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天朝小血族TXT下载天朝小血族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朝小血族全文阅读

作者:黄小伟     天朝小血族txt下载     天朝小血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平生:十八

    孕期过了有三四个月,折磨了时秋许久的孩子终于消停了下来,眼下时秋虽不再恶心想吐,也不至于听见吃饭两个字就变得脸色蜡黄,但是身体还是觉得有些软弱无力。

    不过还好,就算是苏至不在,还有孙婶子在旁边照顾,执文已经算是个半大的孩子,当初既然能有勇气在北狄兵围城的时候,毛遂自荐出城送信,便也已经能担当一方,酒馆里的一些事情,只要不是太为难的,时秋也乐意让执文去管,以后等她干不动了,哪怕执文在仕途上没有结果,也可以有个养家糊口的事情做。

    边关的天气旱起来地皮暴着裂缝,寒冬腊月里下起雪来,又开始没完没了。

    在时秋的记忆里,仿佛凉城的冬天,远远的山坡顶上,雪从来没有化过,水井边的冰结了一层又一层,一直等到第二年开春,才能重新变成一滩水。

    城西的街角那边有一口井,杀了猪的老汉,欢欢喜喜端着一盆猪血路过那井边,脚下一滑,将猪血全洒在了冰上,还未等老汉爬起来,那猪血已经在冰上结成了红红的一层,整个冬天只要有人去到井边打水,就得踩着满地鲜红的血过去,有人笑话那老汉的猪一定死不瞑目,被掏了心肝吃了肉还不算,还得被人来来回回踩踏了一个冬天。

    还有人说,传说修桥铺路的人都是有大功德的,那修过的桥,铺过的路,也是被往来的人踩踏,踩的越多功德越多,如此算下来,老汉那猪算得了造化,说不定下辈子转世就成了人,还得成了老汉的主子。

    由这里,人们见了那老汉,总要问上一句,你那猪主子的肉吃完了没有?或者看见他来挑水,便哈哈笑说,又来看你的猪主子了?

    至于那老汉是恼羞成怒,还是哈哈笑着当做了一个笑话听,这个时秋具体不知道,只听着孙婶子在同她讲说城里的趣事时,再提到那口井边,便说是猪主子那边,那口井旁边的当铺叫做猪主子当铺,卖包子的叫做猪主子包子。

    说起那猪主子包子,孙婶子在炭火前剥着过冬的花生,还朝着时秋说道:“这几年天下还算是太平,逃难的人慢慢的就少了,可再是太平盛世也会有日子难过的人,昨日里还有个妇女带着孩子,去那店铺里偷了几个猪主子包子,店掌柜的将那妇女抓了起来,打了两扫帚,才知道那妇女偷包子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吃,她们娘俩一路逃难到了凉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那后来呢?”

    “想必猪主子那边儿卖包子的掌柜的,你也注意过,那可是个小气的人,原本死活非要让那妇女给钱,可街坊邻居们劝说那掌柜的算了,再说几个包子也值不了多少钱。”

    时秋道:“那包子本是他的,要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不过做买卖的若全部心思以利益为重,也就不好了。”

    “那可不。”孙婶子讲说起来声情并茂,“当时围观的人里面也有好心的,将那妇女偷的包子花钱买了下来,可那好心人也是巧了,身上少带了一个铜板,为了便宜一个铜板,同那包子掌柜的又嚷了起来。”

    时秋摇摇头,细细的听着,知道只要是孙婶子要讲说的故事,必定不会平平无奇的过去,这偷包子的事情,后来定还有发展的空间。

    孙婶子将一颗有些发芽的花生放进嘴里,咬了两口,又道:“吵来吵去吵到最后,城南那一直没有娶媳妇的王二过来了,王二过来听了听事情缘由,二话不说便将那所有的包子钱都结了,还额外买了一屉送给那妇女。”

    时秋这时点点头,“这王二倒是一个不错的人。”

    孙婶子可惜道:“人是不错,就是长得丑了些,个子矮不说,脸上还全是麻子,小时候家境一般,也没什么学问,人就是太过老实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娶上一房媳妇。”

    “或许是缘分没有到吧。”时秋想想自己当初,不也是挺大的年岁了没有成亲,当时还让干爹为这件事情发了愁,可缘分说到就到,时秋也庆幸自己没有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老天爷让她遇到了苏至,时秋心里觉得,苏至是这世上个最好的丈夫。

    “到了到了。”

    孙婶子嘿嘿一笑,似乎人到了一定年纪,对这一类话题格外感兴趣,赶紧分外欢快的,朝着时秋道:“那妇人得了包子,跪下给王二磕头,说着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的话,听样子竟还像是一个有学问的,这时候人群里便有好事的帮了腔,说既然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如跟着王二回去做媳妇,最起码有吃有喝还有个住的地方,也能给孩子找一条活路。”

    时秋轻声一笑,看孙婶子花生吃的香,也伸手剥了个放进嘴里,边吃边道:“那女子答应了?”

    孙婶子一听惊奇道。:“掌柜的怎么知道?”

    时秋咯咯笑了,“要是没有答应,这件事情就太过平平无奇了,怎么会让孙婶子你讲出来。”

    孙婶子听了,一拍大腿哈哈一笑,“感情掌柜的不是料事如神,是早已经看透我这婆子了。”

    时秋道:“果真跟着王二回去啦?”

    “果真。那妇女或许一路上吃苦吃的也多了,瞧着王二面善,也是一个好心人,便拉着孩子朝那王二磕了头,同意跟他回去。”

    “那这件事情也算圆满。”

    孙婶子摇摇头,“说起来圆满,可是也苦了王二,那妇女的孩子病了,要嫁给王二的条件,便是让王二为她的孩子请个大夫治病,王二的家底本就薄,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就要将钱掏出来,可是一件赌着前途的事情。”

    “王二答应了?”

    “答应了。”孙婶子道:“那妇女将脸上的土抹了,长得还十分标致,年岁看上去和掌柜的差不多。”说着孙婶子看看时秋,惊叹一声道:“说起来,眉眼之间长得也和掌柜的有几分像呢。”

    时秋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剥着花生的动作一停,问孙婶子道:“那女子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孙婶子想了想,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在王二家附近碰见过她买菜,听口音,和掌柜的也有几分像。”

    时秋心里隐隐有着几分揣摩,但又觉得不大可能,朝着孙婶子道:“孙婶子,你要是再往那边走,见了那女子,帮我问问她是哪里人?又为何逃难到了这里?”

    孙婶子点点头应下,“这好说,那边有个杀猪的,我常去那边买肉,到时候绕两步过去问问就可以了。”

    时秋点点头,“那劳烦婶子了。”

    孙婶子摆摆手,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转眼又想起了其它事情,接着同时秋讲说了起来,总之都是某家的猪生了二十只小崽,某家媳妇生的儿子竟是她那大表兄的,等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新奇事件。

    夜里的时候,时秋同苏至说了这件事情,显然苏至对这一类的市井新闻并不感多少兴趣,满心眼儿里总想着抚摸一下时秋的肚子。

    时秋这一件事情讲说的断断续续,不停的从肚子上将苏至的手打开,讲来讲去讲的自己都没了兴致,干脆熄了灯躺下睡觉去了。

    对于八卦这类事情,还是女人和女人比较志同道合,不出几天,孙婶子就完成了时秋派给她的任务。

    那日孙婶子到了猪主子那边,连肉都没有来得及买,就跑回来向时秋报告消息。

    孙婶子说,那王二新带回家的媳妇老家是淮湳的,夫家破了产,被丈夫赶了出来,可怜娘家也已经没有人了,只能流落街头,之所以到了边关,是听淮湳有几个街坊说,她还有个姐姐在这边,就想着投奔姐姐来,可打听了半天,那些知道消息的人只知道她的姐姐在边关,可边关沿线这么多座城,到底在哪边她也不知道。眼下留在王二家中,王二既不打她也不骂她,还能为自己的孩子治病,就想着如果可以过下去,便不愿意再颠沛流离了。

    时秋听着,一颗心里越发乱了起来,手里的衣服叠好又摊开,重复了无数遍,最后朝着孙婶子道:“我想去王二家看看。”

    孙婶子不明所以,不知道时秋为什么对一个外来的女子有着这么大的兴趣,但她知道时秋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便出了院子叫了马夫来,套上车朝那王二的家中走去。

    王二家的院子比时秋想象的要破一些,甚至于那王二,比时秋印象里的还要再丑一些。见了时秋,王二的家人连忙将她迎进院子,进了门,时秋看见一个妇人,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衫,一抬头看见时秋进来,怀里抱着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了掩着嘴巴呜呜的哭泣声。

平生:十九

    时秋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遇见妹妹时娟,她的记忆里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飞扬跋扈的妹妹,此时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时娟如今看上去削瘦不已,或是经过了许多的苦难,乍看上去比时秋还要大上几岁,见了时秋后,用袖子捂着眼睛呜呜的哭泣了许久,才扑到时秋跟前道:“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阿姐,也唤的时秋有些热泪盈眶,毕竟这个世界上与她有着血脉相亲的人已经不多了。虽然叔父一家当时抢了她的酒坊,可是多年以前时秋回到淮南的时候,知道他们已经遭受了惩罚,她的爹爹和娘亲毕竟不是叔父一家害的,她总不至于看着叔父一家家破人亡,心里才会觉得欢喜。

    再者说了,人已经到了中年,十几岁时为了一朵绢花一件衣裳,争强好胜的心已经没有了,时秋看着时娟如今的样子,也觉得心里难过,拉住她问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叔父呢?婶婶呢?”

    问完这句话后,时秋又有些后悔,想到孙婶子之前同她讲说的时候,明明说过时娟正是因为没有了娘家人,被丈夫赶出来之后才无依无靠流落在外的,如今她再问这话,只仿佛把时娟心里的伤疤扯出来看。

    时娟呜呜的哭道:“他们前几年就已经死了,爹爹生了病,娘亲跳了井,我认识的亲人里面只剩下你一个了。”

    时秋眼眶发红,知道时娟曾经因为性子骄纵尝了苦头,被第一任夫家赶了回来,后来又被她那贪财的爹爹嫁给了原本指给时秋的丈夫,当年时秋和苏至回淮南的时候,时娟虽然是做妾,但日子本来过的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转眼却又被赶了出来?

    看着时秋疑惑的眼神,时娟接着哭诉道:“那丧良心的男人好吃懒做,输光了家里的财产,一院子的孩子和女人都养活不起了,他便将人都赶了出来。我原本是有两个女儿的,大的被他卖掉了,我也不知道他将女儿卖到了哪里?我找遍了整个淮湳都没有找到,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带着小女儿来寻姐姐,不管寻得到寻不到,也算是有个盼头。我找了许多地方,打听了许多人,都没有你的消息,前阵子一场大雪,孩子得了风寒,一直病到了现在还不见好,我们饿急了才去街上偷的包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说着,时娟哭的愈发伤心了。

    时秋拉着妹妹的手,同她带着孩子上了马车,到家里先让孙婶子和厨房的婆子准备了满桌子饭菜,知道时娟也能喝酒,又拿出来两坛自己许多年前酿的酒。

    时秋朝着时娟安慰道:“如今到了凉城,也找到我了,就留下来吧。”

    时娟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菜,泪珠子又落了下来,“我不会白白吃姐姐住姐姐的,许多年前爹爹抢了你的东西,我们的教训已经受够了,这几年里,我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样样都学会了,就是一些卖劳力的活也可以做,只盼着姐姐看在我们有着血脉亲情的份上,帮着为我的女儿治好病,我就什么都知足了。”

    “会的。”时秋安慰的道:“即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外甥女,我已经让孙婶子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了,这么多年我的病就是这老大夫看的,医术很了不起的,你先放下心来。”

    时娟抬起粗布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心头的情绪安稳下来,有些愧疚的,不敢抬眼看时秋,低着头道:“小时候我总喜欢抢你的东西,又娇气又不讲理,其实一路上找你,也不过是想有个盼头,我既盼着找到你,又害怕见了你之后,你反而会奚落我一顿,骂我活该,要是那样的话,我真的觉得活够了,只可惜孩子年岁还小,就摊上那样没有良心的爹,还跟着我这没有出息的娘受苦。”

    听完时娟的话,时秋沉默了一瞬,敞开心扉坦言道:“其实我怨恨过叔父,也怨恨过你,但是日子过着过着,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也懂得了很多道理。小时候你从不肯听我的话,做任何事情都依着自己的喜好来,如今你也吃够了苦,我也能想象过过什么样的日子才能将你的脾气磨到现在这样。眼下我只能告诉你,若是你把我当个阿姐,那我也便把你当个妹妹,但我也不是一个烂好心的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彼此相互的,你能明白吗?”

    时娟面带愧色,点了点头,“我明白阿姐的意思,经历了这么多,若是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也就不配做个人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时秋细心问道:“王二那里你也不要太过挂念,若是你不愿意,我便去同他商量,我听人说那王二是个实在人,他花过的银子加倍还了他也可以,应该不会纠缠不休的。”

    听了时秋的话,时娟却摇了摇头,“他虽然其貌不扬,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是阿姐,我能感受的出来,他是一个好人。他虽然请的大夫不是顶好的,但是他也花了他所有的钱,他是真心实意想帮我,也是真心实意想救我的女儿。阿姐或许觉得,他花的那些钱双倍或者是三倍,四倍,在你眼里都不算是一个大数目,但是想来阿姐也过过穷日子,知道一个人若只有那点钱,还愿意为你掏出来的时候,那便是他全部的真心了。”

    末了,时娟又重复了一句,“他是个好人,要是实打实算起来,我已经嫁了两次,还带着个女儿,该是我配不上他,这几日里他待我很好,虽然吃饭穿着上面依旧寒酸,但最起码一家人吃的都是一样的,穿的也是一样的。我在外流落了这么多年,受过许多欺辱,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觉得像是叶子飘着飘着生了根,荣华富贵这辈子也已经尝过了,往后余生踏踏实实就好,眼下唯一的挂念,除了那不知所踪的大女儿,便是小女儿的病了。”

    时秋听着,心里既觉得酸涩的慌,又为时娟如今的懂事感到欣慰,安慰道:“孩子的病会好的,女儿找不到,我们托赶路的行商的四处去打听,日子慢慢就好了,我很高兴,眼看人到了中年,还能在这边关遇见自己的妹妹。”

    时娟拉起时秋的手,“我也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遇见你,若是放在之前,我打死也不会想到在我落难的时候,帮我的会是我小时候一直欺负的阿姐。”

    提起小时候,时秋眼眶红着红着又笑了。“你倒还是个不记仇的,小时候你功课比不过我,踢毽子也比不过我,总被我气得呜呜的哭。”

    时娟也笑了,“那时候娘亲明明教过我,不许和阿姐学,说阿姐一个女儿家,整日里围着酒缸转,女红做的不像样子,爬树倒是最快的。”

    一听这话,时秋捧着肚子呵呵地笑个不停,叮嘱时娟的道:“这几句话你可千千万万不要在你姐夫面前提起,不然次次吵架他都要拎出来笑话我一番。”

    时娟虽然被磨平了性子,但是被时秋这样一说,小时候姊妹两个斗嘴的劲儿上来了,威胁道:“我这可是有着一箩筐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气我。”

    “不敢不敢,可不敢了。”

    时秋故意连连认错,两个人相互看一眼,都会心的笑了起来,连旁边身体不好,没什么精神头的孩子,都啃着一只鸡腿,跟着露出了笑脸。

    久别重逢,分别时时秋跟着马夫套上车,将时娟母女送回了家去。

    到了王二家的门口,发现原本在劈柴的王二像是已经停下了动作许久,一直蹲在门口看着道路拐弯的地方,个子不高的男人此时孤零零的垂着脑袋,用树枝在地上不停地画着一个又一个毫无规律的圆。

    看见马车缓缓驶来,王二似乎有些意外,赶紧从地上站起身来,扔掉了手中的棍子,满眼期盼的望着即将掀开的车帘。

    时秋将人送到这里,没有再进去了,看着时娟跟着王二进了院子,王二的娘亲一见时娟回来,水瓢里舀的水都洒了出来,端着水瓢不停的抬着袖子,擦拭着昏黄的老眼,原本以为儿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媳妇,花光了钱财,转眼又要不见了,哪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还是团团圆圆。

    时秋坐着马车并没有急着回到家中,而是一拐弯儿去了那老大夫的医馆,留下钱来,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才放下心来回到家去。

    到了家门口,时秋发现自家没有急的在地上画圆圈的男人,反倒是执文和苏至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一个大人,正立在门口,叉腰看着时秋回来。

    时秋到了门前,看着两人问道:“你们立在这里做什么?”

