢了去当妾,蔷哥儿实在没法,耐不住那娘们儿哭求,才勉强应下了。可蔷哥儿说了,一不接到房里,二也不真让人家做甚,因为他不愿趁人之危。

    啧!迂是迂了点,可蔷哥儿总算是好人吧?当然,这些都罢了,和咱家没甚干系。可他还准备起个会馆,我,宝玉,蒋玉涵,还有冯紫英,这一伙儿顽的好的朋友在一起。这会馆可不简单……”

    他将贾蔷说的规矩大致说了一番后,乐呵呵道:“妈,妹妹,你们想啊,蔷哥儿这样的人,往后都和什么样的人顽?淮安侯府的华安就是个开头,打这起个卯,往后多的是王孙公子上门儿。再有冯紫英,交游也是广阔。这会馆一起,我薛家作为东道之一,妈,妹妹,你们说说,往后有多大的好处!这就是蔷哥儿带给咱的,你们还觉得这朋友交的不好?”

    薛姨妈娘俩面面相觑,都感到震惊甚至惊悚,薛家这不学无术只知道顽乐的大爷,居然能有这份心思?!

    震惊许久后,薛姨妈问道:“那你妹妹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你总不会给了他戴吧?”

    薛蟠得意了,将他如何结识那位天下第一名妓的过程说了遍,最后晃着大脑袋道:“蔷哥儿、冯紫英不必说了,必能引荐来不少大人物入会馆,宝玉说是要引荐柳湘莲,也是个稀罕人物,琪官还不好说,但我不能让人小觑了去。要是能把花解语引入会馆,嘿嘿,往后甭管什么王孙公子,在他薛太爷跟前都别想翘脚板!”

    薛姨妈闻言,沉默了片刻后,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道:“虽如此,你也不该拿你父亲留给你妹妹的宝贝送给人家,你又置你妹妹于何地?”

    薛蟠闻言,忙赔起笑脸,轻轻揍了自己一耳光,对薛宝钗道:“哎哟!这是哥哥对不住你,不过我保证,往后必寻个比那还好的钗儿给妹妹,保准能配得上妹妹宝钗之名!!”

    薛宝钗浅笑道:“这值当什么,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那些。”

    薛蟠又讨好几句后,就急道:“哎哟,时间来不及了,必是冯紫英寻好了地方,在等我们呢。”

    薛宝钗奇道:“那蔷哥儿呢,他没和你一起出去吗?”

    薛蟠跺脚道:“你不知那傻子,我使了多大的心思,才能带他去丰乐楼见花解语姑娘。换个人,哪怕是王孙公子都要急着去,不信你问宝玉试试?连他老子娘都能一并不要了也必是要去的。偏蔷哥儿那个大傻子,非说先前和人约好了要谈事,不能失信于人,居然不跟我同去。你们说说,天下竟有这样的傻子?”

    薛姨妈不言语,薛宝钗则杏眸微明,笑道:“言而有信也成傻子了?若他非不是这样的傻子,怕哥哥也不会这样喜欢他。”

    薛蟠闻言一怔,随即呵呵笑道:“到底妹妹比我聪明,我就没想到这一点。好了好了,不说了,回头来不及了。”

    说罢不顾薛姨妈在后面叫他慢点,转身就跑。

    转眼间,便没了人影儿。

    等他走后,屋内安静了片刻后,薛姨妈将信将疑道:“你哥哥他这是……真的学好了?”

    知子莫若母,薛蟠什么性子的人,她再了解不过。

    怎一下子成了这般为家族殚精竭虑的人了?

    薛宝钗好笑道:“哥哥的话只能信一半,他这般心思或许是有的,可大半还在顽乐上。往日里正经行事的人不同他顽,同他顽的又多起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如今蔷哥儿同他顽,还觉得他为人不错,又是一个有能为有主意的,哥哥自然乐得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薛姨妈笑道:“哪怕有一半是真的,我就阿弥陀佛了!但凡能有一分真心去上进,你哥哥还是很不错的。要是真能跟蔷哥儿在那劳什子会馆里,多结识些贵人,交下一些好朋友,那我也就放心了。”

    薛宝钗想了想,摇头道:“高门权贵子弟,见多识广,心性也就多凉薄。彼此有用者或可来往长久些,一旦有人势弱,也就难再融入其中。那样的地方,难结交什么真心朋友……具体如何我也不懂,只看哥哥的造化了。”

    薛姨妈闻言,瞬间又担心起来,道:“哎哟,照你这么说,你哥哥可就危险了。他哪有那样深的心思,可斗不过别个。”

    薛宝钗也不觉得她哥哥能在那样的圈子里混的开,想了想道:“不如托一托蔷哥儿?我听哥哥说了那么些,觉得他,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呢。”

    薛姨妈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宝钗脸上,忽然笑了笑。

    宝钗被她母亲异样的目光打量的有些脸红,奇怪道:“妈这样看我作甚?”

    薛姨妈顽笑道:“可惜差着辈分,不然寻一个上门姑爷回来,什么难处都解决了。他还没有爹娘老子,真真再合适不过。只可惜,凭白矮了一辈,他得管你叫声姑姑……”

    “哎呀!”

    宝钗闻言大羞,气道:“妈说的这是甚话,让人听了去,女儿还活不活了?”

    薛姨妈见她这娇羞模样,愈发大笑不已。

    低垂下脸躲羞的薛宝钗,默默眨了眨杏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身月白斓衫,心中却是轻轻一叹……

    ……

    青塔寺东,五条胡同。

    贾蔷将铁牛决定留在金沙帮的事说出来后,刘老实和春婶儿都觉得有些不满意。

    两人又盘问起铁头和柱子来,待听二人传述完铁牛那番话后,两人又沉默下来。

    倒是刘大妞,轻声劝道:“爹娘,大牛哥说的也在理。蔷哥儿奉养舅舅、舅母已经是他的孝心了,没有再供养表姐表姐夫一家的道理。婆婆在世时什么模样我记不大清楚了,可爹和娘你们两人都知道,还常夸她老人家是个极有骨气的。若不是这样,娘也不会待婆婆过世后,把大牛哥带回家来,还把我许给他。大牛哥虽憨厚老实,可他并不傻,心里也有骨气。”

    春婶儿闻言,叹息了声,道:“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可是……那金沙帮里打打杀杀的,万一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啊!”

    说着,拿眼去看贾蔷。

    贾蔷微笑道:“我叮嘱过李婧,姐夫是家人,拿出去吓吓人还行,不要真个厮杀,不然,出了事,我是不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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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豪宅

    西单牌楼,是矗立在西单大街上的一座四柱三间冲天式木牌楼。

    因为只有单独一座牌楼的缘故,故该地被称作为“西单牌楼”,神京都中,除了单牌楼外,还有四牌楼。

    贾蔷前世时,此处老牌楼早已被拆除,虽后来复建了座五彩描金牌楼,但想来和眼前这座古牌楼相差还是不小。

    牌楼匾额上书“瞻云”两字,与东单牌楼的“就日”相对,意为东看日出,西望彩云。

    此处所在大街,是通往京城西南孔道广安门的主要路口,从西南各省陆路而来的商旅和货物,都要由卢沟桥东进外城广安门,经菜市口向北入内城宣武门,经过西单再进入内城各处。

    太平盛世,旅客众多,所以西单一带很是开设了一些店铺、酒铺、饭馆,以招待过往旅客。

    而西长安街附近大理寺、太仆寺、太常寺、刑部、都察院、銮仪卫等衙署的采办,也多以西单为主,这里也就愈发显得繁荣昌盛。

    却也同样寸土寸金。

    在距离西单牌楼一段距离的西斜街内,贾蔷、薛蟠绕了半天弯,终于见到了冯紫英和蒋玉涵二人。

    神京城内大多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街道,斜街极少。

    而为数不多的斜街,多是昔日的河道,依古河道走向形成的街道。

    西斜街便是其中之一。

    金水河至此的水早已经断绝,河道干涸被填埋,只有胡同内的数道弯折,才能依稀看到原来河道的模样,这在端方的神京城里,可不多见。

    “怎在这里?拐了八百道子弯,我差些都转迷糊了!”

    薛蟠抱怨道。

    冯紫英笑道:“蔷哥儿要求地方要好,还得幽静,还得考虑地段价位,能寻到这一处,已是不易。托了不少朋友,都没合适的,不曾想琪官倒寻到了这里,什么都合适。”

    贾蔷看向蒋玉涵,他虽然知道这位名伶的水很深,背后更站着贾家的对头忠顺亲王府。

    只是,以贾蔷目前和贾家微弱的联系,他并没有替那些仍在醉生梦死的人操心的高尚品德。

    再者,就算忠顺王府以后想要牵扯到他身上,此刻知己知彼,总比睁眼瞎要强的多。

    见贾蔷看过来,蒋玉涵浅浅一笑,戏韵十足,软声道:“我也是托了一位老恩人,才得了此处的宅子。原是一位镇国将军的宅子,前后三进,一共五六十间房,还有一处花园。想来做咱们的会馆,是足够用了。一起进去瞧瞧?”

    一行人入内,三间门楼高大,不过看漆是有些旧的,但仍难掩豪门气派。

    进门后,只见一应照壁影墙、抄手游廊、假山、垂花门,前庭后舍、厨房马厩俱全。

    更难得的是,东路院居然还设了一个戏台。

    蒋玉涵笑道:“这儿的原东主是个戏迷,家里建了戏班子,就留下了此处。若是嫌碍事,拆了就好。”

    贾蔷摇头笑道:“拆了做什么,大可不必。总有喜欢听戏的,还不用再建了。琪官,这座宅子按市价,价值几何?”

    蒋玉涵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二爷要用拿去用便是,何况我也是会馆的东家之一呢。”

    贾蔷顿了顿,还是直言道:“结识一场,相交虽浅,但我以为相处仍以真诚为贵,所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琪官你能一直做得了自己的主,这份便宜我们占了也就占了,在别处再找补与你,这才是长久之道。就怕你难免遇到身不由己的时候,到那时,会馆进退皆难。所以,能按市价来接手最好。”

    蒋玉涵先是面色骤变,可随即又缓缓恢复平常,一双桃花眼着迷的看了贾蔷一眼,随即又失神的望着不远处的一株枣树,轻声道:“二爷所言极是,我原是身不由己的下贱之人,本不配与诸位相交……”

    没等贾蔷等人分辩什么,他却又摆手笑道:“牢骚几句,只为矫情,并非不识好歹。既然二爷说了心底坦诚之言,那就将这座宅子典卖给二爷罢。市价的话,大概是四千多两银子,就算四千两吧。”

    贾蔷看向冯紫英,道:“果真四千两?应该不止吧?”

    冯紫英未言,蒋玉涵就急道:“二爷不信我?”

    冯紫英也笑道:“这处的确要比其他胡同便宜不少,正北正南的贵些,斜街总给人不方正的感觉,所以官老爷们很少喜欢此处,宁可多花二千两去寻别处。”

    不过他没说的是,四千多两可不是一个准数,四千九百两是四千多两,四千零一两也是四千多两。

    哪怕此处再斜,距离皇城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周围又巧妙的避开了原本王府聚集的贵气,是难得的闹中取静之地,房价不会便宜的太狠。

    贾蔷不知就里,点头道:“好,那就四千两好了。”

    蒋玉涵闻言一下笑开了,他本就唱青衣小旦出身,眉眼间多有情意,这一笑,更如桃花绽放,竟将世间大多数女子也比下去了。

    冯紫英目光欣赏,薛蟠猪哥毕露,贾蔷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心中敬而远之。

    似看出贾蔷的态度,蒋玉涵心中一叹,从怀兜中取出一张纸契来,看着贾蔷诚恳道:“二爷若还看得起我,不嫌与优伶为友,就请先收下这房契。我也是昨儿才接的房,里面干净呢。”

    贾蔷闻言登时觉得过意不去,有些无奈的看着蒋玉涵道:“琪官,我从未轻视过你,更未轻贱过你。谁不想生而富贵?谁又不想十全十美?只是许多事,不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但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自己的内心干净纯粹,我们就是干净的,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看法,尽管,我不大适应男人之间太过亲近,但我仍当你是朋友。”

    蒋玉涵闻言轻轻落下两行泪来,一双桃花眼张合间,点头道:“能得此言,我便值了。”

    贾蔷好笑道:“你可莫这样说,最多三日我就将银子送来,不会凭一句话就要了你的宅子的,那成什么了?”

    冯紫英、薛蟠在一旁看的有趣之极,哈哈大笑起来。

    便是平日里最能污言秽语的薛蟠此刻都没浑说什么,因为他也看得出,贾蔷之意的确纯粹,在他看来,这很难得。

    蒋玉涵或许有些什么,但奈何贾蔷态度鲜明且直言于口,那点什么也变成了没什么。

    纯粹的好友,其实也不错。

    只是薛蟠好奇:“蔷哥儿,那烤肉就算当真赚银子,也不可能短短不到一个月功夫,就赚下四千两银子的家业吧?”

