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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小血族全文阅读

作者:黄小伟     天朝小血族txt下载     天朝小血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鹿鸣:十二

    燕晗一个人骑马回京都搬救兵这件事情,并没能在家里引起多大的波澜,并不是家里人性格冷淡,而是燕晗与俞璋言的婚事,盖过了眼下所有的事情。

    早上吃饭的时候,爹爹还破天荒的在燕晗碗里夹了一些菜,这让燕晗吃饭都觉得拘谨到不知如何下咽。

    二姐燕颖脸色一直不好,吃到一半儿甚至甩下筷子准备离开,可看着爹爹面容严厉,才强忍着火气一直坐着,一言不发。

    主母此时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拉着脸不说话,最终,还是大哥先开了口,朝着燕晗道:“你和俞家公子的婚事,定在明年了,成亲的时候可有什么想要的么?大哥给你准备。”

    一旁边燕颖心里有气,插言道:“都要嫁到太师府上去了,还有什么好准备的?我看以后该轮到三妹妹接济我们了。”

    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的四妹妹见二姐生气,忙帮着道:“原以为三姐脑子不灵光,对选夫家这件事情从来不上心,却原来是别的都看不上,就等着吊俞大公子呢。”

    燕晗不敢说话,也生怕自己说错,忙往嘴里扒着饭,可默不作声的吃着,听到四妹妹的话,她那爹爹还是气的将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朝着燕晗道:“不成体统!幸亏那俞璋言是个有担当的,愿意负责任的人,否则你们那般,那般亲昵,简直是坏了王家的颜面!”

    小心翼翼的放下碗筷,燕晗看看爹爹,又看看主母和二姐,才发现原来她要嫁给俞璋言,会惹着整个家里人都愁眉不展,于是便小声试探道:“那,那我不嫁给他了,行不行?”

    “啪”的一声,爹爹竟是又拍了桌子,怒声道:“背也背了抱也抱了,你不嫁给他,还想嫁给谁!”

    燕晗吓的身体一颤,也不敢哭出声来,只眼泪簌簌的往下落,怯怯道:“我嫁到村子里,嫁到农户家里,行不行?”

    谁知这一说,她那爹爹更生气了,“你是官家小姐!你的长姐是宫里的娘娘,你的姐妹要嫁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你怎么能嫁到农户家里!”

    燕晗赶紧又道:“那我不嫁了行不行?我一直和姨娘在一起不行吗?”

    “哼!”燕晗的爹爹气的冷哼一声,“你姨娘教出的好女儿!”

    燕晗咬咬嘴唇,鼓起勇气反驳道:“你不要说姨娘,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因为我是个傻子。”

    听见燕晗这样说自己,做爹爹的心里也觉得难受,深呼一口气,将心中的怒气缓和下来一些,放轻声音道:“爹爹不是责备你嫁给俞家不好,就算是做妾,以你,以你这个样子,也算是高抬了,爹爹是气你不懂分寸,若那俞公子是个浪荡的,你焉还有清白在!”

    二姐燕颖在一旁道:“美人计也是计,若非如此,那俞公子怎么会娶她?”

    燕晗听着这话,想想昨天夜里的事情,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当,但又百口莫辩。

    谁知二姐燕颖的话音刚落了,她们暴脾气的爹爹破天荒的又拍了桌子,训斥道:“你妹妹不聪明,嫁过去做妾,只要那俞公子待她良善,便不用筹谋那么多,可你却是要做正妻主母的人,整日里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日后怎么端出主母的大度来!”

    燕颖本就对父母制定的这门亲事没有多少的欢喜,一听父亲的话,口直心快道:“若这天下做主母的都要像母亲一样端出大度来,看着您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小妾还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不仅不能计较,还要管您那小妾和小妾的孩子,这样的主母,有什么好?”

    “啪”一声,燕颖脸上落了爹爹重重的一巴掌,武将的力道和怒气一样大,燕颖直觉麻木过后,脸上开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一旁边主母见女儿挨打,扑过去将女儿护在怀里,母女两个相互依偎哭泣着,惹得整个饭桌悲悲戚戚,但余下的几个兄弟姐妹看着爹爹怒气冲天,便都没有敢出言劝说一句。

    燕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因为家里的事情发这么大的火,早已经吓的僵在一旁不知所措,但看着两个妹妹投来的目光,也知道这件事情因她而起,因俞璋言而起。

    燕晗想着,既然因她要嫁给俞璋言这件事情,家里人竟然能闹成这样,还害的二姐被打主母哭泣,那她还是不要嫁好了,而且她也不愿意给人做妾,二姐说主母不好做,其实燕晗觉得,像姨娘那样的小妾,也不好做。

    太师公子俞璋言要与王家傻三姑娘定亲这件事情传出去,一下子闹的整个京都城里沸沸扬扬,有人传言俞大公子被鬼上了身,也有知道一些内情的,说是俞璋言从劫匪手中救下王家姑娘的之后,那看上去痴傻,内里却是别有居心的王三姑娘凭着自身美色勾引了俞家公子,那俞家公子不过是犯了天下男人常犯的错误,一时没能把持住,可回头明白过来,为人正直有担当的俞家公子,便负责的要将王三姑娘娶回家中。

    这一下子引得京中不少名门贵女,都恨燕晗恨的牙根作响,搅烂了无数条帕子。

    燕晗这边,已然十分后悔答应俞璋言的亲事,可说通姨娘和爹爹退亲又太难,于是燕晗便用不算好看的字写了言简意赅的一封信,要大哥带给俞璋言。

    一开始的时候,大哥因为燕晗的事情让母亲难过,还有些生燕晗的气,便以成婚前,男女通信有失体统为由拒绝了燕晗,可最后还是捱不住笨妹妹哀求,将书信带给了俞璋言。

    燕晗送出这一封信之后,以为俞璋言会很快的做出回复,要求退了这门亲事,可燕晗在家中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传来,只听说俞家已经在准备下聘的礼物了。

    燕晗以为或是大哥并没有送到,便前去追问大哥,谁知这一问又将好脾气的大哥问生气了,说是亲手将信交给了俞璋言本人的手上,绝无差错。

    听了大哥的话,燕晗信任大哥,又将心在肚子里放了两天,以为是俞璋言像爹爹一样公务繁忙,暂时没能抽出时间来回应她,可当燕晗又等了两天之后,还是没有消息,便想着干脆找个机会,去找俞璋言,当面说个清楚。

    一直以来,在这个家里,燕晗虽然不聪明,但却是最听话的孩子,家里人不许她随意出府玩耍,燕晗也听话的闷在家里,眼巴巴望着后院的门都没有出去过,哪怕将毽子踢出了门外,都是拜托了府上的丫鬟去捡的,而这一次,燕晗知道托别人必定不行,所以便在后门徘徊了良久,终于在毽子踢出去第十三次之后,借着捡毽子的名义,去马厩里面牵了绣球悄悄的溜了出去。

    或是因为燕晗平日里太过乖巧,从没有私自出逃的前科,院子里干活的仆人见燕晗牵着马,便以为她又要在院子里溜那心爱的马儿,所以一个两个,见了至多打个招呼,都没有进行阻拦。

    俞璋言所在地方,燕晗已经去过两次,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象,便骑上马儿朝着大致的方向而去,到了一些岔路口,又开口同人问了问,临到中午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地方。

    那在门口守卫的小伙子,分明还记得燕晗是上次来过的姑娘,不等燕晗开口说话,便道:“姑娘稍等,我这就去通禀俞大人。”

    不消片刻,那人又跑了出来,脸色有些难堪的朝着燕晗道:“对不住了姑娘,我家大人说……”话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话语有岔,便又赶紧纠正道:“我家大人今日不在,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燕晗一听人不在,顿时有些失落,想着好容易鼓起勇气出来了,却是无缘碰上,若是回去之后再来,便觉得自己也没有这份勇气了。

    想了想,燕晗朝着那守门的小伙子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等等。”

    小伙子为难道:“或许,或许得到晚上了。”

    燕晗一听,皱起了眉头,晚上必然是不行的,她要是出来太久,不光爹爹会说,怕是姨娘也也会担心的要哭的。

    朝那看门的小伙子道了声谢,燕晗牵着马儿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路上低着脑袋光顾着烦恼心里的事情,再抬起头来,像是已经不再来时的路上了。

    此时分明身在府衙的俞璋言,合上众多公文之后叹了口气,将压在书案上的信拿出来又看了看。燕晗来找他是什么目的,俞璋言心里明白,从前最厌烦有姑娘贴上来,如今总算是遇见个喜欢的,贴上来了竟是要让他退了定下的亲事。俞璋言心里清楚明白,从王家得到一个燕晗,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难的事情,也就是得到一个燕晗,她虽然不聪慧,但是事事优先想着别人,哪怕她的婚姻大事,也在时时刻刻想着别人的感受,他用些手段娶到她固然可以,但是终究怕她人嫁了过来,心里头不甘愿。

鹿鸣:十三

    燕晗牵着马站在路口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还是没能想起来回家的路,正犹豫着寻个人问上一问的时候,见一个衣衫褶皱,发髻潦草的老头儿过来,朝着她唤了一声,“仙官。”

    燕晗一听,瞬间将迷路的愁绪抛到脑后,咯咯的笑了起来,“老人家,我可不是庙里的神仙,您一定是认错了。”

    那老头儿唤出一声仙官,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自言自语道:“对了,已经入了人间轮回,是个凡人了。”罢了,又笑眯眯地朝着燕晗道:“丫头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刚才见你愁眉苦脸,可是有什么难事?”

    燕晗苦恼道:“我正在想回家的路,老人家知不知道王家怎么走?”

    那老人伸手捋了捋翘起的羊角胡子,点点头道:“这京都里姓王的人家多的是,你问别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老头子却知道你口中的这个王家怎么走?”

    燕晗惊喜道:“那还望您给我指一指路,多谢老人家了。”

    老头忙摇摇头,“受人钱财,为人出力也是应该的。”

    燕晗不解,“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财?”

    那老头儿神秘的眨了眨眼睛,“你是不可能想起来了,但我老头子拿人手短,管的也是凡尘事,帮你不过举手之劳。”

    燕晗再次感谢,“多谢老人家。”

    似乎这一声感谢,那老头儿十分受用,像是做下了天大的功德,朝着燕晗道:“老头子眼下也没什么事情,你且跟着我走,我将你送回家里。”

    燕晗一听,心里更是高兴,赞赏道:“你真是个好人。”

    这一句话说的那老头儿更加飘飘然了,下巴上本就不多的胡子,简直快要被他捋秃,摆摆手道:“我这人从来不受虚名,呵呵,不受虚名,你不用这么夸我。哈哈哈!”

    燕晗道:“我说的这是实话。”

    老头儿越听着,笑的合不拢嘴,看着燕晗道:“你如今比之前脾气好多了,又有眼光,又机灵。”

    燕晗听着,心里高兴,但还是认真道:“我脑子笨,一点都不机灵,京都里好多人都说我是个傻子。”说着,燕晗言语之中带起一丝失落来。

    那老头儿看看燕晗,两道花白的眉毛几乎要皱到一起,伸出手来极快的摸了燕晗的后脑一下,疑惑道:“怎么七窍少了一窍?”

    燕晗还以为自己的头发上沾了东西,也赶紧伸手去摸,听见老人家说七窍八窍之类的话,不解道:“什么意思?”

    老头儿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且先等等,或是剥离仙根的时候伤到了,让我将那一窍给你找回来,你就不傻了。”

    这话听的云里雾里,但燕晗瞧着,随着转过两道弯,道路两旁的风景开始熟悉起来,显然她已经走上了自己认识的路。

    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燕晗朝着那老头儿道:“前面的路我知道,您就送我到这里吧,多谢老人家。”

    那老头儿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前方,朝着燕晗道:“鉴于以前的情分,老头子也只帮你这一次,往后你们再经历什么,就要看这一世的造化了。”

    燕晗越听越糊涂,但不管怎么说,也察觉出了对方一片好心,无比真诚的道:“不管怎么所,还是要谢谢你的。”

    这话那老头儿听着,仿佛已经不是燕晗在说了,只望了望天,叹了口气朝着燕晗摆了摆手。

    告别了那老头儿,燕晗翻身上了马,骑在马上走了几步之后,心里也觉得对那老头儿无端生出一种熟悉感来,再回过头去看,却发现那老头儿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在不算聪明的脑子里细细回想,燕晗思来想去,想着这人或许和月老祠里面塑着仙身的月老儿有些相似,只除了看上去邋遢了些。

    回到家里,主母似乎还有些生她的气,只瞪了一眼没有说话,回到姨娘的院子里,姨娘却是将燕晗好一顿责备,在知道燕晗是去找俞璋言的时候,更是气的咳嗽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晗知道自己私自出府有错在先,所以姨娘的责备也只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见到俞璋言,同他好好说说,让他将他们的婚事退了,以后她再也不对自己的亲事抱有任何想法了,只要是爹爹和姨娘安排的,她都愿意,哪怕是嫁给徐二那种尿了裤子的。

    二姐艳颖婚事定在了第二年春,所以就算是俞璋言到家里下聘礼,也要等到二姐出嫁之后,燕晗想着中间隔了这么长时间,她一定能有机会找到俞璋言将话说清楚的。

    这门亲事成了一直沉在燕晗心头的石头,眼看到了临近年关,俞璋言都没有露过面。

    且不管燕晗这边多么的心急惆怅,二姐燕颖的婚期却是一天天的到了,要娶二姐的那个男人,燕晗也远远地见过,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虽然长得不算惊艳,但也五官端正,像是个正直的老实人。

    头成婚前的几天,主母便让二姐天天待在房中不许出门,一来拿着绣花针绣那描了鸳鸯的红盖头,二来也生怕出了门去磕磕碰碰,有小伤出现在婚礼上,也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

    四妹妹和五妹妹一个绣了帕子一个做了荷包送给二姐,燕晗针线活儿做的不好,但还是在姨娘的帮助下做了条丝巾送给二姐。

    成亲当天,燕晗见二姐带走了四妹和五妹的帕子荷包,而她送过去的丝巾,戴在了二姐丫鬟的脖子上。

    燕晗有些失落,但又想着东西已经送给二姐了,便已经是二姐的东西,二姐的东西想怎么处置,那就是二姐的事情了。

    不管燕晗心里怎样安慰自己,也不过就是一条丝巾而已,最让她觉得难过的,是二姐姐从今天起就要出嫁,成了别人的妻子,日后或许不会像大姐一样再也见不到,但相聚的日子终究是会变少。从小到大,二姐说话虽然直了些,却从没有伤害过她,对她生的最大的气,也就是如今她和俞璋言的亲事了。

    早上吹吹打打,在人们欢欢喜喜的笑声中将二姐送出了家门,夜里的时候一家人再吃饭,习惯性坐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却发现二姐的座位已经空了出来。

    饭桌上主母的眼睛红红的,看看那空荡荡的位置悄悄抹了抹眼泪,爹爹却觉得大喜的日子落泪坏了喜气,便让人将二姐的座椅搬了下去,稍候看着竟是连座位都没有了,爹爹也叹了一口气。

    燕晗嚼着碗里的饭,看着二姐空荡荡的座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碍于爹爹的威严又不敢落泪,只能十分憋屈的吃了一顿饭。

    回到姨娘的院子里,燕晗再也忍不住了,同姨娘诉说了自己心里的难过,姨娘听后,也是满眼泪光的看着燕晗,难过道:“你二姐出嫁了,你爹爹还有好几个女儿,夫人也还有大公子,可晗儿,马上就要该你出嫁了,娘就你一个,你走了娘怎么熬下去啊!”

    燕晗赶忙抹了抹眼泪,安慰道:“那我不出嫁了,燕晗永远陪在你身边行不行?”