    苏至呵呵一笑,没有说话,旁边执文赶紧解释道:“义父听说母亲那跋扈的妹妹来了,若再等一刻钟母亲不回来,我们两个便要冲过去给母亲主持公道了。”

平生:二十

    大清早上吃完早饭,时秋新做的棉衣苏至都没有来得及试一下,就匆匆忙忙朝着营中去了,走的时候还问时秋想吃什么?回来的时候好从街上买来。

    时秋抱怨苏至,整日里就知道胡买,大前天买的烧饼都还没有吃完,又要往回买什么吃的。

    类似这种抱怨,时秋每次说了,苏至每次也都和没有听到一样,看见什么新鲜的稀罕的,该买了还是往家里买,别人家的男人都在责备女子乱花钱,如今他们倒反了个过儿,时秋不爱衣服不爱首饰,苏至倒是成天在街上给她买买买。

    小腹的位置已经稍稍显了隆起,时秋早早就已经开始准备着孩子要穿的衣裳,平日里能吃一碗饭,如今就吃上一碗半,盼着孩子健健康康身体强壮,孩子少遭罪大人也跟着享福。

    等到黄昏的时候,过了往日回家的时辰,苏至还没有回来。

    时秋在房中等了片刻,又去门口等了一会儿,最后派了执文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临时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执文这一去,也没有回来了。

    时秋在家里干着急的时候,苏至营中一个人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到时秋面前,要时秋去城门口接苏至回来。

    时秋一听心里即刻就慌了,往常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苏至都不会要求她去挤在人群里接他,就算是受了伤,他自己或是骑着马,或是套着车,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也就回来了,从没有像如今这样,竟是叫了别人来通知她。

    一颗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儿,时秋颤着声音问道:“可是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谁知那人听了时秋的话,竟是抱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时秋急了,冲着那人嚷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在这里哭什么?”

    那人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从脸上一起流下,说出一句要了时秋命的话。

    “大人,没了。”

    时秋觉得天昏地暗,身子一软,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又赶紧上前朝着那人问道:“你胡说什么?他怎么了?苏至怎么了?”

    “北狄人知道只要有大人在,便很难攻下凉城,所以提前打听了大人的行踪,派一队骑兵从小路偷偷摸摸的过来,在半路上刺杀了大人,大人斩杀那些人的同时,被一剑刺中胸口,还没有回到凉城,人就已经走了。”

    时秋瞬间感觉五雷轰顶,觉得耳边听到的话是这个世界上最荒唐的话,她的丈夫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还有她新做的棉衣没有穿,他还说回来的时候给她买想吃的东西,他说等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他要教孩子骑马,说孩子以后就算是不做官,也可以像她一样做一个酿酒的商人。

    为什么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兑现,突然之间竟是走了!

    时秋奔跑着,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她要去看看她骑马归来的丈夫,看到他健康平安,看到他腰挎宝剑满身威严,然后听他亲切的唤一声夫人,来证明方才这个人所说的话通通都是谎言!

    街道两旁开始站满了老百姓,有人竟开始呜咽哭泣了起来。

    时秋推开人群向前奔跑,跑的肺里像是刺了千万根钢针,疼的不敢呼吸,听着人们的哭泣声,觉得荒唐可笑。

    跑到城门前,时秋发现执文正跪在路的最中间,脸朝着城门的方向,低着头默默的哭泣着。

    时秋过去一把将执文拉起,用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吻教训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义父还没有死!”

    执文抬起头来看了时秋一眼,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悲痛不已的唤了一声母亲。

    时秋气的伸手想要打他,生气他原本是多么听话的一个孩子,如今竟然也开始跟着别人一起骗她!他们这都是怎么了?如今一个个联起手来害她,用最毒的话语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这怎么可能!

    随着时秋的巴掌扬起来,凉城厚重而**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兵士头上系着白布,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朝着这边走来。

    随着棺材越靠越近,周围的百姓竟是呼啦一下全部跪了下去,有泪窝浅的开始呜呜的哭泣了起来,一个哭,两个哭,大家有动容,哭声竟是连成了一片。

    时秋看着靠近的棺材上大大的一个“奠”字,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然后一瞬间脑海里所有的神思都乱了,眼前也开始天旋地转,那个苍白的“奠”字越是靠近越是模糊,直到变成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次,时秋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见苏至夜里回来,试了试她新做的衣衫,时秋为他整了整衣角,说袖子有一点窄,要苏至脱下来,明日为他改一改,可苏至偏怕把她累着,嘴硬的说那袖子正好,紧了不往里面灌风,骑马的时候更暖和。

    时秋又笑着骂他贫嘴,苏至只笑呵呵的不说话,一转身又从身后的油纸包里,拿出了从城东买的烧饼,时秋看着那烧饼和前天剩下的一模一样,他买的时候总是粗心大意,忘了家里还有。

    但是这次时秋没有责备他,接过烧饼来拿出一个咬了一口,烤到焦黄的芝麻,嚼到嘴里尝不出味道,咽下去了,觉得剌的心口疼。

    时秋这一个梦,做了很长时间,她沉浸在梦中不想醒来,可天总有亮的时候,再美好的梦,也有到头的时候。

    她这一下子昏迷了有两天一夜,再醒来还是晚上,身边却没有了苏至的身影。

    丧葬的事宜,是由执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办的,时秋可以想象他小小的身影扛着白幡,在凉城雪还没有化尽的路上,一步一叩首,送走过自己的爹爹,也送走了自己的义父。

    时秋觉得自己的天一下子塌了,抬头来活着,茫然的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苏至就埋葬在小宝儿的身边,她生命里最重要最挚爱的两个人,都抛下她在这个世间。

    时秋抓着坟头上的黄土,撕心裂肺的哭喊过,把嗓子哭哑再发不出任何声音,还是没能将苏至唤回来。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喊了多长时间,疯了多长时间,渐渐地,时秋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她如今脆弱的像是一块将碎的玻璃,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执文和时娟守在身边,劝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想开,有孩子在,她的生活总还有些盼头。

    时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里面是苏至唯一的骨血,她也想要拼了命把他留下来,可时秋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日渐虚弱,有些力不从心了。

    凉城里的老大夫开着最好的补药,一次一次来给时秋诊脉,时秋喝着精心煲制的汤羹,配着安胎的补药,她尽心尽力,还是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小产之时九死一生,身边的亲人勉强吊回了她一条性命,时秋却再没有求生的意志了。

    这个时候,执文前来跪在了她的床边,他说他是义父亲手托付给她的,他还没有长大成人,没有完成她的责任,不能撒手就这样去了。

    执文从书房里,为时秋拿来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跪在床前念给她听。那书信不是别人写给她的,书信的落款从他们成婚的第一年到最后一天,都是苏至亲笔所写。

    时秋这才知道,苏至每一次领兵出征前,都会悄悄给她留有一份遗嘱,上面的内容零零散散,所表达的意思却又一样。

    他要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苏至说他答应过自己的兄弟要好好照顾执文长大成人,他如果做不到了,时秋作为他的妻子就必须应该做到。

    苏至要她活下去,他要她好好的活下去,与其说是让她背负着照顾执文的责任,还不如说是苏至要给她留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时秋抓着身下的床单,呆呆地望着房顶,哭不出声来,眼泪也已经流干,整个人的魂魄仿佛都已经跟着苏至走了,只有一具**留在人间。

    慢慢的,时秋的话开始变得极少,执文白天去上学的时候,仿佛整个家里只有孙婶子在,后来孙婶子的身体不好了,家里便空落落的,仿佛没有人烟。

    执文小小年纪经历了这么多打击和伤害,还是一个细心的好孩子,他会把白天先生教过的文章回家给时秋背一遍,会说一说遇见的所有有趣的事情。

    可说来说去,整个家里好像还是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其实时秋也在不停地念叨,比如立在苏至坟前的时候,比如在房间里看见他用过的东西想起他说过的话的时候,她总在心里不停的和他说着话。

    时间久了,时秋觉得苏至或许没有走,他或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她。

    有时候夜里躺下,时秋会忆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时的蒙蒙雨水下的正急,仿佛这辈子注定好一般,她进了月老庙里,他也在那里等她。

    缘分这两个字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竟又会在凉城再次遇见。

    时秋心里总隐隐的觉得,她还会再见到苏至的,一定会的。

平生:二十一

    漫漫几年,时光如蜗牛一般在脸上爬过,花白了两鬓青丝,苍老了青春容颜。

    时秋坐在摇椅上,觉得时光过的很慢很慢,但是这几年里,她又以极快的速度老了下去。有时候时秋恍惚觉得,她还是当年少女时的模样,她和苏至刚刚成婚不久,她还会常被他逗的羞红了脸,或者气的鼓起腮帮子来。

    可有时候突然之间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时秋觉得陌生无比,觉得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换成了另一个人。

    苏至将执文留给她,要她照顾执文长大,可她的身体慢慢不行了,结果却成了执文一直在照顾她。

    朝廷一步步的,彻底瓦解了民间私营的酒坊,她的酒坊不在了,只剩下一间酒楼,由执文打理着。

    没过几年,执文由个半大的孩子,长成了男子汉,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便由时秋做主成了亲。时秋看着执文夫妻拜天地时,又怔怔的出了神,觉得自己和苏至,分明也是刚刚成婚不久,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就在刚才。

    这几年里,孙婶子的儿子小贵子,在外云游曾经回来过,少年人褪去了曾经青涩的模样,说话做事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鲁莽,沉稳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小贵子来找了时秋,先是为自己当年做过的错事表示歉意,而后竟还是表示,若是时秋愿意,他愿意带着她走,照顾她一辈子。

    时秋摇摇头,她已经老了,走不动了,她的丈夫孩子都在凉城,她的根便生在了凉城,这一辈子,她哪里都不去了。

    于是,小贵子又走了,时秋看着远去的少年人,觉得他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像意气风发时的苏至一样。

    执文成亲的第二年里,媳妇便生了个娃娃,执文抱过来给时秋看,教着只会睡觉哭泣的娃娃叫她祖母。

    时秋望着孩子,由心里露出了笑脸,当年她生了小宝儿的时候,满月时小宝儿也是这个模样。

    一转眼,执文的孩子都会走路了,欢欢喜喜朝她跑来,奶声奶气的,唤一声祖母。

    时秋看看孩子,扶着摇椅的扶手坐起身来,将落在身上的槐花捡起来一朵,递给小小的孙儿。

    小孙儿伸出小手,从时秋手中接过来,像模像样的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哈哈笑的眯起了眼睛,甜甜道:“花花,香香。”

    是啊,孩子都知道槐花是香的了,看来,果真是大了。

    还未过完春天,时秋便离开了人世间,执文和他的妻子,还有妹妹时娟怎样的伤心难过,她没有看到,只觉得迷迷糊糊兜兜转转,意识再一清醒,便到了不见边际的黄泉路上。

    霎时间,许多不曾有过的回忆一下子涌上了时秋的脑海,那些画面缤纷复杂,她好像是她,又变的不是她。

    正觉的有些迷茫的时候,忽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柔和亲切,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欢喜。

    “恭喜仙官贺喜仙官,历经一次七情六欲,修为可再次高升了。”

    时秋回过头来,看向来人,张张嘴巴,脱口唤道:“华云仙官?”

    仙官华云点点头,看着她还有些困惑的模样,便道:“大多数历经凡世的人,总要有个缓和的时间,仙官可以先回仙郡歇息几天,过去了,便什么都好了。”

    点点头,脚下祥云踏起,时秋刚欲离开黄泉的时候,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朝着华云道:“华云仙官,我想在黄泉里走走。”

    华云似是有些意外,暖心道:“暂时放不下也正常,看看也好,说不定他,已经转世轮回了呢。”

    时秋静默了一瞬,感叹道:“那便最好不过了。”

    说着,两人朝着奈何桥畔走了过去,越近了,发现桥头交叠拥挤着的,都是心有牵挂,不愿意投胎的人,还好魂魄并无实体,聚集的越来越多,也不过看上去一片蒙蒙白雾而已。

    时秋在众多魂魄当中找了片刻,并没有看到她要找的人,正打算放弃离开的时候,听得一丝虚无的声音似乎在唤她。

    “夫人。”

    这一声,时秋猛然回头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却见桥边一个有些薄弱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良久没有说话,张张口欲言又止,静静的立在那里看着她。

    时秋心中情绪一阵涌动,她知道,一定会再遇见苏至的。

    看着她不同与寻常的魂魄,苏至似乎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了解到了她的身份,满目深情望着望着,似乎也就释然了,再开口没有唤夫人,而是如多年前一样,声音轻柔的,唤了声,“仙人。”

    时秋此刻心头百感交集,此时的她还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时秋,还是九重天上历经几劫,活了千百年的仙官,看看苏至,也有些分不清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

    “你,是在等我吗?”

    苏至点点头,稍后却又摇了摇头,“原本心中有些牵挂,总放不下,如今看见仙人安好,便也放下了。”说着,又看了时秋片刻,“仙官保重,苏至,这便要离开了。”

    时秋静静的看着,苏至竟是朝着她行了个礼,而后独自一个人,踏上了去往来生的奈何桥。

    奈何桥的那头,他喝下一碗孟婆汤,就会将她彻底忘了吧。

    时秋忽然觉得十分难过,他不知道人究竟有没有来生时,怕她犯傻,便要她好好的活着,而他一个人等在奈何桥上,不过是为了若干年后,再看她一眼。

    到了如今,他还是怕她牵挂,哪怕得知了她是仙人,他也并未让她看着往日的情分上,给他什么恩赐,他仿佛怕拖累她,一个人默默的走了。

    察觉到脸上似乎有些温热,时秋伸手摸了摸脸颊,却发现不知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回到仙郡,回到属于她的宫中,一切都奢华的超越了她在人间的想象,不少仙官得知她从凡间回来,都派人送了各种礼物来,时秋看着那些礼物,总觉得眼下所有,才是一场虚幻。

    其实算起来,苏至不过是她修行几百年里,历劫遇见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或许以后在她光辉的仙人生涯里,不过是及不起眼的一笔,她以前遇到过这样的凡人,今后或许还会遇到,只是觉得有些魔怔,神思恍惚之间,想念的还是一个苏至。

    那可是她的丈夫啊。

    华云仙官来看过她几次,劝说她修行不易,熬了几百年才到了如今境地,不要一时想不开了,做下今后后悔的事情。等缓和一段时间,人世间这段经历不过像是个梦一样,有所感悟,过去也便过去了,不能总沉浸在一场梦里。仙郡里下凡历练回来的仙人,或许都会像她一样恍恍惚惚一段时间,分不清真实虚妄,心里放下了,过去了,心境便也就清净了。

    这话不止华云劝过,旁人也曾经劝过。

    时秋是个听人劝告的人,所以她在等,想着等上一段时间,她便会淡忘苏至,一切也就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可过了许久,她发现,深深浅浅的意识里,她还是凡人时秋,她心里还是牵挂着放不下她的丈夫苏至,惦念着她为他做的新衣他还没有试,他也还没有从城东,给她买来带着芝麻的烧饼。

    罢了,时秋觉得,她或许果真陷在里面了,细细回味,和苏至在一起的短短一辈子,好过了她在这九天之上几百年的光阴,她修行几百年,要的究竟是什么?和苏至在一起,难道敌不过一个毫无预知的未来么!

    时秋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疯狂,但是她不后悔,仙郡的人会觉得她是个傻子,她也不后悔。

    带上了宫中她也数不清的珍宝,时秋一口气跑到 了月老朝纠的院子,进了门去,抬头看看生出朵朵红云的姻缘树,然后将怀里的珍宝,一下子塞到了朝纠的怀里。

    此时的朝纠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看着怀里的珍宝,有些为难的朝着时秋道:“仙官,我现在已经不受礼了,你拿回去吧,那姻缘线在仙人身上起不了作用的。”

    “不是仙人。”

    时秋抬头看着,施出一道术法,将属于苏至的那根扯了过来,如今那线颜色尚浅,想来刚刚转世时间不久,懵懂娃娃还不懂得感情一事。

    紧紧握着,时秋又将自己的找出来,然后细心的,打上了一道结,并且将自己半生修为,都灌注在了那红线上面,任是刀劈斧砍,那条线也再不会断开。

    月老朝纠看着时秋的动作,无奈道:“这,这,仙官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是仙人,不管用的。”

    “会管用的,拜托给你了。”说着,时秋对着朝纠行过一礼算是谢意,然后匆匆的,朝着仙宫大殿跑了过去。

    不久,掌星官惋惜的叹着气,将时秋的名字从仙郡的仙籍里面除去,从此凡间芸芸众生里,多了一个及不起眼的人。

    时秋立在奈何桥头,捧起一碗孟婆汤,看着汤水中倒映着自己明亮的眸子,心里默默道,苏至,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换一种方式遇见,怎么样?

