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天朝小血族TXT下载天朝小血族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朝小血族全文阅读

作者:黄小伟     天朝小血族txt下载     天朝小血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平生:三

    时秋的手颤抖着为苏至背上的伤口撒上金疮药,将那带血的布带在火堆上面烤干之后,又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在了伤口上。

    苏至重新拢好衣衫,朝着时秋道了声,“谢谢。”

    时秋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山里的土匪?还是遇上了仇家?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苏至飞扬的眉头一挑,看着时秋小心警惕的样子觉得好笑,“你觉得我像是土匪?还是像欠了人家银子,被追着打的?”

    时秋不敢妄言,“那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苏至动了动身体,觉得经时秋包扎之后果然感觉好多了,便实话实说道:“我是一名将士,上战场打敌军的时候受了伤,如今敌军退了,我有伤在身,在军营里也做不了什么,便趁着这个机会回乡休假,没想到遇上下雨,伤口竟又裂开了。”

    时秋一听,见苏至面容坦荡,总算是放下心来,点点头朝着苏至劝道:“这么重的伤,以后可不能大意。”

    “多谢姑娘提醒,我会记下的。”说罢,苏至又朝着时秋问道:“如今天色已晚,姑娘为何一个人到了这破庙之中?”

    时秋张张口,刚欲说话,便听见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近了,人们似乎穿着蓑衣,落脚的声音比往常要重一些,其中有人边走边咒骂道:“那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附近的客栈里都没有,难不成还能飞天入地了?”边说着,像是朝着另一个人指挥道:“你去那破庙里看看,那里面像是有火光,看看是不是那丫头躲在里面,是的话就将她抓起来。”

    时秋听着外面的声音,眼神之中现出一丝慌乱来,她听得出来说话的就是她那叔父。

    边想着,似乎叔父找来的人已经朝着破庙里来了,眼看就要到了近前,时秋躲在贡台后面捂着嘴巴不敢言语,身边的苏志却忽然起身,几步到了门口,还未等那人开门,已经将门打开了。

    时秋躲在高高的贡台后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这一下子果真是完了,若是被抓回去,再逃跑可比登天还难。她也没有想到,方才明明救了这苏至,如今他却是主动去为他们开门,时秋不明白为什么萍水相逢,难道他也要帮着那些人?

    边想着,时秋边听着外面来找人的人,看着忽然开门的苏至似乎也愣了一下,还未开口,便听见苏志先发制人问道:“都这么晚了,你们在外面嚷什么?”

    那人透过门缝朝里面看了看,朝着苏至道:“小哥,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跑来过这里。”

    “没有。”苏至简单一句话。似乎都不经脑子思索。

    那人朝里面看了看,还有些怀疑,“要不你让我们进去看一看,要是没有,我们即刻就走。”

    苏至一甩手,哐当一声把另外一扇门彻底打开,人却是倚在了门口,一只脚抬起来踩在门框上,朝着那人道:“怎么着?你还是官府的人不成?想要强搜这里!”

    听到这边动静,时秋的叔父也走了过来,或是因为时秋跑了,他眼看要得手的聘礼泡了汤,心中的怒气逢人便撒,大声道:“怎么啦?有什么事情吗?”

    不等身边人开口,苏至率先又道:“我在这庙里待的正好,你们这人一身水便想要冲进去搜一搜,也不问问什么人在,是想搜就能搜的吗?”

    时秋那叔父,上上下下看了苏至一眼,觉得一个睡在破庙里的人必定无钱无势,不由得气焰嚣张起来。“小子,今天我就是掀了这破庙,轮得到你管吗?”

    苏至呵呵一笑,“这世上能压的住我的人多的是,但却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一个。”

    “我自然……”时秋叔父的话说了一半,便察觉身边有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然后指了指苏至腰上挂着的牌子。

    时秋的叔父借着庙里的火光,眯着眼睛凑近了些看过去,虽也不大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份位的牌子,但真真切切是官家才有的信物。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就算他的酒坊的生意做的再好,在当官的眼里,照样如同一只蚂蚁一样。

    时秋的叔父抬眼看看苏至,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有个侄女不懂事,从家里跑了出来,我这做叔父的出于关心,才打扰了您的休息,您要是没看见,我们就去别处找找。打扰了,打扰了。”

    苏至似乎有些极不耐烦,便将身子又往一旁侧了侧,把大半个月老庙的门都让了出来。“你们要是想找也可以,好好说,我也是个通情理的人,可莫要到时候你那侄女找不到,还要赖到我的身上。,”

    时秋的叔父侧着脑袋赶紧朝着庙里面看了几眼,并未看见有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硬去搜查,想着时秋一个丫头片子,胆子能大到哪里去?若是躲在破庙里碰见个陌生男人,还不得吓得哭了起来,更莫说这男人沉下脸的时候一身杀气,仿佛瞪一瞪眼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我看过了,她没有在这里边,我们再到别的地方找一找,您好好休息。”说着,招呼了一群人就要走,走了几步又扭回脸来,谄媚的道:“官老爷,这附近也有客栈,要不我给您安排一件上房?”

    苏至听了,并未理会他,哐当一声又将破庙的门关上了,似乎再多说一句话,就要翻脸生气。

    躲在供台后面的时秋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慢慢松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苏至已经到了身边。

    时秋抱着包袱紧靠着贡台,有些紧张的问道:“你果真是官家的人?”

    苏至看看自己方才故意露出来的腰牌,又将它收到衣襟下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过是边关一个小将,唬一唬这些人还可以,不值得一提的。”

    说着,苏至蹲下身子,往火堆边坐了坐,也离时秋稍远了一些,好让她安下心来。

    “听那人说,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看你家境也该不错,为什么要跑呢?”

    “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时秋说着,眼神渐渐的暗淡下去,“我的亲人都已经死了,眼下叔父贪图聘礼,要把我嫁给一个好吃懒做的胖子做小妾,我不愿意被他卖了,所以才跑出来的。”

    苏至点点头,有所了然道:“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面可不容易。”

    时秋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只知道如果嫁给了那人做小妾,活着还不如死了。”

    苏至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钱袋,从里面倒出一锭雪花的银子来,递给时秋道:“多谢相助,这银子算是报答你的,你路上带着也好做花费。”

    时秋见苏至是个正人君子,便摇摇头道:“举手之劳而已,我自己有银子,已经攒了好多年了!”

    “看来你日子过的一直都不好,所以很多年前便想要逃走了,是不是?”

    时秋点点头,之前的时候只顾着赶路,如今想想自己流落在外无家可归,又念起爹爹娘亲在时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忍不住红了眼眶落下泪来,若是爹娘还在,她如今或许还是他们手心里的宝呢。

    苏至静静的看着,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一个姑娘,张张口,建议道:“姑娘不如往北方去,越往北走,那里民风豪迈,人也热情。”

    时秋抬起眼眸望着火光,“我爹爹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南方温柔,北方豪迈,就像是酒一样,我们淮湳的酒总是绵柔的,我也尝过人们带来的边关的酒,那酒入喉辛辣,烈得十分干脆。”

    苏至听着,惊讶道:“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还懂酒?”

    提起自己所擅长的事情,时秋骄傲道:“我可是我爹爹的女儿,就算是整个淮湳的人都加起来,也不一定比我酿的酒好。”

    苏至笑笑,“怪不得你敢从家里跑出来,当你说起酒时的样子,自信的像个意气风发的男儿。”

    时秋脸一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我可没有你傲气,你方才站在门口几句话,便将那些人都唬住了。”

    “各不相同罢了。”苏至道:“我教训一些不服管教的人时傲气,在生活中却不傲气。你说话虽然温温柔柔,但我瞧着你胆大心细,做事的时候满身傲气,自古巾帼须眉,便是要有你这样一身傲骨。”

    这世上夸人的话,只要夸到点子上,无论放到什么时候都是受用的,时秋也不例外,听了苏至这一番话,心里便也似乎有了安慰,有了信心,嘴上却道:“我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我也无家可归。”苏至言语说的极其清淡。

    时秋疑惑:“你不是要回乡休假吗?”

    苏至笑笑,有些无奈。“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当年也是因为孤苦无依才去参的军,这次回去,不过是为了祭祖而已。”

    时秋抬眸看看苏至,这一刻竟觉得他们两个同命相连,不过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目标方向,而她现在却依旧茫然的不知所措。(未完待续)

平生:四

    天入了盛夏的时候,时秋已经走在了去往北方的路途上,时秋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朝着北方而去,或许是因为记得父亲的话,想要尝一尝北方的烈酒,又或者听苏至说起北方民风不同于淮湳的温柔细致,想要去感受一番粗狂和热情。

    一路走来,时秋时时刻刻提高警惕,也曾遇见过心怀不轨的人盯着她的包袱,那种情况下时秋总会选在人多的地走,手里将包袱拎的生紧,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到了下一个地方后,时秋有了先前的教训,便花了几个铜钱,向村里的和她身量差不多的妇人买了一身粗布上辍了补丁的衣裳,又将脸涂了一层黄土,这才如一个逃难的人一样,破破烂烂灰头土脸朝着前面赶路。

    果真,路上注意到她的人的确有所减少。

    到了每一个地方,时秋总会打听当地最有名的酒坊,并且花上几个钱买上一口尝一尝,有的劣质不堪难以入口,也有的确实算是人间佳酿,其味道别具特色。

    每次时秋买酒的时候,酒铺的伙计总会满脸疑惑的看着她,因为极少有女人出来买酒喝的,时秋每次都说是给家中父亲买的,旁人一听,也就不再多疑了。

    尽管时秋这般小心翼翼,但是危险还是让她遇到了。她曾在一家客栈里落宿之后,夜里有人悄悄撬她的门窗,时秋睁开眼睛一看,见那歹徒身形像是客栈的掌柜,那掌柜的见她独身一人便心起了恶念,想要把她抓住,卖给妓馆的老鸨子。

    当时时秋吓的心惊胆颤,却任旧不动声色,待那偷偷摸摸的身影近了,一下子拔出原本藏在枕头旁的匕首,朝着那人的肩膀刺了过去。屋里黑暗暗的,那人惨叫一声便跑了出去,旁边房间住着的客人听到动静,或是路见不平伸张正义的,或是想要看热闹的,都问时秋怎么了?时秋坦白说是遇上了贼人,撺掇着同住店的客人一起报了官。

    那官府的老爷还算是个明白人,见客栈里这么多人,都作证看见了时秋刺伤那人后流在地上的血,于是官老爷便派人细细的盘查客栈里的每一个人,最后果然把躲在后院里不敢露面的掌柜揪了出来。那掌柜的跪在官老爷面前,才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说是和那妓馆的老鸨子联合着,已经卖了不少独身出来的姑娘,如今见时秋孤身一人才又起了歹意,哪曾想时秋看上去温温柔柔不声不响,拔出刀来却敢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这件事情时秋后来想想也觉得后怕不已,若她当时睡的死没有发现,或者是那掌柜的是个有身手的,她就难以将他刺伤了,被他抓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些都是假设了,时秋安慰自己,人生在世,总是慢慢学习,然后吃一堑长一智,每一次遇到的危险,她都当做经验教训牢牢的记在心里,每一次险险度过,也都安慰自己,这是一次艰难的成长,等过去了,她就会像苏至一样,看开了想通了,日子也就能接着过下去了。

    一路上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时秋攒下来的银子勉勉强强支撑着她到了北方,可落脚在边塞最遥远的凉城之后,时秋便果真身无分文,像是一个流落街头的难民了。

    人活在世上,肚子总要吃饭,若是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还能找份活计养活自己,可时秋思来想去,她能做的便只有到有钱人家的后院里,做个洗洗涮涮的丫鬟,可做丫鬟的大多都是签了长期的契约,时秋不想从淮湳的牢笼里,再进到凉城的牢笼里,她已经为叔父一家做了好几年的丫鬟,既然壮着胆跑出来,又已经走了这么长远的路,哪怕吃苦受累饿着肚子,也不能再将自由卖了。

    思虑了半天,时秋想着,父亲这一辈子便是想要将酒酿好,他梦想着有一天酿出来的酒,既有南方的温柔又有北方热烈,抑或两者中和,会是一种新的美妙的味道。

    这样想了想,时秋又开始在街上打听着哪里有卖酒的地方,这一次去到那卖酒的酒坊,时秋没有买酒,而是说明自己会酿酒,可以留下来做工酿酒。

    凉城里十几家酒铺,时秋问了有一半,那些人上上下下看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再想想那些酿酒的粗壮汉子,便哈哈大笑一声,以为时秋是来说笑的。时秋再想解释,那些人便问她买不买酒?不买就要轰了出去。

    倒是也有愿意留时秋下来的,可他们却告诉了时秋一个规矩,说北方这边酿酒的历来都是男人,若是女人靠近酿酒的地方,会坏了酒的味道,是件不吉利的事情。

    时秋选择了一家留下来,那家老板让她在酒铺里面擦洗打扫,若是买酒的来了,店里忙不过来也可以照看一下,却是不能接近酿酒的地方。

    时秋当时想着,有个吃饭住宿的地方又能接触酒,也是可以了,哪知道北方的烈酒似乎更容易醉人,一些喝醉了酒的男人,端着酒碗来找时秋,色眯眯的让她喝酒,时秋并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愿意接受这些人的羞辱,于是那些买酒的人便火了,酒铺的老板见影响了生意,将时秋训斥一顿赶了出去。时秋在这家起早贪黑干了有半个来月,那老板一个铜板都未曾给她,就要她卷着包袱离开。

    时秋本就是流浪到这里的人,无依无靠,所以那老板才会肆无忌惮的克扣下原本承诺给她的工钱,料定了时秋没有多大能耐前来讨要。

    那老板想的没错,时秋确实没有回去同他要工钱,只回眸好好看了看这家酒坊,抱着包袱又朝着别处去了。

    时秋知道自己硬去要工钱也要不出什么结果,那些人只会把她赶出去,然后骂上一句臭要饭的,不知好歹。

    若她不能劳作,只是得了那人施舍的一顿饭菜一个住处,回头还要朝他们讨要工钱,这是她的不是,可当初一开始明明白白说的不是这个样子的,那老板承诺过供她吃住,却是将工钱压的低到不能再低了。时秋觉得既然对方肯留下她,也便没有计较钱多钱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衣做饭,不仅将前面酒铺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后院里老板一家子住的地方都连同着打扫了,结果辛苦多日却因为没有接受顾客的调戏,成了那老板扣下工钱,将她扫地出门的原因。

    这时时秋觉得或许天底下无论到了哪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有好心肠的,也有坏到丧了良心的。

    时秋抱着包袱,又在凉城的大街上流浪了两天,幸好天气还没有入秋,夜里待在别人的屋檐下也能勉强捱着,可到了入秋之后,这样便不是办法了。

    或许天无绝人之路,在时秋觉得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城西一家酿酒的老酒坊留下了她,那酿酒的是个老人,生意做的很一般,也没有雇着酒工,只老两口合力经营着一个小酒馆,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老人酿的酒水一般,但卖的价格便宜,生意算不上太好,但也可以养活两张嘴。

    时秋被拒绝了很多次,找到这一家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但是老两口将时秋来来回回看看,还是点头留下了她。

    老两口对时秋很好,并未将所有琐碎的活都交给时秋,反而是有了什么活大家一起干。时秋也表现得十分勤快,从早上起来到晚上躺下,几乎很少有坐下来歇息的时间,一天两天甚至半个月过去了,并未因为时间长了而有所懈怠。

    经过一番相处,时秋知道了老两口原本是有个儿子的,可北狄侵犯凉城的时候,他们那儿子参了军,死在了战场上,再没有回来了。老两口中年矢子悲痛欲绝,但现实中日子还要过下去,本来儿子在的时候还有干劲,酒馆的生意比现在要好,如今不过是是挣口饭吃,夫妻两个相互依靠着,活到几时是几时。

