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思:十二
驻扎在凉城的兵将训练有素,有思不知道赵昭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人心,让几十万大军死心塌地的听他号令,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对手知道赵昭的可怕,才在诸多皇子当中,着重点追杀他。
有思如愿以偿,得了赵昭不少的封赏,居住的地方重新变的宽敞温暖,她又睡在了小隔间里,听着赵昭夜里来来回回翻身,难以安寝。
逃难的这几个月里,有思与赵昭都是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就算是去农家借住,他们银子本就不多,又何至于讲究的要上两间房,而且就算他们两个不说,旁人乍一看了,心里便认定了他们是夫妻,住也该住在一起。
夜里的时候,有思会给赵昭讲她要饭时的故事,赵昭劳累一天,在恬噪声中也能沉沉入睡。有思看着身旁躺着的人,离她那么近,梦里似乎也愁绪万千,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搔的有思的心乱了又乱。
有一次,有思还偷偷亲了赵昭的额头一下,不过对方睡的正熟没有察觉,有思为此,还暗暗高兴了好几天。不过有色心,色胆却是不大,有思怕赵昭知道后恼了她,便再没有“胡作非为”过,只有时候趁他睡熟,静静的看上一会儿,一直看到她也打了瞌睡,做起梦来。
有思梦见她要嫁给北海最威猛的妖兽,一转眼,那妖兽变成了赵昭的模样,他们在阴冷的冥海中相互依靠着取暖,共同去摘冥海岛上口味咸涩的果子,他们一起努力,一起冲破冥海结界血洗六界,一起坐上了至尊之位,而且他们还生了一个两个三个宝宝,一个长的像她,两个长的像他,孩子们嬉笑打闹,可爱极了。
这种梦,一般会被人毫不留情的打断,有思每次醒来,都是赵昭正拿着布巾在给她擦着滔滔不绝的口水,见她醒了,便会一脸嫌弃,将手里的布巾丢给她,让她自己来擦。
凉城靠近边塞,酿的酒也比别的地方多上几分粗狂热烈,有思整日里除了花自己那重新装满箱子的银子喝酒吃肉,就是站在不远处,看着赵昭与廉疏商议什么机密大事。
赵昭起兵攻向京都的时候,已经过了人间谷雨,乌泱泱的铁骑在赵昭的带领下,以破竹之势,逼近了大梁京都。
这么多年以来,五皇子赵昭,从来不是那个侯在皇帝身边讨恩宠的皇子,也不是满心里想着怎样在皇帝死后即刻坐上宝座的人,他筹谋多年,手握兵权,握着整个大梁的命脉,而不是只有空空一顶皇冠。
赵昭所到之处,地方官员俯首称臣,一来赵昭竟是手握着皇帝亲笔所书的传位遗诏,二来赵昭自身人品,也让百官心服口服。
大军逼到皇城底下,那在先帝死后逼杀赵昭,靠着阴险手段坐上皇位的人,本是赵昭的兄长,大梁皇后娘娘嫡出的长子。可大梁皇位传贤不传长,他们在宫中讨好了皇帝多年,最后皇帝还是决定将皇位传给了一直在外漂泊,守卫大梁国土,功在社稷的赵昭。这不由得,让算计了这么多年的皇后母子难以接受,最后兵行险招,调动了京都城中一支心腹守卫,在国丧之夜,发动了政变,夺了原本属于赵昭的皇位。
有思觉得,皇帝死的那夜,赵昭或许并不是没有考虑到皇后母子的计划,而是他心里还抱有一丝温情,一丝对亲人的期待。
可那夜满身伤痕,彻底斩断了赵昭心底的最后一点仁慈,再归来,他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帝王。
皇后母子,到了如今一刻才明白,他们并不能坐稳这用小手段得来的皇位,在真正的猛虎面前,他们不过是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那抢了赵昭皇位的皇长子,只能颤颤巍巍从龙椅上滚下来,匍匐在赵昭脚下,将他拥上皇位。
新君继位,赵昭并没像皇后母子一样,刀刃上首先要沾上亲人的血,而是留了他们一条性命,将他们关进了皇宫内院,永世不得出来。
原本有思还为赵昭担忧过,夜里问赵昭,若是那些人再跑出来同他抢怎么办?
赵昭当时看着她的眼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只道了一句,放心。
后来,有思便明白了,赵昭没有杀了他们,却是一步一步,将那些效忠皇后母子的党羽彻底铲除,那些人失了势,如一盘散沙一般,若是赵昭杀了皇后母子,或许反而会激发这群人联合起来反咬一口,质控赵昭谋害血亲,为君不仁。
有思有时候觉得好笑,嘴长在别人身上,仿佛堵住了一张还有千千万万张,当初皇帝驾崩,皇长子谋杀赵昭的时候,这些人却不站出来,说皇长子为君不仁,杀害血亲,如今他们这般义正词严,不过是赵昭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和生命而已。
不过这些人最后都闭上了嘴巴,一国之君的威严,不是他们可以挑衅的。
而被囚禁在皇宫里的皇后母子,显然日子过的并不舒坦,从前在宫中只手遮天,如今风水轮流跌入泥里,宫里的人猜度着赵昭的心意,为了讨好新君,也不会让他们母子日子好过多少。
到后来,先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受不得苦,撇下儿子跳了井,那皇长子守着自己一双儿女,勉勉强强偷生了些时日,最后一场风寒没能讨到药来,也丧了生命。
有思在宫中转悠的时候,一开始还能看见那皇长子的一双小儿女,后来便不见了,有思打听了打听,宫里人都一脸茫然的摇头,并不知晓此事。
于是,满是好奇心的有思又去问了赵昭,赵昭皇袍加身,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折子,让有思不要打听他们的出向。
不问便不问,事不关己,有思也乖乖听话。
话说,其实到了皇宫里面,有思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到了御膳房,去打听那会做糖的师傅,御膳房的太监告诉有思,那做糖的师傅已经到了岁数,回老家安享晚年去了。
有思颇为遗憾,一整天里都提不起兴致,到了入夜的时候,赵昭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事,从腰间掏出一颗糖来递给她,有思一尝,还是那个味道。
于是有思又开始追问着赵昭是从哪里得来的,可赵昭似乎朝有思卖关子上了瘾,任有思恬噪至极问了千百遍,就是不肯透漏一个字。最后气的有思咬牙切齿,扑过去吓唬赵昭要咬他时,赵昭似是情不自禁,忽然将她拥住,一个吻柔柔的落到了有思的唇上。
有思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觉得心里甜甜的,仿佛赵昭吻一下,心里便吃了这世上最甜的糖。
于是别有目的的,有思又凑过去亲了一下,再回味,果然如此。
还不待有思有下一步动作,赵昭已经一把将有思抱起,两个人扑倒在床榻之上,赵昭呼吸渐紧,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这夜里,有思没有睡在赵昭旁边的小隔间里,而是像他们一路流浪时那样,相拥着睡在了一起。只是不一样的是,如今她的一颗心,连同整个人,都给了赵昭。
夜里有思翻个身,感受着身旁的温暖,恍然发现,自从和赵昭在一起后,她好像并不那么迫切的回冥海了,她如今好像什么都有了,有了荣华富贵,有了相爱的人。
一连几天,有思都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场甜甜的梦里,她甚至有些害怕这场梦会突然醒来,她还在阴冷黑暗的冥海,身边一丝温暖都没有。
近日来,有思觉得廉大叔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奇怪,往往见了面还未等对方说话,有思便率先问道:“廉大叔,你为什么用这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这话问的廉疏一脸茫然,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哪种眼神?”
有思想了想,形容道:“就是那种,怪怪的。”
廉疏似是一下子悟出了什么,看了看四下里无人,忙过去,压低声音对有思道:“丫头,你可不能乱说话,你年岁小,我对你可没什么想法,再说你现在是皇上的人,这种言语要注意,知道吗?”
有思一听那句“是皇上的人”,一张脸唰的红了,一跺脚跑开老远,不敢再见熟人了。
午间吃了半个香糯的猪蹄,有思困意上来,刚想躺下小憩一会儿,便见一个宫女脚步匆匆朝着这边过来了,看见了有思,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道:“姑娘,太后要召见您。”
有思愣神了片刻,问道:“太后是哪个?”
那宫女一听这般没有体统的话,吓的声音都颤了,赶紧解释道:“如今的太后娘娘,自然就是皇帝陛下的母亲。”
“哦。”有思恍然大悟,重复道:“赵昭的娘。”
那小宫女一听,忙提醒道:“是皇帝陛下的母后。”
“有区别么?”
小宫女才学不高,一时间也不敢贸然解答有思的话,生怕自己言语有失,只再次提醒道:“姑娘,是太后娘娘,召见您呢。”
有思:十三
太后的永寿宫里,寂静的仿佛没有声息,十几个宫女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呼吸都轻巧的不易察觉。
有思进了门之后,见那太后娘娘正躺在小塌上闭目养神,一个年岁稍长的在她身边,轻轻帮她按压着额头,从眉心到两鬓,力道均匀轻柔,一直都未曾停歇。
引有思进门的宫女,朝着有思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似乎并没有要唤醒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悄悄站在了一边。
有思也没有出声,进宫前廉疏告诉过她,进了宫规矩大,要时刻注意着,所以有思便转着脑袋四下里看了一番,看这太后宫里摆放的花花草草金樽玉器,比之赵昭房中还要繁多。
站了片刻,对方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有思便踱着步子,在屋里看了起来,左瞧瞧又看看,倒也有不少稀罕的东西,其中一对儿水晶雕成的鸟儿格外生动可爱,不知什么原理,还在不停的晃着脑袋。
有思觉得稀奇,便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哪知那鸟儿脆弱无比,竟是摇晃几下,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看着地上摔坏的鸟儿,有思还在发愣,便听见噗嗤一声,一道极其不屑的笑声传到耳边,那原本躺着小憩的太后眼睛都没有睁开,朝着身旁的侍女道:“刘嬷嬷,看到没有,乡下丫头就是不懂规矩,不仅不来向我请安,还毛手毛脚,什么见识都没有。”
有思一听,以为对方是嫌弃她摔了鸟儿,忙道:“你这鸟儿值多少钱,我赔给你行不行?”
谁知这话一说满屋子人竟都开始嘲笑有思,那为太后按着额头的嬷嬷眼神不屑的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太后是差你那些银子么?”
“好了,不就一只鸟儿么,有什么可赔的。”说着,那太后故作大度的坐起身来,抬眸看了有思一眼,似乎并未真正看进眼睛里,伸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泯了一口,问道:“皇帝连日来宠幸的,就是你?”
有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理会了话中的意思,点头道:“是我。”
这么爽快的应答,太后眸中的鄙夷之色更浓,不过端着自身架子,用一种长辈为尊的语气道:“皇帝年岁也不小了,宠幸个宫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我这做母亲的当初惦念他少,如今后宫里面没个做主的,我也该为他将婚事张罗张罗,到时候你这丫头便封个常在,从今起就住到自己宫里,不必日日宿在皇帝房中了。”
有思道:“我一直同他在一起,他要是离开我,会睡不好的。”
“大胆!”太后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摔,茶水溢出来,洒上了桌面,惊的一旁伺候的嬷嬷忙捧起太后的手细细看了看,门口伺候的宫女,也急忙拿着棉布把水渍擦拭了一番。
“入了后宫便要有后宫的规矩!就是皇后,也不能说出这番话来,皇帝是要心系社稷的,怎么能被你一个女人迷的误了大事?如今新后未立,你这丫头便已经陪在皇帝身边,怕是皇后入主东宫之后,你这般跋扈的性子,是要恃宠而骄!你要知道,若是安安分分,还能做个常在,你若是不知好歹,哀家就将你乱棍打出宫去,你永远都别想见到皇帝!”
有思也生气了,咬牙道:“我和赵昭的事情,你凭什么管?”
一旁边伺候的嬷嬷闻言,指着有思喝道:“大胆!你竟敢直呼皇帝名讳!”
太后毕竟是太后,气度比那嬷嬷要稍稳一些,冷哼一声道:“哀家虽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但常理论起来,也算是皇帝的姨母,既然哀家做了太后,就能管皇帝的事情,管你的事情!”
有思一张口,刚要与这太后吵起架来,便听得门外匆匆的脚步声近了,门口的宫女纷纷跪下行礼道:“参见皇上。”
“母后。”赵昭进门,先向太后行过礼,后站在有思身侧,朝着太后道:“有思心直口快,还望母后莫要怪罪。”
太后一见赵昭,面容变的柔和了几分,委屈道:“皇帝,哀家沾着姐姐的光被你抬到太后的位置,可到底,还是被人看不起的。”
赵昭面容宁静,道:“母后从小爱护儿子,自然当的起。”
太后一伸手,指着有思道:“她……”
“有思于儿子有救命之恩,还望母后宽宏。”
太后看着赵昭坚决相护的态度,也不再继续在有思身上纠结,只语重心长道:“皇帝,你登基已有些日子了,哀家老了,没了精力管那么许多事情,你这后宫之中,该有个做主的人,我与国舅已经商量好了,你那魏娴表妹端庄温柔知书达理,人也生的美丽,正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赵昭抬眸看了太后一眼,沉声道:“母后,这件事情不急,可往后再议。”
太后本欲趁热打铁再说几句,但见赵昭眼眸冷了下来,也没有太过强硬,便道:“那皇帝尽快定夺,这是大事,可要好好思量。”
“儿子知晓。”说着,赵昭便拉着有思,几步出了太后的寝宫。
出门刚走了没多远,有思就有些生气的甩开了赵昭的手,叉腰道:“她凭什么要说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和那老太婆理论!”
“有思。”赵昭唤一声,音色带了难掩的温柔。
有思尽量将自己的火气咽下,拉着脸问道:“叫我做什么?”
赵昭重新拉起有思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有思心有好奇,便乖乖跟着赵昭走,在高高的宫墙里拐来拐去走了许久,才在一处不大显眼儿的房屋前停下脚步。
赵昭轻轻打开门进去,有思也跟着进去,四下里看看,不解道:“这里有什么?”
“这是我母妃生前住的地方。”
有思听了,联想之前那太后话中的意思,道:“是你的亲生娘亲?”
“是。”赵昭点点头,寻到台阶上,拉着有思坐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怀里总带着糖么?”
有思道:“以前觉得你爱吃,后来便觉得不是了。”
“因为我母妃爱吃。”
有思一听赵昭娘亲喜欢的东西和她一样,便觉得格外亲切,“所以你喜欢娘亲,就一直将糖带在身上准备送给她,如今你也喜欢我,所以也带着糖,只送给我,是不是?”
赵昭忽然笑了笑,神情有些难过。
自登上皇位之后,有思便很少再看见他笑了,平日里总是一副威严冷淡的模样,话都极少。
“她和你不一样,她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吃完药后嘴巴里苦,心里也苦,便会含上一颗糖。”
“药是挺苦的。”这一点有思认同,将脑袋一歪,靠在赵昭身上道:“有你心里就甜了。”
赵昭如哄孩子一般,揉了揉有思的头发。
有思嘿嘿一笑,继续听赵昭讲着:“如今的太后,是我母妃的亲妹妹,在我母妃重病的时候进宫探望,这一进宫,遇上我父皇,便也成了父皇的妃子。”
“后来呢?”
“后来,我母妃病故了,我怀里装着糖却已经成了习惯,如今想想,或是我母妃在天保佑,我才能遇见你。”
话说到这里,有思反而不解了,“你母妃人那样好,为何你还唤那太后做母后呢?”
赵昭眼神之中透出一丝无奈,“我母妃已经去了,不过追封了一个虚名而已,她向来将份位看的淡,不在乎这个的。”说着,赵昭言语停顿一瞬,“因为我此次拿下京都,用了魏家的兵马,所应下的条件,便是让身为妃子的姨母,成为大梁的太后。”
有思道:“这个我听廉大叔讲过,那魏威是你的亲舅舅。”
赵昭点点头,拉紧有思的手道:“魏家根基深厚,我如今还不能彻底将权利夺回来,所以思儿,还要委屈你了。”
有思嘿嘿一笑,凑过去亲了赵昭一下,“你待我好,我就不觉得委屈,大不了,以后不见那太后便是了。”
赵昭宠溺的看着有思,“嗯,她若召见,能避便避吧。”说罢,又提醒道:“她是个讲究规矩礼仪的人,我若不在时,你万事细心点。”
有思笑眯眯应下,又听赵昭道:“改日我将如月召进宫来陪你,她是个知礼的丫头,多个人提点着你点儿也好。”
说起如月,一开始的时候,有思很喜欢如月这个温柔大方的姐姐,可如今再想起来,竟有些吃味的问赵昭道:“你有没有和如月姐姐睡过觉?”