鹿鸣:一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三月草长莺飞,深深庭院的课堂里面,白胡子的先生悠悠念上一句,课桌后大大小小的一群孩子,也跟着摇头晃脑,念上一遍。

    片刻,一篇文章念罢了,白胡子先生朝着课堂下面看了一眼,原本眯着的眼睛忽然瞪大,拍着桌子道:“三姑娘!你给我站起来!”

    原本有些走神的燕晗赶紧站起身来,低着头,乖乖巧巧唤了声,“先生。”

    “你将方才背的诗句背一遍。”

    “啊?”燕晗一听,霎时有些为难。

    白胡子先生将手里的书本“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气愤道:“方才跟着大家一起念,嘴巴张的都不对,你看看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学会了,你还是不会!”

    先生这话训罢了,课堂之上燕晗的几个姊妹已经忍不住,掩着袖子笑出声来。

    “先,先生,我,我愿意受罚。”

    说罢了,燕晗低着头,从课桌后面出来,走到先生面前,乖乖的伸出了手掌。

    先生拿着尺子,连着拍了几下桌子,却没有拍在燕晗的手掌心里,只气恼的道:“老夫教过这么多学生,从没有教过你这么愚笨的,骂也没用打也没用,你可气死老夫了!”

    先生说罢,堂中大哥率先为燕晗说了话,站起来先行了个礼,开口道:“先生莫生气,昨日确实里见五妹妹下课后念书了,她已然用功,想必过两天,也就会背了。”

    “大哥哥一直向着三妹妹,我看以三妹妹的资质,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背不下来了。”

    说话的是燕晗的二姐,也是府上尊贵的嫡女,脾气直,虽然说话尖锐了些,说的却也是大实话。

    先生叹息一声,看着燕晗道:“燕微娘娘还未出阁之时,三姑娘的功课都是她教会的,如今娘娘入了宫,老夫是教不了三姑娘了。”

    “先生……”大哥哥还欲再劝,却见先生摆摆手,让燕晗坐了回去。

    燕晗做到座位上,看着先生拿起书本,又开始了讲新的内容,而她听着念过去了好几句,才慌忙翻开书本,找到了先生念的是哪一篇,等她小声开始念第一个字了,这片文章大家已经背过了一半儿。

    无奈,燕晗只能呆呆的,看着书本上的字发呆。

    府上年岁老的人说,是她的姨娘生她的时候有些难产,她在姨娘的肚子里面憋了气,险些死了,后来救活了一条命,却憋坏了脑子,反应总比别人慢些。府上差不多年岁的姊妹兄弟开始走路的时候,她站还站不稳,别人都已经跟在大人身后跑了,她才开始迈出第一步。一开始学功课的时候,府上请的先生怎么教都教不会,气的那先生同爹爹说,若是再迟钝一点,就要是个傻子了。

    燕晗也知道自己笨,可那时候还有大姐细心的教导她,大姐什么都会,什么都学的极快,大姐在的时候,府上的姊妹没有一个不佩服她的,后来大姐进宫做了皇帝的妃子,做了娘娘,连着一两年,燕晗都没有见到大姐了,自己的功课也一落再落,难以跟上。

    大哥哥年长些,看东西看的宽广,本有意教教燕晗,但是毕竟都已经大了,男女有别,不能老在一起,所以大哥就让其他姊妹教她,二姐姐脾气直,性子尖,耐不下心来,余下的妹妹们都着急出去玩儿,便没有人愿意教她了。

    这一次请的先生是位很有名望的老学者,自身的脾气原本也是好的,可是再好的脾气碰上燕晗这样的学生,无奈也发了彪,燕晗觉得对不起先生,但是她下去之后真的念书了,可是一觉醒来,还是忘了个七七八八。

    先生这一次生气没有打她,燕晗知道先生一定是放弃她了。果不其然,到了夜里吃完饭后,燕晗的姨娘告诉她,明日里不用再去学堂里念书了,燕晗乖乖点点头,想来这是父亲和先生商量之后的结果。

    每年三月二十八,京都城里都会有一场热热闹闹的庙会,这一天里,家里人会允许她们互相做伴到庙会上去玩耍,燕晗也跟着自家姐妹高高兴兴的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姨娘给她找了件橘红的上衣,下身配着月牙白的裙子,燕晗穿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看上去鲜亮了不少。

    去找到自己的姊妹,燕晗发现大家穿的都很漂亮,五妹妹说四妹妹的发簪好看,四妹妹羡慕二姐姐的裙子漂亮,不过好在大家都很欢喜,上了同一辆马车,有两个家丁护着,朝着庙会那边去了。

    妹妹们正是贪玩的年纪,在街上看到什么东西都很新奇,二姐也十分高兴,只不过并没有像两个妹妹一样跑着,步子缓缓的迈着,既优雅又好看。

    燕晗一会儿跟着两个妹妹跑,一会儿又停下来陪着二姐姐走一会儿,路上有不少年轻的男子都朝着她们这边看,燕晗知道是二姐姐生的漂亮,不光别人喜欢看,她也喜欢看。

    姨娘说,她和二姐姐都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但是万事有个长幼,按寻常情理上来讲,该是先由着二姐姐择夫婿的。

    虽然二姐姐还没有出嫁,暂时轮不到她,但是燕晗知道姨娘已经为她发了愁,她是一个庶女,还呆呆笨笨的,注定选不了什么太好的人家,若是低嫁,姨娘又怕她受委屈,所以无论如何一颗心总是操的没完。

    燕晗觉得既然出嫁有这么多糟心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嫁呢?在家里和兄弟姐妹们欢欢喜喜的不好么?大姐姐已经嫁到了宫里,她两年里都没有再见到大姐姐,若是一下子和家里所有的兄弟姊妹分开,燕晗觉得她会受不了的。

    姨娘这个时候总会无奈的摇摇头,却并不忍心说她傻,只告诉燕晗,女儿家迟早是要出嫁的,嫁了人还要向姨娘一样做母亲,可嫁个什么样的人,今后便是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了。

    燕晗觉得这种事情简直比书本上的诗文还要复杂,不是她这种脑子可以想的通的,所以干脆也就不去想了,留着聪明的人去想,反正姨娘也好爹爹也好,必定不会害她。

    在卖小吃的摊子前站了一会儿,家里的人不允许她们乱吃外面的东西,有二姐姐看着,两个妹妹也只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花钱去买。

    燕晗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觉着一团面在那捏面人的手中来回翻转,片刻就变成了不同的形态,就算是不买,看一会儿也觉得格外有趣。

    出神地看着那捏面人的小贩,燕晗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灵巧的手,低头张开自己的手看了看,这双手写字写不好看,做出来的饭菜也不香甜,她可果真是个笨蛋。

    自嘲完了,燕晗抬起头来再去看身边的姊妹时,见二姐去到不远处,用手里的扇子掩着半张脸,隔着好几尺宽,羞羞答答的在同一个男子说话,而她那两个妹妹已然跑远,不见了踪影。燕晗在人群里来来回回的找了几遍,终于在一个杂耍的摊子前看到了她两个妹妹的脸。

    燕晗唤了一声,但是她的声音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一片嘈杂之中,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很显然,她的妹妹也没有听到,继续朝着前方挤着。

    燕晗推着人群挤过去,刚刚及到那杂耍的摊子前,却见一人脸上画着青面獠牙,张口喷出大团火来,吓的燕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听到周围人们的喝彩,才又敢抬头去看。

    实在看不见了两个妹妹的身影,燕晗急得去看二姐的方向,却发现二姐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燕晗的心里一下子急了,跟着出来的两个家丁,一个守着马车,一个守着两个妹妹,此时根本没有人来管她,忽然间剩下一个人,燕晗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对了!着急之中,燕晗给自己出了主意,她不逛庙会了,沿路返回,到她们停马车的地方去等不就可以了。

    这是眼下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心里这样一决定,燕晗挤出人群,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走了很长一段路,依着记忆中的样子,她们的马车该是停在了街边一个小巷里,旁边有一颗水桶粗细的柳树,下马车的时候,她还折了一支柳条玩耍。

    燕晗沿着路一直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巷子,又朝的小巷子里面走,不负期望,又找到一棵柳树,可眼下不知是她记忆有差,还是赶马的车夫将那马车挪了位置,那车和柳树中间隔了很宽的位置。

    燕晗心里为自己能找到马车而高兴,顾不上想那么许多,赶紧跑了过去。

    赶车的车夫这一会儿不知去了哪里,燕晗想着或许是口渴了去附近讨水喝,于是便踩着马凳攀着马车跳了上去,一掀帘子进了马车里面。

    刚刚坐下片刻,燕晗觉得马车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扭头一看,见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正端坐着,似乎她的突然到来惊动了他,那人缓缓睁开眼睛,带着一丝嫌恶,冷冷的看着她。

    燕晗惊讶之下,脑子便不好使了,忘了同别的女子一样惊叫几声,只呆呆的问道:“你为什么在我家的马车里?”

鹿鸣:二

    燕晗话音刚落了,马车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个少年手里捧着片荷叶,荷叶上面放着各种切好的果子。

    “公子,给您买了些果子,您解解渴。”

    少年说罢了,乍一看到马车里的燕晗,神情愣了一下,而后皱着眉头道:“车都停的这么偏僻了,怎么还有一个?”

    燕晗看看来人,又看看马车里的男子,奇怪的问道:“你们怎么都想坐我家的马车?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不能上来的。”

    那马车内的男子看着燕晗,从她的话语中多多少少明白了些情况,神情之中稍稍有些不耐烦,但似乎仍旧在压制着自己的脾气,朝着燕晗道:“姑娘认错了,这不是你家的马车。”

    燕晗一听,惊讶的“啊”了一声,再细看马车里的垫子,来的时候铺的分明是蓝色的,如今竟变成了浅灰的,看样子,果真是她搞错了。

    慌慌忙忙站起身来,“咚”的一下又碰了头,燕晗揉一揉脑袋,赶紧掀开帘子跳下马车,面上满是歉意的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认错了,我只记得我家的马车也停在一个巷子里,就在一棵柳树旁边。”说着四下里看着,急得额头上都出了汗。

    那捧着水果的少年见燕晗不像说谎,便道:“既然是认错了也就算了,你还是快走吧。”

    燕晗又连连朝着那两人说了几声对不起,慌慌张张朝着一处跑去。

    坐在马车里的男子已经紧随着燕晗下了车来,抬眼望着燕晗离去的地方,开口道:“你不是从那边过来的。”

    还未曾跑远的燕晗猛然停下脚步,又返回去朝着那棵柳树看了看,反复确认了一番,点点头道:“对对对。这次我留了心眼,我来时候,那柳树在我南边,刚才一跑它就到了我的北边,这样确实不对,多谢公子。”

    说着调转了方向,又朝着街市的方向跑了过去。

    直到燕晗没有了踪影,那捧着水果的少年才道:“公子,您看这姑娘是不是有些傻?”

    那锦衣的公子没有说话,少年又道:“以前碰见过想要吸引公子的,那眼神都是脉脉有情含羞带臊,这个可倒好,看着公子时,还不如看着一棵柳树欢喜。”

    那锦衣公子原本一派严肃,听身边小厮这样一说,摇摇头,面上也带起了一丝笑意。

    这边燕晗跑到大街上又找了一圈,才在另一个小胡同里看见了一棵差不多大小的柳树,和柳树下面停着的马车。她那二姐和两个妹妹已经在等她了,该是嫌弃她回来的有些晚了,两个妹妹还不高兴的撅着嘴巴。

    燕晗生怕挨骂,就不敢说自己方才找错了马车,只乖乖上了车子,跟着回家去了。

    一天里晚饭是大家围在一起吃的,燕晗可以过去坐在桌前,各房姨娘却是不能的。

    每次晚饭前姨娘总会提点她一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是碰见大家商量事情就要少插嘴,免得说错了,惹得别人不高兴。

    这句话燕晗牢牢地记在心里,确实自己嘴巴比较笨,就算是说了什么话,也不像别的姐妹兄弟一样,逗的父亲哈哈大笑,她只安安静静的往碗里扒着自己的饭,可有时候只吃饭,爹爹还是会怪她笨,连吃个饭都不显得机灵。

    吃饭间,爹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起了与二姐今天在庙会上说话的人,二姐羞怯地告诉爹爹是某某家大人的儿子,是多大职位的官,正准备考什么样的前程。

    爹爹听了之后摇了摇头,觉得这家的身份配不上二姐,他会在朝中有意结亲的人中,再挑合适的选一选。

    类似这样的评价,爹爹已经进行了许多次,有的主母觉得合适,二姐姐也觉得合适,爹爹总会在人品和官场上再细细考量一番。

    主母想将二姐姐嫁到高门大户里,有时候男方的门槛太过高了,爹爹也不同意。

    每当这个时候,二姐姐总会嘟囔着说,大姐还嫁进了宫里,做了娘娘呢。

    可爹爹说,大姐燕微嫁到宫里一两年,并不得皇上宠爱,而且皇上娶了也不止他这一个臣子的女儿,这并不能提升家里剩下的姐妹嫁的人家好赖,如此一衡量,还是要看自身门第怎样。

    燕晗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件事情离她还远,二姐姐的夫家都选的这么困难,说不定得要过很久才能轮到她。

    再者说了,她长相一般人又不机灵,说不定四妹妹五妹妹都出嫁了,她还是家里的大老难。

    夜里临睡觉前坐在灯下,姨娘拿着书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燕晗知道外祖家虽然是商户,但姨娘也识得一些字,虽然比不上大哥大姐他们学问多,但是教她还是绰绰有余了。

    燕晗跟着姨娘将书本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提起笔来写了一遍又一遍。姨娘看着她写的字,总会摇摇头,然后让她在空白的地方再写一遍。

    燕晗知道姨娘是为她好,每次也都学到姨娘说睡觉,她才收拾收拾回房睡觉,夜里梦见大姐,骑马带着她在郊外的草地上驰骋奔跑。

    燕晗觉得大姐是这个家里最优秀的姑娘,她比她们余下几个姐妹加起来的学问都要好,爹爹是武将出身,大姐小时候随着爹爹官职的分配各地跑,还同爹爹在马场上练过刀枪,等到二姐大的时候,爹爹的官职已经高升,家人也定居在了京都城里。

    到了京都,身边都是显贵的人,爹爹这才格外抓起他们的功课来,男孩子还好,常常出去骑马射箭,女孩子则全部留在家里,学一学文章做一做女红,只等着培养出个温柔贤淑的性子,嫁一个好人家的话,对她们自己好,对爹爹的官途也好。

    燕晗觉得,在这一方面,她又要让爹爹失望了,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老天爷偏偏挑出个她来,让她又呆又笨。

    自从先生不让燕晗上课堂了,每当家里别的孩子们在课堂听先生讲课的时候,燕晗总会坐在园子里看来来往往的仆人干活儿。

    有时候去厨房,看那又胖又矮的老刘炒菜,看打下手的人,将一只鸡或者是几条鱼,用极其利落的手法杀洗干净。

    有时候又会去看丫鬟们打扫院子,看她们将地上落了一层的梨花花瓣扫在一起,边说笑,边用竹编的筐子将它们装起来。

    燕晗知道,这是府上的一个姨娘,将花瓣晒干了用来装枕头的,据说睡觉的时候被褥上全是花瓣的香味,好闻极了。

    听了这个办法,燕晗也央求着姨娘为她做了一个,可枕着那花瓣的枕头,仅仅睡了一个晚上,燕晗脖子上就起了大片的疹子,那卖苦药的大夫给她开了好几幅药,吃了之后才见好。

    为这件事情,两个妹妹还曾笑话过她,燕晗想想这件事情也觉得可笑,在两个妹妹笑话她的时候,也跟着呵呵的笑。

    整个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似乎都已经对燕晗的样子见怪不怪,燕晗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们和她说,三小姐你往旁边挪一挪去看,我们得把眼下的活干完。

    燕晗听话,往往都会挪到下一个地方去,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便趴在水池边,用手里捡的花瓣去砸向水中的鱼儿。

    近日里大哥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王八,扔进了园子的水池里养着,那王八整日里趴在池塘里伸着脖子,燕晗用花瓣砸它,它都不睁开眼睛看一下。

    于是燕晗又算是发现了新奇的东西,去厨房里同杀鸡的厨子要了一块肉来,隔了老远扔给那乌龟,结果扔了好几块儿,那王八任旧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如死了一样,就当燕晗拿着一只长长的棍子,想要捅一捅它,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时候,它又动了动尾巴,继续在那里闭目养神。

    这只王八让燕晗看了好几天,实在是无趣了无聊了,燕晗便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在树荫下学着那王八的样子闭目养神。