    姨娘看着不明世故的燕晗,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含泪摇头道:“我的傻丫头。”

    过了三天,府上人说今天是二姐回门的日子,她会带着新婚的夫婿回到家里小住,新婚夫妻和美,算是给生养了女儿多年的爹娘一个安慰。

    燕晗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主母也时不时的差人过来看上一看,一直等到太阳将要到了正午,一辆燕晗觉得陌生的马车,才缓缓停在了门前。

    赶车的摆好马凳,车帘掀来,先是下来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而后那男人一伸手,将二姐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几日不见,二姐神情之中仿佛多了些温柔,眉头也不似之前那样有着化不开的愁,下了马车看见燕晗,先是笑了笑,仿佛心里对燕晗的火气已经小了,变成了嫌弃道:“大早上就等在这里了吧,看看春寒将你的鼻涕都冻出来了。”

    燕晗一听,赶紧从身上往出掏帕子,生怕擦的慢了,再惹了二姐和姐夫笑话,可她越是慌张,越是找不到,却惹得二姐和二姐夫,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燕晗找到帕子,忙擦了一把鼻子,瞧见二姐高兴,便不觉得这是在笑话她,也跟着呵呵的笑了起来。

    笑声里,主母听闻了消息,正从门口出来,不顾平日里端庄的仪态,也将步子迈的飞快,在见到女儿女婿的时候,拉着女儿的手笑着笑着,又想要抹起眼泪,还是果断干脆的二姐将母亲拉进院子里,在眼泪还没有落下来之前,伸手将母亲的眼泪擦干。

    这一下子,到了夜间吃饭的时候,不光是二姐回来了,家里还多了一个人,饭后二姐夫同大哥哥还有爹爹讨论起了文章,二姐跟着母亲和几个姐妹,说自己新婚里遇到的零碎事情。

    燕晗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听着二姐开始夸二姐夫人好的时候,心里也觉得舒坦,像是亲姐妹之间,不管之前有过什么过节,看着对方过的好,心里也会觉得好。

鹿鸣:十四

    俞璋言的聘礼是在三月初送过来的,燕晗想起当初他们的亲事只是提及了,整个家里都闹的不开心了,便想着要是果真定下来,怕是家里就要翻了天,人人都生气难过,变的不好过。于是在听闻了这件事情的时候,燕晗匆匆跑到了堂屋里面,见俞璋言正和她那爹爹带着笑容谈天,气氛看起来,也不似去年里刚刚提及的时候那样难堪。

    一时间,燕晗心里头觉得疑惑,仍旧是迈步进去,看看从屋里一直排到外面的大大小小的箱子,又看看随着俞璋言来的,几个不认识的长辈,朝着屋里小声唤了声,“爹爹。”

    燕晗的爹爹抬起头来,看到女儿竟然跑来,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看看俞家来的几位长辈,虽然太师不至于亲自前来,但来的也都是族中有名望的人物,在外人面前,他也不好开口斥责自己的女儿,只问道:“晗儿,你有什么事情么?”

    紧张到手心有些泛潮,燕晗捏着自己的衣角,看看俞璋言,又朝着爹爹道:“爹爹,我,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此话一出,全堂哗然。

    燕晗的爹爹面色已然维持不住,一拍桌子,朝着燕晗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你操心的事情么!再者说,你们两个,两个……”想起遭遇劫匪那次,两个人亲密的举止,毕竟是件有辱门面的事情,燕晗的爹爹话到嘴边,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俞璋言心里稍稍明白些,见燕晗受了惊吓,言语放的柔和,过去朝着燕晗道:“你的二姐姐已经顺利成了亲,夫家对她也好,你还有什么担心的?难道是过了短短几个月,心里就不中意我了么?”

    “不是不是。”燕晗看着俞璋言,忙摆了摆手,“是,是我们两个不合适。”说着,燕晗低下了头去,“毕竟,毕竟我是个傻子。”

    “你不是傻子。”俞璋言道:“我从未见过比你还勇敢的姑娘。”

    燕晗的爹爹在一旁看着,瞧着俞璋言对自己的女儿这般柔情,一开始的担忧慢慢的卸下来,想着燕晗虽然是去到府上做个妾,想必有着对方这股柔情,也能过好一辈子。

    这样想着,做父亲的眉心刚刚舒展开来,却见燕晗又摇了摇头,还是固执道:“你不嫌弃我傻,我也不能嫁给你。”

    燕晗这话余音还未完全落下,厅堂里她那爹爹的巴掌险些又要拍在桌子上。俞璋言显然气度沉稳,虽然也有些讶异,但是仍旧细心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做妾。”

    这句话说罢了,明显俞家方面的长辈们,都惊的倒吸了一口气,想着王家三女是个庶女,还是个不大聪明的,而且悍名在外,整个京都里稍稍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不愿娶,如今能嫁到前程锦绣的太师公子府上做妾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竟然还贪心不足,不愿做妾!

    燕晗鼓起勇气,接着道:“我嫁给你,还要看着你娶别的女人做妻子,这件事情我只在心里想一想就觉得难过,更不要说以后,可能还要面对一辈子,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我就不要嫁给你。”

    俞璋言眼里的惊讶慢慢化做了然,还不等义愤填膺的族中长辈说什么,便朝着燕晗道:“是我没有顾及到这一点,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或许会有点难,你给我些时间好不好?”

    满屋里坐着的人,原本觉得燕晗的话已经大胆到有些痴心妄想了,却没想到俞璋言一开口,竟是比燕晗的话还要惹人震惊。这一下子,不光俞家来的人,就是坐在主人位置上,方才强忍着没有再拍桌子的燕晗爹,都被惊的愣在了当场。

    随后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激烈的争吵,俞璋言仿佛只同他的那些长辈打了个招呼,便又命人抬着聘礼出去了。

    俞家的长辈互相看看,整个家族的人论起来,就出了太师俞成这一个拔尖的,爹爹拔尖罢了,阖族第二个拔尖的就是身为儿子的俞璋言。敬他们是长辈,那是身有教养心有气度,但是若真有事,而且还是他自己的婚事,哪个都不愿跳出来和家族里的顶梁柱对着干。

    已经离开的俞璋言心里并不担心随行的几个叔伯,他口中所说的麻烦,怕的是父母那关不好过,虽说他们纵容了他许多年,那也是在他从未有什么过分错处的情况下。婚姻之事是件大事,尤其是太师的儿子成婚,那是整个京都,甚至连皇帝都关注的事情,若是娶的寻常贵女,父母或许还会继续由着他的意,但是娶燕晗,终究是有些困难。

    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到了太师俞成的耳朵里,原本听说儿子要娶王家的庶女做妾,他倒没觉得什么,可听说那王三姑娘是个傻子时,便又觉得若是儿子喜欢,不过也是娶回来多个碗,多个院子的事情,可下聘的礼物抬去了,又被抬了回来,说是那傻姑娘亲口拒绝,扬言不要做妾。

    俞成觉得,既然不要做妾,那便也不要进门罢了。可事情远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那一直以来处处优异的长子,他俞家未来的接班人和希望,竟点头同意,闹着要娶个傻子!

    如今俞成想想,觉得不仅那王家女子是个傻子,他的儿子都成了疯子。

    不过显然,太师的官职比之燕晗爹爹一个五品武官来说,肚子里能容下的东西要多的多,并没有当即拍了桌子,将儿子俞璋言叫来,问了问怎么回事,可不问倒还罢了,一问更是问了一肚子火气,他那已然官职不低的儿子,一不说门户家世,二不说品德学识,竟是口口声声,只将喜欢挂在了嘴边。

    俞成听了之后,虽然没有拍桌子,也没有要教训俞璋言这个不肖儿子,竟是两眼一翻,险些昏倒在地。于是,俞璋言也不敢再提这件事情,还专门从宫里请了太医来,诊治一番并无大碍之后,才想着这门婚事仅靠强硬的态度,必然不能成功,只会是两败俱伤。

    这只是父子之间,到了后院里面,又是一番地覆天翻哭天抹泪,除了他那妹妹俞璋若,便没几个能说句好话的,这一下子,让平日里诸事淡然的俞璋言 ,都愁煞了脑筋。

    燕晗这边,桌子又被她那爹爹拍的震天响,说她痴人说梦不知好歹,莫说她不傻,就算是她十二分精明,依着她的家世,嫁俞璋言都是十分困难,莫说她还不是嫡母所出。

    往往这时,没了外人,爹爹又开始念叨,是他将大姐嫁到宫里这件事情影响了其他女儿,以为哪个都可以嫁到高门大户,可分明皇帝选妃之时,整个朝中但凡五品以上官员家里,年龄合适的女儿,只要德行面容说的过去的,几乎都当了选,这样论起来,便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了,更莫说他的长女燕微进了宫里,显然不受宠爱,家中姊妹做了娘娘这件事情,虽然是能抬高点门面,但也不能抬高到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从去年开始议论起二姐的婚事到现在,燕晗觉得听她的爹爹拍桌子的次数,比之从小到大听的都多,然而第一次听吓的心惊胆战,再后来虽然害怕,但多多少少有些习惯,就比如眼下爹爹已经连着拍了三下,燕晗只缩着脖子跪在地上,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吓的慌到失了魂一样。

    而显然她的亲事,主母并不像给二姐说亲时那样慌了神,只态度端庄的坐在那里,一会儿跟着爹爹说道她几句,一会儿又会见好劝说两句,而姨娘则守在燕晗身边,心里虽然也怪女儿鲁莽,但更多的是心疼和不舍,受不得一向乖巧的女儿,突然受到这么大的责备。

    燕晗哭着,姨娘也哭着,整个屋里哭哭啼啼,她那爹爹便朝着姨娘也开始发起了火。

    “哭哭哭!成天里就知道哭丧着个脸,这女儿是你生的,又不是别人生的,仿佛全家里都亏待你一般!”

    爹爹这话训的严厉了,燕晗即刻不敢再哭出声音,瞧着姨娘脸色愈发苍白,而主母则忙用帕子掩住了唇角一抹不易察觉微笑。

    燕晗的姨娘近来仿佛病的重了,全部心里都放在了燕晗身上,也不像之前那样,对着燕晗爹爹唯唯诺诺,便抬起头争辩道:“老爷,晗儿也是你的女儿!可你还有别的女儿,我却只有晗儿一个,如今到了这个年岁,晗儿就是我的命!我一辈子做妾,知道做妾的难处,若是晗儿不愿意做妾,哪怕嫁不成那俞公子,就算是嫁个庄稼人做妻,劳苦一辈子,也比跟着别人的丈夫过要好! ”

    姨娘一辈子小心软弱,如今竟敢反驳起了丈夫的话,气的燕晗爹爹一扬手,一巴掌就要落了下来,但看着燕晗一把将亲娘搂住,和那个不停的咳嗽着,已然病入肺腑跟了他一辈子的女人,不免也心软了下来。

鹿鸣:十五

    燕晗的亲事就这样暂时搁置了下来,京都城里原本就几乎没有几个要给燕晗说亲的,这一下太师长公子让燕晗等着,便更没有谁再跟燕晗提亲事了。

    这边冷冷清清,可不代表俞璋言那里也是一样,燕晗听说俞家府上上门说亲的人都要踏破了门槛,太师夫妇几乎找了全京都的媒婆,捡着拔尖的要嫁给儿子,听说有一个都开始准备聘礼了,又被俞璋言驳了回去。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亲事本是由父母定下的,之所以俞璋言能将父母给说的亲事否了,一来是因为俞家二老算是个开明人,就算是不娶燕晗,至少也要娶个儿子看的过去的,毕竟新妇是要同儿子过一辈子,并不是同他们老两口过一辈子的,二来也是因为,俞璋言如今已经在朝中为官,且年纪轻轻有所作为,可谓前途一片锦绣,将来会是整个俞家的顶梁柱,俞璋言的话说出来,在家里还是有着一定的分量的。

    于是,事情也就这样僵持了下来,俞璋言没有办法,他那父母二老,也没有办法。

    暖春时节,树上的花儿开过之后又谢了,长出郁郁葱葱的叶子。

    燕晗每日守在家里,哪怕是有府上的人跟着,也很少出去了,有的时候出去了,她能听见人们朝着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傻子,还说俞璋言瞎了眼才会看上她。燕晗听着那些恶毒的话语,心里头觉得不舒服,也就想要离那些人远一点。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燕晗的姨娘身体不好了,上次和爹爹吵过一架动了火气,任是爹爹找了全京都里最好的大夫来诊治,熬到浓稠的药汤喝了无数碗,病情还是不见好转。

    稍稍有些精神头儿的时候,姨娘总会看着燕晗,说心里惦念着她的亲事,若她死了,没有看到女儿有了依靠,便觉的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再者也怕果真遇上了良人,却因她的死将婚事耽搁了,总归不好。

    燕晗守在姨娘身边照顾着她,眼看着姨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后来咳嗽声都没了力气,几次三番爹爹前来,姨娘同爹爹说起最多的,也还是她的亲事。

    最后爹爹劝说姨娘,他们是官宦人家,女儿嫁给农夫小商户做妻,即折了王家的颜面,又怕燕晗吃不了贫寒人家的苦,有点身份的,原本就不愿娶她,经俞璋言这样提亲,更是没有人娶了,还不如就此妥协了,不要痴心妄想做正妻,由她女方这边主动去提,还是嫁给俞璋言做妾,爹爹说俞璋言多年以来作风端正,哪怕是新鲜感过去了,也会善待她的,而像她这样的呆笨的人,生来也做不了大家门户的主母。

    姨娘不停的抹着眼泪,最终还是妥协了,她做了一辈子妾,原本不想再让女儿做妾,可谁让燕晗,生来有些痴傻呢。

    天意这样弄人,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爹爹派了与俞璋言有些交情的大哥,悄悄去找了俞璋言,说起了这件事情。

    俞璋言愁苦多日的心,却并没有因为燕晗大哥的到来开解几分,只皱着眉头问,这是家里的意思,还是燕晗自己的意思。

    大哥王轩年也颇为意外,俞大公子竟然会着重问她那妹妹的意思,于是便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他那笨妹妹近日里足不出户照顾姨娘,就算是一家人在一起时,也闷着脑袋不说话,他也不太明白,这是爹爹的意思,还是妹妹的意思。

    于是,俞璋言便让王轩年回头选个日子,带上燕晗去城郊马场转上一圈,一来他知道燕晗在家中憋闷了这么多日,好出门散散心,二来多日不见燕晗,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想念。

    大哥王轩年听了,一开始时有些犹豫,之前带着几个妹妹去马场,心思坦荡,不过就为了去游玩一番,如今俞璋言突然要求他带了妹妹去,知道俞璋言的目的,便觉得做大哥的带着妹妹出门私会男子,是一件十分不成体统的事情。

    但是到最后,王轩年还是应下了俞璋言的请求,不仅仅是对方身份高他许多,有些威压在里面,还因为真切的感受到了俞璋言对燕晗的诚恳。

    不出几天,大哥王轩年见天气晴好,便邀了妹妹一同去马场骑马,燕晗本来十分想去,但是想着姨娘身体不好,也就犹豫了。

    做娘亲的看出女儿喜欢,便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告诉燕晗今日精神好多了。‘

    燕晗看着姨娘果真带着笑容,便放下心来,赶紧去马厩里牵绣球出来,还应下姨娘,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春风习习,吹面不寒。山坡上的青草已经绿油油一片,骑着马儿踏上去刚刚没过马蹄,噪杂的马蹄声响都显的安静了几分。

    燕晗心里高兴,觉得骑在马背上,驰骋在天地间,一瞬间将近日来所有的烦心事情都抛之脑后,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喜欢给女儿家定上那么多的规矩,分明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有些事情男子做的,偏偏女子就不能做。她要是个男儿,也一定做个俞璋言那样的人,如果脑袋聪明,说不定习武学问,样样也可以。

    心里正这样胡思乱想着,燕晗便瞧着远处两匹马朝着他们这边缓缓走来,燕晗先是看着其中一匹马儿毛色油量体格健壮,不仅俊美有力,而且有些眼熟。

    盯着马儿看了片刻,燕晗目光向上,看到骑马的人,便心下明了了,这分明就是俞璋言的马嘛。

    多日不见,俞璋言远远便看见了马上精神洒脱的燕晗,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眼神便再没有离开过了,朝着这边走来后,他分明见燕晗也看了过来,不过目光却是痴迷的盯着他身下的马,将马来来回回看够了,才抬眼看马上的他,这让俞璋言觉得心里不舒坦,仿佛与一匹马吃起味来。

    双方打了照面,打过招呼之后,都各自骑着马在偌大的马场里面游玩,俞璋言跟在燕晗身边,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一开口,便直接问道:“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想我?”

    燕晗点点头,“想了。”

    俞璋言眉眼舒展几分,“想我什么?”

