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二十一
兜兜转转短短时间,华云又回到了尚礼阁中,小书童抱着她的衣摆哭哭啼啼,求她千千万万不要再辞官离去。
华云揉了揉小书童的脑袋,这次没有怪他乱了端庄仪态,只如哄孩子一样说了几句好听话,怕再哭下去没完没了,便安排着让小书童煮茶去了。
书案之上已经堆积了比之前更高的册子,摆放的顺序杂乱不堪,打开的页面上批注的凌乱潦草,毫无章法。
有的人没有身在这个位置,看她将事事处理的轻巧,便以为这些事情任谁都能做得了。
她一时分心,有了错处,等到别人坐到尚礼阁中,才发现她这么多年,不过才有稍稍疏漏,而不像别人,自以为无所不能,却焦头烂额,将事情做的一塌糊涂。
有时候华云内心自傲起来,也知道这仙郡之中没有人比她在职位中下的功夫大,她对尚礼阁付出了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知道。虽说几百年来日子过的乏味且枯燥,但这里的一草一木,终究是是付出努力,有情感在里面的。
廖缜来的次数愈发勤了,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可后来华云发现,她退一步,他便进两步,她对他稍稍亲切,他便恨不能将整个人都贴上来嬉皮笑脸。
有时候仙郡旁人遇见了,不明白多年以来一直杀伐果断的西神君,为何成了这般没脸没皮的模样,月老朝纠借此机会大肆宣传,说是他慧眼独到,将两人的姻缘线牵在了一起,才使得两个人生出感情来。
这一谣言传出来,仙郡之中便开始有不少人拿着礼物去到朝纠那里,都争抢着要为自己牵上一段姻缘。
廖缜将这件事情说给华云听的时候,还说仙郡之中有几个刚刚飞升上来的仙娥,竟想将自己的线牵到仙帝头上,险些吓坏了胆子不大的朝纠老儿,最后拒绝那几个貌美仙娥又觉得失了面子,那朝纠老儿收了礼,竟是将姻缘线牵到了自己头上。
华云听了,淡淡道:“姻缘线只对凡人有用,对仙郡之人,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起不了作用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朝纠老儿收下的礼品已经堆成了小山。”
“你这次为何放任没有管?”
廖缜喝下一口酒道:“得到的东西越多,那朝纠老儿失去的时候才会越伤心。”
华云放下手中的书卷,轻笑一声,“我看未必。”
廖缜一时有些不解,不过后背汗毛已经立起,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不其然,华云音色轻柔,比平日里更加和气的道:“听闻牵到你廖缜神君身上的姻缘线,已经数都数不过来,也不知廖缜神君,是有什么打算不成?到时候若张罗喜事,该是尚礼阁份内的事情,华云必定尽心尽力做好。”
廖缜一听,赶忙发誓道:“没有,绝对没有别的想法,是有那么几个不知好歹的野丫头肖想于我,但我可不是最多的,除了禹之,便是星宫官最多了,连那神医葫芦都有几根呢。”
华云听着,也不想与廖缜计较,蹙眉思索道:“到时候我也去那月老的姻缘树上看一看,有没有人中意于我,若是有个痴心的,我就应下这门姻缘。”
“不行!”廖缜霎时从桌子上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管管那朝纠老儿,仙郡仙规摆在那里,竟然敢明目张胆收受贿赂,必须要严惩不贷!”
华云白了廖缜一眼,“你是看上了他那的几坛好酒,想着没收东西的时候,把酒收了吧?”
廖缜局促不安的又坐到了华云身边,赞叹道:“云儿果真最是了解我的。”说着将身体凑近了一些,如流氓一般嗅了嗅华云发间的馨香,带着些许委屈道:“你什么时候点头应下我们的婚事,我每天这样看着望着,一颗心都痒痒了。”
华云侧过脸,看了廖缜片刻,伸手摸了摸脸上原本有伤疤的地方,已经被狐狸的珍珠彻底养好,甚至细嫩更胜从前。
“要是我一直变成了北海深渊里那样,你会嫌弃我么?”
“不会。”廖缜摇摇头,“我见过你许多模样,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反过来我也一样,你也见过我生气的颓废的,甚至一无所有一败涂地的样子。我初次在外战斗受伤归来,那时候没有权利没有地位,我知道仙郡之中就算没有人会理会我,你也绝对会是记得我的那个。虽然那时你与我已经客套的像是个陌生人,行着最周正的礼,说着最圆滑的话,可你眼睛里透出来的关怀却是实打实的。那时我在仙郡没有朋友,因为我体内有妖魔的血,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想我当时遍体鳞伤若要是死了,你会是唯一一个为我哭的。所以啊,将心比心,我们一同长大,你从没有嫌弃过我,我怎么会嫌弃你的模样?我只会恨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华云静静的听着,将目光收回到书卷上,过了片刻,察觉到廖缜起身要走,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廖缜坐定,刚扭头看向华云,却察觉馨香的气息袭来,柔柔的唇,吻上了他的嘴巴。
心中如同惊涛骇浪翻滚,扑通扑通的心跳如同闷雷一般,廖缜呆怔一瞬后,快速将主动凑过来的人儿紧紧抱住,贪婪且难以自持的,加深了这个吻。
一瞬间,廖缜觉得他喝了这世间最醉人的酒,拥着怀中柔软的身体,恨不能将她彻底融进怀里。
衣衫半褪到肩头,廖缜觉得自己此时像是一只饿极的野兽,极欲吞下眼前满怀的珍馐。随着怀抱越来越紧,怀中人儿轻吟一声,面色染上绯红,廖缜自觉得如痴如醉,疯了一般。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华云朝着门口看去,见小书童呆若木鸡站在那里,手里刚刚煮好的茶,已经随着杯子碎裂洒了一地。
脸色霎时羞红一片,华云慌忙推开廖缜,拉起自己的衣裳,赶紧整理了整理,饶是将姿态努力端的正常,几经辗转的唇和两颊淡淡红晕,也难掩方才的暧昧场面。
小书童将嘴一撇,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往外跑边哭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到!呜呜呜~”
华云,“…………”
廖缜想想方才的事情,忍不住美上心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华云瞪着眼骂道:“都怪你!”罢了又想起事情是她挑起来的,便又气呼呼的闭上了嘴巴。
占了便宜的廖缜知晓不能再惹,便忙理了理衣衫,乖乖巧巧的出了尚礼阁的大门。
慢慢的,仙郡之中人人都知晓了,以前华云仙官为人和气,不用惹,如今华云温和依旧,却是成了惹不得,因为就算是华云惹的,那肆意洒脱视仙郡仙规为狗屁的西神君,更惹不得。
经仙帝下了赐婚的旨意,将尚礼阁华云仙官,嫁给了仙帝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弟弟廖缜,婚礼本该择个良辰吉日举行,可头定日子之前,却是生出了变故。
一日里,仙郡之中忽然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身边拉着个不大的孩子,进了仙郡找到廖缜,噗通一下跪下,那女子哭哭啼啼唤了一声“神君大人”,而那女子身边的孩子跪下,竟是朝着廖缜磕了个头,唤了一声爹爹。
这一声“爹爹”险些喊黄了廖缜神君费尽心机求来的婚事。
当时华云进了廖缜的门,见那孩子正一口一个爹爹唤的勤快,廖缜看孩子时也是满目慈爱,那带着孩子寻到九天之上的女子见了华云,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一张口,竟是柔柔弱弱唤了声姐姐。
这一声姐姐,唤的华云几百年的大度抛之云外,一甩门子出了西神君的殿门,心里即是难过又气愤,回到尚礼阁中之后闭门不出,除了仙帝召唤,旁人一概不见。
而显然仙帝是个洞察秋毫的人,连着几天,只将许多处理的事情托宫人带给华云,并未主动召见,这让被阻在门口好几天的廖缜急的简直要撞破脑袋。
华云的脾气廖缜实打实清楚的很,知晓她现在在气头上,如果硬闯进去,眼下见到了,之后怕是会让她离的更远,只能等在门外,好言好语求她将门打开。
好听的话语华云说过的并不比旁人少,所以听廖缜的好话时,耳朵仿佛已经长了茧,丝毫不为之所动,廖缜无奈又无奈之下,只得跑到幽罗界里,去寻那又毒又犟的木子俍帮忙。
带着孩子刚刚回到幽罗界的木子俍本以为廖缜和华云的热闹已经看完,两个人经历几百年终于要修成正果了,欣慰之余也觉得生活颇为无聊。廖缜这一来,让木子俍顿时来了精神,没想到事情临了了,又加了这么精彩的一重戏码,于是在廖缜昧着良心夸了木子俍好几句之后,木子俍优哉游哉回到仙郡,一溜烟进了华云的房中。
青梅:二十二
北神君木子俍说话做事,向来同她的人一样,既简洁利落,又霸道张狂。
由不得华云同不同意,便已经坐在了她满堆册子的案头,轻言简语一通解释,说明了这件事情的因果缘由。
却原来那来寻廖缜的女人,本是廖缜部下的妻子,多年前战乱之时,那部下不幸殒命了,临终之时,将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托付给廖缜照看。
廖缜痛快应下,回来之后去看望了那部下家属几次,每年也都会差人送上一些东西,这原本是件讲义气的事情,可后来那女人提出请求,说孩子未出生便没了爹爹,求廖缜做那孩子的干爹。
当时廖缜没有多想,就应下作那孩子的义父,可又过了几年,那女子的族人却找到廖缜,说他们族中有个传统,便是男人死了,男人的妻子要嫁给男人的兄弟托付终身。廖缜那部下原本有个兄长,也早已经死去,这一下子留了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再者女子族中也盼望着攀上堂堂西神君这门亲事,便商议着将女子嫁给廖缜,虽配不上做正妻,但妾也好,侍女也罢,留在身边也算有个依靠。
所以那女子或许觉得待廖缜娶了妻子,西神君大殿的门怕是不好进,于是便在廖缜喜事日子定下来之前,带着儿子来了仙郡。
孩子单纯,心里喜欢廖缜,便甜甜的唤声爹爹,廖缜不好当着孩子的面立刻将母子二人赶走,怕寒了已故将士的心,便想着稍后再将事情说明。
哪知这天下可巧的事情太多了,几百年不登一次门的华云,竟是撞见了那“一家人”父慈子孝的场景,险些将廖缜许久以来,为抱得美人归所花费的心血化成了泡影。
华云听了木子俍的话,仍旧没有几分欢喜,只淡淡道:“同我解释做什么?应下没应下什么是他的事情,我若受得了,进门便得有个妹妹,我若受不得,再觅良缘也就是了,同我说明是几个意思,要我为他拿主意么?”
木子俍眨了眨眼睛,揉着自己的额头,一时没有说话。
华云道:“还请你将话捎给西神君,女人的心思要往复杂的想,我若是不许那女人和孩子进门,倒显得我毫无善心,亏待了忠良家室,我若同意了,我自己心里头不痛快。他自己惹下的事情自己解决,什么时候理清了,做决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木子俍为廖缜帮腔道:“他那不是,怕你误会么?”
华云抬起头,看着木子俍:“你们同生共死这么多年亲如兄妹,你会怀疑他贪图美色,有了私生子瞒了这么多年么?”
木子俍老实摇摇头。“不会。”
“同理,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我也不会误会什么,是他自己多心了。还是让他先想着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我华云虽然修为不济,但做事极少有纰漏,也不会哪天冒出个男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唤我一声娘亲。”
“你说得对。”木子俍夹在其中,不仅没有说和的觉悟,反倒热闹看的起劲儿。
“我这就去将你的话告诉他,若他实在为难,我看他那部下我也认得,不如让那女人跟我回幽罗界,她要是愿意,让她儿子唤我一声爹爹都可以。”
华云一听这没有边际的话,噗嗤一声笑了,白了木子俍一眼道:“就你,怕是人家躲还来不及呢。”
见华云眉眼舒展,木子俍也笑了,“是该让他长长记性,讲义气固然好,但什么事情在应下之前,也该好好思量思量。”
木子俍此时说这番话的时候,显然已经忘了当初她自己是怎样成的亲。
于是乎,木子俍出了尚礼阁之后,见到廖缜,便将华云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讲说了一遍,连带着掺杂了莫须有的几句咒骂廖缜的话,见对方听的颇为认真,便暗暗高兴,觉得沾了天大的光。
再说西神君不愧为西神君,虽然有关华云的事会变得磨磨唧唧优柔寡断,一旦这件事情将华云放到一边,便立刻干脆果断,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就给那女人和孩子定下依靠,对方是那部下的结义兄弟,人品忠厚善良,也愿意照顾女人孩子一辈子。为这,廖缜还出了不少人力财力,说按嫁妹子的章程送她陪嫁的礼品。
事情到这里,既圆了廖缜的许诺,也应了那女子族中的传统,廖缜在这件事中也算大度,试问天界之中有哪个女子能当得了神君的妹子。
廖缜觉得事情这样做妥当了,连尚礼阁的华云,都觉得没什么差池了,可是那带着孩子的女人却是不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尚礼阁门前哭诉了一整天。
什么以后会知晓分寸,不会与姐姐争神君宠爱,什么会尽心力侍奉姐姐,做牛做马肝脑涂地的报答,求华云不要赶他们母子两个人走。
那哭诉声一声比一声悲惨,一声比一声无助,饶是过路人听了,都难免生出恻隐之心来,相比对人们再看看大门紧闭的尚礼阁时,便觉得华云平日里面上和善,如今倒是冷血无情置之不理了。
终于在那女子和孩子哭的声音嘶哑,悲痛欲绝时,尚礼阁的大门缓缓地开了,华云衣着端庄面色从容从里面出来,立在门前看着那哭泣的女子。
女子一见华云出来,忙扑上去跪在华云身边,声声哀泣道:“姐姐,你就好心留下我们母子吧,妹妹一定会好好侍奉姐姐的。”
华云面色淡淡,平静道:“我只身一人,从没有什么妹妹,这位娘子若是依着礼仪,该唤我一声华云仙官。”
那女子一愣,本以为华云会心软,接纳她,或者气愤的将她赶走,却没想到会在礼节上面说道起来。
“姐姐,我以后会好好学规矩的,我和孩子对西神君一片真心,还望姐姐留下我们。”
华云极有耐心,再次重复道:“娘子,我们并不相熟,请唤我的官称。”
女子有些琢磨不透华云所想,乖乖唤了声,“华云仙官。”
“这便对了。”华云笑笑,“你留下或者不留下,该去问西神君,他既已经苦心为你找好人家,若是合适,你也应该懂得珍惜。”
说着,华云眼眸微转,朝那女子道:“或许西神君是因为我才不接纳旁的女子,他这一片赤诚,我也很受感动,怕是只有哪天我若死了,他才会看开一些,说不定也会接纳你,所以娘子,他这样痴情,我也没有办法。”
“华云仙官。”女子跪着爬过来,拉着华云的衣角,求道:“若你劝说神君留下我们母子,他一定会听你的,也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孩子还小,从出生便以为他义父是亲爹爹,我不求名分,只求能圆了孩子有爹爹的心愿呀。”
华云将自己的衣角从女子手中拉出来,故作无奈道:“神君的事情,我一个下品的官员,怎么能管得了,娘子还是去求一求神君吧,我还要下凡去永州为百姓还愿呢。”
说罢了,也不再理会那女子,清风一过,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那女子看着哇哇大哭的儿子,想想自己眼下境地,看着华云离去的方向,默默将永州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华云这次下到凡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一来躲一躲仙郡那些糟心的事情,二来也散一散心,自有一番打算。
这次请愿的是个孩子,小孩子诚心实意,是要为爹爹的小妾请愿。年前的时候,他那六十岁的爹爹刚纳了一门小妾,那新娶的小妾十四五岁的模样,同他已经出嫁的姐姐一般大小。
嫁了他那爹爹以后,那小妾整日里躲在角落里哭泣,因为长的不算多么美丽,也没有得到他那爹爹太多的宠爱,后宅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起来,她便只能悄悄躲到一边。
小孩子见她整日郁郁寡欢,便过去问她缘由,一开始的时候那小妾什么都不肯说,时间久了才说出难过的原因。
那小妾的爹爹是个酒鬼兼赌鬼,整日里好吃懒做不思上进,小妾的娘亲已经被他那爹爹赌输卖掉了,轮到十四五岁的她,也被那狠心的爹爹给卖了,命运如此,那小妾也并不奢求什么,只说若这辈子还有可能,便于她那娘亲见上一面,是生是死,心里也能有个着落。
孩子天性纯真善良,与自家母亲到庙中祈福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后宅中那可怜的小妾,便趁母亲不注意,一个人悄悄跪在华云的神像面前,求神仙保佑,让那小妾和她的娘亲再见一面。
这个愿望,放在诺大的仙郡之中显得格外微不足道,华云之所以下凡来管,一来因为自己举手之劳,便可圆了世人心愿,二来也因为借此机会,好让心里头清净几分。
化作裁衣的婆婆进到那孩子家中,府里掌事的嬷嬷看了看华云手中的样衣,便将她留下,分到了下人住的院子里。
青梅:二十三
夜里的时候,华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走近那小妾所在的房间时,果然听到屋里有极其隐忍的哭声。
华云过去,伸手敲了敲门,朝着屋里问道:“姨娘可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房中的小妾听到了外面有人,止了哭泣,怯生生道:“没,没有。”
华云听着,果真是个不大的女孩儿,便贴心道:“若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老婆子说说,我初来乍到这府上,也没有个说话的人。”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开了,那小妾红着眼睛打开门,看了看华云,依旧难过道:“谢谢婆婆,不过我的事情您帮不了。”
“那可不一定。”华云笑着摇摇头,“之前遇到许多人,他们也都说我老婆子帮不了忙,可他们不知道,其实我老婆子能做的事情多着呢。”说罢了,华云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儿,满目慈爱的问道:“姨娘,可是想家里人了?”