赵昭一听,眼里带起一丝坏笑,捏了捏有思的脸,“怎么,吃醋了?”
有思见他不否认,瞬间又拉下脸来,却听赵昭道:“她是个知礼数的姑娘,不像你这般顽皮又勾人。”
“也是。”有思道:“如月姐姐看着你时,眼里全是你,却又怯怯的,始终在做好自己的事情”
赵昭伸手揽住有思的腰,脸贴着她的头发呢喃道:“她是个好姑娘,不过我的心,却被你抢走了。”
有思:十四
那天坐在旧宫殿的台阶上,赵昭深情对有思说,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让有思记得,他心里自始至终,爱的只有她一个。
一开始的时候,有思听着心里甜的像是抹了蜜,可后来发现,赵昭从不说情话的时候,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而开始对她诉说着绵绵情话了,竟是与她生分了不少。
赵昭没有同她再继续住在一起,而是专门为她安排了一处宫殿,当人们都说赵昭未娶新后,竟专宠一个要饭的野丫头时,却发现赵昭将那要饭的野丫头冷落在了一旁,一次出宫到寺庙中上香时,遇上了个姿容妩媚的女子,两人因避雨同时躲在了寺中,互相攀谈几句,对彼此欣赏有嘉。
后来,赵昭命人寻那女子,发现那女子竟是朝中一位高官的女儿,为此,赵昭大喜过望,还试图将这位高官的女儿迎进宫里封为皇后,无论是仪容姿态,还是家世地位,足以当的起皇后的份位。
可人算不如天算,并未过了多长时间,那高官竟是被人发现利用职权贪污过前些年赈灾的银两,并为此谋害过几条人命,所以在朝堂之上,以国舅魏威为首,率百官向皇帝请奏,将那高官一家抄家斩首,以示惩罚。
当时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赵昭并没有驳回的余地,但念在那高官也曾为大梁社稷做过贡献,便只斩杀了那高官一人,至于其家眷,则贬为平民流放他乡,这么一来,就算是那高官的女儿再得皇帝喜欢,一个罪臣之女,也再不能坐上皇后之位了。
有思自从住进了赵昭为她分的房子里面,便听了赵昭的话,很少再出去了,每日里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想着下一次赵昭什么时候再来找她。
而赵昭之前要立那高官的女儿为后的事,有思是趴在乾坤殿大门口的石狮子上偷看赵昭时,听过路的官员门嚼舌根才知道的。
有思不信,觉得定然是这些人误会了赵昭的意思,赵昭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女人,他分明前些日子,还说过心里只有她一个。
但同时,有思也认识到了一个事实,就是赵昭定然是要立一位皇后的,立后便说明他会有了妻子,他若是有了妻子,那她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有思心里一下子如同坠上了千斤的石头,若她央求赵昭立她为皇后,怕是赵昭答应了,后宫里那个太后老太婆也不会答应,就算是太后老太婆答应了,朝中文武百官也不能答应。有思知道,背地里人们都叫她要饭的野丫头,之所以没有制止她在赵昭身边,就是以为她成不了气候,甚至连赵昭的妃子都算不上。
有时候,有思觉得她是妖兽啊,虽然冥海常年阴冷,但是冥海的妖兽都是敢爱敢恨自由自在的,她何至于到了如今这样,凡事想之又想,事事为难,斟酌再三,有的事情想做却又不能做。
若是放在以前,她就会杀死那些反对她和赵昭在一起的人,可如今有思知道,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甚至于那群人背后是整个梁国的人,她妖力再强,以一己之力,也杀不了那么多人,她只能像如今这样,一个人闷在心里,忍之又忍。
再后来,赵昭又心悦于朝中一位老臣的孙女,便同众臣商议,立那老臣的孙女做皇后,那老臣已然年迈,劳苦功高,朝中为官之人无不敬仰三分,哪怕国舅魏威反对此事,但是赵昭还是顺应着一部分臣子的意见,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钦天监里将良辰吉日定在了六月初。
有思听闻了这件事情,三天都没有出门,赵昭来看她,她也没有说话,只闷闷的在屋里,听着赵昭在门口立了许久,然后叹一口气离开。
这世上诸多事情,天意也好人为也罢,总是多生变故,那已经即将成为皇后娘娘的姑娘,在大婚的前几天里,突然遇见了闯进家中的采花贼,那采花贼夺了姑娘的清白,在被侍卫捉拿的途中情急跳了河,淹死了。
这一下子,那姑娘便又不能做皇后了。
有思听知道后,还特意去看了看赵昭,虽然心里不愿意他娶皇后,但还是劝了句“要看开”的话。
赵昭并不见难过,也不见失落,只听到有思一句要看开的时候,从大臣的奏折上面抬起头来看了她片刻,然后一伸手将有思拉进怀里,紧紧抱了一会儿,深深吻上了她的唇,吻的有思一步一步沦陷在了他的柔情和缠绵里。
没过几天,如月从永州来到京都,进了宫便陪在了有思身边,这一下子,有思有了说话的人,心中诸多烦恼也都淡了许多,竟是有了闲情,同如月学起了描妆。
起初的时候,有思自己动手描了,赵昭进门见了之后,总会呆愣上那么片刻,有思本以为是惊艳了赵昭的眼睛,直到后来一次,有思顶着刚描的妆出了门,碰上廉大叔,把正与廉大叔说话的一个武将吓的连连退开了好几步后,才意识到或许不是“惊艳”而是“惊吓”。
这倒还不算,原本有思只是心里觉得尴尬,可廉疏看看有思,深呼了几口气后,朝着有思道:“有思丫头,你这是,在跳大神么?”
有思一听,白了毫无情趣的廉疏一眼,然后朝着自己的住处去了,决定好好的和如月学习描妆。可走了几步,还听身后廉疏言语刚直的问身边的武将道:“她这是跳大神呢吧?康亭,你们卞安跳大神是不是这样的?”
似乎是为了顾及有思的脸面,那武将强忍着没有笑,有思怒狠狠一回头,见那武将正朝着廉疏点头。
廉疏一抬头看见有思回头看他们,便指着有思对那武将说,“你看你看 ,这一瞪眼更像了!”
有思,“……”
几天下来,有思不得不感叹,如月果真是个极其极其有耐心的人,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教她,有思上手也灵巧,不出几天,便能自己描出一个好看的妆容。
如月说是有思生的美,有思伸出一双不老实的手摸摸如月的腰,说她生的也美,直逗得如月咯咯笑。
一天里,忽然一个走路扭捏的太监进了有思的房门,手里捧着个明晃晃的卷轴要有思接旨。
有思“哦”了一声,本想一伸手接过来,去被如月拉住,要她跪下听旨。有思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但后来了解到这是赵昭的意思,便也老老实实的跪下,听着那太监扯着尖锐的嗓子,念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大致意思有思也听明白了,就是不知怎的,赵昭给她按上了个体面的身份,说她是京中某位博学大儒失散多年的孙女,如今经过一番验证,已经让有思认祖归宗,正式归到了那大儒膝下做孙女。
有思听闻那大儒已经八十五岁,扣着指头想想自己少说也有好几百岁了,竟要给个八十五岁的小娃娃做孙女,这简直对不起她冥海的诸位祖先。
不过做人家孙女也便做吧,有思听赵昭的话,他心里有她,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于是乎,有思又同如月一起从宫里搬出去,搬到了京郊外的一处大宅子里,京中人们都知晓有思是那大儒的孙女,这是认祖归宗回去了,只有有思和那大儒互看一眼,到底是与不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客客气气的安排有思住下,那大儒与有思便没有再多交集, 而有思发现,之前跟着廉疏在一起的那个武将康亭,此时化作侍卫的模样,护在了有思的院子外面。
京郊外花花草草繁多,或是因为本是妖兽的缘故,有思也格外喜欢这种自然的气息,整日里便和如月一起,种些花草打发时间,或者听那怕老婆的武将康亭,讲说他的妻子是怎样怎样的温柔贤惠,可脖子上带着被抓挠的痕迹当值的时候,不等别人说,那康亭便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这不是妻子抓的,是他不小心摔在了柴火上。
有思当时还赞美了一句,康将军家的柴火摆还挺匀整。
这话一说出,饶是温婉似水的如月也忍不住掩着嘴巴笑,那康亭一听,赶紧红着脸捂着脖子,朝着外面去了。
在那大儒的家中住了约有一个月后,有思渐渐觉得乏了味道,觉得这世上许多东西都会有失了新鲜感的时候,但是她对于赵昭,则是时间越久,越牵着她的一颗心。
住在这里虽然悠闲自在不愁吃喝,但是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赵昭了。
相思苦,或许说的便是她如今心里的这种滋味。
又过了半个月,就在有思已经下定决心要混进宫里找赵昭的时候,一道圣旨忽然传了下来。那传旨的太监将圣旨读的清脆响亮,有思也听得清楚明白,那圣旨里的意思,先是夸了一通那大儒的作风,后又将那大儒的孙女夸了一通,有的没的念了好长一段,最后最重要的旨意,就是将那大儒的孙女立为皇后,择良辰吉日进宫受封。
有思淡然的接了圣旨,进了屋里,又返回身来如梦方醒,惊喜的问如月道:“刚才说的那大儒的孙女是不是我?”
如月点点头,郑重道:“是呢。”
有思:十五
自赵昭封有思为后的圣旨传下之后,有思的日子便没有消停过。一开始的时候,有思上街,总能碰见那么几个想要上前套近乎动手动脚的人,好在有那怕媳妇的康亭小将军保护,不待那些人靠近,便已经一脚踢飞在了路旁。
后来,夜里便有人硬闯有思所住的院子,有思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一阵打斗之后,会有浓浓的血腥气传到鼻息间,越是临近册封之日,这些刺杀便从未间断过,甚至几次外面的侍卫拦不住,还有蒙面的刺客闯到了有思的面前。
有思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看着刺客,想起之前那老臣孙女的遭遇,问道:“你是采花贼么?”
那刺客一听,眉眼愈发狰狞,凶恶道:“我是来要你命的!”
有思一听,无聊到用手指绕着落在肩上的头发,“我的命是不能给你了,不如,将你的命给了我。”
话音刚落,那人已然劈到有思额间的刀,仿佛一瞬间被巨大的力量阻住,丝毫不能向前,也后退不得半分。震惊之间,那刺客想要丢下刀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如同与刀身焊连在一起,动弹不得。
噗嗤一声,血肉破开的声音响起,那刺客瞪大眼睛看着一双白皙柔嫩的手,轻轻剖开了他的胸膛,然后带着血液粘腻的声音,将他心的脏在他眼皮子底下拉扯出来。
有思将一团血肉放在鼻端闻了闻,皱着眉头,不高兴道:“人间的东西吃多了,都不喜欢吃生肉了,闻着腥臭恶心。”说着,随手一扔,将那颗鲜血淋漓,还在隐隐跳动的心脏扔在了地上。
随着心脏一起倒地的,还有那被吓破了胆的刺客,临咽气了,还不可置信的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地上自己的心脏在一旁抽搐不停。
事后,进来收尸的人都惊讶不已,有的甚至吓晕在了当场,只那怕媳妇的小将军康亭仿佛见多识广,面上还有几分淡定,勒令手下人不许将这件事情讲说出去,并威胁一通,若是谁说出去,就满门抄斩此类此类血腥又恶毒的话语。
别人怎样看待她不重要,但是有思仍旧十分懊恼自己的做法,因为当天夜里听闻有了刺客,如月跑进了她的房间,一进门正见有思将那人的心扔在地上,当即便昏倒了。
直至以后两三天里,如月都还有些害怕有思,一张脸白里透着青,但过了几天,察觉有思依旧对她亲切,心里也开始慢慢接受了。
由如月的反应,有思还感叹赵昭果然有两下子,当初在破庙当中眼睁睁的看着她杀了那么多人,竟是连大气都没有出一下。
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如月对有思也越发上心起来,规矩之类的提点了一大堆,反反复复的为她拍着大红凤袍上的褶皱。
有思问过如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听到这个问题,一向知礼的如月沉凝了许久,才低着头对有思说,只要是主子喜欢的,她都会尽力呵护。
这句话说的有思脸颊一红,又开始对着镜子描自己脸上的妆。
受封那日,因在国丧期间,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布置少了,更多的是肃穆**。
有思的手被赵昭拉着,一步一步踏上了大殿前百十级的台阶,她有思从今日起,变成了大梁国的皇后,赵昭的妻。
受着朝中百官朝拜,有思竟没来由的有一丝慌乱,赵昭拉着她的手稍稍握紧,像他们流浪时在雪夜里相互取暖,给予对方鼓励一样。
于是,有思又慢慢的安下心来,觉得不管赵昭此生寿命长短,她都会陪着他,哪怕他白发苍苍,拄着棍子分不清南北方向,她也会守着他,绝不离开。
礼成之后,有思去到她往后该住的凤仪宫中,沿途发现这一次赵昭除了娶她,还将许多大臣的女儿也迎进了宫中,后宫嫔妃,一下子封了齐全,那太后老太婆的亲侄女,国舅魏威的亲女儿魏娴,就在贵妃之列。
有思想想,安慰自己,赵昭说过他心里只有她,那他真心要娶的便只是她,他还在忌惮着魏家的权势,所以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娶了那么多女人。
有思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如月听,问如月是不是这样,如月看着有思,点了点头。
夜里,有思一直等了许久,终于等得了赵昭前来,多日不见,有思欢喜的同赵昭诉说着自己心里无尽的思念,赵昭将夫妻两人该饮的交杯酒递到有思唇边了,都没能堵上她的嘴巴。
赵昭满眼宠溺的看着有思,今时今日这一刻,也觉得无比满足,仿佛耳边只有听到有思恬噪的声音,一颗心才能被填满,才能安定下来,不至于夜里翻来覆去,愁苦难眠。
这一夜,有思终于又窝在了赵昭的怀里,感受着身边的温暖,觉得亲切无比幸福无比,有思不记得她的父母长的什么样子,但或许同类的本体也差不了多少,她从小独自在冥海中摸爬滚打,族中的先辈们教给她适者生存,也告诉她要冲破冥海结界,血洗仙郡之类的话,却从没有谁,能像赵昭一些样,在细节中给予她关爱,让她一颗心都被他的喜怒牵绊着。
或许现在,就算赵昭没有荣华富贵,跟着他一起讨饭,她也愿意那样过一辈子。
有思觉得自己的爱热烈且深刻,她在冥海时听说,冥海的女子都是她这般性格,爱的深情,若是恨,也恨的干脆。
凭着直觉,有思认为赵昭爱她并不算淡薄,只是他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情,阻碍了他的爱意。
有思觉得自己才疏学浅,若她可以像廉疏那样帮助赵昭,她也愿意为他扫平一切障碍,让他眉宇间的愁绪慢慢舒展。
第二天日上高杆,赵昭早已经离开凤仪宫去上早朝,有思在被子里睡的迷迷糊糊,如月进来,耐心叫了她三次,说是早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有思一听又要去见那老太婆,说什么也不愿意,最后如月搬出了赵昭,有思才点头答应,她不想因为有些事情,让赵昭为难。
那太后老太婆似乎比之上一次更加看有思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尖酸刻薄的话语说了一句又一句,有思有一瞬想要扑过去将那老太婆扯碎吃了,可咬咬牙,权当做耳旁刮了一阵臭风。
再回来,有思发誓再也不去那老太婆那里,到了凤仪宫,才发现赵昭那三宫六院的嫔妃,都聚了个团团圆圆向她请安。
有思昂着脑袋,尽量摆出一副如月教的那种优雅姿态,坐在正位上,接受着后宫妃子一个个的行礼请安,虽然第三个过来,有思已经忘了第一个的姓名,最后一个过来,有思已经记不清中间那个是什么头衔,可其中有一个,有思倒是映象深刻。
那头高傲的昂的比她还高的,正是国舅魏威的亲生女儿,太后老太婆的亲侄女,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她的魏娴。
尽管有思不太会察言观色,可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魏娴对她的鄙视姿态,仿佛在魏娴眼中,她如今不是赵昭的皇后,还是那个蹲在街头要饭的乞丐。
有思看那魏娴时,也觉得好笑,她要饭的时候,就已经看多了这种嘴脸,不过就是有钱人家惯坏的小姐,傲慢做作一派天真,在众妃子的面前,比之她更像个皇后。
有思并未将她看在眼里,但是当天夜里,有思在房中望着月亮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赵昭前来,有思让如月派人去问时,如月才吱吱呜呜,说赵昭去了皇贵妃那里。
皇贵妃,不就是魏娴么。
这一刻,有思趴在窗前望着月亮,觉得自己很难过,她不是没有想过赵昭会娶很多女人,但是想象,和事实发生了,真的不一样,像是一颗心被什么咬了一口,不仅疼,还空落落的。
安安静静的如月为她铺好被褥,来到有思身边安慰她,说这是嫁到帝王家迟早要承受的。有思将半张脸埋在自己臂弯里,其实她知道,何止是帝王家,凡世富贵人家,又何尝不都是这样。
这一想,有思觉得,她竟也和一个人间的女子一样悲哀可怜了。
想着想着,有思想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天真的以为,是不是将赵昭的那些女人都吃了,赵昭就可以只和她在一起?