    “想给你做妾的事情。”

    一句话切入到主题上,俞璋言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是你家里的意思,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燕晗道:“我喜欢你,但是不喜欢再看你娶别的女人。”

    俞璋言感受到燕晗话语里的醋意,心里舒坦不少,“我知道你不愿意,虽说你平日里与人相处时脾气很好,可我知道你内心里比谁都刚强,让你做妾,会折了你的骄傲。”

    燕晗撅起嘴巴,“可爹爹说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嫁给你做正妻是痴心妄想,而且我又不机灵,也做不了主母,再说我细想一想,就算是做了主母,我也还是不愿意你娶别的女人,所以我心里总会很纠结,很难过。”

    “是我之前大意了。”俞璋言叹息一声,“之前只想着娶了你,和你在一起,并没有顾及到这么多。不过我同你发誓,要是你嫁给了我,我就再不娶别人了。”

    燕晗用手使劲捏着缰绳,“可是你的家人不会同意的,我的姨娘见我嫁不出去,也很难过,所以我还是妥协,答应给你做妾,只是你以后去我的院子看我的时候,不要带着你的妻子,我会很难过的。”说着,燕晗眼眶一红,已经觉得心里难受,如同刀子割一样。

    俞璋言道:“不会的,我再争取一下,若是他们还是不愿意,我大不了搬出去住,我买一个院子娶你,只娶你。”

    听着俞璋言的话真心实意,燕晗停下来,静静的望着他,问道:“比我好的姑娘多的是,你为什么偏偏认准了我呢?”

    俞璋言望着燕晗,眸中带起一丝深情来,“不知道,从见你的第一眼,就能将你记在心里,见的次数越多,心里的位置也越多,仿佛就像是前世今生已然定好的缘分,来这世上就是为了找你。”

    “可……”燕晗思虑一瞬,在咚咚乱跳的心里将话语梳理了一番,然后朝着俞璋言道:“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你的这番话,我也能听出是由心里说的。做人将心比心,我疼爱我的姨娘,也知道你必定敬爱你的父母,我不想因为我,而让你们闹出心结来, 我信你,也愿意听你的再等等,若你为我尽心尽力争取,哪怕最后不成,我也愿意妥协,但你心里,只能中意我一个。”

    俞璋言听着燕晗的话,心有所感,伸手摸了摸燕晗的头发,肯定道:“我方才说搬出去娶你,总有些气话在里头,你放心,你一定会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燕晗听着,一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呵呵。”俞璋言唇上扬起一抹笑来,“就因为,我是俞璋言啊。”

鹿鸣:十六

    在马场上,吹着柔柔的春风转了一圈,燕晗听到大哥的呼唤声,便于俞璋言告了别,准备跟随着大哥回家去,可还未走出马场,便见遥遥的山坡那边,几个骑快马的人驰骋而来,边走着边听其中一人大声道:“大梁重文,男人们都去读了诗书,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赛马的时候将马骑的和骡子一样慢,没几个豪气的汉子,真是没什么意思。”

    燕晗身旁的大哥王轩年远远听了这话,心里头还有点不高兴,哼了一声道:“魏国这几个皇子分明是来出使大梁的,看样子礼品带来了,规矩却没有带来。”

    边听着大哥的话,燕晗伸着脖子朝着骑马而来的那几人看去,不似大哥那样义愤填膺,实话实说道:“这几人的马好,骑术也好,确实不假。”

    燕晗大哥一听自己这笨妹妹竟为别人说话,刚要说道两句,却见不远处,刚刚与他们告别了的俞璋言迎了上去,同那几人说了几句话。

    魏国那几人似乎认得俞璋言,态度显得热络,完全没有方才嫌弃大梁男子文弱时的模样,嗓门也不再扯的那样大,不知悄悄说了什么,一会儿爽朗的笑声都随着风传了过来。

    燕晗远远地瞧着,不由得又多看了俞璋言几眼,最后准备调转马头,跟着大哥一起离开的时候,见那边随着一声口哨响起,俞璋言竟是和其中一人赛起马来。

    两匹马如风一般疾驰而过,越是离近了,所到之处仿佛只留下了一片残影,马场上本就不多的人,开始纷纷退到一边观战,燕晗也入了神远远的看着,一时之间为两人精彩的骑术所惊叹,也终于明白上一次她和俞璋言比赛,分明也是俞璋言有意让她,才让她将绣球赢了下来。

    极其快速的,两个人骑马绕过一个山坡之后,这边的人便看不到了,燕晗的大哥王轩年对赛马并没有多大兴趣,原本想叫了妹妹一起回家,却见妹妹正满心期盼的在那里看着,嘴里央求着,“大哥,等等,再等等。”

    王轩年见妹妹看的入迷,也无奈自己这个妹妹不爱花花草草,不爱衣服胭脂,偏偏对这骑马的事情这么感兴趣。看着山坡那边已经不见身影的俞璋言,王轩年想着自己的妹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在他身边已然待不了多长时间,若是像大妹二妹一样嫁了人,再难有今天这样的场景了,于是也就圆了燕晗的心愿,在这里稍稍等上一会儿,等着让她看完这场比赛再走。

    过了一会儿,两匹马自远处又朝着这边飞快地奔来,燕晗紧张地握着手里的缰绳,离的越近了,发现两人竟是并驾齐驱,不分先后。

    这一场比赛平分秋色,到了终点之后,燕晗以为比赛要结束了,却发现俞璋言策马又是一圈,而魏国那边显然换了一个人,扬起马鞭便同俞璋言比赛了起来。

    燕晗在马上焦急起来,不停地朝着身旁的大哥道:“这不公平,对方的马是生力马,璋言哥哥已经跑过一圈了,这样下去,他的人和马一定会越来越疲累,速度也会慢下去的,这场比赛不公平!”

    大哥王轩年道:“既然这么比了,公不公平他定然也是知道的,他向来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至少比你我,比在场的许多人都要强的多,你不用担心他。”

    听大哥这样说着,燕晗的心稍稍放下了不过片刻,便又开始提了起来,大哥并不喜欢骑马,便觉得一场比赛,无论怎么比输赢都无所谓,可燕晗心里却不这么觉得,虽然不能说有多么至关重要的意义,但是喜欢某件事物,一旦要做起来,便要十分认真的做,输赢都要当回事情。

    过了一会儿,两匹比赛着的马又从远处朝着这边奔驰而来,燕晗伸着脖子看着,待看清了跑在前面的人,不由得欢呼了起来,没想到这一轮,俞璋言竟还领先了一步。

    似乎是在众多欢呼声中,俞璋言独独听到了燕晗的声音,抬头朝着她这边看了看,便有些分了神。

    燕晗赶忙捂住了嘴巴,却见俞璋言率先一步到达终点之后,魏国竟是又有一个人骑马出来。

    这一下子燕晗心里又担忧起来,刚才俞璋言虽然赢了,但是两方实力并没有太大的悬殊,若是再跑第三圈,怕是弊端就会彻底显现出来。

    正琢磨着,却听得围观的人一声惊呼,燕晗发现自己不过低头一瞬的功夫,竟是又发生了变故。

    这一看,燕晗心里一紧,俞璋言的马不知踩到了什么地方,竟摔倒在了地上,将马上的俞璋言也重重的甩了出去。

    燕晗心里关切,赶紧骑马跑过去,想要看一看俞璋言有没有摔伤,走近了,看着俞璋言独自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又朝着自己的马走去,竟是想要骑上马去继续比赛。

    魏国那个接下来要同俞璋言赛马的人也停在了原地,似乎为了这场本不公平的比赛公平起见,在那里等着俞璋言一起出发。

    燕晗赶紧过去拦住,将俞璋言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焦急又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俞璋言摇摇头,“我没事,你放心。”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燕晗见他脚步不稳,分明已经扭伤了腿,便赶紧阻拦道:“你不能再比了,你和你的马已经跑了两圈,如今又受了伤,骑在马上再有什么闪失可就糟了。”

    似乎燕晗说的这些俞璋言早已料到,安慰道:“没事的,你放心吧,我答应过跑完三圈比赛,就要说到做到。”

    燕晗急了,“可是你不能再跑了!”

    俞璋言刚要再说话,却被燕晗果断打断,态度坚决,言语却是带着几分委屈的哭腔道:“我不想让你再受伤,最后一圈我来替你跑,他们都换了三个人,我们换两个人也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说着燕晗转身便骑上了绣球,不待俞璋言点头答应,过去朝着那魏国要比赛的男子道:“我来同你跑这圈,输赢都作数。”

    对方饶有兴致地看看燕晗,又看了看燕晗的马,哈哈笑了两声,“小姑娘,你的马是匹好马,可你行吗?”

    “行!”燕晗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我要是行,我便赢了这场比赛,我要是不行,你就赢了这场比赛,你比还是不比?”

    对方听了,不由得赞叹一个姑娘家临到事上通身魄力,便也爽快点头,“既然你都说了,到时候可莫要哭鼻子。”

    话音落了,随着两道马鞭声响起,两匹马儿朝着俞璋言方才比赛的方向飞驰而去,一开始燕晗稍稍落了些下风,可待跑出去一段,燕晗想一想已然受伤的俞璋言,便想着他这样努力,她也一定不能让他丢脸,于是将手里的缰绳握得更紧,全神贯注骑着绣球向前奔跑。

    颇有灵性的绣球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意,撒开马蹄朝着前方狂奔而去,待赛程过了将近一半儿的时候,燕晗几乎已经与魏国那人并驾齐驱,就看这最后的冲刺谁能更胜一筹。

    在终点围观的人远远的看着两人来了,一开始俞璋言比赛的时候还能发出几声喝彩,眼下看着燕晗一个姑娘家这样雷厉风行,一个个原本并没有抱有多大希望的心竟砰砰的跳着,凝神看着这场比赛,好奇燕晗究竟能不能扭转这场比赛的乾坤。

    俞璋言站在那里,此时远远的看着燕晗,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自信风发,眼神之中除了宠爱,便是满满的赞赏之意。

    她的光彩不过是被深宅大院,被人们传统的条条框框所掩盖,她是蒙了尘的璞玉,是这世上难得的珍宝,只是别人未曾发现而已。

    这样想着,俞璋言唇上微微扬起一抹笑来,也庆幸别人没有发现,才有幸让燕晗一颗心里将他装下了。

    说话间,奔腾的两匹马已经到了终点,两个人同时勒紧马绳,马儿的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几乎还是在同一条线上。

    那魏国的男子下了马,似乎觉得这一场比赛格外畅快,爽朗的笑了几声,摇了摇头道:“跟个小姑娘比个平手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这场比赛就算我输吧!”

    燕晗一听对方认了输,虽然多多少少有些胜之不武,但还是高兴的跑到俞璋言面前,眼睛里含着亮晶晶的光芒道:“你看到没有?我赢了,我没有给你丢脸。”

    燕晗说这话的时候,四周围观的人都已经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虽然说赢的有些牵强,但是毕竟二比三还打了平手,燕晗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姑娘,所以这场比赛说出去,也会觉得光彩。

    俞璋言看着燕晗高兴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夸奖道:“你从没有让我觉得丢脸,相反,你是我的骄傲。”

    燕晗听着俞璋言的话,一双原本就爱哭的眼睛又想要掉下泪来,从小到大许多人和她在一起都会觉得丢了脸面,连姨娘都只是担忧疼爱她,却从来没有说过她优秀的话,如今俞璋言竟说她是他的骄傲,这让燕晗觉得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鹿鸣:十七

    燕晗和俞璋言在一起赛马的事情,很快就在京城里传开了,人们对燕晗这个傻姑娘也有所改观,许多在场的人提起来了,无不赞叹燕晗在马场上肆意洒脱的姿态。

    然而,这对她的婚事并没有多么大的影响,并没有人慕名前来求娶燕晗,因为之前燕晗和俞璋言的事情在京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如今一起比赛的还是他们两个,这无异于在人们心里将他们两个绑在一起,提起俞璋言,就能想起燕晗,说起燕晗,就能忆起俞璋言来,仿佛他们两个走到如今,不管家世各个方面合不合适,哪怕纠缠在一起是一段孽缘,也是有缘分的。

    京都城里的人这么以为,京都城外的人可未必这么以为。

    那曾经与燕晗赛过马的,来出使大梁的魏国皇子,便不认为燕晗就一定是要和俞璋言在一起,他欣赏大梁这个勇敢美丽的姑娘,便求了皇帝,将那骑马的姑娘赐予他做新娘,也好通过联姻,促使两国的关系更加和谐。

    显然京都城里的八卦韵事,皇帝赵昭也曾有所耳闻,便刻意将太师俞成召到了殿前,问了问他的意思,结果那太师俞成认为促进两国友好,是比个人生死荣辱还要重要的大事,便举双手赞成,恨不能恳请皇帝即刻下旨,赐婚予燕晗。

    皇帝未曾细细斟酌,便定下了这件事情,不仅如此,为了彰显大梁的诚意,生怕一个五品官的庶女配魏国皇子有些不妥,还下了一道圣旨,认下燕晗为义妹,择日以公主礼出嫁。

    圣旨传达到府上的时候,燕晗正在为姨娘梳头发,手里拿着梳子,动作笨拙的挽了好几下,都没能挽出一个像样的发髻来。

    匆匆被传到前厅里,一家子跪在地上接了圣旨,燕晗的梳子还握在手里没有松开。

    皇帝认了她做妹妹,燕晗爹爹听闻了这件事情之后,激动的附在地上连着叩了好几个头,姨娘高兴的又哭又笑说不出话来,一家人都陷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当中,唯独燕晗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是被皇帝认做了公主,可皇帝不过是给她扣上个名分而已,她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更莫说有兄妹该有的情意,不光如此,圣旨上还说,要将她嫁到魏国去,嫁给那同她赛马的魏国皇子。燕晗眼下已经忘了那魏国皇子具体长的什么模样,只记得他骑着的那批棕色的马还算不错,且不管他的马比人好,还是人比马好,她嫁给他,便是不能和俞璋言在一起了,这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想着想着,燕晗又意识到,是不是她如果嫁到魏国去,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俞璋言了。于是,在全家的欢喜声中,燕晗的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泛起泪花来。

    得知了她要嫁到魏国的消息,二姐燕颖还专程从夫家赶回来看了她,成亲短短几个月,她那二姐姐已经有了身孕,虽然肚子还未曾鼓起来,但是走路的模样确是笨拙了许多,见了她,也未曾像那些生分的人一样磕头行礼说客套话,虽然神韵之中添了几分温柔,但是一开口了,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模样,带着关怀责备道:“你怎么净招惹些惹不起的?招惹个俞璋言还不算,这下子魏国的皇子都来了。”

    燕晗撇了撇嘴巴,摇着不算灵光的脑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和俞大公子呢?就这么算了?”

    燕晗难过道:“我们说好了,要在一起的。”

    她那二姐叹息一口气,无奈道:“皇命难违,他也没有办法。”

    燕晗眼里的泪珠如豆子一般扑簌簌落了下来,闷闷的哭起来,这次二姐没有再骂她是爱哭鬼,只不住的安慰着她,说上一些享荣华富贵之类的宽心话。

    和亲的事情不似大梁寻常的亲事那样,良辰吉日没有往后推上一两个月,而是随着几个魏国皇子出使大梁的日子结束,便要带着燕晗一同回到魏国去。

    临到日子了,燕晗的姨娘要燕晗留在家里绣成亲要用的盖头,燕晗却是悄悄溜出了府去,骑马去找俞璋言,虽然她不聪明,但说不定俞璋言能想出什么好的对策来。

    哪知见到了,燕晗急的想要掉眼泪,俞璋言却仍旧在忙忙碌碌的处理公务,仿佛她都已经被指婚到魏国了,他依然觉得不痛不痒。

    燕晗生气,当即就和俞璋言拍了桌子,俞璋言看着燕晗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叫人将燕晗撵了回去,说什么公主大婚在即,和他在一起容易招人猜忌的气话。

    纵然燕晗不算聪明,但是听着俞璋言这话,也听出了几分凉薄的意味,想着戏文里唱的负心汉或许就是他这样的,惹的起徐二那样的,惹不起魏国皇子,就干脆做了缩头乌龟。

    心里难过,燕晗出门之后抹着眼泪骑上了马,一路上抬着袖子擦眼泪,一颗心被俞璋言伤的七零八落。

    越想越难过,燕晗骑着绣球在人还不算多的街道上慢跑了起来,可跑着跑着,想起当初遇见劫匪,自己最无助的时候也是这样骑着绣球去找俞璋言的,那时候她是那么的信任他,怎么一转眼没过多长时间,竟闹成了这个样子。

    走神间,燕晗便听得似乎有人朝着她大声呼喊,“姑娘,姑娘,让开!”

    燕晗猛一抬头,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已然到了近前,那马车里的人掀着车帘,正有些吃惊的看着横冲直撞的她。

    绣球下意识的躲闪,以为燕晗会像往常一样紧紧抓着缰绳,却不料燕晗因为心有烦事,莫说将缰绳抓紧,甚至都忘了自己此时骑在马上。

    身体一晃,燕晗从马上跌了下来,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再稳住身形,脑袋却撞在了街边小摊的桌子腿上,头昏脑涨天旋地转睁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燕晗似乎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里她又遇见了之前为她引路的那个老头儿,那老头儿说他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回到黄泉找了许久,找到了她曾经遗落的一窍魂魄,并且给她带了来。

    边听那邋遢老头这样说着,燕晗觉得自己周身一阵温暖,而后脑海里仿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可却又不曾留下什么,只仿佛梦中又做了个梦。

    再醒来,燕晗睁开眼睛,发现她躺着的地方不是平日里所住的房间,赶紧坐起身来,看看四周富丽堂皇,是她从没有来过的地方。

    还未等她缓过神来,燕晗便见一个太监装扮的人脚步轻盈过来,朝着她问道:“姑娘醒了?”