这一问,那女孩眼泪又掉了下来,点点头道:“想我那娘亲,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了,也不知是生是死过得好不好。”
“会好的,有你这么好的女儿惦念着,她会好的。”
虽是一句安慰话,女孩儿听着心里也觉得舒坦不少,拉着华云的手进了屋里,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映照着眼眸亮晶晶的道:“婆婆,您陪我说说话吧,我觉得您说话的时候像我娘亲,便愿意多听您说几句。”
华云看了看外面夜色,忧心道:“夜已经深了,万一老爷…………”
“他不会来的。”说到这里,那女孩眼中溢出一抹不符年龄的沧桑来,“他不过是稀罕我年龄小,才将我娶进来,自过了两个月后,就很少来我这里了。有别的姨娘告诉我,说是老爷嫌弃我生的不美又没有情趣,所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姑娘,万事要往好的想。”
女孩儿叹息一声,又没了主意,“婆婆,那你说我能怎么办?爹爹将我卖了,这里的人都凶得很,我根本逃不出去,再说就算是逃出去了,我的爹爹说不定还会把我卖了,我已经嫁过一次人,再卖说不定便不是六十岁了的老头子,而是七十岁,八十岁的都有可能了。”
“人这一生总会经历坎坷,往后余生还有几十年,这世道会有什么变故,你身上又会发生什么,谁能说得准呢?”
女孩眼神哀伤,看着跳动的烛光道:“我不奢求别的,眼下我只求能见娘亲一面,往后再有什么,心里也没有牵挂了。”
华云点点头,应道:“我在外面认得几个人,赶明你细细说说你那娘亲的样貌,我好托人打听打听。”
“多谢婆婆了。”女孩儿说着,竟要给华云跪下,困在深宅这么许久,头一次有人愿意主动帮助她。
华云在女孩房中又坐了片刻,随意聊过一些有的没的,待月亮上了梢头才起身离去,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
第二天,华云就依着女孩所描述的样子,去找寻她娘亲的下落。“府外头有人”这句话,华云倒是随口胡说,不过有名有姓,在凡世找个人,左右也难不倒她一介仙官。
没过三两天,消息便到了那女孩耳中。
华云告诉那女孩,她的娘亲已经找到了,被她的爹爹卖了之后,跟了个杀猪的屠夫,那屠夫生的相貌丑陋,对她那娘亲倒是不错,如今她的娘亲三十大几,刚刚为那屠夫生下了个儿子,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里显然又怀了一个。
得知了女儿的牵挂,她那娘亲掩面痛哭了半晌,最后放下怀里的孩子,系上干活的围裙,到灶边哭着为女儿烙了几张爱吃的烙饼,托华云捎过去,除此之外,也帮不得女儿太多。
华云看着面前不及十五岁的孩子,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娘亲亲手做的烙饼,一开始时脸上还带着寻到母亲的喜悦,到后来嚼着口中熟悉的味道,便又哭了起来,哭了许久,问华云,为什么命运就不能对她好一点?
华云记的自己父母仙逝的时候,她也有过这个疑问,为什么命运不能对她好一点?可罢了,回头再看,发现这世上许多人,凡人也好,仙人也罢,哪怕妖哪怕魔,活着,必然会是一件曲折坎坷的事情。
仙人的命数,或许只有苍茫天地知道,可凡人每一世短短几十年,却是可以窥见多半的。
华云借着职位之便,看过那女孩的命数,再过上三五年,他那六十多岁的丈夫便会因病死去,家中产业由长子继承,这府里换了主人,必然会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众多小妾中有了孩子的,勉强还能靠着孩子生活,像女孩这样失了宠爱,一无所出的,便如当年两手空空进门时一样,两手空空又被赶了出去。
流落在外,女孩儿的日子过的更为艰辛,若不是暗地里还有人悄悄照料,怕是早已经饿死在了街边。
再后来,女孩红尘看破,削去头发出了家,府上她那丈夫的一个庶子长大了,每个月里都会去看她。
她只静坐山中,他只望在山脚,又过了几年,女孩儿郁郁终了,这一辈子的故事便也完了。
或是因为身在逆境当中,女孩儿仍然存留着一颗善良的心,又或许临了几年常伴佛前,有了佛祖的庇护,来生一辈子,过的要比这一世强些。
而那悄悄向华云请愿的庶子,长大后也将心事藏了起来,功名考了一级又一级,日子过的还算平静,贤良的妻子也有了孩子,只是心头牵挂着什么,仍旧会在每年里,到那寺庙的山脚立上一会儿。
几十年,很短,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华云依着规矩,并没有动那女孩儿的命格,她也看多了诸类心酸,千篇一律,却各有悲哀。这次收到的请愿,是帮那女孩儿寻找娘亲,即已完成,华云便没有在这里过多逗留。
点着蜡烛,华云与那女孩儿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离去,府里新来了裁衣的婆婆代替她,华云挽上包袱,踏着夜色出了女孩儿所在的高门大府。
到了隐蔽处,华云隐去身形,正打算踏云而起的时候,忽听得有沙沙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拱破土壤而出,摩擦着地面朝着这边来了。
华云提起警惕,回转身,发现周围树木繁复交织的根茎,开始从土里钻出朝着她这边延伸过来,所及之处任何活物,都被密密麻麻的树根缠住,越收越紧。
后退几步,华云朝一棵树打去一掌,那棵树轰隆一声倒了,可奈何周遭树木繁多,那些滋长延伸的根,从地上攀到周围的墙上,再伸到半空中,不留余路朝着华云袭来。
脚踝一紧,华云被那树根紧紧缠住,还未挣脱出来,其它带着尘土的根须已经攀上了华云的身体,将她牢牢缠住。
华云修为薄弱,试了几次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树根越来越多,她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动弹不得。
忽然间,一截树枝断裂了,尖锐的利茬飞出,似是有所指引,直插向华云的心脏!
一刹那间,周遭空气忽然冰冷,一层泛蓝的冰霜自树根之上快速蔓延开来,将生长的根须瞬间冻结,霎时间全部碎裂成无数段。
华云重新得了自由,看看身前忽然出现的木子俍,无奈道:“抱歉,我也没有料到她如此沉得住气,让你等了这么久。”
木子俍将手中弯刀收回,兴致缺缺的道:“没什么,只可惜她太弱了,如今我竟是连个对手都寻不到了,仙郡那几个倒还可以,却又不能实打实的打,这日子过得果真寂寞。”说着,回头看看华云道:“看这种小把戏,还不如回幽罗界里生孩子呢。”
华云无语道:“是啊,子俍神君任重道远,可需要为幽罗界多添后代。”
扭头看看四周,华云问道:“你将人抓住了。”
木子俍活动活动筋骨,如实坦白,“没有。”
华云瞬间心急,“若让她跑了,可再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啧啧。”木子量摇了摇头,“你看看你那恨嫁的模样!”
“我……我才没有.”华云一时间竟还有些心虚。
“实话和你说吧。”木子俍老实交代,“我刚才本不打算出手的。”
“你想看我死。”
“别把话说的那么恶毒,如今我做了娘亲,心地可善良着呢,不过是发现除了我以外,还有个人跟着保护你,看你一个小小仙官好大的架子,仙郡堂堂两位神君为你做护卫,想想仙帝都没有这么大的谱,同时让我们两个守着。”
华云脸一红,“他怎么知道我的打算,是你说的?”
“天理昭昭,你就是说我吃了谁家的小孩儿我都认,这件事情我可不认,你们两个从小到大心有灵犀,还用我这个外人告诉么?我看我今天就是吃饱了撑的,多此一举。”
华云鄙视道:“热闹看了那么久,难不成还有白看的么。”
青梅:二十四
华云和木子俍话音刚刚落了,便听呜呜的哭泣声近了,然后一团披红带紫的东西被毫不留情的扔到了华云面前。
华云后退一步,见那团红红紫紫的东西爬起来,朝着她和木子俍连连叩了几个头,哭求道:“华云仙官,饶命,看在我的孩子还小的份上,饶过我吧!”
看着地上的女子,华云问道:“不打算叫姐姐了?”
“不,不了。”
“你是不打算叫了。”华云点点头,“你是打算杀了我,你做姐姐。”
“我……我一时糊涂。”
廖缜自暗处出现,“我看你不是一时糊涂,从你让孩子认我做义父的时候,就已经满腹算计了。”
“神君~”那女子望着廖缜,姣好的面容惨惨戚戚,哭的梨花带雨,“我也是对神君一片真心,才会犯下错误的。”
廖缜摇摇头道:“你的丈夫刚死不久,你就让孩子认我做义父,从那时候开始,你可是就对我一片真心?”
“我……”女子承认也不是,不认也难堪,片刻,只哭的更加凄惨,看着身边的人,委屈道:“你们两位神君,一位仙官,竟是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任是你们说什么,都是我的不对。”
木子俍脾气火爆,“莫非你企图刺杀仙郡仙官就是对的?你以为你那两滴眼泪就成了道理?老娘最讨厌你这种没事就哭哭唧唧的女人,听着心烦!”说着向前一步,吓的那女子瘫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对,老娘堂堂北神君,天上地下都、没人敢说我是错的。战场之上死伤在所难免,廖缜注重义气照顾你们母子,却不是让你们母子得寸进尺的,怕是若你那丈夫知道你如今做法,坟头儿里爬出来都要炸了尸。”
寒冰弯刀拿出来,木子俍弯下身子道:“我看你也是个不检点的,要不为了你丈夫的声名,我还是杀了你吧。”
女人一听,也不再装柔弱委屈了,只跪在地上,不住的朝着木子俍磕头,“神君饶命,神君饶命。”求罢了,见木子俍依旧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便又去向华云求道:“华云仙官,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肖想西神君了,我们母子这就回去,嫁给神君找的那个老实人。”
廖缜蹭了蹭鼻子道:“其实我倒觉得你配不上他了。”
女子一听,忙道:“我以后一定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
静默看着的华云叹一口气,对女子说道:“你或许知晓我修为薄弱,一直以来下凡还愿都是只身一人,一定好奇为何如今,竟是让北神君默默陪同吗?”
女子低头思索一瞬,不敢言语。
“因为我等的就是你!尚礼阁门前对你的“提点”,你果然记在了心里,是你急着嫁给廖缜,所以没了分寸,铤而走险。”
女子此时再看向华云的眼神,无故多了几分惊恐。
华云轻笑一声,姿态优雅,似是对女子说,也似是对廖缜道:“我这么多年摸爬滚打筹谋算计,假若我做了西神君的正妻,那么这天下,便没有女人再能进神君殿的门了,就算是费尽心机进去了,也得爬着出来。”
这话说罢,华云眼角余光看了廖缜一眼,见廖缜背脊一挺,连连点着头。
一旁边的木子俍难得见华云这般气势咄咄的模样,也觉得尤为得意,朝着廖缜挤了挤眼睛,仿佛在说看吧,华云同她在一起久了,也有了她的魄力。
廖缜显然没有将木子俍放在眼里,只朝着华云肯定道:“我即娶了你,这辈子便什么都有了。”
“先少卿卿我我,她怎么办?”木子俍用刀指了指那女子,吓的对方浑身颤抖,牙根儿都合不拢。“华云,由你决定,你说怎么处置她?”
“交给仙郡,秉公处理。”
女子一听,自觉已经没有希望,在地上连连叩了几个头,朝着华云求道:“我做了错事,不怕受到处罚,可我的孩子还小,若是没有我,他就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你可怜可怜他好不好?我求你,求求你。”
华云心软,知晓这世上母子分离的痛苦,背过身去,朝那女子道:“我大婚在即,不愿意有太多丧气事情,带着你的孩子离开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多谢华云仙官,多谢华云仙官。”女子连连叩了几个头,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看热闹的木子俍弯刀收回,笑呵呵的看着华云道:“若她没有愚蠢的刺杀你,现在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不应该是我的事情,西神君自己惹下的花花草草,想必西神君自己会解决的,我尚礼阁地方小,若是过几天再跪上几个,可就容不下了。”
“云儿。”廖缜干巴巴的唤一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木子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连连对华云应了几声,“对对对!”
一行三人再回到仙郡,廖缜又被关到了尚礼阁的大门之外,好话说尽,始终都没能换得华云回头。
无奈之下,廖缜放下身段,便开始在九天之上,寻求别人的帮助,看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仙帝是九天至尊,所言所语,仙郡之中没有人敢不听,于是仙帝同廖缜提议,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华云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廖缜觉得这个主意不妥,华云的性子外表柔和,内里刚强的很,若是赐婚强行促成婚事,面上和和气气同个外人一样,心里必然已经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月老儿朝纠觉得,定然是廖缜送的礼物不够,历来几千年,有哪个女子不爱收礼物,他写那凡间的姻缘谱时,十个里面有七八个,都要有定情信物的。
于是,廖缜便将神君殿里凡是能拿的出台面的东西,都般去了尚礼阁门前,结果华云仍旧是无动于衷,冷冷淡淡。
北海小龙王赤岇特意飞上九天,告诉廖缜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强追,他有经验在先,就是要若即若离,然后用自身魅力打动对方,最好让廖缜男扮女装化成别的模样,在华云下到凡间的时候与其偶遇做成朋友,最好再有几次救命之恩,回过头当她发现那人是你的时候,必定会对你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廖缜觉得这个主意行不通,他与华云相识多年,莫说他变幻了模样,就算是化成灰,一言一行怕是她也能认的出来。
南神君禹之一直以来从不掺和仙郡中个人的私事,廖缜虚心去到门前请教的时候,禹之一脸迷茫,只告诉廖缜,若是一颗心诚,喜欢的人自然会到你身边,为你付出一切的。
廖缜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一颗心也是诚之又诚,可奈何华云似乎吃了秤砣,莫说主动到他身边,就是主动同他说句话,他都能高兴一整天。
看热闹的木子俍见廖缜和华云这出戏始终没能结尾,便也有些迫不及待了,给廖缜出主意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闯进门去生米煮成熟饭,等事后华云肚子一大,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又是经验之谈。
廖缜听了众人所言,只感叹人间一句俗语说的没错,“鸡多了不下蛋,人多了瞎捣乱”,如今仙郡这一帮,没一个靠谱的,关键时刻,还是得看他自己。
于是廖缜整日里,仿佛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根筋,如个痴汉一般,等在华云的门前,一日复一日,终于某一天修成正果,华云自仙宫大殿回来,看着眼巴巴等在门外不敢进去的廖缜,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廖缜一听,大喜过望,又小心翼翼道:“我怕我闯进去,你会生气。”
华云故作惊讶道:“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廖缜语顿一瞬,赶忙又道:“你没有生气,是我不好。”
“你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
跟着进了尚礼阁的门,廖缜见四下里没了外人,过去拉起华云的手,无赖道:“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多么想你。”
“每日仙宫大殿之中,你我不都在么?”