这时如月告诉她,做人就是这么难,有时候一时冲动做下了错事,以后将会更难。
整夜里,有思开始像赵昭一样,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心里像是装了很多事情一样沉甸甸的,可细细琢磨,又只有一个赵昭。
想的烦恼了,有思坐起身来,寻了个角落将自己靠在墙角,她心里有些怀念和老乞丐要饭的日子了,那时候一个铜板,讨到一份还有残肉的剩饭,他们都会高兴的跳起来,将两只破碗敲的叮叮作响。
那时候她觉得在人间过的惬意又简单,可如今什么都有了,心里却开始不痛快,觉得进一步难,退一步也难。(未完待续)
有思:十六
第二天,魏娴便来到了有思宫里。
如月告诉过有思,若是宫里哪个女人被皇帝宠幸了,第二日便要到皇后面前请安,这是礼数。有思瞧着那魏娴不像是来请安的,倒像是来耀武扬威的,仿佛赵昭本就该是她的,而且以后,也会长长久久的留在她的宫中。
有思夜里没有睡好,精神不济,没有心思与那魏娴斤斤计较。
事实证明,那魏娴也并没能嚣张多久,夜里的时候,有思听闻赵昭又宿在了别处,想必魏娴已经和她一样,守在门外,坐在窗前,满怀希望静静的等着,然后失望透顶。
夜里有思还是难以入眠,披了件衣裳就想出去走走,走着走着,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情绪作祟,竟是走到了赵昭留宿的宫门前。
站在高高的宫墙下面,有思看着那宫里的灯还亮着,便想着进去找到赵昭,同他说说话,说说自己心里的难受,可刚迈开步子,那宫墙里的灯便熄了,里面隐隐,还能传来女子的笑声。
有思停住了脚步,没有敢再进去,她并不是怕谁的怪罪或者呵斥,她不过是怕进去了,看见喜欢的人正和别人卿卿我我,她害怕那画面出现在眼前,出现在脑海。
翌日一早,去到有思宫里的妃嫔,是个说话干脆的姑娘,如月告诉有思,这是朝中某个将军的女儿,习过武艺,算是个巾帼女英雄。
有思看着她,心里原本生出了几分喜欢,可想想她已经是赵昭的女人,眼眸里的光彩便又慢慢的暗淡下来,郁郁寡欢。
那妃嫔给有思请过安,见有思趴在桌子上走神,便细细看了有思几眼,话语里不似别人那样恭维,也不似魏婉那样鄙夷,只如平平淡淡谈起一件事情。“娘娘何必这么愁苦,这后宫里嫁进来的女人,能得皇上对娘娘一半儿的情分,便都知足了。”
有思抬起头来,诚心问道:“你也认为他心里果真爱我?”
那妃嫔似乎没有想到有思会问她这句话,苦笑一瞬,点了点头。
有思失落道:“可他还是娶了别的女人。”
听着这个“别的女人”,那妃嫔也明白自己就包含其中,再看看有思,开口道“娘娘还要看开些,雨露均沾,也是皇上不得不做的事情。”说完,又向有思行过一个礼,“娘娘好生歇息,臣妾告退。”
有思见她要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妃嫔低头应道:“臣妾流华宫惠嫔,王燕微。”
说罢,王燕微又抬眸看看有思,犹豫片刻,最后开口道:“娘娘若有什么事情,可遣人去流华宫召臣妾来,臣妾与陛下自幼相识,定会为皇上和娘娘解忧的。”
有思没能听出这王燕微话中意思,如月却是明了些许,上前一步行过礼,赶紧代有思回道:“多谢娘娘了。”
那王燕微点点头,看了看如月,再看了看有思,静静退出了门去。
待房间里重新变得静悄悄的,有思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嚼了两下,觉得食不知味,便又将那果子扔了,扭头看着正在房中收拾的如月,问道:“你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情感?”
如月将桌上有思扔下的果子收到一旁,轻声细语道:“是什么样的感情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知道,若是娘娘以后有什么难处,惠嫔可能会帮衬着娘娘一把。”
“为什么,我与她又不认识?”
如月沉思片刻,低声道:“娘娘,有些话如月不该说,但是如今还是要提醒娘娘,皇贵妃娘家势力大,在后宫之中一定不会**分,惠嫔的娘家一直效忠陛下,所以必然不会倒戈到皇贵妃那里,娘娘背后除了皇上的宠爱再无依仗,若是惠嫔愿意帮助娘娘,是件好事啊。”
有思望着如月这个分明不过十七八的姑娘,问道:“如月,你整日里思虑这么多事情,不累么?”
如月垂下眸子,有思微不可查从中听出了一丝叹息,“奴婢十一岁就跟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下来,也学了不少东西,可学的越多,奴婢知道皇上心里的思虑,必然比奴婢更多。”
有思用手敲着桌面,无奈道:“做人可真难。比冲破冥海结界,血洗仙郡都难。”
如月一时蹙起眉头,小声问道:“娘娘,在说什么?”
“没什么。”有思舒展了舒展筋骨,“一件我从小立志要做的事情。”
“思儿从小要做什么事情?”
门外突然传来问话,正是有思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有思猛然回头朝着赵昭看去,见对方笑盈盈的望着她,一时之间,感觉这几日心里的不快全部涌了上来,眼圈一红,扑簌簌落下泪来。
赵昭脚步僵了片刻,就算是雪地里被冻坏了手脚,一天里讨不到一顿饭吃的时候,也没有见有思哭过,如今封了皇后,成了后宫之主,却还是让她落了泪。
几步过去,赵昭心疼不已,将有思拥在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一旁的如月朝着赵昭行过礼,知趣的悄悄退了下去。
有思抵在赵昭怀里,听着耳边真实的心跳,闷声道:“你抛下我,去和别的女人好了。”
赵昭抱着有思,无可奈何,“我这不是还在么,我永远都在,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有思抬起头来,望着赵昭的眼睛,再次确认道:“你心里还只爱我一个吗?”
赵昭将下巴抵在有思发间,点点头,“爱,永远都爱你一个。”
有思挣开他的怀抱,拉起赵昭的手,恳求道:“我们不做皇帝了好不好?像我们去凉城的途中那样,你出去做工,我在家等你,一路上那些普普通通的农家夫妻,他们生儿育女都过的很好。若你怕累,不愿意做工,那我去做也好,或者我们要饭,我要饭给你吃,好不好?”
说到最后,有思忍不住言语哽咽起来,一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她,如今看着赵昭,带了几分恳求的语气。
赵昭伸手将有思的眼泪擦干,想抱抱她,甚至想一心软就应下她的话时,又将目光挪到了别处,带着几分鼻音,沉声道:“抛开一个男人该有的雄心壮志且不说,生在帝王家的人,有时候想做什么由不得自己,若是不握住这天下大权,怕是乞讨的生活都不能太久,思儿,你要相信我,我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要以后和你在一起。”
“真的?”有思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赵昭低头吻向她的额头,“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思眼里含着泪,听着赵昭的承诺,还是笑了起来,“分明有的。”
“什么时候?”赵昭回想一番,一片茫然。
“当初你留下我,义正言辞说只要我做个丫鬟,当时白纸黑字,可是按过手印的。”
赵昭点点头,看着有思,坦白道:“是按过手印,却是你按了,我可没有。”
有思道:“那字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
“好呀!你果真骗我。”
“不敢不敢,你整日里威胁要吃了我,我敢不给你银子么。”
“哈哈。”有思如今重点显然已经不在银子上了,叉腰骄傲道:“看,你害怕吧,怕我吃了你。”
赵昭极其配合,微微颔首,朝着有思蛊惑道:“我是怕你吃了我,可我已经将你吃了。”
“什么时候?”有思觉得赵昭定然是在说大话,伸出胳膊将袖子挽上去,露出完好无损的皮肤道:“说慌,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赵昭不急辩解,悠悠坐到一旁,眼中含笑看着有思道:“胳膊没事,我吃的,或许是肩膀。”
有思扯起衣领,将脸凑进去看了看,“分明也没有。”
赵昭从桌上捻起一颗葡萄,层层剥开外衣,露出里面诱人的果肉来,张口含进嘴里。
“或许,我吃的是前胸,或者腰上。”
这一扯皮,有思渐渐听出端倪,抬起头来,见赵昭重新剥开了个葡萄,于是故作“报复”,在葡萄即将触碰到赵昭嘴唇的时候,扑过去,一张口抢了过来。
可未等有思将一颗葡萄咽下肚“功成身退”,便已经被一双大手扣住腰身,半分都退不得。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难以退却的不光是身体,连同着有思的一颗心,都已经被牢牢禁锢,再无退路。
由这一次,有思又被那太后老太婆叫了过去,什么狐媚惑主有失体统白日宣淫的罪名说道了一通之后,碍于赵昭的袒护,那太后老太婆勒令有思闭门思过一个月,好反醒自己的过失。
然而这条命令从有思的一只耳朵里进去,又从另一只耳朵里跑了出来,出了那老太婆的宫门,便已经将这条惩罚忘的干干净净,除了凤仪宫里,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立在墙头上都没人去管。
可这一下子,似乎反而让那太后老太婆又抓住了把柄,派了宫中的一些侍卫太监,竟是将有思强行关在了凤仪宫里,所有人不得相见。
有思:十七
被禁足时,凤仪宫里除了有思几个贴身的婢女,其他人一律不得相见。
近几日,有思将凤仪宫里藏着的银锭子倒出来数了几遍之后,又将珠帘上的琉璃珠子数了一遍,在数清了凤仪宫里有一千三百块地砖之后,又知道了盆里的兰花长了二十二片叶子,最后在将目光看向如月头发的时候,将一向文静似水的如月,都看的慌了神。
一开始的时候,有思是不愿意被困在这冷清清的凤仪宫里的,可赵昭告诉她,为了他们以后能在一起,她必须要忍受这暂时的困苦。
有思觉得,既然赵昭已经为他们的以后想了那么多,那她也可以为他做些什么,至少眼下可以听话的待在凤仪宫里。
那太后老太婆下了命令,一个月里不许有思再见任何人,那么这一个月的时间,太后老太婆必定会屡次搬出一些教条理论,劝说赵昭去往魏娴那里。
想到这里,有思又第无数次的隐下了将那老太婆和魏娴咬死的冲动,忍着胸中一口气,待在了凤仪宫中,因为有思知道,或许因为她一时冲动,会让赵昭耗费了这么久的苦心白费。
有思也明白赵昭一直在忌惮什么,他在忌惮魏威的势力,怕自己刚刚稳固的江山再次大乱。有思也曾设想过,干脆杀了那魏威一了百了,可是那魏威老奸巨猾,身边必定暗卫重重,也不乏有人间修士伴在身边,若是她贸然出手,必定要使用妖力,到时候如果被发现是妖兽,那么她和赵昭,便更没有以后了 。
所以有思斟酌再三,也选择隐忍下去。
可有时候,这世上的事情就像赵昭曾说的那样,就算是你安安稳稳,不去招惹旁人,旁人也未必会让你过的舒心。
一日里,有思睡前捧起御膳房做的骨汤刚要喝上一口,汤水端到嘴边了,有思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闻到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这骨汤,与平日里她喝的不一样,御膳房的师傅都是几十年的手艺,就算是辅料有偏差,也不会是这种淡淡的药腥味,这种味道凡人或是难以闻到或者尝出,但是有思身体里有着上古妖兽的血脉,能细微的观察出周围许多细微的味道。
当然,只除了初来乍到人间时落进猪圈后,连着半个月里,有思吃馒头都觉得是猪屎味儿。
悄悄唤来如月,有思指着碗里的骨汤小声道:“这汤里有毒。”
这一句话,把如月吓的脸都变了色,细细端过汤来看了看,闻了闻,虽然没能发现什么,但知晓有思从来不说谎,便不敢让有思再喝,忙端起碗来,匆匆走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如月低着头从外面回来,虽然没有显得慌张,脚步却是比平时快了一些,碗里的汤还剩了一半儿,疾行之时险些撒了出来。
见了有思,如月才悄悄开口道:“娘娘,是有毒,我拿出去喂了一只猫,喝了不过一半儿,那猫便死了。”
有思看着如月,眸色冷冷道:“她们是不是想杀了我,让魏娴做皇后?”
如月情绪稍稍平稳了些许,面色依旧不好道:“这倒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娘娘知道吗?这碗汤原本不是给您的,每日里各个宫里要骨汤的人不少,那御膳房的师傅都是定好了份数,贴上各宫的名字备出来的,临送到宫里了,您那碗被个新来的宫女给洒了,御膳房的师傅便从备好的里面挑了个品相好的先给您送,说是差了哪位主子的随后再补,因是那送汤的小太监是奴婢的老乡,每次都要同奴婢多说几句话,今日一聊,还聊起了这件事情。”
有思心思活泛,推想道:“难道所有汤里都有毒?”
如月摇头道:“不会,娘娘是放了一会儿才喝的,想必别的宫里已经喝了,方才我出去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该是没什么事情?”
有思又道:“会不会是途中做的手脚。”
“一直是我那老乡送的,我回想着,他今时和往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有思眼眸转了装,警惕的看看四周,“你的意思是,这宫里有内贼?”
如月道:“宫里的人,都是皇上亲自选的,但是也保不齐,有那边的人。”
“这好说。”有思道:“若是宫里有内贼,这汤送来的时间不长,所以下毒的时间必然也不长,凤仪宫里如今被封着,进进出出就这么几张脸,你把她们都叫过来,我能嗅出谁身上还留着药味。”
“好。”如月应下一声,拉拉有思的手作为安慰,赶忙出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还留在这宫里的五个宫女全部聚了过来,有思靠坐在塌上,朝着那几个宫女道:“今日来,检查检查你们礼仪学的怎么样,你们一个一个,过来同我请安看看。”
几个宫女一听,也不敢多言,一个个上前谨慎小心朝着有思跪下请安,总体来说,规矩学的怎么样,有思看不出来,却是在第三个跪下来的时候,有思皱了皱眉头,起身到那宫女前转了一圈,没有说什么,又坐回了原位。
一轮下来,有思将第三个宫女留了下来,如月吩咐别人去院子里将落下的叶子扫了,说是怕夜里下了霜,第二天踩上去滑脚,只叫那留下的宫女伺候有思便可以。
那宫女小心翼翼为有思铺好床铺,或是因为心头有虚,表情总是怯怯的,不敢抬头看有思。
有思笑笑,吩咐道:“将屋里的蜡烛熄了,只留下一盏吧。”
那宫女得了命令,以为是有思要睡下了,便乖乖的照做。
凤仪宫的寝殿里,随着一盏盏蜡烛的熄灭慢慢陷入黑暗,只一簇小小的火苗留下,似乎照亮不了多少地方,屋里隐隐绰绰的,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有思托着腮,在晃动的光影里细细的看着那宫女,她显然并没有得罪过她,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可为什么她偏偏要害她呢?老乞丐说这世上的事情要讲道义,难不成这些人的道义,都喂了狗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思的目光,宫女一回头,见平日里性格尚好的皇后娘娘,此时看着她的目光阴森可怖,竟有着满满的杀戮气息,不由得吓的身子一抖,将手上灯笼的罩子跌在了地上,连番滚动,到了有思脚下。
有思俯身,将那灯笼的罩子捡起来,吹了吹上面并不曾有的灰尘,朝那宫女道:“你今天的表现很好,那边桌上还有半碗汤,赏给你喝吧。”
那宫女一听汤这个字,明显呼吸一紧,但随后很快,又朝着有思行了个礼,“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奴婢这就端回去。”说着,便到桌前,端了骨汤想走。
“不用了。”有思道:“就在这里喝吧,端走了,要是凉了怎么办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宫女捧着半碗汤,一双手开始颤颤巍巍的抖了起来,看着有思此时目光锐利,不由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有思直言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毒杀我?”
