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六
在这世上,随着时间流走,人的相貌,身体,心态,或许会一点一点慢慢改变,但是学识经验手段这些东西,会陪伴着一直成长一直走下去,并不会因为中间有过某种蹉跎,而被丢弃遗忘。
就像那请愿的女子一样,华云依着愿望,医治了她的病,余下的不好多说说做,便都由着她去了。
事情发展的变化倒也在华云的预料当中,若论拿捏一个人的心理,或是在生意上的手段,女子都远比她的丈夫要高明得多。
或许在病重的那段时间,她是希望丈夫主动给予她爱,觉得索要来的感情会廉价,可现在她的时日所剩无几,她要将一切都抢夺回来,包括属于她的财产和丈夫的心。
华云觉得或许是女人爱的痴了,这一辈子便都拴在了这个男人身上,随着男人的目光渐渐被女人重新吸引,年轻的时候曾经爱上,现在沉睡在心里的感情被唤醒,仍旧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就算是少了初见时的那份懵懂悸动,但是多年相濡以沫的经历,是谁都不能替代的。
府里的小妾,一开始还想要露些风头争夺宠爱,可一个妓馆画舫里只会谈笑风生的女人,如何能与一个曾经走南闯北为丈夫拿下无数生意的女人相提并论。并未用了多少手段,那些妾室都被打压了下去。
后来男人日日留宿在女人的院子里,女人从未和丈夫说过一句这些年冷落受苦的抱怨话,可生活之中隐隐透出的细节,不用只言片语,便能让男人觉得愧疚不已。
华云曾问过那个女人,若男人心里只知道声色犬马富贵荣华,还会这般大费周章的要回他的心吗?
女人当时笑了笑,只说若非当初果真刻骨铭心的彼此爱过,她也不会在一个男人身上枉费手段,若只夺回属于自己的房屋田产,根本花费不了这么多心思。
华云本是个事外人,可渐渐看着夫妻二人的感情,也琢磨出了些其中意味,男人确实深爱过自己的妻子,只可惜没能经住这世上花花诱惑,到后来两不相见,或也是愧疚大于冷漠,无颜再见。如今见妻子又恢复了当年风采,才情难自持,如当年初次背叛誓言时一样。
不消两个月,原本给到小妾的那些东西,又重新回到了女人手中,女人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里,除了笼着丈夫的心,便是将自己毕生所学一一传授给已经稍稍大些的儿子。
华云每次施针过后,女人的气色红润,仿佛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精神也慢慢变好,每日里欢声笑语多了起来。华云以为这个时候,她会重新贪恋人间感情温暖,可女人从未央求过她,或是想办法留住她的生命。
到女人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才告诉丈夫她时日已经无多了。男人听了之后悲痛欲绝,跪下来求了华云,祈求留住妻子性命。华云只道命数到了,莫要强求。
似乎什么东西到了最后,都会想要格外珍惜,一生到了头,回忆过往种种,许多事情便会追悔莫及。为了陪伴深爱的妻子,男人将府里所有的小妾都遣散出去居住,诺大的家里剩下了他们一家四口,就像是最开始从贫穷变成富有的时候那样。
女人对丈夫的做法并未显露出多大的感激,仿佛无所无谓事不关己,只安安心心陪在丈夫孩子身边,日子惬意的像是拥有了人间美满。
到最后女人走的很安详,面容静的仿佛睡着了一样,两个孩子跪在榻前哭着喊娘,男人抱着头痛苦失声,难过的想要撕裂胸膛。
华云以为男人的悲痛或许不会太久,可是过了许多天,男人都沉浸在妻子的死亡里难以自拔。这世上最痴情的模样,重新回到一个曾经负心的男人脸上,华云觉得往后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男人怕是再难走出来。
这时候,华云或许才真正了解了女人的用意,就像一个人在你深爱的时候忽然离开,一件东西在你最喜欢的时候莫名丢失,在你觉得最圆满快乐的时候给予痛苦,在刚尝了一口甜蜜的时候,咽下满腹苦涩。
与爱的人生死不见,阴阳两隔,果真是这世上最毒的报复。
可这报复却也因人而异,怕是情越深痛越深,女人把准了这男人心里有情,才这般大费周折,若这男人只是重财重色,那么落下的说不定就又是一种结局了。
华云离开的时候,女人的儿子虎儿和小燕儿送了她,男人并没有露面,华云以为他独自在屋中悲痛哀思,可路过那女人坟墓的时候,却见男人抱着花枝立在坟前,徐徐诉说着什么。
男人还要好好的活下去,因为华云知道女人临死前,最郑重的一件事情,就是把一双儿女好好托付给了他,为了这个嘱托,男人也要好好的活着……
正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微风吹过时,忽的带起一阵梨花白的味道,华云警惕的绷直背脊,有些心慌,扭头朝着身侧看去。
廖缜拎着个酒葫芦,斜倚着一棵梧桐,看着她感慨道:“这人没什么好可怜的,活该罢了。”
华云几百年如一日,朝着廖缜行过一礼,重复了已经说过千百次的话,“见过神君大人。”
廖缜一口酒咽下肚,有些无奈道:“等改日里我去向仙帝把这神君的仙位给去了,到时你该唤我什么?”