    时秋见夫妻两人真诚,也同他们讲说了自己的经历,老两口没了孩子,时秋却是没了父母,又被叔父一家奴役了这么多年,最后连个安稳的下场都没有落到,还要被卖到别人家里做妾。老两口听了时秋的经历,感叹之余又有些疼惜,觉得都是命苦的人,便拉着时秋的手说,只要愿意留下来,就长长久久留在这里。

    时秋跪下去为老两口磕了头,认了他们做干爹干娘,从此相依为命做个伴儿,凑起来,他们有了孩子,时秋也有了依靠。

    渐渐地,原本只有老两口的家里又开始有了欢声笑语,时秋到底年轻,遇上了亲切的人,便显得活泼一些,生活中遇见有趣的事情,也都愿意说出来哄老两口开心。

    时秋真诚相待,那老两口也是实心实意,家里虽然过的清贫,但是有了好吃的,老两口总也不会忘了时秋,这让时秋长途跋涉漂泊了许久的心,慢慢的安扎在了凉城这个小小的酒馆里。(未完待续)

平生:五

    小酒馆在临街的位置,地方不大,所以老两口将酿酒的院子盖在了别处,距离酒馆有着不到半里的路程,时秋依着北方这边的规矩,在酒馆里勤勤快快,却始终没有主动去过那酿酒的院子。

    日子似乎又开始平平淡淡的过了起来,春去秋来,时秋渐渐适应了边关的生活,适应了这里多变的季节,还有这里的民风习俗。四里八乡的人,也都认识了时秋,知晓她是酒馆老两口收留的女儿,生的漂亮又能干,见了人总是有礼貌的,笑呵呵的先打招呼,格外招人喜欢。

    人们都觉得,老两口收留时秋,等再过一两年,给时秋在当地找个能干的小伙子做上门女婿,为他们养老送终,填补一些失去儿子的遗憾,家里的一切,以后便也都是留给时秋的。

    这件事情,干娘也曾暗暗提点过时秋,时秋从心里,其实也默默的接受这样的结果,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好。

    可人生在世,多有蹉跎,时秋到这家里还未到两年头上,干爹便生了重病,起不了床了。这个家里仿佛一下子失了主心骨,干娘每日坐在床头呜呜哭泣,已经失去了儿子的她,不能再失去丈夫了。

    好好的一个家,一下子失了依靠,这件事情时秋经历过,所以当苦难来了,她虽然难过,但知道更重要的,是要支撑起这个家,支撑起他们经营一辈子的酒馆,然后养活家里的人,为干爹看病。

    于是,时秋每日大清早起来之后,开始在酒馆和酿酒的院子之间来来回回的跑。

    仅仅靠自己的力量,始终渺小,第一次,时秋动了小酒馆里账上的钱,同干娘商量的时候,一辈子听从丈夫话的妇道人家已经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见时秋有主见,便什么都听时秋的。

    除了给干爹请大夫的钱,余下的,时秋满城里打听,请了一些酿过酒的酒工来,哪怕年岁大些的,或者身体有残缺的,都可以。

    这一下,时秋便又开始了像小时候,像在淮湳时的那样,看着各个步骤的火候,同酒工们商量着解决各种问题的对策,将酒馆里原本卖着的酒水,一步步的优化。

    做这些,其实时秋有着赌一把的成分,她虽然有信心把酒酿好,但是若全按她的办法和步骤,出来的酒味道还是属于南方的,她知道边关的百姓喝惯了烈酒,必然会有一部分人难以接受,所以她押上了干爹干娘攒了一辈子,近乎所有的本钱去请了凉城的酒工,若是南北结合酿出的酒失败了,那么她不仅会背上一身的债务,还会败了老人家晚年的依靠。

    最开始的时候,时秋几乎夜夜难免,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酿酒的事情,大早上起来,为干爹干娘做好饭菜,把家里的活干上一通,自己匆忙吃上两口,便又跑到了酿酒的院子。

    这一段时间,时秋以日可见的消瘦了下去,只除了望着酒缸时两只眼睛还放着光芒,乍一看上去,熬的仿佛她也有了大病一般。

    或许只要努力,终究不会白费,又或许老天爷冷落了她许多年之后,似乎开始对她照顾有嘉。时秋庆幸自己徒步走了十几里,从城西跑到城东,连着去了两三回,才请来一的位酿酒的老酒工。

    那老酒工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了,酿了一辈子酒,最后体力跟不上,干不了重活儿了,便被东家辞退了回去,像他这样的年纪的人,在一个地方干了几十年,再换一家,很少愿意有人用他,但是时秋不一样,时秋看中的是他千金难买的经验阅历,哪怕他酿的酒并没有多么的出彩,却没有几个年轻人,能比他更了解凉城的烈酒。

    似乎年轻的时候养家糊口更注重钱财,人老了,便想要干了一辈子的功绩有人认可,那老酒工和时秋相处下来,也十分感激这位年轻姑娘的赏识,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酿酒上面,也想着和时秋一起,酿出凉城里新的味道。后来,工序要紧的时候,那老酒工干脆用牛车拉着铺盖,住在了酿酒的院子里,半夜里睡醒了,也要起来看上一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秋的酒酿出来,摆到酒馆里面去卖,第一缸的时候,愿意卖的人并不多,习惯似乎是个很难改变的东西,来这不起眼的酒馆里卖酒的,是图了酒馆原本价格便宜,不愿意多花几个铜板,去试一试新的味道。

    一开始的时候,时秋便将新酿的酒,送了一些给常来买的老顾客尝尝,回头问问怎么样,那些人都赞不绝口,一来夸那酒味道确实不错,入口绵柔唇齿留香,喝下了,却又觉得酒气刚烈后劲十足,二来又夸时秋白白送酒,做生意敞亮,同客人说起话也大大方方,温柔得体中,又带着一丝干练。

    时秋得了口碑,得了夸奖,却是赔着钱,将酿好的酒三两也好二两也好,送了出去。

    有人不明白时秋为什么这么做,便将这件事情,议论到了干爹干娘的耳朵里,两位老人的态度让时秋在之后的许多年里,无论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有依靠有支持,有人理解。

    他们说,时秋不是个胡闹的丫头,她做什么,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时秋当时万分感慨,觉得自己何其有幸。

    确实,从酒酿好的那一刻起,时秋便没有着急想着怎样卖出钱来,她要广撒网,钓更多的鱼,百姓的口碑仿佛是那越来越多的柴火,只有堆的多,才会越来越旺,酿酒的人做好自己的酒,喝进了别人的心里,生意便会来了。

    时秋记得,这是她骑在爹爹脖子上的时候,爹爹讲说过的话,她一定可以做的到。

    果不其然,并没有过多长时间,老顾客便开始纷纷跑来买她的新酒,渐渐的,老顾客里掺了新的面孔,新的顾客再来,又带了其他人来。

    四里八乡,哪家里嫁娶需要办酒宴的,时秋便会带了酒去提前道贺,人情打通了,再谈生意的问题,便也好说多了,交道打的多了,人们都知晓时秋是个敞亮的姑娘,拍板定下生意的魄力,不输凉城的任何一个男子。

    再有了两年,时秋真正出落成了个大姑娘,同龄的人大都成亲做了母亲,她却还在经营着自己的酒坊。

    岁月磨练,时秋身上似水的温柔渐渐淡去,多的是干练泼辣。小酒馆还在原地,却已经变成了不小的酒楼,时秋的目标并不止与此,她想要有朝一日她的酒,能卖到更远的地方,甚至是淮湳,自己的家乡。

    这两年时秋请了凉城最好的大夫,治好了干爹的病,干娘却是因为长久伤心过度,一场风寒要了性命。

    边关并不安稳,多有战乱,战乱的结果便是导致许多家庭亲人离散,时秋想起自己曾经流浪的日子,看见无依无靠的人,便会心有怜悯,她陆陆续续收留了几个品德好的,在酒坊里面做酒工,勤快的少年或者妇人便在街面上的酒楼里,打打扫扫迎来送往,工钱开的和当地人一样,并不因为对方无依无靠,正是落难之时而故意压榨。

    此时的时秋已经不再是初入凉城的那个小姑娘了,她的生意做的,要比当年赶她出门的那个掌柜强的多。两个人在之后也遇见过,时秋心里记恨他,场面儿上却能笑呵呵过去,可那只顾小利斤斤计较的掌柜,却是在见了时秋之后当场变了脸色,青一阵黄一阵,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了。

    时秋的生意做的好了,对手难免也会遇到一些,对手多了,各种手段也便出来了。时秋不忘爹爹教她做酒的本心,但也不得不说,在有些手段上她反倒要感谢她那叔父,生意人要有良心,但是却不能一味良善,良善的结果或许就是像爹爹那样,你同对方讲道理,对方却要要了你的命。

    近日来时秋又让人从酒窖里抬了一些酒出来,摆在了酒楼的门口,北狄近期连连来犯,听说朝廷派了不少兵将前来。

    若不在前线当值的时候,军队里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也都爱来买酒喝,时秋吩咐店里的伙计,凡是当兵的来买酒喝,一律多送上二两,权当是送给了她那素未谋面的干哥哥。

    干爹已经不问酒馆的事情,看到自己忙活了一辈子的酒馆,几年就被时秋发展成这样,心里也颇有感慨。时秋待他好,明眼的人都知道,相处了几年下来,他也已经将时秋当做了自己的亲女儿,现在成天惦念的唯一事情,就是时秋已经不小了,却仿佛从不上心自己的亲事,一个女儿家若是耽误了,便再难遇上好的了。

    于是乎老人一片善心,便托了凉城里一半儿的媒婆,想着给时秋找一门合适的婆家,哪怕不是上门女婿也行,只要人品好,对时秋好就可以。

    如今凉城酒坊里干练的老板娘,最头疼的事情不是如何将生意越做越大,或者如何对付难缠的对手,反而是面对往来不停的媒婆,听着哪家的少年郎是怎样怎样的好,听的愁坏了心肠。

    往往这个时候,时秋总会想起苏至来,虽然两个人相识的时间十分短暂,但回想起来,他算是时秋认识的人里面最出类拔萃的少年,只不过萍水相逢,怕是再难遇到了吧。(未完待续)

平生:六

    时间兜兜转转,仿佛画了一个圆,时秋没有想到她竟然还能遇见苏至,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得胜归来的军队最前面,接受着道路两旁老百姓的欢呼和感激。

    时秋原本站在酒楼的门前远远地看着,当队伍走近了,她也跟着四邻街坊们一起拍一拍手,远远的看见骑在马上的先锋官英武挺拔,走近了才发现那张脸是她曾经认识的。

    时秋怔怔的看着,一时之间忘了拍手,而苏至在喧哗的大街上闻到一股酒香,如被什么指引着一般,朝着酒楼的方向看去,这一眼,看见酒楼前立着的人,苏至脸上的表情也怔了怔,然后眉开眼笑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没来由的,时秋看着他这笑容,竟觉得心底有些忐忑,想着当年月老庙里避了一夜的雨,他受了伤,她落了难,她正是脆弱的时候,把自己的委屈难过讲给他听,他也和她说起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如今事情都过去了,阳光依旧灿烂,就像边关的天一样,虽然冷的时候刺骨,但是晴的时候,却也温暖。

    时秋想着,他或许应该不记得她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相识的时间又短,她的模样身量有了细微的改变,他或许从未在心里对她有过映象,又或者,早已经将她忘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时秋会暗暗觉得心底有些失落,有些可惜,这么多年以来,她心里一直都是记得他的呀,记得他对她笑起来的时候爽朗阳光,说话的声音满是温柔,受了重伤疼痛难忍时,咬咬牙还是无比坚强。

    那夜里,若是没有他,时秋想着,她或许已经被叔父抓了回去,强行塞进了花轿,嫁给了那个好吃懒做,后院里已经娶了很多女人的胖子那里,她或许这辈子也便拴在了那里,再也没有了自有,没有了梦想,没有了酒。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想,时秋都会由心里感谢苏至,他记得她也好,不记得也好,如今遇见了,若是有机会,她还是要再郑重的,当面和他说一声谢谢。

    时秋开始同人打听苏至的消息,一些前来卖酒的人,说他是朝廷刚刚派来的先锋官,前几年在凉城当兵的时候,才升到了队长,不过为人有勇有谋,最后一次带着小队突袭了北狄的大营,斩杀了那北狄领军的将领,获得大功一件,他自己因为受伤,回了乡去,想必伤好之后,是被朝廷调去了别的地方,如今又遇上北狄来犯,他既熟悉凉城地形,又有经验在先,才被朝廷派遣了过来。

    细细想了许久,时秋也不知该准备个什么礼物送去显得合适,送的贵重了,他身在官位,难免有嫌,若是送的轻了,又怕显得没有诚意,就在时秋为难的时候,更纠结的事情找上了门来。

    一天里有人喝多了酒,在酒楼里面闹事,说是因为鱼做的不新鲜,喝的酒里面掺了水,新来的伙计年轻,辩解了几句,那人便掀桌子摔凳子,撒起泼来。

    闹事的这个人时秋认识,是凉城里面出了名的二流子,时秋还知道这人毫无任何道德底线可言,只要有人愿意出银子,就是丧尽天良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干。这人之前一直在克扣时秋工钱的那掌柜的酒坊里买酒喝,从没有来过她这里,如今不仅突然来了,一个吊儿郎当毫无家底的人,鸡鸭鱼肉点了一桌子,本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眼下闹起事来,时秋才明白,感情对手的坑是给她挖在了这里。

    开门儿做买卖的人,有时候也是百口莫辩,辛辛苦苦攒下了多年的名声,突然间有一个人说酒不好,里面兑了水,不知情的人一传十十传百,讨论的都会是她家的酒里面有没有兑了水,而没有人再会去打听查证,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是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

    见过了许多事情,时秋倒也不怕,吩咐了店里的几个伙计,将那撒泼的人捉住,摁在了凳子上。

    那人被攥着胳膊,动弹不得,又朝着时秋骂道:“你这黑心的婆娘,怎么,发现了你家酒里面掺了水,便要杀人灭口不成?”

    时秋知晓与这混球辩论下去,必定没什么结果,事情只会被他越描越黑,于是便对着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们道:“诸位,有人在我这酒楼里闹事,污蔑我的酒里兑了水!方才我已经派人前去报官,是非公断任凭官家派人来验,到时候还望大家出去了,为我家的酒说句公道话,今天的这顿,算是时秋请大家的,感谢诸位。”

    “好!”爱喝酒的都是爽快人,当即酒楼当中便有人拍了桌子,站起来道:“老板娘是个爽快人,既然敢让官府验,便说明问心无愧,到时候出去,我们定当为老板娘正名,谢过老板娘这顿酒钱。”

    “我也作证!”

    “我也作证!”

    一时间,酒楼里面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有了带头的,一个个都变得正义凛然。

    “你,你这婆娘耍赖!”那闹事的二流子一见风向有变,慌忙道:“官老爷公务忙碌,怎么会派人来查你的酒,你分明就是料定了这一点,装腔作势罢了。”

    时秋此时心里也并不确定官府会不会派人来,就像是这人说的,酒里掺水这种小事情,官府就算是授理了,也会当做轻如蒜皮的小案,往后面推之又推,不一定会及时派人过来,而诺大的凉城里,打架斗殴的事情不算少见,只要没有伤亡,官府一般很少插手,这人显然泼皮已经有了经验,深刻的了解了这一点。

    而时秋的目的,也确实想要借此机会,让这件事情,让这店里诸多见过她敢于让官府检验的人,成为推广她酒水的媒介,不过如此被拆穿,时秋也不怕。

    “官府若不来,那我们便找这凉城里公正的人物来判,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那人无赖道:“除了官,谁的话我都不服!”

    “我的话呢?”