    燕晗忆起街道上一幕,想来该是她昏迷过去之后,被撞了她的人带了回来。

    那太监用有些阴柔的嗓音细声细语道:“皇上微服出宫办完事情,往回赶时马车撞了姑娘,由于宫中还有要事等着皇上处理,便做主将姑娘带回来了。”

    燕晗点点头,开口道:“多谢公公。”

    那太监看着燕晗,又道:“皇上让奴才等姑娘醒来,问问姑娘可是和惠嫔燕微娘娘认识,你们两个眉眼之间,像了七八分。”

    燕晗一听,惊喜道:“认得认得,那是我大姐。”

    太监一听,忙向燕晗行了个礼,笑呵呵道:“竟是王家小姐。”罢了,想起皇帝刚刚对王家三小姐的封旨,又不痛不痒的掌了自己一个嘴巴,笑着道:“看看奴才这嘴巴,还没有问问,小姐是不是朝和公主?”

    一听这个陌生的名字,燕晗还愣了愣,想起之前所谓的册封,随即点头道:“应该是。”

    那太监忙跪下朝着燕晗叩了个头,然后仿佛做了公主的是他,欢喜道:“那奴才这就自作主张,去通知惠嫔娘娘,您看怎么样?”

    “那真是太感谢公公了。”

    燕晗高兴的站起身来,动了动才发现之前扭到过的脚踝处,竟是又隐隐的痛了起来,该是摔下马后,碰到了旧伤。

    不消片刻,燕晗便被引着,穿过高高的宫墙,朝着大姐燕微的宫里去了,路过一处威严华丽的宫殿时,从门缝里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见院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却不见一个宫女出入,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一点生气。

    带路的太监悄声朝着燕晗道:“那是凤仪宫,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

    燕晗点点头,却见那太监面露惋惜,摇摇头道:“自皇后娘娘去了之后,这凤仪宫便空了下来,除了每日例行打扫的宫女,只有皇上来了。”

    燕晗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只瞧着这诺大的宫殿动荡荡的,看着有些凄凉。

    穿过长长的宫巷,燕晗终于到了大姐的宫里,原本看了那凤仪宫,还以为宫中所有妃子住的地方都那么冷清空荡,进去看看才放下心来,大姐住的地方,和她在娘家时的园子差不多,进进出出有丫鬟太监,收拾的不算华丽,但是清雅安静,似乎常有人来往,院子里的树荫下,未曾来的及收拾的果盘还摆了几个,大姐依旧是那副大方安静的模样,自那人去了之后,大姐好像所有的活泼和快乐,都一并跟着埋葬了。

鹿鸣:十八

    一隔好几年,姐妹两个也没有想到竟是会以这种方式相见,燕晗高兴的扑上去,像小时候一样拉住大姐的胳膊摇晃着,高兴道:“大姐我想死你了!”

    王燕微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三妹妹,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大一个惊喜,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看燕晗,见她手上脸上还有一点擦伤的痕迹,忙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伤到筋骨,怎么你一个人跑到街上了?没有人跟着吗?”

    “大姐我没事的。”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健康,燕晗还在原地转了个圈儿,哪曾想这一转又扭到了脚踝,只得一瘸一拐寻了个位置坐下。

    见自己的妹妹还是这个性子,王燕微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拉住燕晗的手,又细细看了片刻。“人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只不过还是那样莽莽撞撞的。”

    燕晗听着大姐的责备都觉得格外悦耳,撒娇道:“我这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了,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边说着话,王燕微皱起了眉头,问燕晗的道:“你怎么会突然认识了那魏国皇子?竟会让他要娶你,你不经世事了,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让大姐放心的下?”

    提起这个来,燕晗心里也不高兴,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前因后果同大姐说了说,谁知她那大姐思绪不在赛马上面,叹息道:“那俞公子我见过,是个高冷的人物,却也不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或许他想娶你是真,只不过拗不过两国的政治联姻罢了。”

    燕晗道:“就算是这个原因,他也该跟我说清楚,不至于叫人将我撵了出来。”

    “他这么做是有些不好,但却也实在。你已经与魏国皇子定下亲事,若是成婚前有了不好的名声,就不仅仅你自己或者王家的荣辱了,这一点确实尤为重要,或许俞公子怕你不明白,才没有和你说明的。”

    听着大姐为她细心的剖析这件事情,燕晗心里对俞璋言的责怪虽然没有那么多了,但仍旧觉得遗憾,两个人难道就这样有缘无份的错过吗?

    叹了一口气,燕晗道:“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不尽人意的事情,原本我觉得大姐可惜,没想到落到我身上,也是这样。”

    听妹妹燕晗提起她的事情,王燕微已经不像最初的几年一样,只要想起了念起了便会伤心不已,如今不过淡淡的,心如死灰而已。

    有些事情不是她一人之力便能扭转的,于是王燕微转变话题,笑盈盈的看着燕晗道:“上一次见爹爹时问起你来,他还说你像小时候一样笨,都被先生撵出了学堂,眼下我瞧着你思绪活络,言语也层次有据,快要变成个机灵鬼了。”

    燕晗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被马车撞了一下之后,脑袋里想什么东西快了很多,也清晰明了了很多,不像之前那样,说一句话都要想上半天。”

    联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什么魂魄少一窍之类的,燕晗又补充道:“或许是因为皇恩浩荡,这一撞才将我的脑子撞开窍了呢。”

    听妹妹这样一说,王燕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还未落下,便听着门口一道清朗中带着威严的声音道:“没想到朕撞了你,倒是撞出了一件功德。”

    姐妹两个闻听了声音,朝着门口看去,王燕微起身行礼,燕晗也跟着行礼道:“参见皇上。”

    皇帝赵昭进了院子,在石桌前坐下,朝着王燕微微微颔首之后,将目光落在了燕晗身上,看了一瞬才道:“你就是朝和公主?”

    听到这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哪怕燕晗如今脑子灵活,也反应了一瞬才点点头道:“是臣女。”

    赵昭看着燕晗,“你抬起头来。”

    燕晗一听,僵着脖子将脑袋慢慢抬起来,迎上了一双深沉冷酷的眸子,便又赶紧低下了脑袋。

    王燕微见状,带着笑容上前道:“皇上,我这妹妹……”

    “朕知道。”

    赵昭打断了王燕微的话,看着燕晗,想起马车撞上时,他掀开车帘看到的那幕场景,开口了,像是在同身旁的王燕微在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透着几分悲伤道:“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的眼神和你这妹妹十分相像,像是对这世间懵懂无知,却又执着的坚守着自己的道理,她明明立在人群中,又好像没有和世人站在一起。”

    这话燕晗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大姐王燕微却是知道皇帝话中所指,感叹道:“我这妹妹,倒也确实是个样子。”说罢了,王燕微敏感的意识到情况有些微妙,又赶紧补充道:“不过燕晗永远都比不得皇后娘娘聪慧。”

    赵昭将目光从燕晗身上挪向别处,沉凝了片刻,才吩咐道:“留她在宫里和你学几天规矩吧,毕竟是要嫁到魏国的,喜服之类的物件,也让宫里最好的绣娘赶做出来。”

    王燕微行过礼,忙应下了此事,燕晗也为能和大姐在一起相处,而觉得开心不已。

    赵昭并没有坐上多久,随身的太监便告知有大臣求见,赵昭走后,院子里只留了王燕微,细细看了看妹妹的眼神,也无奈感慨了一句,“确实有着几分相象,不过你是你,她是她,皇上最终还是能分清这个理的。”

    燕晗对大姐的这番话不明所以,但是知道如果命运不可抗拒,她这辈子注定要嫁到魏国去,那她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能见一见疼爱自己的大姐,最后再回去看看姨娘,看看爹爹和兄弟姊妹,若是和亲那天临走时还能见一眼俞璋言,也算是圆满了吧。

    如今她想的多,思虑多了,也能明白俞璋言的难处,到如今,燕晗只感谢俞璋言曾经在她遭人鄙夷嫌弃的时候对她肯定过,让她尝过甜蜜的滋味,已经知足了。

    从此以后,或许各自嫁娶,两不相干了。

    这个世界上令人费解的事情有很多,就比如燕晗自从做了那一场梦之后,觉得自己的脑袋灵活了许多,学什么东西或者是想什么事情,都比之前更加清晰明了了。为此,大姐还托人去庙里上了一炷香,感谢老天爷对她的眷顾,也期望她嫁到魏国之后,日子能好过一些。

    短短数日匆匆而去,出使大梁的魏国人返程的日子到了,皇帝特意在皇宫里面设了宴席,为魏国的一众皇子践行。

    宫宴设在后花园里,原本燕晗已经打算回到家去,好好的陪一陪姨娘,但是宫里人传话给燕晗说,魏国一直以来有个传统,就是在新婚的前几天,新郎官要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物件送给新娘子,以此作为两个人永结同好的定情信物,所以便让燕晗暂时留了下来,宫宴结束之后,再派人送回家中,和家人告别。

    燕晗无奈,只好先留在了宫里,想着回去后她要和姨娘说上整晚的话,她这一嫁过去山高水远,说不定再也见不到姨娘了。姨娘说她已经被封为了公主,嫁到魏国后无论如何,也是会受人几分尊敬的,有这么一个身份在,也算是后半辈子有了依靠。

    隆重热闹的宫宴之上,大梁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齐聚一堂,宴会过半,才有太监将燕晗叫了过去,准备接受那位魏国皇子赠送的信物。

    到了众人面前,燕晗小心谨慎地迈着步子,过去给皇帝跪着行了礼之后,见那天与她赛马的一个人站了出来,看着燕晗有些疑惑又有些惊讶,最后朝着皇帝道:“陛下,这,这不是我想要娶的那位姑娘。”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纵然是人生经历多场变故的皇帝赵昭,也一时愣在了当下。

    那魏国的皇子朝着赵昭行了一礼,坦言道:“陛下,是我没有表达清楚,我曾说明是要迎娶和俞璋言公子在一起骑马的那位姑娘,却不是这位姑娘,或是因为当时大家都在意这位姑娘骑马赢过了我,所以才会将人弄混。”

    燕晗听着,心里也是颇为意外,原本觉得晦暗无光的命运,仿佛一下子有了转折,听罢了这人解释,燕晗细细回想一番,开口道:“你是说俞璋若小姐?”

    那魏国皇子点点头,“或许是的,那位姑娘同俞璋言公子一起进入马场,仪态出众面容美丽,我便下定决心,此生一定要将她娶回国去做王妃。”

    这话说罢了,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太师俞成,当初要将燕晗嫁到魏国去的时候,太师俞成便是支持声最大的那个,家国大义之类的话搬出来讲说了一通,如今对方看中的竟是他的女儿,怕是他就算心有不愿,也必须要坦然应下这件事情,毕竟自己种下了因,就要吞下结出来的果。

    宫宴结束之后,人们纷纷议论起了这件乌龙的事情,燕晗坐着宫里安排的马车回了家去,一路上还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本哀哀戚戚惆怅了好多天,却不想竟是闹了一场笑话。

鹿鸣:十九

    原本让家里人觉得光耀门楣的婚事忽然之间退了,这让燕晗的爹爹和姨娘一时间愁煞了心肠。

    京都城里,因她被魏国皇子退婚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说三道四冷言冷语的人比比皆是,这个燕晗之前已经听的够多了,所以也不曾放在心上。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你风光的时候,真正为你高兴的没有几个,当你落魄了,翻过脸来幸灾乐祸的不计其数。

    眼下,燕晗每日呆在家里,在照顾姨娘的间隙,时不时还到家里的书堂外,听着先生给家中的兄弟姊妹们上课,如今与之前不一样的是,之前不过是觉得无聊无趣,如今听着先生讲的内容简单明了,分明生动有趣的文章,不明白为何自己当初死活记不住呢。

    俞家小姐俞璋若是太师大人的嫡女,出生本就高贵,哪怕不用皇帝册封什么虚名,嫁给魏国众多皇子之中的一个,也是绰绰可以了。不知太师俞成果真心有家国情怀,还是被自己之前大义凛然的说辞逼的无话可说,竟也十分痛快的答应了将女儿嫁去魏国,两国和亲这件事情,算是从此告一段落了。

    燕晗本以为,皇帝为了和亲,才封给她公主的名号,如今和亲的不是她了,除了被退婚,皇帝还应该撤了她的封号,否则她这个无功之人,凭什么享受这么大的荣耀。

    可燕晗等了几天,撤封的消息不曾传来,便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天,最后等到燕晗自己一颗心里都觉得无所谓了,管它什么时候撤,全看皇帝心情欢不欢喜吧。

    没过多久,在俞璋若跟随着魏国皇子回到魏国之后,燕晗没能等到皇帝撤封的圣旨,却是等来了俞家正式下来的聘礼。

    俞璋言带着聘礼笑呵呵的进了家门,聘燕晗做他的正室妻子,婚期择日就定。

    燕晗明白,她被封的这个虚名,帮俞璋言堵住了太师大人的嘴巴,太师大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嫌弃皇帝亲封的公主身份地位配不上他的儿子,再者见儿子这般执着,又在宫宴之上见燕晗也不似传言中那般痴傻,反而行为言语落落大方,也就准许了这门亲事。

    却原来荒唐折腾一场,竟是让俞璋言乘上了顺风船。

    对于这门亲事,燕晗的爹爹欢喜不已,姨娘的一颗心也在低谷中一下子上了云端,当初俞璋言聘她做妾,爹爹和姨娘还万分同意,如今做正室妻子,他们恨不得即刻就将她送到俞家去。

    对于和俞璋言的亲事,燕晗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因为别人的情绪或者什么原因就去贸然拒绝,想想京都城里适婚的男子,俞璋言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出类拔萃的那个,嫁给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燕晗心里还是会稍有芥蒂,在意当初她被指到魏国去的时候,俞璋言那事不关己,生怕所有牵连的态度,让燕晗觉得有些看不起。

    可就像是大姐二姐说过的那样,两个国家的事情,他或许就是心里过分清明了,才这么容易妥协,若是他心有不甘,出言反对也好,自我颓废也罢,在朝政面前,仍旧渺小的如同一只蝼蚁。

    经过两家人一番商议,婚事定在了五月十六,临成亲前,俞璋言再次委托她那大哥想要见上她一面,燕晗听了之后,只说忙着绣盖头,拒绝了他的请求。

    成婚那日,燕晗顶着盖头在吹吹打打的礼乐声中上了花轿,沿街听着百姓们讨赏的道贺声连连在耳,骑马在前的俞璋言呵呵的笑声,隐隐也能传到燕晗的耳朵里。

    下花轿,迈火盆,拜天地,一套繁杂的礼仪过后,燕晗便进了新房当中静静的等待着。

    一直到了夜里,俞璋言带着几分酒气进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关上之后,朝着她唤了声,“小燕晗。”罢了,似乎觉得有些不合适,又唤道:“夫人。”

    这一声夫人,听得盖头下的燕晗也想笑,但是却矜持着,没有笑出声来。

    一柄通体翠绿的如意伸到盖头下面,绣了鸳鸯戏水的鲜红盖头被轻轻挑起,燕晗顺着逐渐敞开的视野抬头望去,见俞璋言通身红衣,更衬的公子如玉,倜傥风流。

    俞璋言分明也是眼前一亮,与燕晗许久不见,相思情折磨的他苦不堪言,终于一切都定下了,他迫不及待要见她一面时,却又被无情的拒绝了,这让俞璋言感觉像是打了多年猎的猎手,明明看着猎物就在眼前,却是迟迟不能落网,不免惹的心头焦躁。

    眼前的燕晗比之之前,仿佛更多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气质,眉眼五官分明还是之前的模样,只似乎神态之间,多了几分沉稳,更能勾住他的一颗心来。

    “夫人。”俞璋言又唤了一声,似乎这个称谓,只有燕晗应下了,才觉得圆满。

    “嗯。”燕晗极其平淡的应了一声,仍旧眼带笑意,静静的看着俞璋言。

    俞璋言注视着燕晗的眼睛,这一刻仿佛等了前世今生那么良久,终于情难自持,低头吻上了燕晗的额头,吻在了长长的睫毛上面。

    “夫君。”在一个吻即将落到唇上的时候,燕晗开了口。

    “嗯?”俞璋言被这一声夫君,唤得一颗心都要化开,刚要接着吻上柔软嫣红的唇,却听燕晗道:“交杯酒还没有喝呢。”