华云想想,客套道:“神君说笑,有神君镇守一方,仙郡才能安然无恙,仙帝怎么会撤去您的神君位呢?”
廖缜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说完了,又补充道:“我与你的婚事可不是开个玩笑,我在人间等了你好几个月了,这里索然无趣的很,既然事情了了,那我们回仙郡好不好?”
华云推脱道:“仙郡是要回的,不过我手头还有些事情,神君若是着急,可以先行一步回去。”
廖缜偏不听这含蓄话,直接摇摇头道:“我没什么事情,就是等你罢了。”
华云面色僵下来,立也不是,走也不是,知道留在人间这廖缜还是会纠缠,思量一番,眼下还不如回到仙郡去,众多仙官眼皮子底下看着,说不定比两个人同在凡间,还要稳妥一些。
想了想,华云便同廖缜道:“我那事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不如,还是邀神君一道回仙郡吧。”
廖缜爽快点点头,脚下祥云腾起,拉着华云便朝着仙郡去了。
回到仙郡,华云还没有想出办法摆脱廖缜,幸而对方被仙帝召了过去。
华云脚步匆匆回到尚礼阁,见案头上的册子又摞了墙头一般高,她那年岁不大的小书童坐在一旁奋笔疾书,似是多日不见,人都消瘦了不少。
看见华云进来,小书童高兴地站起来施礼,唤道:“华云仙官。”
华云看看周围,朝着小书童笑了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了。”
小书童得了安慰,高兴了,片刻又苦恼的拉下脸去,羞愧道:“仙官我能力太弱了,有的事情处理不了,还给你留了这么多。”
“无妨。”华云细声安慰,“这没有多少的,你去帮我倒杯茶来吧!”
小书童放下手中的笔,如释重负一般,十分熟稔地去一旁给华云煮茶去了。
华云坐在自己坐了几百年的书案后,用极其熟练的动作,一本一本打开册子,笔锋在纸上写着写着,鬼使神差一般,总觉得一会儿便有梨花白的味道绕在身边,四下里看了一看。尚礼阁的书房中确实只有她和小书童两个,并没有其他人进来。
从白日里一直坐到夜间星辰亮起,华云才从案后站起身来,小书童捧着一碗甜羹过来递给华云,“仙官尝尝,这是北神君从幽罗界给您带回来的,据说是用那红菱花蕊做的,煮出来汤里都透着香气。”
华云接过,率先问道:“北神君回来了?”
小书童点点头,“前些日子就回来了,幽罗界的小殿下还一个人跑来玩耍了呢。”
华云尝了一口,那甜羹咽下唇齿间确实会留有红菱花儿独有的淡雅香气,华云问小书童,“给你自己留了没有?”