    忽然之间,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人们纷纷朝着来人看去,见个英武俊秀的男子立在门口,虽是一身便装,还是有人即刻认了出来,正是当日得胜归来的先锋官大人。

    时秋也没有料到苏至此时竟然会来,遇事泰然的一张脸忽的红了起来,也不知怎的,似乎他总能在她落难的时候出现,老天爷有意无意,总让他看见她狼狈落魄的一面。

    苏至走近了,随意坐在一个桌前,一旁有个眼力灵活的伙计,忙将摆在桌上的酒给苏至倒了一碗。

    修长有力的手端起酒碗,仰头喝了一口,苏至将那酒含在嘴里片刻,才缓缓咽下,点点头,然后将手里黑釉的碗,啪的一声摔在了那二流子面前,质问道:“三年前我就记得你不是个好东西,如今怎么连个东西都不是了?”

    酒楼里有人听见这一句话,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时秋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没有太过表现出来。

    那二流子平日里欺负乡里乡亲还可以,乍一见了果真在战场上杀人的人,不由得被吓的愣住,见苏至眼光锐利,便紧张的缩起了脖子。

    “你说这酒里面兑了水?”

    “没,没有。”那人当即摇摇头,不敢承认了。

    “没有兑水,那你闹事做什么?还是,是有人指使你来的?”

    那二流子一听,想想指使他的那掌柜的叮嘱,便摇摇头道:“没有没有。”

    苏至点点头,笑起来一如多年之前,“那没有人指使你,你便是主谋了?你要知道污蔑人,可是要蹲大牢的。”

    那人一听蹲大牢,便有些腿软,赶忙道:“不是我,是城东的李掌柜给我银子,指使我这样做的,想要让女掌柜的声名扫地。”

    “哦,李掌柜。”苏至点点头,“你滚吧,去衙门将自己的罪状一条一条好好说清,交代的积极了,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理,要是让我知道你跑了,我就抓你去充军!”

    “知道了,知道了大人。”那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朝着苏至磕头,因为他也听过有犯了错误,被捉去充军的人,那些人在军中也会被看不起,有着做不完的苦力活儿,上了战场上也没有战友帮衬,简直生不如死。

    磕罢了头,那人连滚带爬朝着门口爬去,即将跨出门去的时候,又被苏至唤住道:“记得让衙门抓姓李的进牢房之前,让他把这里坏了的东西赔了。”

    那人连着点点头,便朝着外面匆匆跑去了,欺软怕硬,哪里还有方才嚣张的模样。

    一场不大的风波算是这样过去了,酒楼里的伙计忙把之前摔烂的东西收拾统计了一下。

    时秋安抚了在场的诸位客人几句之后,扭过脸刚想郑重同苏至道谢,便见他一转身,已经到了楼上去。

    “时秋姑娘,我之前派人在这里定下了雅间的,定金已经付了,上酒吧。”

平生:七

    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这让时秋一时间心底雀跃不已,安排好伙计们的工作之后,时秋亲自端着酒,去到了苏至所在的雅间里。

    走近了,时秋的手抬起来,又悄悄放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整齐,又伸手理了理两侧的头发,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没有预想中的一声“进”,时秋稍稍愣神的片刻,刚欲开口,便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苏至退到一旁边将时秋让进屋里,然后又将门重新合上了。

    “我……”

    “你……”

    一时之间,两人同时开口,言语之中都难免带着些欣喜之意。

    话音落下,还是苏至率先开口,“没想到你果真来了北方,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

    时秋将手中的酒水放下,脸颊带着微微的红,“我也没有想到。”

    苏至在窗前的位置坐下,抬眸看着时秋,“你,过的还好吧?”

    时秋点点头,也在一旁坐下,“开头的时候难些,现在总算熬过来了。”

    “那就好,万事开头难,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苏至看时秋如今比之当年改变了不少,神态气质少了当年的脆弱不安,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带了北方女子的豪迈,也还有着南方姑娘的细腻。

    时秋迎着他的目光,觉得自己经历这么多,见了许多人,竟还会有如此局促不安的时候,于是尴尬一瞬张张口,刚想同苏至好好道谢,却听苏至似乎斟酌一瞬,朝着她开口问道:“你,成婚了没有?”

    这一问,时秋一张脸顿时有些灼的慌,正了正身子迫使自己沉稳下来,摇头道:“还,没有。”罢了,又不好意思道:“年岁实在也是不小了,让你见笑了。”

    苏至忙摇摇头,“不,挺好的。”

    “嗯?”时秋一时琢磨不透,苏至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是说,其实我比你更大一些。”

    时秋听了,微微笑笑,抬眸看看面前一如之前那样温和的笑容,很难想象如此细心有礼的一个人,竟会是战场上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人物。

    如今到底已经少了小女儿的心态,时秋沉稳下来,还是真诚道:“当年的月老庙里,还有今天这件事情,我都没有来得及好好的和你说声谢谢,当年若没有你,我此时的命运也不知该是什么样子,谢谢你。”

    “你该谢你自己。”苏至笑笑,“是你果断勇敢,心细胆大,敢于和命运抗争,我其实并未帮你什么,你的自由,你的命,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罢了,苏至又补充道:“在月老庙里相遇之后,我就格外欣赏你。”

    房门轻叩了两声,店伙计手脚麻利的将下酒菜端了上来,时秋一手拿起酒壶,将苏至面前的酒杯满上,自己也端起来,朝着苏至道:“不管怎么说,时秋这杯酒敬苏大人,相救之恩,感激不尽。”

    苏至端起酒来,并未直接饮下,而是看着时秋道:“我不是什么大人,遇见你的时候,我还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小兵,你分文不取救我性命,该是我谢你才对。”

    时秋掩着唇呵呵一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不过是旧伤裂了,又没有性命之忧,我帮你,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苏至见时秋一笑,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将言语放的极缓,开口道:“其实,我后来找过你,不过茫茫人海,我也不知你去了哪里。”

    时秋饮下杯中的酒,感怀道:“那时候天大地大,连我也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听你和我讲说了很多边关的趣事,后来干脆,我也朝着这边来了。”

    苏至紧着道:“和你分别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感觉,可时间一久了,却发现心里总惦念着你,后来再找便找不到了,幸亏你如今平平安安,不然我怕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话听到这里,时秋心里觉得有些变了味道,看到他这样关心自己,惊喜之余,又有些忐忑,耳边听着苏至又道:“那月老庙里,我们已经有了肌肤接触,而且整日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你毕竟不好。”

    时秋心里尴尬,忙道:“你我都是迫不得已,再说这件事情旁人……”

    “旁人知不知道没关系,但是我心里清楚,后悔当年没有担当,险些错过了你。”

    时秋抬眸,看着苏至,“大人,什么意思?”

    苏至此时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到底心境宽广,知晓不能再错过了,于是便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幸而你还未嫁,我想娶你为妻。”

    时秋心里如闷鼓一样咚咚敲了片刻,良久,才又低下头,开口道:“多谢苏大人抬爱,不过时秋当年逃跑时便暗暗发过誓,此生不予人做妾,怕是不能答应大人了。”

    苏至将酒放回桌上,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过去时秋面前弯下腰,目光柔柔的看着她道:“傻丫头,哪个让你做妾?”

    时秋猛然抬起头来,险些撞上苏至的下巴,惊讶道:“你长的好,人品好,又有官职,这么多年,怎么会……?”

    苏至直起腰来,舒了一口气似乎放下心来,“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有诸多优点,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当时,没有对你负责呢。”

    时秋的脸霎时红透,“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要你的负什么责?”

    “要负。”苏至道:“你不知道当年任由你走了,我后来多么后悔,这么多年不娶,便是心里总觉得还能遇见你。”

    时秋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的慌乱,认真看着苏至道:“若大人心底将礼数看的极重,这么多年找我是出于责任,那我对你不住,如今大人可放心,你有心负责,是我不愿接受,我们两个将当年的事情一笔勾销,今后大人万万不要因为时秋耽搁了婚姻大事。”

    苏至有些挫败,叹一口气朝着时秋道:“若我说,“责任”之类之类,都是我找的借口,我就是见色起意,当年连我都没有想到会对你一见钟情难以忘怀呢?”

    时秋看着苏至的眼睛,见那里面并没有这世上好色之徒的贪婪,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耳边却听苏至言语有些低落,又道:“还是你觉得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人,这些年里,早已经将我忘了干干净净。”

    “不是的。”时秋张张口刚要辩解,想要告诉苏至不是那样的,这几年里,她也常常想起他来,她似乎也对他一直以来念念不忘,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羞臊不已,但已经开了口,造成这欲说还休的局面,更显得暧昧尴尬。

    苏至听罢,却是哈哈一笑,拿起酒壶将两个人的酒杯斟满,自己手执一杯,另一杯端起来递给时秋道:“当年月老庙里遇见,说不定就是老天给我们的缘分,分别这么多年不过是让我们看清自己的内心,如今既然再次遇见了,就莫要错过了好吗?”

    突然之间就要面对了婚姻大事,时秋如此果断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没了主意。

    苏至知晓时秋心中慌张,便没有逼迫她,只把酒杯递到她的手中,抚慰道:“不着急,我还要在凉城留些日子,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觉得我不好,不同意你我的婚事,我也不会怪你。”

    时秋听着,心里这才又逐渐缓了下来,饮下杯中的酒,起身匆匆出了雅间的门。

    夜里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时秋用被子捂着脑袋,想着苏至是她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厉害的男子,当年不过匆匆一面,短短时间的相处,便让她历经千辛万苦到了凉城,而且心里记了他许多年。如今乍一见了面,不过一番话,半顿饭的功夫,便将她的心里搅得天翻地覆,吃饭时想着他干活时想着他,眼下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了一两个时辰了,想的还是他。

    时秋心里即欣喜,又忐忑,欣喜她暗暗惦念的人竟然也还记得她,并且也在惦念着她,忐忑的是,时秋觉得她所拥有的东西,都是一步一步努力换来了,老天爷突然之间给予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让她一时间有些不敢接受,生怕这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他不过是闲来消遣,逗逗她而已,那戏文里花心的书生欺骗良家女子时,仿佛就是这么一般模样。

    没过几天时秋的干爹发现了时秋的情况,时秋如今身边除了他,也没有个做主的长辈,便同干爹说了说自己的情况。

    老人家听了,呵呵的笑着,说当年和时秋娘拜了天地,入洞房的时候,掀开盖头才知道彼此的模样,后来过着过着,磕磕绊绊生气吵嘴的事情也难免,中年的时候闹的厉害了,还曾嫌弃过彼此,可相伴着到了老,一个都入了土,生死离别,再不嫌弃这辈子遇见对方了。

    说到最后,时秋的干爹笑呵呵的,已经有些糊涂了,反反复复告诉时秋,缘分这个事情呐,说不准的。

平生:八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思考,时秋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苏至,且不管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最起码眼下在她心里,苏至是她可以接受,也是由心里喜欢的人。

    近一个月来,苏至每天营中忙完公务,都会来找时秋坐上一会儿,或是时秋的酒坊里有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也都积极的帮着解决。一开始的时候,酒馆的伙计和酒工都称呼苏至一声大人,可时间久了,酒馆里面胆子大些的孩子,竟开始叫苏至一声姐夫,这让那孩子的遭了爹娘好一顿批评,罢了又过来安慰时秋,掌柜的你看,孩子都觉得苏大人与你合适,你就应下吧。

    时秋笑笑,默默点了点头,想着等改日苏至来了,和他好好说说成婚的事情。

    可连着等了两天,时秋都没能等到苏至前来,一打听才知道,之前被打跑的北狄兵去而复返,想要趁着秋收的季节,抢夺一些粮食回去。

    苏至带着兵出征了,据说他赶走了那些北狄兵,派兵增援各个要塞,与那些野心不死的敌军,进行了一场血战。

    听闻了这个消息,时秋想起许多年前,苏至背上一道道的刀疤,便觉得心惊肉跳,祈求着老天爷,若是他能平平安安的归来,那么她就嫁给他,再不顾及任何事情,只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老天爷或许听到了时秋的祈祷,但是并不想让时秋那么简单的完成愿望,苏至是回来了,这次却不是坐着高头大马,而是坐在马车里,被人拉了回来。

    得胜归来的队伍经过时秋酒馆的时候,苏至还从马车里面下来,去看了看时秋,时秋见他包扎着手臂,白色的绷带上面还透着鲜红的血迹,不免觉得心疼不已,一双眼睛里冒出泪花,生怕苏至会有什么意外。

    结果受伤流血的是苏至,被安慰的人却成了时秋,时秋拉着苏至的袖子告诉他,等他伤好了,他们就成亲。

    这一句话,险些让苏至当场就要解下绑着的伤口,或者跳上几下,来证明自己生龙活虎,结果还是被时秋阻止,并且推出了门外,要他好好养伤。

    没过几天,苏至的伤便好了起来,但是又有了摆在时秋面前的难题。

    她是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可是苏至是被朝廷暂时派到凉城里来的,若是她与他成亲,或许就要离开凉城,离开她一手经营起来的酒坊,离开她收留下的这些伙计和孩子们。况且,干爹对时秋有着收留之恩,他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跋涉,或者到一个新的地方,去适应那里的水土风俗,他生在凉城长在凉城,自己的家人葬在凉城,必然不愿意跟着时秋走。

    可时秋留下,或许就又要和苏至分开了。

    这个难题困扰在心的时候,苏至帮着时秋解决了,苏至只轻轻巧巧一句话,说是他已经奏请了朝廷,因为近年来北狄连连来犯,他便留在凉城做个守城官,保卫边关安定。

    时秋一听,心里的担忧和重担一下子全放下了,愁了多日,仿佛一下子拨开乌云,见了太阳。

    可后来到酒馆里面卖酒的士兵对着时秋说,其实苏至这次立了军功,是要到别处高升的,可是苏至却利用这次军功,向上面请命,只留在这小小的凉城,做个守城官。

    时秋听后,心中觉得触动不已,便跑去问苏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苏至只轻描淡写,说他喜欢凉城,他当年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就是从凉城参的军,他在凉城生活了许多年,也是在凉城慢慢的振作起来,所以如今为了时秋也好,为了他自己,或是为了凉城里那些热情的人也好,他也愿意今后留在这里,老在这里。

    时秋热泪盈眶,虽然苏至说了这么多,但是她知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他察觉出了她的为难,知道她多年来对酒馆的苦心,也知道她对与酒的热爱,便在她为难之时,迁就着她,顺从着她,处处为她着想。

    苏至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模样,只张开臂膀,向她讨要了一个拥抱。

    时秋扑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拍着她的后背,抚着她的头发,笑说她是个傻丫头。

    婚事就这样欢欢喜喜的定了,时秋自己做主,女儿家自己定下了自己的婚事,这种事情哪怕放在整个大梁,怕都是少有的。

    临成亲前,苏至还告诉了时秋一件事情,说是他后来曾经回过淮湳,也曾打听过她那叔父的下场,似乎一切的一切,也都在时秋的料想之中。

    她那叔父沉迷于吃喝玩乐,他的心根本就不在酒上,她一走,酿出的酒水必然变了味道,他的叔父不在乎那些,若经他彻底掌管,一定会偷工减料,省下所有能省的成本,但是省,未必能使得生意好,生意冷清收入淡薄后,她那叔父一定会想办法克扣酒工的工钱,原本的酒工散了,他的酒,只会越做越差。

    时秋了解她那叔父,这好像也是一个十分必然的后果,可苏至说,远远不止这些。

    当年在酒坊盈利之后,她那叔父花钱愈发大手大脚,酒坊生意冷淡之后,他花钱的毛病却并没有因为收入的减少而改变,反而开始变本加厉,想要在赌桌上面,将所有亏损的全部赢回来。

    一开始的时候,押上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后来又押上了铺子,铺子输了之后,又押上了房子,最后干干净净一无所有,连赌坊都嫌弃他穷,让他滚了出来。

    其实靠着赌钱翻身,本就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这普天之下,除了开赌坊的,时秋只听过输的倾家荡产的,却从没有听过,有哪个赢到家财万贯的。