    俞璋言听罢,觉得交杯酒是应该喝的,于是起身去将桌上备好的酒水连着斟了两杯,递到燕晗面前。

    燕晗伸手接住,轻轻笑了笑,与俞璋言挽着胳膊,泯下一口酒水。

    交杯酒喝完了,俞璋言顺带着将房中的蜡烛熄的只剩了一盏,朝着燕晗道:“小燕晗,我们该休息了。”

    燕晗面上带了几分羞色,看着眼前俞璋言少了往日的沉稳,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便没来由觉得有些紧张。

    “我,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俞璋言此时正褪着自己的衣衫,见燕晗不好意思看,甚至将身子往一旁边躲了躲,便道:“你我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燕晗见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就朝着她靠近,仿佛只属于他的气息,一下子侵袭了她的每一根神经,联想到临成婚之前,姨娘提点她的那些羞人的事情,便忍不住脸上充血,语无伦次道:“我,我,我……”

    俞璋言见燕晗紧张,笑着安慰道:“不要怕,你受了伤在破庙里那天,我都已经看过了,当时你信任我,如今你也要信任我,因为我是你的丈夫。”

    这件事情不提倒还罢了,一提起来,燕晗霎时间忘了眼前的羞涩,想起之前丢人的事情,伸手捶了俞璋言一拳道:“你从那时候就对我耍心机,哄骗我将身体给你看,还将我抱回去给我的家里人知道,让我的家里人同意我嫁你也得嫁,不同意也得嫁,你果真卑鄙,满是心机。”

    眼看被揭穿了阴谋手段,身为主谋的俞璋言却是仰头哈哈的笑了,“你现在才知道,怕是有些晚了吧。”

    燕晗“哼”了一声,“我没能嫁到魏国,转过头来又嫁给了你,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俞璋言将脚上的靴子脱了,凑到燕晗身边嗅着淡淡的脂粉香味,身体随着她一退再退,直到将她禁锢的毫无退路,悄悄道:

    “耍些手段怎么了?我不妨告诉你,除了那一次,如今你能嫁给我,便是我耍了好长时间的手段。”

    燕晗蹙着眉头不解,细细想了想整件事情,然后惊恐的捂着嘴巴,恍然大悟道:“难道?难道你和那魏国皇子串通好……”

    听着燕晗的话,俞璋言摇了摇头,燕晗刚刚松下一口气来,以为是自己想岔了,却听俞璋言道:““串通”这个词语用的不好,我们顶多也就是商量而已。”

    燕晗瞪大了眼睛,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新房里,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这可是欺君。”

    “这话说的严重了,当日那魏国皇子要求娶马场上遇见的骑马的姑娘,当时众目睽睽多人作证,我妹妹璋若可也是骑着马去的,而且同那皇子说的一样,是和我在一起骑马的。”

    燕晗细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一番道理,便又疑惑道:“你与那魏国皇子认识?他为何会要帮你,将这件事情说的棱模两可含糊不清。”

    俞璋言吻了吻的燕晗的脸,“我们是认识,彼此关系倒也不错,至于他帮我的原因,不是件有目共睹的事情吗?”

    “什么有目共睹的事情?”

    俞璋言将燕晗的珠冠取下来,又悄悄将手伸到她的腰间。

    “他想娶我妹妹,难道不得同我这大舅哥说上一说?”

    燕晗的心思被忽然间知道的这个真相镇住,枉然不察觉自己的衣衫已经被俞璋言退了下来。

    “璋若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幸福,拿妹妹去换呢。”

    俞璋言看着暴露在眼前雪白细腻的身体,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他们两个怕是比我还要心急,巴不得赶紧将亲事定下来呢,原本以为会在皇上撤你封号的上面费些手脚,没想到却是要感谢皇恩浩荡了。”

    察觉到一双温热的大掌贴近后背,正在悄悄地解她肚兜上挽的结,燕晗发现俞璋言已经得寸进尺,一张脸霎时烧红起来,伸手想要用力将对方推开,却发现已然落入陷阱,无可挣扎的被对方压在身下……

鹿鸣:二十

    那魏国皇子和俞璋若,说起来也是一件颇有趣味的故事。

    大梁与魏国每年里都要互派使者来访,以增进两国友谊,说来也是巧了,从多年前开始,那求亲的魏国皇子当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便随着魏国的长辈来到大梁,并在马场之上遇到了正在学骑马的俞璋若,两个人从那里相识,互留了名姓,却也不懂感情,只当做是在异国他乡的玩伴。

    到后来每一年里,那个皇子都会来到大梁,每次来除了送给大梁的礼物,还会精心准备一份个人的礼物送给璋若,两个人心有灵犀,每次都会在马场上相遇,说一说话,赛一赛马,讲一讲彼此这一年的经历和成长后,那个皇子才会心满意足的从大梁离开。

    到后来出使大梁的机会,是那皇子同魏国皇帝一次次请求来的,以各种理由为借口,每次都要跟着队伍来到大梁,来见一见十分想念的璋若。

    随着年岁长大,少年少女心里各自都有了心事,彼此之间的感情也不仅仅是最初时候的那样,爱情的种子开始在两个人的心中生根发芽,再见时眼眸之中,难免有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他们这种状态,瞒过了整日被朝政牵绊的太师俞成,却没能瞒过年纪轻轻眼光毒辣的俞璋言,作为大舅子的俞璋言原本还不想妹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几次三番想要打散这对鸳鸯,可与那魏国皇子几次交道打下来,被对方的豪迈和真诚打动,竟是彼此生出了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然而这世上风水轮流转,俞璋言不仅没有打散别人的姻缘,还要央求着别人来完成他的心愿,这才有了联合出手的这一出联姻的戏码。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那位魏国皇子若是请求皇帝将俞璋若赐给他做王妃,为了两国利益友好,皇帝也必然是会同意的,若皇帝同意,俞家也须得遵从,可生长在俞家的璋若,却不想在皇帝的打压之下让爹爹和大哥应下她的婚事,想由心里让对方得到大哥的认可,得到爹爹的认可,所以便拖着,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同家里人说上一说,若是家人同意了,再将这件事情呈到朝堂,作为国事来议。

    妹妹想的正直坦荡,奈何她那大哥腹黑刁钻,必须得用这么一出戏码来换,璋若哭笑不得,明白哥哥对燕晗用情至深,也同意这样做,因为由心里,她也想要大哥幸福。

    燕晗后知后觉,才明白她是他们这场戏里面的筹码,不过却是已经晚了,她已经落入圈套,并且还对俞璋言这一番良苦用心觉得颇为感动。

    第二日清早起来,燕晗便去给公公和婆母请安敬茶,到了跟前,发现她那身为太师的公公还好,毕竟官场上驰骋多年,面色始终端的泰然如常,而她那婆母就有些不情不愿,一双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哭过。

    燕晗过去,用在宫中学过的礼仪下跪磕头,恭恭敬敬捧着一杯茶水,敬到公婆面前,言语轻柔,吐字清晰,不由得让公婆对她多看了两眼,有些意外儿子执意要娶得这个傻子,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傻。

    一旁的俞璋言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发现燕晗不仅比之前聪慧机灵了许多,而且气质从容淡定,当得起正室夫人的牌面。

    用过早饭之后,燕晗从公婆处回了自己的房间,俞璋言又是将她好一通夸奖,而后才吻了吻面颊,出了门去。

    身边伺候的丫鬟,似乎也都对她抱有新奇,一开始以为是个会哭会闹的傻子,结果发现燕晗与别人并无两样,甚至比这府上的任何一个小姐都要亲切和善,于是渐渐的,丫鬟们也愿意过来同燕晗说一说话。

    似乎身边的这几个丫鬟,都是她那婆母为她精心挑选的,她这院子里鸡毛蒜皮的事情,没到晚上就传到了婆母的耳朵里,而似乎听得了丫鬟们的夸奖,她那婆母的心也越来越放了下来,夜里的时候还让厨房里炖了汤给燕晗送来滋补身子。

    看着热气腾腾的汤,又听着滋补身子的话,燕晗没来由的觉得羞臊不堪,俞璋言倒在一旁笑的欢快,让燕晗多喝上几碗。

    在俞家府上住了两夜,三朝回门的日子,燕晗同俞璋言一起骑马回了娘家,原本府上的人是为他们套了车的,结果俞璋言说骑马去,便从马厩里将他的马和绣球牵了出来。

    当时燕晗见了绣球,还觉得十分意外,没想到嫁到俞家的除了她,还有她的马。

    俞璋言及时纠正了燕晗的话,说他可堂堂正正只娶了她,并且承诺过只娶她一个妻子,别的女子休想,就是母马也不成。

    燕晗听这话笑的前俯后仰,又开始念叨俞璋言心机深沉,当初大方的送了她马,却原来是要有一天,连人带马一并要回。

    俞璋言对此供认不讳,且颇为得意。

    到了家,姨娘已经等在了门前,主母仪态端庄也立在一边,见了燕晗之后亲切的嘘寒问暖,全然不像对待一个庶出的孩子。

    俞璋言已经来过多次,朝着家中长辈恭恭敬敬行礼后,便跟随着去了燕晗的房间里住下,走到那养鱼的池塘边,还悄声朝着燕晗道:“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趴在那个大石头上,将那甲鱼的神态学的惟妙惟肖。”

    燕晗一听,想起自己干过的这些事,还有些不好意思,想要举起手来再捶上俞璋言一拳,却被她那姨娘瞪了一眼,只得老实了下来。

    两个妹妹如今见了燕晗,也会规规矩矩的唤一声三姐,俨然少了以前捉弄嫌弃她的模样,不管之前有过什么对错,燕晗心里还是疼爱这两个妹妹的,或许她现在的心境和大姐二姐已然一样,一家的姐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会成为彼此的依靠。

    大哥去年里生的小儿子已经可以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上两步,见了燕晗,大嫂也会笑呵呵的教孩子叫一声姑姑,孩子还听不懂大人的言语,一双天真的眼睛懵懂友好的看着燕晗,满是笑意,惹的旁边的人也咯咯的笑了起来。

    大嫂为孩子的聪明可爱觉得自豪,朝着燕晗道,小孩子的直觉是最准的,上次二姐燕颖回来,小侄儿就是朝着她这样笑的,不出两个月,二姐就坏了身子,现如今小侄儿又朝着她笑,怕是过不了多长时间,燕晗也会有了宝宝。

    这话说出来,燕晗心里还震惊了很长时间,虽然大嫂不过是说了几句吉祥话,但是在燕晗心里才突然发现,她已经成亲了,且已经被俞璋言吃干抹净,接下来极有可能的事情,便是二姐一样挺着肚子了。

    想到这里,燕晗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也再没了心思和小侄儿玩耍,回了房里,才和俞璋言说了这件事情,引的在外有着一张冷酷虚名的俞璋言哈哈笑了起来,简直直不起腰来,害的燕晗又过去将他捶了一拳,那黑心的俞璋言才假模假样的认了输。

    新婚时光欢欢喜喜过了一个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生怕扰了他们新婚燕尔的兴致,可一个月头上,仿佛是掐算好了时间一样,一道降职的圣旨便传了下来,将原本仕途顺风顺水的俞璋言连降三级,险些成了个小小的衙差。

    为此燕晗的太师公公暗暗发怒,将儿子叫到书房狠狠的教训了一通,婆母则嘴上安慰,实地里哭天抹泪。

    燕晗不知俞璋言犯了什么错处,惹的皇帝这么愤怒,竟是连着罚了三级,还停了一年的俸禄。俞璋言却是拿着降罪的圣旨呵呵的笑着,连着夸了好几声皇上英明。

    结合俞璋言的反应,燕晗在确认俞璋言没有被气疯掉之后,大概也琢磨出了点意味。想必是俞璋言和魏国皇子做的事情已然被皇帝察觉,但是出于某种原因,皇帝并没有撤了她的封号,但是皇威不可侵犯,便在俞璋言的官职上做了处罚以示惩戒。

    其实这样一想,燕晗也放下了心来,想着若是皇帝一直安安稳稳的,她害怕有天塌了的那日,如今处罚下来明明白白,反而心里没有了担忧。用俞璋言自信风发的话道,不过一个官职而已,迟早会升上来的,燕晗也相信他足够优秀,迟早会在朝堂之上撑起一方天地。

    皇宫之中,赵昭用油纸将做好的糖一颗一颗包好,放进箱子里紧紧锁上,侍卫廉疏进来,朝着赵昭行过礼,然后看着那细心包好的糖果,心头一片酸涩,静默一瞬,才开口道:“听闻陛下,将太师公子处罚了?”

    “嗯。”赵昭轻应一声,“臭小子,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耍心机。”

    廉疏不解,“皇上既然知道,为何没有撤了朝和公主的封号,还默许了这门亲事呢?”

    赵昭将最后一颗包好的糖放进腰间,望着那上锁的箱子,神思恍惚了良久才道:“她跟着我从没有幸福过,如今我有了能力,便想让哪怕有丝毫像她的姑娘,都过的幸福。”

鹿鸣:二十一

    三伏天里,空气闷的如同蒸笼一般,燕晗坐在房中呆了片刻,又到凉亭里扇了一会儿扇子,在吃了几块水井里泡过的西瓜之后,才觉得稍稍缓过一些劲儿来。

    伺候的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火急火燎告诉燕晗,说是家里的二少夫人肚子痛,婆母早上便出去了,眼下家里没有做主的人,要燕晗赶紧去看一看。

    丫鬟说的这个二夫人,燕晗知道是哪个,在她和俞璋言成亲之后不久,俞璋言一个庶出的弟弟也成了亲,娶的是京城某家官宦的小姐叫慧娘,成亲不到两个月便怀了身子,如今孕吐加上天热两重折磨,整个人便有点吃不消了。

    燕晗一听,忙问道:“可去请大夫了?”

    “去了。”那丫鬟道:“夫人快去看看吧。”

    燕晗听那丫鬟将话说完,已然起身朝着二房的院子跑去了,进了门去见大夫还没有赶过来,慧娘已经蜷缩在床榻之上疼的打起了滚,衣衫身子底下,已经沾上了血迹。

    看着眼前场景,燕晗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忙叫了丫鬟来,吩咐道:“接着去请大夫,京都城里最好的大夫,多请几个。”

    那在二房伺候的丫鬟一见燕晗来,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忙点了点头,找腿脚灵快的小厮去请大夫。

    燕晗边往床榻边走,边朝着丫鬟又吩咐道:“再去找人将二公子找回来,要快。”

    丫鬟点点头,忙又出去了。

    燕晗过去,接过一旁边丫鬟手里的汗巾,为床榻上的慧娘擦了擦汗水,紧张的问道:“你,你感觉怎么样?”

    年岁不大的慧娘听闻燕晗来了,一伸手拉住了燕晗的胳膊,哭着求道:“嫂嫂救命,救救我的孩子!”