小书童嘿嘿一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留了,北神君送来好多,昨日里我就尝过了。”
“那便好。”华云点点头。“我去北神君那里走走,你且……”
“我知道。”小书童摇头晃脑道:“若是其他仙官来了,问好什么事情,回来以后告知你,若是神君或者先帝召见,我便过去知会您一声。”末了,小书童又额外补充了一句。“西方廖缜神君除外。”
华云笑着点点头,“你倒是个机灵的,但是以后要注意,与旁人说话时,听完再讲,莫要着急打断,我们尚礼阁的人,率先不能失了礼仪。”
小书童谨遵教诲,朝着华云缓缓施过礼后,脚步轻盈退了下去。
不消片刻功夫,华云已经立在了北神君的殿门之外,饶是来了无数次,两人熟络非常,华云仍旧立在门前叩了叩门,然后朝着看门的宫娥道:“请通禀神君一声,尚礼阁华云前来拜访。”
这话音刚落,便见一个面容精致眉目如画的小孩儿挤在宫娥身边,朝着华云道:“仙官姨姨,快些进去吧,我母后正在院子里笑您呢?”
华云揉了揉小孩子的头,笑盈盈道:“你母后笑了我也不止一年两年了,但是礼仪是不能废的。”
院子里北神君木子俍见华云这几百年如一日的执着,边喂着池塘里的鱼儿,边感叹道:“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这性子,能镇得住廖缜那厮!”
青梅:七
神君殿里一如往常,华云进了门去,朝着北神君木子俍行过礼,然后看着满池肥硕的鲤鱼道:“怎的又回来了?可是倾凌尊主惹了你?”
木子俍抬头看着华云,有些疑惑道:“听廖缜说要同你成亲了,我才回来的。”
华云一听,带着微笑的脸即刻僵了,解释道:“那不过是西神君说笑。”
木子俍将鱼食投进水中,看着鱼儿翻着圆滚滚的身子争抢,摇头道:“我看不像。”
华云宽袖下的手握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孩童的嬉笑声此时此刻听着有些吵的慌,让华云愈发心慌意乱起来,知晓北神君平日里嘴巴毒,却是个说实话的人,她说廖缜不像是开玩笑,那么十有**,便是廖缜要铁了心娶她。
木子俍扭回身去,让宫娥带着孩子去一旁玩耍,然后拉华云坐在水池边,难得语重心长道:“我知你心里会乱,所以回来看看你。”
“从小到大,他从不主动招惹我,我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要这样?”
木子俍托着腮照道:“他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呀。”
“他这人是癫狂些,小时候还好一点,长大了越发收持不住了。”
木子俍见华云当局者迷,便道:“小时候你们青梅竹马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提起青梅竹马,华云脸色一红,无情戳穿道:“你哪里是回仙郡来看我?你分明是来看我们热闹的。”
木子俍耸耸肩膀毫不否认,“幽罗界里无聊的紧,还是回来同你们这些人吵吵嘴巴,日子过的才舒坦。”
“都做母亲了,还要招人恨。”
“怕什么?这也是我北神君一番本事,想当年我把这整个仙郡脾气最好的华云仙官都曾说得变了脸色,那廖缜还要挽起袖子和我打一架,因为你,我背着恶名可也不少,所以你的热闹我是一定要看的。”
华云往日平静的心被近日廖缜的事情搅得纷乱,在好友面前有些拿捏不出稳妥的姿态,嗔怪道:“难不成你要撺掇着让他娶我?”
“我才不要。”木子俍利落否认。
华云觉得朋友不愧是朋友,便带起几分欣喜道:“那你是来帮我的?”
木子俍呵呵一笑,神情带着狡诈,更加利落道:“也不要。”
“那你究竟是要帮谁?”
“看热闹,你们怎么演,我就怎么看。”
这番阴阳怪气事不关己的腔调,气的华云简直想要伸手捶她,看着木子俍满池的鲤鱼,骂道:“见色忘义的家伙,可亏了当初我那么担心你?”
木子俍仰头哈哈一笑,拍拍手道:“你这话和廖缜那厮说的一般无二,他也说我见色忘义,忘了我们之间多年的兄弟情分!”