    也果然这样,身体仿佛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耳朵上,可以细细的听见不远处的丫鬟们在说些什么,听见厨房炒菜时锅铲在锅里翻炒发出铛铛声响,也能听见似乎有人走近了,原本说着说着话,忽然停下来,噗嗤一声笑了。

    那说话的声音里有大哥哥的声音,燕晗听的正入神,却忽然间听到大哥哥在喊她的名字。

    “燕晗。”

    燕晗睁开眼睛朝着大哥看去,见大哥竟是领着五六个人朝这边来了,为首的一个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落下去,便与燕晗四目相对看了正着。

    乍一眼,燕晗觉得这人好像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到过?后来燕晗又想,这人长得好看,仿佛是画上的神仙,她一定是在画上见过。

    这样给了自己一个解释,燕晗赶紧从石头上直起身来,知晓应该是大哥带着京都里一些有头有脸的青年来家里做客,她是个内眷,不应该在这里过多逗留的。

    站起身来,燕晗乖乖唤了身大哥,脑子愣了一瞬,想想自己接下来应该朝着大家行个礼,于是在站了片刻之后,笨拙地行了个礼节,拽着裙摆飞快的朝着别处跑去了。

鹿鸣:三

    大哥哥的乌龟,被那神仙似的人要走了,这让燕晗连着好几天都没能寻见事情可做,不过好在大哥哥是个贴心的人,见燕晗失落,便叫着她到郊外骑马。

    两个妹妹对骑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家里踢一会儿毽子,二姐燕颖想了想,穿上了最好看的衣裳,要和他们一起去郊外骑马。

    燕晗是几个女孩子里面最喜欢骑马的,曾经大姐也喜欢,不过大姐进了宫里,想来是不能骑马了。一般时候大哥都是不愿意带着妹妹出去骑马的,女孩子在他们眼里总觉得累赘一些,但眼下为了补偿妹妹没了乌龟的心里空缺,才想着带她出去一起骑马。

    每次去郊外骑马的时候,燕晗总会让姨娘找出她那身束袖的骑装,那件衣服是燕晗长这么大,极少主动开口要的东西之一,黑灰的衣料极其耐脏,骑在马上沾了灰尘,或是鞭子扬起来泥土甩到身上,看上去都不大明显,是骑马最好不过的装扮。

    城郊外有一处马场,那里的马体格健壮,大的小的都有,京都城里喜欢骑马的富家子弟,除了有自己专属心爱马匹的,大多都喜欢从那马场里挑选一匹,那马儿经过专人训练,大多性格温顺跑得也快,各家里若是想骑马,也省时省力再将马儿从自己家里骑出来。

    燕晗最喜欢的是马场里面一匹棕红色的马,当年大姐跟着她骑的时候,那马儿还是一匹小马,这两年里,燕晗每次去,还是专门去找那匹棕红的马,她虽然和那马儿一起长了两岁,可个头上显然并没有长过那马,于是燕晗便从骑小马,变成了骑大马,这一点倒是比家中其他的姐妹长进的快!

    进了马场里面,燕晗第一时间便去问那养马的马夫,她常骑的那匹棕红的小马在哪里?那养马的人显然对燕晗有些印象,知道燕晗是一个脑子认死理的姑娘,认准了那匹棕红色的马,就一直只骑那匹马,之前一次来了,不巧赶上那匹马生了病,她也并没有骑别的,抱着草料守在那马的跟前喂它。可是眼下,那马夫看着燕晗反倒犯了难,有些歉意道:“不巧了小姐,您那匹马刚刚被人骑了,就在马场里面。”

    燕晗一听,顿时觉得十分失落,到马场宽广的草地那边看了看,隆起的山坡挡住了远方的路,燕晗看不到她那匹红马究竟在哪里,只能立在路口眼巴巴的等着。

    大哥知道劝她也没有用,让燕晗留心不要乱跑,自己去选了一匹马,扬着马鞭远远的跑走了。

    二姐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摇着扇子,她穿的衣服好看,不愿意惹了马身上的味道,出来不过是散散心,看看风景,碰巧遇上几个同样出来的姑娘,说说话也能交个朋友。

    姑娘们围在一起,不是说着什么颜色的胭脂好看,就是说哪家裁缝铺的绣花漂亮,或者兴致来了作两句诗,聊一聊女红的针法,这些燕晗都不擅长,还不如立在路边等着她的马。

    往往这个时候,二姐也希望燕晗离她远一些,因为带着个笨妹妹出去,总会在别的姑娘面前丢了脸面,若是遇上个爱慕她的公子,人家上来搭话,燕晗都不懂得见机行事,只会说些又呆又笨的话来。

    等了许久,眼看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来越热,燕晗脸上身上都出了汗,才远远地看见了她那匹棕红的小马。

    还未等到那骑着马的人走近,燕晗已经跳起来,朝着那马儿招招手,唤着她给那马起的名字。

    “绣球,绣球。”

    远处的绣球耳朵灵敏,显然是听见了燕晗的呼唤,原本悠悠踱着的步子忽然加快,带着骑在马上的人,哒哒的朝着燕晗这边跑来。

    到了燕晗身边,马儿呼哧两声摇摇脑袋,燕晗高兴的过去摸了摸绣球的脑袋,看着它的眼睛笑呵呵的道:“绣球你有没有想我?”

    马儿没有回答她,骑在马上的人倒是十分惊讶。

    “是你。”

    燕晗抬起头来,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她脑子比较笨,平日里很难记住生人的脸,但看着面前人眼熟,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你是那要了王八的神仙?”

    “神仙”这个称呼,原本倒是一个过高的比喻,只是突然间和“王八”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反而觉得十分别扭。

    似乎是为了报复一般,男子挑挑眉头道:“你是那学王八睡觉的姑娘?”

    燕晗听着这句话也觉得别扭,但是想了想也没什么毛病,便点点头道:“是我是我。”

    男子呵呵一笑,弯下些腰,朝着马前的燕晗道:“跟着你哥哥来的?”

    燕晗点点头。

    那男子看了片刻拽了拽手里的缰绳,调转马头,劝告道:“找个地方等你哥哥,莫要跑远了,再上了别人家的马车。”

    “哦。”

    燕晗心不在焉的应下一声,精神都集中在绣球身上,眼看男子掉头要走,赶紧开口道:“你都骑了一圈儿了,你让我骑一骑好不好?”

    男子并没有相让的意思,“这马是我先选的,银子也早已经付过,为何要让你骑?”

    说着,踢了踢马腹就要朝远处离去。

    燕晗一看绣球要走,上去几步失落的唤道:“绣球绣球。”

    绣球似乎感受到了燕晗的失落,竟是一调马头,带着那男子又跑了回来,到燕晗身边止步不前。

    燕晗看着马上的男子,知道对方说的有理,可她实在也想骑一骑绣球,便说好听的央求道:“你已经要了我家里的王八,你就把绣球给我骑一骑好不好?我改天再送你一只王八,两只都可以。”

    男子惊奇身下这匹出色的骏马似乎已经认主,却是眼前这个虽说不上傻,却也呆笨木讷的丫头,还起了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便一翻身下了马来,看着燕晗道:“我要你那王八做什么?这马我不仅要骑,还要带回去,这世上还没有不听我话的马。”

    燕晗一听他要将绣球带回去,那样的话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绣球了,便一撇嘴带了些哭腔,“你能不能不要带走它,那样的话我就见不到它了。”

    男子牵着马儿边往马厩走,边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早些让你哥哥给你买回去?”

    燕晗难过道:“爹爹说要让我绣花,不能让我整天的骑马,那样的话会嫁不出去的。”

    男子呵呵笑了,似乎是玩心起了,逗燕晗道:“那你是想要马?还是想要把自己嫁出去?”

    “要马。”不经思索的,燕晗就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但是说罢了,又难过道:“但是 我要了马,我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姨娘就会很伤心,我,我……”

    一时间,燕晗变的十分为难。

    不远处燕晗的二姐燕颖注意到这边,看见燕晗脸上的表情似乎要哭,目光挪到那牵马的男子身上,透出一抹惊艳的目光,看看身边的姑娘,大都正朝着那边望着。

    用扇子遮着嘴巴笑了笑,燕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笨妹妹还有些用途,于是朝着身边的姑娘们道:“我这妹妹像是又不懂事了,我去说一说她。”

    说着,起身便朝着燕晗这边来了。

    燕晗正拦着男子不让走,忽听得身后有柔柔的声音唤她,“三妹,你又淘气了。”

    燕晗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二姐,难过道:“二姐姐,他要将绣球买走。”

    燕颖过去,朝着那男子款款行了个礼,声音温柔,开口道:“我这妹妹不懂事,让俞公子见笑了。”说着又安慰燕晗道:“这马是马庄的,又不是你的,俞公子若是想买便可以买,你这样阻拦是不对的。”

    燕晗听着,知道是这么一个道理,若自己再闹下去就是不讲理,只紧紧抱住绣球的脑袋,闷声不语,簌簌的掉起了眼泪。

    燕颖这一番劝解,没能引起男子多大的关注,只看着燕晗闷声哭泣的模样,便也不再为难这么一个小姑娘。

    一抬头看见不远处,小厮已经将他的马牵了过来,男子看看燕晗一身黑灰的骑装,便逗道:“小丫头,不如你和我比赛,我骑着我的马,你骑着我的绣球,你要是赢过了我,我就将绣球送给你,怎么样?”

    燕颖一听,刚要阻止,却见燕晗已经挺起胸膛,用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昂着脑袋道:“你可要说话算数。”

    “一言既出。”

    燕晗想想先生教过的话,想了片刻才想起一半来,接话道:“绣球难追!”

    男子哈哈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鞭子扔给燕晗,口边吹起一个口哨,不远处那小厮手里牵着的黑马,奔腾着马蹄朝这边跑来。

    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子响,燕晗骑着绣球飞驰而去,身后的男子看她骑出去一段距离,才扬起马鞭追上前去。

    跑在前面的燕晗不顾其它,满心里只想着绣球啊,跑吧跑吧!若是输了这场比赛,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身下的马儿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意,正是健壮的年纪,在满是青草的马场上奋力驰骋着。

    马场上不少骑马的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只觉得一道棕红的身影从面前飞驰而过,还未看清马上人的脸庞,一道黑影也极速掠过,两人这般速度,就算是骑马的老手,也不禁要赞叹一声。

鹿鸣:四

    比赛结束,燕晗赢得了胜利,抱着绣球的脑袋哈哈大笑,但是马场之上明眼的人看得出来,即使燕晗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但是随后而至的黑马一直保持着紧跟的姿态,虽然最后慢了燕晗一步,但里面必然含有一定谦让的成分。

    得胜的燕晗不管那么许多,只知道眼下绣球不用跟着那人回家,她以后也还能再见到绣球。

    燕晗的大哥此时已经过来了,朝着与燕晗比赛的男子拱手行了个礼,笑呵呵道:“俞兄,我这妹子不懂事,实在是抱歉。”

    男子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拍了拍燕晗哥哥的肩膀。

    “轩年,你家这妹妹倒是最会做生意,用一只乌龟换了一匹好马,果真厉害!”

    燕晗的大哥忙道:“俞兄莫要说笑了,那马既然你已经买下,便是你的,妹妹常在家中,也是不必骑马的。”

    平日里燕晗最听大哥的话,眼下却忍不住出言道:“可是大哥,他明明说过的,如果输的话就将绣球给了我。”

    大哥王轩年难得训斥妹妹道:“不要再胡闹了,等大哥回去给你买好吃的。”

    一旁边的二姐燕颖也上前劝说燕晗,“三妹别闹啦!快将马儿还给俞公子。”

    燕晗不情不愿,也知道闹下去没有结果,大哥和二姐必定不允许她将绣球带回去,况且这人花了银子将绣球买下,绣球也本该是他的。

    虽然方才的比赛他明明都答应了,可大哥二姐的意思燕晗也听得出来,他们都觉得之前的比赛不做数,连自己的家人都觉得不作数,那必然没有人为她证明方才的比赛是真的。

    依依不舍的摸了摸绣球的脑袋,燕晗见他的那匹黑马养的毛色油亮体格健壮,想来也是一个爱马的人,说不定绣球跟着他回家,比在这马场里面生活的还要好,唯一不好的可能就是见不到她了。

    摸了片刻,燕晗握着马绳,牵着绣球过去,递到那男子面前。

    “绣球给你,你要对它好一些。”

    男子瞧着燕晗道:“你不怕我哪天骑厌了,杀了它吃马肉吗?”

    “人们都说马肉不好吃的,你要是哪天骑厌了,你就到我家里告诉我,我用我的首饰跟你换,你要是喜欢王八,用王八换也可以。”

    男子哈哈笑了,“规则是比赛前说好的,既然你赢了,那它就是你的。”

    燕晗一听这话,眼睛里透出晶晶的亮光来。“真的吗?”扭回头看着身旁的大哥二姐,惊喜道:“大哥二姐你们听到了吗?他说将绣球给我。”

    燕晗的大哥刚欲开口说话,便听那男子道:“这是我答应她的,轩年兄是要让我丢了信誉吗?”

    燕晗的大哥摇摇头,也无奈的笑了。

    男子朝燕晗近了一步,稍稍弯下腰,看着燕晗道:“小燕晗,我叫俞璋言,你记住了吗?”

    “俞璋言。”

    燕晗点点头,又认真的指正道:“我不是小燕晗,我只比哥哥小四岁。”

    “哦。”俞璋言点点头,“那也不小了,这下有了绣球,是不是又该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了?”

    “我,我少骑马不就可以嫁出去了。”

    燕晗说完这话,一旁边围过来的看热闹的人听到后,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二姐燕颖悄悄拽了拽妹妹的衣袖,觉得脸上有些臊的慌。

    俞璋言也跟着笑了起来,朝着燕晗的大哥道:“我发现你这三妹妹,倒是比半个京都的女子加起来都有趣。”

    燕晗的大哥此时脸上也觉得有些无光,毕竟一个女孩子家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自己嫁的出去嫁不出去这种话,况且那女孩子还是他的妹妹,京都城里十有**的人家,都知道他这妹妹脑袋木讷,并不聪慧。

    闹腾了半天,好戏散场,燕晗在大哥和二姐的数落下,坐上马车往家里走去,在京都城里,大哥不许她骑吗,所以绣球跟在马车后面,马蹄哒哒的往京都的方向走去。

    夜里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燕晗听爹爹和主母他们又说起了今天遇到的俞璋言,对于这个人,姐姐和主母很是满意,爹爹和大哥却是摇了摇头,说那俞璋言是当朝太师的嫡长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就是娶皇亲贵女当朝公主都般配。爹爹虽有官职,但是与太师家结亲却是高攀了,若不是大哥哥有才学,怕是那俞璋言都不会踏到他们家门里来,京都里许多有姑娘的人家都想攀上他这高枝做凤凰,可到头来并没见哪个入得了他的眼。爹爹还说,二姐燕颖虽然优秀,但比起大姐总差了些,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趁早断了念想,不要往那方面去想。

    大哥在一旁附和着点头,燕晗知道大哥由心里十分敬佩爹爹,说爹爹在官场上也好,为人处事也好,一直都是脚踏实地,打牢了根基再往上走,从来都不会自视甚高,或者另辟蹊径企图一跃成功。虽然与太师家结亲是件极好的事情,但是齐大非偶,对于女儿来说,未必是一件幸福事,“门当户对“这个词语传到今天,是一代又一代人亲身验证得出的结论。

    燕晗不懂这些,只安安静静地吃着碗里的饭,吃着吃着爹爹却又将话说到了她的身上,言语严厉的训斥了两句,责备她胡闹不知分寸,训罢了,见燕晗只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一双眼睛里并没有承认错误的觉悟,便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晚上临睡觉前,姨娘教过她文章之后,也说起了这件事情,让她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嫁与不嫁的话,也不许出去跟个陌生的男子争强好胜,这一下京都的许多人都知道她起马赢过了俞家公子,可骑马哪里是一个女儿家该做的事情?若是有兴趣学学也就罢了,哪能这样折腾出风头呢。

    燕晗张张口跟姨娘说她喜欢绣球,但是姨娘总说一匹马而已,并不比别的重要。

    燕晗闷闷的闭上嘴巴,知道别人懂得的道理比她多,仿佛这件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是她的错。

    夜里的时候,燕晗还梦见了那俞璋言,他扬着马鞭又要和她比赛骑马,燕晗摇摇头,她不过只想要绣球而已,并不是单纯想要赢一场比赛,于是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样欢,嘴里说出梦话来都是,“我不比了,不比了。”

    白日里,燕晗便将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绣球身上,绣球跟着回家之后,便被拴进拉车的马圈里,燕晗怕它换了新的地方吃不饱,便自己抱着草料去喂马,这件事情让爹爹知道了,还训斥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去喂马,若是她再自己动手,就将绣球拉出去卖掉。

    于是燕晗不敢再去喂马了,只不住地央求着府上喂马的马夫,一会儿说上一句,“拜托,你多喂绣球一点啊,喂绣球一点。”

    说的多了,马夫便在燕晗还没有张开口的时候,便回应道:“知道了三小姐,您就放心吧。”

    燕晗点点头,暂时放下心来,可不过两个刻钟,又开始重复起了方才的话,那马夫无奈,只能听得耳朵里长起了茧。

    这边俞家府上,陪着自家公子练剑的小厮想起那日马场上的事情,便道:“那棕红的马可是匹难得的好马,公子都看上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一转眼就送了那笨姑娘?”