那宫女一听,果然事情已经败露,便不住的叩着头道:“是,是太后娘娘和皇贵妃,她们说要是奴婢不这么做,就杀了奴婢。”
“所以,你就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有思一想,点点头认同,“这么一想也果真公平。”
“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请娘娘饶恕奴婢一条性命吧!”
这时,寝宫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如月进来,将一袋金叶子扔到那宫女面前,一向细声细语的人,竟难得声词严厉了起来,“你被威胁?怕是不止吧,这金叶子是哪里来的?我们做奴婢的,就算是干上一辈子,也未必能挣得这么多!”
那宫女眼看证据确凿,也不敢再辩驳,只不住的朝着有思叩头,嘴里不停的说着饶命,怕是丝毫忘了下毒时,已经畅想到了以后荣华富贵的生活。
宫女将脑袋一次次重重的磕在地上,直到额上出了血,都未曾停歇,磕到头发散乱的时候,一抬眼,见一双绣了凤鸟儿的鞋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那宫女僵着脖子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入目之间,眼前一双眸子带了些妖异的颜色,吓的她想要呼救,才发现声音被卡在了喉间,闷进了肚子里。
比死亡更大的恐惧感袭来,那宫女发现自己蓦然已经不受控制,一双手仿佛成了别人的,颤抖着端起一旁边的半碗毒汤,慢慢送到了自己唇边。
咬紧牙关,那宫女强忍着,本不想张口,可无形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强迫着撬开她的牙关,牙齿在嘴巴里断裂两颗,浓浓的血腥气伴随着已经凉透的毒汤,缓缓的从她的口腔流入,一直到了肚里。
身体再一次由了自己,却已经毒发不受控制,那宫女浑身痉挛抽搐着,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口中的白沫伴随着牙齿断裂的血水一起流出,直到没了声息。
有思到了人间之后,已经极少这样动用妖力,如今心境似是有所困扰,少了以前的纯粹,竟发现体内妖兽杀戮的本性有些难以控制,想要扑上去,将那已经不再动弹的尸体彻底撕碎。
“娘娘。”耳边有人焦急的唤了她一声,有思停住了脚步。
“有思。”那人又唤了一声,有思一双眼睛渐渐清明,见如月脸色苍白,害怕到嘴唇不自觉的颤抖,眼眸之中却任旧透着几分关切。
“如月姐姐。”有思应一声,清醒过来,只觉得身心疲惫。
有思:十八
后宫之中,人人都知晓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是有个宫女,嘴馋偷喝了皇后娘娘的汤,可巧那汤里有人下毒毒害皇后,结果那宫女一命呜呼,做了替死鬼。
为这件事情,赵昭大发雷霆,派人一路查下去,斩杀和处罚了不少后宫之中有所涉及的人,有思知道,借此机会,赵昭在宫中拔除了不少国舅魏威和太后老太婆的眼线,继而换成了自己的人。
至于那幕后主使,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前朝后宫,哪个最想让有思死,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只不过眼下因为这件事情拔除你魏威,还远远不够。
有思禁足期间,不能出去见任何人,旁人也不能来看有思,这条命令最不能限住的人,除了赵昭,便是那身为皇贵妃的魏娴。
每每赵昭宿到了她的宫里,她便一定会抽出时间来骄傲自满的朝着有思炫耀一番,仿佛过不了几天,有思就会被赵昭厌弃,会被打进冷宫当中,身上长满虱子,一个人卑微可怜的结束生命。
魏娴自认为的羞辱,并没能真正让有思放在心里,只在听她说起她和赵昭怎样恩爱的时候,觉得一颗心像是裂开了小口子,带着隐隐的疼。
最后有思听不下去了,便一盆水,将那魏娴给泼出了凤仪宫。
为此,那太后老太婆还专门差人来训斥有思,说她这般泼辣善妒举止粗鲁,全然没有一个皇后该有的仪态。
有思不知道身为皇后到底该有什么仪态,但是知道那骄傲自满的魏娴,如一个市井得意的小人一般,也并没有好过她多少,如今所谓对她的指正教育,不过也就是偏心的针对而已。
可对比只知嚣张得意的魏娴,在宫中混迹了一辈子,并且依旧得了势的太后,明显手段要毒辣一些,魏娴不出手,她也会出手,她不出手,那国舅魏威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坐上皇后的位置,迟早也会出手,铲除有思这个阻碍。
若是魏娴果真做了皇后,那这宫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有思想着,那这大梁的天下,后宫会是魏家的,前朝有一半儿也会是魏家的,到时魏家权倾朝野,若是魏娴再生个儿子,怕是这江山,都逃不开他魏家的掌控。
外戚干政,自古以来都是件麻烦事情,赵昭在努力的制止这件事情的发展,一点一点的瓦解着魏家的权利。
可赵昭越是这么做,怕是魏威会愈发等不及,除了在朝堂之上动手脚,也会将矛头更快指向有思这边。
最开始来的招数,是寒冬腊月的一次宫宴后,有思走着走着,被个看上去面容娇艳的女子唤住了脚步,这女子有思有些映象,好像是那魏威一个同党的女儿,整日里如一只听话的狗一样跟在魏娴身后,没少说过她的坏话,进了宫里后,做了赵昭的美人。
那美人唤住有思,说是有话要说,可待四下里无人走近了,便将身子一歪,拉着有思就往已经结了薄冰的湖水坠去。
可她千算万算,算不到以她之力,根本没能拉动有思,只她一个人身子一沉,掉进了湖里,冰天雪地里拍打着浮冰碎裂的湖面喊救命。
片刻,四周巡逻的侍卫跑过来,跳进湖中奋力将那美人救起,只是冬日里湖水冷的刺骨,上了岸后那美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有思为了看热闹也赶紧过去,朝身旁的侍卫问道:“死了没有?”
那侍卫被冻的抖着嘴唇回道:“禀皇后娘娘,还活着。”
有思瞧着,有些可惜,她看这女子不顺眼,又不好自己杀人,这么冷的湖水,怎么没将她淹死呢。
边这样想着,有思边听得极其浮夸的一声尖叫,那骄傲如同孔雀一般的魏娴自一旁出来,扯着嗓子对身旁的人道:“快去传太医,快!”
说着,来到身边,拉起地上那冻到已经快死的美人的手,哀哀哭道:“我可怜的妹妹,你这样好的人,怎么还会有人害你呢?”
这一句话,说的有思心头一愣,而后想起了惠嫔王燕微曾经告诉过她,历来后宫后宅里的女人,恶毒的花样千篇一律,却总让人不设防便已经中了圈套。
果不其然,那落水的女子被太医诊治之后,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皇后娘娘害我。”
这一句话,不仅引来了那太后老太婆,连被政事锁身的赵昭都来了。
有思并未神情紧张的开口喊冤,只有一说一,看着赵昭的眼睛,简单道:“我没有。”
赵昭与她对视一眼,却垂下了眸子,陷入了深深的思量当中。
魏娴站出来,指着有思道:“分明是你!当时只有你和她,那么宽的路,她还能自己掉下去不成?”
有思点头,“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你信口雌黄!”魏娴尖声喝道:“当时我去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站着,说明你行凶之后见她没有死,便恶毒的阻止侍卫带她去寻太医,你是想等着她被活活冻死!”
魏娴说着,已经有人极有眼力的,将那几个救人的侍卫传了上来,问是不是有思阻止。
那几个侍卫战战兢兢,异口同声都道,皇后娘娘分明问过“人死了没有”。
还有一个像是急着同魏家投诚,便道:“那时候皇后娘娘一听人没有死,分明是面露可惜的。”
有思坐在那里,依旧没有辩驳,那掉进湖里的美人此时被侍卫搀扶着,脸色苍白无比可怜,到了太后和赵昭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声色哀泣可怜道:“臣妾平日里逞一时口快,是说过对皇后娘娘不好的话,今日觉得对不住皇后娘娘,便想着过去同皇后娘娘道歉,哪想到皇后娘娘记恨臣妾在心,竟是将臣妾一把推进了湖中,要臣妾去死。”
说着,那因落了水满身病态,已然不美的美人,又跪着到了有思面前,哀哀求道:“皇后娘娘,是臣妾平日里不对,还请皇后娘娘饶恕臣妾一条性命啊。”
有思看着那人一双手就要扯住她的衣裙,就像是冥海之中那百爪的章鱼一样,若是被缠上,便会沾染满身腥腻难以摆脱,于是有思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点,不想让那美人拉扯上自己。
可在别人眼里,这个动作已然显出了有思对那美人的嫌恶,和毫无怜悯的心灵。
“皇后!”
太后率先拍了桌子,第无数次言辞咄咄的道:“身为一国之母,本应宽宏大度,若是手下的妃子犯了错,也有后宫的规矩在那里摆着,怎么可以凭一己私欲,说杀便杀!”
有思听着,并不想和这蛮不讲理的老太婆理论,倒是有思身后的如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少了往日的从容模样,焦急道:“”当时奴婢去为皇后娘娘娶手炉正回来,离的不远,看的清清楚楚,并不是皇后娘娘将美人推下去的。”
“啪”的一声,魏娴一记耳光已经打到了如月脸上,“不是推下去的,难不能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么?”
如月忍下了这一记耳光,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同有思一样,百口莫辩。
这一下子,如月受的,有思却受不得了,过去看看如月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几步过去到了那魏娴身边,抬手便要打。
魏娴尖叫一声,慌忙护住了脑袋,可有思的巴掌还没有落下,赵昭已经拦在了魏娴的面前,沉着脸劝道:“思儿,你不能打。”
有思看着赵昭,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就因为她是魏威的女儿,所以你还要我一忍再忍?”
如月跪着拉住有思的手,望着有思,轻轻摇了摇头。
尴尬一瞬,那太后老太婆刚欲站起来再指责有思恶毒时,房间的门一响,进来一个人,身上还夹带着疾走的凉风。
来人是惠嫔王燕微,进了门,看看房中的人,先是依次行过礼,笑眯眯的道:“臣妾来迟了,还请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说着眼睛看了周围人一圈,好奇道:“我看大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如月紧接着跪到王燕微面前,简单明了道:“刘美人说,是皇后娘娘推她掉进了湖里。”
王燕微看看那被人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美人,皱了皱眉头道:“这倒是个误会了,想必是妹妹跳进水中慌神的时候,感觉错了。”
“我没有, 我……”
“你掉下去那时,我就在不远处,本也想着同皇后娘娘说句话,没想到先被你唤住了,我不好上前打扰,便一直远远的站着,目睹了这整件事情。”
“你胡说!”魏娴有些心虚,质疑道:“你分明是为了包庇那臭要饭的!”
“贵妃!”赵昭喝道:“她是朕亲封的皇后,注意你的言辞!”
魏娴一听,迫于赵昭的威严,不敢再开口了。
一旁的太后倒是不怕,一双心机深沉的眸子盯着王燕微道:“惠嫔又如何证明,你当时确实在场呢?”
王燕微笑笑,不急不缓道:“臣妾之所以来的晚了,是因为匆匆去寻太医的途中,衣衫上溅了雪水,太后和皇上,可以传为刘美人诊治的太医来,问问是不是臣妾第一时间派人去的,比之及时赶到呼救皇贵妃,还要再快一些。”
一只沉默的赵昭冷冷的眼眸看向那落水的美人,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清楚再说,若是冤枉了皇后,朕便要你全家陪葬!”
那美人吓的浑身颤抖,再一次噗通一声跪下,不住的叩着头道:“臣妾,臣妾想起来了,惠嫔姐姐说的没错,是臣妾一时被冻的昏迷,所以记错了。”
“你!”魏娴似乎有些不服,指着那美人刚欲开骂,见太后悄悄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声张了,因为这世上,假的便是假的,若是有了破绽细查下去,必定能揪出别的来。
有思:十九
回凤仪宫的路上,有思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走着,过了良久,回过身问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如月。
“你还疼吗?”
如月摇摇头,“奴婢不疼。”
“你为什么肯为了我受委屈呢?”
长长的走廊里,如月的声音依旧静静的,重复了很久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因为你是主子在意的人。”
有思看看如月,停下来,望着高高的宫墙道:“你在意他,所以连为他在意的人受委屈都肯,我也在意他,可我却不想受委屈。如月姐姐,我是不是没有你爱他?”
如月一听,惊的慌忙跪在地上,朝着有思道:“皇后娘娘,奴婢对主子也好对您也好,都是做奴婢该有的赤城之心,还望娘娘不要误会。”
有思伸手将如月拉起来,拉着她的手,在走廊里慢慢的走着,声音闷闷不乐,“你说要是我真的将那美人推进了水里,他会护着我么?”
如月道:“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有思笑了一声,笑容有些不达心底,“你说谎了,你分明见过我杀人的,你什么都知道。”
身旁的如月,并没有因为有的思揭穿而害怕或者慌张尴尬,反而将有思的手握紧了些,肯定道:“其实娘娘是个好人,可是许多好人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也必须做不好的事情。”
“那还算好人么?”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觉得娘娘是。”
“像今天这样恶心又俗气的戏码,以后不知道还要有多少。”
如月脚步顿了一刻,紧着又跟上有思,似是犹豫了良久,才出言提醒道:“娘娘,许多时候,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皇上他,总有顾及不过来的时候。”
有思一低头,眼泪忍不住冒了出来,“你是在告诉我,怕他那天不得不放弃我的时候,我会死的很惨是不是?”
如月拉拉有思的手,“皇上不会的。”
有思揉揉眼睛,将眼泪擦干,努力隐下自己的情绪,“我只有一个他,也可以为他忍受很多事情,但是如今,他并不止有我一个,这不是我想要的那样。”
“身在皇家,皇上也由不得自己。”
“若是那魏威死了,他会放弃那些嫔妃们,只和我在一起么?”
如月张张口,本想安慰有思一句,可想想古来几千年,又有哪个君王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就算是君王愿意,朝中大臣也定然不会同意,她不想欺骗有思,可也不愿,将这注定的事实说出来。
两道身影默默无言,一直走到了凤仪宫中。
有思好像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愁绪之中,每天里除了盼着赵昭前来,便是想着,若是她在这世上在这宫里呆不下去了,该寻求什么办法回到冥海,那里虽然贫瘠阴冷,可到底也是她生活了几百年的家,她在冥海的时候,心里从没有像如今这样堵塞难过,也从没有觉得明明什么伤都没有受,一颗心却疼的像是被一块一块的分割。
进了腊月,临近年关,去年的这个时候,老皇帝死了,宫中发生变故,赵昭被人追杀着,她在皇宫东门找了许多条巷子,才找到重伤的赵昭。
那夜里她花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跑了大半个京都的医馆去给他买药,虽然辛苦,虽然面对人们的追杀危险重重,但她那时候却轻松无比,觉得颇有乐趣。
如今又是一年,她由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摇身一变成了大梁国的皇后娘娘,成了他的妻,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仿佛越来越远。
有思觉得,她可以为了赵昭忍受一时,直到他摆脱所有阻碍,他们两个欢欢喜喜的在一起。可有思害怕,怕赵昭觉得这一切,本就是一个作为皇后的女人应该受了,她怕到时候魏威没有了,再出现什么张威李威,亦或者前朝所有的威胁都没有了,他还守着后宫的那些张妃李妃。
有思觉得在她的印象里,夫妻两个本不该是这样的,他们流浪在一起时,住同一间屋子时,人人都说他们是夫妻,真正的夫妻,也本就该是那个样子的啊。
为什么会成了如今这样的呢,有思想不明白,一天比一天过的糊涂。
年根底下,便是到了先皇的忌日,皇陵建在城郊外,除了赵昭和文武百官,作为一国之母的有思,也要去祭拜。
出行的时候,赵昭的轿撵和百官走在前面,有思的车马同后宫的女眷一起跟在后面,行至通往皇陵的一处山坡时,一段松动的路面陷下了一辆马车的轮子,将女眷的队伍,阻在了后面。
为了不耽误时辰,前面行走的赵昭和百官先行往前,而一群侍卫围过来,拽马车的拽马车,填土的填土,待将路面收拾平整,还是和前面的队伍拉开了一些距离。
有思坐在皇后的车撵中,靠着车壁,在摇摇晃晃的山路上几乎将要睡着,本以为马车停了,到了地方,伸出头一看,却见是路面塌了,于是又靠回去,继续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昏昏沉沉似乎就要进了梦里,赵昭拉着她的手,她们像寻常夫妻一样住进了民房,他出去做工,她做了屠夫,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再过了几年,孩子都有了。可一转眼,周遭的天暗了下来,她朝着四周一看,赵昭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她又回到了冥海,冥海中一些年长的先辈,正在讲说着一统六界的宏伟目标,可说着说着,整个冥海也开始颤动了起来。
有思睁开眼睛,见她乘坐的马车竟是忽然晃动了起来,马儿像是受了惊吓,癫狂的来回奔跑,带着马车疯狂的晃动起来。
一旁跟着的如月显然已经坐不稳妥,慌乱之中还是拉住了有思的手,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马车跟着马儿转过一个急弯,脱了缰绳,马车带着有思和如月,飞快的坠下了山坡。
这段山坡是整段山路里最陡峭的地方,山坡上面荒草丛生,树木料峭,只隐隐见那马车磕磕绊绊摔到谷底,已经碎成一摊,看不出里面的人究竟被摔的如何悲惨。
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都已经料定了皇后娘娘此次必死无疑,可万事皆不尽然,此时的有思,在那马车落地之前,已然带着如月出现在了几百步之外。
有思脸上身上受了些磕伤,不出一刻,已经快速的自我愈合,而如月却疼的满头大汗,像是扭断了脚。
有思看着如月痛苦的模样,忙道:“我带你上去。”
因周身伤痕疼到嘴唇颤抖的如月一把拉住了有思,摇摇头道:“娘娘,你不能此时上去。”
有思道:“我不怕她们,是她们先不讲道义的。”
说到“道义”二字,有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原来在许多人的心里,道义两个字,早已经被权势地位彻底掩盖,一丝不剩。
“不。”如月摇摇头,疼的眼里冒出泪来,“经历这一场危险,你若带着我快速的回去,他们必然会怀疑娘娘的身份。”
有思看着如月,“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不怕么?”