华云张张嘴巴又闭上,觉得自己再怎么说,也说不过这九天之上最毒心肠的木子俍。
翌日一早,华云被先帝叫到了仙宫大殿当中,先是问及了一些平日里的小事,后又辗转说到了月老朝纠,就在华云提着心肝,想着仙帝下一句会不会说起她和廖缜那姻缘线的事情,却见仙帝止住,再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廖缜的只言片语。
末了,先帝吩咐华云,说北海与仙郡素来交好,近日里北海出现了些棘手事情。老龙王生了重病,怕小龙王赤岇难以招架,便想着派仙郡一个修为好的仙人前去相助,仙帝说思来想去,就只西神君廖缜可以担当此任,可廖缜此人性子癫狂,不拘小节,仙郡是自家地方倒是无所谓,可北海到底属于龙族,仙帝放心不下,怕廖缜性子直率,在北海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便想着让华云一同前去,各处细节为廖缜提点着些。
仙帝话语说的极其委婉,这本不算一件为难的事情,华云觉得自己若是贸然拒绝,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既然先帝安排了,这便是她分内的事情,推脱也会显得自己不知好歹。在仙郡安然度过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谨小慎微到了今日也是不易,华云不想为自己多生事端,于是便乖乖应了下来。
其实华云心里还是另有打算,总觉得廖缜或是像那日遇见的凡间男子一样,一时之间看她顺眼,便想要图个新鲜娶回家去,两个人若去北海一趟,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会发现她呆板无趣,自己反倒不再纠缠了。
这一点她是和北神君学的,有的事情该面对就要面对,总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原本这件差事光明正大,也没什么,可就在华云要出仙宫大殿的时候,仙帝又多留了她片刻,语重心长地叮嘱说,他便只廖缜这么一个弟弟,依托华云要多加体贴照顾,若廖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要多加谅解。
华云听着,若不是她已经认识那廖缜千百年,单单琢磨这几句,还以为那廖缜是一个弱不禁风不谙世事的少年,要出门了,需得家中长辈多多惦念。但是细一琢磨,又觉得仙帝这话别有意味,感觉像是藏了多年的珍宝即将送人,养了多年的女儿将要出嫁,感觉怪异得很。
出了仙宫大殿,仙郡的风吹过,华云心头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的紧张慢慢疏解,不由暗暗笑话自己多疑,想着若是廖缜同仙帝说了要娶她,那先帝也总该表个态度,不会只字不提。
这件事情华云憋在心里,在尚礼阁坐了一天,入夜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破天荒的去同北神君木子俍说了说。
北神君木子俍只看着华云笑,华云问她笑什么,却见木子俍骂道:“仙帝那个老狐狸!”
华云一听,心惊的四下里看了看了,小声提点木子俍,“神君,说话前要注意些,有的玩笑话可以说,有的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木子俍眯眯笑着点头,华云的话一只耳朵进去,另一只耳朵已经出来了。
这番去往北海,一路上华云小心警惕,十分紧张,时时刻刻都与廖缜保持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廖珍与她说话时,华云也客客套套,细细斟酌之后再做回答。
廖缜拎着酒葫芦,总是摇摇头,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
好容易到了北海之畔,华云才慢慢放下心来,前来接待他们的是北海的龟丞相,那龟丞相或许是整个北海里最稳妥的,华云觉得纵使泰山崩在了他的前面,他那迈了一步是一步的速度,也不会快上多少。说话时廖缜躲到了一边,极有耐心的华云侧着耳朵听了许久,才听那龟丞相蹦出了两三句话来。
最后,一旁的廖缜有些听不下去了,过来问那龟丞相,能不能将语速和步子放的稍微快一些。
那龟丞相见华云面相和气倒还好,但廖缜离近了跟前,似乎便有些紧张,果真将话语变快了,忙道:“见谅…见谅,我…只有…在紧张…的时候,说话…才会变…快一些。”
廖缜见龟丞相果真利落了些,便又往一旁挪开些许,谁知那龟丞相一扭头再看向华云时,又开始拉长了声调,慢吞吞的说了起来。
片刻后,廖缜将酒葫芦别在腰上,过去伸手搭上那龟丞相的肩,他们一行人速度才快了起来。
还未到北海的水晶宫,小龙王赤岇已经迎了过来,见了廖缜先抱拳行礼,唤了声,“廖缜叔叔。”而后看看华云,轻轻点头笑了一笑。
华云俯身朝龙宫太子赤岇行过一礼,自我介绍道:“仙郡尚礼阁华云,见过太子殿下。”
小龙王赤岇一听华云的名字,再看廖缜,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挤挤眉眼刚想开口说话,便被廖缜一伸手捂了嘴巴,将腰间的梨花白解下来塞到赤岇怀里,拉着他便往里面走,边走边道:“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北海的事情还真真是一件正事,而且是一件不小的正事。