    燕晗忙安慰道:“你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来。”

    不大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夫身后跟着个小童挽着药箱进来,顾不得行礼,忙朝着床榻上的人看去。

    燕晗赶紧退到一边,呼吸都拿捏的极轻,生怕扰了大夫的诊治。

    过了片刻,大夫收回了诊脉的手,看了身后的小童一眼。

    那学医的小童赶紧将药箱打开放到大夫面前,里面根根分明无数银针排列有序,被那大夫轻轻捻起,刺进了慧娘的穴位之中。

    房中的闷热加上焦急,让燕晗觉得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凝神看着大夫施针,观察着床榻之上,慧娘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大夫施了针,又忙开出了一道药方吩咐一旁的丫鬟跟着小童前去取药熬好,忙活了一番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大夫,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大夫。”

    异口同声,燕晗和床榻之上的慧娘同时问出了这一句话。

    大夫起身朝着燕晗和慧娘行过一礼,起身道:“二夫人身子骨孱弱,加上近来心情郁结,有些动了胎气,老夫开了药方,往后每日里按时服药,小心养胎,且不可大喜大悲,也能将孩子保住。”

    燕晗听了,松下一口气来,谢过了那大夫,便叫一旁的丫鬟带着大夫下去领钱去了。

    看看床榻上的慧娘,燕晗与她并不算十分相熟,进门之后慧娘时常伴在婆母身边,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少,眼下竟有些尴尬,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才赶紧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慧娘看看燕晗,眉目间少了以往的光彩,点了点头。

    恰巧这个时候,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过来,朝着燕晗和慧娘道:“二公子说手头有事,暂时,暂时顾不得回来。”

    燕晗看着慧娘一双眼睛红红的,将头扭到一旁擦了擦眼泪,然后点点头,极其平淡的朝着那丫鬟应了声,“知道了。”

    目睹过方才慧娘遭遇的痛苦,燕晗想起姨娘说过,女人怀孩子,若是稍稍有差池,便犹如鬼门关前走一遭,方才明明连她这个不甚亲密的人都觉得危险,那俞二公子又没在朝中有要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不肯回来一下。

    说话的功夫,大夫开的药已经被手脚利落的丫鬟熬好端了上来,三伏的天里,熬到浓稠的药似乎比平日里味道更苦更涩。

    燕晗看着慧娘将熬好的药一口一口喝了下去,怀孕期间本就容易恶心做呕,被浓重的药味一熏,更是难受的险些将喝下去的全数吐了出来。

    “我那里还有凉水里泡过的西瓜,很甜的,等我给你送过点来。”

    说罢了,燕晗觉得自己这话似乎说的有些不合适,慧娘刚刚遭了这么一次罪,怎么能吃寒凉的东西呢。

    一旁喝下药的慧娘听着,看看燕晗,一双眼睛又红了,张张口唤了声,“嫂嫂。”

    燕晗微微一笑,“你想吃什么?我找人去做。”

    慧娘摇了摇头,“多谢嫂嫂,不用了,我想自己躺一趟。”

    “好。”燕晗看看慧娘额头上全是汗渍,被褥身上也沾染了血迹,想来是要换一换的,便起身出了门去,走到门口,又吩咐二房的丫鬟,若是有什么事情,可随时去找她。

    丫鬟谢过燕晗之后,燕晗便自己回去了,经这一闹腾,坐在廊下与慧娘的房中一比,也倒不觉得那么闷热了。

    什么东西到达了一定的顶峰之后,就会适得其反慢慢改变,就像水满了会溢,月圆了会缺,白日里闷热极了,到晚上就变了天,下起雨来。

    俞璋言满身水渍进了房间,不管有没有丫头在,先抱住燕晗亲了一口,燕晗一张脸红透,一拳捶在了俞璋言的胸膛,惹得俞璋言感叹道:“怪不得成亲之前多人劝我说你凶悍,却原来果真凶悍。”

    燕微为他找来干净的衣衫,嘟囔道:“那你可以好好想想,和离我也同意。”

    俞璋言将身上的衣衫换下来,赶紧道:“可不敢,为了娶你我跟老天爷发过誓的,可怕遭了雷劈呢。”

    正说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中,轰隆一道雷声落了下来,房间里在静了那么一息之后,“噗嗤”一声,燕晗没有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俞璋言也颇为无奈,从窗子里往外头瞧了瞧道:“看到没有,灵验着呢。”

    燕晗原本已经笑过了,俞璋言这话一说,又逗的燕晗笑了起来,眼里都笑出泪来。

    两个人闹腾一番过后,燕晗同俞璋言说了今天慧娘动胎气的事情,俞璋言也颇为无奈,只赶紧撇清关系道:“我那弟弟花心,同我可没有关系,我当初最烦那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处心积虑和我说话,他却巴不得钻进女人堆里。”

    “哼。”燕晗对于俞璋言的开脱有些不大赞成,“我看你也是个好色之徒,不过应该感谢母亲大人管教有方,你才不敢乱来。”

    俞璋言违心夸赞道:“夫人英明,全天下你最英明。”

    受此夸奖,燕晗心中倍感荣幸,回忆起慧娘那遗憾的眼神,朝着俞璋言问道:“要是我有危险,你会回来吗?”

    俞璋言十分自然道:“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燕晗穷追不舍,“若是有了呢。”

    俞璋言看看燕晗,捏了捏她的脸,“你若是有危险,就是刀山火海阻拦着,我都会赶到你身边的。”

    燕晗一听,心里头甜蜜不已,刚想告诉俞璋言她也一样,却被忽然袭来的吻将话堵在喉间,转而换成了断断续续的低吟婉转……

    第二天里,雨过天晴,天气稍稍凉爽了一些,燕晗坐在廊下吃着西瓜,忽然想起了慧娘那边,便朝着身边的丫鬟问了几句。

    小丫鬟年岁不大,正是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的时候,显然也已经将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打听了一番,见燕晗问起,便道:“昨夜里二公子一直没有回来,二夫人一个人躺在床上难受了整晚。”

    燕晗听了,觉得嘴巴里的西瓜吃着好像都没有那么甜了,便吩咐丫鬟道:“你找个没有泡过冷水的西瓜,给慧娘送过去。”

    说完,见丫鬟下去准备西瓜了,又道了声:“准备好了叫我,我也去。”

    带着西瓜去到慧娘房中的时候,燕晗发现婆母也在,打过招呼之后,便又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与俞璋言成亲时候,她那婆母虽然不太喜欢她,但是也并没有多么讨厌,只每次都冷冷淡淡的,不苛责,也不显得亲密,如今倒是朝着燕晗笑盈盈的开了口。

    “燕晗啊,昨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幸亏有你在,不然慧娘可就要出事了。”

    燕晗觉得自己并不曾做过什么,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大夫将病治好的,我也没做什么。”

    婆母感叹一声道:“幸亏你派了好几个人去请大夫,我听说最开始丫鬟叫人去请的那个大夫路上扭了脚,耽搁在了半路上,若是没有你请的其他大夫来,可就要出事了。”

    燕晗一听,歪打正着竟还做了一件好事,也因此欣慰,若是昨天大夫没有来,她眼睁睁看着慧娘痛苦没了孩子,一条命也难保,心里必定也会不好受的。

鹿鸣:二十二

    燕晗知道平日里婆母对她不甚喜欢,反倒是喜欢慧娘多一点,所以燕晗只安安分分在自己的院子里,做好自己的事情,不会抱有目的过去刻意讨好,唯恐碍着婆母的眼睛。本以为她们之间这种关系会一直这样不冷不淡的延续下去,却因这忽然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婆母和慧娘对燕晗心里有了改观。

    在这方面,婆母表现的更为直接一些,愿意同燕晗说说话了,有了好的东西,也愿意给燕晗一些,慧娘则表现的稍稍淡薄,虽然望着燕晗的时候,少了之前虚情假意的微笑,但是如今眼神之中,倒满是真挚了。

    或是因为身体不好了,慧娘每日待在房中,身体气色稍好一点了,才会到树荫下坐上一会儿。

    同是嫁到这个家里的媳妇,燕晗见她不像之前那样虚情假意的笑了,也喜欢常常过去坐上一坐。

    昨日里俞璋言给燕晗带回来不少稀罕的干果,说是远方的一个朋友托人捎来的,燕晗见果子多,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干脆一早上带着,去给慧娘送了一些。

    进门的时候,燕晗见慧娘一个人正在院子里坐着,呆呆的走神,见她来了,才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后又沉默不语了。

    燕晗将干果拿给她,没说上几句话,打算要走的时候,却忽然被慧娘唤住了脚步。

    “嫂嫂。”

    燕晗回过头,想着平日里慧娘从未有过什么事情找她,便一时有些紧张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慧娘摇摇头,看着燕晗道:“多谢嫂嫂了。”

    燕晗笑笑,觉得这或许和往常一样,不过是一句客套至极的礼貌话,并未放在心上,转身就要走时,听见慧娘道:“不想我落到如今田地,肯来看我的,竟会是嫂嫂。”

    燕晗扭回头去,朝着慧娘实话实说道:“我也不过是闲人一个,在这府里无聊罢了。”

    慧娘抬头望着树上被风吹动的叶子,音色里带了几分孱弱,“出嫁之前,阿娘教我到了夫家府上,要记得为自己和娘家争取利益,虽然我们是二房庶子,也要讨好婆母,不能事事都让嫂子占了去。”

    立在原地,静静的听着,燕晗知道其实慧娘一直以来,多多少少在婆母面前说过她的不好,但燕晗觉得她自己也果真不好,才没能得了婆母喜欢,所以从没有争辩过什么,想着哪个后宅的妇道人家在一起,不得同别人说道几句口舌,慧娘不过是落了俗套而已,没有当着她的面排挤,燕晗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到底是一家人,和气比什么都强。如今,却是听慧娘亲口说起了这件事情。

    慧娘见燕晗不惊讶,也不言语,仿佛她所说的这一切,本就是燕晗所知道的,这一次让慧娘觉得自己在燕晗面前,更像是一个小门小户的跳梁小丑,凭白表演了半天,别人却从未放在眼里。

    “大哥是府上的嫡长子,又在朝中身居要职,他自己的亲事,父母尽量顺着他的意愿来,可二房却是庶子,家里给他定下的亲事,他也只能接受,我知道其实他并不喜欢我,甚至相处下来,有些讨厌我。”

    燕晗亲眼见了慧娘动胎气那日,她派人去通知,二弟确实不曾回家,甚至夜里都没有回来,凉薄之意,让燕晗都有些吃惊,但是面对慧娘,燕晗还是劝慰道:“说不定,果真是二弟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并不是不记挂你。”

    “嫂嫂不用安慰我,别人对我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最清楚。”

    燕晗觉得自己嘴巴从小就笨,哪怕现在不那么傻里傻气了,却好像也没比别人精明多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

    慧娘低下头,伸手抚摸着自己小腹的位置,神情失落道:“如今我自作孽,娘家阿娘怪我拴不住丈夫的心,不能给娘家带来利益,见了我只有责备,或者教我一些不算光明的手段争抢好处,丈夫嫌弃我虚伪势力,也不愿再多看我一眼。婆母是一府的主母,她对我的关心只不过是一个主母份内的事情,看过了,便也不放在心上了,如今我这个模样,说不了好听话,做不了投机取巧的事情,竟只有你来看看我了。”

    燕晗望着慧娘短短几日已然消瘦的脸,静静道:“人往往没有什么,才会去争什么,我之所以从不同你计较,是因为我有的,别人永远都抢不走。”

    “我很羡慕嫂嫂,哪怕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喜欢你,大哥也是将你放在心里的。”

    提起俞璋言,燕晗不由得笑了笑,“人都是将心比心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二弟是花心了些,但听璋言说,他也不尽然是个无情的人,说不定,会回心转意的。”

    “那倒不必了。”慧娘道:“往后我有了孩子,心里便有了寄托,只要孩子能健健康康生下来,平平安安长大,我愿意常伴佛前,一辈子青灯为伴,也好。”

    身为事外人,燕晗多劝无用,只又道了一句,“万事想开。”

    慧娘朝着燕晗点点头,默不作声了。

    回到房中,燕晗发现俞璋言竟然在家中,惊奇道:“你怎么在?”

    俞璋言无奈又委屈道:“你忘了我今日休沐,早上吃了饭便将我一人撂下出去,如今还问我为何在家。”

    燕晗道:“那你为什么不找你的那些朋友喝酒去,赖在家里做什么?”

    “我想带你出去骑马。”

    以前的时候一听骑马,燕晗总会高兴的赶紧跟着出去,可如今听了俞璋言叫她骑马,却是摇了摇头道:“我最近感觉没什么精力,身上也没有力气,不去骑马了,你自己去吧。”

    俞璋言关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不用不用。”燕晗拿起桌上一块儿凉水冰过的西瓜咬了一口,“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吃口凉的东西,感觉好多了。”

    俞璋言忙将面前的西瓜全数推到了燕晗面前,“那你多吃些,我去习武的师傅那里看看。”说罢了,似是有些后悔,又叮嘱道:“也不许吃太多,小心吃坏了肚子。”

    燕晗点点头,见俞璋言出去,吃完了一块儿,觉得嘴巴和心里都是舒坦的,于是忍不住又拿起了一块儿,一块儿接着一块儿,直到将面前的西瓜都吃净了,才觉得心满意足。

    夏日里天气又闷又长,燕晗午后睡了一觉起来,便觉得腹中隐隐作痛,想起自己或是因为自作孽吃下的西瓜太多,凉到了肠胃,可能躺一躺也就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燕晗觉得腹中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倒了杯热水喝下也还是不见好转,于是无奈,便叫丫鬟请了大夫来看,说来也巧,来的大夫还是之前给慧娘诊过脉的那个。

    一听闻府上有人肚子痛,那大夫匆匆赶来,进了燕晗的房间,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朝着丫鬟确认一遍,才去给床榻上的燕晗诊脉。

    手指搭在脉上,燕晗看着老大夫的眉头蹙起,又慢慢舒展,然后再蹙起,又皱了起来,原本生怕扰了大夫诊治,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夫,我不过是贪凉吃坏了肚子,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吧?”

    大夫闻言收了诊脉的手,呵呵笑着起身朝燕晗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燕晗听了,脑袋懵了一下,而后觉得腹中还隐隐有些作痛,想起前些日子慧娘那触目惊心的模样,紧张道:“那我肚子疼,孩子是不是也有危险?”

    大夫道:“夫人宽心,夫人身体根基好,肠胃寒凉稍稍调理便好了,不会影响小公子的。”

    燕晗放下心来,又道:“那您为何方才诊脉时那般神情呢?”

    大夫呵呵一笑,“倒是要向夫人讨两份赏钱了,夫人的脉象,该是双生之象。”

    “什么意思?”燕晗听着,脱口一问,问罢了,恍然明白过来,一张脸霎时红了起来。

    大夫这最后一句话,恰巧被进门来的俞璋言听在耳朵里,赶忙高兴的过去看看燕晗,不知道是该抱抱还是哄哄,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个不小的银锭子塞给那大夫道:“多谢大夫报喜,以后有劳常来看看了。”

    “自然自然。”

    那大夫收了银子欢欢喜喜的离开了,留了俞璋言在房中,高兴的嘴巴都已经合不上了。

    燕晗看着他,也跟着笑了半天,才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丫鬟跑过去告诉我你肚子疼,我便赶紧回来了。”

    燕晗一想,上次慧娘出事,她便是带着身边的小丫鬟去的,如今倒是学到了,自作主张就去通知了俞璋言。

    “大夫都说了,我身体好,没事的,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怎么能不大惊小怪!这可是件大事。”说着,俞璋言伸手一把将燕晗抱进怀里,抵着她的头发欢喜道:“是你要做娘亲,我要做爹爹的大事。”

鹿鸣:二十三

    吃西瓜闹了一次肚子,燕晗便不敢再吃了,在闷热的天气里遭了罪,一开始只忍受着热,到后来又开始吐了起来,尤其不能沾染一丁点的荤腥,吃上一口,仿佛就能吐出半条命来。

    这可愁煞了俞璋言,这件事情他偏生帮衬不了,燕晗这么一个不娇气的人都被折磨成这样,可见受的是怎样大的一场罪。

    精神稍好一点儿的时候,燕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实在是无聊了,便又去了慧娘那里。经过一段时间调养,慧娘明显比之她要强了不少,最起码能吃下一些东西,人看上去神情淡淡的,少了之前故作积极的热情,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淡泊温柔。

    慧娘见燕晗遭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先是惊讶一番,又同燕晗分享了一些自己的经验之谈,各种方法要燕晗回去试试,看能不能缓解。

    说着说着话,燕晗言语之间无意提起了俞璋言,慧娘听着听着,眼眸之中露出羡慕之色,忽然朝着燕晗道:“昨天他回来了,我自己搬到了偏房里,没有说几句话,果然他清净,我也心净了。”

    燕晗拍拍慧娘的手,“先不要想别的,眼下养好自己养好孩子,比什么都好。”

    慧娘点点头,叹息一声,静默了片刻后,又朝着燕晗说起了关于孩子的事情,连孩子出生要用的东西也议论了一番,张罗着提前准备。

    伏天过了之后,天气转凉进入秋天,燕晗的小腹有了微微的隆起,若不细看,发现不了什么,不过好在孕吐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清爽的天气,也让燕晗觉得周身舒坦不少。

    在这期间,燕晗回过一次娘家,正巧遇上二姐也回去了,曾经直爽泼辣的二姐燕颖身形已然圆润了不少,说起家中后宅的琐碎事情时多了几分无奈,可说起孩子,又满目温情怜爱。

    姨娘的身体好了许多,见女儿过的幸福,心里背负了多年的重担终于卸了下去,只要女儿好,比什么都重要。

    主母仍旧是和和气气的模样,爹爹也再没有朝着她拍过桌子,两个妹妹如今嘴巴甜糯,也开始追在她身后叫姐姐。

    不管以前经历过什么,日子过的怎么样,人要往好的方向看,亲人的心里对她,或者她对亲人,总归是满怀感情的。

    燕晗有时候觉得,也不知是不是她上辈子做了功德,今生过的团团圆圆和和美美,有时候忆起曾经遇见的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想起对方在梦中似乎说过,人生在世平平妥妥,是她用苦渡几劫修炼千百年的灵根换的,若是那样,燕晗觉得也值,不管用什么换,身边在乎的人平安喜乐,比什么东西都要珍贵。

    回到俞府中,燕晗路过慧娘的院子时,本想进去坐一坐,但瞧见俞璋言那二弟也在,便又悄声回去了,并没有进去打扰。

    燕晗知道,近一两个月来,那二房弟弟明显也发现了慧娘的改变,虽然不喜欢慧娘之前争名夺利的模样,但是卸下伪装真正的慧娘,明显更能吸引住丈夫的目光。

    俞璋言曾经说过,他那二弟花心,不过是没有遇见让他收心的人,若是遇见了,会像他一样专情。

    为此,燕晗还多次逼问俞璋言,是不是遇见她之前,他也是个花心大萝卜?