    贾蔷摆手道:“我已经不从那桩买卖里收银子了,另有门路,却不必担心。”

    见他不似说狂妄之言,其他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一起重新游览起这座三进宅院来,并听贾蔷说着一些闻所未闻的有趣打算……

    ……

第五十九章 林姑姑

    从新宅出来后,贾蔷与薛蟠一路,蒋玉涵和冯紫英一路,要告辞离别。

    蒋玉涵再三叮嘱了贾蔷莫要着急,他不等钱使,冯紫英则和薛蟠继续商议着,如何能从教坊司多赎些官妓出来。

    会馆需要女侍,而贾蔷说他也需要一批懂器乐的女乐手,还有一些懂得琴棋书画的女史。

    东四南大街的勾栏胡同里自然也有这样的,只不过价格难免贵些。

    教坊司就不同了,那里是收没犯官女眷的地方,也是官妓园子。

    若是没有什么门路想从里面赎人落籍,自然贵到天边去了。

    可若是有门路,那就好办多了。

    一个批条,就能从教坊司带走一连串,尤其是这几年,隆安帝很是发作了一批高官勋贵……

    但这个门路却不好找,因为教坊司是礼部治下,可贾家、冯家的势力都在军中。

    商议到要分别时也没商议出个名堂,只能回头各自再想法子,作别之后,贾蔷和薛蟠在二人亲随的护从下,一道折返了荣国府,梨香院。

    在门口,贾蔷并未下马,而是对薛蟠道:“薛大哥,今晚我要回青塔寺那边,有些事要处置,就不在这边歇了。”

    薛蟠闻言大为惋惜道:“今儿那么痛快,你又新得了那样好的一座宅子,我们该好好喝一盅才是,怎急着回去?”

    贾蔷微笑道:“我身上还背着四千两银子的饥荒呢,自然得回去筹措。”

    薛蟠立刻道:“你若手头紧,我可以先借你啊!咱们兄弟间,何必外道?”

    四千两银子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动用这样一大笔银子,自然需要惊动薛姨妈。

    但薛蟠相信,他娘会支持他的,不支持他闹一闹,也就支持了,毕竟会馆里也有他的事业……

    贾蔷却笑道:“不必,若果真有不济再说,但现在还是有办法的。”

    薛蟠正想再劝,却听身后开门声传来,一个嬷嬷走出来说道:“天爷,等了好半天总算见着回来了。大爷,里面太太说了,等大爷和小蔷二爷回来了,就去里面用饭,里面都出来催三四回了。”

    薛蟠素来最烦薛姨妈催他,今个儿听到却乐的哈哈大笑,道:“怎样,这下走不了了吧?”

    贾蔷无奈,在这个孝道为天亲长称尊的年代里,长辈的话有时候的确让人为难,尤其是这种慈爱的邀请,若是拒绝,简直就是狂悖无礼的代表。

    所以他只能翻身下马,随得意洋洋的薛蟠进了后宅。

    ……

    “……”

    贾蔷和薛蟠站在门口,被两个健妇嬷嬷所拦,都有些无语。

    不让人进门,这请的是哪门子的东道?

    隔着窗,薛姨妈在里面笑道:“蔷哥儿可以进来,他短一辈,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做客,蟠儿你就在外面廊下用罢。”

    里面响起一阵笑声,让薛蟠脸色精彩的厉害。

    要不是里面都是亲长家眷,他这会儿都要跳脚骂娘了。

    贾蔷微笑道:“姨太太,我也不必进去了。本就是来给姨太太请个安问声好,如今既来了贵客,我就先告辞了,来日再当面请姨太太大安。”

    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蔷哥儿你快进来,都是你的姑姑辈,你不用避讳什么。”

    薛蟠也郁气劝道:“宝玉必在里面,蔷哥儿你进去罢,没事。”

    贾蔷还待再拒,却听里面传来一道娇滴滴恍若金珠落玉盘的声音:“蔷哥儿莫非是怪我等来的不是时候,吃了姨妈为你准备的东道?罢罢罢,我们可不敢当这坏人,都走了罢。这姑姑原也是假的,人家认不得……”

    贾蔷瞥了眼只听声音就酥成花痴的薛蟠,轻声笑道:“早知林姑姑机敏无双,口齿之力灵秀天成,今日总算亲身领教了一回,果然名不虚传。”

    此言一出,里面一下笑开了。

    “好颦儿,你这张嘴已是声名远播了。”

    “林姐姐果然名不虚传,灵秀天成呢!”

    “林姑姑,嘻嘻!”

    薛姨妈又笑着叮嘱道:“蔷哥儿今日不许走!”

    贾蔷这会儿自然不可能再走,点头道:“我便和薛大哥在外面用罢。”

    “咦?”

    刚刚吃了小亏的黛玉瞬间把握住机会,质问道:“蔷哥儿,我道你不认我们这些姑姑你还赖账,怎样,如今你喊宝姐姐的哥哥为兄,岂不是认为和宝姐姐一辈了?”

    里面宝玉忙帮忙解释道:“这原是我们私下里说好了的,在外面喊大叔、二叔的不好来往,他在我们跟前矮一辈,就要在冯紫英他们跟前也短一辈,要吃大亏,所以……呃。”

    显然,黛玉没给他什么好眼色。

    贾蔷轻声笑道:“论亲情,自然都是姑叔之尊。然论宗理血缘,其实已在五服之外。”

    这话登时激起了阵阵责难声,连薛蟠都唬了一跳,看向贾蔷,什么意思?果真要和贾家彻底割离不成?

    再说,就算五服,难道不是往上数五代么?

    却听贾蔷解释道:“所谓五服,一母同胞者为一服,同父异母者为二服,同祖父者为三服,同曾祖者为四服,同高祖者为五服。而我与西府之亲,实则只同天祖,自然已是出了五服之属。”

    便是在后世,也早出了三代直属亲缘之外,同居无罪,领证合法,被举报都不能四零四!

    黛玉一听,在里面笑声道:“你们听听,我可曾冤枉了他不曾?这还认得我们是他姑姑?”

    她不在意五服不五服,左右和她不相干,她在意的是,拌嘴不能输!

    贾蔷却笑道:“当然,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在情分上,我依旧尊诸位是我的姑姑。但和宝玉还有薛大哥相交时,却可平辈论交。非是林姑姑所言,我不知礼,刻意和宝姑姑平辈。”

    薛蟠在一旁听的混沌,连连摇头道:“不扯了不扯了,听的我脑瓜儿疼。饿了一天了,快上菜快上菜,再来壶花雕。今儿蔷哥儿新得了一套好宅子,一定要喜庆喜庆。”

    里面宝玉听的有趣,道:“怎个好法?”

    薛蟠哈哈笑道:“琪官不知从哪得了一套镇国将军的三进宅子,就在西单大街往里,西斜街那边,蔷哥儿想要,他就送给蔷哥儿了。”

    此言一出,屋内原本笑嘻嘻多有悄声话语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琪官……一个戏子?

    从一个戏子手中,巧取豪夺一套三进大宅,这人性,可见一斑。

    “哼!”

    那娇滴滴恍若金珠落玉盘的声音中,此刻却蕴着冷嘲热讽……

    贾蔷眉尖轻挑:这小娘皮!

    ……

第六十章 我好惨

    贾蔷无奈的看着薛蟠,道:“薛大哥,你这……我以市价四千两来买宅子,你也亲眼目睹,怎就成了人家送我的了?”

    薛蟠也察觉出不对劲,干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想替你吹嘘吹嘘,让人看看你的人性,谁知道她们竟往歪处想。”

    “呸!”

    薛姨妈啐骂道:“也只你当这种事是好人性儿!”

    薛蟠不服:“琪官本就要把宅子送给蔷哥儿使,是蔷哥儿非要给银子,难道不是人性好?”

    听闻此言,里面诸人才将信将疑的化解开来……

    正说着,见七八个婆子丫头提着食盒顺抄手游廊一溜的过来,丫头们进屋里面摆菜,婆子们在游廊下摆桌子。

    一阵折腾后,待婆子走后,薛姨妈在里面笑道:“都是自家人,到姨妈这里来就不外道了。都吃好喝好,蔷哥儿,我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好用。”

    贾蔷谢过后,与薛蟠对坐,见他斟满了清酒,也没客气,动起筷子来。

    薛蟠也不急着吃酒,见贾蔷吃的香甜,也捡着爱吃的猛扒了阵饭,吃了半饱后,又举杯和贾蔷对饮了几杯,大觉得舒坦,嘎嘎笑道:“还是和兄弟吃饭痛快,要是和我妈还有妹妹她们一桌,她们必要啰嗦咱们这吃相的。”

    贾蔷:“……”

    这话适合在这说么?

    薛姨妈在里面笑骂道:“人家蔷哥儿的吃相比你好一万倍!”

    薛蟠大笑道:“妈,改明儿你看过他吃饭后再说这话!”

    此言勾起了里面诸人的无限联想,她们皆知贾蔷是贾家生的最好的,比贾蓉还俊俏出众,难道吃饭时却那样不堪?

    只是贾蔷不理这一茬,薛蟠也不好再多言,岔开话题问贾蔷道:“好兄弟,四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那经济营生虽好,如今又和淮安侯府合作,日后必定能赚大钱,可眼下你从哪去凑齐这四千两银子?”他是想在薛姨妈跟前露露口风,以便回头好开口要银子。

    贾蔷想了想,也没有隐瞒,道:“我从古书中,除却搜寻到了那肉串秘方,还另有一秘方,比前者值钱十倍不止。”

    薛蟠大感兴趣,忙问道:“什么秘方儿?这次是烤什么的?”

    贾蔷笑道:“不是吃的,是染布的方子。”

    “染布?!”

    薛蟠吃惊问道:“染布的方子?”

    薛家这皇商当年可就负责过织造,薛蟠岂能不吃惊!

    贾蔷点头道:“不瞒薛大哥,我与金沙帮合作,所得原料中的一部分,便是我调配这个染布方子所需的原料。这半月以来,我也一直在调试。连试了几回,效果还不错。当今市面上的布,染的都很好,只是颜色不够鲜亮,蓝、红、茶褐、官绿,和我按方子调出来的颜色一比,都显得乌漆麻黑的。对了,薛家皇商在江南原就负责织造一块,薛大哥你家学渊源,当知道这样一个方子,能值多少银子。”

    他前世学的纺织,单色布的原始染织配方,都是很基础但也很经典的成方,他记得至少十七八种。

    而这十七八种经典配方,又可互补差漏,搭配出各色来说都几乎达到极致的方子。

    薛蟠闻言后,本就和铃铛一样的大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大声道:“姥姥!这方子给座金山都不换哪!好兄弟,你要是开个染坊,就凭这方子,就能换一座金山银海来!”

    贾蔷摇头笑道:“我没那么贪心,神京城内八大布行,背后站着不止八家王府,还有一些看不见的朝廷大臣,皇亲国戚,便是牵扯出几个当朝大学士军机宰相来我都不奇怪。这些布行大商每年花大价钱给人上供,为的就是防备被人抄底。我若在布行里竖起大旗来,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自身力量弱小时,就要控制住自己的贪心。所以,我可以分享利益,先卖两张方子。这就是我要买琪官宅子的底气。”

    屋子里的人静悄悄的,也不知听进心里去了没……

    薛蟠还是觉得可惜,道:“这样的方子,十万两银子都不换哪。”

    贾蔷摇头笑道:“只一种颜色,要不了那么多。”

    薛蟠奇怪问道:“怎只一种颜色?”

    贾蔷解释道:“不同的颜色,需要的方子都不同。而想要颜色鲜亮,除了方子本身里的秘料调和外,还有对水温的要求,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所以,只得一个方子,最多也只能配出一种颜色。”

    薛蟠闻言大喜过望,道:“那以后,咱们岂不是可以自己弄染坊,发大财?”

    贾蔷苦笑道:“薛大哥,一张方子流传出去,其他的,估计也就难保住了。不过没关系,我辈岂是蓬蒿人,千金散尽还复来。眼下,我需要的本也不是金山银海。”

    单色布涉及基础民生,里面牵扯到的利益绝对惊人。

    大燕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到了隆安朝,各方利益几乎固化。

    布匹作为衣食住行中的大头,仅次于粮食之重,利益分配更是早被定的死死的。

    贾蔷若想凭借几张配方就强插进去,打翻基本盘吃独食,那别说他和贾家关系只剩下一丝,就算他是荣国府的承爵人,都扛不起八方打压。

    薛蟠闻言叹息一声,道:“我若劝你留下方子,再借银子给你使,你必是不依的。你这人,不能说迂,就是太清高了些。”

    贾蔷笑了笑,道:“我要用的银子,可不止买琪官那套宅院的四千两。”

    薛蟠哈哈大笑道:“对对对,咱们还要从教坊司多买些官妓出来顽……”

    “噗!”