“那不一样。”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廖缜见华云此时没有恼,便凑过去,无赖道:“在大殿上你说话的时候,他们都看着你,私下里你说话,只许我看着。”
华云从容的脸颊上起了一丝红晕,侧过脸质问廖缜道:“这么多天了,婚礼的事情安排的怎样了?尚礼阁该准备的我都已经备好了,就看神君殿那边了。”
“我……”廖缜张张口,脑海里将这话品味一番,罢了,又欢喜道:“你应下要嫁给我了。”
华云如看傻子一般,看着廖缜道:“这不是已经定好了,就差选日子了么?难不成你是反悔了?”
“没有没有,都备好了。”
华云将书案上的册子翻开了,批注了几笔,过了片刻,察觉廖缜还在,便蹙着眉头道:“既然都备好了,你不去选日子,还在这里做什么?”
廖缜凑的愈发近了,手掌悄悄的一点一点揽住华云的腰,央求道:“我想再亲你一下。”
华云脸一红,刚要开口拒绝,便见廖缜已经靠了过来,一张口含住了她的唇,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一双手不安分的来回游走。
“啪嗒”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又响了,小书童站在门口,这次没有说话,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跑边道:“我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有思:一
有思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坚定的目标,那就是冲出冥海结界,血洗仙郡一统六界坐上至尊之位,这个目标是从她师傅那里传过来的,也是从师傅的师傅她的师祖,和师祖的师傅她的曾师祖那辈儿传过来的,至于为什么定这样的目标,有思也不清楚,只听冥海的妖们说,冥海以外,是个很温暖,很美丽的世界。
有思以为那不过是个传说,谁知道冥海中一些妖兽同仙郡的神仙打架,将整个冥海搅得翻天覆地,她手里抓着刚刚从冥海孤岛上面的采摘的果子,还没有放进嘴里,就被一阵狂风刮的飞上了天,再落下来,便是到了人间。
刚来人间的第一年,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有思落在村庄的一个猪圈里,周遭恶臭的气味和积雪冰冷的气息,让有思觉得她的先祖们骗了她,又或者是有什么人或妖,骗了她那天真的先祖。
对着一头猪呲牙咧嘴斗了半天,有思爬出了猪圈,游走在人世间,不停的找寻着怎么回冥海的方法,她打过架,受过冻,还有个人骗她去到小黑屋里,想用一个烧饼换她做小老婆。后来有思咬破了那人脖颈的血管,毫不客气送他上了西天,除了烧饼,还得了一包银子。
在冥海的时候,有思学东西是最快的,银子能在人间做什么,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那银子花光之后,有思便再没有杀人了,一个帮过她的老人家告诉她要心存善良,再者上次杀了人,官府也好,附近的术士们也好,都追查过她的下落,要将她捉住杀死。
这件事情自过了年,到了春天才慢慢消停下来,有思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不能轻易再杀人了。
不过还好,眼下她又有了新的生存技巧,便是去到城里,带上她捡到的一只碗,同个瘸了一条腿的老乞丐,坐在街边上要饭,这种日子虽然三餐不继,但是也不至于饿死,相对比杀人来说,还安全的多,并且有趣的多。
而且,那老乞丐教了她很多东西,比如要饭时要将脸抹的又黑又脏,被追着打时,跑哪条路又快又安全,讨到了馒头不要急着下咽,要在嘴里嚼上三五十下,显得即尊贵又有仪式感,还会觉自己吃了许多饭。
如今一晃大半年,她已经成了这偌大的永州城里,数一数二的讨饭能手,坐在街上的稻草堆里,晒着暖春的太阳时,有思才感受到冥海的先祖说的没错,冥海以外的世界,确实明媚又温暖。
可这个认知,在天气入了夏的时候有思便不这么认为了,太阳炙烤着大地,简直要将她的身体烤干,找了个阴凉刚刚躲避了太阳,轰隆一声闷雷来了,天气一下子暗下来,瓢泼大雨跟着下了起来。
有思躲在一处桥洞里等了半天,终于等的如撒癔症般的老天雨过天晴,才捡起自己那只被雨水刷洗的干干净净的碗,朝着居住的破庙里去了。
近日里那老乞丐身体不好,看样子一命呜呼就要登天,头咽气之前盼望着吃顿饱饭,所以有思一天里没有吃,等着路人施舍了铜钱,想给老乞丐买个包子,让他吃饱了肚子再死。
可眼下一场大雨,一下子将街道上的人泼回了家,好大一会儿也见不着一个人的影子,于是有思拿着破碗,准备回去。
回到破庙之后,有思发现那老乞丐已经说起了胡话,人类或许生来就有诸多情感,临死了还放不下,哭爹喊娘一顿,又嚷着肚子饿。有思觉得,人类果真也如她的祖先说的那样贪婪,她是妖兽,吃一个馒头可以顶上三天,这老乞丐就不行了,吃一顿是一顿,饿上两天就开始眼睛发慌嗷嗷叫唤。
于是有思又拿着碗出去,想着给老乞丐找些吃的,免得夜里又开始哭了,吵得她睡不着觉。
刚出了破庙走了没多远,有思便见一群孩子追逐打闹着,为首的孩子手里拿着几个糖果,正在给一起玩儿的小伙伴儿们分享。
有思围在里面,等了半天,那拿糖果的小孩儿一颗都没有分给她。
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跟着的大人,有思便想着,没有包子,给那老乞丐一块儿糖吃,他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眼下她欺负个小孩儿,也不会有人捉住打死她的。
这样决定了,有思几步上前,叉腰拦在那小孩儿面前,呲着牙,凶神恶煞道:“小鬼,把你的糖交出来!”
那几个拿糖的小孩儿见有思披头散发凶神恶煞,一撇嘴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将手中的糖果扔在地上,撒腿跑了老远。
有思不忘了叉腰提醒道:“小鬼,不要告诉你们的父母,不然下次看见,我就把你们吃掉!”
恶狠狠威胁罢了,那小孩儿哭的更甚,跑了不见踪影。
有思蹲在地上,忙将糖果一颗一颗捡起来,眼看就差最后一颗落在水坑里的了,忽听的一阵马蹄声近了,还不等有思将糖果捡起来,便有人策马从有思面前飞驰而过,将掉在水坑里的糖踩了稀碎,捡都捡不起来。
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水渍,有思站起身来,朝着那策马而过的人大声吼道:“你赔我的糖!”边喊着,快步朝着那骑马的人追了过去。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追赶的声音,骑马而过的几人将马儿呼停,调转马头看向有思,其中一个中年侍卫模样的问道:“小乞丐,你吼叫什么?”
有思理直气壮,指着一个公子哥模样的道:“他踩了我的糖!你们要赔我的糖!”
踩了糖的公子看看有思,不屑道:“你的糖?抢来的东西,是你的么?”
有思生平最不愿意与人理论,一口咬定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得赔我。”
“我若不赔呢,也吃了我?”
有思凶神恶煞咬咬牙,“对,吃了你!”
“呵呵呵。”马上的公子笑了几声,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朝着有思扔过去道:“小乞丐,我今天心情好,这是赏你的,以后若是让我再看见你抢东西,可是会剁了你的手的。”
这人语气和善,说出的话却有着几分狠意,不过听在有思耳朵里,显然不如那锭掉在地上的银子有吸引力。
赶忙弯下腰去,在雨后刚刚积成的水坑里将银子捡起来,有思欢喜的想着,她不仅可以给老乞丐买包子,或许买只烤鸡也可以了。
有思高兴的呵呵笑出声来,抬头看去,见方才骑马的人已经走远了,于是将银子上的水在自己衣衫上擦了擦,大摇大摆的重新去到了城里。
做买卖的人不管有思这个小乞丐怎么得来的这么一锭银子,但凡有买卖做,钱是钱,管它是谁的钱。在街上转了几圈,有思不仅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还买了一只烧鸡,半壶酒,还有几块零碎的酥糖,一并抱在怀里,朝着他们居住的破庙里去了。
回去之后,有思将东西摆在那老乞丐面前,唤他起来吃的时候,发现那老乞丐已经不哭了,整个人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有思将手放到那老乞丐鼻息间探了探,发现老乞丐已经死了多时,终究还是做了个饿死鬼。
将烧鸡扔在地上,有思哈哈的笑话了那老乞丐一番,笑他果真是个赖命,哪怕多等一个时辰,说不定还能享享福,只可惜命不由人,怪不得谁。
坐在地上,面对着老乞丐的尸体,有思吃了两个包子,一整只烧鸡,最后摸着撑到发圆的肚子,觉得心里有些难过,突然之间,很想回去冥海,那里虽然冷了些暗了些,却终年一样,不至于像人间这般变幻无常,美好的时候仿佛做梦一样,残酷的时候,又割的心头疼的慌。
在某个乱葬岗上,有思拖着老乞丐的尸体,据说人死了讲究埋个风水宝地,有思也分不清人间的风水宝地是什么,便见哪个坟头野狗撒的尿多,便挖了个坑,将老乞丐也装了进去。
听闻着人有来生,有思觉得,若这老乞丐不是倒了八辈子霉,下辈子可能就不做乞丐了,他或许会变得吃喝不愁,就像村子里那些拿着糖的孩子一样,和之前骑在马上,那些财大气粗的人们一样,估计到那时候,就不认得她这亲传的乞丐弟子了。
死了的人死了,有思还得活着,于是有思继承了老乞丐的那只破碗,又开始在街头日复一日,过起了熟练的乞讨生活。
有时候在草堆里打着睹儿,听到碗里有人给了一枚铜钱,有思便会忍不住朝着身边道:“老乞丐老乞丐,你看我有钱了。”
可是耳边却没有再传来那句熟悉的,“小乞丐,你莫要太得意。”
这一变化,让有思觉得,讨饭的生活都格外无趣,她开始“不务正业”,每天里就去街上坐一小会儿,然后在庙中睡一觉,最后琢磨着,去哪里寻一寻回冥海的方法。
期间 ,有思也碰见过山林村庄里的其它小妖,飞在天上的鸟儿告诉她,或许跳到水里就可以回去了,水里的鲤鱼精告诉她,说不定爬到山上就回去了,方法千千百百种都试了,有思却依旧留在人间,没能回去。
有思:二
从炎炎夏日,一直到入了秋,再从秋天,慢慢进了冬月,有思还是没有找到回冥海的方法,甚至连乞丐的本职都没有做好。
大雪重新覆盖了大地的时候,北风带着寒气在屋外吹的呜呜作响,有思窝在破庙的稻草堆上,将手边凌乱的稻草一根根排列整齐,在排到第一百零六根的时候,听着破庙外头有脚步声进来,似是雪已经下了很厚,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着。
进门的脚步声有些零乱,来人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这种情形的脚步声有思听过,那老乞丐没能讨到饭,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走路就是这样虚浮。
稍后,来人夹带着一股寒风进了破庙,有思摆着稻草的手一停,闻到空气中有极淡的血腥气。
利落的从稻草堆里爬起来,有思趴在贡台上朝门口看去,见进门的是个锦衣男子,后背心上血迹淋漓,似是被人捅了个窟窿,墨色的头发也在奔跑中散乱着,掺杂着鲜血和白雪遮在脸上,看不清楚面容。
有思想想老乞丐之前教的,先朝着那人道:“喂!这破庙可是我们的,你要是在这里避避风雪可以,但是不能长住,知道吗?”
来人听到有人声,身体一颤,透过杂乱的头发,抬眸看了九思一眼,似是神情一瞬陷入回忆,然后跌跌撞撞朝着有思扑来。
有思呲牙道:“你要是来硬的,我可不怕,大不了吃了你,让衙差和那帮术士再抓上半年!”
浓浓的血腥味逼近了,有思刚要呲牙去咬那人的脖颈,便见对方手指颤颤,从腰间摸索半天,然后掏出一块儿油纸包着的糖来,朝着有思蛊惑道:“不要声张,若是躲过了抓我的人,这糖就是你的。”
有思看看那糖,舔了舔嘴巴,眼珠子转了几个来回,一伸手接过糖,点点头痛快道:“好。”
应下了,四下里看看周围除了这贡台,也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只除了方才她在地上窝着的那团稻草。
有思指了指自己的稻草堆,朝着男子道:“要不你藏这里头。”
男子重伤难行,知道自己怕是难逃此劫,但也不甘心就这样等死,便只好顺着有思指的方向,过去躲在角落里,用稻草掩住了身体。
追来的是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脚上穿的却是官靴,只有城中的衙差或者官家的护卫,才能穿这样的统一的靴子,这是老乞丐教给她的,让她要饭的时候,离这些人远一些,说这些人横起来,比土匪还要难缠。
有思向来只是听听,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物种比冥海妖兽还要专横。
蒙面人见了有思,用刀指着她,毫无客气道:“臭要饭的,有没有见一个人进来?”
有思说谎话从来不脸红,“没有。”
“胡说,门外的脚印,分明是到这破庙了!你个臭要饭的说谎!”
有思觉得这人脑子定然被门挤过,既然知晓人到了这里,还问她见过没有,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过虽然对方发现了,但是有思觉得自己毕竟收了人家的糖,老乞丐说过这世上的事情是要讲道义的,就好比张三睡了李四的媳妇,回过头李四找张三算账的时候,若是张三将李四打了,那便是不讲道义,她收了人家的糖,回过头再将人出卖了,也是不讲道义,所以有思连着摇头,睁眼说瞎话道:“我没有看见。”
一个蒙面人看看有思,指着有思手上接糖的时候沾染的血迹,问道:“那你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不说实话,等将那人搜出来,让你这小乞丐为他陪葬!”
有思恼怒了,见蒙面人果真要搜她的地盘,便道:“你们要是进来找人,没有看到便赶紧离开,这里可是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那人冷哼一声,“我看阴曹地府才是你的地方吧!”说着,向身边人使了个眼神道:“搜!”
“不许搜!”有思态度坚决,“你们不许动我的地方!”
“找死!”那人牙缝里面蹦出几个字,举起大刀,朝着有思的头上砍了过去。
下一刻,血肉破碎的声音响起,那举刀杀人的蒙面人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经被生生捏断了脖子,颈间的皮肤被徒手破开,骨头碎裂几段。
有思杀了人,阴着眼眸道:“这世上凡事要讲道义,可不是我先动的手,是你先要杀我的。”
余下的黑衣人愣神一瞬,没有想到这不起眼的破庙里一个不起眼的乞丐,竟能一招之间杀死一个顶级高手,而且手段狠辣残忍,闻所未闻。
稻草堆下藏着的人也呼吸一紧,引的稻草簌簌,发出了些声音。
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发现了男子的藏身之地,想想完成任务之后丰厚的报酬,便道:“大家一起上,杀了这两个人!”
有思见对方还要动手,便活动活动筋骨,嘴里默默念道:“杀一个是杀,杀一双也是杀,反正都是杀,五六七八个都是杀,大不了我挪个地方,躲到深山老林里,过个百八十年,等把世上这匹人都耗死了,我再出来。反正没有老乞丐,这破庙里也没什么意思。”
嘟囔着,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不消一会儿功夫,几个身手不错的黑衣人,不是被掏了心肝,就是被拧了脖子,还有几个被折了手脚,然后被破庙的门板砸烂了脑袋,总之事后,除了有思,哪个看见了,都觉此时破庙的场景犹如修罗场一般。
片刻过后,破庙里又变得安静了,风声又开始在外面刮了起来,有思到那已经掉了的门板处看了看,发现门框似乎已经断了,不容易再修好,于是便放下,回转身到了那稻草下的男子身前。
有思知道,世间人胆子都小,老乞丐有一次见她徒手杀了一条狗,当场哀嚎一声晕了过去,如今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怕是那人已经吓死了。
不过吓死是他自己胆子小,有思觉得她已经极其讲道义了,就算是这人死了,糖也是该归她的。
扒开稻草,有思看了看,惊奇的发现那人还没有死,也没有像老乞丐一样被吓昏,除了眼中多有惊异,便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有思最不懂得察言观色,也从凡人的眼眸之中看不出什么,见对方只看着她,也不动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警惕道:“咱们可是说好了,你在这里避风雪可以,不能在这里长住,你不能反悔的。”
那人强忍着动了动身子,又跌回了稻草堆里,朝着有思道:“抱歉,我受了重伤,可能一时难以离开了。”
趁那人不能动弹,有思扒开他的衣衫看了看,见那伤口果然逼近要害,鲜血淋漓。
有伤不能走,这倒也有情可原,有思朝着那人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走?”