    以前的时候燕晗心思不灵活,总被俞璋言又哄又骗牵着鼻子走,如今全然已经从之前落入他的圈套,变的可以成功反将对方一军,并将俞璋言问的百口莫辩,有言难明。

    一开始的时候,俞璋言吃过几次苦,只能毛手毛脚转移燕晗的注意力,将许多难以解释的话含糊过去,如今燕晗有孕在身,动手动不得,动嘴又不敢硬生狡辩,只得不住的对着某棵树某只鸟来发誓,好证明他的清白。

    怀孕到了六个月的时候,天气已经十分寒凉了,燕晗身体也跟着笨重起来,肚子似乎比怀孕早一些的慧娘还要大的多。

    如今的慧娘眉眼之间渐渐生动了起来,燕晗知道慧娘还没有搬回正房,不过那二房弟弟却是搬进了慧娘的房间,燕晗瞧着对方死皮赖脸的样子,竟和俞璋言这做大哥的一模一样。

    且不管别人过的怎么样,燕晗知道别人的生活,过的冷热酸甜只有别人知道,她听听也就罢了,不必太过上心。

    头临产之前,俞璋言那里倒是忙了起来,整日里早出晚归,饭菜都吃的极其凑合。燕晗曾听闻,说是当今皇上有心禅位,正在将朝中大事,妥善的安排下去。

    燕晗好奇,悄悄在夜里问过俞璋言,俞璋言却说,跟几年前京都城里太后被杀,祭星台上那场伏妖大典有关,不过具体情况,余下的人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那场风波之后,皇城之中的凤仪宫便空了出来,皇帝孤身一人,成了孤家寡人。

    过了年关之后,慧娘有了早产的迹象,早早就请了稳婆和大夫守在府中,以备着要紧的时候派上用场,后来,也幸亏是早早有了准备,慧娘生下孩子犹如死里逃生,血水一盆一盆的从屋里端出来,大夫几次都摇头叹息,好在最后福大命大,老大夫经验丰厚,才将慧娘一条命从鬼门关夺了回来。

    燕晗进了慧娘院子的时候,俞璋言那二弟正跪在院子里哭泣,不停的扇着自己的嘴巴,吓的燕晗还以为慧娘遭了劫,赶紧过去才听见那二房弟弟是在忏悔,发誓今生今世要对慧娘好,永不相负。这让燕晗不禁感叹,这兄弟两个都爱发誓,不过明显这弟弟比俞璋言那大哥胆量要大,是对着老天爷发誓,而不像俞璋言,花花草草,连水池子里的王八,都能对着发一通誓。

    至于慧娘能不能重新接受自己的丈夫,那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不过好在母女平安,比什么都好。

    或许是在慧娘院子里接了喜气,没过多长时间,燕晗也闹腾着要生了,俞璋言被关在门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几乎要将门前的台阶踩烂,至于他有没有跪在院子里朝着老天爷发誓,燕晗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俞璋言请了宫里的御医到了府中,生怕她生这胎双生子有什么意外。

    过程确实痛苦无比,但是好在老天保佑,两个孩子顺顺利利的来到了这个世上,从此燕晗有了属于她和俞璋言的一儿一女,有了彼此共同的牵挂和希望。

    孩子生出来之后,俞璋言第一个冲进了房间,第一眼并没有看孩子,而是好好的看着床榻上的燕晗,一双眼睛红红的,燕晗认识了他这么长时间,从没有见他哭过或者软弱过,只今天为了她,是头一遭。

    两个孩子斤两都不算大,但是好在健健康康,哭声此起彼伏,做哥哥的声音嘹亮,妹妹稍稍弱些,但也精神十足。

    为此,燕晗的婆母甚至激动的流下了眼泪,望着两个孩子又是哭又是笑,一向端庄大度的人,话都有些说不清晰了。

    原本在这个家里,最是不喜欢燕晗的,就是做太师的公公俞成了,虽不至于同个妇人一样和燕晗斤斤计较,却对燕晗做的任何事情都抱以冷眼,但是眼下则不同了,在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在燕晗的院子前徘徊了良久,才终于进了门去,见了两个孩子,平日里正经严肃的眉眼,都笑的飞扬了起来,手忙脚乱,抱着一个看着一个,恨不能两个都抱进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燕晗也是这样的感觉,看着两个孩子,就觉得什么都有了,心中的一切烦恼都可以抛下,也能理解姨娘的心情,她或许以后也会和姨娘一样,和这世上万万千千做娘亲的人一样,儿女幸福安康,就是这辈子最大的期盼。

    在孩子哭哭闹闹欢欢笑笑中,燕晗看着孩子长大,也接受自己逐渐成熟,或者以后慢慢老去。

    俞璋言这个做父亲的,心思俨然比燕晗要多的多,疼爱两个孩子之余,还要忙着和孩子争夺妻子宠爱,无端总觉得有了孩子,燕晗冷落了他,他的地位被两个小兔崽子给挤了下来,且复宠艰难。

    燕晗对他这个想法觉得颇为无语,每次都忍不住说上俞璋言几句,谁知说过之后,对方心里浓浓的醋意,反而愈发浓重。

    而俞璋言向来心机颇深,觉得对付两个争得了母亲宠爱,且朝着他骄傲自得的小兔崽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过几年,让燕晗再生一个。

    孩子一天一天长大,燕晗看着两个小小的人儿,从蹒跚学步呀呀学语,再到迈着小腿进了书堂,每一天每一个画面,都让燕晗觉得充实而富足。

    书堂里读书声起了,白发苍苍的先生先念过一遍,而后细心讲说了词语用意,接着,学堂外的燕晗听着几道稚嫩的声音错落不齐反复念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三尾狐

    若说太行山里最是风骚撩人的妖,莫过于三尾狐狸姣姣了,纵然面容生的及不上那草包乔阑,但是床榻之上,最懂男人情怀。

    几百年来,修行苦闷无趣,姣姣觉得最能解忧的事情,莫过于耳鬓厮磨男欢女爱了。

    林子里诸多妖都垂涎于她,姣姣利用自己的美色,换取强大的妖对她保护,也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

    姣姣觉得,她或许会一直这样下去,像一株攀援的花儿一样,无需自己用力生长,依靠着别人照样可以不断向上,见到阳光。

    第一次遇见青蛇的时候,姣姣正在湖里洗澡,衣衫脱了精光,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正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梳理着长长的头发。

    青蛇那时刚被老阑杉训斥过一番,满心里火气无从发泄,便独自到了湖边,将手中的石头捏的稀烂,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姣姣觉得有趣,一直以来林中的妖都暴力妄为,极少有青蛇这样,明明心中不快,却在极力隐忍,姣姣从他眼中看出了不甘和愤怒,知道他的将来,一定不会像个寻常的妖一样平庸。

    看了片刻,瞧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仿佛遇到的所有的不快,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娇娇觉得格外有趣,青蛇和他的一切,犹如这世上最深的涡流,牢牢吸引着她的眼光。

    或许在某些方面,姣姣觉得自己和这青蛇一样,明明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还在忍受着周围的一切。她许多年来跟过很多妖,或强或弱的,哪怕她做着最顺从的姿态,却从没有真正对谁由心里屈服过。

    本是同类性格,姣姣一眼便看穿了青蛇。

    从湖水的角落里现出身来,姣姣朝着青蛇走去,瞧见他目光惊讶,又无动于衷,更是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度。

    到了潜水处,姣姣从湖里站起身来,腰线以下泡在水里若隐若现,腰部以上,尽数展现在了青蛇面前。

    姣姣知道,她的身体丰腴美好,这世上没有男人能抵挡的了她的诱惑,青蛇定然也不例外。

    可事情的结果,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青蛇抬眸看了她片刻,眸中分明染上了欲色,却又强行压制了下去,起身离开了湖边。

    姣姣穿上衣衫呵呵的笑了,猜度着,或许青蛇如今心中还在忌惮那老阑杉,怕任性妄为被别人看穿伪装的脸面。

    姣姣知道,如今那老阑杉的寿命已然近了尾末,下一任妖王乔阑胆小懦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将来的太行深山,一定会有青蛇的一方天地。

    似乎在青蛇身上,姣姣往日准确的判断永远会出现偏差,老阑杉终于死了,他的女儿果真是个废物,一事无成,而姣姣以为青蛇至多会乘机占有太行山的一席之地,却不想他手段凶狠毒辣,很快便将整个太行山都占为己有。

    为此,姣姣还捧着一株几百年的灵芝,迈着妖娆的步子,去为青蛇道喜,如今的青蛇眼眸之中再没有了隐忍,他嗜血和冷酷的一面,彻底暴露了出来,见了她,似乎也想起了当初在湖边,那明目张胆的诱惑。

    当夜,青蛇便将她留在了身边,从此她姣姣,成了专属于青蛇的姣姣,与以往不同的是,姣姣躺在青蛇身边,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不想再离开,一辈子这样也挺好的。

    那之前一直霸占着姣姣的蟾蜍,见姣姣跟了青蛇,觉得折了颜面,便找到青蛇面前挑衅一番,姣姣看着青蛇杀了那只蟾蜍,将它的尸体彻底撕碎,喂了那些青蛇培养出来的,只知饥饿毫无心智的妖物。

    姣姣咯咯的笑着,看着,觉得青蛇才是她心中的霸王,她的人和心,都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与那些懦弱胆小的妖不同,青蛇是强大的,危险的,更是她难以掌控的,她心里有了青蛇,可青蛇的心里,却并没有她的位置。

    青蛇的身边从不缺貌美妩媚的女妖,可那些妖在青蛇的心里,和她一样,不过是个用以消遣的玩物,但是姣姣察觉的出来,林中有个女妖,在青蛇心里与她们都不同,就是那个草包妖王,乔阑。

    但是令姣姣琢磨不透的是,若说青蛇喜欢那草包,却不见他将她捉起来占有,并且几次三番蠢蠢欲动,想要将其斩草除根,若说不喜欢,青蛇又听不得别的妖当着他的面咒骂乔阑,甚至有个妖对乔阑起了杀念,还被青蛇一口吞下,尸骨无存。

    或许,这是一种极其茅盾的情感,连青蛇自己都难以明白。

    可姣姣却难以忍受,这世上在青蛇心里,会有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她偏要靠近了,看看那草包到底哪里与众不同,看看是什么地方她没有,却又恰巧吸引着青蛇。

    几次三番挑衅下来,姣姣发觉,那草包胆小懦弱,大几百年下来,修为比之她这懈于修炼的还要浅薄,但是有一点,确实她没有,姣姣心中嫉妒不已。同样弱小,她想方设法靠着身体才能在这林子里立足,而那乔阑却被父亲保护的良好,甚至于只要那草包老老实实不危及青蛇的地位,青蛇也会将她保护的很好。

    乔阑的天真干净,是她姣姣许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的。

    尽管心中对那草包厌恶,但是姣姣仍旧没有敢实打实的动过杀掉对方的念头,并不是她心底仁慈,而是由心里,她也忌惮青蛇的实力。

    经过一番整顿,太行山里没了青蛇的对手,青蛇便将目光放到了太行山以外,姣姣心惊,却原来青蛇的目标,远远不止一个太行山,他要的,要做的,还有更多更多。

    青蛇带了许多的妖出了山林,前去屠杀世上的凡人,血洗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像世上众人将动物圈养起来,然后屠宰烹食一样,吃掉了许多许多的人。

    姣姣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无法与青蛇的野心抗衡,在青蛇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最终,处罚还是到了,高高在上的仙郡,可以默许世人斩杀妖魔吃掉不计其数的动物,却不允许妖出了林子,去残杀凡人。

    与仙郡第一次交锋,青蛇险险退回太行山中,姣姣壮着胆子前去劝说青蛇罢手,却被他一掌扫出了门外。

    没有过多久,青蛇又带着属下出去杀人了,这一次,他们被仙郡强行赶回了太行山,并且仙郡设下了诛妖大阵,要将太行山里的妖尽数诛杀。

    这一次,青蛇知道危难来袭,在紧要关头,他想起了她,这是姣姣觉得无比荣幸的事情。

    青蛇要她破出阵去寻找乔阑,她不过是个小妖,修为低下,就算是跑了,仙郡也不会放在眼里,仙郡之人的目标,是杀掉诛妖阵下困住的大妖。

    姣姣逃了出来,寻着各种踪迹前去寻找乔阑,途中被人发现打烂了一只爪子,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依旧接着寻找。

    功夫不负,她找到了乔阑,跪在她曾经最厌恶的草包面前,求她去救太行山,救下青蛇。

    太行山危在旦夕,乔阑能不能救下大家,还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若是在以前,姣姣已然逃了出来,便不会再回到诛妖阵去送死,可是她犹豫徘徊了片刻,还是义无反顾冲了进去,因为那里面,青蛇还在。

    最终,诛妖阵还是被开启了,流火洗劫之下,太行深山一片狼藉不堪。

    姣姣找到了青蛇藏身的地点,此时的青蛇已然身受重伤,在劫难逃。

    她不想看着青蛇死去,她爱青蛇,愿意为他付出所有,姣姣化出原型,望着青蛇,要他剥了她的皮,三尾狐的皮,可以帮助他抵御一些伤害。

    第一次,青蛇好好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想要好好的将她记住,也是第一次,青蛇听了她的话,她感受着青蛇将她卷起,尖锐的鳞片刺进皮毛里,像是第一次,她悄悄躲进他怀里入睡一样。

    再次跌在地上,失了皮毛的姣姣,还没有即刻咽了气,她看着青蛇缩小身体,披着她的皮走了,而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姣姣落下泪来,觉得在青蛇心里,或许果真可以记她一辈子了。

    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渐渐流失,天空纷纷坠落的火焰,灼的她心肝五脏都疼极了。姣姣抬头看看天,天边的晚霞红的灼人,那为了太行山同仙郡反抗的妖王,被所爱的人一剑刺穿胸膛,像她一样狼狈的,坠落了下来。

    这一刻,姣姣心底甚至还有些庆幸,觉得这世上她不是最可怜的,分明还有人,和她一样卑微可怜。

    妖是没有来生的,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算了。

    曾经付出身体寻求庇护,那些妖对她百般欺压**,但她忍受着,活下来了,后来她为青蛇付出自己的一颗心,却是死在了这一场情劫里面。

    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的,像是她刚刚长大,化出人形时的那天一样,那时候她也是个天真活泼的少女,觉得自己的未来,会像晚霞一样绚烂多彩。

    意识渐渐模糊,姣姣想着,若是在那个时候遇到青蛇,他会不会爱上她,会不会无论生死,带着她一起离开……

神仙劫

    九重天上,众生芸芸,飞升渡劫成了仙人的,清修几百年闲来无事,或者心有杂念难以摒弃的,许多都会下到凡间经历一场七情六欲,然后神思豁然开朗,修为得以高涨。

    但也不尽然所有的仙人都是如此,比如本就是从人飞升成神的木子俍,就对于重新做人就没有多大的向往,别人下凡,她顶多过去凑个热闹,适时说上几句风凉话也便罢了。

    可这世上,有时候偏偏你不想做什么,有的人偏要你做什么,说到底,还是她一张嘴惹了祸患,前几天打击了一个刚飞升的小仙走路姿势难看,结果那小仙度量小脾气还倔,哭哭啼啼委委屈屈闹着跳了河,这件事情被人借机闹到了仙帝面前,仙帝头疼不已,便一道旨意,将木子俍打下凡去做一世凡人,尝尝人间疾苦。