    她那叔父从小便赖在爹爹的身上讨吃讨喝,爹爹死了,他又靠着酒坊吃喝,如今酒坊都倒了,怕是过路的人给他个馒头,就已经很不错了。

    果真也是,恶有恶报。

    原本时秋以为,最起码,叔父还有个嫁的不错的女儿,苏至说,她那妹妹时娟,因为从小骄纵跋扈,性子到了婆家也没能改了,可是娘家人能忍受的了她的脾气,不代表婆家的人同样会惯着她,据说一年头上,她那妹妹时娟便被夫家休弃了,如今那叔父一家人,或许流落街头讨饭时,还要责备他那哥哥为什么死的早,时秋为什么要跑。

    不过,这都是别人的事情了,时秋觉得和她无关,若是她有时间回到淮湳,必定是去给爹娘上坟,活着的人,还用不着烧纸钱。

    感慨良多,日子该到还是到了,成亲这天,时秋穿着裁好的喜服,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描了浓妆的脸,总忍不住笑出声来。

    前几年为了酒馆忙碌的时候,她总忘了自己是个已经到了出嫁年龄的姑娘,有时候便觉得自己和那在外拼搏的汉子一样,只期望自己的酒能做出什么名堂,而不是整天想着风花雪月,想着嫁个怎样怎样的少年郎。

    说完全没想过,那倒也是假的,她梦里梦见过她要嫁人,盖头掀开了,露出的是苏至那张脸。因为这个梦,时秋害羞了好几天,如今果真要嫁给苏至了,她却从没有同他讲过,怕他骄傲自己魅力大到仅仅一面,就让她喜欢了好多年。

    端了欢喜粥进来给时秋的孙婶子,看到时秋呵呵笑的模样,忙将房门关上,劝告道:“我的好掌柜,出嫁时姑娘都是要哭嫁的,哪有向你这样,笑的合不上嘴巴的。”

    时秋道:“这不就是件开心的事情么。”

    “喜事是喜事。”孙婶子放下粥,伸手将时秋头上的一支发簪摆了端正,“可这里风俗是这样,说是哭的越惨,说明姑娘有孝心,舍不得父母。”

    “我不用舍不得,我会一直在干爹身边的。”说着时秋端起红红的欢喜粥尝了一口,怕孙婶子担心,又道:“别担心 ,到时候盖头蒙在头上,我哭两声,谁又不掀开看看我是在哭还是在笑。”

    “掌柜呀。”说着,没等时秋哭,那孙婶子竟是伸手抹起了眼泪,语重心长道:“我们逃难到了这边,也亏得掌柜的你收留我们母子,小贵子刚做跑堂的时候,话都不敢大声说,您也没责备过,我们娘俩感激您,如今看掌柜的往后有了着落,店里的人,都为你感到高兴。”

    时秋转过身,拉起孙婶子的手,“是你们好,我才留下的,你看小贵子现在多机灵多勤快,当年求到我门上讨生活的也不少,我是看中了你们品德好才留下的,我虽然嫁了,但是也不走,还在酒楼里,在你们身边,只要我的酒楼在一天,我们大家都有个家,都有饭吃。”

    孙婶子点点头,“掌柜的是个有胸怀的,苏大人也是个大人物,有他在,不光我们酒楼的人有家,整个凉城的百姓,都有家。”

    “对。”时秋点点头,“这辈子选他,不会错的。”

平生:九

    苏至身着红衣骑着骏马,带着礼乐的队伍吹吹打打欢欢喜喜到了门前。

    时秋由孙婶子牵着手,顶着盖头呜呜的哭泣着,朝着花轿里走去。

    苏至下马牵起时秋的手,言语里带着几分笑意,凑在盖头边悄悄道:“娘子哭的声音可以小一些,再大点笑声都要出来了。”

    时秋轻轻掐了苏至的手一把,责备道:“这还没有过门呢,你便开始嫌弃了吗?”

    说罢了,听着苏至哈哈一笑,赶紧认错,“不敢不敢。”

    时秋轻轻“哼”了一声,坐进了花轿里面。

    在边关小城里,他们的婚礼办的并没有多么的豪华铺张,只如普普通通的人家一样,这是时秋的意思,苏至尊重她的决定,心中也想着婚礼不过是个过场,关键是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时秋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依着凉城这边的风俗,迈火盆拜天地,由儿女双全的妇人捧着各式各样的茶水点心来,让时秋喝了一杯又一杯吃了一口又一口,最后太阳近到了中午,时秋才被一个小丫鬟搀扶着,到了新房里面。

    坐在铺了鲜红铺盖的床榻上,那被子下的花生瓜子桂圆之类铺了满满的一床,硌的时秋坐着不舒服,才起身用手将那一堆东西往旁边拨了拨,重新坐回了床榻之上。

    这一坐便坐到了晚上,时秋听着外面欢歌笑语的声音,听着边关的兵将和凉城本地的一些人,不停地朝着苏至敬酒,说着恭喜之类的话。时秋侧耳听着,那酒席竟是从中午吃到了晚上,想来苏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想到这里,时秋唤了门外的小丫鬟来,吩咐她去厨房煮一些醒酒的汤,那小丫鬟显然也是苏至为了成亲之后照顾她才刚找来的,人看上去老老实实,不过却不大机灵,时秋又将这件事情说了一遍,那小丫鬟才听明白,匆匆朝着厨房跑去了。

    可等外面的酒席消停下来,苏至进了新房里面,桌上的醒酒汤已经凉透了,时秋刚要开口说去热一热,撩起盖头看着,却见苏至已经将那碗端了起来,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一扭头看见时秋正从盖头后面偷偷的瞄他,见他转过脸来,忙又将盖头放下,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只等着他去将盖头掀起来。

    苏至带了几分酒气,脚步迈的却还稳妥,近到时秋身边,用提前备好的称杆子将盖头挑开,细细看着灯下的时秋,脸上的笑容难以遮掩。

    时秋抬眸看了苏至一眼,见他并没有醉眼迷蒙,便道:“有什么可笑的?又不是没有见过。”

    “就是见过了才要笑,这么好看的娘子都被我娶回了家中。”

    时秋脸一红,低下了头去。

    苏至伸手将时秋头上沉重的发冠去了,恰好这个时候门外的敲门声轻轻响起,小丫鬟端着做好的饭菜进来,放在桌子上之后,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等了一下午,知道你肚子定然饿了,我方才吩咐厨房去给你做了饭,你先吃上一点吧。”

    时秋听了,看看苏至,觉得心里暖暖的,她从未听说过哪个新婚的丈夫,进了洞房头一件事情是要让新娘子吃饭的,不过这也才显出苏至的与众不同,他虽是个武将,但是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细心的人。

    两人都已经相识,各自什么性格也都清楚明白,时秋确实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不多扭捏,过去将那饭菜吃了一通,抬起头却见苏至将桌上的两个酒杯斟满了。

    时秋道:“都喝了一个下午了,你还要喝酒吗?”

    “一个下午的酒都不重要,这杯酒才最重要。”

    时秋恍然想起来新婚燕尔,这该是他们的交杯酒,抬头看看丈夫,不由的脸又红了。

    接过苏至的酒,时秋感受着他的靠近,两个人挽着胳膊将一杯酒缓缓饮下,味道醇厚绵长,时秋想象着这或许会像他们以后的生活,两个人在一起恩恩爱爱细水长流慢慢到老。

    洞房花烛夜里,苏至抱着她极尽温柔,这忽然到来的幸福感,让时秋感觉仿佛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一下子什么都有了,有了酒,也有了爱她的人。

    婚后的日子过得恬淡且舒心,时秋还是酒馆里干练的老板娘,苏至整日里也忙忙碌碌,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除了一日三餐,便是晚上依偎在一起说一会儿悄悄话。

    有时候时秋会向苏至使一些刁蛮的小性子,问他,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碰见过心仪的姑娘?苏至说有,时秋便撅起了嘴巴,苏至说那姑娘就是她,时秋又哈哈笑着骂他油嘴打滑。

    秋日过去,渐渐到了冬天,边关的冬天与别处不同,冷风刮起来如刀子割在脸上,大雪有时候连绵下上好几天,厚厚的一层堆在房顶和地面上,背阴里的能存留一个冬天。

    越是天气不好的时候,苏至反而要去各个要塞的路口看看,每一处的守卫都不能放松懈怠,他在凉城待过许多年,知晓北狄兵神出鬼没,任何时候都会如一只蛰伏着的野狼,冲向凉城的方向。

    往往这个时候,时秋总会多为他做上几幅鞋袜,每次回来大雪将靴子和裤脚都湿透了,拉她的手时,手上开着长长的裂子,让时秋很是心疼。时秋知道苏至是一个努力的人,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他不仅对她好,他心里还装着整个凉城,装着整个国家,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士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全都是靠着他自己。

    时秋觉得这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遇见苏至,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临近年关的时候,天气放晴了半个来月,积攒了一冬天的雪才开始慢慢的化了,凉城的老百姓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东西,时秋的酒馆里也忙忙碌碌,趁着过年的时间多卖些酒钱。

    酒馆真正做起来之后,时秋并没有刁钻的抢了所有酒坊的生意,爹爹曾经教过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绝,万事留一线,对别人好,对自己也好。

    时秋卖的酒柔中带刚,但不是真正的烈酒,也有经验足的酒工说不如酿一些烈酒出来卖,效果定然比别人家也不差的。时秋却摇了摇头没有这么做,如今天下刚刚太平不久,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一个酒坊便可以养活上上下下十几口,她适可而止便好,自己尝过走到绝路上的滋味,又为什么偏要将别人赶上绝路呢?

    新年的时候,苏至带着时秋在大街上逛,两个人说说笑笑,然后看着漫天的烟花绽开,苏至说烟花的样子像蒲公英,被风一吹,在天空中纷纷扬扬的散落开,时秋说像槐花,惹的苏至哈哈大笑,时秋说就是像槐花,像她小时候体验过的,属于幸福的感觉。

    结果苏至并未像时秋一样颇有感慨,只用他的大掌拉着她的手,连着骂了她好几声,“傻丫头。”惹的时秋从角落里团起一团雪,追着他打了好远。

    过了年,天气开春之后,时秋的干爹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了,时秋照顾在身旁,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夫让她想开的时候,便觉得满心里都是难过的。

    可这世上,难过并不能改变什么,时光还是带走了这个善良的老人,这个在绝望中,给予了时秋希望和鼓励的人。

    时秋念想起来,那小时候让她骑在脖子上的爹爹,也是死在了春天。

    临近清明的时候,苏至告了假,两个人相伴着回了家乡,先是去了苏至的家乡之后,又返回了时秋长大的淮湳。

    再回到淮湳,时秋发现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她立在那个自己曾经的家外,隔着院墙看着里面那颗粗壮的老槐树还在,依旧含苞待放,即将开出茂盛的花儿,只是院子里住着的人,她却不认识了,她的叔父把房子卖了,这里成了别人的家,再也容不下她。

    苏至拍拍她的肩,时秋不知道当时因为她抬眸看着老槐树的这个眼神,让苏至在气候多变的凉城,院子里边边角角都种上了槐树,春天一到,满院花开。

    到了熟悉的地方,难免会遇上熟悉的人,乡亲邻里有人认出了时秋,停下来同她说了几句话,算是打过了招呼。有个人知晓时秋家的恩怨,告诉时秋,要她到街西的石桥下看看。

    那西街的石桥下是个卖牲口的地方,平日里赶集的人们都绕着那边走,只因为养的牲口多了,糟蹋的遍地都是粪污,天气一暖,或者经雨水一冲,从那边过上一过便会惹一身尿骚屎臭的味道,除非是来买卖牲口的,否侧旁人一般都不会去那里。

    时秋靠近了,才明白为什么那人让她来这里看看,因为时秋立在桥上,看见桥下不远的地方,她那叔父正在牛棚里用板车推着个巨大的桶,一下一下的往里铲着牛粪,那牛一甩尾巴,弄到了他的脸上,他骂骂咧咧几句,还是接着干。

    时秋瞧着,几年不见,他已经老了许多,风吹日晒,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奢靡的模样。时秋知道叔父比爹爹小几岁,他从小没有经历过爹爹过过的苦日子,便以为钱这个东西来的容易,以前的时候油瓶倒了都不愿去扶一下的人,如今竟也肯自己出卖劳力,果真,岁月能改变很多人。

平生:十

    一个人出卖自己的劳动来养家糊口,本不是什么可值得惊奇的事情,让时秋觉得惊讶的,是她那妹妹时娟,被一开始的夫家赶出来之后,第二次嫁了人,而且嫁的这个人与时秋颇有渊源,就是嫁给了那个当年时秋逃了婚的胖子做妾,据说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具体过的怎么样时秋没有去看,不过听人说,也是苦不堪言。

    时秋并没有因为当初叔父一家抢夺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而怨恨到如今不能释怀,但她也不是什么滥心肠的好人,如今一切后果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那么以后的路走成什么样子,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时秋和苏至去了爹娘的坟前祭拜,时秋边烧着纸钱,边告诉自己的爹娘,她如今过的很好,她遇上了这世上最好的丈夫。

    淮湳一行,也算是了了时秋离家几年的惦念,再与苏至一同赶往凉城的时候,他们还去曾经相遇的那个月老庙里看了看,隔了这么多年,那间月老庙还在,不过是比之前破旧了一些,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改变。

    时秋和苏至兴致起了,还去里面坐了一会儿,两个人朝着月老庙空荡荡的贡台拜了几拜,感谢月老儿让他们遇见了彼此,这么好的姻缘。

    回去途中,经马车一颠簸,时秋便开始泛起了恶心,整个人食不下咽昏昏沉沉,感觉浑身上下都没有个舒坦的地方。

    留宿在一个村镇的时候,苏至跑去请了大夫来,那白胡子的老大夫为时秋一把脉,张口便要喜钱。

    时秋一开始还在琢磨着,这“喜钱”,莫不是这个地方看病的风俗,把诊费叫做喜钱?可一抬头,见苏至高兴的合不拢嘴,连着从怀里掏出了不少钱给那大夫,口中不住的说着“谢谢谢谢。”

    时秋疑惑的问道:“看个病,至于这么欢快么?这人莫不是个庸医,收了钱也不见说是什么病。”

    苏至看看时秋,摇摇头笑道:“傻丫头。”

    时秋一听苏至又说笑她,便想要跳起来打,往常时候苏至都是假意躲避然后让她抓住出气,眼下似乎生怕她跳起来,赶紧凑过来,任她不痛不痒的拍打了两下。然后凑到耳边,带着笑意,小声道:“你要做娘亲了。”

    这一说,时秋瞬间明白过来,一张脸充上血来,仿佛红透的石榴,一脑袋扎进被褥里,闷声道:“谁都不许说,羞死了。”

    不这样还好,时秋这样一闹,苏至反而笑的更加开怀了,劝时秋道:“哪个成亲的不要孩子,等你肚子大了,遮掩都遮掩不住。”

    时秋简直不敢露脸,连苏至都不敢再看,又急又羞,闷闷道:“你还说,你还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孩子娘。”

    时秋被苏至逗的又想哭又想笑,一时间觉得欣喜又紧张,紧张她竟然要做了娘亲,此时此刻肚子里竟然有个小小的娃娃,欣喜她和苏至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等他们老了,孩子会带着他们的爱,一代一代的生活下去。

    再往回走,赶路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不少,因为天气越来越热,时秋勉强忍着还可以,但是若在热天里哪个说上吃饭二字,便好像是给时秋上了天大的惩罚,一张脸能由黄变绿,再由绿变黄,喝口水,都能把胆汁吐出来。

    这一下子,可是愁坏了苏至,到了各地,想方设法找来时秋能吃的东西,最后大概掌握了规律,到了某个地方便开始自己动手去做。苏至此次回乡身着便衣,时秋看着,若是边关那些将士们看见苏至竟然下厨做了个伙夫,别说惊掉了下巴,就是惊掉了眼珠子都有可能。

    可不管怎么说,有个人照顾着,再苦再难的光景也能熬过去,时秋过了约有四个来月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便不再这么折磨他的娘亲了,安稳了不少,也让时秋渐渐开了胃口。