    里面响起不止一道喷饭声。

    “你这该死的孽障!!”

    薛姨妈显然气急。

    贾蔷忙道:“姨太太息怒,我们虽非君子,又岂能行禽兽之事?”

    顿了顿,听里面安静了些,他先瞪了薛蟠一眼,然后解释道:“因会馆需要些婢女,要断文识字的,最好还能会些琴棋书画,也是我等虚慕风雅了,这样的婢女等闲难寻,故而想从教坊司里落籍一些司乐。她们本都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我们能帮一些就帮一些,但绝不会逼其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事,这一点还请姨太太放心。毕竟,会馆一起,明里暗里盯着我们的人不知多少,但凡有半点乱来之处,怕是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听他这般说,薛姨妈方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若能如此,方是正理。”

    黛玉却又奇了:“宝玉也说过这个会馆……不是说只是你们一个顽乐的地方么?怎还需要连端茶倒水的丫头都要通文识墨?”

    贾蔷沉默稍许,轻叹一声道:“不敢欺瞒林姑姑,除却同几个知己顽乐,我还想借此邀点虚名,以拜得名师,求教课业。眼下都是亲长,我也不避谈。我爹娘去的早,一份家俬产业也早不见了踪影,这些倒也罢,我自己可以挣。只是以我如今处境,无父可怙,无母可恃,家中没有大人做主,我自己想求一名师指点功课,何其难也?”

    这话不含半点水分,贾蔷这种资质,想在进学之路有所获,必要寻得一科场举业的大拿来指点文章,用心辅导。

    论说,翰林院的翰林们是最好的选择,越老越好,文章也就越老道。

    而且翰林院的翰林虽大多出自三鼎甲进士,清贵归清贵,却没甚油水,吃不起肉的穷翰林一抓一大把。

    看似很好去求名师,实则更难。

    因为在翰林院养望的翰林,一个个皆有储相之名,他们大多精穷,可越是如此,也就越难放下身段,因为他们穷的只剩名了,谁敢自降身份,为了几两金银去当西席?

    便是寻常进士,也少有屈尊降贵者。

    贾雨村能给林黛玉当西席先生,不只是因为他缺银子,而是因为林黛玉她爹是探花郎出身,这才不辱没贾雨村进士的身份。

    换一个土财主,一月给他一百两银子,贾雨村也不会同意,否则就是自毁根基,在仕林中再抬不起头来,永无起复之机。

    再加上贾蔷因褒赞太上皇而得了太上皇之赞,于士林清谈之流而言,他不异于佞幸之臣。

    如此一来,等闲谁还敢收他为弟子?

    所以眼下,贾蔷想寻名师,的确难如登天。

    窗内大半女孩子感伤贾蔷之惨,尤其是那句“无父可怙,无母可恃”,更让有心人垂泪。

    因身子素来病弱,入秋便换了一身浅青色流云对襟薄袄的黛玉,便低眸珠泪垂。

    唯有薛蟠瞪着大眼看着对面的贾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混到贾蔷这个份上,要银子有银子,要娘们有娘们,要兄弟朋友也有的是,还没爹娘老子管着拘束着,这也叫惨?!

    ……

第六十一章 没玉

    气氛既然惨淡,接下来的饭局也就不长了。

    贾蔷和薛蟠先撤,以便避开里面的姑娘们。

    四个姑娘加上宝玉跟前的嬷嬷丫头,一共十七八人,好大的阵仗离开。

    等她们走罢,薛姨妈才又打发了香菱去厢房叫贾蔷、薛蟠二人。

    看到香菱给二人请安,薛蟠有些醉意的大剌剌道:“这几日让你伺候你蔷二爷起居,没把魂儿丢他那里吧?娘的,姐儿爱俏,更爱金。蔷哥儿既生的俊俏,如今又有那么多金银,你们这些娘们儿都爱他!”

    香菱臊的满脸通红,羞恼的瞪了薛蟠一眼,转身就走。

    薛蟠在后面骂道:“好你个浪蹄子,爷告诉你,少在爷跟前浪,不然今晚我就给你开脸。一根叽……”

    “好了!”

    贾蔷本欲不理,可见这货愈发放浪形骸至斯,再不阻拦,各种脏话都要飞出,就阻拦道:“你一个大丈夫,和丫头置的什么气?”

    薛蟠闻言倒也听劝,只是反而倒起苦水来:“好兄弟,你是不知我的苦啊!就因为我生的没你俊俏,这半辈子吃了多少苦!如今连家里的丫头都瞧不上我,要不是你拦着,我非狠狠捶这小骚蹄子一通不可!”

    贾蔷无奈道:“薛大哥你想多了,并无此事。不过,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若不愿意,也不必强求。以薛大哥你的人品,还愁身边没女人?”

    薛蟠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同贾蔷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是不是喜欢香菱?你我兄弟如手足,你若喜欢就点点头,大哥磕巴不打一个,立刻送你!”

    贾蔷连连摆手笑骂道:“胡说胡说!若是见一个就喜欢上一个,我再买十栋大宅子也装不下那么多姑娘。走吧,姨太太在请。”

    贾蔷先走,没看到背后薛蟠眼中的狡猾和遗憾。

    贾蔷若是果真说喜欢上了香菱,薛蟠会给他个屁,为了香菱他惹出多大的麻烦来,没尝过鲜怎舍得给人?

    薛蟠不仅不给,反而会嘲笑他惦记大哥的女人。

    虽只是顽笑,可当小弟的,总得有个让大哥取笑的地方不是?

    可惜,贾蔷没上当,不好顽!

    ……

    “妈,人家都是先里后外,你倒好,先紧着外人,外人走了才轮到我们,胳膊肘可有些向外拐啊。”

    薛蟠满面春风得意,却也不知为何得意,乐呵呵的同薛姨妈说道。

    薛姨妈先叫起了问安的贾蔷,然后啐骂道:“宝玉他们也是外人?我看你这孽障才是外人!”

    又邀贾蔷入座,让同喜同贵端茶倒水。

    贾蔷落座后,目光却落在薛姨妈身旁不远处那娴静端庄的身影。

    宝钗体微丰,这是他前世就知道的。

    先前虽也曾惊鸿一瞥的遥遥对视过一眼,但远不如眼前,近在三步之内的相见。

    杏眸清明,肌若白雪。

    最重要的是,身量柔媚,却不娇娆。

    似感受到了贾蔷的目光,宝钗睫毛微颤,抬起眼帘来望来,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微微颔首示意,又垂下眼帘去。

    贾蔷收回目光,回应起薛姨妈的话来:“姨太太说笑了,我和薛大哥彼此相互照应。而且,薛大哥外面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对人也仗义,至少对我来说,是个不坏的人。”

    薛蟠大喜,哈哈大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蔷哥儿慧眼识珠,他才识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薛姨妈没好气瞪他一眼,然后又对着贾蔷点头笑道:“你对他也好,我都听他说了,还拉着他一道去起那什么会馆,多结识些贵人。你们爷们儿不比我们里面的内眷,做些针织女红,管管家事就行,你们还要在外面多来往交游,多认识些人,多结识些朋友,往后就容易些。”

    贾蔷微微颔首,又浅笑道:“有这种念头,却也不全在此意。毕竟,凭借酒肉顽闹,又能结识几个真心好友?”

    薛姨妈闻言动容,不解问道:“那依蔷哥儿之意……”

    贾蔷感觉到她身旁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低头啜饮了口清茶后,微笑道:“不过是各自寻找机会,有个互换需求的场所罢了。”

    他敢这般说出来,是因为知道薛姨妈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什么。

    又或者,她将这话传给王夫人,传到贾家、王家,再传出去,都无妨。

    会馆一旦兴起,势必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

    与其藏着掖着,不若将会馆的用意说明开来,反倒不会让人过多解读。

    薛姨妈尚在震惊中,宝钗却第一次开了口,问道:“蔷哥儿,你从教坊司替那些乐户落籍,果真是为了解救她们?”

    贾蔷侧眸看去,与那双杏眸相对,轻声道:“我非菩萨,亦非圣人,所以谈不上解救二字,只是顺道为之,令其脱离苦海,而后,让她们自食其力,且不再欺负她们罢了。”

    宝钗闻言,抿了抿口,看着贾蔷道:“可是,在那样的地方,她们又怎会不受欺负呢?”

    薛姨妈和薛蟠都看了过来,贾蔷却好笑道:“薛姑姑,你以为我的太平会馆,是藏污纳垢之所么?”

    薛宝钗闻言,俏脸微红,却不服输,看着贾蔷道:“可是勋贵子弟多纨绔,文人名士亦风流,你能约束得了他们?”

    贾蔷摇头道:“我不会约束任何人,但至少能保证,能进太平会馆的,起码不会有多少下流胚子。否则没脸的,只会是举荐之人。若真要有强为者,得罪的也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守规矩之人。且果真有人要撕破面皮,我也不惧之。”

    不是他说大话,在太上皇没驾崩前,倚仗圣眷余威,只要他不试图去染指权利,只是在纨绔圈内耍威风,那么真没几个人愿意同他计较,因为不值当……

    宝钗自然不知这些,她看着突显霸道之气的贾蔷,清眸陡然一亮。

    那月白斓衫之影,似也不再单薄孤弱。

    ……

    荣国府,荣庆堂。

    西暖阁碧莎橱内。

    因贾母去了后面佛堂里礼佛还未出来,贾宝玉和林黛玉归来后,就在碧莎橱内说起路上未说尽的话来……

    林黛玉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靠上,从她大丫鬟紫鹃手里接过一盏茶也不过浅浅吃了口,侧眸瞥了眼贾宝玉,冷笑道:“你少哄我,他也没什么不好的,除了没块玉。”

    贾宝玉闻言暗喜,忙追问道:“有玉怎样?没玉又怎样?”

    林黛玉嘲笑道:“好蠢的东西!人家都说了,有金的只能寻一个有玉的来配,既然蔷哥儿没玉,那你就不用担心有金的跟了去……”

    “你!!”

    贾宝玉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仰倒,见他的贴身大丫鬟袭人要来收他的玉放好了搁气来,就随手摔到托盘里,恼火骂道:“我早晚砸了这劳什子顽意儿!”

    黛玉:“……”

    ……

    ps:感谢大家的打赏,因为有书友私信我,总在章节末尾感谢,有碍阅读体会,所以每月底我会单独开一单章,列上感谢名单,再和大家聊聊闲天。累积出第三个盟主了,所以今天三更。

    最后,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

第六十二章 恒生布号

    贾蔷自然不知道,荣庆堂内又闹了半宿。

    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关心。

    毕竟在他看来,那些哭闹只是小孩子间的嬉闹罢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贾蔷就回到了青塔寺东五条胡同住处。

    此时刘老实、春婶儿夫妇早已忙了起来,不过对他们来说,有些事忙碌反而更好些,不然忙了大半生的人,真的一下闲下来,紧跟而来的就是病痛……

    也没多闲话,贾蔷说起了新宅之事:“那里距离菜市口也不远,顺着西单大街往南,出了宣武门,再走段路程就是了。关键是,那边也更安全。”

    春婶儿闻言笑道:“你可拉倒罢,走了小半拉皇城,这也叫不远?再说,青塔寺这边还多是平民百姓,我出去逛逛也能吸吸人气儿,到了皇城根儿上,放个屁都得夹着腚,不然我怕砸倒几个王爷!”

    刘老实皱眉道:“就你能!”而后又同贾蔷道:“蔷儿,我们就不必再搬家了。这里很好,又有金沙帮照应着,没什么危险的。就算有人想进来偷方子,他也是想瞎了心。这一屋子的草料灰粉,我都不知道哪些是做甚用的,他们偷走了也白偷。”

    贾蔷无奈劝道:“我担心贼人万一起了绑架你们的心思怎么办?”

    刘老实笑道:“铁牛晚上还是回来的,刚才才走。”

    贾蔷奇道:“我听李婧的意思,会寻人好好训练他一番,怎夜里还回来?”