    俞璋言也收起剑势,喝了一口丫鬟送上来的茶水,面上有些可惜的道:“烈马我能驯服,可那红马我却驯服不了,它已经认了主人。”

    小厮嘟囔道:“那好歹也是公子花钱买的,带回来养一养,说不定就认下公子了”

    “养养就能换主人的马,我可不稀罕。”

    小厮将自家公子递过来的剑接住放到一边,“那笨姑娘也是命好,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那红马是匹好马,那丫头也是个爱马的人,送给她,也算是宝剑赠英雄,妥当了吧,”

    说着说着,小厮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来也怪,我看那笨姑娘看公子就是不一样,头一次看公子还不如看棵柳树专心,这一次看公子时还不如看匹马欢喜,也不知在她心里,看个什么才能和公子相提并论?”

    不知怎的,说到这里,俞璋言忽然想起了那天一时兴起,同燕晗的哥哥王轩年要的那只总爱闭目养神的甲鱼,再想想小厮方才的话,将刚刚从丫鬟那里接到手中的汗巾,一把抓起朝着小厮扔了过去。

    “臭小子!惯的你简直上天,竟敢骂你的爷!”

    那小厮接着汗巾,尝到了自己贫嘴引来的祸端,但是反思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分明也没有哪句是骂人的,无奈委屈道:“爷,我可没有要骂您的意思。”

    俞璋言瞟了那小厮一眼,“不许辩解,哪儿凉快哪待着去吧。!”

    小厮愁眉苦脸刚要走,却听身后自家的公子又道:“不对!哪儿热哪呆着去!别碍了我的眼。”

鹿鸣:五

    天快入夏的时候,二姐燕颖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这边爹爹倒是遇见了个适合燕晗的人家。

    燕晗听姨娘说,那家人在京中做个小官,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户,但是根基稳妥,并且愿意娶燕晗回去做正妻,男方托媒人来提起之后,两家里长辈见了个面,倒都觉得合适。如今大梁风气开放,人们思想也不似之前那般古板,两家大人为了以后日子和美,便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一对新人打个照面,先见上一见,以后更能合适的来。

    见面的地点是京都城里一家两层的茶楼里面,燕晗穿着姨娘为她准备好的新衣裳,进了茶楼的门,见茶楼里装饰的雅致,里里外外喝茶的客人也都安静知礼,交谈之间说话的声音,都不似酒楼里面,将嗓子扯的如同锣鼓一般大。

    燕晗这次是跟着自家的主母来的,两方母亲打了照面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手去别的房间喝茶,留了燕晗和她要嫁的那个男子在房中,互相看看对方,说上几句话。

    燕晗那未来的夫君本家姓徐,家里排行第二,来时主母要她唤一声徐二哥,此时那徐二哥看看燕晗,看她干净整齐,眉眼生的标致秀气,配上懵懂的眼神,竟也显出一番别样的美来,并不似他想象的那样,是个脏乱疯癫,流着口水乱喊乱叫的傻子。

    燕晗也目光呆呆的看着自己未来的夫君,见这人生的又矮又瘦,脸上斑斑点点全是麻子,看上去没有大哥好看,更没有那叫俞璋言的神仙好看,这让燕晗不免稍稍有些失望,但是姨娘说过日子不看长相,两个人相处久了,看的是人品性格,眼下既然家里都快要定下这门婚事了,说不定这人长的不好,别的地方好呢。

    边想着,燕晗率先开了口,“是你要娶我对不对?”

    那徐二哥忙点了点头,走近了燕晗一些,“对,改日就将亲事定下来,过了夏就商量成亲的具体事宜。”

    “哦。”燕晗应下一声,觉得与这人没话说,便不做声了,趴在桌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那徐二看看燕晗,似乎是想要试探一下燕晗到底是不是个傻子,便问道:“三姑娘,可识字?”

    燕晗托着腮,“认识。”

    徐二面上露出欣喜,“琴棋书画可会?”

    燕晗想了想,认真道:“会骑马。”

    提起骑马,徐二想起前阵子燕晗与俞家公子比赛骑马的传言,便摇摇头道:“待成亲以后,我教你吟诗作画,就不用再骑马了。”

    “为什么?”燕晗有些不高兴,“我成亲是要带着绣球的。”

    这话说的那徐二哥一头雾水,“绣球,是谁?”

    “是我的马,我心里很看重它,不能丢下它。”

    “那,好吧……”

    徐二听着燕晗的话,心下确认自己这未来的妻子果真有些木讷,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心里看中的是一匹马呢。想到这里,那徐二原本因为两家身份对燕晗的恭敬和拘谨淡了下去,过去朝着燕晗道:“三姑娘出身高贵,或是从小娇惯些,但是徐家几代都是在京的官员,连府上的丫鬟都会识文断字,等三姑娘嫁去,便要有正妻该有的端庄和姿态来,必不能在广众大庭之下骑马了。”

    燕晗看看那徐二哥,这人不过才与她见这一面,就同爹爹一样说教她不许骑马,燕晗不敢惹爹爹,但是眼下,实在是不愿意理这徐二,便闭着嘴巴,不想说话了。

    那徐二见燕晗不理,便心里觉得不应该和个半傻的人斤斤计较,便哄道:“我们不说马,你除了马,还喜欢什么?”

    燕晗想想,近日里实在也是没有遇见什么新奇的东西,便随口道:“王八吧,家里原本有一只爱睡觉的,结果被别人要走了。”

    徐二一听,读书人多年的毛病上来,即刻纠正道:“三姑娘怎能如此口出粗言?将甲鱼说的如此难听!”

    燕晗看看那徐二哥,疑惑道:“你不觉得“王八”两个字,比“甲鱼”要好写好念更通俗易懂么?”

    “你……”那徐二一听竟是无言以对,当下觉得燕晗无礼又蛮缠,只能气的一甩袖子。

    “噗嗤”一声,有人低低的笑了起来,燕晗听了听,正是他们挨着的隔间里面,这茶室每个房间都是用一层木板隔出样式来,虽然好看,但是隔音却是一般。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偷听不好,隔间的人忙开口道:“见谅,我本无意偷听,是刚才这位姑娘的声音有些大了。”

    这一句,让那徐二觉得羞臊不堪,更加气的慌。

    燕晗却直起腰来,虽然她的脑子记生人的脸不大灵光,但是对声音还是比较敏感的,听着隔壁的声音,总觉得熟悉无比,仿佛在哪里听过。

    刚发着呆,想着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忽然之间听到茶楼里面一阵嘈杂声响起,似乎是有人打斗起来,杯子碗碟碎裂的声音纷纷不断,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隔壁茶室当中的人似乎也行动起来,旁人或许凑着眼睛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燕晗却只关注隔壁到底是谁的声音,听到了隔壁有快速拉开椅子的动静。

    正想着,忽然之间他们所在的房间被人粗暴闯入,那正觉得燕晗丢脸的徐二腾的站起身来,刚想质问对方为何闯进来,在看到进来人手里的刀子时,吓的两腿哆嗦,颤颤巍巍的伸手指着那人道:“你,你要做什么?”

    来人似乎被人追着,有些慌不择路,眼看跑到房间里面进了死路,匆忙间在屋里看了一眼,几步过去一把抓起燕晗,将冰凉的刀,架在了燕晗的脖子上。

    脑袋里正想着事情,突然之间被人挟持了,感受着脖颈间的冰凉,燕晗一下子吓的咧了嘴巴想哭,可那劫匪似乎正心慌着,凶神恶煞朝着燕晗吼叫道:“不许哭!”

    燕晗一听,咧着的嘴巴又慢慢合上,急的简直都忘了怎么哭。

    下一刻,几个人紧跟着到了房间门口,正准备冲上来的时候,见劫匪手中挟持着燕晗,便都停下了脚步,而那些人中有一个燕晗认识,便觉得好不容易看到个熟人,忙求救道:“俞,俞……”俞了半天,燕晗脑子卡顿,分明已经记住了他的名字,情急之下却又忘了,可眼下救命要紧,便又赶紧道:“俞神仙救命!”

    俞璋言看着面前紧张形势,原本面色沉重,可燕晗紧张之下,拉着要哭不哭的表情一声“俞神仙”,竟然让他在如此情景之下有了想笑的冲动,可毕竟人命关天,俞璋言出言朝着燕晗道:“你不要乱动,知道吗?”说罢了,生怕燕晗这比别人少几根筋的丫头要点头,紧着又道:“不许点头!”

    燕晗一撇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被追到末路的劫匪一见随手劫持的人竟然同俞璋言认识,心里便有了底,朝着围在门口的人道:“你们都退开,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她!”

    燕晗一听对方要杀她,更是慌了神。

    俞璋言带着身边人稍稍向后退了几步道:“你将刀放下,还可以从轻处理。”

    那劫匪面目狰狞哈哈笑了几声,竟是有几分癫狂状,“你查的没错,我手上已经有了好几条性命,从轻是怎么个从轻法?难不能到了官府,我还能活命!”说着,换成用手掐着燕晗的脖子,手里握着刀朝着门口边走,边乱砍了几下,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不然我死,也得要找人给我陪葬!”

    听完这话,看着那人凶恶的姿态,原本在茶室中,颤抖着躲到角落里的徐二吓的腿一软,两腿间不受控制,伴着腥臊的气味湿了一大片。

    燕晗被掐着脖子,只觉得头昏脑胀,被那人拉扯着跌跌撞撞,一双手胡乱的挣扎着,叫不出声音,只得干流着眼泪。

    俞璋言一见眼前场景,不敢再贸然行动,又示意身边人缓缓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担忧只怕是此次抓不住这人,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燕晗挣扎间,只觉得手边打碎了泡茶的盖碗,碎裂的边缘尖锐锋利,划破了她的手掌。

    感受着身边劫匪的疯癫,燕晗怕极了,一手抓起一块碎裂的瓷片,朝着那人青筋暴起的颈间便扎了过去,鲜血喷涌出来,溅了燕晗满脸,燕晗闻着鼻息间的血腥气,就像是看着厨房的仆人杀鸡宰羊时,极快且准的一刀下去,鲜血喷洒到了有人提前摆好的盆里。

    可是眼下,她手上的是人血,她竟然杀了人!

    燕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感受到牵制着她的手一松,那人竟捂着脖子噗通一声倒了下去,燕晗一看自己自由,便慌不择路,看见个出口便要往外逃窜,刚刚到了窗前准备扑出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后领。

    燕晗擦擦眼睛上的血水泪水,看着高高的窗台下面,竟是一片齐刷刷的刚刚砍伐的竹子,若是跳下去,就算是不摔的头破血流,也得被刻意留在地上的竹竿扎的满身窟窿。

    后知后觉,吓的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燕晗回过头一见拎着她后领的人,咧着嘴又想哭,呜呜咽咽道:“俞神仙,我杀人了。”

    俞璋言看燕晗这幅模样,一张原本俏丽的脸哭的皱成一团,便蹙着眉头安慰道:“不要怕,他是坏人。”

    谁知燕晗看看一旁边已经吓瘫,尿了裤子的徐二哥,更难过道:“杀了人,我又嫁不出去了!”

鹿鸣:六

    燕晗虽然不聪明,但是最后这一句话也算是料事如神,茶楼的残局收拾完了之后,那徐家便不打算再商量与燕晗的亲事了,只因为那徐家老母关心儿子,从别处一过来,看到死了人,流的满地血,尖叫一声,同她那儿子一样瘫软在了地上,在听说人是燕晗杀的之后,便当即将头摇了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喃喃不停的道:“这杀人的儿媳,可不能要啊!可不能要啊!”

    那徐二见了老娘哭的一塌糊涂,扑进老娘亲怀里也哭的一塌糊涂,如同婴儿要吃奶一样,最后母子两个连同丫鬟连招呼都没有顾得上同燕晗的主母打,便互相搀扶着走了。

    这件事情,将燕晗的主母也吓的不轻,但到底跟着上过战场的丈夫生活了这么多年,大面上的仪态还是有的,虽然没有责备燕晗,但是也惋惜眼看就要成了的亲事一下子黄了。在京都里,大多的人家都知道燕晗是个笨的,若是往后再加上杀人这么个凶悍的名声,怕是低门小户也和这徐家一样,不敢再娶了,这个并非是她亲生的女儿,在亲事上竟会成了一大难题。

    为这一点燕晗也觉得颇为无奈,她又惊又怕,还丢了亲事,眼下想好好回家躲进姨娘屋里也不能,还需得跟着俞璋言,去到官府里面,对这件自保杀人的案子签字画押之后才能回家。

    俞璋言看着身边跟着他,一直丧着一张脸的燕晗,想想她临危时的做法,不免生出几分欣赏之意,好奇问道:“你是在害怕杀了人?还是在苦恼亲事黄了?”

    燕晗跟着走,声音带着哭腔道:“都有。”

    “你下手又准又利落,若不是之前认识你,说你是杀手我都信。”

    燕晗道:“厨房里杀猪宰羊不都是割脖子么?有一次府里刚来的小伙杀兔子,刀子捅了身上还被咬了一口,老师傅说要抹脖子,要割流血的地方。”

    俞璋言伸手蹭蹭鼻子,“你学这个倒聪明,一出手抹了个人的脖子。”

    “我,我也后悔,可是他已经死了,吃药也好不了了。”

    俞璋言安慰道:“你不要后悔,若你今日不杀他,以后还会有更多像你这样的姑娘被他杀死的。”

    听了这句话,燕晗原本惊恐愧疚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安慰,看着身边的俞璋言,问道:“爹爹说你是太师的儿子,怎么会出来抓坏人了?”

    俞璋言好奇道:“太师的儿子就不能有自己的差事么?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燕晗听了,觉得也是这么一番道理,便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去呢?”

    “去签字画个押就可以了,用不了几个时辰,过后我差人送你回去。”

    燕晗忙推辞道:“不用不用,母亲大人说了派人来接我的。”

    “我派的人比较妥当,都是练过功夫的,万一那坏人有同党,你岂不是危险了?”

    “啊?”

    燕晗一听危险,即刻变的愁眉苦脸起来,慌忙道。“我可不想再杀人了。”

    “你放心,这个几率应该很小。”

    说着,俞璋言又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看来小燕晗的确难以出嫁,眼下的亲事又黄了!”

    燕晗搭拢着脑袋,“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让爹爹去给我绑一个夫君回来。”

    俞璋言哈哈笑了两声,“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我若是说出去,配上你赛马和杀人的名声,乍一听倒像个女土匪呢。”

    她这里满心里都愁的慌,却见对方哈哈地笑了起来,燕晗心里有些生气了,“你不许笑话我,小心你也娶不到媳妇!”

    俞璋言边走着,两只胳膊交叠着,将剑抱进怀里,“想要嫁我的姑娘都踏破了门槛,我自然是不愁亲事。”

    “我大哥和你差不多大。孩子都有了,你为什么没有成亲?”

    俞璋言想了想,“未曾遇到合适的吧。”

    燕晗脑子单纯。说话也不顾及其它,张口便道:“我爹爹说你可以娶公主。”

    俞璋言道:“我这人脾气不好,我父亲都知道,若是娶了公主,家里必定要闹翻了天。”

    燕晗难得为生活感慨道:“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说门亲事这么愁人,我要是嫁不出去,一定会把姨娘急坏的。”说着想起了姨娘,燕晗又摇了摇头道:“不与你说了,姨娘不让我和别人谈论婚事的事情,免得你又笑话我。”

    “我可没有。”俞璋言这话说的倒是实话,他发笑是觉得燕晗这人说话做事有趣,并没有包含嘲笑的意味。

    两个人边说道着,去到了府衙里面,燕晗跟着俞璋言指引,一连画了好几个押,到日头落了西山,才从官府里面出来。

    回去的时候,俞璋言原本安排了自己的小厮去送,可见到燕晗出了门,也抬脚跟了上去。

    回到家里,燕晗发现爹爹和姨娘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她回来,姨娘眼睛一红抹起了眼泪,爹爹则同着一起来到的俞璋言说起了客套话。

    进了院子,燕晗发现二姐姐正躲在树后面,悄悄地朝着门口看,似乎正在看那俞璋言,羞答答的用手里的团扇遮着脸。

    夜里,家人安慰之余,燕晗又免不了受到了爹爹和主母的一顿指责,原本都要定了的徐家亲事又黄了,而且杀人这事闹的京都城里沸沸扬扬,爹爹觉得头疼,虽说也算是伸张正义杀了坏人,但是这事由一个女儿做出,却是有些变了味道。

    临睡觉前,姨娘知道燕晗白日里受了惊吓,便没有教她读书,只好生安慰了女儿几句,愁眉苦脸半天,才问燕晗,若是嫁的不好,到个普通人家,一辈子干活做饭洗洗涮涮,能不能吃的了这样的苦?