男子看看有思,“你杀了人,还打算在这里呆着吗?”
有思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我打算去山里躲上几十年。”
“如今大雪封路,山里也不好走,不如你跟我走,去我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找到你的。”
有思警惕心起,有些犹豫。
男子虚弱的抬起手指,从腰里又掏出一块儿糖来给了有思,“我如今身受重伤,必然伤害不了你,你背我去个地方,那里还有很多吃的穿的,还有银子珠宝。”
“果真?”
有思有些心动。
男子道:“我不骗你,若我骗你,你就杀了我。”
有思眼睛一亮,“那可一言为定。”罢了,又想起老乞丐教过她,这世上若是怕人说话反悔,许多都是要画押立了字据的,于是又朝那男子道:“到时候你也同我立个字据怎么样?”
“好!”男子痛快应下。有思也从中,察觉出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由于外面下了大雪,这破庙又不是个常有人来往的地方,有思听着男子指挥,背着他出去走了一段路,并没有碰见什么人。
天色渐晚,有思听那男子的话,两人换到了别的隐蔽处,一直躲藏到了人夜,才朝着城里去了。
一步大一步小,有思咬着牙,有些后悔应下背这沉如死猪的男子,但是想想艰难一时,未来的好吃好喝金银珠宝,也便努力的坚持着。这一刻,有思觉得她不负先祖的教诲,成为世上最执着,最能坚持的妖兽,并且终有一天,她可以冲出冥海结界,血洗仙郡一统六界,坐上至尊之位。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还得等她先回到冥海,才能想办法冲破冥海结界,血洗仙郡,一统六界。
依着那男子指的路,有思觉得自己走了有大半个永州,才在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前停下脚步。
听着男子使唤,有思去唤门,叫了几声,那朱红的厚重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出来个掌着灯笼的小厮,待看清有思浑身破烂衣裳,和满面黑灰嘿嘿直笑的样子,刚要挥手撵了有思走,再一看有思背上背着的男子,单是衣衫,那小厮已经认了出来。
凑近了看了看,那小厮手中灯笼啪嗒一声掉了,手忙脚乱就要去扶有思背上的人,并焦急的朝着里面唤道:“快出来接殿下,殿下回来了!”
有思:三
进了那大宅院里,有思背上的男子被拥护着抬去抢救一条小命,有思则被安排在一间客房里,不消片刻,果然好酒好肉端了上来,还有人伺候着端茶倒水,这生活,莫说做乞丐的时候,就算是在冥海,她也未曾享受过。
有思毫不客气吃吃喝喝了一顿,便等着人将金银财宝送过来,她好背上赶路,就算是不逃到深山里,先逃去别的地方逍遥快活也可以。老乞丐告诉她,讨饭这个职业已经延续了上千年,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地方,哪个天王老子当家,只要有一只破碗,便能重操旧业。
可等了半天,有思也不见有人将金银珠宝送过来,问了个小丫鬟,那小丫鬟又说主子只让把她留下,别的还没有吩咐。
有思便又想着,莫不是那人出尔反尔了?只可惜破庙当中没有纸笔,没能即刻让他立下字据,若是他说话不算话,或者没有救活一命呜呼了,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什么都落不下。
如此一想,有思便开始祈求老天保佑那小子一条性命,她今后的荣华富贵,可莫要泡了汤。
这个愿望在第二天日上高杆,有思还在房中呼呼大睡的时候得以实现。
昨日里被救的那人,让小厮来叫了有思一遍,有思翻了个身,没有起。
那人又派小厮第二次叫的时候,有思“嗯”了一声,仍旧没有起。
第三次那人亲自来了,直接推开了有思的房门到了跟前,有思才睁开眼睛。
入目第一眼,有思觉得这人生的不错,比那老乞丐好看多了,再看第二眼,有思觉得不光比那老乞丐好看,比大街上往来的众多男子都好看,并且这“好看”还有一点眼熟。
再看第三眼,有思蓦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来人道:“是你!你踩坏了我的糖!”
那人眼眸复杂,唇边倒带起了几分浅薄的笑,“我给你的银子,够你买一包袱糖了。”
有思想想也是,看着来人,赶紧道:“你没有死,我的金银珠宝呢?”
话音落了,便见那人一挥手,几个小厮捧着托盘前来,上面白哗哗的,全是银子。
有思忙抓了几个放进怀里,沉甸甸如怀了孕一般,直到放不下了,才朝着那人嘿嘿一笑,准备离开。
那人受伤之后,略显苍白的脸上带起一抹不屑,朝着有思道:“你若愿意留下来,这些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跟着我,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样?要不要考虑?”
有思心头起了警惕,朝那男子问道:“你想收我做小妾?”
其实为人做小妾这个出路,有思有想过,不过做了旁人小妾,就要麻烦的同那人睡觉,若只是睡觉还便罢了,改天肚子大了再生个小的,她怎么回去同冥海的祖宗交代?出来混了这么几年,只找了个凡人生孩子!况且那要找小妾的男人,不是满肚肥油,就是年过半百,找这样的,有思怕坏了自己的后代。
不过有思看着眼前这个,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正在犹豫应下还是不应下的时候,对方开口,果断拒绝了她,甚至眼眸将有思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带起了些嫌弃的意味。
“你误会了,我不过想留下你,做个丫鬟。”
有思想想,“我学过讨饭,别的也不会做。”
“不用你做太多事情。”那人看着有思,眼眸中现出几分精明,“若是有昨天那样的人杀我,你将他们杀死就可以了。”
有思摇摇头,“不能,官府和那些术士会抓我的。”
男子傲然道:“我便是官,哪个敢抓你。”
“官官相护的官是你这个官?老乞丐说如今官官相护的,能只手遮天。”
“……”听了有思的话,男子一时竟无法回应,只叹息道:“或许是吧。”
“那我留下。”有思应道:“不过说好了,金银财宝不能少。”
男子呵呵一笑,“你要什么便能给你什么。”说着一招手,手下人拿来了一张纸,白纸黑字递给有思道:“这是你要的字据,你按上手印,我们便说定了。”
有思将那字据拿过来看,果真和那老乞丐说的一样,是白纸黑字不假,于是也十分痛快的在上面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罢了,见事情已定,男子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有思。”
“有思,倒是一个好名字。”
有思反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话问出了,一旁边伺候的人忙道:“你该唤声主子,或者殿下。”
“无妨。”男子在这方面倒是宽宏大方,“我姓赵,单名一个昭字,赵昭。”
有思点点头记下,吸了一把鼻涕,“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赵昭有些嫌恶的看着有思道:“我不喜欢身边的丫头这么脏乱,你先下去洗个澡吧。”
“可……”有思犹豫一瞬,刚想说老乞丐分明说过,乞丐是不能总洗澡了,但一想,她已经从乞丐变成了丫鬟,洗个澡也就洗吧,于是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一旁引路的丫鬟,去暖室里洗澡了。
温水里泡了半天,换上一身花红柳绿的衣裳,有思学着一旁烧水婆子的模样,把长发在头上挽了个大大的发髻,谁知赵昭身边的大丫鬟如月过来,将头发给有思打散,重新给她梳成了少女的式样,并且告诉有思,她们主子身边伺候的,都是未曾出嫁的姑娘。
跟那大丫鬟如月学着,迈着细碎的步子去到赵昭的书房,到了门口,如月将手中捧着的托盘放到有思手中,吩咐道:“你不用做别的,伺候主子起居时一些简单的事情就好,若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
有思看了看托盘上的茶,再看看要离去的如月,悄悄问道:“这人难伺候么?会欠银子不给么?”
如月笑笑道:“主子为人很随和的,至于银子。”如月掩着唇笑的更欢了,“不会少了你的。”
有思放下心来,想起老乞丐的话,嘴巴要时时刻刻甜一点,那样才能有饭吃,于是有思朝着如月甜甜的道了声,“谢谢如月姐姐。”
如月轻笑一声,脚步轻盈退了下去。
有思两手端着托盘,看看面前紧闭的门,像模像样的朝着里面唤了声,“主子,主子,茶来了。”
里面的人似乎静了片刻,适应了这新声音,开口道:“进。”
有思伸出手想要推门,奈何松开一只,抓着托盘的手便有些不稳,托盘上七分满的茶水斜了角度,险些就要洒下去。
有思忙收回手,用两只手托住,等了一瞬,又朝着里面唤了声,“殿下。”
里面的人似乎被扰了思绪,言语带着微微烦躁,“进。”
有思听着声音,确认对方不会帮她开门,于是干脆一伸脚,轻轻踢开了房门。进去了,手里端着托盘,又伸脚一勾,将房门关上。
赵昭看着这一系列动作,微微蹙起眉头,目光从有思脚上慢慢移到腰身,最后落到脸上时,怔了那么片刻,很快又将目光挪到了书案上。
有思察觉到赵昭的目光,自豪道:“是不是很好看?有好几个人见了都想娶我做小妾,就是因为我长的好看,所以老乞丐叫我一定将脸涂黑了。”
“一般姿色。”赵昭似乎及不经意的评价了这一句。
有思赶忙道:“那你多看看,我可能是比较耐看的那种,越看越好看。”
赵昭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手指轻叩着桌面,言简意赅道:“茶。”
“哦。”有思应了一声,迈着刚刚学会的小碎步过去,将茶水颤颤巍巍端到赵昭面前。
赵昭端起杯来刚要喝一口,却听有思在一旁好奇道:“我在药堂门口要饭的时候,那里的老大夫跟人说,刚喝完药不能喝茶,会减轻药效,你这样,是因为不怕苦,喜欢多喝药么?”
端着茶杯,赵昭未曾应答,听有思又道:“那药我也吃过,我见许多人都喝药,待他们将药渣滓倒了,我也去尝过,险些让我将刚吃的馒头吐出来。”
赵昭放下手中的茶,没有再喝下去,随手打开一封信,刚要展开,还未看,便听有思又道:“你在那破庙里给我的糖很好吃,比街上卖的和从小孩子手里抢的,都要好吃。”
赵昭眼眸一暗,神思一瞬有些飘离,似是对着有思讲,又似是喃喃自语道:“那是宫里做糕点的师傅专门做的糖,市面上没有的。”
“哦。”有思有所了解,又好奇道:“那殿下你也爱吃糖么?逃命都带在身上。”
“不。”赵昭只简单应了一个字,便低下头去,没有下文了。
有思对哪里都好奇,刚要开口再问别的问题,便听得赵昭道:“要是再恬噪,就扣你的银子!”
“凭什么?”有思不服气。
赵昭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字据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你若做的不好,我有权利扣你的银子。”
究竟有没有写,有思不清楚,但是想想,既然收了钱,就要将事情做好,若是做不好,人家扣银子也在情理之中,老乞丐教过她要讲道义,有思觉得她是个讲道义的人,便听话的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了。
有思:四
日复一日整月有余,有思乍一看上去俨然已经成了个合格的丫鬟,这府上最优秀的丫鬟如月什么模样,有思便学成了个什么模样,府里的人都感叹有思一个小乞丐,竟是有着这么灵巧的心思。
为这点,有思倒并没有觉得多么骄傲,因为当初跟着老乞丐学讨饭的时候,学了足足有两月有余,才能适应讨饭的生活,所以学这些个端茶倒水的小事,比起流行了千百前的讨饭事业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了大巫。
赵昭也确实应着承诺,每个月头儿上都会给有思一大笔银子,有思怀着揣着银子出去花,买烤肉烧鸡,买花红柳绿的衣服,买永州城里最好的酒,吃过了喝过了,最后又买了几个包子,去到了老乞丐的坟前。
到了乱坟岗的时候,有思发现这里多了好几个坟,而她已经忘了将老乞丐埋进了哪个坟包里,不过幸好,有一只野狗过来了,在一处坟包上撒了泡尿,有思当即认为这是个风水宝地,想来就是老乞丐埋身的地方,于是便坐在坟包上,吃吃喝喝了一顿,同老乞丐说了说话。
有思知道,其实凡人死了之后,是要入黄泉重新轮回的,如今过了一个多月,怕是那老乞丐已经投了胎,根本没人听她在说什么,这么一想,有思感觉全永州里最好吃的烤肉,都有些没了味道。
一只狗恰时过来,似乎不满有思占了它刚占下的地盘儿,一抬腿又撒了一泡尿,有思闻着那狗浓浓的腥臊气,想起了老乞丐最后两天里也是屎尿不由自己,似乎就是这个味道,于是有思便将半只烧鸡递给了那狗,又给了那狗几个包子,看着野狗狼吞虎咽的吃相,那姿态也像是老乞丐吃饭的时候。
于是有思决定,以后要常常来看望这只狗。
赵昭给的银子,显然只用来买吃喝和杂物,根本花费不了多少,于是有思很多的银子便又剩了下来,有思一开始将银子藏在枕头被褥下面,可第二天起来硌的身上都起了青紫,于是有思又将银子放在了个木箱里,一把锁锁上,才安了心。
看着满满的一箱银子,有思还想着钱明明这么好挣,为什么当初做乞丐的时候,连一两个铜板都讨的那么艰难?老乞丐曾说过,良心钱难挣,黑心钱好挣,有思觉得自己不是个黑心的人,于是便觉得,定然那赵昭是个黑心鬼,所以他才有这么多的银子。
这整一个月里,她其实也没出了多少力气,给赵昭端去的茶水,有时候她稍微说两句话,对方就没了胃口,于是茶水便沦到了有思口中。
一开始的时候,有思还伺候过赵昭睡觉,夜里他往那儿一站,大丫鬟如月悄悄告诉她,要伺候主子更衣,说罢便静静退出去了。
有思一听,当即明白了,过去几下就给赵昭将衣服扒了个精光,里衣的上衣都脱了,裸出胸膛来,有思给他脱裤子的时候,那赵昭还变了脸,与她过了几招,最后气急败坏让她滚出去,有思才乖乖出了门,看着那仅剩的裤子,觉得做事做不完全,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一个月里,也有那么一两个刺客前来刺杀赵昭,不过还未等有思出手,赵昭身边其他侍卫已经将人抓住,为此有思还向赵昭说明,钱不能少。
夜里的时候,赵昭会在书房一直待到很晚,如月告诉有思,主子不睡,她便要陪着,于是有思便在赵昭看书本的时候,窝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瞌睡。
梦里,她已经回到了冥海,并且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冲破了冥海结界,在仙郡大杀四方,正准备坐上至尊宝座的时候,忽听得耳边如惊雷一样“啪”的一声,把有思从梦中惊醒。
有思睁开眼睛,见赵昭将书本摔在了桌上,十分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又翻开一本接着看了起来。
这一下子扰的有思睡意全无,起身在书房里走走转转,顺手翻开几本白纸黑字的书看了看,觉得并不能看出一朵花儿来,于是又放回了原地,百无聊赖。
“你识字么?”
寂静的书房里,赵昭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却由于赵昭平日里极少同有思说话,一时间,哪怕就只有两个人,有思竟没有反应过来问的是她。
没有人回应赵昭,于是赵昭手中的书又随手摔在了书案上,带着几分威严唤道:“有思。”
有思反应过来,同如月那样有了差事时,迈着平稳的碎步小跑过去,问道:“主子您叫我。”
“你识字吗?”
有思一听,点点头,“自然认识。”
赵昭有些疑惑,将书本随意翻开一页,放到有思面前,“念一念。”
有思将书本拿起来,从第一列看到第二列,又从第二列看到第三列,终于在这一页即将完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大”字,便高兴的指给赵昭道:“我认识这个,这个念大,老乞丐就认识这个字,是他教给我的。”
赵昭从有思手中拿回书本,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有些鄙夷道:“就认识这一个?”