    入到盛夏,时秋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隆了起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苏至会抚摸着她的肚子,极其轻盈的趴在上面,细细的听着还没有任何动静的肚子,欣喜的告诉时秋,孩子在叫他爹爹呢。

    这个时候,时秋则会乘机报复,骂苏至一声,“傻小子。”

    苏至乐的接受这个称号,逢人便说他要做父亲了,搞得凉城里认识她的人,任是谁见了,都会有意无意的朝着她的肚子扫上两眼。

    十月怀胎这种事情,在别人身上发生的时候,便觉得是件轻巧的事情,可落到自己身上,却发现其过程艰辛又漫长,脑袋里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孩子是男是女?想罢了这个问题,又担忧着孩子健不健康,漂不漂亮?往往这个时候,哪怕是平日里最特立独行的人,都会落入这般俗套。

    时秋也是这样的,先是看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大起来,后来那圆滚滚的腹中开始有了小生命的一举一动,不光苏至又惊喜又好奇,连她自己都不自觉的,时时抚摸着小腹,同身边生过孩子的妇人,请教着带孩子的经验。时秋发现在带孩子这件事事情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办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得,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一群女人说道上一个下午都不能结束。

    孩子生下来时,边关的天已经冷的彻骨了,时秋觉得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苏至没能在身边。

    讨厌的北狄兵又开始侵犯了大梁的边境,苏至带着兵马一走,时秋或是因为过度担心,孩子便比预料的日子,早了那么半个来月。

    不过幸好,有惊无险,母子平安,时秋看着躺在身边哇哇哭泣的孩子,想着若是身在前线的苏至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会因为初为人父,高兴的不知所措。

    苏至这一走,直到满月宴里都没有回来,时秋时时刻刻打听着前线的消息,整夜里担心的睡不安稳。

    小小的婴儿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世间,整日里饿了便哭吃了便睡,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房顶,一双眼睛纯净懵懂,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时秋边顾及着孩子,边惦记着酒坊的事情,最是惦念不在家中的苏至,一个月子坐下来,不仅没能胖了,还显得消瘦了几分。

    百天的时候,孩子经人一逗,便能咧着嘴巴笑出声来,模样长的有些像苏至,笑起来之后,小小的眉眼格外好看。

    时秋等啊盼啊,终于盼到了苏至回来,他身上的铠甲都没来得及卸下来,就骑马赶回家中,看着火盆旁的时秋抱着吃饱了肚子哼哼呀呀的孩子,激动的立在那边,竟有些不敢上前。

    卸下了身上的铠甲,苏至将冰凉的手在火盆上来来回回搓了好几遍,觉察着不太凉了,才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在怀里,平日里聪明极了的一个人,此时动作姿态笨拙不堪,哄着个刚过了百天的孩子叫爹爹,惹得屋里的时秋呵呵笑着,又骂苏至一声“傻小子”。

    过了年后没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天气多变,孩子夜里忽然发起了高烧,时秋将孩子抱在怀里急的直落泪,苏至连夜跑出去请了凉城最有名的大夫来看。

    大夫为小小的人儿把了脉,细细思索了半天,提笔写下几味药,说是孩子肠胃娇弱,也不知能不能受下,若是熬的过便还好,熬不过,也是这孩子的命了。

    时秋一听,心里头一下子慌了,知道大夫已经尽力,可她此时除了老天爷,也不知道该求谁了。

    连着几天里,两个人细心照看,熬的时秋整个人身体都有些虚脱了,还是在想着办法救自己的孩子。

    苦涩的药汤熬好了,小小的孩子不知道那是救命的东西,喂进去又吐了出来,根本喝不下去,咽下去一些,没过了多长时间,便又哭泣着,拉起了肚子。

    时秋果真急的没有办法了,一双眼睛都哭的红肿,酒馆里一个做工的妇人听说了,从酒馆里跑过来告诉时秋,做娘的喝了药,奶水便成了救命的药,实在不行,就用这个办法试上一试,只是苦了大人。

    这一下子,时秋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她不怕苦,让人将那药汤熬的浓稠,一日几顿喝下去,再一口一口哺乳着孩子。

    也不知道到底是这个方法果真起了什么效果,还是老天爷疼惜她这做娘的一片真心,折腾了足有小半个月,孩子竟是慢慢的好了起来,虽然身子经这一番折腾弱了些,却也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愁心愁苦,又每日灌着药汤的时秋,却是身体虚弱,不似从前了。

    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苏至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可这件事情他替代不得,只能更加细心体贴的照顾着自己的妻子孩子,生怕他们有任何不好。

    都是度过艰难的人,知道每一次困难过去,更应该珍惜眼下的生活,夫妻两个相互陪伴着,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长大,也给他们带来了许多许多的欢声笑语。

平生:十一

    生活平平淡淡,即使再恩爱的两个人,也免不了磕磕绊绊。

    时秋是个识大体的妻子,苏至也是个温柔细心的丈夫,然而这并不影响两个人过日子吵架生气时,能发多大的火儿。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咿咿呀呀能唤几声娘亲,时秋花费了太多的心力,相对比之下,便稍稍有些冷落了做丈夫的苏至,导致苏至夜里经常抱着时秋,闷闷的吃着小宝儿的醋。

    成亲的时候,苏至给时秋雇来的那个丫头如今已经成熟机灵了不少,这一年多里,也在尽心尽力的照顾着时秋和孩子,可时间越是久了,时秋便发现那小丫鬟看苏至时的眼神,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感,这种感觉时秋熟悉,当年她喜欢上苏至之后,也是这么一番模样。

    时秋觉得自己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生意场上,都算的上是个大度的女人,但是唯独在一个苏至身上,没来由觉得小气。若是寻常官家的夫人,说不定为了体现自己主母的风度,还会给丈夫物色小妾的人选,可时秋偏不愿意,哪怕知道那丫鬟心肠不坏,也不想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苏至是个为人彬彬有礼的男人,自己当初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可如今时秋觉得也太过于有礼了,甚至于那丫鬟做错了什么事情,也不从不明着指点,这让时秋觉得心中郁闷,有些隐隐的发酸。

    有些事情不好明着说出来,可是越不说出来,积攒在心里就会转化成怨气火气,这股火气,在时秋带着孩子出去玩耍了一圈儿回来,见那丫鬟靠近苏至,正在给他整理衣领的时候,便恼羞成了怒,拉下了脸来。

    彼此都相识了这么久,时秋也从不曾指着鼻子声词咄咄的骂过谁,若是明着指责苏至和那小丫鬟有情,怕是苏至觉得冤枉,那小丫鬟也会羞臊的要死要活,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事情便更加麻烦,可任由着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时秋知道,说不准两个人什么时候,就能给她编排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来,到时候她这做主母的,认还是不认。

    这件事情每次想想,时秋就觉得心里不痛快,只得训斥几声孩子出气,可把小宝儿训哭了,时秋又会心疼不已抱起来哄,如此反复闹腾,时秋心里越来越觉得烦躁。

    她这般异常,没能逃过苏至的眼睛,夜里苏至笑呵呵的问时秋怎么了,时秋逗着孩子,不由得撅起了嘴巴,说也不好,不说也不是。

    苏至过去,和时秋一起逗了一会儿孩子,待小宝儿闹腾的累了睡着了,苏至才开口问妻子道:“你近日有心事,为何不同我说说?”

    时秋放下孩子,想了想这件事情迟早是要挑明的,便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朝着苏至道:“我是不会同意你纳妾的。”

    苏至一听,一头雾水,“我何时要纳妾了?”

    时秋道:“不管你对谁,或是谁对你有心意,我都不会同意的,若是你纳妾,我就带着小宝回酒馆,你若是不高兴,和离也好休书也好,我都应。”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竟还要和离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时秋心里一难过,委屈的掉下泪来,“我今天话就这么说了,既然说了,以后就不怕,就算是整个凉城的人说我善妒,我再也没有人要,我也敢这么做。”

    “你敢你敢。”苏至道:“这世上就没有你不敢的事情,你可是将我给治住了,快说说,是谁将你气成这样了,我去给你打他,你说打哪里就打哪里,我为官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滥用职权是什么滋味呢,今个咱们都试试。”

    时秋一听苏至这无赖话,原本眼里带着泪,噗嗤一声又笑了,“谁气我,除了你谁还能气着我!”

    苏至一听,忙举手投降,“我这几个月俸禄可是都给你了,连个卖酒的钱都没剩下,前天里和几个副官一同去吃烤羊腿,本想着我请大家,结果荷包拿出来,大家都可怜我,换成了人家请客。”

    时秋笑的捶了苏至一拳,“谁叫你出门不带脑子,十回有八回拿着个空荷包出去。”

    “夫人心细,什么都给我准备好了,我便没什么可买的了,而且不管你给我备什么,我都喜欢,上次那身颜色鲜亮的衣裳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又当了新郎官呢。”

    话题一绕再绕,竟又到了这件事情上面,时秋登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质问苏至道:“你是不是又想要当新郎官,我看你对小娟,脾气比对我都温和。”

    这一句话,苏至总算是摸透了一点深不见底的女人心,恍然大悟,竟是吃吃的笑了起来。

    “夫人吃醋了,夫人竟然吃醋了。”

    时秋又羞又恼,“哪个吃醋了?我才没有吃醋,你不许笑!”

    “好,好,我不笑。”苏至即刻妥协,嘴上虽然不笑了,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意识到时秋是真的恼了,而且仿佛已经暗暗生了许久的气,苏至即刻道:“小娟年岁算起来也不小了,确实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

    时秋心头一重,觉得有些失望。

    苏至又道:“而且小宝儿越来越大了,你是需要个陪你带孩子的,本就瘦弱,再累坏了身体可不好。”

    时秋抬眼看着苏至,有些不敢相信像他们这样恩爱的夫妻,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发生这种事情,一双眼睛由震惊慢慢变的哀伤,又要哭了出来。

    苏至一见火候逗的有些过了,也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时秋这样,便赶紧道:“所以我想着该让小娟回家去,全心全意选一门好亲事,她到底年岁还小,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你看酒馆里面哪个妇女经验足心又细,换过来照顾你和小宝儿,行不行?”

    时秋一时间有些愣住,眼泪在眶里都收不回去,扑簌簌落了下来,神情呆呆的问道:“难道,难道你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苏至稍稍弯下腰,凑近时秋,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道:“有,你看你都瘦了这么多,跟了我反而受苦了,我要你舒心快乐,再长胖一点儿,等你身体好了,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纵然已经做了夫妻这么久,时秋猛然一听这种情话,还是如个少女一般红了脸颊,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道:“我如今这叫窈窕,长成胖猪,岂不是更招人嫌弃。”

    “招人嫌弃才好。”苏至理所当然道:“招人嫌弃便没有人惦记你了,你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我,反正我又不嫌弃,当年你背着个包袱,在月老庙里哭的像个鼻涕虫我都没有嫌弃你,还怕你胖么?”

    时秋一听,心中温暖,嘴上却不想服输,犟道:“你那时候被人剁了,又淋了雨,分明像是一团泡发了的肉馅,是我没有嫌弃你才对。”

    苏至知道嘴仗再打下去自己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便适可而止,点点头,眼睛里面望着时秋却像是大灰狼盯着小白兔,嘴巴上顺从道:“夫人说的对,多谢夫人抬爱。”

    看着苏至的无赖模样和越来越近的气息,每次时秋都会在他胳膊上掐一把,才由着他“胡作非为”。

    若说这世上什么长的最快,不是一岁一枯荣的草木花儿,大多数人感叹起来,便是说一声孩子长的真快,催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慢慢老去,时秋便是这样感觉的。

    没有小宝儿之前,心里仍旧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失了亲人的孩子,可当自己也做了娘亲有了孩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从抱在怀里好奇外面的世界,到摇摇晃晃站在地上,唤第一声娘亲,再到迈着小腿儿跑在路上,同大人讨要糖果点心,时秋觉得,小宝儿都催的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有丈夫有孩子,有家有责任的女人。

    或是这天下做父母的,永远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即聪明又独特,尽管小宝儿身体不算太好,但是先生教过的书,念上几遍便能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背,往往这个时候,时秋会说孩子聪明,像她,苏至则会把功劳争抢多来,说他比小宝儿还小的时候,就会背怎样怎样的诗文。这件事情小宝儿的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时秋无从查证,不过明明却记得苏至也说过,像小宝儿一样大的时候,他分明是掏了树上的鸟儿,翻了人家的墙,总之什么事情调皮捣蛋,必然落不下他。

    反正无论苏至如何狡辩,时秋就是不信他小时候,会是像小宝儿一样的乖巧可爱。

    连着这几年里,时秋的酒馆一直都经营的细水长流,养活整个家里,养活酒馆和酒坊的工人,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原本时秋觉得,这样的日子平淡喜乐,是她想要的,可是生活多磨难,一直以来为了凉城恪尽职守的苏至,留在凉城做个不大的守城官,都不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未完待续)

平生:十二

    长了这么大,时秋得知一个真理,那便是有人的地方,总少不了人心算计,有时候愚钝笨拙是错,有时候勤奋优秀,也是错。

    苏至就是属于后者,他在凉城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为守着边关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可突然之间上面一纸罪状,便将他关押了起来,那罪名时秋想都不敢想象,竟是通敌卖国。

    这可是大罪,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能顶得住?

    不过好在,这件案子疑点重重,朝廷并没有即刻将苏至定了罪,也没有牵连到时秋和孩子,只暂时将苏至关押了下来,派了掌管案子的官员来,细细查明这件事情。

    时秋觉得这可是天大的冤枉,苏至每一天每一年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若告诉她这整个凉城都谋反了,她也绝不信苏至会反,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情,他身上同北狄人打仗的时候落下的一道道的疤,还不能证明么?

    可此时,她的话并没有人信,苏至仍旧是被暂时停了值,关押在了大牢里面,不许任何人探视。

    时秋不知道他在里面吃了多少苦,只能在外面心急如焚,时秋一家一家去告求了凉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所有与苏至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求到门前去,想让他们给苏至求一求情。有人慷慨应下了,答应了她的请求,可大多数人都忌惮这个罪名过于重大,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含糊不清的推说几句,便叫时秋回去先等。

    等在家里,看着小宝儿一声声的找爹爹,时秋一颗心煎熬的分秒难捱,又等了两天,始终还是不见有消息传来。

    实在是等的心焦难耐了,牢狱那边却传来了坏消息,说是种种证据确凿,就要将苏至问斩。

    这一下子,时秋再也等不下去了,将孩子托付给家里的孙婶子,一个人去到衙门前,敲响了大门前的堂鼓,为丈夫击鼓鸣冤。

    掌管这个案子个官员,并没有传见时秋,一张鼓咚咚的从清晨敲到日暮,看守门的衙将都劝说她先回去等着消息。

    时秋体力耗尽,简直要昏死过去,孙婶子带着孩子来唤时秋回家,时秋看着还懵懂天真渴望娘亲怀抱的孩子,终是起身回了家去。

    第二天,时秋又去了,凉城许多老百姓听闻了这件事情,也有过来同时秋一起敲的,苏至为官之时,待百姓不薄,他的良苦用心,不止是时秋看在眼里。

    朝廷派来掌管这件案子的官员终于召见了她,时秋跪在堂下,只能条条列列的说出苏至的功德,可讲说再多,那官老爷只说,这并不能证明苏至没有通敌叛国。

    时秋不明白,若为凉城为百姓付出这么多还不能证明苏至的清白,难不成,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上位者看看不成!

    第三天里,时秋便没有再去击鼓了,因为府衙的大门紧闭着,连鼓都被抬了进去,据说是北狄几万大军,突然到了几十里外,如今凉城的兵力根本难以抵挡,整个凉城,怕是就要朝不保夕了。

    城里开始有人收拾起了行礼,可城门紧闭着,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于是又有人将家里值钱的东西藏了起来,却忘了北狄兵最善屠城,若是攻进城来,人的性命都不保,还藏银子做什么?