    刘老实道:“他放心不下家里和孩子,就请了假回来了,他那师父也同意了。蔷儿,你不必操心我们,尽放心就是。这里的宅子也宽敞,也不必为了银钱烦心,你姐姐的身子也有药来医,大见成效了。啥事都好,已经够了。那王公贵地,我们福薄担不起,真要去了,还不如在这里自在。”

    贾蔷闻言,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回到后宅,和前庭差不多的繁乱。

    正中垒一砌风灶,灶通高到腰身,前后安置两口大锅,都是煮布所用。

    灶台西侧备大缸四五口,便谓之染缸。缸壁五颜六色。每口缸上还放一块木板,称担缸板。从染缸里把布捞出后先放在担缸板上沥水。缸后埋一光滑的木桩,控水后的布或线套在木桩上,另用一短木棍插入拧绞去水。

    另有碾布石、卷布轴、晾布架、麻花板、缸棍子、看缸碗等。

    皆是贾蔷前世所学专业中,最原始的染布之法。

    当然,前世他并不曾用这些真切操作过,只了解了古代劳动人民是如何织染的,因考试要考,所以才记得这般真切。

    如今,却需要一点点实践开来,才能将方子摸透。

    还好,他将这些东西都当作制作烤肉秘料的原料,让人采买了来。

    经过大半月的试验,终于将前世所学的那十来个染布的方子全部试验成功。

    其他的倒也罢了,关键是对水温的控制。

    不同的颜色对水温的敏感不同,在这个没有温度计的年代,想准备把控温度,是需要技巧和手段的,而这,才是真正的秘方。

    即使这座宅子里的秘密都被人偷了去,只要不知道温度点,染出的布依旧狗屁不是。

    站在庭院内自得稍许,贾蔷进屋,静下心来读了一个半时辰的书后,从东厢的八匹布中,挑选了蓝色的一匹,然后裁剪出了六七尺左右,包好,而后出了门。

    ……

    正阳门西侧,大理寺中街。

    一座三层高楼立在街边,宽阔门楼上有一匾额,上书恒生布行。

    作为神京城内最大的八家布行之一,恒生号的分号不仅开遍神京城,也遍布南、北直隶。

    天下膏腴之处,皆可见恒生号的店铺。

    恒生号东家山东王家,自然是天下闻名的大商巨贾。

    而大理寺中街边的这座门楼,便是如今恒生布行的总号。

    贾蔷同铁头、柱子三人一道,在门楼前勒马。

    仰头看着高大的门楼,贾蔷心中轻呼一口气,俗话道店大欺客,却不知这恒生号,到底有没有点眼力。

    “哟!三位客官,里面请。”

    早有数位小二上前,待贾蔷三人落马后,近前招呼。

    或让人去拴马,或邀客人入内。

    不过,引路小二边请人,边解释道:“不知客官想要些什么,这里是我们恒生布行的总号,一般只接待五十匹以上的入账买卖。若是客官要的少了也不打紧,往南再走不到二里,延寿寺街那里还有一处分号,即便客人只要三尺窄布,鄙号也包客人满意。”

    贾蔷侧眸看了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伙计一眼,见他面无杂色,暗自点头。

    任何生意,能做到这个地步,看来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轻笑了声,道:“我要做的是大生意,希望能见到贵号东家,或者能做主的掌柜的。”

    那引路的小二在贾蔷那身月白斓衫上看了看,看不出深浅,又悄悄打量了番其人,亦觉难以揣摩虚实。

    只是看起来,似乎很有几分实力……

    小二赔笑道:“东家在不在小的不知道,不过掌柜的却是在的。客人您里面请!”

    ……

    “公子,不知有何大买卖要和老朽谈?”

    一须发皆白的老翁,老眼透着精明,不动声色的将贾蔷打量了遍后,含笑问道。

    贾蔷没有多言啰嗦什么,从铁头手中将收好的包裹打开,然后将一块深蓝色的布拿出,放在桌面上。

    老掌柜的见之,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布上,上前拿起,轻轻展开,脸上的面色也随之一点点凝重起来。

    过了半晌后,再看贾蔷,目光中多了许多审视,问道:“公子,不知是哪家染坊的?”

    贾蔷微笑摇头道:“掌柜的,在下不过一书生。只是对织染行当有几分兴趣,私下里揣摩了些古方,方得到了掌柜的手上这块布的颜色。”

    老掌柜的看了贾蔷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布,白眉拧起,沉声道:“却不知阁下,从何处偷得我恒生布行的绝密方子。今日你若交代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出不得我恒生号!”

    说罢,拍了拍手掌,瞬间从附近涌过来七八个小二来,将去路堵死。

    贾蔷:“……”

    他还是将这狗娘养的封建社会,想的也太和谐了些……

    ……

第六十三章 再倚天恩(第三更,求收藏)

    这时就看得出野路子的狠厉来,贾蔷一个眼神后,铁头根本不顾后面围上来的青壮小二,一个猛扑,便如野狼般将老掌柜的扑倒在地,从袖中拔出一根尺许长的梢棒来,抵住了老掌柜的喉咙。

    柱子则一把抓起一张桌子来,砸向扑来过的伙计,厉声吼道:“不要这老头命的就来!!”

    那些伙计到底重视老掌柜的命,见铁头一手抓着老掌柜的头发将他揪起,一手将梢棒折断,露出一截不比刀钝的断刃来,一个个唬的瞪圆了眼,只敢乱吵吵,不敢再威逼上前。

    这时,一个把头模样的中年伙计站出来,沉声道:“放开陈掌柜,也不睁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恒生号名列天下八大布行,莫非真以为我们只是买卖人?”

    贾蔷始终坐在椅子上未动,屈指在几面上匀速叩动,发出一阵“咄咄”声来。

    听闻此言,他抬起眼帘看向那把头,轻声道:“恒生号是什么地方,我也算是领教了。至于恒生号背后站着哪家王府,还是哪家相府,我并不关心。现在,麻烦请你们东家出来说个话。看看我这布用的方子,到底是不是偷得你们恒生号的。当然,你们背后有什么跟脚,都可一并请来,我接了。”

    老掌柜的看着贾蔷这番气度,终于又肯说话了:“敢问公子到底何妨神圣,跑来我恒生号来消遣?”

    贾蔷轻诧道:“消遣你?你也配?”

    老掌柜的冷笑一声,道:“神京八大布行,南北直隶加在一起,染坊、布铺无数,唯有我恒生号的蓝,是最正宗的蓝。百十年来,从没有哪家能超过我们。你这布染成这样,不是从我恒生号偷的方子,又能从哪里得来?”

    贾蔷懒得再理会他,对把头道:“你若不去请你们东家,我也无所谓。现在就用这老混帐的命,护我们出门。只是你们想明白了,出了这个门儿,我就直奔东盛布行去了。到时候,你们莫要后悔。”

    此言一出,老掌柜的面色大变,连忙对把头道:“快去高井胡同那边,请少东家来做主!记住了,就是老夫死于贼手,也万万不可放他们离去。不然,恒生号就完了!!”

    ……

    一个时辰后……

    正当贾蔷拿着随身携带的一册《四书大题小题文府》,琢磨其中滋味,就听到堵了一圈的人后面传来一阵动静。

    随即有请好的声音响起:

    “少东家来了!”

    “大爷来了!”

    “少东家快去看看吧,贼人扣了老掌柜的!”

    “都先散了去吧,放心,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歹人不敢作乱。”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随后人群散去大半,人墙分开,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轻锦衣公子,在两个保镖护院模样的壮汉护从下,出现在贾蔷面前。

    “放开老掌柜!”

    锦衣公子看到老掌柜的被铁头抓着头发用半截梢棒断刃抵着脖颈,脸色灰败,眼睛登时震怒,低声喝道。

    贾蔷恍若未闻,目光淡淡的看了锦衣公子一眼,而后对老掌柜的道:“你现在,可以再将事情经过同你们东家说一遍。”

    老掌柜的气息有些不匀,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同锦衣公子说起了今日之事。

    或许是看出了贾蔷深有底气,来头怕是小不了,所以他倒也没添油加醋,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不过,这老头儿居然仍坚持,贾蔷染布用的方子,必是从恒生号偷去的。

    锦衣公子听了后,嘴角抽了抽,目光落在地上那几尺蓝布上。

    看了稍许,对身边把头道:“从柜上取些深蓝布来。”

    把头立刻呼喊伙计取布,未几,蓝布取来,锦衣公子上前,蹲在地上,看了看地上的蓝布,再看了看手里自家的蓝布,面色变了变,明白了自家老掌柜的心意。

    他站起身来,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又回头吩咐道:“李师傅在不在?”

    把头忙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会儿……来了!”

    话没说尽,他往门口方向一看,登时喜道:“李师傅来了。”

    一个年老男子被人搀扶请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锦衣公子先让大部分店内伙计散去,并暂且关上了店门,然后同李师傅道:“李师傅,你是我王家染坊出来的老师傅了,染布行当里的水你大都知道,你来看看这两块布,到底是不是一个方子出来的?又差在哪里?”

    李师傅闻言,先看了眼被“劫持”的老掌柜的,又低头看起两块布来,看了半晌,他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倒吸了口气,道:“这方子,厉害啊!!”

    “怎么个厉害法?”

    锦衣公子忙追问道。

    李师傅答道:“这方子根本不是用纯色染出来的,是用青色和洋红兑出来的,而且,至少要经过七八道工序,差一点都不成,所以才能这么鲜亮!”

    锦衣公子忙再问道:“咱们能否兑出这种颜色?”

    李师傅连连摇头道:“听起来好像只要两种颜色就能勾兑出来,可是洋红本身就需要勾兑,差一点,颜色都出不来,还不如纯色去染。这个方子厉害,当真厉害啊!我们怕是兑不出来……”

    贾蔷闻言,微笑赞道:“老师傅的确是大行家,只看布色,就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正好,你们这位老掌柜的,说我这布的方子,是偷的恒生号的方子。劳烦老师傅同他说说,做人得和染布一样,要厚道。”

    李师傅闻言登时愣住了,看向老掌柜的道:“老周,这方子怎会是……”

    “闭嘴!”

    老掌柜的喝道:“你懂个屁!这个方子,就是咱们恒生号的!”

    说罢,一副不怕死的模样,闭上了眼。

    见他这般,贾蔷也不在意,轻笑了声,继续垂眼看书。

    这幅姿态,让锦衣公子眯了眯眼。

    这是摆明了,不怕恒生王家的势了。

    锦衣公子深吸了口气,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恒生号少东家王守中,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贾蔷并未倨傲,回礼道:“在下贾蔷。”

    “贾蔷……”

    王守中起初还在绞尽脑汁去想,这两个字怎地有些耳熟,随即面色陡然一变,脱口而出道:“可是醉仙楼遇太上皇圣驾,得金口圣赞之人?”

    贾蔷站起身来,往皇城方向躬身一礼后,重新转过身来,淡淡笑道:“所以说,太上皇他老人家仁圣宽博,大爱天下子民。若非他老人家赞了我一句,今日,我怕是出不得这恒生号了。”

    不管恒生王家背后站着哪家王府,可是贾蔷是太上皇赞过有见识,且亲言喜欢之人,贾蔷或许不能倚之当官发财,为非作歹,可是,谁又敢将他如何?

    这才过去几天,就敢如此欺负一个太上皇亲言喜欢的百姓,是不将太上皇放在眼里吗?

    这一刻,势大财壮的恒生王家少东家王守中,颇有一种一把抓在刺猬上的感觉,实在棘手!

    ……

    ps:看到一些书友还在纠结姨和姑的问题,所以解释一下。假如贾蔷的父母还活着,不管黛玉也好宝钗也好,她们这些都是贾家的亲戚,所以是和贾蔷父亲为兄妹的,而不是和贾蔷母亲,因为他们是贾家的亲戚,不是刘家的。所以,她们都是贾蔷的姑姑。

第六十四章 琅琊王氏

    “贾兄弟一看便是非常人,却不知能否理解鄙号的难处?”

    王守中轻叹一声,问道。

    贾蔷好奇道:“理解如何?不理解又如何?”

    王守中轻笑了声,道:“若理解,自然可以继续商谈今日贾兄弟来鄙号之事,我保证,绝不会让贾兄弟吃亏。若是不理解,那我也没办法了。”

    见其不卑不亢的神色,贾蔷明白,此人其实并不十分畏惧于他。

    毕竟,他们似乎也没真将他如何,总不至于为了一场惊吓,就劳动太上皇……

    而且,看样子,这位少东家似乎也已经猜出了他此行之来意。

    贾蔷笑问道:“你就不怕我拿着这块布,转身去向东盛?”

    来前做的功课,恒生王家和同为八大布号的东盛赵家是几十年的老对头。

    王守中笑道:“贾兄弟来此,想来是想同我们合作的,而不是来结仇的。今日之事,是我恒生王家做差了,所以,一定会做出补偿来。但若贾兄弟前往东盛,那就是我王家不死不休的敌人了。我们买卖人,追求的终究是一个财字。贾兄弟此次前来恒生号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字。而转身去了东盛布行,同样也是为了这个字。得到的都一样,我们这边一定还会给的多一些,可若选择我们,贾兄弟可以得到恒生布行这位朋友,选择东盛,却会凭白结下一个死敌,以贾兄弟之才智,自然该明白当如何去选。”

    贾蔷闻言看着王守中,却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吃定我了?你说的没错,眼下我的确需要寻一个合作对象,但真未必是你恒生布行。”

    王守中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凝,轻轻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道:“贾兄弟,果真要与我王家为敌?”

    贾蔷呵呵一笑,摇头道:“你放心,暂时我不会将这方子拿出去。毕竟,除了蓝,我还有红,我换一家去合作红不就好了?但你记住,今日之事,贾某人记在心上了。”

    说罢,对铁头和柱子沉声道:“我们走。”

    铁头一把松开周老掌柜的,然后护住贾蔷左右,准备离去。

    王守中却再度大变了面色,一下张开双臂,大声道:“贾兄弟且慢!”