    燕晗觉得这不是什么苦,京都城里九成七八的人,不都是每日辛苦劳作,忙活一辈子么。先生在课堂上教过的学问,别的燕晗学的不太好,可她明明记得先生说过,一个人好坏贵在品德,她以后嫁的好与不好,难道不应该按所嫁之人的品德来衡量吗?

    燕晗的姨娘顾虑众多,必然不会像燕晗想的这样简单,悄悄下定了决心,要多攒一些银两给女儿,好让自己这脑袋呆笨的女儿后半生里,生活上有点依托。

    亲事上惹人心烦,学业上也不大顺利,这让思绪迟钝的燕晗觉得颇为烦心,可她心思不聪明,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来,依旧每天去看着绣球,或者坐在课堂外的台阶上,听着兄弟姐妹们念书。

    这日里,燕晗坐在课堂外,听着树上的蝉吱吱的叫着。二姐燕颖下了课过来找她,神情之中满是喜悦,告诉燕晗让她打扮打扮,说是太师家里的千金过生辰,送来了帖子,要她们姐妹两个前去。

    有了热闹的事情,燕晗也非常高兴,心里头十分羡慕二姐,二姐人长得漂亮,不仅会琴棋书画,还能交上很多朋友,她与那太师家的千金相识不过一个月,据说也就见了一两面,如今太师的千金过生辰,竟会给二姐送了帖子,这可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

    燕晗的二姐燕颖也高兴,只是不明白下的帖子当中,为什么要提及带上她的笨妹妹,每每带了燕晗出去,经常会闹些笑话出来,让她这做姐姐的在众人面前抹不开面子,不过对方既然提出来这个条件,那她也就将燕晗带上,到时候拿些好吃的给她,让她少说话就是了。

    天气还有些炎热,燕晗穿了件简单的薄衫,原本姨娘想让她穿一件绣花的裙子,但是燕晗觉得那绣花的太热,悄悄换了一件。

    上了马车见了二姐,燕晗才发现,二姐穿了件绣花的衣裳,素色的布面上,绣着淡雅的玉兰,颜色看着清凉,但是燕晗知道,那一针又一针的丝线缝上去,绣花的地方会让身上捂出汗来。后来燕晗想着,二姐同她不一样,二姐爱美,有时候既不怕冷也不怕热,不像她冬天裹得像个粽子,夏天又恨不得衣服简单轻薄的没有任何式样。

    坐着马车到了那太师府外,燕晗抬头看看高门上的牌匾,见上面有一个俞字,便问二姐道:“这俞和那俞璋言的俞是一个俞?”

    二姐白了燕晗一眼,将声音放的极轻道:“太师都是一个太师,俞还能有几个俞?”

    燕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虽然她没有听那俞璋言说起过有妹妹,但是俞璋言也可能是有妹妹的呀!她们这竟是要去那俞璋言的家里。

    不由得,提到那俞璋言,燕晗又忍不住撇了撇嘴,原本若只因为她又呆又笨,倒还能在京都城里说一门像样的亲事,可是那赛马的事也好,杀人的事也好,彪悍名声总和这俞璋言有关,这让燕晗心里默默祈祷,可莫要再见了那俞神仙,她再添上什么不好的名声来,到时候闹得她连个平头百姓都嫁不了,就只能将姨娘愁白头发,然后她去庙里做尼姑了。

鹿鸣:七

    被府上的人领着,进了俞府的后宅里面,这太师家的宅院比她们家要大的多,燕晗紧紧的跟着自己的二姐姐,生怕走错了找不到路再闹出笑话。

    不过片刻,燕晗便见到了那俞璋言的妹妹,神仙的妹妹长得和神仙有几分相似,但是燕晗看着眉眼之间,还是俞璋言更为精致一些,似乎带着男儿的英气,多一分张扬锐利,让人不敢过多直视。

    俞璋言的妹妹名叫俞璋若,见了面之后先是和比较相熟的燕颖打了个招呼,又扭头笑眯眯的看了燕晗片刻,拉着姐妹二人的手到了房间里面。

    燕晗原本以为,太师的官职比较大,太师的千金过生辰请的人应该也是非常的多,进去了才发现,到了的人并没有多少,不过似乎彼此都格外相熟,一群女孩子饶是平日里被教导的礼仪非常周全,在没有男子的情况下,交谈起来也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二姐燕颖很快就加入了她们的队伍。仿佛自然而然便能融为一体。燕晗则跟着二姐坐在一旁,听二姐的话,认真的吃着面前盘子里的瓜果,别人跟她说话她也有一句答一句,或者安安静静笑眯眯的,若是她说话多了,以后有热闹的事情或者好吃好玩儿的,二姐也就不带她来了。

    一群女孩子坐下互相聊了半天,都各自掏出带来的礼物送给俞璋若,俞璋若高高兴兴地收下礼物,作为答谢,邀在座的女孩子去与她们家后花园相连的湖里,欣赏盛夏开的正好的荷花。

    乘着一条大船,女孩子们坐在船蓬里,随着船儿的慢慢摇曳,细细的欣赏着两岸的荷花,有的花瓣雪白层层叠叠,有的则透着一丝娇粉,花瓣顶端艳丽的地方,粉色浓重呈现出一抹红来。

    燕晗看着,也觉得那荷花格外好看,待靠近了,伸手可以及到长得高的荷花,一群女孩子便都伸着手去摘。燕晗一伸手没有摘到花朵,倒摘了个莲蓬下来,原本要随手扔了,看到手里的莲蓬鼓着几颗饱满的莲子,便悄悄用手抠了抠,将几颗莲子抠下来放进嘴里,咬了两下,觉得不仅新鲜,还别有一番味道。

    俞府的这个湖一直连接到京都最大的宁心湖畔,不过恰巧俞府建在了水浅的这边,一到了夏天,乘着船从岸上出发,绵延几里都是盛开的荷花,这里算是整个京都城里独具特色的美景之一。

    在湖上转了一圈,船儿开始往回驶去,靠近岸边下船的时候,那俞璋若走得慢了一步,不小心绊了燕晗一下,让燕晗两只脚踩进了水里,裙摆也跟着湿到了膝盖的位置。

    为此,那俞璋若深感抱歉,忙唤了丫鬟来,让人带着燕晗去府里换衣服,燕晗看看自己的二姐,见二姐皱着眉头点点头,才老老实实的跟着那丫鬟走了。

    到了一间客房里,丫鬟寻送来一身新裁的衣裳,燕晗不多想便换在了身上,发现这衣裳的尺码与她正好,宽窄胖瘦像是正巧为她做的。

    换好衣服出了门去,那给她引路的丫鬟已经抱着她的衣服去晒,燕晗站在门前,看着门前各条小路,忘了来时是从哪里过来的。

    走了几步,觉得周围的风景越是陌生,燕晗便不敢再走了,只站在树荫下乖乖的等着。

    突然之间,一道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这次燕晗听了出来,那是俞璋言的声音,声音靠近了,带着些亲昵,一瞬之间便到了她的耳畔。

    “小燕晗,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燕晗猛一回头,身体却险些撞上对方,赶紧后退一步,抬起头来道:“衣服湿了,来这里换了衣服,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俞璋言看看燕晗,似乎对她穿上这身衣服感觉非常满意,夸赞道:“嗯,果然人靠衣装,小燕晗还是个美人坯子。”

    燕晗得到夸奖,有些不可思议地捧着自己的脸,谦虚道:“我长得不好看的。”

    “那是他们没有眼光。”

    “那,谢谢你的夸奖。”燕晗想了想,似乎得了夸奖,是应该感谢对方。

    罢了,燕晗很苦恼的问道:“这是你的家,那你一定知道璋若小姐的院子往哪里走吧。”

    俞璋言低头看着燕晗,言语带着些玩味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

    燕晗想一想,“因为这是你的家,你一定认得路的。”

    “这是我的家,我便要带你去么?”

    燕晗一愣,觉着俞璋言这话说的也有理,脑袋里盘算了一番,试探着道:“那我用王八和你换怎么样?你给我带路,我再送你一只。”

    俞璋言抚着额头,当时他在树下看着那爱闭目养神的甲鱼,和那与甲鱼神态一般的姑娘,觉得格外有趣,才张口将那甲鱼要了,结果那甲鱼放进他的园子,又变得没有趣了,而似乎在燕晗心里,每每看到他总要和那甲鱼相提并论一番,这让俞璋言颇为苦恼。

    “你就不能将这件事情忘了么?”

    燕晗认真的摇摇头。“我记文章时脑袋不太好,但是记事情还是可以记得住的。”

    俞璋言无奈,威胁道:“你要是再说这件事情,我就和你哥哥说说,把绣球要回来。”

    燕晗即刻闭上了嘴巴,一个字都不再言语。

    俞璋言看着燕晗,似乎打过了几次交道,他堂堂太师的嫡长公子,在燕晗心里果真还没有一匹马占的位置多,这让他一向骄傲的心有些挫败,往日里他无论到了哪里,难免会有有心的女子贴上来,想要吸引他的注意,没想到如今他倒贴上来,在燕晗面前还是如同一颗石子投进江湖,未能激起一丝波浪来。

    无奈,俞璋言只能单刀直入,试探道:“你一直嫁不出去,我也未曾娶亲,我们两个都是家里一大难题,不如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娶了你怎么样?”

    燕晗一听,惊的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愣了片刻,看着俞璋言精致英气的眉眼,良久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不行,爹爹说一定要很优秀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你,我又笨又傻,所以我不能嫁给你。”

    这是什么道理?俞璋言直起腰来,她自认为不好,反而成了他被拒绝的理由?

    “谁说你又笨又傻,我偏还不喜欢整日里只知道吟诗绣花的女人,我这太师府里从上到下从老到少从男人到女人,哪个张口闭口都是知乎哲也,无趣的很。”

    燕晗没有听出俞璋言言外之意,还热心肠的出主意道:“你也知乎者也,不就和大家一样了么?”

    俞璋言笑笑,“这倒是个办法。”说着靠近燕晗一步,看燕晗眸中带起了一丝紧张,便越发靠近了,直将她逼的贴近树干,退无可退。

    “小燕晗,我后来发现,心里对你有些意思,我娶了你怎么样?”

    燕晗木讷的摇摇头,“不行。”

    “这件事情由不得你。”俞璋言伸手点了点燕晗的鼻尖。“爷看上的东西,还没有跑得了的。”

    燕晗被他的气息侵占,觉得自己每个汗毛都感受到了危险,一紧张又撇起了嘴巴,想哭又不敢哭出来。

    俞璋言再次挫败,稍稍退开些距离,妥协道:“我刚才是在逗你,你跟着我来。”

    燕晗紧张道:“你,你,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你想要我带你做什么?自然是去找我妹妹,难不成还能立刻拉了你去拜堂成亲?”

    燕晗连忙点点头,“对对,我是要去找璋若小姐。我们快走吧!”

    “哼。”俞璋言极其不满的哼了一声,率先走在了前面,带着燕晗这么一个榆木疙瘩,朝着自己妹妹的院子去了。

    直到两个人身影拐弯不见了,俞璋言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厮,在不远处朝着这边看来,隔了老远,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小声嘟囔道:“跟一个笨姑娘说的话,比跟京都大半的女子加起来说的都多。”说完后,只能啧啧两声,来表示自己内心的惊奇。

    这边燕晗跟着俞璋言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一群姑娘所在的院子,看到自己的二姐,燕晗欢喜的唤了一声。

    “二姐。”

    燕颖坐在院子里朝着门口看去,原本还为自己这妹妹多事感到心烦,在见到俞家公子立在门口后,便不由得神情变的温柔了几分,起身过去,朝着俞璋言道:“想必是妹妹又迷了路,多谢公子了。”

    “嗯。”

    俞璋言嗯了一声,扫了一眼院子里都往这边含羞看的姑娘,转身便离开了,只有他那妹妹俞璋若,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头,嘴角噙出微微笑意。

    生辰宴会结束之后,各家的姑娘都上了马车回家去,俞璋若在书房里找到自己的哥哥,故作夸张的感叹道:“有的人费尽心机利用自己的亲妹子,邀了人家姑娘来,又用尽手段与那姑娘独处,似乎也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

    俞璋言瞪了自己妹妹一眼,没有出言搭理,只听得妹妹又道:“想那王家三姑娘也是可怜,突然之间就被你这头狼盯上了,这辈子怕是跑不了了。”

鹿鸣:八

    盛夏过去,进入秋天后,树上的果子便开始陆陆续续成熟了起来,燕晗每日站在树下,抬头看着府上的婆婆,拿着一只长长的杆子将红透了的枣子打下来。

    那枣子落在地上如下冰雹一样,噗通噗通的响,燕晗头上顶着箩筐去捡枣子,捡起一个来放进嘴里咬一口,又脆又甜,好吃极了。

    之前在俞府上,俞璋言说过的话,在燕晗脑子里只当做了一阵耳旁风,与别人逗她时说的玩笑话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她每日跟着姨娘学习几个字,白天里就在府上玩耍,偶尔跟着姐姐妹妹去街道上转一圈,或者趁着父亲和大哥不在,悄悄地骑一骑绣球,不过骑的时候也不敢跑,只在园子里慢吞吞走上几圈。

    近日来或许是天气变化多端,姨娘的身体有些不好了,夜里燕晗一直听着她咳嗽,刚开始时几天,咳嗽两声便又睡下去了,到后来咳嗽起来接连一阵,咳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最近几天夜里,燕晗一听见姨娘咳嗽,便赶紧起身过去,将大夫配的药丸子拿给姨娘。平日里汤汤水水已经喝下去了无数碗,虽然没有恶化下去,但是也不见好转。

    姨娘每天里絮絮叨叨惦记的,都成了她的亲事,做娘的怕自己哪天果真不在了,留着个呆笨的女儿在世上无人照看。

    爹爹每日里朝廷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整个府上的琐事,都由主母掌管,主母虽然从不曾苛待过她们母女,但到底不是燕晗的亲娘,所以姨娘惦记自己的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这几个月里,大哥轩年房中又添了一个儿子,燕晗过去看过几次那胖嘟嘟的娃娃,可嫂嫂一直都不太喜欢燕晗和孩子玩耍,仿佛怕和燕晗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自己的孩子也会变得呆又笨。

    二姐燕颖的婚事在爹爹和主母的操办下,快要定下来了,只是定下的这户人家,似乎二姐有些不大愿意,不高兴的时候,总喜欢找那俞家小姐说一说,只不过每一次都不再愿意带着燕晗,生怕她再惹出什么笑话来。

    燕晗的亲事依旧是整个家里的难题,自打上次徐家不再提及之后,便几乎没有人登门再向燕晗说亲,燕晗知道,父亲和姨娘商量着,已经给她物色了几个寒门子弟,那些读书人稍稍有些功名,只不过家境大多贫寒一些,燕晗嫁过去少不了一辈子要做劳务活了,就算是有着娘家的接济,但是娘家管的了她一时,也管不了她一辈子,毕竟她嫁过去,夫家也是一大家子人。

    对于要嫁的人是高门望族还是寒门子弟,燕晗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她由心里还是不喜欢上次徐二那样的,她心里未来丈夫的样子和气度,就算是比不上俞璋言,最好也不要比自己的哥哥差上太多。姨娘说嫁到夫家就是要过上一辈子的,吃苦干活儿她倒不怕,若是碰上个不顺心的人,那日子过的也就不好了。

    树上的枣子红了一半儿的时候,中秋节就到了,入了夜之后,整个京都城里都亮起了色彩斑斓的灯光,欢歌笑语热闹声洋溢在整个街道之上。

    一家人团团圆圆吃过晚饭之后,燕晗随着两个妹妹跑到了街上,大哥留在家里陪着嫂嫂照顾孩子,只有二姐带着两个家丁跟在后面,看着自己两个年岁不大,和一个心智不大的妹妹。

    燕晗看着街道上满是色彩斑斓的灯笼,除了花花绿绿的各种色彩,手巧的人还将那灯笼做成了各种形状,有的像是一只红眼睛的兔子,还有的用颜料涂染着颜色,做成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

    街道上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杂耍卖艺人,似乎每年都会随着庙会或者灯节的到来而到来,诸如耍猴或者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戏码,人们总会在看了无数遍之后仍旧发出喝彩,似乎受着身边氛围的感染,平日里不起眼的事情放到今天都显得格外的欢快热闹。

    燕晗也是这样觉得的,挤在人群里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人们的喜悦,不管看到了什么,也总想着呵呵的笑两声,可是她停下脚步笑过之后,会发现又跟不上了自己的两个妹妹,而两个妹妹似乎发现了这个规律,也总喜欢交头接耳地捉弄她。

    心里感受到了妹妹的捉弄,燕晗也不觉得生气,便如捉迷藏一样,她们跑,她在后面追,追着追着几个人就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燕晗走到一个卖团扇的摊子前,几个衣着华丽的姑娘叫住了她,她们交头接耳小声说了几句,一个看上去胆子大的问她:“你是王燕晗?”