“不是,有三五个。”
赵昭点点头,虽然没有再说什么,有思却觉得他这副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说了无数话的表情分明是在小看她,于是嘟囔道:“不过是没人教我,要是学,我也能学的会。”
“那好。”赵昭似乎今日事务不多,也难得来了兴致,“这篇文章,我只念两遍,你若是记得住,我便亲自教你。”
“好。”有思点点头,开始聚精会神将眼睛盯在书本上,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指着上面的字道:“你念吧,我准备好了。”
赵昭抬头看着有思的眼睛,开始背诵文章,一字一句,速度匀整清晰。
有思听着赵昭的声音也好听,像是冥海之中海螺里的浪潮声,低沉又清晰,似乎还带着一丝海的广阔和威严。
两遍念完,有思蹙着眉头在细细回想,还未开口,便听赵昭道:“今日不急,待明日一早,我再问你。”
有思一听,立马合上书本,问道:“那我们可以睡觉了么?”
“嗯,回房。”应罢了,赵昭又抬起头来看了有思一眼,觉得最后这一句话里的“我们”,有些不太清晰的意味在里面,但是细细掂掇,也不过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交谈。
自有思跟在了赵昭身边,住处就换在了赵昭一旁,两人隔着个木板的围挡,平日里守夜的丫鬟就睡在那里,随时等着赵昭的使唤。
如月说,之前她便是睡在这里,因为有思来了,才搬了出去。有思想着,这凡世富贵人,说不定比九天之上的神仙还要懂得享受,赵昭那正好的年纪,外面守着如月这么好看的姑娘,这其中难免会生出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来。
有思听老乞丐说过,说一些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一辈子连个名分都混不上,有时候就算是指给了一些小厮做媳妇,日子过的也不算好,曾经因为老乞丐这句话,有思还打消了去有钱人家做工的想法,老老实实蹲在街头,恪尽职守的做一个乞丐。
刚开始时,有思觉得如果赵昭想对她做些什么,那必然不行,万一她肚子大了生出个小的,一来带在身边累赘,二来将小的留在人间她心里放不下去,若是带回冥海,那里环境恶略,一个人类的孩子,必定难以生存。
有思认为自己是个深谋远虑的人,所以就该将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扼杀在摇篮里,待她回了冥海,还要找一个高大威猛妖力强大的妖兽,再生出个天赋异禀的孩子,继承他们冲出冥海结界血洗仙郡,坐上至尊之位的信念。
然而连番这么多天,事实证明有思多虑了,那赵昭分明对她未曾起了半点兴趣,有思也曾细细观察过原因,当她看到如月饱满的胸脯,再低头看看自己时,有思觉得或许她找到了答案,也便放下心来。
或许整个府上,有思是唯一一个起的比主子晚的人,如月和其他几个伺候的丫鬟端着脸盆毛巾进来半天,有思才磨磨蹭蹭从床上起来。
乍一起床,似乎美梦还停留在脑海意犹未尽,有思半眯着眼睛去了赵昭房中,摸索着将外袍腰带一件一件递给赵昭,迷迷糊糊之间,听见赵昭问话,“昨日的文章,可还记得?”
有思点点头,边回味着自己的美梦,边开始背了起来,直到觉得身边没了动静,以为赵昭已经离开了房间,正儿八经睁开眼一看,见赵昭正站着,神情有些僵怔,吃惊的看着她。
良久,赵昭回过神来,低声感叹一句,“慧极近妖。”
有思嘿嘿一笑,心中赞叹这赵昭有些眼光,她的确是妖,还不是个普通的妖,她可是冥海之中传承了上古尊贵血统的妖。
正自我优越着,有思听赵昭又道:“提前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回京,你和廉疏跟着我。”
有思:五
入了腊月,寒风吹的更紧,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要多一些,赶路走了不过三五天,又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白雪堆积没到了人的小腿,车马打滑不能向前,只得住在村镇的一家客栈上,等着雪过天晴,路面化开。
有思抱着手炉坐在门前,极有耐心的看着雪花簌簌的落下,她来人间第一个年头的时候就是冬天,那时候她没有地方可去,觉得人间似乎就是这么寒冷萧条的模样,到后来与老乞丐住进了破庙,比露宿街头好一点,却也是冷的直打哆嗦,哪里还有兴致欣赏雪天的美景。
如今倒是不一样了,有思拢了拢身上厚厚的棉披风,将手中装了木炭的小手炉裹在里面,觉得暖意融融,舒心惬意。
这披风是她在永州城里要饭的时候,看见个富贵的太太穿过,那时候有思看着大红的披风喜庆鲜艳,觉得十分好看,当时老乞丐说她要是穿上,绝对比那腰如水桶的富贵太太好看,只可惜做乞丐的吃饭都艰难,这辈子都不可能穿上那样的衣裳,有思觉得做一行就要像一行,于是便打消了穿那衣服的念想,一心一意好好讨饭。
眼下就不一样了,有思有了钱,除了吃吃喝喝,然后就是到那做衣服的铺子里,做了件一样的披风穿上,回到府中见如月穿了件水绿的小袄,有思也觉得非常好看,又返回铺子里,做了件一样的出来。
临行的时候,赵昭看她大红的披风里面配着绿色的小袄,还惊艳的多看了几眼,有思为此沾沾自满,觉得自己格外好看。
赵昭的贴身侍卫廉疏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据说在赵昭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为人忠厚,还是个热心肠,一路上与有思在一起的时候,眼神跟看女儿一样亲切,知晓有思是个馋嘴巴,一路上到了哪里,都会热情的告诉有思这个地方的什么东西最好吃,哪家做的最好,几天下来,有思喜欢廉疏,比赵昭要多的多的多。
此时,客栈的厨房里刚炖了几只山里肥硕的兔子,廉疏给赵昭房中端了一碗,然后让小二在大堂上了几碗,叫了门口的有思过去。
有思闻着香气过去,伸手就要拿起一只兔腿来啃,却被廉疏先她一步拿了起来,然后用割肉的小刀将兔肉片下来,放到有思面前的碗中。
“丫头,进了京规矩就要多些,有时候我们做下属的出了差错,便会牵连到主人。在永州的时候大大咧咧没有关系,从现在你要多加注意,通晓些分寸,不然到时候再害了自己。”
有思用筷子吃着兔肉,嘴巴上沾满了油水,听着廉疏苦口婆心的话,将头点了点,然后朝着廉疏道:“廉大叔,你这样子好熟悉,好像,好像……”
廉疏爽朗一笑,“好像什么?”
“好像个老乞丐!”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说不定会不高兴,但是廉疏性子直爽,一听有思这个形容,仰着头哈哈的大笑了几声,直笑的楼上赵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墨蓝锦衣的赵昭立在门口,低头看着围在桌前吃着兔肉说笑的两人沉默不语。
廉疏意识到自己或许声音大了,扰了主子,便赶紧收紧了嗓门,有思后知后觉,问廉疏道:“廉大叔,京都有讨饭的么?”
“有。”廉疏叹一口气,应了一声,“这天下到了哪里,都会有不好过的。”
“那便好。”有思放下心来,“若是到时候丫鬟做不下去了,我就还去讨饭,反正有的是经验。”
廉疏一听,赶忙劝道:“别这样说,跟过主子的人,怎么能去讨饭呢。”
“怎么不能?”有思有理道:“老乞丐说这世上风水轮流,说不定哪天等主子没钱了,也得去讨饭。”
这话一说,廉疏不顾有思满口油水,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再一抬头,见赵昭已经站在了身边。
廉疏松开手,朝着客栈的伙计道:“再来一碗兔肉,添一双碗筷。”
“好嘞,客官您稍等。”那小伙计敞亮的声音穿过大堂,朝着后厨里去了。
不一会儿,兔肉和碗筷都端了上来,小伙计眼力灵活,还上了一坛酒水。
闻着酒水的香气,勾起了有思肚子里的馋虫,一巴掌拍开酒封,边给自己倒酒,边道:“老乞丐说酒是这世上最好喝的东西,我后来买来尝了尝,也果真不错,书里写诗的人都说赏白雪温美酒最有情调,我们今天也尝一尝。”
一碗酒刚刚倒满,有思还没有来得及端起来喝一口,又被廉疏端开,放到了赵昭面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有思一眼,嘴皮子不出声音,默念了“规矩”两个字。
有思也意识到这点,干笑两声,讪讪的看着赵昭,见他低头看了自己面前的酒水片刻,然后抬眸看着她道:“书里所说,你倒是学的快。”
虽然腔调听上去有些别有深意,但是不影响有思将这句话完完全全听成夸赞的意味,看看廉疏,想起规矩两字,便虚伪的夸赞道:“是主子念的好。”
这话说了,赵昭“哼”了一声没有回应,一旁的廉疏悄悄给有思竖了竖大拇指,肯定了有思谄媚的行为。
几碗平平常常的兔肉,一坛普通不过的水酒,几个人围着桌子一直坐到夜色起了,才各自回房歇息下来。
期间的时候,赵昭不多说话,只偶尔插上两句嘴,廉疏不停的同有思讲着他走南闯北的所见所闻,有思时而哈哈大笑,时而被惊的说不出话,到最后的时候,有思甚至还同廉疏学会了行酒令,两个人兴致高涨不亦乐乎,最后廉疏被有思几坛酒灌醉,输的一塌糊涂。
入了夜之后,纷纷飘落的雪花也渐渐停了下来,有思将身体缩进被子里,只留个半个脑袋在外面,闭着眼睛听着外面树枝上的雪堆积的多了,承受不住,开始有细弱的枝条嘎巴一声折了,带着大团大团的雪掉落下来。
听着听着,有思神思开始慢慢飘远,似乎随着欢喜热闹的声音,她嫁给了北海最勇猛的妖兽,然后她的肚子便大了,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在生到第九个的时候,脑子里警觉的那根神经,听着屋檐下有踏在雪上发出的轻微的脚步声,而且这声音分明刻意放的极轻,生怕惊动了周遭的一切,哪怕树上的鸟雀。
紧接着,利刃出鞘时,锋利的摩擦声响起,虽然极其细微,但也逃不过有思的耳朵。
有思躲在被子里,数着来了五六个人,似乎都算的上是人间的高手,有个最厉害的,踏雪只行了八步,便已经从几丈之外到了墙根底下,然后嗖嗖的扔了几条绳索在屋檐上,用轻功攀着绳子,去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隔壁的房间!
有思嗖的一下子坐起身来,隔壁不是赵昭的房间么!
想到这里,有思的身体已经快脑子一步,呲牙咧嘴做出凶狠的模样,过去一脚踹开了赵昭的房门。
果然,原本躺在床上的赵昭已经与那些偷偷潜入的人动起手来,只可惜房间狭小,对方人数多身手也不错,赵昭很快便落了下风。
听见门咣当一声开了,那些刺客分神一瞬朝着门口看来,见来的是个女子均是一怔,而后更为惊讶的,发现进门的女子,竟是一把掐断了他们其中一人的脖子,而且出手快速,只见残影一过,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若是在之前,有思觉得杀了人,肉是要吃两口的,不然等发臭之后便难以下咽了,可是如今她整日里酒足饭饱,便不再喜欢吃生肉了,只掐死了那刺客,并没有动口。
有两个蒙面的刺客一见,举着刀向有思这边砍过来,余下的几个继续刺杀赵昭,并且招式狠厉,恨不能将赵昭碎尸万段。
有思有些生气,原因不过是赵昭还有一个月的俸禄没有给她,若是赵昭死了,她问谁去要?
刀锋劈向有思眉间,削断了有思飘在额前的一缕长发,有思咬牙切齿,扑上去伸手去捶那人的脑袋,恶狠狠的道:“你赔我头发,赔我头发!”
被捶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回应有思这句话,便已经没了动静,整个脑袋软塌塌的,像是头骨已经碎裂,拢不成形状。
另外一人见此情形,吓的瘫坐在地上,哭喊哀嚎着不敢上前了,有思将目光放到赵昭那边,见其中一人已经被赵昭杀死,另一个手中长枪耍的利落,招招直刺赵昭要害。
“找死!”
有思快速扑上前去,一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枪尖,腰背宽广的男人被一个小女子模样的有思握住兵器,竟是使了浑身力气,都没能将长枪拔出来。
待对方的眼神看着她从狠厉变成惊恐,有思手下一用力,徒手将那长枪的枪尖折断,一晃身形向前,刺进了那蒙面人的胸膛,对方一声惨叫还没有发出声来,那枪尖已经极其利落的拔出,割断了他的咽喉。
有思了结了对方,回过身见赵昭已经将最后一人杀死,此时脸上沾满血迹,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刺客,亦有些惊恐的看着有思。
良久,在有思都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赵昭从腰间掏出一颗糖来,剥开糖纸,朝着有思伸出手去。
有思看着那糖,要了许多次赵昭都不给,如今这么主动,便赶紧凑过去,一张口含住赵昭指尖的糖,甜的眯起了眼睛。
有思:六
一大清早,廉疏就愧疚的要死要活,恨不能拿刀抹了脖子或者用头撞了案子,后悔自己睡前喝下那么多酒,夜里让他的主子赵昭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如今虽只折个半块儿指甲,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真真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有思和赵昭在一旁坐着,边吃着客栈厨子大早上起来新烙的饼子,边看着廉疏在客栈的大堂里,哭丧着脸,转了一圈又一圈。
作为主子的赵昭只字未曾指责,但越是这样,廉疏心头的愧疚愈发难受,发誓今后滴酒不沾,恨不能夜夜睡在赵昭身边。
一旁的有思倒觉得廉疏这样没有必要,反正他喝醉了,她又没醉,赵昭不过掉了一截指甲,过几天就又长回来了,何至于这样一惊一乍。
廉疏总觉得这次是有惊无险,若是再不紧紧心神,哪天没有一万有个万一,事情可就糟了。
连着一两天,有思听廉疏的忏悔,听的耳朵里长出了茧,终于盼得雪过天晴,道路晒了半天渐渐化开,一行人上了路后,才总算耳根清净。
路上的时候,有思觉得赵昭或许是觉得她穿着红斗篷绿罗裙的样子好看,太过扎眼,总引得路边人都向她看,所以才让她坐进车子,同他坐在一起。
有思闻着赵昭衣衫上有着淡淡的皂角味道,忆起昨夜里的糖果,第无数次的问他,“你那糖还有么?”
赵昭一开始轻阖着眼睛,听见有思说话,未曾睁开,直接道:“没有。”
“真抠门儿。”有思嘟囔一句,没有接着再要。
赵昭脑海里忆起昨夜有思杀人的情形,似乎比之第一次还要直接残暴,而且行动手法,有些超出了高手的范畴,但是细看,有思又确实是一个年少的姑娘,身上并没有常年练武之人才有的干练气息,反倒有时候故作凶猛,像是一只小兽,有时候又慵懒的,像是一只饱饭的猫儿。
他承认,其实昨夜里他也被惊到心魄,但是那一颗糖,又让他心头的情绪慢慢缓了下来。
赵昭忽然发现对于自己这“重金”聘来的丫鬟,除了知晓她是那破庙当中的乞丐,其它的竟是一无所知,派人去查,至多也就能查到一两年前,仿佛一两年前,永州城里突然就凭空多了这么个人。
不经意的叹一口气,赵昭也觉得他如今果真到了危难时刻,若是放在以前,他这般谨慎小心,又怎么会让有思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跟在身边,但赵昭至少也能肯定,有思不是那些人派来的,就是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已经救了他两次了。
看看有思像普通女孩儿一样,听到没有糖便不自觉撅起了嘴巴,不时掀开车帘,看看道路两旁的风景,寒风吹进来的时候,又赶紧放下,冷的缩缩脖子,恨不能将整个脑袋都用斗篷裹起来。
“你的父母,还在吗?”
有思搓搓手,听赵昭问她话,便摇摇头道:“不在了,我也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
“你的家乡,就是在永州吗?”
“没有。”有思神秘道:“在很远的地方,你这凡夫俗子去不了的。”
赵昭头一次听有人用“凡夫俗子”这个词语来形容他,便问道:“你从小到大都在要饭么?”
“不是,我也是近两年才学会要饭,之前都是吃肉,吃果子。”
赵昭将眼眸里的情绪暗暗压下,似是带着几分玩笑,不经意的向有思问道:“我看你的身手,有些不像寻常人。”
有思玩心起了,反问道:“那你看我像什么?”
赵昭言语沉沉,出言道:“像妖。”
有思看向赵昭,一时惊奇的,像是之前讨到了铜板后拍那老乞丐的肩一样,高兴的拍着赵昭道:“你怎么知道!”