    慌乱之间,时秋跑到了凉城的监牢里,那里依旧有人守着,用刀枪拦着不许她进入。

    时秋深深的望了监牢几眼,又跑回家中,抱着小宝儿带着些干粮,躲在了地窖里面,其实若是北狄兵攻进来,躲进地窖里,难道就能活吗?时秋不知道,但是她就算不躲,小宝儿还小,她想要他们的孩子活着,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从晌午一直躲到傍晚,外面并没有什么哭喊的声音传来,时秋哄着身边的小宝儿睡着了,自己默默的哭泣,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等到天边要黑的时候,地窖口上的木板被掀开了,时秋吓的屏着呼吸,却是孙婶子带着他的儿子来找她了。

    孙婶子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嘴巴都说不利索,告诉时秋,是苏大人突然出现,带着许多许多的兵,将那些北狄人全部赶跑了, 如今的凉城,已经像往常一样安稳了。

    时秋出了地窖,看看天边通红的晚霞,忽然觉得这一切事情的发展,竟像是做梦一样。

    她拉着孩子,匆匆的朝着城门那边跑去,挤在了人群中,远远的看见苏至身着铠甲得胜归来,身上还带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

    原来他从没有在监牢里面蒙冤,他不过是蓄势待发,蒙蔽敌人,然后等着将敌人一举歼灭。

    时秋捂着嘴巴,不住的掉着眼泪,她还以为这辈子,他们夫妻再难相见了。

    小宝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的爹爹是个大英雄,蹦着跳着,不停的唤着“爹爹,爹爹。”

    马上的苏至听到声音,朝着这边看来,除了欢喜雀跃的儿子,还看见时秋已经通红的眼睛,和折磨多日,越发瘦弱的身体。

    翻身下马,苏至朝着自己的妻子孩子过去,挤过人群,伸手将时秋拥在怀里。

    马上有副将开始小声调笑起来,直爽的性子说话时稍稍有些粗鲁,说苏大人一定在砍着敌人脑袋的时候,想着家里媳妇鲜红的肚兜。

    有的则说别看苏大人在外威风,在家可怕老婆的很,军功累累受了那么多的封赏,出去吃顿饭,荷包里都没有钱。

    众人边说着,街道两边听见的老百姓也跟着哄笑起来,时秋赶忙从从苏至怀里推开,红着一张脸,噗嗤一声也笑了。

    夜里,时秋好好准备了一桌饭菜,一直等到三更夜半,苏至才处理完了公务,从外面回来。

    时秋为他准备了换洗的衣衫,又将两个人的酒满上,看着脸上依旧带着风霜劳苦的苏至,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苏至过去,拍拍妻子的背,安慰道:“又让你担心了。”

    时秋责备一声,“你竟不肯告诉我,你不怕我以为你死了,一转身上了吊么?”

    苏至一听,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不许说这种话,知道吗?我要你好好的。”

    时秋满脸迷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会儿说你是叛贼,一会儿你就成了英雄,我这心里像是一会儿在火上,一会儿在冰里,感觉都快要受不下去了。”

    事情已经罢了,秘密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苏至便对着时秋如实讲说道:“一开始时,确实有人栽赃我通敌叛国,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并且发现真正叛国的另有其人,一开始时大家要将那人抓起来砍头,后来便干脆将计就计,把我关押在大牢里面,做出要即将问罪的假象,这样一来,北狄那边以为计划得逞,便利用这边的奸细,想要举兵拿下凉城,却不知道,我早已经带着兵,设下陷阱等着他们了。这一次成功打击北狄,怕是几年里他们都缓不过劲儿来了。”

    时秋听了,才放下心来,嘴巴一撇,老大的人又掉起了眼泪,“我都想好了,若是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这话说完,苏至却是沉默一瞬,然后看着时秋道:“战场上,生死本就是常事,就算是我有什么闪失,你记得你还有宝儿呢。”

    时秋一听,登时急了,“你又胡说,又胡说!”

    “不说了,不说了。”苏至呵呵一笑,“知道吗?你在这场战斗里面,也立了大功呢。”

    时秋不信,“你又哄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立什么大功?”

    “若不是你将那堂鼓都要敲烂了,还呼吁着百姓和你一块儿敲,怕是北狄人不会那么请轻易相信,我已经被定罪了。”

    时秋一笑,“这倒是,要不是还有小宝,我早就将那鼓敲烂了。”

    苏至捻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喝下时秋递过来的酒,模样骄傲道:“我夫人是巾帼女英雄,这下他们都信服了。”

    “不,街上那些人说我是个悍妇,是个母老虎,欺压他们苏大人。”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娶了我这样的悍妇妒妇,你不觉得委屈?”

    “不委屈,乐在其中。”

    时秋呵呵一笑,怪道:“就你会贫嘴。”

    苏至摇摇头,“这你可冤枉我了,小宝儿可是比我还会讨你开心。”

    “你们两个不气我一个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哪个来讨我开心。”

    “二对一,这么算起来,夫人确实不划算,不如这样……”

    时秋正听了,见苏至竟是一句话断住不语了,便好奇道:“哪样?”

    苏至凑过去,在时秋耳边悄悄道:“再要个女儿,吵起架来不就公平了么,我看今天晚上就要最好。”

    “无赖!”

    时秋一伸手,狠狠捶了苏至一拳,苏至装模作样捂着胸口,用半死不活的语气,指着时秋道:“你,这个,这个,悍妇……”

    时秋看着苏至的模样,哈哈的笑到捂着肚子,笑罢了,又起来给了苏至一拳,训道:“你竟然叫我悍妇!看来我果真惯你。”

    这回,苏至过去将时秋一把抱起,朝着离间屋里走去,“小娘子,我还收拾不了你~”

平生:十三

    凉城安安稳稳,小宝儿一天天的长大,似乎生活的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只是或许时秋的身体因为生下小宝之后一番折腾,底子有些薄弱,过了许久都没能再怀上孩子。

    苏至一开始的时候满心期盼着,说想要个像她一样的女儿,到了后来他也不再提了,生怕说出来,再惹了时秋伤心。

    干娘忌日那天,小宝儿因为伤了风寒,留在家里休养,苏至又被临时派了任务,忙忙碌碌也没能抽出身来,只有时秋一个人找来车夫驾着马车,去到了城外为干娘上坟。

    这个季节,郊外的高粱都已经红透了穗子,沉沉的低下头去,树林里走过了,夜里的露水将道路两旁的草打的青青黄黄,散发着秋日才有的气息。

    提着篮子烧了一摞纸,时秋将家里的事情絮絮叨叨朝着干爹干娘讲说了一番,看着坟前的纸灰燃尽了,才起身朝着路上停着的马车走去。

    多年以来,时秋从不像某些官家的太太们一样铺张奢华,她过过苦日子,事事自己动手惯了,并不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总觉得那样会有些不踏实。她小的时候,爹爹哪怕做了酒坊的掌柜,也还亲自上手酿酒,娘亲从未花钱买过大把的首饰,一年到头头上戴着,也就那么两只素银的簪子。再到了凉城之后,干爹干娘又是辛劳了一辈子,他们说靠自己的劳动过日子,心里最踏实。

    时秋一直谨记着这条教诲,嫁给苏至之后,也从不铺张浪费,两个的日子,一直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过着。

    到了马车前,时秋唤了声老刘,赶车的老刘握着鞭子没有回应她,头上带着的草帽遮着脸,看着草丛里出神。

    时秋没有再唤了,这赶车的老刘是个哑巴,连带着耳朵也听不大清楚,待她上了车,有了动静,他或许也就知道了。

    攀着马车的边缘,时秋上了车子,坐进车厢之后,听见一声鞭子响,马车便碌碌的朝着前方赶去。

    时秋靠在车壁上,晃晃悠悠的走了片刻,闭上眼睛歇一歇神,却不是在想着小宝儿的功课,就是在想着苏至过冬的衣裳该怎样裁,想着想着,便觉得迷迷糊糊,有些犯了困意。

    过了许久,随着马车走到了不平的路段,开始咯噔咯噔的晃悠起来,时秋神思清醒,想着她打瞌睡这么长时间,该已经到了城里,可细想,靠近城里的路宽广平坦,何时这么坑坑洼洼难以行走。

    撩开车帘一看,时秋不由得大惊失色,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走在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路面坎坷难行,四周围到处都是莽莽青山,根本不是她熟悉的道路。

    时秋掀着帘子,朝着外面赶车的车夫大声道:“老刘,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那赶车的车夫没有理会时秋,反而将手中的鞭子挥舞的更快了。

    时秋顿时警觉,这人方才明明听见了她的话,却不做回应,分明是故意将马车赶到这里来的。

    霎时间,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袭上了时秋的心头。

    将头上的簪子悄悄的拔下来藏在袖子里,时秋朝着那赶车的车夫问道:“你是谁?”

    对方仍旧不说话,仿佛也有些慌张了,一直在快速的赶着马车。

    时秋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慢慢靠近,举起手来,握着手中的簪子就要朝着那人身上扎下去时,随着那人“吁”的一声,马车忽然间停了下来,时秋被这力道带的,一下子摔又进了车厢当中。

    那人扭回头来,带着麦秸编的草帽,脸上严严实实的蒙着黑布,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面,停下车子之后,过去从车厢里将时秋拉扯出来,朝着荒野旁一间破旧的民房处去了。

    时秋被这一撞,撞的头晕眼花,还不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拉扯到了别处。

    挣扎间,时秋抬眸看了那人一眼,总觉得对方眼神之中有几分熟悉,可是细想又想不起来。

    “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

    似乎早已经蓄谋已久,那人拉扯着时秋进了院子,径直去了一件破草屋里,用提前备好的麻绳将时秋的手脚捆绑了起来,连嘴巴都被大团的棉布堵上,腮帮子高高的鼓了起来。

    时秋吱吱呜呜了半天,只觉得口干恶心,那人无动于衷,起身关上房门从外面锁好,时秋听着院子的门也被落下了锁,紧接着一声响亮的马鞭声起了,马儿嘶叫一声,朝着前方继续赶路。

    时秋蠕动着身子,连滚带蹭到了门缝那边,透过破旧塌陷的墙头,看着荒地里那辆马车沿着小路越来越远,似乎是想要将她遗留在这里。

    回想一番,时秋觉得在凉城里也从未和谁有过太深的仇恨,若是那些卖酒的对手,那么对方捆住了打她一顿也好,再狠毒一些杀了灭口,又为何将她捆绑起来,然后离开呢?这让时秋一时没了头绪,心头慌张,又疑惑不已。

    侧着身子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时秋一直朝着门缝外面看去,这条路她也不知通往什么方向,只看着偏僻无比,过了许久,都不曾看见一个行人路过。

    时秋强迫自己慌乱的心平静下来,她的手脚被捆绑的很紧,环视四周,竟是没有任何可以助她逃离的工具,时秋挣扎着,用光了力气,身上的绳索还是没有丝毫松动,只得躺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晚。

    过了许久,那个蒙面的人都没有回来,直到天边的晚霞泛红的时候,时秋才终于明白了,那人将她丢弃在这里之后,赶着马车离去的目的。

    因为她透过门缝和那残缺的土墙,看到外面骑马疾驰而过了苏至的身影,想来苏至见她迟迟不回,已经开始大肆寻找,依着苏至的人脉和速度,在各个路口盘查一辆马车的去向,怕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而那绑匪赶着马车走,是想要靠着马车留在路上的痕迹,将苏至引到别的地方去。

    果不其然,没过了多久,那个蒙面的人去而复返,偷偷摸摸观察着周围情况,进了院子待了片刻,才打开时秋所在的房门。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人看见时秋还在,仿佛默默松了一口气,过去将时秋从地上拉起,让她靠着土墙坐下,然后一把扯掉了时秋嘴里的棉布。

    被撑了良久的嘴巴已经干涩不已,突然之间得到解脱,让时秋忍不住干呕了几下,猛着喘了几口粗气。

    那人仿佛没有想要虐待时秋的意思,竟拿出水囊来,托住时秋的下巴喂了一口,时秋嘴巴干渴不已,遇见水便有些不由己的喝了一口,稍候才觉得喉间的难受缓和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绑我?你要是要银子,我可以给你。”

    时秋嘴巴得了自由,第一时间并没有大声呼救,一来因为这里荒芜没有人烟,二来也怕自己一喊,逼急了对方,反而使得这人紧张之下,下了毒手。

    那人看着时秋,就那样出神的看了片刻,而后竟是伸出手,轻轻去抚摸时秋的脸颊。

    时秋将头一侧躲了过去,霎时间更加紧张了,“我,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你要是要姑娘,我可以给你银子,你去醉春楼……”

    “我只想要你。”对方说话,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时秋细细回想,自己脑海里,似乎隐隐约约有这样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这人若不是为财,时秋实在也是想不到,什么人会费这么大的功夫绑了她来。

    听到这个问题,对方不语,时秋心里正猜度着,忽然听得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了,时秋心中一动,张张口还未呼喊出声,便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死死捂住了嘴巴。

    时秋身上捆绑着绳子,动弹不得,只得在狭小的房间里,看着外面已经有些昏暗的路上,苏至和手下几人骑着马飞驰而过。

    似乎良久没了动静,时秋急的眼泪都落了下来,一滴滴落在那人手上,对方才慢慢松开了捂着时秋的嘴巴,同样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时秋迎着那人的目光,见他先是看了她的脸片刻,而后目光慢慢的落到颈间,胸前,腰身上。

    随着夜晚到来,时秋越来越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只觉得黑暗里一双眼睛贪婪的注视着她,透着一丝痴迷。

    一双手渐渐到了身上,时秋惊叫一声,蜷缩着身体往一旁边挪了挪,察觉到那人越靠越近,时秋慌张的朝着寂静的外头呼喊了几声救命,听着门外依旧寂静无比,苏至和那奔腾的马蹄声,早已经远去。

    时秋咬咬牙,大喊几声之后,便觉得没了希望,面对那人欺身过来,干脆一咬牙,咚的一声撞在了身边的土墙上。

    与此同时,哐当一声,破旧的房门被人大力踢开,房间里霎时亮起了火把,将狭小的空间彻底照亮。

    时秋颓在地上,脑袋被撞的昏昏沉沉,眼前朦朦胧胧,见苏至的身影冲了进来,将身边的人一脚踹开,然后把她抱在了怀里。

平生:十四

    看见苏至,就仿佛绝望之中看到了一道光。时秋抵在苏至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方才的恐惧一下子袭上心头,觉得委屈又难过。

    苏至用随身的匕首将时秋身上的绳子解了,然后捧着她的头看了看,谢天谢地的感激这房子年久失修,土墙都已经变的松软,只破了层皮,并没有将脑袋磕开了花,可进门时听到的那一声闷响,还是磕在了他的心上。

    与苏至随行的一个部下,此时手里的刀已经架上了那蒙面人的脖子,一伸手扯下那人的面巾,时秋借着火光看过去,不禁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小贵子?”

    苏至蹙眉,似乎也想了起来,“孙婶子的儿子?”

    时秋点点头,动动腿脚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道:“小贵子,我平日里并没有苛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一问,小贵子抬起头来看着时秋,还有些稚嫩的少年脸上现出一抹痴迷的神情,“掌柜的,我喜欢你,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

    时秋一愣,霎时间有些尴尬,“小孩子胡说什么,我大了你十来岁呢。”

    “我不怕,我想带你走。”说着,小贵子竟指着苏至道:“离开凉城,离开他,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

    时秋看看苏至一张脸已经黑透,便问道:“小贵子,是不是犯了疯魔?平日里挺好的孩子,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我不是孩子了!”小贵子忽然之间朝着时秋辩驳道:“从你收留我们母子的那天起,你就当我是个孩子,可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时秋知道这小贵子为人本不坏,便道:“既然不是小孩子了,如今又胡闹社么?”