    燕晗疑惑道:“你认得我?”

    那几个姑娘互相看一眼,咯咯地笑了起来,“上一次在桃园赏花,你不是被那看园子的狗追着跑么?”

    说罢了,几个人又笑了起来。

    燕晗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看着那几个人边笑着互相传达莫名意味的眼睛,燕晗觉得自家的姐妹笑话她时,她心里并没有觉得怎么样,如今看这几个人笑话她,就有一些不高兴了,直言直语道:“你们不能笑话我。”

    有一个人见燕晗竟然出口反驳了,这似乎有些超出了她们心中对于燕晗这个傻子的认知,讥讽道,“你做的事情好笑,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笑了?嘴巴长在我们身上,我们想笑就笑。”

    “你!”燕晗生气了。“我不喜欢你们笑我。”

    这样一说,那几人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不喜欢我们,那你是不是像杀劫匪一样杀了我们呀?哎呀,看来傻子果真危险,就应该关在监牢里面。”

    燕晗一听别人说她是傻子,即刻由气变恼,以前的时候也有人说她是傻子,姨娘总会与那人争辩一番之后,躲进屋里偷偷哭泣,燕晗不想让姨娘哭泣,便也不许有人说她是傻子,就算是有,背地里她管不住,当着面是一定不许的。

    几步上了前去,燕晗举起手来,刚想打那人,却被随后跟来的二姐叫住了。

    “三妹,不许打人!”

    燕晗停下手,扭回头委屈的看着自己的二姐。

    “她们说我是傻子。”

    燕颖此时脸上也有些不好看,过去朝着那几个女孩子道:“你们怎么能在大街上这样说别人呢?跟市井里嚼舌根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这一句话说的那几人面上有些羞愧,但又不想就此认错,似乎为了挽回颜面,其中一个呛声道:“不能在大街上说,是可以在别的地方说吗?谁不知道你的妹妹是个傻子,你再护着,她也是个傻子!”

    燕颖一听这种话,顿时也恼怒了,这确实也是她多年以来在别的姐妹面前觉得难为情的事情,她知道人人都这样想,但是突然剖出来在她面前说开,更觉得脸上臊的如同刀子刮过。

    “她就算是个傻子,也轮不到你们来说!”

    燕晗在一旁边听了,心里觉得震惊无比,呆呆地看着她的二姐道:“二姐姐,我不是傻子。”

    燕颖回过头,朝着燕晗将心中积蓄了许久的火迸发出来,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燕晗一听,惊得后退一步,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一个人重复道:“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小燕晗。”

    人群中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燕晗抹着眼泪扭回头去,见灯火阑珊处,玉带锦衣的男子立在那里,精致如画的眉眼五官,伴着冷傲出尘的气质,将周遭的灯火都衬的没了颜色,而他正朝着这边望过来,眼睛里似乎没有别人,只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燕晗心里分明记着他的名字,一开口竟又唤了一声,“俞神仙。”

    俞璋言冷着一张脸几步过来,将手里拎着的荷花样式的花灯递给燕晗,“我就知道你要出来,找了半天才看到你。”

    燕晗手里拿着花灯,另一只手将脸上的眼泪抹了抹,总算是止住了些心里的难过。

    那几个姑娘中有人认出了俞璋言,赶紧行了个礼,羞答答的唤了一声,“俞公子。”

    俞璋言将目光从燕晗脸上挪开,眼神凌厉扫了那几人一眼,有些鄙夷道:“璋若如今果真是越发没有水准了,怎么什么样的朋友都交?”

    提起俞璋若,又听俞璋言说的这句话,那几人霎时觉得有些难堪,想着之前这俞大公子对她们爱答不理,如今竟会突然针对了起来?几个人眼神之间来回看看,又看向燕晗手里的灯笼,不由得觉得心里惊讶,一开始觉得,若是能入了这俞公子眼睛的,王家燕颖的几率最大,如今看来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燕晗撇撇嘴巴,不曾注意身边的人心理交流会是一种什么想法,只抬眸问俞璋言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傻子?”

    燕晗小心翼翼的神情让俞璋言看着有些心疼,诚心道:“你率真勇敢重感情,怎么会是傻子呢?”

    得到别人的肯定,燕晗眼睛里现出光芒来,“你真的这么觉得?”

    “不是我觉得,这是一个事实,你是整个京都城里唯一敢跟我抓坏人的姑娘,你的勇敢救了你自己,也保护了很多的人不受伤害。”

    燕晗听着,愈发惊喜了,“这是真的吗?”

    灯火阑珊中,俞璋言望着眼前灿若星辰的眸子,点头道:“真的。”

鹿鸣:九

    灯会那夜,燕晗得了俞璋言送的一个灯笼,还有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掩饰的夸奖,没过几天便有沸沸扬扬的传闻说道起来。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听在场的一些人说,那俞大公子或许是中意王家的傻姑娘,但是这个传言并没有传多长时间,便被许多人推翻了,其原因是因为俞璋言此人眼高于顶,性子冷傲,怎么会看上一个寻常人都看不上的笨蛋?而他破天荒的又是送灯笼,又是说好话,必定是中意那王家优秀的二姑娘,所以爱屋及乌,帮着姐姐保护妹妹,才会对燕晗如此袒护。

    不过这个说法,身为燕晗二姐的燕颖却是不信,那俞璋言对她是一种什么态度,她能感受的出来,对方看着她那笨妹妹时又是一种什么态度,她也不似她那笨妹妹一样毫无知觉。

    一开始的时候,燕颖觉得俞璋言好声好气的哄燕晗,不过是为了想给他自己博一个温柔良善的名,可细细一想,这人出身高贵,平日里做事也是说一不二,据说在大理寺中对待犯人,还算得上是个心狠手辣的,这么个人必然不会为了虚名去哄她的笨妹妹,这么看来,倒是那俞大公子对她这妹妹上了心,但是燕颖觉得必然不可能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该是那贵公子突然之间碰见了燕晗这么个傻呼呼的姑娘,玩儿兴起了,想要逗一逗吧。

    别人怎么想,燕晗且不管,只在那日得到了俞璋言的肯定之后,心里欢喜了好几天。连带着将之前俞璋言留在她心里的不好印象一扫而光,变成了像大哥一样好的人。

    燕晗将这件事情说给姨娘听,高兴的说她得到了别人的肯定,结果姨娘面色苍白的咳了几声,忧心忡忡的劝告燕晗,若是那俞璋言再接近,就离他远一些。作为燕晗的亲娘,她心里觉得,像太师府那种人家怎么会看得上燕晗,若对方是个花心公子,反倒将燕晗玩弄一把,那燕晗下半辈子更是要毁了。

    燕晗点点头,原本还想着和那俞璋言做个朋友,结果姨娘不让,这便让她觉得有些可惜,但是燕晗知道,她是姨娘的亲生女儿,姨娘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她好,她就算是听不明白,也知道听话就对了。

    未曾过了多长时间,二姐的婚事便被家里定了下来,虽然二姐有些不大情愿,但是拗不过爹爹,也只能在哭了一顿之后应了下来,日子就定在冬月里,整个家里的人,除了二姐便都开始欢欢喜喜的张罗起了婚事。

    大梁的姑娘出嫁前,都是要提前一个月到神仙庙里烧一炷香的,由家里的主母带领着家中的女儿一起,烧香请愿,期望以后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安康顺遂。

    去神仙庙的头一天,京都下了一场小雪,下过之后落在地上的已经化了,只有树梢头还隐隐留着一抹白。

    一行人坐着马车到了山脚,沿着一级一级的山路往庙里走,山坡之中起了大片白蒙蒙的雾霭,半山坡上的庙宇看上去仿佛架在云端,刚刚及笄的四妹妹嘴巧会说话,高兴的朝着主母和二姐道:“今天这山上和仙境一般,一定是有神仙到了,二姐姐烧香许的愿也一定会实现的。”

    二姐燕颖听了这话,依旧冷冷淡淡的,并没有显出多少喜悦来,但是一旁边的主母却是被说到了心坎儿上,连着夸了几声四妹妹聪慧。

    四妹妹得了夸奖,便稍稍有些飘飘然了,扭头看向燕晗道:“三姐姐不如也许一个愿,说不定回头就能定下亲事呢。”

    燕晗呵呵笑了两声,“许那么多愿,万一神仙的耳朵听不过来怎么办?还是让二姐姐许吧,她的愿望先实现,我们以后再许。”

    默默走着的燕颖看了燕晗一眼,再看了看她那嘴巴最巧的四妹妹,她平日里最喜欢四妹妹的机灵,如今眼下两个人的话听在耳朵里,不知怎的,竟觉得傻妹妹说的更真诚暖心一点。

    越往山上面走,空气似乎比山脚要冷了一些,石阶上化过的雪水,经冷风一吹,有的地方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先是跟着她们的婆子擦了个跟头,然后越走着,主母也开始晃晃悠悠,好几次险些摔倒,吓得众人脚步越来越慢,走了半天也没能走上多远。

    过了片刻,主母看看建在山腰的神仙庙,叹了一口气道:“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头成亲前,今天是最好的日子了,若是过了午时便耽搁了时辰,我这年纪大了也不中用,白白拖累你们,还是几个姑娘先走吧,我在山脚等着你们。”

    燕颖原本想等一等母亲,可见母亲态度坚定,发觉时辰也确实已经不早了,便只能听从这么安排。

    她们这次出来,带了两个小厮一个婆子,留了一个在山脚看守马车,如今伺候的婆子搀扶着主母往山下走,只留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跟着她们,继续往神仙庙中走去。

    越往上走,山路越来越滑了,五妹妹身量小,几次都险些摔倒,倒是燕晗平日里不是骑马就是在假山石头上蹦来蹦去,踩在冰上注意着些,身形还能走得平稳,可原本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的路程,如今已经走了接近一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非得耽误了吉时不可。

    往前走了一段,四妹惊喜的指着一旁的一条小路道:“你们看那里有一条小路,好像是通往庙里的,那小路上面雪水少,我们从那儿走吧。”

    燕晗站在台阶上扭着脑袋朝那小路上看去,果然见那小路上的雪水不多,如今冷风吹过,石阶比土路更容易结上冰凌,若是走那小路,确实会快一点。

    不过燕晗看着,那小路虽然快,但是那边树木比较多,又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多远,石阶铺成的主路上还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但是小路那边,这会子却是一个人都看不见。

    二姐燕颖似乎也有顾虑,停下脚步看着那条小路犹豫,倒是四妹妹机灵,过去看了一眼,朝着众人道:“这路上有脚印,一定是有人过去了。”说着,又劝道:“我们这样顺着台阶走,一定会耽误了时辰的,到时候母亲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么伤心的。”

    一听提起自己的母亲,二姐燕颖当即便心软了,点点头道:“那我们朝着这边走吧。”

    四妹妹一见自己的意见被采纳,顿时高兴道:“二姐可要同母亲说这是我找到的路,到时候二姐顺顺利利成亲,我可是要向母亲讨奖赏的。”

    燕颖听着,不耐烦道:“就你话多,少不了你的。”

    四妹妹哈哈一笑,适可而止,带着几个姐妹,在小路上引着头,朝着庙里去了。

    走了一段路,眼看那神仙庙就在不远处的时候,四妹妹得意的刚想说话,却听林子里有男人的声音交谈道:“这到了冬月里钱不好挣,看来得干上几票才行了。”

    另一人似乎有些犹豫道:“这儿守着京都城,天子脚下,在这边动手是不是有点危险。”

    “哈哈,大哥,这你就没有注意到吧,越是天子脚下,人们的防范之心越是松散,就像眼下人们都觉得守着神仙庙,一个个心里都安稳的很,那些烧香磕头的富家太太公子,连个仆从都不带了,生怕带的多了显得自己心不诚,我们在这儿动了手,抢了东西就朝着城门跑,等那帮娇娇弱弱的下了山去,再到城里报了官,我们都走出去几百里了,天王老子都追不上。”

    另一人有些犹豫,但是思索一瞬,像是用什么利器砍断了身旁的树枝,恶狠狠下定决心道:“妈的!干,干这一票!”

    由于白雾和树枝隐着,那几个男人并没能主意到这边,但是此时听了这番对话的几人,已经吓的脸色煞白,心脏噗通噗通如打鼓一般跳了起来。

    年长些的二姐燕颖本想示意大家不要发声悄悄退走,可她们那走在最前面的四妹妹已经被吓破了胆,尖叫一声朝着来处跑去,这一番动静,即刻惊动了那几个男人,眼见对方从石头后面跳出来,拿着刀朝着这边过来,众人便都扭转身,慌张的逃命去了。

    可是几个闺阁里的姑娘,怎么能跑的过山林里的悍匪,不过一会儿,年龄最小,体格最弱的五妹妹便被抓了起来。

    跟着他们的小厮本想返回去救主子,可回头一看那劫匪手里的刀,吓的腿一软,跌了个跟头接着朝前跑去,可是没跑了几步,便被脚下的雪水一滑,滚下了山坡下面。

    燕晗原本是跑的最快的,片刻就跑的超过了她那四妹妹,可听到五妹的呼救声,燕晗停下了一瞬脚步,扭回头去,于心不忍,想要返回去救五妹妹,谁知却被紧随着的二姐拽了一把,怒骂道:“你傻吗?还不快去叫人!难不成你能打的过他们!”

    燕晗一向听二姐的话,想想她也确实打不过那些劫匪,便紧急道:“二姐,我,我这就去叫人,你门先坚持着!”

鹿鸣:十

    边跑着,燕晗焦急的呼喊着“救命”,与众人拉开些距离之后,燕晗见那劫匪已经追上了四妹妹,只有二姐燕颖还在拼命的跑着。

    跑到主路上,燕晗脚下一滑,顺着台阶往下摔了好几级,只觉得脚踝处一阵麻木,但是也顾不得其它,爬起来之后还是快速的朝着山下跑去。

    由于刚刚下过一场雪,周围又是雾蒙蒙的天,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趁着这个天气来上香的人根本不多,而且此时已经快要过了晌午,就算是有来的香客,基本上都已经下山去了,燕晗跑了好大一会儿,都没有看见一两个人,而遇见的人听见她说有山匪,莫说见义勇为,反而跟着她一起跑了起来。

    燕晗体力好,虽然跌跌撞撞磕碰了不少,但还是一口气跑到了山脚,在见到自家马车的时候,急的哭了出来。

    扑到马车前,她那主母还有些奇怪,问道:“三姑娘怎么自己下山来了,急什么?”

    燕晗急得直跳脚,赶紧道:“母亲母亲,山上有劫匪。”

    王家主母一听,心头一惊,少了往日的镇定,拉着燕晗慌道:“你姐姐呢?你二姐呢?”

    燕晗道:“二姐姐好像也被抓住了,她让我下山搬救兵!”

    王家主母一听自己的女儿被抓住,燕晗却跑了下来,又急又气,一巴掌打在了燕晗脸上,骂道:“你姐姐眼看就要成亲了,你怎么能让你姐姐被抓住呢!”

    燕晗捂着自己的脸,感觉自己脸颊脚踝,所有摔过的地方都火辣辣的,可也顾不上委屈,只反反复复道:“二姐要我找人救她,二姐要我找人救她。”

    王家主母反应过来,确实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救人,于是赶紧叫了身边的婆子和小厮来,四下里也去找人救命。

    眼见四周白茫茫一片,根本没有几个人,燕晗急道:“人们一听有劫匪,都很害怕,爹爹和大哥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报官,我们要报官!”