“你是妖?”
“是呀。”有思点点头,满口承认,为了自我证明,还朝着赵昭呲牙做了个最凶恶的表情,问道:“你看我凶不凶,够不够吓人?”
有思这样一闹,赵昭心头反而疑惑了,若是她连连否认,说不定他会更加生疑,如今满口应下,样子反而 有几分像是在说笑。
可不管怎样,赵昭觉得,如今他每一步都在兵行险招,又何惧用一个有思呢。
由于路上积雪重重,赶了一天的路,过了几个小镇,才到了下一个城里,而这里雪下的似乎要少一点,经行人一踩,已经化了七七八八,不过天色渐晚,有思一行人还是寻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这次住的这个客栈,似乎与赵昭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那客栈的掌柜见了廉疏就已经开始行礼,见了赵昭,更是恨不能将头磕进土里,而且不仅是这小小的客栈,有思觉得自踏进了这座城,赵昭明显比之在路上的时候,更松了一口气。
有思不管那么许多,见廖缜和后来来的一批人守着赵昭,到了城中第一件事情,就是怀里踹着银子,去了大街上潇洒。
来之前,廉疏便跟她说这里的糖糕最好吃,一层黄米一层红豆再添一层蜜枣,上面满撒着白糖,让格外爱吃甜食的有思十分向往。
在街上打听了一番,寻到卖糖糕的门店,有思饱餐了一顿糖糕出来,又给廉疏和赵昭带了一些,打算转悠一圈准备回去,奈何乍一出了那糖糕店家的门,有思霎时间有些倒不清方向,分不出南北。
凭着直觉,有思朝着一条巷子走过去,穿过窄小的巷子,到了一处花红柳绿的街道上,之所以说花红柳绿,是有思觉得这里的门店装饰的比之她穿的还要花哨,腊月里几个衣裳单薄的姑娘倚在门口,抖落着帕子上的脂粉味,往店里面招揽顾客。
在永州要饭的时候,有思就见过,知道这是人间的妓馆,男人到里面花钱消遣,女人到了里面生不如死。
有思想想,老乞丐说过不让她靠近,那她便离远了走,万一被捆进去灌下**汤卖给哪个糟老头子,那她岂不是亏大了,实在是要卖,也得是赵昭那样的。
想着赵昭,有思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一个妓馆的老鸨子见有思慢慢踱在门口,再看看有思身上价值不菲的衣裳,当即便认定了有思是个有钱人,于是赶忙殷勤的过去拉住有思道:“这位姑娘,想进去玩玩?”
有思不由得有些惊诧,看着老鸨子问道:“这里面不是男人快活的地方么?”
老鸨子一看有思言语开放,更认定自己没有看错,便挤挤眼睛道:“这世上也不许只有男人快活,我这里面,好看的相公也有几个呢。”
有思一听,一张脸竟没来由的有些发热,推开老鸨子道:“我不去。”说着,紧着往前走了几步。
老鸨子见到手的买卖要飞,赶紧追上,小声道:“您若不好意思,走后门也可以,若是还觉得不妥,您告诉我地方,我让小相公扮成送货的,看什么时候方便,上门也可以。”
有思听了,不由得感叹这世上的人果真精明,这种事情,都想着这么周到。
“不用,我不需要。”
有思果断开口拒绝,不再理那老鸨子,谁知刚走了几步,却听老鸨子在身背后淬了一口唾沫,小声骂道:“还以为是个有钱的呢,看样子,不是假清高就是个穷鬼。”
有思听着,觉得老鸨子这话说的不对,说她假清高可以,可眼下她可不是穷鬼了,她有着满满一箱的银子。
退回去几步,有思昂着脑袋问道:“你这儿最漂亮的姑娘多少钱?”
老鸨子一听,眼睛亮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有思一番,肥厚的手掩着唇呵呵笑了几声,捂着嘴巴小声道:“感情姑娘还有这口味。”罢了又道:“我们这儿的头牌,价格可是不低呢,况且这么多年,她还没陪过女人呢。”
有思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迷茫的看看那老鸨子,见她报了个价,摸摸自己的钱袋子里带出来的钱只能要一个姑娘了,便想着这种事情主子优先,廉大叔怕是要先放一放了。
将身上的银子扔给老鸨子,有思悄悄把住的地方告诉老鸨,最后要走的时候,又返回来叮嘱道:“让你那姑娘记住,是那年轻的公子,莫要寻错了。”
老鸨子点点头,“姑娘你就放心吧,我做这行这么多年,手下的姑娘从没有出过错的。”
有思得了老鸨子的答复,才安下心离去了。
差不多在城中转悠了一大圈,有思才找到他们居住的客栈,想想已经送给了赵昭姑娘,便将买下的糖糕作为补偿,全部给了廉疏。
廉疏笑呵呵的吃着糖糕,一扭身见赵昭干看着,忙将装糖糕的袋子递了过去。
赵昭瞥了一眼那糖糕,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屋里。
有思追过去,凑在赵昭门前神秘的道:“殿下,主子,你莫要不高兴,我不仅送了廉大叔礼物,你也有呢,想来再等等就来了。”
说罢了,有思听着赵昭房中没了动静,觉得她这般安排,讨好了赵昭,想必之后给予她的赏赐会更多更多。
有思:七
“犹抱琵琶半遮颜”,有思站在自己门口,脑袋里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眼睁睁看着个眉目含情的姑娘,移着莲步进了赵昭的房间,似乎受过有关于此的训练,那姑娘走路的腰肢,扭得都比别的女子细软。
有思跟在后面学了两下,朝着地上灯笼映照的影子看了看,似乎比那姑娘少了一分情调,有思将着少了的情调归结于近日来伙食太好,胖了腰身的缘故。
悄悄跟到了赵昭门前,有思趴在门上眯着眼睛从门缝儿往里面看,见那姑娘见了赵昭,扭着身子过去,行过礼之后,坐下铮铮弹了一首春意荡漾的小曲。
屋里的赵昭本来看着一本书,见有人进他的房间,知晓也是通过了外面层层守卫,是有心人特意将姑娘带了过来。
赵昭目不斜视听了一曲琵琶,不急不缓,没有下文了。
那姑娘显然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客人,一曲终了,先是在凳子上坐了片刻,而后缓缓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来为赵昭斟了一杯。
闻着酒香袭来,门外的有思此时暗暗自傲,夸赞自己准备齐全,待赵昭高兴了,明日一早定会赏她更多的钱,莫说那宫廷师傅做的糖,说不定连做糖的师傅都给了她。
屋里的姑娘斟完酒,朝着赵昭唤了一声“公子”,这一声莫说男人,就连有思听着都格外悦耳,仿佛一只小手在耳朵里揉捻了无数遍。
赵昭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未曾看那姑娘,却是朝着门口看了一眼,吓得有思赶紧捂上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还好,赵昭并没有了下一步动作,有思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房中的姑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声音哀怜地问道:“公子,可是觉得奴家不好看?”
趴在门口的有思心里抢着回答,“好看,好看。”
赵昭只抬了抬眼皮,说了句,“滚。”
那姑娘初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清楚明白了,吓得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着赵昭道:“公子,不要赶奴家走,若是奴家被赶回去,妈妈一定会打奴家的。”
说着低下头,身体也跟着哭声颤了起来,本来单薄的衣衫领口不知何时被扯得大开,里面饱满的两团也跟着哀哀凄凄的哭声颤了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赵昭放下书本看了那姑娘片刻,门外的有思本以为赵昭色心大动,就要搂得美人再怀,哪知竟是开口道:“出去,去楼梯口那间。”
楼梯口?有思想了想,那不是廉大叔的房间吗?细一思索,有思觉得赵昭果然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主子,这么好的事情,自己不要送给属下,想必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搬了金山银山给她。
正这样想着,忽听得背后一道声音响亮道:“有思丫头,你趴在主子门口干什么?”
有思神经一紧,赶忙回过身跳起来去捂廉疏的嘴巴,哪知还没有捂严实,便听着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哭哭啼啼的姑娘打开房门,扭着腰身朝着楼梯口的那间去了,到了门口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便伸手一推,自己进去了。
廉疏本还在惊讶为何从自家主子房中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一转眼的功夫,那姑娘竟然进了他的房间,便忙扯着嗓子喊道:“唉,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怎么进了我的房间?”
边叫唤着,几步冲进了房间里面,片刻有思便听见廉疏嗓门更大道:“唉,唉,你这个女娃娃好好说话,别哭啊,哎呀你这个女人哭就哭,你脱衣服做什么?”随后一阵稀里哗啦掀桌子的声音响起,又听廉疏似乎是急了,“你,你,你穿上衣裳给我出去,你出去!”
罢了,眼见那姑娘被一双粗壮有力的手给生生推了出来,然后房门哐当一声关上,竟还从里面上了栓。
那姑娘穿好衣裳,抹了抹眼泪正准备下了楼去,一回头看见有思,便过去道:“姑娘,可说好了,这件事情不怪我,银子是不会退给你的。”
说着,不等有思回话,又扭着腰身离开了。
有思回过头,见赵昭已经立在了她的身旁,便讪讪一笑,讨好道:“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下次我再换一个。”
赵昭面色不改,低声道:“你随我进来。”
有思想着事情没有成功,莫不是赵昭还要给她封赏?虽说那姑娘赵昭不喜欢,但是她的这份心意,已经让对方深受感动?
思来想去,有思觉得事情一定是这样的,于是便乐呵呵的,跟着赵昭进了房间。
进了门去,赵昭重新坐在桌边捧起书来,有思晾在一旁等了片刻,想起如月叮嘱过她,主子安静的时候不要打扰,看看缺什么添上就可以。
于是有思四下里看了看,见那桌上的酒杯已经见了底,便过去,学着之前女子你温顺妩媚的姿态,为赵昭斟了一杯酒。
赵昭目光挪到酒杯之上,看看平稳满上的酒水,再看看有思翘着兰花指的手,觉得这一下,她已经将方才那女子的姿态学了**成,只那女子身在欢场的风尘姿态,有思并没有带着。
又等了片刻,有思憋不住了,率先问道:“殿下你想要打赏我些什么?除了银子,其他东西也可以的。”
赵昭好奇道:“我为什么要打赏你?”
“因为,因为………”
“因为你将个有可能是刺客的女子送到我的房中?想要谋害我?”
有思赶紧辩解道:“她不是刺客。”
“我觉得是,就是。”赵昭言语带了几位凌厉。
有思一看赵昭这番态度,便知晓打赏无望,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狡辩道:“反正她已经走了,又没有对你怎么样。”
赵昭沉静片刻,看着有思道:“下不为例。”
有思这下子,不光定姑娘的银子打了水瓢,还凭白挨了赵昭说道,当即有些不高兴了,嘴巴里使劲咬着饭菜,模样端的恶狠狠的,心里感叹怪不得那老乞丐说这世上越是有钱人越难伺候,她这般尽心尽力,竟然也落不得好。
有思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也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赵昭再说她,她就撒手不干,卷了银子跑路,大不了银子花完了,她再重操旧业当乞丐。
听着有思咯吱咯吱将蔬菜咬的仿佛嚼着骨头,赵昭看着她不耐烦的模样问道:“你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
“那为何今日的糖糕只有廉疏的,没有我的?”
有思嚼着蔬菜的动作一停,感情赵昭在意的竟是这个,便道:“姑娘不是给你定的么,那姑娘可比糖糕贵多了,我想着认识这么久,都还没有送过你们东西,见廉大叔喜欢吃东西,便给他买了糖糕,你这人整日里吃什么都清清淡淡没滋没味,还以为你不喜欢吃呢。”
赵昭蹙起眉头,对有思这番理解有些奇怪,“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我喜欢姑娘呢?”
“呃~”有思看看赵昭,有理道:“你身边的丫鬟都是温柔貌美的,所以我才想着,你必定是好这一口。”
听完这个解释,赵昭将有思斟的酒饮下,冷眼斜了有思一眼道:“我身边的丫鬟,也不尽然都是温柔貌美的。”
有思疑惑,“我怎么没见过丑的?”
赵昭捻着酒盅细细打量了有思片刻,“丑倒是说不上,就是粗鲁野蛮了些。”
“那必然不行,这世上要讲道义,既然赚了你的银子,就应该细心听话的做事,不能粗鲁又野蛮的。”
赵昭点头,轻笑了,“你说的有理。”
有思又连着吃了几口,见夜色越来越深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刚要走,便听赵昭提醒道:“如今大梁局势变化多端,稍有差池便会酿成大患,快要接近京都了,说话做事多加小心一些,廉疏虽然性子直,但是自有分寸,你若是有什么不懂不会,可以去问他。”
“好。”有思痛快应下,刚到了门前要开门时,听得身后的赵昭又道:“明日把你这身怪异的衣服换了,换身素净的,我看着碍眼。”
有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水绿的罗裙觉得颜色鲜亮挺好看,听赵昭说“碍眼”两字,深深的打击了内心的自尊,刚要扭回头反驳几句,便听得赵昭又道:“买新衣的银子从廉疏那里去领。”
这一句话,顿时又打消了有思心里所有的不快,欢欢喜喜朝着赵昭点了点头,打开门跑了出去,片刻又返回来,哐当一声帮赵昭将门带上,声音之大,吓的楼下守着的暗卫,还以为这客栈里闹了匪。
第二天一早,有思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廉疏那里领了银子,顾不得同廉疏解释昨天夜里那姑娘的事情,便匆匆跑去城里的成衣铺子里,挑挑拣拣买了几件新衣裳。
那成衣铺子的掌柜是个眼光顶好的人,在有思表明了要素气的衣服后,将铺子里素白淡青浅灰的几件拿出来让有思挑选,有思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喜欢,最后那掌柜的琢磨一番,看看有思打扮,便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朱砂红的衣衫来,颜色虽是靓丽,但是款式简约,穿在身上也显得腰身玲珑干练利落。
有思看了看,将带着的银两阔气的拍到掌柜的算盘前,一股脑,要掌柜的按着这个样式,赤橙黄绿青蓝紫各个颜色再来一套。
有思:八
越靠近京都,路上的雪陆陆续续减少,暖阳照耀下来,似乎天气也随着变的暖和起来。
有思原本觉得有趣,便与廉疏骑马走在前面,可奈何廉疏越是靠京都近了,越是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不停的叮嘱着她各种事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这些话听在有思耳朵里,让有思觉得人间阴暗,到了京都呼吸一口京都的空气,都是一件要掉脑袋的事情,不过还好,坐回马车里,赵昭话语少,有思时不时朝着外面看看,便又觉得天下太平一片祥和了。
继续赶了半天的路程,他们的车马才进了京都,而赶车的车夫和廉疏,似乎对于京都的道路比之在永州还要熟悉。
京都城里热闹繁华,车马进了城之后放慢速度,车轮吱呀吱呀在街道上行驶了许久,才在一处府门前停下。
有思撩开马车的帘子,抬头看看门匾上“景王府”三个大字,回头朝赵昭感叹道:“你果真是皇帝的儿子。”
赵昭下了马车,不理会有思这番感叹,径直随着出门迎接的小厮进了府中,一旁下了马的廉疏听到这句话,过去小声道:“不然你以为别人唤主子殿下,是叫着玩儿的吗?”
有思嘟囔道:“他是不是殿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廉疏小声道:“丫头,你,我,还有整个景王府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我们如今是在一条船上,荣辱与共明白吗?”
“明白。”有思看着赵昭的背影分析道:“就是他有钱,我们就有钱,他没钱,我们都完蛋,是不是。”
“呃~”廉疏叉腰想了想,“仿佛也是这么一回事。”
有思抬头看看京都阳光明魅的天,默默道:“那我从今天起一定要好好的保护殿下,进了这京都,总感觉沉闷闷的,似乎到处都有阴谋的味道。”
廉疏惊讶的看了有思一眼,不由得心中赞叹一番有思随口胡扯的这句话。
进了景王府中,有思发现这里的一切,比之永州的园子还要显得富贵大方,而且这里伺候的丫鬟,比之永州的如月,更加美丽端庄。
有思依旧被安排着住在了赵昭卧室的隔间处,夜里有思察觉的出来,自进了京都,赵昭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在床榻之上已经翻了十二次身,看样子还是没有睡着。
想起廉疏说过的“荣辱与共”的话,有思心底便对赵昭关心倍加,起身过去敲了敲与赵昭隔断的木门,压着声音朝着里面唤道:“主子,主子。”
赵昭那边翻身的动作停了,却没有回应她。
有思改了个称呼,又唤道:“殿下,殿下。”
连着唤了两声,赵昭还是不理。
于是有思觉得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低声道:“赵昭。”
那头的人似乎忍无可忍,开口问道:“何事?”