话说起来,要追溯到几年前,冥海之地封印有所松动,冥海里面的上古妖兽有几只跑了出来,先是祸害了白枫林中雪狐一族,后又用一些奸诈的手段,杀了不少与丘灵族的人。
与丘灵族受难之时,北海曾经出兵相救斩杀妖兽,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北海和与丘也顺利结了婚事,可不久之后,北海巡查的士兵竟在北海之中发现了妖兽的踪迹。
一开始时,是在整个北海大力搜查,可查来查去仍旧一无所获,与之前雪狐和与丘两族一样,北海也开始有族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小龙王赤岇有经验在先,想着便是有妖兽剥了北海族人的皮,潜藏在了龙宫里面,于是一番试探细查,果真找出来了两个,奋力斩杀之后,北海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过了几年,北海的族人又开始受到莫名攻击,并因此丧了不少性命,后来北海巡查的兵将发现在北海当中一处岛屿上,竟有妖兽住在那里悄悄筑了巢,其模样种类,与几年前在北海所杀的两个一模一样。
北海中一些资历深的老人便断定,当时杀那两个妖兽之时,他们已经将小妖兽藏在了岛屿之上,如今隔了多年小妖兽们长大,便开始暗暗谋划着为其父母报仇。
冥海的妖兽生性残暴,体内有着上古混沌之时留下来的原荒血脉,力量十分强悍,几万年前先祖先合了整个六界之力,才将众多妖兽封印在冥海,如今骤然在北海出现,便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青梅:八
虽然冥海妖兽妖力强大凶悍异常,但是华云心里也清楚,其实若她与廖缜不来,那么北海太子赤岇费些心思,说不定也能将那妖兽治住,华云以为仙帝之所以派他们前来相助,是因为仙郡与北海历来交好,北海有了困难,仙郡不好坐视不管,这样一来,便显得仙郡友好,有大者气度。西神君廖缜是仙郡之中修为最厉害的神君,所以仙帝派了他来,更表明了自己一番诚意。
只是让华云有些意外的是,似乎那廖缜与小龙王赤岇关系十分熟稔,一个一口一个叔叔,一个将仙郡极品的梨花白不要钱似得塞给对方,直到那小龙王新娶的王妃暗地里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动作,才有了个停止。
事后安排住处时,华云还将廖缜叫住,履行自己的指责,同他说了些礼节上的事情,不过华云看着那廖缜已经无药可救,听完之后表情还不如北神君木子俍,那北神君仿佛听她劝说还听进了一只耳朵,这廖缜则像是一块顽石,任她怎样苦口婆心,都像是一拳头打在云朵上,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华云觉得,她劝说,是她的职责,他不听,若是有了什么错处,仙帝追究起来,也便不是她这里出的错了。
心里想的妥当,可当华云看着廖缜像听又像是不在听,坐在位子上斜着身子凑她越来越近的时候,还是一股火气上了心头,皱起眉头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小时候说你你便不听,如今都要算是个老人了,还是不听。”
一旁听着华云说到各种规矩的廖缜此时终于有了些反应,下意识的想起小时候说过的那句,“你又不是我媳妇,我凭什么听你的”,话到嘴边,笑呵呵的调笑道:“你若是我媳妇,我便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华云即刻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方才示范的坐姿和起身的动作都乱了规章,面色羞红,本想发怒,可忍了再忍,还是将语气放缓道:“下官是仙帝指派来协助神君的,依着仙郡的规矩,凡是出了仙郡,代表的便是仙郡的门面,仙帝多次叮嘱我纠正神君各项礼节,若是神君不爱听,华云便到门口去说,又何至于拿着儿时的事情来调笑我。”
廖缜这回细细听了华云的话,可是思绪却没有放在华云说的重点上,反而欣喜的开口道:“你竟还记得儿时的玩笑话,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只有我记得了呢。”
“神君也知道那是一句玩笑话。”华云郑重道:“如今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那时的玩笑话,也就不要再说了。”
“怕什么。”廖缜无所谓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华云沉凝一刻,有一瞬,恍惚又回到了小时候,但很快,又归入现实,低声道:“神君还是小时候的神君,华云却不是当年的华云了。”
廖缜神情微怔,知晓华云说的是什么意思,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闭上嘴巴,保持了安静,片刻才道:“你接着说吧,我听着呢。”
“嗯?”华云不解,“接着说什么?”