如月摇摇头,“一开始怕,后来便不怕了,因为如月从小被人卖了许多地方,见识过了许多人比妖更可怕,娘娘看看如今不是么?你从未害过她们,她们却几次三番,想要了你的性命。”
有思过去,一把抱住如月,声音闷闷的道:“如月姐姐,你是我来到人间以后,除了老乞丐,遇见的最好的好人,我不能看着你受苦,我要带你去找大夫。”
如月摇摇头,“奴婢可以忍受的,上面的人多,不尽然都是魏家的人,再者女眷迟迟不到,皇上也会发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找到我们的。”
“可……”有思刚刚迟疑,却见四周围的草丛里突然出现了几个手持刀剑的人,那些人似乎早已经在这里等了良久,头发身上,沾满了杂碎的荒草叶子。
有思脱下身上的斗篷为如月盖在身上,一双眼睛透出森森寒意来,咬牙道:“忍的久了,他们还果真以为,我是个慈悲心肠的妖不成?”
说着,有思将斗篷的帷帽向前拉了拉,遮住了如月的眼睛,安慰道:“你呆在这里,什么都不要看,知道吗?”
如月点点头,一滴泪从帷帽间落了下来,“你,你小心些。”
不及两人将话说完,刀风已经劈到了有思后心,可一刹那间,刀下的人不见了,那抢在前面的刺客一刀劈了个空,正疑惑的时候,突然之间觉得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而后身体被面前突然出现的纤弱女子慢慢举起,紧接着咔嚓一声,头颅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歪到一旁,整个身体瞬间瘫软成一滩烂泥。
余下的几个见了大惊失色,后退几步,仍旧是一咬牙劈了上来,有思如今吃惯了人间烟火,不喜欢用牙齿咬了,只捏断了他们的脖子,掏出了他们的脾肺心肝。
忽然之间,破空之声传来,一支锋利的短箭,刺中了有思的肩膀,有思回过头,见不远处一人,正双腿颤颤的看着她,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弓弩。
显然,短箭上面被提前淬上了剧毒,要杀她的人们果真好狠的心,竟连一丝生的机会都不想留给她。
有思:二十
肩膀一阵刺痛,有思伸手,将那毒箭一把拔出,短小的箭支托在手掌上空,蓦然碎裂,化作了无数段,落雨一般朝着那射箭之人疾刺而去,霎时间刺瞎了那人的双眼,刺破了他的喉咙,刺进他的肩膀,膝盖,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在了山谷之间。
不远处的草丛中微微一动,似是有人悄悄的跑了,有思刚欲去追,却听得纷乱的脚步声近了,高高是山坡上面,人们顺着路找下来了。
看到有思和如月竟都还活着,有的人欣喜不已,有的则面带诧异,倍感惋惜,有思看着面前众多张脸,终于在人群后面,看见了正朝着这边匆匆赶来的赵昭。
或是听到她遇了害,便匆匆赶了过来,原本眼中难掩的慌乱无措,在看到她还活着的时候,又渐渐恢复成了以往隐忍的模样。
赵昭扑上前,一把将有思抱在怀里,声音尽量压制的平静,可任旧还是有些颤抖道:“幸好,幸好你没事。”
有思感受着熟悉的温度,沉声问道:“如果我死了呢?”
“不许说胡话。”赵昭拍拍有思的背,“我不许你死。”
周围人似乎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一片狼藉,吓的惊呼一声退却几步,联想到方才,他们就是听着几声惨叫过来的,眼下看着死了这么多人,杀人手法残暴血腥,简直不可思议,可他们的皇后娘娘,还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脸上身上,尤其是一双手,满是淋漓的鲜血。
赵昭抱着有思,惊喜过后,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沉思一瞬,未曾开口询问有思,而是朝着靠坐在一旁的如月问道:“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如月眼下行礼已然不能,只颤着双手揭开帷帽,朝着赵昭恭敬的垂下脑袋,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开口道:“是有人要杀皇后娘娘,然后,然后危险之时,有一位大侠出现了,他杀了这些人,救了我们。”
“好。”赵昭点点头,似乎这一个字,便将这一切事情做了了结,吩咐身边人道:“先把这些尸体处理掉,再将太医寻过来,今日是先皇忌日,祭祀要紧。”说着,便拉起有思的手,朝着大路的方向去了。
脚下磕磕绊绊走着,有思察觉到拉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也不怕沾染上她满手粘腻的血液。“我觉得有些累了。”
赵昭停下脚步,看看有思,然后弯下了腰,“我来背你。”
一旁边有侍卫赶紧上前道:“属下,属下可以去寻个体格健壮的嬷嬷将皇后娘娘背到马车上。”
“不用,朕自己来。”赵昭拉过有思的手放在肩上,缓缓将她背起,觉得仿佛封后之后,住上了这世上最好的宫殿,吃着宫中最好的御膳,他的有思,反而是瘦了呢。
一步一步,有思伏在赵昭背上,自己的血掺杂在别人的血中,大片大片的浸湿了赵昭的衣衫,那味道像是他们初次相见时,他也是这样受了重伤,她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一直将他背到了永州的宅院里面。
背上的伤或是因为淬了毒药,愈合的并没有那么快,而有思也没有动用妖力将那毒性清除,只觉得这样一阵阵的感受着肩上的刺痛,趴在他的背上再想别的事情,心里就不会痛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有思在疼痛中,呢喃了这么一句。
赵昭柔声应道:“等祭奠完父皇,我们便回宫去。”
有思摇摇头,觉得自己十分乏累,“我想有个家,我想回家。”
赵昭背脊一僵,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道有思要的,是个什么样子的家,但他生在帝王家,那样的家,怕是他这辈子都难以给她。
“再等等。”赵昭声音低低的,只能这样道:“再等等,我就只要你一个,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好好的,到时候你去管着厨房,无论做的多么难吃,我都喜欢。”
背上的有思呼吸沉沉的,没有了应答,似乎赵昭方才的话,她并没有听到。
一旁细细观察的侍卫及时提醒道:“皇上,皇后娘娘,好像晕过去了。”
这一句话,说的赵昭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寻了个地方将有思放下,再细看,发现有思的背上,满是粘腻的血渍,伤处透着隐隐的黑。
这一刻,赵昭心头一紧,她怎么会?会被一支小小的箭伤刺伤!
忽的,赵昭又想起了有思方才问过的话,他这一刻才觉得这句话说的明明那么真实,她问,若是她死了呢?
赵昭将有思一把抱起,快速的朝着人群中跑去,她要是死了,怕是他也会茫然无措到像是被这世间遗弃的孩子,或许一颗心,也会随着她死了吧。
这一次,所有的人对有思还活着这件事情都感到十分意外,人们众说纷纭,妖魔鬼怪神仙护体的传言,流传了无数个版本。
有思再一醒来,便又躺在了赵昭的凤仪宫里,动了动身体,肩上的伤口被细细包扎,早已经大好。
“你醒了。”坐在床边守着的赵昭见有思睁开眼睛,言语之中难掩欣喜。
有思缓缓坐起身来,四下里看看,又看看赵昭,眼神似乎还在梦中一般茫然,“原来我没有回冥海,还在凤仪宫中。”
赵昭从桌上倒了杯水,喂到有思唇边,“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有思看着赵昭面前堆放的无数奏折,惊讶道:“你将公事都搬到了这里?”
赵昭道:“在哪里都一样,正好还可以陪着你。”
有思闷闷道:“可你过了今天,明天或者后天,还要去陪别人。”
赵昭瞧着有思,忍不住笑了,“难道你吃醋了?”
“才没有。”有思当即否认,凑过去靠在赵昭肩上,问道:“如月姐姐好点儿没有?”
“还好,都是皮外伤,养养便好了。”
“她竟不怕我。”
“我也不怕你。”
有思抬眸,惊奇道:“你,你知道?”
赵昭眼眸带起笑意,“你虽然凶的时候像只母老虎,乖巧的时候却像只猫儿,我怕你做什么?”
有思呵呵一笑,又问道:“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吗?”
赵昭刚刚打开奏折的手一停,低声道:“思儿,这件事情,就算是查出来后宫中是谁动的手脚,也并不足以扳倒魏家,我想再等等,等到了时机,这所有的事情,就会像一把利剑一样,彻底刺向魏家。”
有思抬眸,看着心爱的人,言语无尽寞落,“我是不是你,扳倒魏家的一颗棋子?”
“思儿。”赵昭避开有思的目光,“我爱你是真的,你不要这么想。”
“我也不愿意这样想。”有思的声音渐渐失了以往的活泼,“所有的,除了魏娴之外,所有你有意要立的皇后都遭遇了不测,所以你便将心思算计到了我身上,因为我可以在连番几次的刺杀下活下来,成为你的皇后,也成了后宫前朝之中,整个魏家重点诛杀的对象。”
有思靠着赵昭,眼神落在赵昭手中的折子上,那奏折是魏威的同党写的,上面一条条一列列,言说了有思为后的种种弊处,说她祸国殃民狐媚惑主。
“我有时候也在怀疑,你对我是不是真心,我甚至安慰过我自己,告诉自己我喜欢你,哪怕你对我不是真心,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我发现,你正是会利用别人对你的一片真心来达到目的,你利用我,或许就像你利用如月对你卑微刻骨爱屋及乌的爱,来让她守在我身边,对我好一样,就像 你利用王燕微与你幼时的情意,让她站在我这边,帮着你对付太后和魏娴一样。”
有思苦笑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下了泪来,“或许,倒退一万步,从我们在破庙里相遇,你便会用一颗糖,利用我助你死里逃生。你带着兵马攻向京都的时候,会利用一个太后之位,让你不喜欢的姨母说服魏家助你夺权。你总让我忍忍,再忍忍,等等,再等等,可我害怕我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连你都没有,我也怕我永远都等不到你让我等的那一天。”
“思儿。”赵昭嗓音低哑,听着耳畔平静的叙述,每一句都敲击着他的一颗心,让他心头一阵阵颤抖。
“你走吧。”有思低下头,“我想好好静一静,你离开,让我好好静一静,好不好?我求你。”
赵昭心头涌上千万种情绪,到了口中却发现愚笨的不知如何说出口,伸手想要再抱抱有思,听着她一句“求你”,一下子打散了赵昭心中所有的申诉。
她曾经那样快乐,天不怕地不怕,如今面对自己的丈夫,她说出了一句哀求的话。
赵昭一颗心如被万千针扎如被车轮碾压,可他的有思聪明至极,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生过的事实,他坦诚自己的内心,是有利用她的成分,可他的整颗心里,装的又何尝不是她。
将桌上的水添了些热的,轻轻递到有思手中,赵昭收起面前的奏折,脚步沉沉,默默出了凤仪宫的大门。
有思:二十一
有思每日里静静的呆在凤仪宫里,再没有出去过,脑子里越来越多的,除了在想和赵昭的感情,便是念想起和老乞丐在一起时,讨饭的日子,最后又回忆起北海阴暗暗的天,有时候爬在凤仪宫的窗台前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时,恍惚忘了自己是在冥海,还是在人间。
赵昭几乎每天都来凤仪宫坐上一会儿,见有思神情怔怔的,没有要挽留的意思,再满心失落的离开。
日复一日,有思觉得自己害了病,一颗心里空空的,到最后,她身边陪着她的只剩下了如月。
天入春的时候,到了耕种时节,新皇帝赵昭依着历年传统,是要去到各地体察民情的,于是赵昭带着御林军浩浩荡荡一群离开了京都,这一去,怕是少说也要半个月。
这一下子,有思的宫里更加清净了。
如月来来回回劝有思的,还是那句话,说赵昭心里是有她的。
有思曾经听着这句话觉得甜蜜无比,如今却摇摇头,觉得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有思有时候甚至想着,或是等赵昭回来了,她同他说清楚后,她就回永州那个破庙里要饭,继续寻找回冥海的办法。
她本就不想和后宫的女人争什么,这里阴谋套着阴谋,人心拴着人心,这里的人,比冥海之中最最残暴的妖兽都可怕。
有思不怕,但是她觉得疲惫了。
皇后的位置,谁爱坐,谁便坐好了,她爱赵昭,看不得他同别的女人在一起,所以还不如分开的好,她就算是想念,也不至于心里那么难受。
在这场权势的争夺中,有思做了退步,可是别有用心的人,却不肯让有思退步。
永寿宫那太后老太婆下了懿旨,派了无数侍卫围住了凤仪宫,说有证人证明,那日马车摔下山坡后,山坡下面支离破碎的尸体,都是有思杀的,有思是妖女,一个杀人喝血的妖女。
夜里,有思看着一层又一层的侍卫,一杆又一杆的长枪,还有那通明的火把,团团围住了凤仪宫的大门。
没有人问问太后,那亲眼目睹了有思杀人的证人,当初为何要拿着兵器躲在草丛里!