有思一听有了回应,赶紧道:“你睡不着,需要我帮助你么?”
赵昭疑惑道:“你?你怎么帮?”
“去年里那老乞丐有一段时间就因为睡不着觉很是苦恼,于是我便去用木棒将他打晕,他能睡到第二天半晌,你要不要试试?”
“……”正屋里沉静了一瞬,似乎并不想搭理有思,但是又知晓不回应的话,有思便会执着到底,于是耐着性子道:“不用了。”
“我下手轻一点,不出血行吗?”
“不用!”
“你真的不试试么?”
那头似乎传来了暗暗的咬牙声,像是在极其隐忍着自己的怒气,“我说过了,不……用!”
有思鄙夷的嘟囔道:“不用就不用,那么大火气干什么。”
正屋里的赵昭有些挫败,叹息一声,没有下文了。
有思心有不满返回自己床上睡觉,不消片刻,呼噜已经打的震天响,引得屋里的赵昭恨不能拿起棒子将有思打晕过去,但是这个粗蛮的想法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又开始计划心头复杂万千的事情来。
第二天清早,有思还没有起,赵昭便同廉疏出去了,据伺候的丫鬟说,是进了宫里。
有思看着这边府上伺候赵昭的大丫鬟,性子可没有永州的如月人好,似乎对于有思占了她小隔间的位置心中生出极大的不满,嘴上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见了有思,不是瞪一眼就是斜一眼。
一开始的时候有思觉得无所谓,反正看看又死不了人,女人的妒忌,不过更证明了她长的漂亮,可有思不言语,那大丫鬟还以为有思好欺负,除了眼珠子上下功夫,嘴巴也开始不阴不阳的说道了起来,不过半天功夫,整个府里的人都知晓了有思是勾引了赵昭的狐狸精,什么都不会,靠着自己的身体上位,抢了她的地盘。
这么说有思便气不过了,说她靠着身体上位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可以说她是狐狸精那种低级的妖类,这句话简直就是在她冥海祖先的头上抹黑,于是有思便扑上去与那大丫鬟打了一架,但是念在老乞丐说要将道义,不能轻易杀人,也听了廉疏的话,说明目张胆杀人是件要掉脑袋的事情,于是有思善心大发,只抓花了那丫鬟的脸,拧折了她一条胳膊。
由此一件事,有思便在整个景王府里立了威,原本人们想着等赵昭回来主持公道,却见赵昭从宫里回来之后面色沉沉,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吩咐人结了些银子,就将那大丫鬟给打发了。
从那以后,整个景王府里的人看着有思都客客气气,三分讨好七分害怕,连那管家屋里四岁大的孩子,见了有思都被吓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连几天,赵昭都是早出晚归,眉间的愁绪似乎从没有平过,有思将廉疏的话听进了耳朵,并没有在京都的街道上过多扎眼的逗留,因为有思发现,这里不仅有廉疏说的王公贵族,还有许多人间的术士混迹其中。
一次有思在街边看杂耍的时候,发现人群中有个中年男人已经注意到了她,那人手中拿着件罗盘一样的法器,似乎也并不能十分确认她的身份,便挤过重重人群朝她而来。
有思刻意躲开了那人,并不是她打不过或者害怕那人,而是因为怕打草惊了蛇窝。如今她独自身在人间,并且还没有找到回冥海的办法,若是暴露了踪迹,如过街老鼠一样,被人间这些和尚道士法师术士一并追着打,估计逃到深山老林里都不得安生。
在京都城里兜兜转转摆脱那人之后,夜色已经渐渐拢了上来,有思回到景王府,府上的人说赵昭还未曾从宫里出来,廉大叔也没有传话回来。
有思觉得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便吃了晚饭,窝在小隔间里等着。
夜色深了之后,京都四处开始响起了低沉的钟声,府上的人来回奔走着,慌忙撤了廊下所有颜色鲜亮的装饰,换成了满园白缟。
府上的管家告诉有思,这是国丧的声音,连着敲了九下,该是重病多年的皇帝陛下驾崩了。
有思听着,心里并不曾起什么波澜,不过一个凡人而已,死就死了,哪个到头来不是个死。可打算回屋睡觉的时候,有思却发现经这钟声一响,竟是毫无睡意了。
坐在门前托着腮,有思望着星光晦暗的天空,想着在冥海的时候,她从没有见过天上的星星,一些年岁大的老妖兽,会给她指着荧荧发光的海萤,告诉她远远看上去的时候,星星长的就是那个模样。
冥海常年阴冷,黑暗暗的,从不见什么光鲜的颜色。老乞丐在的那些年,她窝在稻草堆里,只要不过大雪纷飞的冬天,便觉得人间还是比较招人喜欢的,于是盘算着若有了钱,不仅给老乞丐买好吃好喝的,她还要买很多东西带回冥海,给冥海的后辈们尝一尝看一看。
有思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几界要把他们封印在阴暗的冥海,这世上明明有这么多好的东西,为什么其他几界都可以有,唯独冥海的妖兽们世世代代都不能有?
族中一些修为高强的,也曾经费尽心机几次冲出结界,可能是在冥海之外为他们找一处栖生之地太难,所有冲出过结界的妖兽,都没有再回来了。
有思知道他们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忘记了冥海,他们只是没有办法,再也回不去了。
在冥海的时候,她胆子就不大,如今形单影只,她也为冥海做不了什么,只盼着有一天能回去了,给小娃娃们细细讲一讲外面的世界,再让小娃娃们讲给他们以后的孩子,有思觉得这便是她能做的所有的事情了。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近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满身是血跑了进来,寻到有思便道:“姑娘,皇帝驾崩,宫中大乱,景王爷在逃出宫来的时候遇上了埋伏,廉指挥也中计与王爷走散,他让我回来找你,去救王爷!”
那小侍卫边说着话,口中还吐着血,有些词语含糊不清,有思还是听明白了。
蓦地站起身来,有思忙问道:“什么方向?”
“皇城东门。”那小侍卫赶紧回答,话音落罢,眼前已经没有了有思的踪影。
有思:九
有思觉得赵昭也是个倒霉透顶的人,他们在庙中相遇那次,他被人捅了个血窟窿,如今在皇城以东的小巷里找到他的时候,又被人砍的遍体鳞伤。有思一直以来听老乞丐讲,说皇亲国戚生来就是享福的命,如今她倒看着做皇帝的儿子还不如做乞丐,做起码不用成日里提心吊胆,怕被人追杀。
原本有思又背起那死沉的赵昭准备回王府,奈何赵昭人还有半条命,脾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倔,让有思寻个地方藏起来,不许回到王府,也不许去医馆。
有思在城里绕了半天,才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找到个可以停放尸体的义庄,义庄守门的那人喝了酒,躺在义庄大院进门处的小棚子里呼呼大睡,有思惦着脚悄悄进去,看那放尸体的木板还空了一处,便将重伤的赵昭放上去,盖上了一块儿遮死人的白布。
后退几步,有思细细看了看,发现赵昭比其他木板上摆放的尸体稍微偏了一点,于是又过去摆正,扭头想着和赵昭说句话的时候,发现经这一闹腾,他失眠多日的毛病已经治好,此时雷打不动,昏死了过去。
有思将白布遮好,又悄悄惦着脚,出了义庄的大门。
原本有思想着既然王府暂时不能住了,至少要把里面的银子拿出来,可走近了才发现,景王府的四周围已经暗暗布下了许多人,似乎在等着赵昭自投罗网。有思看到这个变故,心里咯噔一下子,想着自己的银子说不定还泡了汤。
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里还有细碎的几块儿,有思犹豫一瞬,转身去往了医馆的方向。
她在永州城的一家医馆门前要过饭,知道受了皮外伤的人必须得用些止血镇痛的药,她花了银子去给赵昭买药,只希望赵昭若是能顺利逃过此难,莫要忘了还她的银子。
咚咚咚,大半夜里有思敲开了医馆的门,开门的伙计似乎见多了有思这样半夜里寻大夫的病人,挥挥手道:“走开走开!要是挺不过今晚那是命不好,挺的过今晚就明天再来,晚上不接诊。”
有思张张口刚要再说话,便见那伙计哐当一声把门关上,嘴里嘟囔道:“大夫不用休息的啊?若是晚上也开门,一天都没个睡觉的时候,真是的。”
咚咚咚,有思又拍门道:“你开门,我有银子!”
伙计一听,以为来了什么有钱人家,又将门开出一条缝隙道:“你有多少银子?”
有思将自己钱袋子里的钱全部倒出来给那伙计看,哪知对方看了一眼,轻嗤一声 ,哐当又把门关上了。
有思脾气上来,冲动起来想杀人,奈何想起赵昭不许她将他背到医馆,应该是在躲着追杀他的人,若是咬死了这伙计,暴露了身份,她和赵昭一个都跑不了。
一跺脚,有思又跑向了下一家,哪知这世上人心薄凉这句话说的没错,她连着跑了三家,都是闭门不看诊的,再跑第四家的时候,发现各个医馆中,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有了搜查的人,这一折腾,有思觉得余下的医馆肯定更不开门了。
躲躲藏藏找了大半个京都,有思发现与赵昭为敌的人果然手段迅速,莫说医馆,就是贩药材的小贩子,都有人细细盘查。
无奈,有思只得又回了义庄当中。
进门的时候,有思发现那看守义庄的醉汉似乎已经打着灯笼去里面看了一圈,不过醉眼朦胧,数不清里面的尸体到底是几个,不过看着规规整整的躺着,不见什么异常,便又去了小棚子里接着打呼噜睡觉。
有思偷偷溜进去,看着蒙着白布的几具尸体,想起出门的时候慌张,也忘了赵昭确切是哪个位置,眼下赶紧着一具一具掀开来看看,看到最后才看到了和死人差不多的赵昭。
有思看着重伤的赵昭,心里焦急是真的,一来赵昭若是死了,她以后的荣华富贵必然就没有了,再者他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在人间没得几个朋友,若是赵昭死了,说不定她会像死了老乞丐那样,难过很长时间的。
一时间,有思开始朝着赵昭如念咒语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道:“老祖宗保佑,可别让他死了,老祖宗的祖宗也要保佑,可别让他死了,老祖宗的祖宗的祖宗更要保佑,可别让他死了……”
片刻过后,似乎有思的祈祷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躺在木板上的赵昭皱了皱眉头,缓缓苏醒过来,看了看四周环境,又看了看有思,动动手指指着自己的腰里道:“那里,有药。”
有思一听,惊喜道:“太好了。”说着,伸手便朝着赵昭腰里摸去,里里外外摸了几个遍之后,终于找到了个油纸包裹的东西,打开了,一股香甜的味道浸入鼻腔。
“唉?”有思奇怪道:“你这药怎么跟糖一样?”
赵昭方才被有思一通乱摸,已经一口气顶在胸口,见她竟将糖拿了出来,便更觉得浑身伤口都扯的疼痛,只得强耐着性子道:“另一包。”
于是,有思将糖收起来,又摸索了一顿,发现了软纸包着的一包药粉。
打开了,有思看看那不过指甲大小的药粉,失望道:“这么点儿,够抹那里?吃进嘴里到不了嗓子眼儿就完了。”
“找水,化开。”
“哦。”
有思将药粉收好,开始在义庄里面找水,找了半天,找到了半个残破的陶罐,又去那守义庄的大汉身边找到了壶水,便赶紧拿着将药粉化来,端到了赵昭面前。
赵昭挣扎着坐起身来,接过有思递来的瓦罐,犹豫一瞬,还是张口喝下了一半,又将剩下一半儿递给了有思。
有思摆摆手,摇头道:“你自己喝就好,不用给我的,我不爱喝药。”
赵昭无语片刻,而后有些尴尬道:“把这药水在伤口上涂一遍。”
“哦。”有思恍然大悟,接过那药水来,便开始拔赵昭的衣服。
这次赵昭倒没有扭扭捏捏,任由有思胡乱的将他的衣服扯下,暗暗咬着牙齿,忍受着身上的伤痛。
有思用手指在药水里面沾了沾,又轻轻涂抹到赵昭背上,一道一道伤痕拂过,难得的仔仔细细。
最后到了胸前,有思看着赵昭隐忍中脸色还有些发红,便想着这药看着平平无奇,果真功效迅猛,这么一会儿就起了作用,不由得好奇问道:“你这是什么 药?怎么这么管用。”
赵昭似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同有思说话道:“是多年以前,民间一位道长赠与我父皇的,说不是凡尘之物,半匙便可疗伤。”
有思点点头道:“果然是好药。”片刻,有思又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呢?”
赵昭冷笑一声,“为了权力地位。”
有思明了道:“我知道,皇帝若是死了,他的儿子们便都想当皇帝,可皇帝之位就一个,那便是杀到最后的那个人坐,你也是皇帝的儿子,所以眼下你没有杀了别人,别人就要杀了你。”
赵昭拢上衣衫,看看有思,感慨道:“原以为你是个傻子,却不想,你竟是最聪慧的。”
一夸奖,有思更骄傲了,昂着脑袋道:“那自然。”
赵昭看着,眼里的悲痛渐渐淡下去了一瞬,而后半闭上眼睛,似是疲惫道:“休息一会儿,待天不亮,我们就离开这里。”
“景王府附近都是抓你的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赵昭言语肯定道:“出城。”
“回永州么?”
“去凉城。”
“去凉城做什么?”
“那里有我的兵。”
有思孜孜不倦,“有你的兵做什么?”
赵昭缓缓将眼睛重新睁开,眸子里一片暗沉,似乎隐忍了许多的东西,朝着有思道:“为你将荣华富贵抢过来。”
有思一听,心中高兴,“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经这一折腾,夜已经过了大半儿,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天有些隐隐的变了,星光躲进云里,临近年关,竟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
义庄的房屋已经许多年没有修缮过了,寒冷的夜里四处透着冷风,刮在身上,仿佛要将人的一层皮冻上。
有思觉的冷了,便向赵昭那边挪了挪。
赵昭原本身有重伤,愈发觉得疼痛寒冷煎熬难耐,感觉有思靠近了,一丝温暖才贴近了他。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赵昭先清醒了过来,稍稍一动弹身体,怀里的有思也醒了过来。
有思半眯着眼睛睁开看看,见他们还在冰冷的义庄里面,此时此刻赵昭抱着她,她也抱着赵昭,寒冷的夜里相互取暖,熬过了一宿。
起来动了动身体,那药也不愧是难得的灵药,赵昭的伤比之昨天夜里,果然已经好了许多。
思虑片刻,两人都觉得若是就这样出去,难免有些太过明显,可这里一无所有,乔装打扮都成了问题。
想了想,有思看看周围几具尸体,眼睛里慢慢放出光来,有了个极好的主意。
有思:十
从某个妇人的尸体上扒下来一身衣裳,有思甚为细心,还将那妇人的肚兜扯下来给了赵昭。曾经威风一方的赵昭无奈,只能妥协,并威胁有思不能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否则就要扣除今后所有的银子。
有思对着那妇人的尸体朝赵昭发了誓,绝不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赵昭看了看那尸体,听着有思的誓言,赶紧拉着有思悄悄潜出义庄,生怕走晚了,那妇人再炸了尸。
京都城里白茫茫落了一片雪,赵昭低着头等在角落里不敢现身,有思拿着银子到一家包子铺前买了包子,与赵昭边走便吃着,去往了城门口的方向。
到了城门口,果然这里搜查的官兵比之前更多,往来百姓每个路过了,都要被拦着查询一番才能出城。
正在赵昭苦想办法的时候,有思又有了主意,便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儿钱,去到个胡同里雇了辆马车,要赵昭坐上去,赶车的马夫一挥鞭子没过多久,就已经到了城门前。
有思跳下车来,如一个小丫鬟一样,迈着标准的小碎步到那官差面前,行了个礼道:“这位大人,马车里面是凝春楼的红姑娘,赶着到郊外一处园子里会一位老爷,还请各位放行。”
那官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常年在这里站岗,那些有钱人叫了做皮肉生意的姑娘,去城外僻静的园子里风流快活这类事情也不稀罕,便一脸色相的看了有思几眼,见有思生的这么俊俏只是个丫鬟,想必马车里的姑娘更是美丽。
守在城门口的几个衙差过来,调笑一般捏了捏有思的脸,光天化日之下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便过去马车前,一把掀开了车帘。
赵昭原本蜷缩着身体坐在里面,乍一看也显不出身量太过高大,心里的紧张加上重伤的虚弱,帘子掀开的那一刹,墨色长发披散下露出的半边脸,竟果真生出了几分怯弱可怜的模样,加上原本精致的五官,更显得美丽动人,我见犹怜。
这一眼,不光那些守卫的官差眼里透出了淫光,就是惦着脚在马车前看的有思,都默默咽了一口口水。
那些盘查的官差此时心头荡漾,再一想这么好看的姑娘是要去陪城外的某个老爷,辗转承欢之时,怕更会惹人爱怜,便都不由得,觉得浑身焦灼难耐,此时已经将盘查“要犯”的事情,忘了个七七八八。
看差不多了,有思挤过去要将帘子放下,腆着脸笑道:“各位盘查过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若是耽误了时辰,惹了那老爷不高兴可就遭了。”
那些官差一听,猜想着那“老爷”定然也是非富即贵,看看马车里再无藏匿他人,也只能将帘子放下来,就在有思和赵昭刚刚放下心来的时候,却见一个官差的手悄悄伸进了马车,在赵昭腰上摸了一把。
赵昭被碰到伤口,强忍着疼痛,还是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隐隐的低吟,虽然恨不能即刻剁了这只手,但是眼下情况,只能咬咬牙,默不作声了。
可这一声低吟,听在外面的人耳朵里完全变了意味,几个官差对视一眼 , 便开始放荡的笑了起来。
有思也想笑,但是出于做丫鬟的素养,还是憋住了,强忍了好几口想笑的气息,故作生气的道:“你们这些人干甚么?查就查,胡乱摸什么?”