廖缜无奈道:“站有站姿,坐有坐法,行有行态,语有语规。”
华云听了,又端端正正,缓缓坐回了位置,继续朝着廖缜讲说一系列古板且枯燥的条条框框。
夜里,华云躺在水晶宫的床榻上,用满绣珍珠的锦缎,盖上了房中那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个人坐在榻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打开小书童为她备好的储物锦囊,从里面取出个白瓷的药瓶打开,倒出几颗颜色赤红的丹药放进口中,伴着微微苦涩,慢慢咽了下去。
闭上眼睛,华云也想起了小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对这世上许多事情懵懂无知,有着父母的庇护,也不知这世上活着艰难,还自以为是的,喜欢同别人沾沾自喜表演新学到的东西。
那时候的廖缜在仙郡之中还很不起眼,不过是祖仙帝留在这世上的众多皇子之一,那时她总能在角落里找到廖缜,将学会的诗词,小小的术法表演给他,并且做出一派老师的模样,将手背在身后讲给他听。
小时候的廖缜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便会表现出极其不耐烦的样子,从不听她讲说了什么,于是她便用老师的语气训斥他,那时廖缜满不在乎,昂着头道:“你又不是我媳妇,我凭什么听你的!”为这句话,华云还跑回房中,对着镜子一顿哭天抹泪,好不伤心。
到后来,她才发现,不是廖缜不愿意学,而是她所有学会的东西,别人都已经会了,旁人驾着祥云握着宝剑开始降魔除妖的时候,她才会用术法让纸折的蝴蝶飞起来,她的父母都是仙郡之中修为不浅的仙官,可生下她,却是灵识愚笨,还不如个刚刚得了造化的宫娥。
她像是一个异类,同在仙郡的孩子们,慢慢都不愿意同她玩耍了,她之所以还能找到廖缜,是因为廖缜也是一个人。
思来想去,在床榻之上连番翻了几个身,华云在悠悠夜色里叹一口气,将仙郡礼仪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才渐渐进入梦中。
睡到夜半的时候,华云忽然觉得四周围一片冰凉,还带着一丝极浓的腥味,那股腥气似乎渐渐凝成实体,从地上触摸攀爬,到了她的身上。
心头一阵警觉,华云瞬间醒来,捏出一道术法打在攀上床塌的密密麻麻的触手之上,瞬间那粘腻冰凉的触手,被华云斩去了无数根。
华云刚松了一口气,以为是什么海里的小妖闯入,便打算唤北海的人来妥当解决的时候,却见那断裂的触手处,竟是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了新的,甚至越长越多,如火苗绵延之势,朝着华云袭来。
华云又连连施出几道火咒,燃烧的火焰可以暂时退却那触手,却不能将其斩杀,华云想要朝着外面呼喊,却发现一张口,那触手浓重的腥气钻入口鼻当中,她竟像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根本唤不出声来。
此时此刻华云心头慌张,将火咒连连打在被褥之上,想着将火引燃,不仅可以烧退那妖物,还可以将北海的人引来,可连连几下,耗费了不少灵力,华云却发现这北海果真富裕十足,连床榻上的帷帐,都是鲛纱织成的彩缎,水火不侵,尘埃不落。
匆忙间,华云伸手去捡自己枕边的锦袋,却发现那触手快她一步,已经将那锦袋包裹在触手里面,下一步,便是要将华云整个吞噬。
华云顾不得抢那锦袋,纵身一跃朝着门口而去,还未触及门框,便见那触手同样快速伸出,卷住了她的双腿。华云摔在地上挣扎着,那粘腻的触手越来越多,潮水一般像她涌了过来,很快便禁锢住她的全身,再难以动弹。