有思在宫中并没有根基,身边依旧护着她的,便是如月那个傻姑娘,还有听闻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廉疏。
赵昭将跟随自己多年的廉疏都留下来保护有思,可天不尽人意,太后的指证有理有据,她找了钦天监里的人,有一百种方法,来试探有思到底是不是妖。
有思立在凤仪宫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底下层层叠叠围上来的,一个个想让她死的人,冷笑出声来,几个体格彪悍的上来,想要用绳子将她捆绑,却不过瞬息,被有思一把掏了心脏。
人群中惊慌的声音,像是对一个生命的消逝,最动听的赞歌。
有思看着自己手上慢慢长出了腥红的指甲,眼眸之中现出重重异色。
望着那躲在人群后面的太后老太婆,有思目光锐利咯咯一笑,朝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踏下了台阶。
有胆量大的,且对那老太婆忠心的走狗,开始冲了上来,想要用手里的兵器制住有思,紧接着那些立功心切的,也都涌了过来。
有思掌心凝起重重妖力,极快的,凝成了一片片橙红的羽刺,刹那之间,周围妖气大涨,整个凤仪宫都陷入了一团血色的雾气之中。
犹如利刃破空,又像是急速坠落的雨滴,只听着周围一声声惨叫响起,那无数支橙红的羽毛像是四处飞溅的火星,极快的刺破了人们的命门。
到了人间,从有思杀了第一个人引来了术士之后,便再没有这么大肆的动过妖力了,哪怕她实力再强,孤身一个终究难成气候,甚至于当初同赵昭一起逃难时都没有用过,她怕赵昭发现,而离开了她。
细想,她那时候的想法如此天真,赵昭心思繁复,怎么会看不穿一个傻傻的她。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有思觉得,她隐忍了这么久,就算她不出手,那些人也会逼她出手,到时候处于被动,怕是她更没有退路可言。
凤仪宫外尸骸遍地,风一过,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雾气朦胧中,在人们一声接连一声的惨叫中,并没有人察觉到那原本胜利在望趾高气昂的太后娘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些钦天监里的人端着的黑狗血朱砂剑,似乎并没能起了什么作用,还留有一条性命的人慌里慌张的呼喊着,有的哭爹喊娘,有的吆喝着自己的祖宗。
人们再发现那尊贵的太后娘娘时,她的尸体已经挂在了京都的城门之上,周身上下一丝不挂,如吊着一头猪一样,用极其娴熟的手法,开膛破肚,皮子都被剥了下来,只留下一个头颅,勉强让人们认出了是她。
而在后宫之中算计一生的太后娘娘,就算是手中谋害过许多条性命,也从没有想过她自己会有一天,死的比任何人都要凄惨。
而众人皆知的凶手有思,此时已经回到了永州郊外,清早在集市上买了几个包子,一只烧鸡,还有一壶老酒,去乱坟堆里,一只狗刚刚洒过尿的地方,胡乱坐在地上,对着那坟头儿,一口一口的啃着手里的食物。
“老乞丐,你说的果然没错,那许多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人,心都是黑色的。”
说罢了,一阵风过,坟头上刚从土里冒出来三四棵几寸高的小草摇晃了几下,似是点头一样。
良久,有思自言自语,又道:“其实我还是很爱他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坟头上的草又轻轻摆动了几下,似乎更欢了,像是在嘲笑有思一样。
“你不许笑!”有思咬咬牙,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再笑我就把你吃掉!”
春天正是风疾的时候,那几颗草单薄的身影被风吹的难以停歇,几乎伏在了地上。
有思一伸手,将其中一颗草拽了下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苦涩的感觉从口腔蔓延到心里,一低头,又想要哭泣。
“你为什么不出来笑话我了呢,之前我做了糗事,你不都笑话好几天的么,你看你们凡人果真讨厌,还没在一起作几天伴,就一命呜呼归了黄泉,你个又丑又老又脏的乞丐,下辈子投胎转世,一定还会是个乞丐。”
仰着脖子一口酒咽下,有思晃了晃酒坛,发现不知不觉中,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人们都道酒醉人心,可她喝了这么多,还是清醒的,能察觉到自己每一丝每一毫的难过。
直到天色渐渐入了黄昏,有思才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城外她所居住
过的那间破庙里去了。
在庙中坐了片刻,四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一只老鼠爬过稻草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声音,有思透过破旧的窗子,看着外面天色还没有黑透,便又起身,去到了破庙的后面。
那破庙后面有个榆树的树墩,树墩子底下有她埋下的一只碗。
那时候她刚刚开始学习讨饭,老乞丐说有了碗,便什么都有了,有思用着老乞丐送给她的一只破碗讨了几天,后来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垃圾堆上,捡到了一只还描了花的碗。
老乞丐说他们做乞丐的,乞讨也不能用这样花哨的碗,便叫有思扔了,有思那时候正对碗颇有热爱,觉得丢了可惜,就将它埋到了树墩子旁边,想着埋上几年,说不定这碗便和那衣裳棉被,或者死人一样,不那么鲜亮了,到时候她再挖出来用,便不用四处找碗了。
有思寻到那个树墩,徒手向下挖了几下,经过一个冬天,土地变的坚硬无比,有思便又跑去庙里找了个瓦片,将那土一点一点的撅开。
幸好,那只碗还在。
有思捧着碗,高兴的呵呵傻笑了几声,仿佛这一刻,她又回到了从前,因为一只碗,一个馒头,一个铜板而满心里都是高兴的。
快速的跑到了永州城的街道上,他们之前常要饭的那个角落已经冷冷清清,行人过往的时候,都不曾扭头看上一眼,那里还有过两个傻里傻气的乞丐。
过去,将自己的碗仔仔细细的摆好,有思蹲坐在路边,眼神茫然的看着路过的行人,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
他们都说,穿着这样好的衣衫,竟然出来要饭,不是脑子又问题,就是吃饱了撑的。
有思并不理会这些人恶毒的嘴巴,只蹲在角落里托着腮,感受着仿佛一下子,确实回到了从前。
夜深了,有思收回了自己的碗,那里面除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依旧什么都没有,老乞丐一开始的时候会骂她笨,到他快死的时候,他又说她这么笨,以后可怎么办?
有思当时觉得她不怕饿肚子,反正少吃多吃,她妖兽之体也不会饿死,可如今拖沓着脚步,有思却在反醒,她果然笨,如今竟过的这么艰难。
抬头看看天,永州的夜空,似乎比京都多了万千颗星星,繁繁复复铺在夜幕里,像是冥海之中聚在一起,随着季节迁移的海萤。
忽的,天际一颗星光拉长了尾巴从夜幕滑落,有思抬头一直看着它掉落天边没了踪迹,才学着之前老乞丐常做的样子,淬了一口在地上,骂一声晦气。
有思:二十二
乞讨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多久,几天之后,永州城里便贴满了捉拿有思的告示,并号召人间所有的能人异士凡是诛杀有思者,赏黄金百两。
这本在有思的预料之中,有思原本想着若是永州也待不下去的话,她就去隐在某个深山老林里,虽然她在冥海之中算不得强大,但是在人间的深山里面,必然也不会被其他妖类吞食。
只是若那样的话,怕是这辈子,她都难以再见赵昭了。
就算是见不到,有思也只当是放下了,可那告示看到最后,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于后日正午,在京都祭星台,斩杀妖后同党如月。
有思的心一下子被扯住了,人们说她嗜血恶毒,她认,因为她手上沾染的人命,早已经不计其数,但是如月那样好的姑娘,她从小身不由己,一直都在卑微且努力的活着,她尽她自己所有的能力爱身边的人,若这世上有福报,该都是给了如月这样的姑娘,而不应该分明什么恶事都没有做,就要因为她而受死。
老乞丐说了,这世上的事情,要讲道义,有思觉得如月对她好,不管最初是因为什么,她便不能让如月因为她而死,那样的话,不管是在深山老林,还是回到冥海,她都会愧疚一辈子的。
永州城的大街上,张贴告示的地方忽的起了一阵风,人们纷纷抬着袖子遮挡带起的风沙,可稍过一刹,风却又忽的停了,谁都没有主意到,离告示不远的一处角落里,要饭的乞丐已经不知所踪,只在地上孤零零的扔着一只描了花的破碗。
京都城里依旧热闹非凡,街头巷尾的人们议论纷纷的,无非就是妖怪将太后娘娘开膛破肚的事情。有人说那妖怪长着一张血盆大口,里面生了上百颗獠牙,长了三头六臂,每一只胳膊都粗的和水桶一样,有人说不对,那妖后本应该是天姿国色,美艳至极,才能魅惑皇帝专宠,封其为后。总之,千百种说法应有尽有,没有人注意到立在街上神情寞落的有思,正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妖后。
夜色慢慢掩盖了整个大地,京都城内璀璨的灯火亮了起来,祭星台四周,却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有思隐在一条小巷子里,经过她打听,得知如月眼下就被关在这里,若是她此时闯进去,应该可以将她救出来,只不过到时难免会有一场杀戮。
不过有思觉得,只要能救在意的人,杀戮她也是不怕的。
下定决心,刚要冲上前去,有思忽然听见小巷之中传来了脚步声音,有思警惕心起,回过头去刚要掐住来人脖子,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唤道:“皇后娘娘。”
有思在脑海里细细思索一瞬,借着周围细微的光线,看了看来人,忽然回忆起来,疑惑道:“王燕微?”
“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
“此地不宜说话,你跟我来。”
说着,有思的手腕被轻轻拉住,王燕微带着有思快速离开了巷子,朝着别处隐蔽的民宅里面去了。
到了民宅当中,屋里有人点起了蜡烛,有思眼睛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灼的眯起,心头戒备的时候,忽听的屋里那人道:“有思丫头,你果然又回来了。”
有思不用看来人,听声音也知晓是谁,如之前一样,唤了声,“廉大叔。”
有思声音刚落,便听得王燕微朝着廉疏道:“廉指挥,还劳你出去守着了。”
廉疏点点头,又看了看有思,大跨步出了门外,将两扇门轻轻关上,抱着刀立在了外面。
房中细微的灯光下,王燕微邀有思坐下,有思静静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不光是我。”王燕微摇摇头,叹息一声,“廉大叔,甚至魏娴魏威,都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有思沉默不语,王燕微接着道:“因为如月便是引你上钩的饵,为了如月,你一定会回来。”
“我是妖,妖性本残忍,说不定我回来并不是为了如月,只是想杀人呢,而且,你们不怕我吗?”
王燕微如实道:“怕,我方才前去找你的时候,一双腿都是抖的。”
有思道:“我知道如月姐姐是诱饵,但是我不能坐视不管。”
“上次让你逃了,也是他们没有准备那么齐全,这次我听说,钦天监里的老天师都出动了,还请出了先祖的符箓,可以祈求仙人下凡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王燕微看着有思,目光柔柔的,“因为他临走前,托我照顾好你,如今想来他正在往回赶,我不能在他回来之前让你出事。”
“你为什么,肯为了他而帮我?”
此时,有思看着面前的王燕微,心头百般不解,如月爱赵昭,是因为从小颠沛流离,在赵昭面前,骨子里有着深深的自卑感,而王燕微呢,她出生将门之家,从小便是高门贵女,她生来应该像魏娴一样高傲,可为什么仍旧会这样帮她?
“我与皇上从小便相识,身上背负着一样的责任,如今魏家想要掌控整个朝廷,若是让魏威小人得势,大梁百姓必定苦不堪言,所以我要帮着皇上一起扳倒魏威,也帮着他照顾好你,让他无后顾之忧,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
“你不爱他么?”有思此时此刻,心里十分不解凡人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难道一个女人,可以这么从容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好,心里装着别的女人么?
提起一个“爱”字,王燕微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眼睛里慢慢含起泪来,伸手擦了擦,笑笑道:“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了,他曾经和我父亲一起行军战斗,保家卫国的时候,死在了北狄蛮人的刀下,他爱我,他是大梁的英雄,所以这辈子,我也只爱她一个。”
有思听闻,竟觉得羡慕无比,张张口道:“真好。”
王燕微知道有思这句话并不是在嘲讽她,看着有思失落的神情,王燕微壮了壮胆子,伸手拉住有思的手,安慰道:“其实皇上心里,又何尝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有思垂下眸子,“可他却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丈夫。”
“他是。”王燕微肯定道:“你知晓那魏娴和太后为什么这么着急的想要除掉你吗?因为皇上无论去到哪个宫里,都是和衣睡下的,我们两个算是朋友,彼此互相敬重,他也愿意同我说说心事,张口闭口提到的都是你,他一直在默默的隐忍着,有些事情他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他利用了你是真,但他利用更多的是他自己,他心里一直都是爱你的。他从小处处都是优秀的,唯独在感情上面言语迟钝,很多事情只愿意一个人默默的做着,而不愿意还未做好,就同别人说的天花乱坠。”
有思静静的听着,再说话,声音带了一丝沙哑和难过,“都晚了,我已经被发现了身份,注定不能再在他身边了。”
“皇上向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定你再等等,等他回来,就有办法把这件事情掩盖下去了。”
“那如月呢?若是他回不来,如月便要白死了么?”
“可……”王燕微欲言又止,她总不能劝有思,眼睁睁看着如月去死,因为她知道有思必然做不到。
“既然是明日晚上再处斩,你最起码等到处斩的时候,万一有什么转机呢?”
有思想了想,点头应下,朝着王燕微道:“谢谢你。”
“不必谢我。”王燕微叹一口气,“我不过也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说着,王燕微站起身来,“这里比较安全,魏威的人眼下在整个京都里搜查,反而这祭星台周围的民宅看的松些,你先呆在这里等等,若是皇上提前回来,他自会来找你,若是……”
王燕微语气顿了片刻,“若是他没能及时赶回来,你便自己选择结果。”
“好。”有思再次应下,确实,这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若是他能赶回来,不管结局如何,总还能再见上一面。
王燕微走了,廉疏又进来了,看着有思叹了几口气,反复叫了几声“有思丫头”,嘴笨口拙,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有思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廉疏,张张口唤了几声“廉大叔”,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临了了,廉疏似乎将腹中千万话语好好的总结了一番,语重心长叮嘱有思道:“你一定要等到皇上回来,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他整个人便要垮了,如月姑娘就算是活着,必定也会比死了更难受。”
这种感觉,有思或许是知道,就像是她坐在那老乞丐的坟头前喃喃自语,一句话反反复复说来说去,都没有个人回应她,明明老乞丐死的时候,她并没有那么难受,可是过去了一段时间,便会觉得遗憾可惜,心里悲痛难受,却没有任何办法挽回。
有思:二十三
等待是这世间最漫长的字眼,有思从夜里坐到天明,又从白天等到了夜晚,可等着盼着,始终不见赵昭回来。
夜里的祭星台上燃起了不计其数的火把,手持弓箭的官兵围了一层又一层,有思躲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如月纤瘦的身影被折磨的满身伤痕,垂着脑袋被人捆绑着拎上来,跪在地上等待着死亡。
侩子手手中的大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阴森的光芒,只等着时辰一到,便轻易一刀,将如月一条性命了结掉。
有思望望黑暗暗的天空,随着时间匆匆流去,渐渐放下了心头的希望。
锣鼓声震天响起,那钦天监里的老天师迈着步子从容出来,点燃了三柱香,朝着天空拜了几拜之后,朝着那行刑官点了点头。
行刑官手中的令旗高高举起,一声“斩妖除魔”的口号高声呼出,侩子手的刀,也已经悬在了如月的头顶。
有思攥着拳头,心一紧,转瞬之间离开了所在的角落。
下一秒,在四周围静的只剩下火把燃动和人们的呼吸声时,侩子手的大刀悬在半空戛然而止,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而地上跪着的如月,身上的绳索蓦然松了,似乎被什么力量拉扯着,快速的朝着祭星台下冲了过去,可没过几步,却又被莫名的阻住脚步,重重的跌回原处。
众人眼前忽然出现的幻影再清晰,有思已经出现在了如月身边,正揽着奄奄一息的如月,检查她的伤势。
啪啪啪,鼓掌的声音从一处传来,一个中年男人身着华贵的官府自隐蔽处出来,朝着那祭星台上的老天师夸赞道:“天师果然厉害,这妖女,此次插翅也难逃了。”
那老天师躬身行了个礼,恭维道:“是魏大人高见,算准了妖女会为个丫鬟前来送死。”
魏威自觉得意,骄傲的神情溢于言表,嘴上却道:“侥幸而已。”说着,似是看着笼中之物一般,朝着有思看了几眼,恶狠狠道:“你个妖女,夺了我女儿的皇后之位,杀死了我的妹妹,今天我就让你碎尸万段!”
有思看着魏威,目光之中满是愤怒,这个人背地里对她几次三番的伤害,也是因为有他在,才让赵昭左右为难,甚至不惜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之上。
这一瞬,有思想要撕开那魏威的皮,扯出他的心肝,咬碎他的魂魄,不让他再这样迫害别人。
心里这样想着,有思放下怀里的如月,朝着魏威扑了过去,哪知即将近了,身体却又被什么莫名的力量驳了回去,眼看敌人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
再看地上,火把的光亮照映下,竟是描着一圈圈的复杂花纹,仿佛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神秘图案,被灌注了修为画在地上,一旦有妖前来,便能触动阵法。
有思一见对方果真防备严密,便想着暂且放过这魏威,先带着如月离开,刚要将如月抱起,却见被折磨的虚弱不堪的如月拉着她的衣襟,努力道:“娘娘快走吧,他们想要杀了你!”