    铁头和柱子立刻上前,王守中身边的两个精壮大汉也上前,气势紧张一触即发。

    贾蔷眯起眼眸,轻声道:“恒生号,真想留下我?”

    王守中忙叫道:“误会误会!”又连忙喝退两名护从,隔着铁头和柱子大声道:“贾兄弟,我保证,此事我王家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还请贾兄弟稍息震怒,给我一个商谈赎罪的机会。”

    今日之事,若换一人来,以王家之势绝不至于此。

    偏贾蔷身处一场看不见却极为惊人的官场乃至天家旋涡里,王守中绝不想将王家拖入其中,哪怕沾染一分一毫,对王家来说都是极凶险的。

    所以,今日他一定要说服贾蔷,接受他的歉意,将王家摘出去。

    然贾蔷却冷笑道:“若非我先前幸运,得遇天颜,却不知今日我有没有机会活着出门。王守中,你的坦诚和精明算计,都十分难得。你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我此生,最受不得他人冤枉和威胁!你以为一个财字就能拿住我,你以为王家的敌人会唬住我?简直是笑话。”

    王守中闻言,再度拱手作揖致歉道:“罪过!罪过!是我商贾的出身影响了我的看法,绝非有意小瞧贾兄弟!!是了,贾兄弟名门之后,又怎会将区区阿堵物放在眼里?还请贾兄弟大人有大量,给我王家一个机会。”

    贾蔷摇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财没什么不好,但一定要有正道。譬如,你这位老掌柜,忠心可嘉,但行为丑陋、恶毒且下贱。商贾贱奴,果然难登大雅之堂。你用这样的掌柜的,我实在无法与你商谈什么,因为在我看来,有这样的掌柜,难免也有这样的东家。”

    王守中闻言,面现为难之色。

    他明白贾蔷之意,也理解。

    可是周老掌柜在恒生布行干了一辈子,从他祖父起就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今日之作为,也是为了王家。

    他怎么可能怪罪于老人?

    不过,周老掌柜的确是个忠仆,听闻此言后惨然一笑,跪倒在地,问道:“这位大爷,今日都是老奴才的罪过,是我黑了心了,才做下这等事来。只要你能拿这个方子和恒生号合作,要杀要剐你一句话,老奴我自己了结,绝不脏了东家和贵人的手。”

    此言一出,王守中更是满脸不忍,周围四五个恒生号的骨干掌柜也纷纷叫了起来:“老掌柜!”

    贾蔷并没多少怜悯之心,若非他撞了狗屎运,还算有些跟脚,今日遭殃的就是他了。

    不过,正当贾蔷坚持要治罪此人时,忽然外面传来伙计的通秉声:“少东家,神武将军府冯大爷来了,说是有事要见。还说在外面看到了……看到了贾家蔷二爷的马了,更要立刻相见。”

    王守中闻言眼睛一亮,忙道:“贾兄弟认得冯朝宗?”

    贾蔷微微颔首,轻挑眉尖道:“称之为大哥。”

    王守中大喜,一边招呼人速速开门去请,一边对贾蔷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么?我与朝宗虽非一母同胞,却也算得骨肉手足,绝对的好兄弟!”

    说罢,心里庆幸着朝门口方向喊道:“朝宗,朝宗!快进来救救为兄啊!”

    未几,就见冯紫英的身影出现在门廊边,呵呵笑道:“孟坚兄,这是怎么回事?我瞧外面好些家丁挥枪舞棒的,一个个杀气腾腾……蔷哥儿呢,在不在里面?我在外面看到他的马了……”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即高声回应道:“冯大哥,我在里面。”

    冯紫英身姿矫健,三两步跨步进来,环视一遭后,见贾蔷和王守中二人都还齐整,没甚狼狈不堪之处,放下心来,哈哈笑道:“还真是巧了,正打算介绍你们认识,没想到你们竟提前相识了。”

    王守中苦笑道:“不打不相识啊……朝宗,你这位小兄弟,果然不负太上皇之赞,确实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不及也!如今我王家行事不周,得罪了他,只求你看在咱们兄弟多年的份上,圆和圆和,救救兄弟我啊!否则,今日脸面彻底扫地,再无颜见人。”

    冯紫英闻言笑道:“你这话就重了,别人我不知道,蔷哥儿绝对是大气量,等闲不会怪罪于人。”又对贾蔷道:“孟坚出身山东琅琊王氏,正经的千年名门。你别看他家巨富,可为人也知礼。礼部尚书王世英中玄公,便是孟坚兄的亲叔祖。琅琊王氏嫡传共两支,一支世代簪缨,三代五进士,祖孙三翰林,清贵之极!另一支,则执掌天下八大布行之一的恒生布行,也是恩泽天下家藏巨富的富豪之门。不过孟坚兄虽出身显贵,可为人真诚知礼,为人义气,绝对值得交往!”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琅琊王氏的手段,小弟先前确实领教过了。”

    话音刚落,本就跪倒在地未起的周老掌柜面色惨然,悲声道:“是老奴这老糊涂,给琅琊王家丢脸抹黑了,老奴该死啊!”

    说罢,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王守中仰天一叹,满面惭愧。

    ……

第六十五章 相交

    “诶!”

    冯紫英看不下去,一步上前强搀起周老掌柜,皱眉道:“老人家,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如此?”

    周老掌柜的摇头道:“是老奴黑了心,做下没面皮的下流事,连累主家受辱,老奴合该万死啊。”

    看他凄惨的模样,冯紫英转头看向贾蔷和王守中。

    贾蔷淡然不言,这老头生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恒生王家的姿态。

    王守中却是个明智的,苦笑道:“是我恒生号对不住贾兄弟,朝宗,此事……只能劳烦你说项说项了。”

    冯紫英沉吟了稍许,问贾蔷道:“蔷哥儿,我也不问甚事,只是如今看来,他们也奈何不得你。孟坚听闻你的名字,就一定知道你是谁,不会做过分的事。你看,今日能不能看在哥哥的薄面上,揭过这一遭?”说罢,还隐晦的给了贾蔷一个眼神。

    王家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财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巨富,这样的人家,得罪狠了实无必要。

    成年人的世界,利益永远大于意气。

    更何况,他们还有求于人……

    贾蔷轻笑一声,道:“既然冯大哥开了口,我若再坚持什么,也就不合适了。”顿了顿,看着惊喜万分的周老掌柜又道:“你收手回家去养老吧,以你对王家的忠义,想来恒生号不会亏待你的。我可以不计较其他,但若你这样卑劣之人还能在这里做下去,我怕日后还有其他无辜之人受害,他们就未必能有我这样的好运道了。”

    周老掌柜闻言面色大变,不过没等他再说什么,王守中就连忙招呼人请了他下去。

    等人走后,王守中汗颜道:“这是家里的老人,我祖父在时就在当掌柜的,忠心不二,可是为人古板又执拗,连我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偏又忠于王家,许多时候,我也无可奈何。今日之事,确实怠慢委屈贾兄弟了。”

    贾蔷摆手道:“既然说过此事作罢,少东家就不必再提了,否则,就成了我小肚鸡肠,此章翻篇。”

    当然不可能真的翻篇,占据道德之高地,其实已是占据谈判之先手……

    王守中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朝宗的朋友,身上的豪迈义气与众不同。走走走,今儿我做东道,咱们好好吃两盅。而且,我还要再和贾兄弟你商议商议,你那方子之事。”

    说着,又看向冯紫英,问道:“朝宗,你今儿来有何贵事?”

    冯紫英也大笑道:“说起来,此事也和蔷哥儿相干呢,正好一并来谈。这样,也别去哪家酒楼吃了,香甜可口的吃腻了,今儿特别想吃蔷哥儿捣鼓出来的烤肉串儿,那才是爷们儿该吃的顽意儿。孟坚,你素来好茱萸、芥末口味,那就更该品尝品尝蔷哥儿捣鼓出的烤羊肉串儿,又香又辣,堪称一绝啊!!”

    王守中闻言,侧眼看向贾蔷,笑道:“果真?”

    贾蔷笑了笑,对铁头和柱子道:“回家去寻个烤炉,再弄三百个肉串儿来。对了,冰起的花雕也提两坛来。”

    柱子问道:“拿来送哪?”

    冯紫英笑道:“还能送哪儿?西斜街!”

    贾蔷点了点头,不过铁头临走前对冯紫英拱手道:“冯大爷,我家大爷的安危,就交给你老人家了。”

    冯紫英还没开口,王守中苦笑拱手道:“这位兄弟放心,贾兄弟在我这里但凡有半点闪失,我王守中提头谢罪!”

    贾蔷微笑道:“去吧,冯大哥的朋友,哪个不是义薄云天?”

    铁头闻言,看着王守中“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自惩多嘴后,拱了拱手,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王守中非但没有见责,反而赞道:“好一个刚烈忠仆!”

    冯紫英笑道:“有其主,自有其仆嘛。”

    贾蔷心里不喜铁头自贱行为,面上却微笑道:“冯大哥和少东主麾下,又何曾少了忠义之人?”

    冯紫英笑着提醒道:“蔷哥儿,不必见外,咱们这个圈子原和文官子弟圈子没什么交集,大家多半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孟坚兄是文官子弟圈子里的异类,他不止文才好,更有武略,身手很不错。而且,也更亲近咱们这个圈子。以他和我的交情,早晚要入你那太平会馆,你叫他一声王大哥就是。少东主什么的,太生分了。”又对王守中笑道:“孟坚兄,你长我三岁,长蔷哥儿近十岁,就不要一口一个小兄弟了,随我一般,唤他蔷哥儿就是。如今,他还没有表字。”

    王守中和贾蔷都非拘泥之人,二人对礼,贾蔷道:“小弟见过王大哥。”

    王守中大喜,笑道:“好好好!蔷哥儿啊,你年岁不大,但手段之老道,心性之沉稳,绝不在为兄之下。好,我平生最好结交俊杰!”

    冯紫英哈哈笑道:“走走走,咱们去西斜街蔷哥儿的地盘,大串儿吃肉,大口喝酒,好好痛快痛快!”

    ……

    “要教坊司的官妓?”

    西斜街贾府后花园,吃的满面红光的王守中听闻冯紫英之请后,明显一愣,不解道:“你们要那些人作甚?”心里却已经多少明白,今日过关的缘由……

    贾蔷微笑道:“是小弟听闻教坊司内的乐户多会琴棋书画,至少也能识文通墨。因想在此弄一个会馆,以便好友相聚,妄图做的与众不同些,所以……”

    王守中连连摇头道:“蔷哥儿你只知有好处,却没想过不利之处。给你弄些来倒是不难,可那些官妓的身份,你却不能不在意。你知道,最近几年大批官妓被罚入教坊司,原先都是什么人?”

    冯紫英闻言变了脸色,皱眉道:“是那几个人的内眷?”

    王守中点点头,沉声道:“三位掌部尚书,六位侍郎,其余郎中、郎官儿不知多少。郎中、郎官儿那些人也则罢了,他们官小,犯的事大不到哪去,家眷未必入得教坊司。可那三位尚书和六位侍郎,还有河南那边几位高官的内眷加起来,总共五六百人,就是只算妻女,也有一百多人。这些人,都是天子恨极之人,恨不能让其子孙后代世世为奴为娼,若是放出来,非智事。而且这些人背后的势力都还在,他们也未必乐意看到这一幕。”

    贾蔷面色凝重道:“王大哥言之有理,这些人,的确不合适,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他非圣人,不能因为救人,将自己陷入惨烈的政治斗争中。

    但他也未松口,没说此事就此作罢。偌大一个教坊司,怎么可能只有这几家人……

    果不其然,就听冯紫英笑道:“孟坚,这些人也就算了,可我记得,七八来年前六安侯王志和永昌侯仇成涉嫌谋逆,被抄家问罪,女眷尽数罚没教坊司。这批人都还在吧?他们背后,应该没什么手尾了才是。”

    王守中笑道:“勋贵一系我毕竟还是不很熟,既然朝宗认为他们没什么隐忧,那我明儿往叔祖府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要一张条子出来,想来问题不大。不过往后若有什么因果在,朝宗和蔷哥儿,你二人可不能怪我。”

    冯紫英哈哈笑道:“再不能。”又对犹自不能安心的贾蔷道:“放心罢,王志和仇成是元平二十四武侯中的,志大才疏,还四处得罪人。也是穷疯了,做出各般荒唐事来,好些事都让人无法相信。后来被太上皇几番训斥,居然起了谋逆之心,笑掉人大牙。这样的人家,在元平功臣圈子里都是猫厌狗烦的,不会有事。再说,我们又不是去害人。”

    听他这般说,贾蔷也就放下心来。

    顿了顿,从袖兜中取出一页纸笺,递给王守中,道:“王大哥,这个方子,就是我捣鼓出的深蓝色的方子,你请收好。”

    一个礼部尚书的侄孙,还掌着天下最大的八大布行之一,已经有资格让贾蔷下重注了。

    ……

第六十六章 先敬罗衣后敬人

    “蔷哥儿,你说一个价钱,五万八万哥哥都认,就当哥哥今日给你赔礼了。”

    王守中没有立刻接过方子,而是认真说道。

    别说八万,就算是五万两银子,什么概念?