有思这一嗓子,往来过路的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马车里隐忍了许久的赵昭一口气没能上来,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赶车的马夫是个老实人,面色一直一本正经,为了赶上下一趟生意,挥起了马鞭,车轮碌碌的滚动起来,碾压着白雪咯吱咯吱的响动,朝着城门出去。
有思本欲跟上马车的时候,那几个官差将有思拦住了,有思心头警惕,想着若是露馅,干脆就咬死这几个人,暴露了逃跑,也比被抓住强。
谁知那几个拦住有思,竟是问道:“这是凝香阁的姑娘?红姑娘是个哪个?”
有思想了想,胡说道:“红泥姑娘。”
那几人一听,嘿嘿一笑,朝着有思道:“到时候,我一定去捧你们姑娘的场。”说着,又上上下下看了 有思几眼,“你什么时候接客,我们也去捧你的场。”
有思咬咬牙,瞪了那几人一眼,脚下踩着雪,朝着渐渐走远的马车追去了。
临上马车了,还听见城门处那几人哈哈笑道:“这么大的脾气,一看就不知道哥哥们的好,不过我还是喜欢马车里那个,哈哈哈!”
随着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了,有思凑过去拍拍赵昭的肩膀,小声道:“你看,我是不是聪明又机智。”
赵昭隐着方才被那几人羞辱的怒气,看着有思道:“竟不知道你是从那里学的?怎么净是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思眉头一皱,“你是不是伤了脑子了,忘了上次那个弹琵琶的姑娘,是她跟我说的。”
赵昭深呼一口气,沉声道:“以后不许什么都学!”
“哦。”有思老老实实应下一声,觉得心里冤枉的慌,但是老乞丐教过她,为了银子,可以屈服。
片刻,赵昭靠着马车的车壁轻笑一声,又道:“你倒是机灵,还红泥姑娘,是“哄你”差不多吧。”
有思嘿嘿一笑,又撩拨老虎胡须,凑到赵昭耳边小声道:“你看,你也不要灰心,就算是做不成皇帝,到凝香阁做个头牌生意都比别人好。”
“有……思!”
赵昭咬着牙,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叫有思名字。
有思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干脆闭上了嘴巴,与赵昭拉开了些距离。
而赵昭感觉耳畔温热的气息离他渐渐远了,竟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没有人与他相互依靠。
赶车的马夫是个实在到不能再实在的人,出了城约有十里地后,马车咯噔一下子停了下来,然后那车夫朝着里面道:“到地方了。”
有思听见说话,掀开车帘看了看,见四周围白茫茫的一片,莫说人家,连个鸟窝都看不见。
“能不能往前走一走,好歹到个村子或者镇子上吧。”
那车夫摇摇头,开口了竟是一口方言腔调,“不能。俺赶车这么多年,童叟无欺,多少钱走多少路,几十年木有张过价,你给俺的银子,只能到这里。”
有思商量道:“这次就不能通融通融么?你看我家姑娘貌美又娇弱,怎么在这雪地里走。”
那车夫有些不耐烦了,仍旧坚持道:“俺不管,不论你是啥姑娘,俺都只送到这里。”
“你就不能有点怜香惜玉的心么?”
“俺没有。”
有思想想又道:“以后给你把银子补上行不行,双倍还你。”
“咦~”那车夫鄙夷一声,“你这姑娘说话像是个骗子,俺才不上当,你们要么加钱,要么给俺下来。”
“你……”有思张张口又闭上,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已经空空如也连个铜板都不曾剩下。
无奈,只得搀扶着赵昭下了马车,看着那车夫掉转头哼着小曲儿渐渐走远,剩下他们两个站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雪地里,茫然的互相看着。
咯吱咯吱踏着白雪,脚上的鞋子湿透了又渐渐冻住,有思同赵昭赶到下个村庄的时候,用了近大半天的时间。
显然到了陌生的地方,身无分文怎么生存这个问题,有思比赵昭,要有着丰厚的经验。
在村子里寻到一处塌陷的民房,有思搀扶着身体有伤的赵昭歇下,本想着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个破碗,可四下里白雪茫茫,什么都没有找到,于是只能在某一家的墙头下面,寻到了个瓦片,擦擦洗洗,便捧着去敲开一家又一家的门。
老乞丐告诉过她,第一家失败了,没有关系,因为好吃的在第二家,第二家要是也失败了,还没有关系,因为更好吃的,再第三家。
在有思讨扰了半个村子的安宁之后,终于讨得了几个发凉的窝头,还有一些带着荤油的剩菜,有一家好心的,还给了有思一件补了又补后,仍旧破了几个洞的旧袄。
有思欢欢喜喜的端着讨来的东西去了破房子里,赵昭看着有思手中的东西,眼神之中情绪复杂莫测,似乎内心挣扎思量了良久,才接过有思手中的窝头,眼眶红红的咬了一口。
第一口,赵昭咬的十分缓慢,似乎手里的窝头比石头还要坚硬,比黄连还要苦涩,咬下一口,细细咀嚼,难受的嗓子哽咽,却仍旧强迫自己咽下。
第二口,速度比一开始快了些,只是不自觉的,眼前迷蒙一片,看不清手里握着的食物。
到后来,赵昭便双手捧着,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如犯了魔怔一样,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因为以后,他所遭受的这一切,都将让那些人加倍奉还!
有思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见赵昭狼吞虎咽,便伸手,将自己只咬了一口的窝头递到赵昭面前,没心没肺的,呵呵一笑道:“这个也给你,我饿不死的。”
有思:十一
从京都到凉城,路途十分遥远,一路走来,赵昭由最开始的悲伤落魄开始变得平静淡漠,有思则一路走着,一路不断的发现探索着新奇的事物。
最开始的时候,有思用来讨饭的是一张瓦片,走着走着,她就捡到了半个破碎的陶罐,又往前走着,她竟还捡到了一只不太残破的碗。
为这只碗,有思高兴了足足有一天,不住的拿给赵昭看,在得了赵昭一声“嗯”的肯定之后,更是觉得心里头满足到了极点。
一天又一天,到了新年。
往年里逢上过年,永州城里的上空,都会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可今年遇上国丧,所到的每个城池,莫说放烟花,欢声笑语都少之又少,老百姓闭门不出,唯恐笑上两声就惹下什么祸端。
赵昭在夜色里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愈发沉默着,不发一言。
有思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回来,高兴的告诉赵昭,她今天又讨得了几个钱,赵昭听着,抬眸看看有思,沉沉道了声,“谢谢。”
有思借着这个机会对赵昭及时提点道:“我们白纸黑字可是立过字据的,到时候你到了凉城,可不能赖了银子。”
赵昭看看有思,沉默着没有言语。
有思以为赵昭要反悔,嘴里咬着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的威胁道:“你可不能不认,做人要讲道义,你要是赖皮,我就吃了你,我很厉害的!”说着,似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凶恶,有思便将手里的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做出一副吃人的模样来。
本想着吓唬赵昭,没想到嚼的越凶狠,赵昭竟是难得的噗嗤一声笑了,柔声道:“你虽然聪敏,但终究不知道这世上,人心难测。”
有思不服,犟道:“那还能比吃人的妖厉害不成?”
“厉害。”赵昭叹息一声,“他们不仅能“吃人”,还能将人的精神意志,折磨的破碎崩溃。”
有思听着,有所理解,“我知道,那些要追杀你的人,也是你的亲人们。”
看着赵昭眼神一暗,有思赶紧又道:“可你身边也还有很多人啊,廉大叔他就是真心为你好,如月姐姐也是真心对你,还有你说的,守在凉城的将士们,他们也在等你回去,你不是一个人。”
说着,有思竟有些哀伤起来,在这人世间,赵昭不是一个人,她却是孤零零的,只有她自己。但是伤心不过一瞬,有思又乐观的安慰自己,她也不是孤单的,她曾经有过老乞丐,永州城里熟悉他们的,还都以为她这小乞丐是那老乞丐的女儿,曾经有人想问老乞丐买了她这个“女儿”的时候,老乞丐拒绝了对方,还为此挨过几次打,后来有思找去将那些人打了一顿,要咬死他们的时候,老乞丐说人要讲道义,他们打了他,挨顿打也就算了。
有思觉得,老乞丐死了之后,她又有了廉大叔对她好,廉大叔说他曾经有过个女儿,三岁的时候生了天花夭折了,算下来若是到如今,该和她差不多年岁。如今她又开始要饭了,身边还有一个赵昭,他总会安安静静的听她讲说所见所闻,并细心的教她很多东西,夜里的时候,伴着天上的月光,赵昭握着她的手在雪地上写字的时候,有思察觉的出他的胸膛温暖又安全,还带着咚咚的心跳声。
当然,有思承认这其中有她贪图赵昭钱财的目的,若是赵昭不应下给她银子,她一定不会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但是,也至少不会舍弃他,留下他一个人。
靠近凉城的时候,已经将要出了正月,天气逐渐变的暖和起来,夜里的时候两个人团在一起,也不觉得那么寒冷了。
一开始的时候,要饭这件事情是有思自己去的,到后来,赵昭便不让有思去了,到了哪个地方,赵昭会跟着街上揽工的人去做一两天杂工,挣下来的钱虽然不多,也足够他们两个余下几天吃饭,或是连着干个三五天,雇辆马车赶路,一来比徒步省力,二来消耗的时间,算下来也不会耽误太多。
所到的每个地方,人们都晓得赵昭是个流浪汉,有思是有浪汉的老婆,两个年轻人彼此爱慕了,背着家里人私奔出来,所以流浪各地讨生活。
一开始的时候,有思觉得赵昭写字好看,可以给有钱人家的孩子做老师,像教她一样教学生,即省力气,赚的钱也不少。赵昭心思缜密,告诉有思,这世上富贵人的心肠大多复杂,他若是被发现了身份,小心翼翼逃了这么多天,便会功亏一篑,但是抓他的人不会想到,原本皇城里最有傲骨的五皇子,会混杂在抗包汉的队伍里,蝼蚁一般的活着。
有思摇摇头,她觉得赵昭不是蝼蚁,用她这段时间所学的学问来说,赵昭如今只像是被困在浅滩里的龙,他各处都优秀无比,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蝼蚁呢?
衡量一番,有思觉得,最不济也该是个乌龟什么的。
这期间里,有思停止了讨饭,却也没有闲着,他们花很少的钱寄居在某个农户家里,有思会帮着人家干活,还学会了做饭,做熟了自己舍不得先吃,等赵昭回来吃。可连续吃了几天之后,有思觉得农户家的主人似乎对赵昭产生了一种类似同情的眼神,总会默默留个馍在锅里,不要铜板,白给了赵昭。
还有一次,他们寄居在了一个屠夫的家中,那屠夫杀猪宰羊,家里面一直飘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屠夫这个行当虽然不愁吃喝,但是算不上是个体面行当,再加上屠夫本人长的如同那街道的土匪,一直拖到三十岁,才娶了个寡妇做妻子。成亲之后,那寡妇两三年才怀上个孩子,如今孩子生了,虽是个男孩儿,但是生的文文弱弱年龄又小,屠夫眼看年纪越来越大,一身的好手艺竟还没能有个传承,便觉得颇为遗憾。
有思与赵昭寄居到那屠夫家之后,赵昭出去找短工的活儿干,有思则留在屠夫家里,为了节省银子,便想着为屠夫家里做些活儿,好减少租费。
一开始的时候,有思勤快的为那屠夫一家下厨做了饭菜,可将那屠夫的儿子吃哭了之后,屠夫的妻子便再不让有思进厨房了。有思一下子无所事事,便去看屠夫杀猪,看了一会儿,就主动要求帮着屠夫杀猪宰羊。
屠夫看有思一个姑娘家,能见了血已经是不错了,还敢要求动手,于是便哈哈一笑,抱着好奇的心理,给了有思一把小刀,要她宰一只半大的鸭子。
有思抓住那嘎嘎乱叫的鸭子,拿着刀手起刀落,几下便将那鸭子杀好,放到了屠夫面前,屠夫一看觉得惊奇,便又让有思宰一只羊。
一把刀在有思手中用的极其灵巧,一头羊杀完了,整个吊在树杈上,皮子是皮子肉是肉,刀刀不差,仿佛变戏法似得,将那羊皮肉剥开五脏分离,甚至捅在脖子上放血的那刀,手法都和屠夫一模一样。
那屠夫看了抱着羊简直要亲上几口,当夜里便让妻子炖了羊肉,要有思留下来做他的徒弟,他们师徒两个好将屠宰事业发扬光大。
有思原本啃着羊腿兴致勃勃就要答应,一旁的赵昭适时咳了一声,才让有思脑子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拒绝了那屠夫的好意,惹的那屠夫一看收徒无望,竟扯着袖子开始抹起了眼泪。
临到走了,有思又合力与那屠夫杀了一头猪,才勉强算是圆了屠夫个心愿,不仅没有收寄宿的费用,还送了个猪腿给有思背在身上,算是他们师徒相识一场有缘无份,做个纪念。
到了凉城的时候,有思背上还背着那个猪腿,赵昭看她背的兴致高涨,也便没有让她将这猪腿处理掉。
到了赵昭所说的军营时,有思发现廉疏已经到了这里,似乎他们主仆两个早有商议,说好了要在凉城集合。
廉疏原本心里抱着希望赵昭或许并没有死,便一直在这里等着,等了许久等的越来越失望了,赵昭突然出现,便惹的中年的男儿开始抹起了眼泪,那样子堪比睡过皇帝的老婆,赵昭才是他亲儿子一般。
这只是打个比方,有思看着他们两个实在不像,便觉得也没有这个可能。
看着有思一直跟着赵昭,廉疏知晓当初让侍卫通知有思营救赵昭的决定是多么正确,于是拉着有思千恩万谢,恨不能跪下来,给有思磕上几个响头。
对于廉大叔如此的热情,作为回报,有思将身上背着的猪腿送给了廉大叔,并且看着他抱着猪腿,激动到神情呆怔,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便觉得格外亲切,想起了老乞丐要饭时常说的那句话,“人间自有真情在”。
有思最开始时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不给铜板给顿饭。”这句话,其精华在于后半句,如今才感觉,后半句暖的是胃,前半句暖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