    “对!对!报官。”王家主母点点头,忙要叫身边的小厮,却发现那小厮已经被她派着找人去了。

    “母亲,我去报官,我会骑马。”说着,燕晗跑到他们乘坐的马车前,将在一旁踟蹰的绣球解了下来,出来的时候,她觉得绣球在府上憋闷的时间不短了,便拜托那赶车的小厮将套车的马换成了绣球,没想到竟是有了大用处。

    翻身上马,燕晗一扬马鞭,控制着力道打在了绣球身上,绣球得到主人命令,嘶叫一声,撒开马蹄朝着京都的方向去了。

    进了京都城里,燕晗想起自己的爹爹早上进了宫处理公务,大哥去了别的地方拜访大儒,她如今知道的官,而且还能捉拿坏人的,便只有俞璋言了。

    在大街上策马而过,人们还未看清马上的人是谁,便觉得一阵风从身旁扫过,只留下了哒哒的马蹄声。

    燕晗去到府衙门前,指名道姓便要找俞璋言,守门的人见她面容焦急,便也赶紧进行了通传。

    俞璋言看到燕晗惊讶不已,见她头发散乱,脸上还有磕磕碰碰树枝划过的痕迹,赶紧问道:“小燕晗,你这是怎么了?”

    燕晗眼睛里面含着泪,赶紧道:“有坏人,有坏人抓住了二姐姐和妹妹!”

    俞璋言知道燕晗不会说谎,神情一峻,忙问道:“在哪里?”

    燕晗指着来的方向道:“神仙庙那边,在一个小路上,大石头那边。”

    小路和大石头具体指的是哪里,俞璋言并不清楚,但是神仙庙这个词语,就已经确定了地方所在。

    慌忙召集了人来,俞璋言朝着后院之中吹响了一声口哨,不过片刻哒哒的马蹄声来,几个衣着统一的人手持刀剑,随着俞璋言一起朝着神仙庙奔去,

    燕晗也赶紧出门骑上绣球,紧跟着他们而去。

    一行人中,俞璋言一马当先,燕晗骑着绣球紧随其后,可越跑着,已经经历了爬山下山再回京的燕晗,体力明显有些不支,在一个颠簸处随着马儿身体晃动几下,一不小心坠下马去。

    “吁”的一声,前方的俞璋言呼停了马儿,调转马头过来,赶忙下马想要将燕晗扶起来,燕晗推开他慌张道:“那些劫匪手里有刀,你快去救我的二姐和妹妹。”

    俞璋言此时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看着燕晗并没有太重的伤痕,又四下望了望,朝着不远处一个破旧的房屋道:“你坚持一会儿,躲进那里面等我,不许乱跑知道吗?“

    燕晗点点头,“那你一定要将我二姐和妹妹救回来。”

    俞璋言伸手摸了摸燕晗的头,转身骑上马去,继续朝着神仙山那边赶去。

    看着一行人骑马越来越远,燕晗心里头依旧焦急,默默地祈祷着一定要快一点,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自己的姐姐妹妹受到伤害。

    绣球踟蹰在一边,似乎颇有愧疚的看着燕晗,燕晗挣扎着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绣球的脑袋,绣球焦躁的情绪才开始慢慢缓和下来。

    动了两下,燕晗觉得此时浑身上下都是痛的,尤其是脚踝处火辣辣的,下山的时候由于石阶光滑摔的那一跤,似乎扭到了脚腕,之前心里着急赶路连番奔跑还不曾察觉,如今乍一停下来,稍一动弹就感觉疼的钻心,疼到眼里忍不住又含上了泪水。

    一瘸一拐拉着绣球朝那不大的破房屋里走去,这处房屋年久失修,门板都没有了,不过依稀可以看得出来原本该是个月老祠。

    燕晗听姨娘说,最开始时京都的神仙庙都是分开盖在民间各处,可随着有人传言说那边山里有神仙,众多信徒便集了钱财,在山腰处盖了一座又一座的庙宇,将神仙们都集中在了一起,方便跪拜。想必眼下这庙里已经没有了仙人,她暂时待在这里歇息,也不会像姨娘说的那样失了礼仪。

    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燕晗见没有人在庙前路过,便悄悄掀起衣裳来,将袜子褪下一半,瞧见脚踝的地方已经红肿一片,像是伤了筋骨。

    燕晗看着肿成馒头一样的脚踝,心里觉得有些害怕,但想想自己的二姐姐和妹妹眼下更是危险,便又觉得自己的伤不算什么了。

    等了许久,破庙里面又静又冷,燕晗之前一心只顾着报官,还有着回到京都的勇气,可眼下坐了一会儿,觉得脚踝和身上的伤越来越痛,再想想距离京都遥远的路程,怕是只靠她自己很难回去了。

    再者说了,俞璋言让她留在这里等他,燕晗觉得如果自己私自离开,俞璋言找不到她的话,一定会很焦急很生气的。

    俞神仙是个好人,燕晗不想让他生气和着急,也愿意听他的话,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

    一直等着,等到燕晗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又等到天色渐渐变暗,她伸着脖子朝门口处去看,路上的行人零星有一两个,她的家人和俞璋言带去的却是一个都没有过来。

    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一阵车马碌碌的嘈杂声才由远及近了,燕晗看见府上的马车掌着灯笼,匆匆的朝着这边走来,燕晗又急又喜,朝着马车喊了几声,可周围人嘈闹的声音太过杂乱,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燕晗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远,心里一下子着急了,不仅不知道二姐和妹妹们有没有得救,主母还仿佛已经忘了她。燕晗想想自己有可能在这黑漆漆的破庙里面待上一夜,又冷又饿身上还疼,愚笨的脑袋里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只能着急的又哭泣起来。

    待马车渐渐远去消失不见了,燕晗正呜呜地哭着,却听见马蹄声近了,黑暗里一道熟悉的声音朝着她道:“哭鼻子的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燕晗一听来人,惊喜道:“俞璋言。”

    俞璋言下了马来,过去走到燕晗身边,还未开口说话,便听燕晗赶紧问道:“我二姐和妹妹们怎么样了?得救了没有?”

    “得救了。”俞璋言一句话为燕晗吃下了定心丸。“那几个劫匪胆子不算大,只想着劫了钱财下山跑路,没想到遇上你们,又让你给逃了出来,想下山的时候,却发现王夫人已经找人堵住山路,便只能退回山上,将你那二姐和妹妹们作为人质。”

    燕晗听着这样讲,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忙又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俞璋言呵呵的笑了两声,本想朝着燕晗卖个关子,却又怕说急了她又要哭,便道:“这类小贼我常遇见,恐吓几句就会服软,毕竟杀人的罪名比劫财的罪名大的多,他们宁可进去关上两年,也不想惹了性命自己偿命,所以你那姐姐妹妹除了逃跑时身上磕磕碰碰擦破一点皮,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害,只是几个姑娘家,若不是你及时跑开找了人来,怕是若被他们拖进深山老林里,清白就要不保了。”

    燕晗一听,心头惊的咚咚乱跳,忙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自我安慰虚惊一场,听得耳畔俞璋言道:“我知道你从山上跑下来赶回京时已经受了伤,后来又从马上摔下来,哪里疼?我看看。”

    燕晗忍着疼痛,想想姨娘的话,摇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看了我身上伤,别人会说闲话的。”

    俞璋言哄道:“我已经将别人支走了,就给我一个人看看,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燕晗犹豫了,“可,可以这样吗?”

    俞璋言眼神里的狡黠被黑暗隐住,哄骗道:“你也知道我是官,是伸张正义的,不是坏人,快告诉我哪里疼?”

    燕晗感觉有了依靠,终于忍不住疼痛了,含着两汪眼泪,可怜兮兮的道:“哪里都疼。”

鹿鸣:十一

    破旧的房间里面篝火燃起来,燕晗靠近了感受到温度,才觉得身上的疼痛缓和了一些。

    借着晃动的火光,俞璋言先用随身带着的药膏,在燕晗的脚踝处均匀涂抹了一些,又将腿上磕破流血的地方简单做了包扎,才抬起头来问燕晗道:“好点儿了没有?”

    燕晗点了点头,“好多了。”

    “还好除了脚踝扭了筋骨,其他地方都是小伤,只是伤处太多,你可能要疼上些日子了。”

    “没关系的。”燕晗道:“只要二姐和妹妹们没事,我不怕受伤的。”

    俞璋言看着火光映照下燕晗一面有些稍稍肿起的脸,蹙眉道:“你擦破皮的是右脸,肿起来的却是左脸,是那劫匪打你了吗?”

    说罢了,俞璋言又自我否认道:“不会是劫匪打的你,若他能追上打到你,也不会让你逃掉了。”

    燕晗摸了摸自己的脸,最初挨打后那股火辣辣的劲头已经过去了,此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主母担心姐姐安危才打的我,她没有多少力气的,早已经不疼了。”

    俞璋言伸手轻轻摸了摸燕晗的脸,嘟囔道:“傻丫头!”

    燕晗一听,声音即刻拔高了,“你那天分明还说我不傻的。”

    “呃~”俞璋言道:“我的意思不是你傻,是让你不要觉得,别人对你的伤害都是理所当然,哪怕是你的家人。”

    燕晗对这话听得半知半解,但感觉凉凉的药膏抹到磕破的伤处和脚踝上,果然痛感一阵比一阵减少,惊喜道:“没想到你不仅会抓坏人,还会治伤。”

    俞璋言眼睛里带起笑意,“小时候练功时经常磕磕绊绊,小伤去找大夫也嫌麻烦,出门的时候便习惯将伤药带在身上,只要不是太重的,大多都是自己包扎养养也就好了。不过我是男人身强体壮与你不一样,待你伤痛缓了,我带你回去,还是要找大夫好好看一看。”

    “嗯。”燕晗点了点头,将手伸到火堆旁,烤一烤手掌心,烤热了又摸摸自己的脸,不一会儿手心也热,觉得脸颊脖子也暖和了起来。

    抬眸看看四下里已经破败的月老庙,俞璋言感受着当下的氛围,最后将目光落到燕晗身上,有些奇怪道:“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上辈子也在这种地方遇见过你一样,细想却实在是没有来过这里。”

    燕晗惊喜道:“原来你也这么感觉?我还以为或许是我小时候来过这里,结果脑子太笨给忘记了呢。”

    俞璋言用棍子拨了拨正在燃烧着的柴火,眼眸深深看着燕晗道:“或许这就是我们两个的缘分吧。”

    燕晗托着自己的腮,盯着跳动的火苗道:“姨娘说,如今我的亲事只能是看缘分了,缘分到了说不定亲事也就到了,可是你觉得我们有缘,我又不能嫁给你,可惜了。”

    俞璋言拨着火的动作一停,呼吸屏了一瞬,朝着燕晗问道:“那你想不想嫁给我?”

    燕晗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将俞璋言看了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嫁给你,可是姨娘和爹爹说我们不合适,那我就不能嫁给你,我要是不听姨娘和爹爹的话,爹爹会很生气,姨娘也会很难过,她如今生病了身体不好,我不想让她难过,所以我不能嫁给你。”

    俞璋言呵呵笑了两声,“这个问题倒是好办,只要你愿意,等着便可。”

    燕晗不明白,“难不成你真要娶我?京城里的人都嫌弃我是个笨蛋,不愿意娶我,而且我名声彪悍,加上今天在街道上骑马一闯,又曾经杀过人,更没有人娶了,你不嫌弃这些吗?”

    “嫌弃什么?”俞璋言言语痛快,“同你赛马的人是我,看你杀人的也是我,你骑马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我,我杀过的坏人也比你多的多,嫌弃你,难道是在嫌弃我自己么?”

    燕晗蹙着眉头道:“要是爹爹和大哥他们能这么想就好了,我就不用再嫁徐二那样又丑又烦人的夫君了。”

    提起那被吓尿了裤子的徐二,俞璋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徐二是又丑又烦人的夫君,那在小燕晗心里,我是个什么样子的夫君呢?”

    燕晗想想,认真道:“想绣球一样的夫君。”

    俞璋言面色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像马?为什么会是马呢?”

    燕晗解释道:“是像绣球一样漂亮又勇敢的马,但是更像是神仙。”

    “为什么又成了神仙?”

    “你生的像庙里的神仙一样好看,会惩治坏人,而且常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我。”

    俞璋言听着,心头稍稍缓和了一些,神仙这个比喻怎么听,也比马要好上一些。

    两个人在破庙中又坐了片刻,待燕晗的脚踝能轻微动弹之后,俞璋言将燕晗抱上了马,自己紧随着坐在她的身后。

    饶是燕晗迟钝,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我自己骑马就可以的。”

    “骑马少不了动腿脚,你刚刚好些,不能再磕碰了,安安心心坐着就好。”说话间,马儿已经哒哒的迈开了步子,绣球似乎也格外中意俞璋言的这匹马,乖乖的跟在后面,不时用脑袋蹭一蹭对方的身体。

    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燕晗看见门口只有姨娘脸色苍白,披着厚厚的衣裳焦急的等在那里,在看到远处燕晗骑马归来的身影时,才哭着喊了一声,“晗儿!”

    马蹄停在府门前,燕晗看着姨娘的样子也觉得心疼,刚要翻身下马,却被俞璋言扶住了腰身,快她一步下了马,而后一伸手将燕晗抱了下来。

    燕晗的爹爹和大哥闻听了消息,安慰了受惊的其她三姐妹,转身出了门后,正巧看见俞璋言抱着燕晗,往燕晗母女的院子里走。

    这本是件于礼不合的事情,于是燕晗的爹爹紧跟着追了过去,到了房中,见俞璋言刚刚将燕晗放下,想开口说几句,但碍于俞璋言身份和今日对几个女儿的救命之恩,话到嘴边张开口,却成了,“有劳俞少卿了。”

    出于辈分,俞璋言朝着燕晗的爹爹行过一礼,紧接着交代道:“三姑娘受了伤,腿脚已经简单包扎过了,还望大人赶紧请个大夫来看。”

    燕晗的大哥一听,赶忙转身出去请大夫,而燕晗的爹爹则看了女儿几眼,又将目光落在了俞璋言身上,眉心刚刚蹙起,便听俞璋言又道:“大人,小侄正有事情要同大人商量,还请借一步说话。”

    燕晗的爹爹知道有些事情人多也不好开口,于是点了点头,带着俞璋言去向了书房里。

    燕晗坐在床榻上,呆呆地看着俞璋言跟着爹爹走了,一路上也从没有听他说起有什么事情要找爹爹,便觉得满心疑惑,不明所以。

    燕晗的姨娘掀起女儿的衣裳,看看身上的伤,瞧着只要不是太过隐秘的地方,几乎都已经被细心的处理过了,又想想方才俞璋言的态度,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看着女儿似乎并无大碍,燕晗的姨娘开口问道:“晗儿,你觉得那俞公子怎么样?”

    燕晗点点头,“他人很好的。”

    姨娘眉心稍稍舒展开来,低声道:“你心思不活,也不知道进了他那样的高门大府里面,能不能过的好?”

    燕晗道:“他们府上很漂亮的,比我们家还要大。”

    燕晗的姨娘苦笑一声,“我就是个做妾的命,知道做妾吃的是什么样的苦,本想让你嫁个寻常人家为妻,可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燕晗不解,“出了什么事情?”

    姨娘叹息一声,“晗儿啊,虽说是受了伤,可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呀!”

    “姨娘,我当时身上可疼了,是他抹了药才见好,而且他说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傻孩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明白这一点,那俞公子心里该是明明白白。”

    燕晗半知半解,听姨娘提起他,便道:“我喜欢他那样的夫君,要是爹爹和姨娘同意,我就嫁给他。”

    姨娘无奈:“莫说你喜欢他,怕是这京都城里的富家贵女,十有**都喜欢他,你二姐姐几次三翻去到俞府找那俞家姑娘,究竟抱的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姨娘却是知道。你二姐姐是王家嫡女,入得了入不了那俞公子的眼还得另说,你一个庶女,最大的荣耀便是过去做个妾了。”

    燕晗道:“做妾也可以,我不在乎这个的。”

    看着女儿目光清澈,又带着些执着,燕晗的姨娘道:“你要是做了妾,进门之前他还会娶别的女人,你能接受吗?”

    燕晗细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姨娘看着她,脸色苍白叹息一声,再没有下文了。

    夜深了之后,同俞璋言说完话的爹爹来到了姨娘院中,燕晗听他们说起了她的婚事,言语之间,都围绕在一个“妾”字上面。

    燕晗想一想姨娘说过的话,想着以后她或许就会变成姨娘,俞璋言还会娶一个像主母那样的妻子,在家里姨娘事事做不得住,吃什么穿什么,甚至说话都要看主母的意思,想到这里,燕晗便觉得又不想嫁给他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669/ 第一时间欣赏天朝小血族最新章节! 作者:黄小伟所写的《天朝小血族》为转载作品,天朝小血族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朝小血族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朝小血族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朝小血族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朝小血族介绍:
人生不止有眼前的苟且,仔细看,还有更远的......天朝小血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朝小血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朝小血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