义无反顾,有思一把抱起如月,“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娘娘。”如月哭着唤了一声,不住的朝着有思摇头。
守在外面层层叠叠的士兵,手中的弓箭齐刷刷的瞄准了被圈在符咒里的有思,随着魏威一声令下,千千万万支锋利的箭,如落雨一般朝着有思射了过去。
万千利刃破空,带起一阵风声,那声音在距离有思一步之遥的时候,竟是在空中戛然而止,仿佛一瞬之间,时间空间陷入了静止。
紧接着,有思身边乍现了一簇簇燃动的火苗,细一看,竟是一根根橙红的羽毛,那羽毛攀上无数剪支,刹那间像是火焰点燃了木柴,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滋长,而那些骤停的剪支,一瞬间调转了方向,朝着周遭的士兵纷纷扬扬射了过去。
一阵惨叫过后,人群中开始有人逃窜了起来,周边围观看热闹的,也尖叫着踩踏着逃离,一时间人们仿佛失了理智,口中反反复复呼喊的,便是“妖孽”“妖怪”之类的话语,似乎这世上像魏威这样草菅人命的人站在面前并不觉得害怕,有思这样从没有主动伤害过一个无辜者的妖,反而让人惊恐不已。
一旁的老天师拿出一把铜钱穿成的古朴长剑,嘴里念了一段咒语之后,举起来隔空朝着有思劈砍过去。
这一击,果真有些威力,有思察觉到危险,慌忙后退几步,但是由于怀里抱着如月,肩膀处还是被那刚烈的剑气所伤,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有思看着那老天师,一双眸子如盯着某只猎物,将如月轻轻放在地上靠坐在一边,伸手指着那老天师道:“做人要讲道义,从从未招惹过你,你为何要杀我?”
那老天师倒果真有些骨气,临危不惧,朝着有思道:“因为你是妖,人人得而诛之。”
“是他们要先杀我的!”
“妖性本恶,妖孽,你莫要狡辩!”说着,剑气挥舞,又朝着有思连番劈砍了过去。
纷纷火刃自有思身边飞射而出,虚空之中,一只巨大的九尾翎鸟儿羽翼张开,瞬间冲破了地上符箓凝成的阻碍。
那老天师的剑气划伤了有思的脸,但是下一刻,一双冰凉的手,已经掐上了那老天师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那老天师的命便要丧在有思手里。
“妖孽!你若动手,我就杀了她!”
忽然之间,魏威的威胁声出现在有思身后,有思回眸一看,见魏威手里的剑,已经横在了如月的脖子上。
如月面色苍白,朝着有思摇摇头,有思看了片刻,手下松了那老天师的脖子。
可这世上,不尽然都是你退一步,别人也会跟着退一步,那老天师刚刚得了生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怀中掏出一张古朴的符箓,似乎做了某种意念强大的决定,抽出一旁边侍卫的刀,挥刀破开了自己的胸膛,鲜红的心头血染上符箓,那老天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着身子做出最谦卑的姿态,朝着地上叩了个头。
余下的,老天师的弟子也纷纷跪下,似乎庄重的迎接着什么人的到来。
那带血的符箓,漂浮在半空之中燃尽了,有思抬头看着,九天之上一道星辰闪烁几下,随着一阵夜风起了,一片祥云停在祭星台上空,上面仙气凛凛,立了个仙人。
竟是召得了仙郡的人来,有思挑挑眉头,静静的抬头望着。
那仙人看看有思,似乎也颇为震惊,但是为了在信仰自己的凡人心中留下美好的映象,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淡定道:“竟是冥海妖兽。”
有思抬眸看着,“你也要管我的事情么?”
那仙人看看周遭一片血迹斑驳,义正词严道:“屠戮人间,便是要管。”
有思哈哈大笑一声,指着仙郡那仙人道:“你是仙郡我属冥海,你凭什么要来管我的事情!”
“妖孽不必狡辩,世间不平事,便是要管。”
“不平事?”有思指着手持长剑的魏威道:“那他利用职权屠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是不是不平事?”
那仙人垂眸看看,见魏威慌忙丢了宝剑,一把将如月推开了老远,静静道:“人间自有人间的规律,生死皆由命。”
“那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有思看着那仙人,“我们也生死各由命吧!”
说着,腾空而起,片片火雨如利刃一般,卷成一缕狂风,朝着那仙郡之人飞射而去。
仙郡之人修为高深,与有思缠斗了片刻,似乎也逐渐摸清了有思的底细,劝道:“小妖兽,你虽有上古血脉,但是年岁尚小,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说着,手中灵器尽了全力,带着轰隆的巨响,打在了有思身上。
有思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的打在身上,胸腔之中犹如翻江倒海,吐出一口血来,如一片坠落的叶子,颓然落在祭星台上,蜷缩起身体,难以动弹。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魏威,此时看准了机会,生怕再有什么变故让有思有活命的机会,忙捡起自己身旁的剑,几步跑过去,朝着有思的心头刺了过去。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响在有思耳边,有思觉得身边一暖,见如月护在了她的身前,魏威的长剑,将如月的身体穿透,鲜血顺着剑尖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
“如月姐姐。”有思张张口呼唤一声,眼前被眼泪模糊一片。
“娘娘,有,有思。”如月的话语声已经有些断断续续。“你,不要,不要管我,快逃。”
有思爬起来,看着如月,伸手想要将她唇边的血擦干,却不想越擦着,反而擦的到处都是,越来越多。“如月姐姐,你怎么能为我去死?不值得,不值得。”
“值,值得。”如月拉着有思,“我小时候过的,过的颠沛流离,这个世界上,只有,只有皇上对我好,我便,我便愿意爱护他一生,爱护所有他喜欢的,你是这世上,第二个对我好的人,你肯为我,为我回来,我也愿,也愿,爱护你……”
说着话,有思感觉握着自己手的力道渐渐松了,她在凡世之中遇到的最好最善良的姑娘,就这样没了声息,离开了她的身旁。
有思:二十四
如月的死,让有思心里头难过不已,如月给过她亲人一般的关怀,她们孤单的时候相互陪伴相互慰藉,又何尝不是彼此心头的那道光芒。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如月死了,和老乞丐一样离开了她,有思觉得自己卑微可怜,孤苦伶仃。
抬起妖异的眼眸,有思朝着那慌张后退的魏威看去,见他正仓皇寻找地方躲避,朝着高高在上的仙人呼喊道:“杀死这妖女,杀死她!”
那仙郡之人,此时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并没有即刻动手,而是俯视着有思道:“你若就此收手,或许还可以从轻处理。”
“呵呵,从轻处理?”有思看着那仙人,“怎么个从轻处理法?”
“废去妖力,封回冥海。”
“哈哈哈!”有思笑的愈发大声了,冥海之中适者生存,若是毫无妖力,不过是一口摆在其它妖兽面前的食物罢了。
挣扎着爬起身来,一缕燃着火焰色的羽刃在有思面前凝起,仿佛全部妖力控制在这支羽刃上,瞄准了魏威的后心。
与此同时,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的长剑,化作流光闪耀,也指向了有思的命门。
“思儿,不要!”
似乎有人跌跌撞撞从远处而来,声音慌张失措,简直撕破了嗓子。
有思听着熟悉的声音,扭回头见赵昭奔跑过来,被脚下尸体磕磕绊绊,倒在了地上。
“你不要杀他,我要你活着。”
眼睛忍不住落下泪来,有思摇摇头,今时今日,就算是她不杀魏威,难不成她和赵昭还有以后?她可是妖啊,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了她是个妖孽,赵昭一国之主,怎么能和一个妖孽在一起。再者说了,仙郡的人发现了她在这里,她就算不杀魏威,也会被废去妖力封回那阴冷黑暗的冥海,她想想自己狼狈余生,便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更何况,还有如月的一条命呢。
所以啊,有思笑笑,看了赵昭最后一眼,幽幽暗夜之中九尾翎鸟翱翔而起,一柄锋利的羽刃,刺透了魏威的胸膛。
这是她送给赵昭最后的礼物,从此前朝后宫,他再无后顾之忧了吧。
翎鸟在天际盘旋片刻,挣扎着叫了几声,与羽刃一同刺穿魏威身体的,还有刺向她后心的,那仙人的长剑。
光华渐渐的暗淡了,慢慢的,化作了一片片轻飘飘的羽毛,在浓浓的夜色里,零星散落下来。
一个渺小的瘦弱的身体从天空慢慢坠落在地,鲜血从身下浸出,蔓延成一大片。
颤着手指,有思在自己的腰间摩挲着,未曾等到赵昭跑到跟前,就已经停了动作,没了呼吸。
或许,从始至终,她永远都等不到他。
赵昭扑过去将有思抱在怀里,一开始闷声的抽泣,可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失去了温度,再也忍不住,如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可是他的妻啊,从他落魄到如今,一直陪伴着他的妻子。
他让她一等再等,等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哭哑了嗓子,哭的一颗心疼的想要剖出来,哭到声嘶力竭了,赵昭顺着有思的手,将她想从怀中取出的东西颤抖着翻了出来。
那是一块儿油纸包着的糖,是他们逃亡的时候,在义庄里,她悄悄藏下的那颗。他当初就是用这样的一颗糖哄着,让她跟着他,为他付出一颗心,甚至一条命。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有思渐渐化作一缕云烟,消失在了他的怀里。
赵昭恨极了,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朝着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砍了过去,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轻巧的要了她的性命,可以这样横行霸道夺了他的所爱?凭什么!
凡夫俗子一刀砍下去,只如劈到了虚空当中,那仙人摇头叹息一声,念说声情字痴苦,便隐去了身影。
赵昭依旧疯了一般在四处劈砍,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废物,即救不了她,也为她报不了仇,自始至终,他什么都不能。
留给她的,只有等待,利用,和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
这一刻。赵昭觉得自己垮了,曾经的信念,报复,理想,在这一瞬间,什么都不是了。
颓倒在地上,赵昭看着满地的鲜血,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直觉。
再醒过来,赵昭是在凤仪宫里,廉疏说他昏迷之时,一直唤着有思的名字,便叫人把他带到了凤仪宫来。
赵昭坐起身来,看着空荡荡的宫殿怔怔的出神,忽然听的耳边有人唤了一声“殿下”,赵昭听着心头的声音,赶忙回过身去,见有思托着腮坐在他的身边。
“思儿。”一瞬间,赵昭欣喜不已,张开怀抱过去想要拥抱她,眼前的有思忽然又消失不见了。
“殿下。”有思又唤了一声。
这次赵昭没有即刻过去,张张口,竟没有应出声音。
面前的有思似乎因为他没有回答,而有些生气,瞪着眼睛咬着牙齿道:“赵昭,你要是再不应,我就生气了。”
赵昭眼眶一红,噗嗤一声笑了,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哎。”
一声回应,有思又转变了脸色,眼睛眯眯的笑了起来,讨好问道:“你那里还有没有糖?”
赵昭点头,“有。”
“那,做糖的师傅还在不在?”
“在,我便是。”
有思听了,眼睛里亮起了星星,“你要多做一点儿,我要分给老乞丐和如月姐姐,让他们也尝尝。”
“好。”赵昭答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进嘴里,苦涩到难以言说。
“殿下。”
凤仪宫的门被轻叩了两声,廉疏捧着一摞奏折进来,粗莽的汉子将声音放的轻柔,道:“国舅死了,许多事情堆积起来,还等着皇上做决定呢。”
赵昭看看廉疏走过有思方才所站的地方,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过是一场幻觉幻听。
抚着额头,将眼泪逼回眼眶,赵昭再抬起头来,伸手接过廉疏递上的奏折。
他不能颓废下去啊,他可是一国之君,还有百千万的大梁百姓担在他的肩上,他不能因为一点感情私事,有所懈怠。
吩咐了廉疏下去,赵昭静静的执笔批阅奏折,可当奏折掀开了,似乎上面的字,全都变成了有思的名字。
她很聪慧,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他念过的文章,不出两遍她便成背出来,还洋洋自得,等着他一句夸奖的话。
赵昭晃晃脑袋,尽量让自己在处理公务的时候不去想有思,可批阅完一个奏折,再打开下一个,他又想起了宫中内乱那夜,他被人追杀,重伤之下看见她,便如看见了所有的希望,她将他救走,瘦弱的小小的身体背着高大的他,然后她跑遍了大半个京城,为他去寻救命的药,吃了那么多闭门羹,仍旧义无反顾的,接着找下去。
在皑皑雪地里行走,冰凉的雪冻的小腿都失了直觉,她搀扶着他一步步走着,嘴里说着要银子,眼睛里却在时刻关注着他的伤势。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她挨家挨户去讨饭,回来之后好的都留给他,那样贪吃的一个人,总笑呵呵的说她不饿。
到后来,他重新振作起来,伪装成这世上最平庸的男人,劳作下来浑身汗渍躺在她的身边,她高兴的说喜欢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是她想象的那样。
父皇临死时,把江山传给了他,他不仅想要活下去,还有着压在肩上的,巨大的责任。
他那夺取皇位的兄长心胸狭隘欺软怕硬,将大梁交到他的手里,迟早会被权臣敌国一步步吞蚀。
他利用和魏威的血缘,让魏威助他夺回了王位,可他在朝纲之中最大的忌惮,也成了魏威。
想要瓦解魏威的权势,并不是一日之功,他一步一步,筹谋的深远漫长。
他排除了朝中所有人的异议,将有思封后,不仅仅是抱着利用之心,天知道他迎娶了她做皇后之后,他的心里是多么的满足和感动。
去到别的女人宫里,他满心里装的还是她,面对别的妃子顺从温柔抑或妩媚貌美,都不及一个她多姿多彩。
和衣躺在别人床上,赵昭想着有思或许是在难过,是在生气,便发誓等到熬过几年,他稳妥的将魏威的权势架空,便不会再有人干涉他,,到那时他就将真相告诉她,他空设三宫六院,也可以像民间夫妻一样,恩恩爱爱在一起。
可是她却没有等到了,他千万提防,还是失算了魏威的手段。
抑或者,他轻看了有思对人间的情感,她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把每一个对她好的人的都当做家人,她不在乎权势地位,她却愿为了朋友,为了一个如月闯回来,哪怕危险重重。
她比他想象的要决绝勇敢,心底要更柔软。
可如今想那么多,她终究是不在了。
一滴泪落在奏折上,把上面的字体晕染成了一片墨痕。赵昭擦掉眼泪再重新打开奏折,麻木的,批阅了一本又一本。
时光荏苒,过去了一年又一年,此时赵昭在位已然五年。
朝中也好,民间也好,知晓皇帝陛下一直一个人宿在凤仪宫里,一过便是五年。
赵昭执政期间,官员廉明,百业兴旺,大梁国几经坎坷,一派太平之象。
或许,若是这样走下去,赵昭会在史册上流芳千古成为一代明君,可第五个年头上,赵昭下旨,将皇位传给了刚刚长大的弟弟赵恒,而他自己隐姓埋名,去到了乡野之间。
永州城外,原来破庙的地方,盖起了一间不起眼的民房,一个头发掺杂了花白的男子每日坐在门前,看着村子里的孩子笑着闹着抢夺糖果。
一双眼睛昏花之时,似乎看到个少女恶狠狠的过来,故意做出凶恶的模样,抢了孩子们手里的糖。
泪水落下去之后,眼前再清晰,便又什么都没有了。
感叹一声,蹉跎几年,一辈子匆匆过去了。
赵昭死了,在某个寂静的夜间,一个人苍凉孤独,守着绝望。
新皇帝赵恒在普天之下寻找了通灵之人,依着兄长的意愿,将赵昭的骨灰洒入了冥海之畔。
这一辈子,她来人世找他,若有来世,他便到冥海寻她吧……
平生:一
时秋坐在藤椅上,花白的头发松松垮垮的挽起,在稀松的阴凉下面晒着光线斑驳的太阳。抬头看着树上的槐花开的正盛,香甜的味道,像是刚刚酿出的美酒。
“祖母。”
随着孩童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唤,时秋抬眼望去,见儿子执文携了妻子前来,小孙儿高高兴兴蹦蹦跳跳跑在前面。
时秋看着眼前场景,呵呵一笑,恰时一阵风过,吹落了几朵开谢的槐花落在身上,时秋将花儿捡起来,忆起这个场景,分明是她曾经经历过的。
那时她还在淮湳,家里的后院中长着一颗粗壮的老槐树,在淮湳那边,槐花树比较少见,每到了春日,总会有伙伴儿嘻嘻哈哈过来,到她的家里仰着头看那一串串的,香甜的槐花。
时秋记得,那时爹爹酒坊的生意还算红火,家里算不上高门大户,也算是个富裕人家。一个手巧的婆婆喜欢在槐花开的正盛的时候摘下来,拌上面粉和白糖,放在锅里大火蒸着,蒸熟了给一群嘴馋的孩子们端出来,那一朵一朵花儿糊着面粉塌了之前的模样,槐花的香味经高温一灼,反而更加香甜了。
童年的时秋非常贪恋槐花的味道,闻着吃着,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味道。
家中请来的教书的先生,夸过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可教女红的婆婆,又说时秋是她遇见的最笨的丫头,一个夸来一个训,让时秋娘亲不知是该笑着表扬,还是该板着脸训斥。
爹爹总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只会将她抱起来高高的抛起再接住,然后让时秋骑在他的脖子上,带她去看酿酒的工人干活,去见识酒窖里存下来的许多许多的酒。
或许是家里卖酒,时秋在娘亲肚子里闻着酒香出世,又或是时秋性子随了她爱酒如命的爹爹,小小年纪便能偷偷喝上几盅,且脸不红心不跳,只除了打个酒嗝会出卖她,更本看不出小丫头是个偷喝了酒的人。
对于偷酒这件事情,时秋记得爹爹只哈哈笑笑,不说什么,娘亲却是不许她喝的,哄骗她说,小孩子喝醉了酒,会被人贩子偷走,后发现时秋并不曾喝醉,便又改成,小孩子喝多了酒,会长不高个子。
这句话,时秋时而信时而不信,大多时候,是在不喝酒的时候信,喝酒的时候,便不信了。
家中一切都和和美美,时秋觉得除了她那好吃懒做的叔父,便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事情了。
她那叔父也爱喝酒,却不像她和爹爹那样虽然爱酒,但能保持清醒,在时秋的记忆里,叔父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沾酒就醉,且酒品低劣,喝多了便四处撒酒疯,跟爹爹要了钱出去赌,不仅如此,时秋还偷偷听家里的婆婆们说,叔父还去那种全是女人的地方花钱睡觉。
为这件事情,娘亲很是反感,却也头疼不已,爹爹是个实在人,一母同胞,他不能不管这个弟弟,就算是每次遇见了训斥一顿,但是叔父闯下的祸他管,叔父没了钱,他还管。
时秋不喜欢她那叔父,连带着不喜欢那叔父房里的婶婶,还有叔父家里的,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该与她极其亲近的妹妹时娟。
时娟是个嚣张跋扈,且爱哭鼻子的主,这家里任何好的东西,时秋要是有,她便也要有,时秋有她没有,便会想方设法抢过来,再或者哭哭啼啼一顿,由叔父同她手里要过来,总之都要到了妹妹时娟手里。小时候一帮小孩子玩儿起来,大家都喜欢讲道理的时秋,不喜欢任性妄为的时娟。
生活顺顺利利,也总有磕磕绊绊,时光匆匆的过着,转眼到了她八岁那年。
这时的时秋,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孩子,跟在爹爹身后,踮起脚再伸手,已经能够到爹爹的肩。有时候时秋忽然拍一下爹爹的肩膀,然后再快速蹲下,爹爹猛一回头,看不见身后有人,便奇怪的挠着脑袋,再一看,小时秋蹲在世上,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
一般这个伎俩,用过一次便会被看穿,但是时秋常常用在爹爹身上,他却能一直保持着上当的惊讶模样,一次又一次看时秋被逗的哈哈大笑。
时秋对于酒,有着极高的天赋,如今大了,在娘亲忙活杂事的时候,她便会跑去酿酒的院子里,同爹爹一起尝尝新酿的酒水,一开始时,时秋有所感受,却不知如何表达,到后来不等酿酒的师傅说出口,时秋便能评出这酒好坏来。
由这一件得意事情,酒坊的人进进出出见了,都唤时秋一声小掌柜,时秋听了咯咯乱笑,觉得这是件十分露脸的事情。
舒心的日子过着过着,生活便有了挫折,时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过什么,老天爷会突然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许多年,都难以直起腰来。
淮湳有很多酿酒的酒坊,大大小小算起来,数都数不清楚,时秋家的酒坊是这酒行里的佼佼者,凭着良心的酒水,赢得了淮湳百姓的口碑,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渐渐盖住了其他酒坊的风头。
这使得有人看不过去了,便开始处处找事,想要用别的办法扳倒时秋家的酒坊。
爹爹是个忠厚老实?的性格,只会闷头好好做酒,生意场上的圆滑事情,并见多么专长。
有一家有权有势的酒坊,开始四处传言时秋家的酒水不好,爹爹脾气上来,与那家争吵几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火气上来,便打在了一起。
这世上,善良的人总觉得说上几句,至多动动手,便是能做的最狠心的事情了,爹爹永远没能猜度出来,那些人打起来,要的是他的命!