    可以买将近一万头牛!!

    贾蔷却摆手道:“本就是无心之得,哪里要这么高的价钱?再说,不瞒王大哥,我不止摸索出了蓝色的方子,还有黄、紫、青、白、绿、灰,其他好几种颜色。王大哥与我意气相投,就不必谈钱不钱的了。”

    其实,从教坊司弄出几十个乐户,按正常价钱来说,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了。

    高官仕宦家族的内眷,原不会比青楼花魁便宜多少。

    只是,教坊司的乐户根本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当然,有权的话,买起来就不用花费那么多了……

    王守中眨了眨眼,看着贾蔷道:“蔷哥儿,你知道这个方子,值多少银子?”

    贾蔷笑道:“其实恒生号的蓝本来就是天下第一,有这个方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在乎什么,所以并没有太高的价值。”

    王守中闻言,眼睛又是一亮,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贾蔷一般,喝了口酒后大赞一声道:“痛快!没想到蔷哥儿年岁不大,竟活的如此通透!”

    不过随后却又对贾蔷和冯紫英道:“蔷哥儿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做布行生意,染布方子当然是最初的根本,可只有方子,方子再好,用处也不大。如我家恒生号,能做到今日,布染的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王家琅琊名门,大燕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认为王家是士族,而并非是商贾,不会轻易欺负了去。但即便如此,我王家每年花在打点上的银子,车载斗量,不计其数。

    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恒生号花出去的银子就是堆也能堆出一座金山一方银海来!用银子,再加上我琅琊王氏的名号,才最终将各省关系铺顺畅了。

    这,才是王家能成为大燕八大布行的根本。只有方子,没有关系,根本行不通!这也是先前我同蔷哥儿谈判的底气所在,但是,这方子是不是就不值钱了呢?不是。这要看落在谁的手里,落在对的人手里,至少要值十万金!!”

    冯紫英哈哈笑道:“我明白了,孟坚兄,你恒生王家和东盛赵家是几十年的老对头了,若是这方子落到他们手上,岂不糟糕?赵家怕是会出血本,来买蔷哥儿的这张方子吧?”

    王守中苦笑道:“正是如此!大家背景跟脚都差不多时,比的就是布的好坏了。若非担心这点,周老掌柜也不会如此糊涂。他不是不舍得给银子,而是根本不能放任恒生号之外,还有人手里握着比恒生号的染蓝方子更好的方子。因为这个方子一旦落到东盛赵家手里,或是其他八大布号另外一家手里,对我恒生号都是灭顶之灾!

    所以蔷哥儿,你若想将方子白送给我,却是送了好大一笔银子哪。”

    见王守中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贾蔷想了想,道:“我不否认自己对钱感兴趣,毕竟这世道,无钱寸步难行。但这笔银子,却不必非要从王大哥手中得到,从东盛赵家手里得到,岂不一样?有恒生号千金买马骨在前,放出风声后,想要买小弟方子的人,怕不止一家,到时候,我也不会再缺银子使了。”

    王守中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赞道:“好兄弟,你比我这个大哥更精道!”

    盖因贾蔷的话,却是堵死了王守中讨要针对东盛布行方子的路。

    不能怪贾蔷不仗义,只是他不可能为了仗义,将自己置身于东盛赵家的死敌地位。

    那不叫仗义,那叫失了理智。

    另外就是,贾蔷还想让王守中配合,替他做一个大大的广告……

    冯紫英在一旁看的好笑,这位兄弟先退一步,看起来慷慨忍让,实则不仅废了周老掌柜,还让王家落下一个大人情,至此之外,居然还另有几番算计,着实有趣……

    贾蔷笑了笑,坦然道:“原本应该将东盛需要的方子一并送给王大哥,只是赵氏能和琅琊王氏当几十年的对头,其根底之硬,小弟实在担当不起,还望王大哥理解。而且,东盛得了我的方子,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益处,还要大大破费一笔银子,也算是我替王大哥出一口气。”

    王守中哈哈大笑道:“我愈发明白,朝宗这样的人,怎会这般喜欢你了。好!好!蔷哥儿果然名不虚传!”

    冯紫英呵呵笑道:“打上月我见到蔷哥儿,就一下发觉他和从前不同了,精气神完全变了。如今再看,也确实是脱胎换骨了。连太上皇都说喜欢他,谁还能不喜欢他?”

    王守中看着贾蔷笑道:“你在醉仙楼说的那番话并没有被大肆传扬开来,因为清流中一片骂声。就是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也没几个喜欢的。”

    冯紫英笑道:“因为蔷哥儿你盛赞太上皇也就罢了,偏偏说他老人家功劳更在太祖和世祖皇帝之上。嘿,如此一来,也没谁敢附和你。不过有太上皇喜欢你,就足够了。”

    贾蔷满面感慨,摇头道:“当日谁能料到太上皇就在隔壁?我只是去醉仙楼取经,看看他们是怎么修整的酒楼,两个长随多嘴抱怨世道不好,我就教训了几句,却没想到……”

    王守中和冯紫英对视一眼后,齐齐笑道:“你要是故意为之,又岂能逃得过太上皇的天目?事后不知有多少拨人,将当日之事,涉及人手,盘查过无数遍了。但凡有一丝破绽,那都是要亲命的事。”

    不过冯紫英还是惋惜道:“我素知蔷哥儿有志于功名官场,可惜,太上皇的圣眷未必能助力于你。”

    读书人想要的圣眷,是那种既想得天子信重,言听计从,又要和天子保持距离,以示清白。最好能时不时喷天子一顿而天子还不怪罪,赞其挣臣,那才是正经的圣眷。

    像贾蔷这种,靠溜须拍马,说谄媚之辞而收获的圣眷,在清流中就和臭狗屎一样让人唾弃……

    贾蔷不做官,那还没甚,只当官场边溜过一只臭虫。

    可贾蔷若是想入官场,那绝对是人人嘲笑的对象,寸步难行。

    贾蔷清淡一笑,道:“天子崇俭,这是千百年来文官们为天家立下的道德标杆,勤俭也是衡量一位帝王是否为明君的最基本标准。我说出那番话来,自然踩到了他们的尾巴上,岂能不人人唾弃?这还是太上皇龙体康健,所以没人敢对我群起而攻之,不然的话,我此刻怕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王守中问道:“那蔷哥儿你现在仍那样想法吗?”

    贾蔷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道:“太上皇还有另一莫大功绩,就是提高了商贾的地位,使商贾不再为贱业。太上皇登基之后,便大兴商事,也是依靠商事,大燕才度过了当初最难的一关,百姓没有大规模的饿死。

    而士林之所以对此不认账,哪怕他们多为景初老臣,奉太上皇为圣君,可对于这些政策始终抵触,原因就在于商贾地位的提升,触犯了士绅的利益。”

    冯紫英轻声道:“蔷哥儿,你或许不知,这些年掉官帽掉人头的,都是景初年间助太上皇大兴商事的功臣。这番话,你万莫再对人提起。本朝的风头,怕是要变了。”

    贾蔷闻言,垂下眼帘道:“是啊,风头似是要变了。毕竟朝廷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自然不可能再给商贾那般高的地位。所以,赚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

    似感觉气氛太过沉重,王守中拍了拍贾蔷肩膀,笑道:“银子还是要多赚些,你放心,我店里有东盛的眼线,今日在恒生号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到赵家人的耳朵里。最多三日,赵家就会有人去拜访蔷哥儿你。到那时,你可千万别客气,没有三万两银子,这个方子是断不能交出去的。”

    冯紫英也点头道:“三万两正合适,少了你吃亏,太多了,怕是赵家要拿你当死敌了,不是怕他们,只是没必要。”

    说着,冯紫英又看了眼不远处还在忙活着的铁头、柱子二人,忽然笑道:“蔷哥儿,你可知你今日之险,源于何处?”

    见贾蔷摇头,冯紫英指了指铁头二人,道:“你自己气质不俗,穿一身细布儒裳不要紧,可你两个长随,穿的居然是粗布褂子,一身江湖糙莽之气藏也藏不住,旁人见了你带着这样的长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为你是公候子弟。蔷哥儿,你当明白‘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都说神京都中,天子脚下,乃卧虎藏龙之地。可对王家来说,需要他们敬着的人家里,这般打扮的,一家也无。哦对了,现在倒是多了一家。”

    贾蔷和王守中对视一眼,都摇头苦笑起来。

    先敬罗衣后敬人,唉。

    ……

说一下薛蟠此人

    有书友觉得和薛蟠称兄道弟不合适,所以特意解释一下。

    薛蟠在红楼里是个独特之人,出场就是一个恶霸的形象。

    起因是香菱,拐子先将香菱卖给酷好男风,厌恶女色,但见了香菱后,立志要纳妾之后改邪归正的冯渊,冯渊算了黄道吉日,认为三日后再纳进门更吉利,不想拐子一女想卖二家,又将香菱兜售给了薛蟠。

    冯渊不忿,就带人上门去夺人,结果被薛家一众豪奴给打死了。

    这件事薛蟠当然有过错,但应该不至于将罪名全放在他头上吧,拐子才是大恶。

    他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带家人跑路了,不然就算留下来打官司,应该也是赔钱了账的结局。

    除了此事外,前八十回内,薛蟠此人应该并无太大的劣迹。

    好男风自然膈应人,但要考虑到当世世情,别说贾琏、贾珍之流,便是贾宝玉都是此道中人。

    如果说这些事让人心里不舒服的话,那么后面薛蟠的表现,我觉得还算入目。

    譬如说秦可卿死后,贾珍嫌家里准备的棺薄,薛蟠知道后,立刻取来一副极品好棺木,送给贾珍。

    再有就是,调戏柳湘莲不成,反被灌粪水,出京做生意结果被强人打劫,又被柳湘莲救后,薛蟠感其恩重,义结金兰。

    待柳湘莲和尤三姐订亲后,薛蟠忙里忙外,操持着给他买房治家伙,准备婚礼,择吉迎娶,不想柳湘莲悔婚,尤三姐自尽,柳湘莲出家远行后,通本红楼锦绣人物,也只有一个呆傻的薛蟠哭的一塌糊涂,还不死心,带人四处去寻。

    以前读红楼,其实真没觉得薛蟠好,前两本书里也看得出来。

    可之后又读,发现这王八蛋怎么还成了红楼里的亮点人物了?

    毕竟以贾宝玉和柳湘莲那样好的交情,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贾琏还要报官去抓人。

    薛蟠品性肯定有瑕疵,也是个粗枝大叶难撑门户的纨绔,但是,他是个有义气之人。

    对于贾蔷来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薛蟠曾帮助过他,不管需要不需要,这份人情他得记。

第六十七章 可怜

    自贾蔷的太平会馆告辞,冯紫英和王守中骑马同行一段路。

    二人并肩而行,夜色下,西斜街内倒是安静不少。

    王守中忽叹一声:“可惜了。”

    冯紫英不解问道:“可惜什么?”

    王守中压低声音,轻声道:“太上皇龙体欠安,如今蔷哥儿全凭圣眷支撑,一旦圣驾到了不忍言之日,不用别人,贾家那些人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了。再者,东盛赵家掏一笔银子给他,他们能甘心?”

    太上皇龙体不妥当,此事在上层圈子里,不算秘密。

    冯紫英沉默稍许,道:“蔷哥儿与我等相交,以诚相待。无论如何,总要保他生死无忧。”

    王守中苦笑道:“生死好保,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如今积攒的家业,贾家一言就能收回。他想再做什么,也必会阻力重重。朝宗你以为,他那样的人物,会甘心碌碌无为苟延残喘一生?”

    冯紫英冷笑一声,道:“一言而收回?你当蔷哥儿煞费苦心弄这太平会馆是为了哪个?除非圣眷今年就散尽,不然的话……孟坚兄我问你,倘若来日东盛赵家要动蔷哥儿,两边争斗起来,你不帮场子?”

    王守中哈的一笑,大声道:“这还用说?你当我琅琊王氏子弟是什么样的人?虽我们平日里只是看着风光,没几个敢轻易出手为家族树敌的。但是,旁人我不好说,东盛赵家,他们敢动蔷哥儿,就是与我王守中为敌,必誓死方休!否则,如何对得起蔷哥儿这张方子!”