    “掌柜的。”小贵子想要靠近时秋,奈何冰凉的刀架在脖子上,不曾让他动弹分毫,“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当年我逃荒多年,胆子小,在酒馆里作什么都错,你不仅没有惩罚我,还让人好好的教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还是想着等再大一些,同你说明心意,只是没有想到,竟是被苏大人抢了先。”

    时秋道:“我和他两情相悦,并不在于抢先不抢先,他没有到凉城时,我从未起了成亲的心,就算是你向我说明,我们两个年岁相差太多,也是不可能的。”

    “可我也没有办法!”小贵子说着,竟是抱头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也知道,我娘也曾劝过我,可我过了一年又一年,心里越发觉得煎熬,我想要带你走,带你到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痴心妄想!”苏至此时气极了,若不是时秋站在前面,怕是已经一脚踢上了小贵子的脸。

    时秋也有些气了,问道:“你只想要带我走,可曾问过我愿意不愿意?”

    “我不怕!哪怕你恨我,我也不怕!”

    苏至再忍不住了,过去一脚将小贵子踹倒在地,夺过属下的刀来,一刀下去,落在了小贵子的身边,险些卸下他一条胳膊来。

    小贵子大喊一声,“我不怕,我不怕你!”抬起头看着苏至,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把她藏在这里的?”

    苏至冷笑一声,“我行军多年,若是像你一样马马虎虎,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从这过去的时候,这破院子还锁着,再经过锁却开了,这院子荒芜破败,不像是住人的样子,就算是这房子的主人来屋里找东西,也不该黑着灯摸索,更何况这门都破成这样了,你竟然换把新锁,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时秋听得,心底对苏至也生出无限的佩服来,夫妻这么久,知晓他对外豪迈不拘小节,内里却是个细心的人,行军多年,到了什么地方观察各处风吹草动的细节,已经成了习惯,只是时秋不禁感叹,慌乱寻找她的路程当中策马而过匆匆一眼,仍旧能将这不起眼的院子看在心里,还记下了门上的锁是新是旧是关是开,而且为了迷惑对方不去打草惊蛇,骑着马儿匆匆而过,让敌人放下心来,却是悄悄徒步潜入,一举制敌。今时今日,时秋仿佛又认识了新的苏至,并且心底生出无限的崇拜之情来,庆幸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正是自己的丈夫,是他们孩子的父亲。

    小贵子知道自己本就疯狂的举动已然完全失败,又被时秋望着苏至时爱慕的目光刺的心痛不已,朝着时秋道:“掌柜的,你跟着他,万一他哪一天战死沙场,你就会无依无靠啊!”

    这话一说,时秋彻底恼了,朝着那小贵子道:“我当年看中你们母子心地赤城,便收留你们,却没有想到你会变成如今这样,你口口声声喜欢我,可你这般自私自利的行为,分明是在害我,莫说我们年岁上相差颇多,就算是年龄正好,你处处都好,你在我心里也敌不过我的夫君,我这辈子因他保家卫国而自豪,我的丈夫是个有魄力有担当的男人,他从不会为一己私欲,想着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小贵子踉跄颓倒在地,抱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可是我不这么做,就只能远远的看着你,我的心里很煎熬,很难过。”

    看眼前的少年,分分明也是个刚长大的孩子,时秋想起孙婶子对她和宝儿的一片用心,也不愿在逼迫下去,苦心道:“或许你还分不清什么是感恩什么是爱慕,或许只是因为我收留了你们,包容于你,你才觉得我好,既然你喜欢我,觉得我好,小贵子,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幸福?”

    “我,我希望你幸福。”说着,又伤心不已道:“可我也希望和你在一起。”

    时秋叹一口气,见苦苦劝说并没能起了作用,无奈道:“或许有些事情,等你再大一点,便能想明白了。”

    苏至平日里在处理事情上是个大度的人,可如今扯上自己的妻子,便小气不已,眼色一递,那属下立刻将小贵子捆绑起来拉拉扯扯的带走。

    出门的时候,小贵子还扭回头看着时秋,见败局已定,神情不像方才那么痛苦难过,只怔怔的道:“掌柜的,你会恨我吗?”

    时秋感觉身上被捆绑过的地方还隐隐的有些疼,但还是朝着小贵子道:“若是浪子回头,就不恨。”

    小贵子点点头,似懂非懂,垂着脑袋一派颓败,被拉拽着朝着大路上去了。

    苏至拉起时秋的手,时秋回眸,却见他此时眼底竟是有着盈盈的波光流动,细看的话,眼眶带着一丝隐隐的红。

    “我险些丢了你。”

    经这一难,时秋看着苏至,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面上却是嘴巴一撇,抱怨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宝一样。”

    “小宝是我的儿子,自然和我一样。”

    时秋噗嗤一声笑了,却被苏至拦腰抱起,边走着,边如个妇人一样,嘴里嘟囔道:“这么瘦的人还遭这番罪,头上还冒着血,回去可要好好养养。”

    出了那破屋的门,旁边还有其他人,时秋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了,悄悄推了推又推不开苏至,干脆用袖子蒙在脸上,仿佛这样就没人知道她是谁了一般。结果苏至一看时秋这个样子,哈哈的笑的更欢快了。

    回到凉城,城里最有经验的大夫为时秋诊了诊脉,只除了气血亏虚的厉害,也就额上有些皮外伤了,将那伤口包扎一番,开了些补养的药品,才背着身上的药箱离开。

    一夜里,时秋便开始做起了梦,一会儿梦见有歹徒抓住她,不是要杀了她,就是要侮辱她,一会儿又梦见苏至上了战场,整个人都受了伤,总之翻来覆去的,一宿都没能睡的安稳。

    大清早一醒来,时秋出了门去,见孙婶子跪在自己的门口,看那样子,似乎已经跪了许久。

    时秋过去本想将她搀扶起来,可孙婶子却不住的朝着时秋叩起头了,磕的地面咚咚作响,额上片刻便起了一片血印。

    相识这么多年,时秋知道,孙婶子虽然是带着儿子逃亡来的,但是是个敞亮直爽的性子,干活勤快从不偷懒,也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

    这些年来,孙婶子对时秋好,处处为时秋着想,但是有了什么难处,能自己挺便挺过去,轻易没有开口同时秋求过什么,这样耿直的一个娘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向时秋折了自尊折了腰身,指天立誓要一辈子在时秋面前做牛做马,只求时秋放小贵子一马。

    时秋知道,孙婶子的丈夫死了,小贵子便是她的命,要是小贵子有个三长两短,孙婶子的天就塌了。可小贵子犯下了错误,有了错处便要受些惩罚,时秋将孙婶子拉起来,跟她说明这个理,孙婶子难过,却是个明理的人,央求时秋网开一面。

    最后的结果,是小贵子在牢中被关了三天就放了出来,但是却永远都不能再回酒馆里做跑堂了,时秋知道,若小贵子是个有骨气的人,他已经大了,必然也可以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男儿出去走走,说不定心境开阔,才能认清心底对她的,究竟是感恩还是爱慕。

平生:十五

    以前小宝儿身体不好,都是请了先生来家里教书的,时秋觉得孩子大了,要有个玩伴才好,于是过了年之后看着小宝儿身体渐渐强壮起来,便将他送到了城西的私塾里面。

    刚去的几天里,小宝儿怕生,还哭着闹着不愿意去,可没过多长时间,适应了私塾里的环境,认识了一些年岁相差不多的孩子,本来不爱说话的小宝,如今整日里也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吃饭的时候都在同时秋讲着私塾里面的趣事,有一次甚至还抓了一只刚刚褪了壳子的蝉给时秋看,时秋原本伸出去的手里猛然间多了一只虫子,也没有看清是什么,便吓得甩出去了老远。

    为这件事情,苏至还罚小宝儿立了墙跟儿,不许他吓唬娘亲,并教育小宝儿男孩子将来是要保护娘亲的,欺负娘亲的人,长大了成不了男子汉。

    小宝儿得了教训,再也不敢吓唬时秋了,就算是路上走着走着看见个虫子,也要先时秋一步将那虫子踢走,然后仰着脑袋,问时秋他现在算不算是男子汉?

    时秋被小宝儿的举动逗得笑到前俯后仰,心里也觉得颇为欣慰,连忙点点头,夸赞小宝儿是一个小小的男子汉。

    这几年里,生活过的恬淡且幸福,鸡毛蒜皮的小事断断续续也会有,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她和苏至也不尽然全都相同,吵两句嘴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苏至率先低了头,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总不能让一个人将所有的脾气都受着,所以有时候已经不再是少女的时秋,也会朝着苏至撒个娇认个错。苏至若干年前吃这一套,若干年后还是吃这一套,拿时秋没有办法。

    若说近两年内什么事情变化比较大,那便是朝庭下了命令,不允许民间再私设这么多的酒坊,不过像时秋这种已经经营到一定规模,加上干爹干娘干过的时间,已经有了几十年的,朝廷也给了机会,并没有完全取缔,只不许再发展规模,一年里酿酒的数量也有了限制。

    这个结果,时秋心里虽然有着遗憾,但是好在还能酿酒,哪怕是酒水上不能酿多少,她还能在酒楼里面卖些饭菜,供出大家伙的开销来。

    时秋觉得或许是因为岁数一年一年的增长,也或许是平静的日子消磨了她所有的斗志,眼下里一天天里觉得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勉勉强强顾及一下酒馆的生意,然后照顾小宝儿和苏至的生活,就觉得满满当当忙碌而充实。

    朝廷曾经几次为苏至升了官职,苏至不好一次又一次的推脱,便紧着离凉城近的地方调拨过一段时间,可贸然换了位置,或者是苏至不适应,也或者是代替了苏至位置的人,对于凉城并没有苏至做的那般好,没过多久便又换了回来。

    时秋知道其实苏至心里是想再要个女儿的,只是到后来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看了不少大夫都说养着养着再养着,时秋心里的焦急或许苏至也感受到了,便再没有提过要女儿的事情。

    这一下子,时秋觉得她果真像是一个悍妇了,自己已经生不了孩子,更受不得别的女人为丈夫生孩子,所以这一辈子在儿女之事上,时秋觉得让苏至受了委屈。

    每每说起这个话题,苏至都表现得格外大度,总说有了孩子劳累的还是她,当初一个小宝儿便让她费心费力瘦脱了形,如今只有一个孩子也好,免得生出来个不听话的再气着了她。

    苏至这样安慰她,时秋听了觉得暖心,可说到底心里终究还是有些遗憾。

    之前那被时秋撵出府的丫鬟小娟,如今已经嫁了人,头一胎里生了一儿一女,如今据说肚子又大了起来,这让时秋没来由的羡慕,小娟做满月的时候时秋还去送了礼抱了抱孩子,沾了沾喜气。

    小娟再望着时秋是时,还是唤一声夫人,打心里感谢时秋做媒为她择的这个夫婿,是个品质不错的好人。

    春天里,凉城大街小巷的槐花开了之后,时秋和孙婶子还去摘了一筐来,时秋用她小时候淮湳的做法,将槐花洗干净之后,一朵一朵的摘了下来,然后均匀的撒上一些面粉,让白白的槐花沾上薄薄的一层,放在锅里用大火蒸上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小宝儿身体里流着时秋的血,也对这蒸熟的槐花格外感兴趣,最喜欢用个小碗拌着糖吃,吃的满嘴糖渣,牙齿都坏了几颗以后,槐花谢了,再是嘴馋也要等上明年了。

    时秋觉得,她的生活或许就应该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然后小宝儿慢慢长大,从一个小小的男子汉长成一个大男子汉,他或许会像他的父亲一样英武俊秀,有自己的目标和担当,到了一定的年纪也会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然后娶回家里,在她白发苍苍之前,还有力气抱一抱孙子或许小孙女儿。

    时秋想象的这般美好,可老天似乎很不甘愿让她过得太过平坦,她唯一的孩子小宝儿,没能等到第二年的槐花开。

    夏日里天气闷热,私塾里的孩子坐着都难以听下课去,正逢上先生身体不适,于是提前了一个时辰,给孩子们放了假,让他们自己回家玩耍,晚上凉快了再温习白日里学过的功课。

    可几个贪玩的孩子并没有听先生的话按时回家,几个人背着上学的书包,悄悄跑到城郊的池塘里面玩水。

    边关的春天比较干旱,那池塘里的水比较浅,可到了夏日汛期来了,池塘里的水便会上升半人多高,而且随着风吹雨淋太阳暴晒,池塘两岸的沙堤会变得松软不堪,这原本毫不令人在意的一点,竟会一下子要了好几个孩子的性命。

    时秋也没有想到,一向听话乖巧的小宝儿会跟着同伴一起去到池塘边玩儿水,一个掉进去了,另一个去拉,另一个也掉进去了,剩下的孩子都去拉,可是那池塘里的水毫不留情,一个孩子都没能放过。

    噩耗传到家里的时候,时秋听着乡亲们的话,便觉得脑海里响了几个闷雷,站起来之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被人掐着人中缓过一口气来,时秋跑丢了鞋子去到那池塘边,她的孩子已经被人捞了上来,如河边折掉的朽木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过去唤了一声,“小宝儿。”

    小宝儿这次不听话,并没有回应她这个娘亲。

    时秋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颤了起来,声音呜咽,又唤了一声,“小宝儿。”

    小宝儿仍旧一动不动,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唤。

    时秋抱着自己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这可是她的命啊,是她当年惯着药汤一口一口喂大的心头肉啊。

    时秋哭着哭着,便又觉得天昏地暗,觉得这个世界都开始变得有些不真实,她明明不作恶不出头,过的平平淡淡,如这世上众多的人一样,可为何老天总是惩罚了她一次又一次?若是她上辈子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她宁愿永不超生,也不想让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

    人世间的苦,从来都不是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也不是被生活奴役着日复一日的劳作,而是自己拼命珍惜拼命爱护身边的每一个人,却还是一个都留不住。

    阴阳两隔,生死不见,是老天爷给予世人最恶毒的惩罚。

    时秋知道自己逃不过生死这样的自然规律,可怎么能让她,亲手去埋葬自己的孩子。

    小宝儿的死对于时秋的打击是极大的,对于苏至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这个世界上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每一个父母倾注给孩子的不仅仅是金钱,时间和精力,更多的是自己所有的希望和爱意,甚至于超过生命的东西。

    可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间就没有了,如此猝不及防,实在是让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

    归去的总是去了,苏至将小宝儿一步一步抱回家中,时秋跟着一步一步的唤着小宝儿的名字,唤他回家。

    夫妻两个抱着孩子坐了整整一夜,可是逝者终要入土,他们又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孩子。

    这一下子,时秋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一半儿,若不是苏至还在她的身后撑着,时秋觉得自己已经和死了相差不多。

    她梦里总梦见孩子饿了渴了,梦见小宝儿在黄泉路上害怕孤单,一声声的唤着娘亲。

    时秋有时候犯傻,看着小宝儿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也想着跳了河去找自己的孩子。往往这个时候苏至总会劝说她,小宝儿是个好孩子,他会希望他的娘亲过的好,他会希望他的娘亲好好的活下去。

    于是时秋浑浑噩噩,想起自己还有苏至,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极爱她的男人,她不该就这样轻言放弃。

    时秋又念想起了她的干爹干娘,一开始时秋不能明白老两口初次见到她时的目光,亲切又悲伤,如今时秋知道了,当她看见一个和小宝儿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时,也是这样。

平生:十六

    小宝儿走了之后,时秋许久都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整日里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儿,身体也是愈发消瘦孱弱。

    到了秋收的季节,北狄兵修养了几年竟又卷土重来,苏至带着兵马出城迎战,这一去,去了很长时间。

    时秋每日等在城门口徘徊,时时刻刻打听着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跪倒在神仙庙中不知求了多少遍,谢天谢地约有半个月之后,苏至平平安安的归来。

    这一次回来之后,苏至带着个孩子到了家里,那孩子看上去比小宝儿大了几岁,乖巧懂事的跪在地上,唤了时秋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时秋原本飘忽的心思,一下子拉扯回了现实,看着地上的孩子,总觉得眉眼之间有一丝熟悉。