一只带着密密麻麻尖牙的头自众多触手当中钻了出来,凑进华云,一瞬之间仿佛便确认了心脏的位置,竟是变成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一般,就要破开华云的胸膛钻进去,将她五脏六腑掏食干净。
华云冷汗直流下了额头,觉得自己即将命丧当场,绝望的闭上眼睛后,发现预想的疼痛并未传来,紧接着缠束着身体的触手竟是慢慢松动,蜷缩回去。
睁开眼睛,华云见房门紧闭着,廖缜却是站在了她的房中,一双金光熠熠的长刺一只还握在手中,另一只插在那带有尖牙的触手之上,将其深深的钉在了地上。
那粘腻漆黑的触手受了致命的伤,在地上扭曲挣扎了片刻,不再动弹了,而后竟是萎缩成了一滩黑水。
华云被腥气封住口鼻的感觉也逐渐消散,忍不住连着呼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拉住她的胳膊,不等华云使力,便已经被拉了起来。廖缜看看华云,问道:“你没事吧?”
华云一番死里逃生,心头正慌乱,未曾听出廖缜言语里的关切之意,只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发白的道:“多,多谢神君救命之恩。”
廖缜见她面色不好,便扭头朝床榻上去看,瞧见华云那原本一直带着的锦囊已经被妖物搅烂,便回神朝着华云道:“你换个房间,先歇息一下,北海里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我去帮你要些来。”
华云一听,顾不得询问廖缜怎么对她的事情这般清楚,忙阻止道:“你不要去,我们本就是帮着北海除妖来的,如今妖兽还未真正开始斩杀,便已经显得弱不禁风要各种灵草养着,太过折损仙郡的颜面,再者说了,哪有刚来了,就去同人家要东西的。”
廖缜知晓必定拗不过华云,便道:“那将我的房间给你,你先休息休息,我运些灵力给你。”
“神君大人,使不得,我……”
未曾等华云把话说完,已经被廖缜半拖半揽着,拐去了隔壁的房间。
青梅:九
华云第一次遇见赠人东西这般迫切的,不由她拒绝,便已经将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到她的体内,可到底根基薄弱,难以抵挡廖缜千百年来大杀四方的强悍修为,未曾承下多少,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华云细想了许多事情,昨夜里她占了廖缜的房间,那廖缜住在了哪里?而且昨天夜里她的房门分明未开,为何廖缜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房间?
心头有了疑惑,华云在房间中踱着步子,来回等啊等,终于等得了廖缜回来,第一句话,先上前谨慎道:“神君大人若是想在北海转转也好,可注意着分寸,莫要闯了不该去的,显得仙郡无礼。”
这番话廖缜听的耳朵起了茧子,便问道:“若是旁人同你来,你也这般反复提醒么?我记得仙郡中许多人都愿意和你在一起处事,说你话语虽少,但是为人亲和细致,事事都能做好,这其中一句“话语少”是他们聋么?”
华云挺直腰身,直言道:“神君大人与旁人不同,若是旁人来,必然不用华云提醒半句的。”
“也是。”廖缜嘿嘿一笑道:“在我眼里,规矩就是个屁。”
华云再次提醒道:“神君,注意言辞。”
被反复说道着,廖缜仿佛还乐在其中,朝着华云解释道:“你安心,没去闯了哪个姑娘的闺房,不过是探望了一番老龙王,查了查昨夜里那妖物的事情。”
“怎么样了?”