    木子俍觉得,这件事情纯粹是仙帝那老狐狸看她厌烦,想要清净清净,才将她打发下凡去,她就偏生不信逼个蛤蟆精飞升的小仙跳了河,还能跳出个什么冤案来。

    但是这世上在强权面前,像她这样的柔弱女子只能低头,还未曾回神君殿收拾收拾东西,便被掌星官和廖缜那厮火急火燎踹下了九重天。

    这一天,卞安城某个卖酒的酒家里,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姑娘,那姑娘一落地哭声洪亮,像是不满来到这世上,愤愤不平对世人一番咒骂,哭累了,便沉沉睡去,醒来了再哭。

    家里人为这姑娘取名叫白纤柔,然而事实证明,这名字配上这白家姑娘,全然像是羊毛披在狼身上,仅仅是看上去像模像样。

    五岁那年,白纤柔将家里与她相差不多的姐姐弟弟收拾的服服帖帖,一条巷子里哪个孩子敢不服她白纤柔,是打架还是对骂,总要分个胜败出来。

    十岁那年,白纤柔或许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便矜持内敛了不少,书本记住的不多,却只对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颇有感觉,从那以后打架的事情少了,一张嘴毒起来,堪比抹了毒药砒霜。

    十五岁那年,白纤柔已然长成了个大姑娘,时常守在家里的酒馆里面照看生意,见的人多了,整个卞安都知道她生的漂亮,却是一朵辣人的花。

    前来向她提亲的人也有不少,不过白纤柔大多看不过眼去,唯独觉得这卞安城里还算不错的少年,便是那金秋镖局的伙计康亭,人生的俊俏不说,身手功夫也是不错,起码若是成了亲,两口子打起架来他也抗揍,而最主要的是她看见那康亭的第一眼,便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亲切来,似乎原本就已经相熟多年。

    于是,果断干练的白家姑娘白纤柔,心里就给自己定下了亲事,凡是来提亲的,一概告知对方,她除了那康亭小哥,别人都不嫁。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四里八乡,白纤柔觉得,她的家世配那康亭绰绰由于,她人长的也标致漂亮,想必听闻了这个消息,那康亭会赶紧顺水推舟,带着聘礼来她家里提亲,到时候家里人必定欣然同意,就是不同意也没关系,只要她愿意,大不了两个人私奔出去,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以后的事情。

    可她等啊等,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康亭的聘礼,反而等来了卞安最讨人厌的无赖,那卞安知府的小舅子。

    这人白纤柔可是知道,是个蛮不讲理毫无道德的好色之徒,想必他府上的只要是个女的,也或者不一定是女的,都和这人不清不楚,嫁给他,还不如嫁给那只泥坑里的癞蛤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白纤柔觉得有必要自己为自己争取一把,她厚着脸皮,毫不羞涩的去了康亭家里,问他愿不愿意娶她,结果那看上去还不错的康亭是个睁眼瞎,竟然没有看上这么温柔似水貌美如花的她,整个人的眼神呆呆怔怔,像是被孤魂野鬼勾了魂。

    出了康亭家的门,白纤柔暗暗怨恨对方有眼无珠,但是骂过之后,想想婚姻之事也不好强求,她只能回去等等,另觅一段良缘。

    因她拒绝了那知府小舅子的婚事,惹的那泼皮无赖甚为气愤,不仅发誓一定要将她娶到手,还带着人去教训了那康亭一顿。

    白纤柔找到知府的小舅子,告诉他此事与康亭无关,谁知那知府的小舅子是个混球,已然气红了眼,认为是她故意包庇,才会有这一番说辞。

    为此白纤柔深感无语,第一次觉得同个混蛋讲道理,是讲不通透的。

    过了几天,那色迷心窍百折不挠的知府小舅子又来提了一次亲,只说若是她不答应,一定给她点儿颜色尝尝。

    家中父母虽然是老实人,但是白纤柔很欣慰,他们从没有因为畏惧权势,而将她嫁给那知府的小舅子,二老总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家人在一起,拧成一股劲儿,就会有解决的办法。

    那知府的小舅子先是对她家的酒馆下了手,几次三番的找茬,不是说酒水不好,就无赖斤两不够,最后见不起什么效果,便又花了大价钱,用手段将酒馆算计到了手中,以为因此,就会逼得白家同意这门亲事。

    或许这世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说的极有道理,白纤柔是个火辣脾气,白家二老乃至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软骨头,就算是酒铺没了,仍旧没有低头应下这门亲事,这便让那知府的小舅子,算计着另想办法,就是为了挣口气,也要娶了白纤柔。

    最后,那知府的小舅子想出的办法卑劣至极低俗至极,就是派人守在了白家门口,趁着白家二老不在家的时候,闯了进去,想要强行霸占白纤柔,将生米煮成熟饭,白纤柔不嫁也得嫁,嫁也得嫁。

    看着突然闯进门里,一脸色相的泼皮无赖,白纤柔自觉这世上报应二字来的果真是快,前段时间,她刚想着与那康亭小哥生米煮成熟饭,一转眼,那泼皮无赖竟是要用这种办法对付她。

    白纤柔觉得,眼下场景,只依着先生教过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显然有些应付不过去,若是动起手来,她将这知府的小舅子打成了残废,到时候老天爷可莫要怪她心狠手辣,她这样仁慈的一个人,也是逼不得已。

    在那知府的小舅子朝着她扑过来的时候,白纤柔抬起一脚踹在了那知府小舅子肥胖的肚子上,哪知这猛然的一脚踹的对方身体不稳,连连后退之时,打翻了摆在桌案上的果盘,里面的瓜瓜果果倾泻下来,洒落了一地。

    知府的小舅子站稳身形之后,气急败坏,一咬牙又朝着白纤柔扑了过来,白纤柔上前去刚欲抬脚再踹,哪知踩了半支香蕉脚下一滑,身子晃晃悠悠的倒了下去,脑袋狠狠的磕在了石头的桌案上,倒在地上后,便觉得头昏脑涨,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而后,还不及她爬起来,便听见自家爹娘已然回来,先是扯着嗓子惊叫一声,而后她那爹爹追赶逃跑的知府小舅子,娘亲则哭哭啼啼闯进门来,一把将她抱起,晃着她的脑袋哭道:“柔儿啊!你这又是何必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了个康亭,值得么?”

    白纤柔原本还有些意识,想着这事情和那康亭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问题还不及她细细思索,便已经在她那娘亲的连番摇晃下失去了直觉。

    再醒来,白纤柔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了,想抬手的时候迈开了步子,想骂人的时候,又举起了手来,而且三餐不知饥饱,全靠家里人喂多少,吃多少。

    但是白纤柔的脑子倒清楚,来来往往看望她的亲戚邻居,都说她是个贞洁烈女,还劝说她要看开,哪怕嫁给了那无赖,也不要为了一个康亭寻死腻活。

    白纤柔又想说,这件事情跟康亭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她越是咿咿呀呀说不清楚,对方越觉得她在辩解,一心甘愿为那康亭守着清白。

    到后来,白纤柔便不解释了,一来是她妥协了,二来也是因为磕坏了脑子,身体不听使唤,越来越弱了。

    春天的时候,白纤柔觉得自己还有些精神,到了炎炎夏日,便察觉呜呼哀哉就要咽气,想着她这一生为何如此悲催,怕是将她的平生写成故事,也会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惹人哀叹。

    不管怎么说,白纤柔还是在某个寂静的夜晚离开了人间,世间人必然都会感叹她这样一个烈女子命薄福浅,芳华早逝。

    历练人间的木子俍踏云上了仙郡,初起时还对自己是白纤柔这件事情意犹未尽,跑去掌星官那里追问为何她要英年早逝?掌星官自然而然道,仙帝有事召见,据说是与幽罗界定下了婚约,奈何公主死活不愿出嫁,念及公主自小与木子俍亲近,四方神君里又只她一个女子,便要她去劝慰公主出嫁。

    木子俍听着,觉得这不过小事一桩,只要公主别和那蛤蟆一样闹着跳河,她也可以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应下这门差事来。

矢良人

    八岁之前,他是整个夏国最得宠的皇子,父皇常常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带着他在马背上,感受着驰骋天地间的肆意洒脱。

    在马背上颠簸,风声在耳畔掠过,李城的手握着精铁的长弓,指尖触碰着夏国独有的图腾,然后随着父皇的大掌一起用力,将弓弦拉开,朝着瞄准的猎物,精准的射去。

    父皇会为他这个聪敏出众的儿子而骄傲,觉得众多皇子里,他是最像父皇的。

    然而快乐的时间,仿佛也仅仅停在了八岁之前,在强大的重山国压迫之下,父皇只能依着对方的要求,将他最喜爱的儿子交出去做人质。

    众所周知,他便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重山国显然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父皇无可奈何,只能让他孤身一人去了重山国。

    李城离开亲人,跟着使者来到重山国的国都,他以后即将生活的地方,走到城门之下,第一眼抬头看见的,是城墙上即将落幕的夕阳,和那立在城墙之上,一身骑装的姑娘。

    她好奇的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到来十分欢喜,像是生活中,多了一件有趣的玩物。

    她是重山国的公主,重山国国王的掌上明珠,木子俍。

    异国他乡作为质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似乎为了消磨质子高傲的意志,将来心甘情愿做重山国的奴隶,这里的人在掌权者的授意之下,不断的对他们打压欺辱。

    当然,表面上为了表现出大国的风度,最起码的生活不是问题,而且还为和他一起的几个邻国质子,请了个学问十分平常的老师,督促他们的功课进度。

    李城曾在冰天雪地里,吃过太监送来的冷饭,曾在三伏暑天里,被先生派到太阳底下罚站,重山国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冷脸相看,那些稍有权势的太监皇子们,更是恨不能将他踩在脚底。

    一次次变相的折磨中,其他国家的质子选择了屈服,唯唯诺诺,李城也变得沉默,暂时低下了头去。

    为了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李城刻意接近了那一派天真的重山国公主,对方毫不设防,在他的几次接触之下,交了他做朋友,高兴了,唤他一声城哥哥,而他则亲切的,唤她一声阿俍。

    他开始像一个做着揖摇尾乞怜的狗,像是一个想尽办法获得主人宠爱的奴才,用一些他所能想到的新鲜手段,吸引着公主的注意。

    善良的公主最后上了他的勾,与他越走越近,她会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护着他,有了好的东西,第一时间也会想起他,相处的久了,她对他无话不说,开心的烦恼的,通通讲给他听,见他情绪低落的时候,也会想尽办法哄他开心。

    李城承认,其实在与公主相处的时候,他也曾快乐过,被对方的真诚感染过,可等快乐过去,他意识到自己是异国他乡的质子,一颗心便又冷却了下来,变的阴郁深沉。

    他接近公主的目的,瞒过了性格直爽的公主,却没能瞒过公主那刁钻刻薄的哥哥,那重山国的二皇子想尽一切办法为难他,阻止他与公主接触,但是所用手段,大都太过拙劣,不值得一提。

    真正让李城感到危险的,是重山国的大皇子,这人从不会正面与他作对,但是眼光犀利,仿佛稍多相处,便会将他看穿。

    不过幸好,对方还是被他软弱良善的外表欺骗了过去,虽然默认纵容了别人对他的欺负,但是始终没有对他下死手。

    危机重重中,李城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木子俍身上,见她对他日益信赖,便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道,阿俍,等我回到夏国,就向你提亲好不好?

    对方像所有初遇情爱的少女一样,天真的点了点头,一颗心都甘愿交给他,从此更对他死心塌地,竭尽全力的保护他。

    作为附属国的夏国,每年里都会向重山国缴纳贡品,李城一开始看着夏国之中整箱整箱的金银被运了过来,再后来看见了夏国宫中的宝物也被运了过来,最后,他看到父亲最喜爱的那把弓箭,也被缴纳了上来,在胜利者的手中把玩。

    他第一次主动同阿俍要了东西,把属于他父皇的弓箭要了回来,并告诉她,这只是一个开始,拿了别人的东西,迟早要还。

    时光过的很慢,似乎与阿俍在一起的时间,又很短,在重山国被扣押了许多年之后,他终于熬到了回国的日子。

    这一段日子里,也是因为有阿俍在身边,才让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杀机,重山国的国君怕女儿心里难过,便慈悲的,放了他这无名小辈一条性命,许他安然回国。

    此时的夏国,父皇已经驾崩,他的其他兄弟掌了权势,来接他这个曾经最耀眼的皇子的,不过苍苍白发的老宦官一个。

    阿俍牵着马,眼里含着泪花一直将他送到了城门外,她难过的像是丢了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东西,并且满心期待的,等待着他回来提亲。

    只有李城知道,这个机会怕是很渺茫了。

    回到夏国,他先是像在重山国的时候一样,表面谦顺无害,内里却在想着一步步的夺权。他的那些亲人们,兄弟们,都对他活着回来感到厌烦,对他这个小时候抢了父皇宠爱的人,敌意颇深,哪怕他本是为了夏国的安稳,去到异国他乡做了多年的俘虏。

    他利用了许多的手段,光明的,阴暗的,他自己都数不过来,终于在花了一年多时间之后,在朝中培植出了自己的新势力,一步步瓦解了自己那坐在皇位上的,愚蠢皇兄的权力,并且让自己的所有的兄弟,永生永世都没有了反抗的可能。

    他终于坐在了至高无上的皇位上,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李城娶了许多大臣的女儿,也在民间,娶过几个中意的姑娘,可看来看去,他所中意的姑娘,眉眼五官多多少少,都像了一个人,那个远在重山国里的公主木子俍。

    权势,地位,美女,他什么都有了,可他仍旧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去向她提亲,因为他要的,是整个重山国。

    像是伪装多年温顺的野兽露出利爪,潜伏在对方身边多年,知道对方最薄弱的位置,李城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平定了周边小国之后,直向重山国逼近。

    如今的重山国,俨然已经到了暮年,不复作为霸主时的勇猛,他所向披靡,攻下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所到之处,几乎杀光了那些曾经趾高气昂,自认为高人一等的重山国子民。

    在连杀了几座城的时候,李城遇上了他的老朋友,那重山国刁钻跋扈的二皇子,并将其团团围在了自己的陷阱里。

    可这世上,有的人讨厌,是讨厌到了骨子里的,那二皇子宁死不屈,最后他命人用长枪,刺烂了他的身体。

    二皇子死了,下一个,该是那心机深沉的大皇子了,李城知道那大皇子此时心里一定后悔到了极致,后悔当初没有将他碎尸万段,这个错误的判断,让身为皇长子的他对不起重山国的子民。

    李城不负他的期望,让他同他的子民死在了一起,鲜红的血,都染在了一片土壤里。

    令李城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重关卡,到了重山国国都之下,本以为他可以轻轻松松进了城去,去到那个欺辱了他多年欺压了夏国多年的国都里,翻身做了主人,没想到最后阻在他面前的,是他曾经的阿俍。

    她像当年初见时,立在墙头上那样,披着铠甲,一身骑装,带着老弱残兵,阻在了他的大军面前。

    他过去问她,你降不降,若是降的话,皇后之位都是你的。

    其实那一刻,李城是希望她降的,可他也了解她,若是她降了,那她也便不是木子俍。

    他们最终都不可能在一起,他屠了她的国,杀了她的亲人,哪怕她活着,也会生不如死的活着,所以啊,李城选择让她恨着他死去,也让他作为一个未来大国的君王,心底最后一点柔软彻底泯灭,成为这世上,最无坚可摧的霸主。

    她的声音淹没在了千军万马的马蹄声中,永远的消失不见了,从此,他一统几国,将夏国扩张到了历史从未有过的广大。

    许多年后,当李城有些后悔自己满手血腥杀戮太多的时候,便会想想,他将他最爱的阿俍都杀了,还有什么能回头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重山国里幸存的百姓,许多人感念阿俍的大义,都开始悄悄的祭奠她,这些李城都知道,也在默默的允许,甚至后来,他在自己回忆的折磨下,也开始为她修建祭台。

    他寻找天下所有的能人异世,开坛做法,请求仙人下凡,只想问一问,这世上可是果真有黄泉?她的魂魄,可曾安息?

    仙人下凡了,李城一抬头,觉得如同做梦一般,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身影,她还是青春年少的模样,只是没了天真,更多的是机敏锐利,满身英气。

    而他却已经白发苍苍,寿命将终。

    最终,李城什么都没有问,只静静的看着她,对方目光中似乎还带着恨意,不由分说,一脚将他踢下了祭台。

    罪孽,背叛,一切都是他活该得的。

    到了阴司黄泉,阴使问他,死前可有冤情,李城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接过孟婆汤痛快饮下,朝着奈何桥去了。

    生死已了,回头再看,往事一切都是浮云,他失去所有拼搏来的泱泱夏国,在历史的长河中,也未必能够存留多久。

    只愿来生,重新开始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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