    苏至告诉时秋,这个孩子名叫执文,原本是他属下一位副将的儿子,这一次击杀北狄,执文的爹爹没能从战场上回来,而他的娘亲早在多年前已经改嫁跟了别人,那副将拼死击退敌人,自己却身受重伤,永远的离开了人间。

    时秋听后觉得了然,果然再看这孩子长得,分明也是像他的亲生爹爹,这一下子没了依靠,时秋知道孩子心理承受着无比巨大的打击。

    苏至与那副将交情匪浅,共同拼杀这么多年,早已当成生死相交的兄弟。苏至不能看着兄弟的孩子流落街头,知道这孩子是那副将死前望着他,留在世上最后的惦念,虽然被划破了喉咙,那副将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但是同样为人父母,苏至明白他的意思。

    执文留在了时秋家中,认了时秋做母亲,每日里听话乖巧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做错了,会引得别人嫌弃。

    执文代替小宝儿走上了去私塾的路,每每临走之前,时秋总会提醒他不要去池塘边玩耍。执文点点头,比任何一个孩子都听话,相处的久了,虽然他在时秋心里代替不了小宝儿,但是疼惜之情也是会有的。

    知道时秋害怕虫子,执文也会在路上看见虫子之后为时秋踢开,却不会哈哈笑着,同时秋讨几句夸奖的话。

    家里多了个人,事情仿佛也就多了起来,快要过冬的时候,苏至或许是怕她闲下来之后胡思乱想,便央求着要时秋给他做好几套棉衣,时秋缝缝补补洗洗涮涮,脑子里尽量不让自己去多想,小宝儿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虽然执文到了这个家里,睡了小宝儿的房间,用了小宝儿东西,可两个人不能相提并论,时秋纵然再想念自己的孩子,也知道小宝儿是小宝儿,执文是执文,若是她意识模糊里将他们混合不清,这对小宝儿不好,对执文也不公平。

    时秋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执文是一个好孩子,小小的年纪心里装了许多的事情,有时候遇见开心的事,笑着笑着,似乎想起来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边又会蓦地收敛了笑容,做出一副彬彬知礼的模样。

    他敬重苏至也敬重时秋,饭桌上永远都等别人拿起了筷子他才拿起,有了好吃的,也得等别人递到手中才接敢过来,私塾里先生的考试样样都是第一,拿着先生批阅奖励的卷子给他们看,都显得小心翼翼。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懂事到了极点的孩子,确实能在时秋心里占下一定位置,回想当年她刚刚认了干爹干娘的时候,也是这样,甚至许多方面她做得还不如执文。

    时秋从未看到过执文发火或者哭闹,只在一天放了学回家之后,执文朝着她笑笑,时秋却看的出来他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却又尽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并没有直接过问怎么回事,时秋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可她明眼看着,执文见她没有追问,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可是放松之余眼神之中的失望是掩饰不住的。

    第二天,时秋去了私塾的门前等他,见先生上完课之后,一个和执文差不多大的孩子,声词严厉的指责执文,指责的话语时秋听在耳朵里,也觉得一颗心剜的疼。

    那个孩子说,是执文克死了小宝儿,如今他占了小宝儿的位置,霸占了小宝儿的父母,若是没有他,说不定小宝儿就不会死。

    时秋眼里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她明白这句话对于执文来说是一种怎样的伤害,这么长时间以来,执文在家里小心翼翼,想来也是怕极了,苏至和她也会有这种想法。

    可这简直就是荒缪呀!执文的爹爹是这世上当之无愧的英雄,说什么执文抢了小宝儿的位置,若是没有执文的爹爹拼死击退北狄兵,说不定战场上死了的人就会是苏至,分明是执文的爹爹救了她的家,怎么能无缘无故说是执文占了小宝儿的位置呢?

    时秋看着执文隐忍着攥起了拳头,手背上面青筋暴起,他不能打那个孩子,他怕打了惹了事,先生叫了家中父母来后,他会被苏至和时秋这对养父母嫌弃。可他又不敢辩驳,生怕越是反驳,这件事情就会像是真的一样,毕竟苏至和时秋原本的儿子,本就是小宝。

    到底是个孩子?言语上忍得身体却忍不得,一双眼睛忍不下了,渐渐地变得通红,嘴唇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时秋心里也跟着难过,立在私塾的门口,朝着里面唤了声,“执文。”

    似乎听到这个声音有些不可置信,执文扭头朝着门口看去,见时秋手里拿着街上买的小吃,正立在门口等他。

    这一下子,一个孩子心中积蓄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张了张口试了几次,都不能完整的唤声母亲。

    时秋走过去,将他上课时坐皱的衣衫整了整,把手里的小吃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微微责备道:“怎么下了课还不回家?”

    执文赶紧擦擦眼泪,对时秋的到来满是惊喜,握着手中的小吃道:“母亲,我这就要回去。”

    要走了,时秋转身朝着那咄咄逼人的孩子道:“学堂里有什么不服的事情,你可以去找先生,私下里我的孩子只有我能教训,你是没有资格的,知道吗?”

    不管那孩子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在时秋面前总不敢再吵了,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往门外一跑,跑了个无影无踪。

    回去的路上,那小吃始终拿在执文手里,油纸的袋子都被攥的满是褶皱,却没有贪嘴的,在时秋面前拿出一个来吃。

    时秋看看执文,语气平缓道:“你义父平日里对你是稍稍严了一些,可放眼所有的人家,也不算是严厉的,他也是为你好,想让你长大以后成才。”

    执文忙点点头,“儿子知道。”

    时秋又劝道:“或许我平日里对你的关注太少了,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算起来你比小宝儿也大不了多少,正是爱玩闹的岁数,错过了这段时光,等长大之后,想闹都没有机会了。”

    提起小宝,执文知道时秋方才听到了他那同窗的话,便即刻有些紧张的不知所措。

    “我…………”

    “你是你,小宝儿是小宝儿,你代替不了他,他也成不了你。我心里从未将你们两个混了,也不会把你当做他,我对你所做的事情便是对你,你不是他的影子。”

    执文一低头,眼眶又红了起来,低声朝着时秋道:“我亲娘那个时候嫌弃我爹爹穷,便闹腾着与我爹爹和离嫁了别人,义父待我比我那爹爹脾气要好,你待我更是比我那亲娘要好。”

    时秋听着,忽然间感觉人生像是一个轮回,反反复复如此相像,她当年走投无路的时候,干爹干娘说,他们没了孩子,她没了父母,如此做个伴,便又是一家子。

    如今这样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知秋也觉得心里难过,喉中哽咽,时过境迁,将干爹干娘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

    “你没有了爹娘,我也没有了孩子,我们母子凑起来也是缘分,拼拼凑凑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执文人虽然不大,但却是有心,郑重的朝着时秋道:“我知道珍惜的。”

    时秋叹一口气,拍了拍执文的肩膀,看着他手里攥着的小吃道:“我排了队去给你买的,是要等它放凉吗?”

    执文一听,赶紧打开袋子,知道里面正是自己爱吃的,其实嘴巴早已经馋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怕惹人厌烦,眼下听了时秋的话如得了赦令,用油纸包里的牙签子穿着,先拿出一个来递给了时秋,然后自己才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边走着,时秋又问道:“那个学生为什么要针对你呢?是不是你惹了他?”

    “我没有。”执文摇摇头,此时说起来还心有不服。“每一次先生考试我都超过他,所以他总看我不顺眼。”

    “气什么。”时秋呵呵笑道。:“没有必要生他的气,下次考试你再接着超过他,岂不是比嚷两句更出气?”

    “对呀!”执文一听眼睛里放出了光来。“等我下次再超过他,一定会把他气死了。”

    时秋道:“我有个骄纵的爱吵架的妹妹,小时候我便是这么气她的。”

    “真的吗?母亲。”

    “真的。”(未完待续)

平生:十七

    北狄人以放牧为生,牛羊马匹虽然健壮,但是到了冬天,若碰上恶劣的气候,便难以维持生计。北狄的气候和土地并不适宜耕种,老百姓积攒不上过冬的粮食,所以到了秋后,北狄的朝廷便想着派出兵马,占得大梁的一席之地,为自己国家的老百姓谋个出路。

    北狄人想得倒好,可大梁的百姓也是百姓,小小的凉城也是大梁的土地,若是凉城失守,那么凉城千千万万的百姓就遭了殃,北敌人会占领他们的家园,抢夺他们的财物,甚至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再退一步的说,凉城也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人心自古以来便是贪婪的,北狄人有了凉城,还会想着别的城池,一座又一座根本难以填补上位者满是沟壑的心。

    苏至是个军人,一个当了兵的人比普通的老百姓更能明白寸土不可失的道理,也知道他守护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官职,而是守护凉城里千千万万的家庭,还有他的小家,他挚爱的妻子。

    执文的爹爹死了,为那场战役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但并不代表彻底消灭了北狄军,并没有安稳多长时间,北狄人卷土重来,继续朝着凉城而来了。

    这一次北狄的上位者似乎下了决心,派出的兵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做的准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足,苏至带着兵将与北敌人血战了许多天都没能将其赶回去,反而损兵折将一路溃败,直退到了凉城里面。

    历年以来北狄经常进犯大梁,老百姓知道城外有官兵守护着,并不会多么紧张,只有大军真正压到凉城城下,生活在城中的老百姓才真正的感受到它的危机。

    到了这个时候,老百姓的心中总要有个信仰,那信仰会支撑着他们认为凉城一定会胜利,北狄兵一定会退败,若是信仰倒了,民心军心都容易溃散。

    很显然,如今的苏至便是老百姓心中的信仰,他有着屡次打败北狄兵的经验,人们觉得只要有苏至在,就可以睡个安安稳稳的觉,凉城也必定可以保的住,他们的家园也不会受到怎么样的侵害。

    时秋也对苏至有着充足的信心,但是与别人不同的是,之前的每次战斗,别人只能看到苏至的胜利,而时秋却能看到他费尽心血付出了多少,又有多少次是死里逃生,他的背上斑驳背负了多少道伤疤,所以时秋知道守护凉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冲上前去的只是一个将士,一个优秀的将领,可是每次战乱,在时秋眼里冲上前去的是她的丈夫,她的所有。

    北狄军兵临城下,凉城的城门紧闭着,苏至整夜整夜里坐在灯下,同属下商量着对策,睡觉时也未曾除去衣衫,他那身银光闪闪的铠甲,就放在卧室的一边,他随时准备着将它穿起来,去与北敌人进行一场血战。

    攻城的第一天,苏至带着将士在城墙上奋力抵抗,他能走到今时今日从不是靠着运气,而是有着实打实的能力。

    时秋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此次若单单只靠着凉城的兵力,很难将北敌人击退,苏至连着派出三个送信的信使,沿着小路朝附近的城池求救,他眼下要做的便是牢牢的将凉城守住,等到援兵前来,凉城便能得救。

    往往这个时候,时秋觉得自己身无用处,她既不会骑马射箭,也不会兵法战略,只能看着苏至一日一日愁肠不解。

    眼下的难题,并不是轻声细语劝慰几句就能解决,时秋能做的,要做的,便是好好照顾着自己的丈夫。

    旁人问起来,只问苏大人有没有打了胜仗?或者对于击退北狄兵有什么确切的安排?时秋每日里问的,便是苏至有没有吃下一碗饭,他棉衣的衣襟都已经湿透了,有没有脱下来烤干?

    时秋觉得若是祈求老天爷管用,她巴不得上战场的人是她,哪怕缺胳膊少腿,或者不能活着回来,也要想尽办法与他共同度过眼下的难关。

    苏至守城的日子,从一天变成三天,又从三天变成了十天,等不到援兵前来,城里的军士渐渐失了信心,苏至一个人能带给他们一时的希望,却难以扭转当下危险至极的局面。

    眼下当前,这样要紧的时候,时秋却好几天不见了执文的影子,原本他告诉时秋,是私塾的先生将他留下来教授功课了,近来所学的文章十分要紧,先生便要求留他在家里日夜温习,师徒两个好面对面随时交谈。

    可过了一两天,时秋觉得执文总该回来了,但是执文还是没有回家,时秋去了私塾先生家里去找,结果那先生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执文所说过的教授功课的事情。

    这一下子时秋担忧起来,还以为执文出现了什么意外,叫了人来将凉城来来回回的找,实在是找不到了,便将这件事情讲给了苏至,结果苏至一直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凉城等了许久的援兵终于来了,领着兵将前来的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用鸽子和苏至在城中通了书信,两方人马里应外合,将北狄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丢盔弃甲撤出了百里之外。

    这一下子,凉城之围算是解了,城门大开的那一刻,时秋守在城门之后,看着苏至与执文骑**旋归来,心里面感慨万千。不得不说初来乍到凉城的人见了,都以为执文是苏至的亲生儿子,时秋满含热泪看着,想着小宝儿若是在,他一定很高兴看着爹爹和哥哥威风凛凛,平平安安。

    所有的危机终于放下了,这天夜里苏至才安安稳稳吃了顿饭,身心放松睡了个觉,醒来之后面对他的,不仅是凉城得救的欢声笑语,还有时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告诉苏至那里面又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突如其来的孩子,让苏至心头一阵狂喜,抱着时秋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都不知道该如何亲昵,最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第无数次的提醒时秋要多吃饭,抱怨时秋身体太过纤瘦太过虚弱,怕她扛不住一个孩子的折磨。

    时秋像个孩子一样,在苏至面前发誓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养大他们的孩子,是她如今担负在肩上最重的责任。

    生活给予了太多坎坷,慢慢的一切又美好了起来,时秋坐在院子里,喜欢看着勇敢又细心的执文,下了课还要在树下背书,想着听老人常说,怀孕的时候多看什么生下的孩子便会学什么,时秋朝着自己还未隆起的肚子说,多看看哥哥,长大了要像爹爹和哥哥一样。

    执文也非常心细的,一篇文章为时秋来来回回念上好几遍,并且告诉时秋,若是小弟弟不会,等小弟弟长大了他再教他。

    时秋听到这话,呵呵笑上几声,问执文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小弟弟,万一是个小妹妹呢?”

    执文听了竟是细细想了想,有些为难。“若是弟弟的话,我这做兄长的还可以严肃些教他,若是个小妹妹,她一哭我便不知道怎么办了。”

    时秋咯咯地笑着,“这一点是同你义父学的,想当年他最见不得别人哭了。”

    执文不解道:“我觉得娘亲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子,仿佛再大的挫折都打不倒你,可义父却说你的心是最脆弱的,再也经不起一点波折,他还说当年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哭了,你一哭,就让他记了好多年不能忘怀,成亲之后也最受不得你哭,义父说你一哭他就心软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秋听了,面上有些微微的红,执文已经大了,有些事情都能明白了,时秋不由得责备苏至道:“我看你义父三十来岁便要老糊涂了,同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执文道:“义父是想他不在的时候,由我好好照顾你。”

    “一天里早晚都见,就白天一会儿的功夫,哪里还得需要人照顾,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个娇气的人。”

    执文道:“书上都说了,有一句话叫做“关心则乱”,是义父太关心娘亲了,所以才会时时刻刻为你着想,”

    听着耳边有些奉承的话,时秋伸手点了执文的脑袋一下,带着几分笑意责怪道:“好好的一个孩子,莫要跟你义父学些坏的,功课学好了是要报效国家的,不是用来油嘴滑舌的。”

    执文正认真听着,却见时秋望着树上的叶子回忆道:“当年见你义父的第一面,明明觉得他是一个实诚的人,没想到年纪大了,人都变得滑头了。”

    时秋说这些话,其实执文心里想要偏袒他的义父,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默默念叨义父教过他的真理,“你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

    执文心里这样想着,似乎为了说服自己,嘴上又重复了一遍。“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

    时秋一听这话,颇为无奈的道:“这句话十成十是你那义父教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669/ 第一时间欣赏天朝小血族最新章节! 作者:黄小伟所写的《天朝小血族》为转载作品,天朝小血族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朝小血族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朝小血族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朝小血族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朝小血族介绍:
人生不止有眼前的苟且,仔细看,还有更远的......天朝小血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朝小血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朝小血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