时秋记得爹爹就被打死在了小巷子里,她得了消息后,随着娘亲匆匆去看的时候,她的爹爹被打的鼻青脸肿,嘴巴耳朵里,都冒出了血来。
这一下子,时秋觉得天塌了,她的家一下子失去了依仗,她也害怕茫然难过到,小小的心没了着落。
爹爹走了,含着天大的冤情,娘亲跑到官府里面告状,几次三番,都被官差拦了回来。据说,那些打死了爹爹的人花了银子,买通了府衙的官老爷,那官老爷捧着银子,埋没了自己的良心。
再后来,时秋发现人心黑暗到可以丧尽天良,娘亲天天去府衙告状,被那官家的亲信看中,从那以后,娘亲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时秋害怕极了,到处托人去找,有人说见娘亲被人掳上了马车,那人是官老爷的外甥,是这淮湳最恶名昭著的流氓。
不及时秋去那流氓家找,家里酿酒的工人,已经找到了她的娘亲,时秋过去的时候,被家里的婆婆搂在怀里,捂住了眼睛,时秋挣扎着,从婆婆手指的缝隙里,看见从井水里打捞上来的娘亲,她娘亲的尸体被一张破席掩盖着,露出的半截胳膊裸在外面,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忽然之间,时秋的世界天塌地陷,她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停在了八岁那年。
可这世上有句话,叫做“祸不单行”,或是这世上的霉运见谁好欺负,便拼了命的往过凑。
时秋那好吃懒做的叔父,在她父母双亡之后,不仅没能起到一个作为亲属的责任,也没能报答一丝一毫哥哥嫂子的养育之恩,两口子竟还在暗暗庆幸,诺大的酒庄,成了他们一家的。
时秋就算是心有傲气,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的爹爹奋斗下的所有的东西,都归了那黑心肝的叔父,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也都成了妹妹时娟的。
或是怕将她扫地出门,会招人口舌,她那叔父“心善”至极,将时秋赶到了原本府上婆婆丫鬟住的地方,让时秋洗洗涮涮,做着所有丫鬟该做的事情。
没能过了多长时间,叔父掌控下的酒庄,生意愈发惨淡,买酒的人都说,问题出在了酒水之上,叔父新换的那些酿酒工人偷奸耍滑,只管将酒水酿出来,根本不管味道是好是怀。
她那叔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便又请回了几个老酒工,老酒工们各司其职,只说最后的味道,是掌柜的和小掌柜的掌控的。
掌柜的不在了,小掌柜的还在,她那叔父便把主意,打到了时秋的身上。
如今又大了一两岁,经历了这么许多,时秋已经不是当时的天真模样了,她沉思一瞬,然后应下了叔父的要求。
她在淮湳,一家一家,苦口婆心的劝说,又去召回了原来的工人,同他那叔父商议,各家涨上一半儿工钱,才能做这活计。
他那叔父生怕酒坊黄了生意,不多思索便答应了下来,从那以后,时秋便日日泡在酿酒的院子里面,同许多干了几十年的老工人一起,学习研究各种酒水的味道。
有人说时秋这样白白便了那贪心叔父,时秋听了只笑笑不语,她让她那叔父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让他爬的越高,以后才会摔的更疼。
平生:二
一年又一年,时秋家酒坊的酒,又回到了之前的味道,老顾客们纷纷回头购买,生意一天比一天有所好转。
因此,时秋的叔父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整理日酒肉欢宴,出来进去,俨然成了个富贵人的姿态。
酒坊里的人,如今见了时秋还是会称呼一声小掌柜,这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时秋的叔父没有放在眼里,时秋那妹妹时娟却是记在了心上,硬要让那些酒工,也唤她一声小掌柜的。
这都是些小事情,时秋觉得,家里的一切都被他们夺走了,她活在自己的家里,如同寄人篱下一样,又怎么会在乎一个虚头巴脑的名号。
这几年里,时秋的心,也不尽然和叔父一家都是背离的,至少在对付那打死了爹爹的酒坊时,时秋和叔父一家,因着同一个姓氏同在一条船上的利益,也曾一致对外过。
或许,对付无赖,便就要用无赖的办法,时秋的爹爹同那些人讲理,被打死在了小巷子里,她的叔父截然不同,泼皮无赖自是吃不的一点的亏,与当地的流氓拉帮结派背地里贿赂好色贪财的官员,见不得人的手段,做的一套接着一套,比之那打死时秋爹爹的人,也不遑多让。
当初两家酒庄出现矛盾,不过是因为时秋家的酒好,抢了那家不少生意,对方本以为打死了时秋爹爹,时秋家里没了管酒的人,生意会一落千丈,人们回过头来,都会到他家卖酒喝。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如他们所料,时秋家的酒坊的确一天不如一天,可后来,味道慢慢回到从前,诸多老百姓的认可说不得假,便又将生意抢了过来。
当年的时候,她的爹爹心有仁慈,觉得同是爱酒酿酒的人,便愿意给彼此留些活路,逢上哪家操办婚事用酒的,自己的酒坊忙不过来,便会帮衬着推荐别的酒坊,可时秋的叔父全然没有这种想法,恨不能将酒窖里所有的存酒都卖光,恨不能将整个淮湳的酒水生意,都揽到自己怀里。
这样一番折腾,误打误撞,也让那打死了时秋爹爹的酒坊生意惨淡破了产,谋害了一条人命不仅不能让他们自己的生意有所改善,还背上了无数的债。
为此,时秋的叔父得意了很长时间,一时间时秋家的酒坊,在整个淮湳都赫赫有名,风头无二。
赚了许多的钱之后,时秋的叔父行为便愈发荒唐了,妓馆赌坊里面挥金如土,整日里除了睡觉,有一半儿的时辰都是醉着的。
时秋和时娟年岁相仿,很快便到了提说亲事的年纪,来为时娟说媒的人数不胜数,来为时秋说亲的,却是寥寥无几。
千挑万选,时秋的叔叔婶婶,为他们自己的女儿,选了个淮湳的大户人家,那家人家大业大,生意胜了酒坊数倍,同族里,还出过当官的,这是曾经的叔父,想都不敢想能攀上的亲事。
而时秋呢,她的叔父和婶婶也是挑来挑去,最后选择了个给彩礼最多的人家定了下来,时秋听闻了那家人,特意让相熟的酒工去打听了打听,结果那酒工气呼呼的回来,愤愤不平的告诉时秋,她的叔父给她定下的人家,是个花着祖上家业的败家子,那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已经娶了一妻一妾,时秋一过门,便是要给人家做小老婆的。
这一天,时秋不是没有想过,当夜里,便收拾了收拾包袱,带上攒了多年的盘缠,在一个老酒工的帮助下,逃出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酒坊,也放下了自己费尽了苦心的地方。
时秋背着包袱在路上跑着,跑了许久之后走走停停,总算是离淮湳城有了些距离。此时天已经稍稍有些黑了,而且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起雨来,时秋想着,一个姑娘家连着夜里赶路,若是碰上了歹人,则会更加危险,便想着寻个地上躲上一夜,天亮了再接着赶路。
不多一会儿,哗哗的雨点落了下来,虽然已经接近夏日,但是雨水还带着些春日的寒凉,时秋将包袱护在怀里,抬头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个破旧的小庙,便脚步匆匆,朝着那庙里跑了过去。
推开庙门,时秋借着外面还不算黑透的光线看了看,这庙里虽然满是灰尘,里面的破烂物件东倒西歪,但是房顶的砖瓦还算严实,并没有漏下多少雨来。
时秋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想着如今她距离淮湳还不算远,也没敢雇个马车,生怕碰上与叔父相熟的人。住客栈的话,若是叔父带人抓过来,四下里的客栈一盘查,必定能将她抓出来,所以今天夜里,还不如躲在这破庙当中凑合一下,等她赶路离得淮湳远了,再雇个马车赶路,到了城镇,也能住在客栈里。
来回走了几步,时秋细细看了看,瞧着这地方该是个月老庙,不过或许周边人为月老建了新的庙宇,月老的仙人像已经被搬迁走了,只留了这间瓦房,还没有被拆掉。
在贡台旁找了个位置,时秋将地上的杂物收了收,收拾出一片地方刚欲坐下的时候,忽听得贡台背面,似乎有着细微的动静传来,紧接着,一声轻微的咳嗽,传到了时秋的耳朵里。
时秋吓了一跳,忙拎起包袱退到了房门处,刚想跑出去,便听一个声音似乎是笑了,满含歉意道:“不好意思,吓到姑娘了。”
时秋回头看了看,见一个少年从贡台后站起来,周身的衣衫有些湿了,头发也丝丝缕缕沾在颈上脸上,不过面容却不见猥琐,倒满是正气,一派坦然。
看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时秋抱着包袱,想着这少年或许和她一样,也是进来避雨的,万事有个先来后到,该是她进来的晚,打扰了正在休息的他。
“对,对不起,隔着贡台,我没看到有人在里面,我这就走。”
说着,时秋便扭头,忙要往雨里走。
“姑娘,等等。”对方及时开口唤住了时秋,彬彬有礼道:“这庙本就盖在这里,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怎么能赶姑娘走呢。”说着那少年又赶紧道:“外面天色已黑,又下着大雨,姑娘冒雨出去赶路只怕更加危险,不如留下来,等雨过了,我走。”
时秋犹豫一瞬,再抬头,见隐隐绰绰中,对面的少年面色依稀透出几分痛苦之色,似乎身有不适,强忍着伤痛。细嗅空气之中,时秋也确实闻到了一丝丝淡淡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时秋疑惑道。
“嗯。”那少年扶着贡台慢慢坐下,高高的贡台隐没了他的身影,只有声音还勉强算是平静道:“赶路时见天气不好,便快跑了几步,结果还是被雨水淋湿了身上,旧伤裂了。”
时秋思虑一瞬,返回去到贡台前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早些日子就备好的以防万一的金疮药来,过去到少年面前,递给他道:“我这里有药,你先用上。”
少年没有接过,看着时秋也有些尴尬,还是开口道:“多谢姑娘,不过怕是还要劳烦姑娘一下,我的伤,在背上。”
这一下,时秋犹豫了,毕竟男女有防,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不好,若是再有肌肤之亲,那便对谁都不好了,可眼下闻着血腥气越来越重,少年的面色十分痛苦,她又不能见死不救,不过片刻,时秋还是决定道:“那你背过身去。”
少年面露感激,缓缓的背过身去,将自己的衣衫褪了下来。
时秋本就紧张,一伸手,触碰到了少年坚实的脊梁,又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暗暗夜色里脸红到灼的慌,但还是再次伸出了手去,结果颤颤巍巍连着摸索了几下,都没有找到伤口在那儿。
这一下,莫说时秋心里慌乱了,连那少年都有些忍受不住,从怀中掏出火折子,递给身后的时秋道:“姑娘,这庙里有干柴,不如点个火儿照照吧,你这几下子,都没能碰对地方。”
时秋尴尬的接过火折子,在越来越黑的破庙里,依着自己进门时观察的记忆,摸到了那干柴大致的位置,又从贡台上扯下一块儿已经酥朽的麻布,手忙脚乱忙活一顿,总算是将一堆火点了起来。
“着了着了。”时秋看着火苗燃起来,指着火光欢喜的朝那少年说道,一扭头借着火光,看离近了的少年,才发现这人生的眉目端正俊秀阳刚,地上跳动的火光在他的眼眸里闪动,更为少年添了一缕生动。
似乎对方也主意到了她,时秋尴尬一瞬,低下头去,却听对方话语中压下几分笑意,朝着时秋道:“姑娘若再不救命,我怕是就要死了。”
时秋一听,想起来生火的目的,赶紧拿着药瓶子过去,待少年再转过身去,时秋惊的双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药瓶子摔了。
只见少年的背上,纵横有着好几道疤,新旧交替,十分骇人,而裂开的这道最为严重,原本缠着的药布已经被鲜血染透滑落一边,而那伤处血肉翻开鲜血淋漓,还像是已经愈合了一部分,可以想象最开始时这刀下去,必然是险些要了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