    冯紫英笑道:“这不就结了?如你这般的朋友再多几个,蔷哥儿自无忧矣。”

    言至此,冯紫英眼中闪过一抹不同的光泽。

    只看贾蔷手中藏有的那些方子的份上,他也会多施些人情与他。

    却不知,贾蔷到底从哪淘换出来这么多价值万金的良方……

    另外则是,贾蔷此人好大的运道,就为这番运道,也值得他尽力结交。

    太上皇传位之后五年不出宫,出宫之后见的第一个外臣便是贾蔷。

    偏贾蔷还因两个随从的放肆之言,居然说出了那番莫名其妙的“肺腑忠言”,打动了太上皇,引得太上皇圣眷喜爱。

    若只这番圣眷,其实还不值当大惊小怪,毕竟,圣眷这东西,谁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

    但贾蔷那番话,却让他成为了一个标杆,一个能帮太上皇洗刷晚年执政的污点,成为真正圣君的旗帜。

    这个时候,别说打杀了贾蔷,谁敢欺负他,便有不满太上皇为自己洗刷冤屈的嫌疑……

    毫无疑问,垂暮之年的太上皇,绝不会放过任何想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逆臣!

    尽管,当年他难以为继时,曾自我悔过过,甚至几下罪己诏。

    但那又如何?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对于太上皇而言,眼下没有任何事比他的身后名更重要。

    所以,只要太上皇一日未驾崩,贾蔷就等于罩上了一不败金身的光环,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他不作死的去无故挑衅,谁会欺负他,谁敢欺负他?

    当然,光环破去之时,或许就会……

    但无论如何,至少眼下一二年里,贾蔷不会有事,值得交往。

    若非如此,只凭他神武将军公子的名号,还不足以让琅琊王氏退让到这个地步……

    ……

    后花园内。

    铁头和柱子二人正自己烤着串儿,可劲儿的放辣椒,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赔笑道:“大爷,好歹请个老妈子回来吧?不然每回咱们还得充当老妈子收拾这些。”

    贾蔷站在抄手游廊下,就着淡淡的灯笼光芒,看着不远处的一株万年松出神,思量今日之事。

    听到铁头之言,他轻笑了声,问道:“铁头大哥,你老娘身子骨好些了么?”

    听闻说及老娘,铁头忙抬头笑道:“已经大好了,多亏了大爷。老娘几次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跟着大爷做事,还要多磕头。”

    贾蔷看着天际边一轮弯月,摇头道:“磕哪门子的头……这样,你若舍得让你老娘操劳,就请她来这里。我再让芸哥儿去寻几个妇人来……算了,你老娘有相熟的妇人愿意出来做事,就一并来这里。由你老娘当个管事的,也不用她做事,管着那些妇人就是。不过,我会请一个懂得规矩的嬷嬷,先来教她们一些规矩。月钱,别人就从一月一吊半钱算起。你老娘多些,一月二两银子。今晚回去后,和你老娘商议一下。”

    铁头大喜道:“哪里还用商议?老娘几次说过,要不是她是个臭老婆子,怕冲撞了大爷,一早就来磕头谢恩了。若是能给大爷出些力,那就更好了。如今有这等差事,她老人家岂有不高兴的?至于人手,大爷也尽放心,码头地面上多的是老虔婆,要多少有多少,我娘处的好的就有一二十个。到时候我让老娘给她们讲,是大爷发的善心,让她们临老还得了这么好的差事,到时候必定拼命用心做事。”

    柱子在一旁艳羡,酸溜溜笑道:“要是我老娘也还活着就好了……大爷寻思的对,是得找个管教嬷嬷好好教教规矩,不然咱们码头上男人粗野,女人也好不了多少,怕冲撞了大爷。那些老娘儿们,骂起人来比男人更难听,口气都是酸臭的。”

    铁头也附和点头道:“就是,不过没事,她们都怕我娘,我娘骂的最厉害……不对,你娘的口气才是酸臭的!”

    “快些吃罢,吃完回府,各自都还有事要忙。”

    入秋的夜已有几分凉意,贾蔷倚靠在游廊柱边紧了紧领口,终结了二人的争吵。

    ……

    荣国府,荣庆堂。

    大花厅后的一排小院,尽东头一座。

    因荣宁二府的三个姑娘小姐被贾母养在身边解闷,所以就都安置在荣庆堂左近。

    后来黛玉来后,先住在贾母套间暖阁碧纱橱内,待年岁稍长,便与贾家三个姑娘同例,也安置在大花厅后一座小院内。

    算上黛玉,贾家四姊妹常年在一起,当然,若加上宝玉,则该称之为五姊妹了。

    今日她们又一道聚集在一起,不过却是在二姑娘贾迎春的屋子里,殊为难得。

    盖因为二姑娘迎春虽观之鼻腻鹅脂,温柔可亲,但素来寡言讷语,除了好赶围棋,平日里鲜少有其他乐趣。

    往常,众人要么在黛玉屋里,要么在三姑娘贾探春的屋里,今日聚集在二姑娘房中,自是有缘由的。

    因为明儿个,就是迎春的生日。

    迎春为贾府大老爷贾赦庶出之女,其生母早亡,贾赦与续弦邢夫人平日里连正经嫡子都懒得理会,一个好色一个好财,又怎会理会区区一个庶女?

    且或因不喜长子长媳之故,贾母老太君虽将迎春接到身边抚养,可见她身上没有机灵劲儿,嘴巴也不善讨好,喜欢的也就有限了。

    如此一来,迎春的性子也就愈发沉默。

    而明日,便是她二八之年的生儿了。

    贾母近来始终不得劲,许是因为某个悖逆之孙害的,总之,没有提及要操办之事。

    姊妹们却看不过去了,决定明日都来,单给迎春好好过个生儿。

    连同宝玉和宝钗在内,一共六个人,或坐床榻边,或坐椅子上,或立于屏风侧,笑语连连。

    迎春温柔腼腆,俏脸微红,道:“原也不怎么过生儿,其实不必张罗。”

    宝钗却笑道:“这话可不信,我问过了,三丫头说二姐姐及笄之年时,也是过了生儿的。况且,连我这样一个外人都张罗了一番,更何况二姐姐?”

    黛玉闻言,在一旁悄悄撇了撇嘴,在她看来,这番话里却是藏了奸的,这般一说,迎春若还是坚持不过生儿,岂不是不如一个外人……

    不过大家都在兴头,她也不便揭穿,就问道:“二姐姐可有什么愿景没有?”

    迎春忙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愿景……”

    黛玉不依,笑道:“怎能没有?或是吃的,或是穿的,又或是一本棋谱,要么见什么人……怎会没愿景呢?”

    迎春摇了摇头,正要婉拒谢绝时,忽地,温和的眼神迟疑了下。

    见此,观察入微的黛玉忙笑道:“看来是有的,快说快说!”

    迎春犹豫道:“不知当说不当说,怕不合适。”

    宝钗笑道:“自家姊妹,有什么想要的,我们自尽力去办便是。”

    在她想来,素来规规矩矩的迎春,纵有什么需求,也必在情理之中。

    却不想,迎春顿了好一阵后,方讷讷道:“也不知怎地,我素不爱理会别人的事,便是自己的事也少放在心上。偏前儿在姨妈家听蔷哥儿说的可怜,这两日心里总是不落忍。隐约听说,他先前还受了极大的委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宝钗眨了眨眼,问道:“那依二姐姐之意……”

    迎春闻言登时臊红了脸,摇头道:“我哪里有甚主意,便是不知该如何办,才问的你们。”

    众人闻言皆无语,这叫什么事儿……

    宝玉也好笑,怪道他这二姐姐有“二木头”之诨号,她居然不知道,前些年贾蔷也是个浪荡纨绔公子哥。

    却见黛玉忽地转了转灵动清秀的眼睛,笑道:“那二姐姐就以二姑姑的身份给他下份请帖,咱们请他个东道,宽解宽解他,如何?”

    ……

第六十八章 起相思

    黛玉之言让众人唬了一跳,宝钗明显不大赞同,道:“这不大合适吧……”

    贾宝玉整日里在她们队伍里厮混,得机会她还要劝几句。

    一来希望贾宝玉能上进,二则也是避讳男女大防。

    贾宝玉尚好,毕竟都是直系至亲。

    贾家三姊妹且不提,便是黛玉和她,要么是姑舅表姊妹,要么是姨表姊妹,算不得外人。

    可贾蔷……

    人家自己都说明了,早就出了“五服”之外,年岁也大了,再走的太近,就着实不像话了。

    着一身叠翠云雁纹锦裳,外罩一件纱红薄熬的黛玉却抿嘴冷笑道:“那都是他诡辩之言,远亲是假,他不想尊我们为姑姑才是真的。”说着,她比划出葱白般两根纤细的手指,继续道:“你们想着,这论族亲是否也要分二:一是论亲情,二才是论五服。为何第二才论五服?只因在没有亲戚情分的时候,大家才会去论五服,去算一算,大家还是不是亲戚……如今东西二府是一族两支,最是亲近。难道大家反倒不论亲戚情分了,论起五服来?”

    其他人闻言登时一怔,迎春笑道:“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平日里二嫂子总是拿东府蓉哥儿当亲侄儿,老太太也没说不认尤大嫂子呀。”

    探春笑道:“东府是长房,哪里说不认就能不认的?再说了,四妹妹也是东府的,难不成她也成了咱们五服之外的远房亲戚?”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

    惜春咯咯笑道:“就是,他能不认别个,难道连我也不认得了?既认得我,就得认姐姐们。”

    宝钗还是觉得不安,道:“纵如此,他前些日子里冲撞了大老爷和老爷,连老太太也因他好些日子不痛快。若请他来,怕是……”

    黛玉又有主意,娇哼一声,氤氲晨露的明眸看了某人一眼,道:“不单请他一个,不就成了。左右是二姐姐的心愿,总想法子给她圆了。且若他果真是个淘气的,我们自然离的远儿远儿的。可难道咱们不知内情?分明是他受了冤枉委屈,又是个坚持上进的。既然他是个好的,总不能因为人家没爹没娘,就嫌弃欺负他吧?再者,有人可以嫌弃,四妹妹这个正经姑姑难道也嫌弃?”

    宝钗无言,这都说到哪里去了……

    惜春今年才八/九岁,不很懂这些,却也是连连摇头笑道:“并不嫌弃哩,先前我小的时候,他见了我也和蓉哥儿一般叫我姑姑来着。”

    贾宝玉在一旁看着说的眼圈儿都微红的黛玉,暗自感叹,这哪里是随了迎春的心愿,分明是黛玉起了兔死狐悲之心。

    别人不知,他难道还不知?

    自从姑母贾敏过世后,这林妹妹就常常悲悯春秋。

    如今家里出现了个比她还要惨的人,她虽不说什么,可心里又怎会不怜悯?

    不过是假借迎春的生儿,同情同情贾蔷罢了。

    念及此,贾宝玉笑道:“还可将兰儿一并请来。”

    宝钗则笑道:“既然如此,连环兄弟也叫来方是正理。”

    听闻“环兄弟”三个字,众人都不说话了。

    “环兄弟”是贾政庶子,名唤贾环,其母为贾政侍妾赵姨娘,与探春一母同胞,却是绝然不同的两样人……

    探春闻言登时咬牙切齿,气恼道:“叫他作甚?自己不学好不尊重,怨不得旁人不爱和他顽,不叫他!”

    宝钗笑道:“你这是爱之深恨之切。好了,他才多大点,也就比兰哥儿大两岁,还是个孩子。”

    黛玉闻言冷笑了声,不过到底顾及探春的体面,没有多说什么。

    再怎么说,贾环和探春也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姊弟,按贾蔷之言,他两人才是“一服”的。

    探春还要再说什么,宝玉在一旁笑劝道:“不叫环哥儿,蔷哥儿就不好来了。”

    探春瞪他,道:“蔷哥儿来,老太太怪罪起来怎么说?”

    贾宝玉最不怕贾母,笑道:“老太太怎会怪罪?到时候就说我请的。”

    探春再逼问:“那老爷要是问起来呢?”

    宝玉闻言瞬间蔫儿了,黛玉在一旁帮场道:“舅舅问起也不怕,就说宝姐姐请的,不就好了?”

    宝钗:“??”

    虽知是顽笑,宝钗还是震惊的看向黛玉。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还振振有词道:“如今蔷哥儿就住在宝姐姐的屋里,本来就要她来请啊。”

    宝钗俏面大红,起身要收拾黛玉,羞恼道:“今儿我不撕了颦儿这张利嘴,必是不依的。”

    黛玉忙躲笑道:“好姐姐,你可别误会了我的意。蔷哥儿住在梨香院,那不就是姨妈宝姐姐的屋么?”

    旁人一道帮着劝开,贾宝玉拦中间笑道:“快别闹了,商量正经事呢。对了,云儿怎么办?”

    宝钗哼了声,放过黛玉,没好气道:“自然还得劳烦你,让老太太明儿派人去请,还能怎么办?”

    黛玉在一旁露头,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妙目,小声笑道:“那蔷哥儿就劳烦宝姐姐了哦?”

    宝钗刚平复下来的红脸,又飞起晕红了,咬牙道:“颦儿,今儿是果真不能放过你了!”

    一时间,屋内嬉闹一团。

    ……

    翌日清晨。

    香菱一早先端来青盐温水,贾蔷漱了口。

    又取来花露油、鸡蛋、香皂和毛巾,服侍贾蔷洗头。

    香菱和记忆中贾蓉媳妇秦氏有几分像,但气质却是决然不同的。

    相比于气质成熟的秦可卿,香菱就如同一个怯生生又有几分懵懂的小丫头。

    贾蔷俯着身,由香菱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擦香皂,冲净,擦蛋清,冲净,擦花露油,冲净,最后由毛巾包着头发,一点点拧干。

    再用头绳扎成马尾,系于脑后。

    贾蔷起身后,看着近在跟前的香菱姣好的面上蒙着一层细密的薄汗,温声道:“辛苦你了,快歇会儿吧。”

    香菱抿嘴一笑,起初对薛蟠让她前来服侍贾蔷,她心里还颇为烦恼。

    可待见到贾蔷总是彬彬有礼,举止温柔得当,从无对她动手动脚过,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一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公子,既温柔又懂礼,伺候这样的人,香菱觉得并不怎么累。

    二人正客气着,忽见顶着一个鸡窝头一双肉眼泡还没完全睁开,哈欠连天的薛蟠摇摇晃晃走了进来,香菱慌忙后退,薛蟠挤开一只眼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头发还湿漉漉的贾蔷,没发现不得了的事,就摆手轰赶道:“滚滚滚,快滚!伺候爷的时候就知道东躲西藏,如今倒上赶着了,快滚,爷看着眼烦!仔细捶死你个小***!”

    被贾蔷不动声色间护在身后的香菱不敢出声,端起铜盆就跑了。

    等他走后,薛蟠又懒洋洋的从怀兜里摸索出一封信来,递给贾蔷道:“喏,我妹妹给你的,啊……”

    说着,又是一个大哈欠。

    贾蔷诧异,接过信,结果看到封口被人扯裂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缝,显然被人打开过,无语的看向薛蟠,薛蟠却只顾着打哈欠,眼睛悄悄往这边瞧……

    贾蔷无奈,打开信封看了遍后,讶然道:“今天是二姑姑的生儿,怎会请我去?”

    薛蟠显然已经知道了内容,无聊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八成是宝玉的主意,却没有叫我,好没义气。”

    贾蔷收起信,问薛蟠道:“怎么困成这样?”

    薛蟠挠了挠头,叹息一声道:“好兄弟,你是不知道我的心。唉,不瞒你说,我可能是害了相思病了。”

    贾蔷唬了一跳,忙问道:“你相思哪个?”不会是夏金桂吧?

    薛蟠眨了眨眼泡,严肃道:“丰乐楼的花解语啊!蔷哥儿,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好,任我在秦淮河上见过几百几千人,却没一人能及得上她一根脚指头啊!”

    贾蔷好笑道:“你见过花解语的脚指头?”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见到她的光脚?”

    薛蟠奇怪的问贾蔷。

    “……”

    贾蔷纳闷:“那你怎么起的相思?”

    薛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苦恼的摇头道:“蔷哥儿,如今我心里全是她的模样,喝水、吃酒、说话、弹琴……昨儿我去锦香楼去寻云儿,我都升不起和她困觉的心思了。坏事了坏事了,好兄弟,你足智多谋,一定要帮我一回,睡不到花解语,我以后怕只能去当和尚了。我倒还能忍,关键是,她也相中我了啊!薛大爷可不能做陈世美,负心人!”

    贾蔷:“……”

    ……

    ps:园子戏不是我不愿写,我最爱写了好吧。可是总要逻辑通顺,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写啊。以贾蔷现在的身份去接近姑姑们,其实很突兀也很尴尬的。不过也快到转折处了,但肯定和前两本书的节奏不相同,路数也不同。急切的心情可以理解,毕竟冲红楼来的。可现在的蔷哥处境没法进入红楼主题啊。另外也别急催,毕竟像我这种老鸟,坚贞不二,就算你们用强也不可能逼我就范改大纲进度的,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才是正经的,对吧……

第六十九章 知足常乐

    “敢问薛大哥,何以有此高见?”

    贾蔷严肃问道。

    薛蟠气骂道:“少来消遣我,你以为薛大爷我就没个人来疼爱了?”

    贾蔷哈哈笑道:“有有有,薛大哥英雄救美于前,美人芳心暗许在后,既合情,也合理。”

    薛蟠闻言面色这才由阴转晴,眉飞色舞的解释道:“蔷哥儿你这话多半是说中了,她必是感我英雄救美之大恩!前儿我去看她,送了她一枚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那可是绝好的宝贝,拿一千两银子来也不卖给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贾蔷顺着逻辑往下推:“她没收?”

    薛蟠一滞,摇头道:“开什么顽笑,收倒是收了,不过是我强逼着才收下的。唉,自古青楼的姐儿,哪有不爱财的。可我送她一枚价值连城的珍宝,她居然说什么也不收……”

    贾蔷:“……”

    你耙耙的,这也叫说什么都不收?

    薛蟠仍沉溺在感动中,叹道:“蔷哥儿你说说,她那样的人,既不贪我的财,又不贪我的宝贝,还总规劝我好生上进,这不是爱上了我,想贪我的人,又算什么?”

    贾蔷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替她赎身,纳回家为妾吗?”

    薛蟠却撇了撇嘴,苦恼道:“蔷哥儿,咱们这样的人家,纳妾回家不算什么大事,谁房里没几个跟前人?可这些跟前人,必是得身家清白的才行啊。不然生下一儿半女,算谁的?再说,我妈和妹妹也绝不会让那样的人进家门儿。”

    贾蔷笑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苦恼个甚?”

    薛蟠急道:“好兄弟!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居心何在?我对花解语真的是别有用心,是一片真心啊!”

    贾蔷听了一头冷汗,这成语用的……

    他纳闷道:“薛大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帮你,你直说就是。”

    薛蟠这才大喜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我有一个绝好的法子!你看,等我给花解语赎了身,能不能先放在你跟前?到时候对外就说,她是你的人,当然,只是明面上这样给家里说,实际上,她自然是我的人。但我也不让你吃亏!”

    贾蔷正因这个“绝好”的主意而面色古怪,蹙眉问道:“未成亲先纳妾,还是一个花魁,薛大哥你准备怎么让我不吃亏?”

    大家公子成亲前收几个房里人没关系,但纳妾就是两回事了。

    说亲时,女方家极在意这一点。

    因为房里人可以随意打发了去,妾却不行。

    再者,谁家清白闺秀,会乐意和一花魁论姊妹,听她叫一声姐姐?

    薛蟠打了个哈哈,道:“所以才说蔷哥儿你够意思嘛!这样,等我赎回了花解语后,就把香菱真正给你!”

    想起那道乖巧身影,贾蔷提醒道:“薛大哥,当初为了抢香菱,你连人命都闹出来了。”

    薛蟠没所谓道:“彼一会儿,此一会儿嘛,有了花解语,什么香菱臭菱的,都不算什么。”

    左右他娘和妹妹一直护着香菱,不让他吃嘴里,有个屁用。

    见贾蔷还想说什么,薛蟠就有些不耐烦了,道:“到底成不成,给个准话。我一宿没睡,才想到了这个绝好的法子,难道你不准备帮我?我可就认你一个兄弟……”

    至此,贾蔷还能说什么,只能勉为其难的先答应,左右薛蟠注定不可能将那花解语给娶回家。

    毕竟,一个连王孙公子都等闲难见一面的花魁,背后到底站着什么样的势力,贾蔷不得而知。

    但至少不是一个薛蟠能撼动的。

    至于花解语会不会相中薛蟠……可能性应该渺茫。

    且就算是真的,花解语怕也无法自主的掌控她的自由和命运。

    再者,像她这样的名妓,想要从良所需的赎身银子怕是天文数字。

    薛家纵百万豪富,却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所以,且由薛蟠自嗨一阵吧……

    ……

    回到青塔寺边五条胡同的家里,见舅舅一家正在忙,就打发了铁头和柱子去帮忙。

    贾蔷自己,则去继续读书。

    尽管因一场奇遇,让他于清流间的名声不佳,但这种名声对他的影响真谈不到什么。

    因为,他本就未想过去混官场。

    大燕开国百年,至今官场早已不成模样,贾家一个奴才嬷嬷的孙子都能买去当官,可见一斑。

    之所以想取得一个举人的功名,只是为了能顺利的潜入并藏身于这个世道里的主流世界里,仅此而已。

    他观隆安帝明显有革新吏治之志,但这种做法,势必要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人头滚滚。

    有贾家这个深坑在,贾蔷想凭借一己之力在这样的官场里独善其身都难,更别说有所作为。

    如他这样没有背景,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狠狠得罪了天子的小虾米,最好的立身之地,便是披上一层举子的皮,乖巧的潜伏在激流之下,最好是最深处,装一个无害的读书人……

    他就不信,做到这个份上,谁还会往死里整他。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在暗中去影响权力,乃至去掌控权力。

    他又不曾想着只手掌乾坤,自保总能成吧?

    而在官场之外的世界里,清流的那些话,不如老鼠屙一泡屎的影响大。

    如果说,那番话对他最坏的影响是什么,或许就是难以拜得名师吧……

    一个半时辰后,贾蔷从书房出来,脸色淡漠,心情显然并不是很好。

    没有名师指点,他在时文上的进展很小,尽管他记忆力惊人,《四书大题小题文府》让他读了一小半,也记下了不少好文章。

    可是,《四书大题小题文府》就是他前世做题的题海,不究内理,一味的刷题海,效果实在有限的紧。

    他当然可以去先找个落魄举子,不第秀才之类的,先给他开导开导。

    但就他前世的经验来看,学习最好初上手就是名师。

    因为学生便如白纸,好的老师能够从一开始就引导学生建立好的学习思维和方法,指引学生入门。

    好多人不解“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中的这个“门”指的是什么门。

    贾蔷以为,这个门,便是学习思维和学习方法。

    好的学习思维和学习方法能够让学生事半功倍,而差的,便是误人子弟。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想来共通此理。

    所以,他宁肯自己一点点去啃《四书大题小题文府》琢磨,也不愿随便去寻个先生,胡乱指导。

    不过想来,距离他接触到名师的机会,也不会太远。

    待太平会馆名声大噪时,名师或许不会前来,但名师的儿孙们,多半会前来观奇景。

    到时候,自有大把的机会去接近,去寻破绽……

    毕竟,是人,就不会无欲无求。

    出了二门,就见刘老实正在枣树下喝茶,神情悠闲。

    春婶儿则和刘大妞在弹棉花,看模样,是要准备冬袄了。

    小石头坐在他娘脚边的箩筐里,咿咿呀呀的叫唤,不时的吐一个泡泡出来,自己乐半天。

    铁头和柱子却是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见到贾蔷出来,方一起蹿了起来。

    贾蔷先同春婶儿道:“舅母,过些时日我就让人采买些冬衣皮裘来备下,你和表姐不必做这些的。”

    春婶儿闻言,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刘大妞在一旁也跟着乐了起来,见贾蔷莫名,便笑道:“你舅母是笑你说的冬衣皮裘,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穿那些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蔷哥儿,你不必管我们,我们没那福分,也担不住。”

    贾蔷皱眉道:“表姐,你这叫什么话?我就不信,你们连穿一身皮裘的福分都没有。”

    他对刘老实一家虽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毕竟和这具身体有至亲血缘,而且人性也好,是贾蔷能信得过的亲人,所以并不觉得让他们过的好一点有什么错。

    况且,他又不是白养着刘老实一家,他们帮他做了大部分出力的活计……

    见贾蔷似真有些不悦了,枣树下的刘老实吃了口茶后笑道:“蔷哥儿,不必动气。不是咱们自己轻贱自己,只是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舒坦才是。如今这日子,已经是我们最舒坦的日子了。你想想看,外面没有饥荒,不欠人债,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也不用担心伤风着凉头疼脑热的,不敢去看郎中了。手里有一些银子垫底,粮缸里有粮,屋里还有吃不完的肉,足够了!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可要是再好,咱们心里就该不踏实了,也过的不真切。如今这样,得闲了回老街坊还能和四邻里说会儿话,你舅母吵吵骂骂能热闹一天,高兴。可真要穿上了你买的皮裘,她还能回去吗?人家只会在背地里笑话咱骂咱,那就没意思了。人和人处,你过的好,旁人为你高兴。可你过的太好了,旁人就不会高兴了。他们不高兴,咱们也不高兴,为了身皮裘,何苦来哉?不如眼下舒坦。”

    贾蔷闻言,沉默了稍许后,轻声道:“舅舅教诲的是,是我想左了。若如此,不如唤了姐夫回来,舅舅一家安生过日子吧。”

    刘老实忙道:“诶,那就不必了……”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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