“老龙王还好,身体也在慢慢恢复,至于昨夜那团东西,不过是海底一个修了几百年的泥妖,怕是它这次来,就是冲着你来的。”
华云缓缓坐下,叹了口气道:“想来该是那妖兽的手段。”
“是。”廖缜应道:“赤岇说之前族中混入妖兽,用的也是这个办法,那妖兽狡诈至极,自己未曾现身,便让那泥妖潜入龙宫当中,想要剥下你的皮带回去,好让那妖兽伪装成你的模样,看样子胆大包天,竟还想要对仙郡出手,果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华云心里清楚,“想来若不是我修为薄弱,也不会让妖兽想要钻了空子。”
廖缜一听,满心觉得华云这个理由不好,“修为弱怎么了,你当的是文职又不是武职,整个仙郡的人,任哪个敢说你将尚礼阁管的不好,差事做的不好?我看这九天之上九成九的人,都比不得你,不对,该是十成十!”廖缜说罢了,自己心中补充道,若是有,他便将那人的脑袋拧下来。
或许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任是什么人,夸赞的词语都是受听的,华云听廖缜这一顿没边没际的夸奖,心里的失落感果真淡下去不少,于是朝着廖缜真诚道:“昨天夜里,多谢神君了。”
廖缜一听,凑过去道:“怎么个谢法?”
华云察觉他的气息近了,忙斜过身子躲闪,坏了端坐该有的仪态。
“回,回仙郡后,必定准备一份礼物,给神君送去。”
廖缜摇摇头道:“你那尚礼阁能有什么好东西,不如,你嫁给我?”
华云嗖的一下子又从坐位上站起来,羞恼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廖缜一见将华云惹的如那乍了毛的猫儿,即刻乖乖坐正,应道:“能。”
华云开门见山,将心头盘旋了一早上的问题问出,“你昨夜,为何没有开门就进了我的房间?”
廖缜捻起桌上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十分轻松道:“瞬移法。”
“你竟会!”华云惊奇道:“北海不似凡间,墙壁处大都有禁制阻止灵力穿过,听北神君提过,她都还不会。”
提起木子俍,廖缜鄙夷道:“那婆娘后来见色忘义,只顾沉醉温柔乡,那里还有心思研习术法。”
“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挖了地洞,还是藏在你的房中打算偷窥与你?”
“……”
被说中心事,华云脸一红,撒谎道:“没有,神君莫要误会。”但是细一琢磨,这瞬移术,分明比打洞或者藏匿房中更为危险。“我只是觉得,占了神君的房间,有些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廖缜从腰间摸出酒葫芦来,似乎换了个葫芦,这个比之前用的小上一些。“你又不是没有睡过我的房间。”
华云一听,原本尴尬红了的脸,此时便是羞红了,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房间里,还赶忙辩解道:“那不过是小时候的事情,太小了,懂什么?”
“我知道是小时候的事情,云儿你紧张什么?再者说了,小时候不懂什么,长大了是懂了什么么?”
听廖缜这么一说,几百年隐忍着未曾发过火的华云,这一刻竟气的想要骂人,可打骂一顿,那廖缜必定会说,看吧,长大了果然懂了些什么,若是闷声不语,又像是默认了他这句话,华云思虑一瞬,第一次不顾什么礼节份位,甩门出了廖缜的房间。
房中的廖缜,极其陶醉的啧了一口酒,哈哈大笑了几声,听着门框被摔的声音都是如此悦耳,束成马尾的长发,都在背上抖了几下,对着自己自言自语道:“廖缜啊廖缜,你果然还是和旁人不一样,试问九天之上,哪个能把她气成这样?”
怒气冲冲的华云回到自己的房中,发现地上已经被北海的宫女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位置不变,一切竟都是换了新的。华云从桌上倒了杯放凉的茶水一口饮下,消了消自己心头的火气,想着为何一个廖缜,就这般气人。
之前的时候,仙郡也有过一些不知好歹的企图调戏她,都被她略施手段惩治一番,可这廖缜简直就是九天之上的无赖流氓,且不说修为高与不高,就是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她都难以撼动分毫,更何况那厮知晓她幼时诸多把柄,时不时便说出一两句来让她听听,前些年还好,如今怎的越老越成了这样!
华云气的一拍桌子,想着分明也不是老成了这样,那家伙从小便是这样!
说到底,华云到底是个有本事的,生气归生气,那不过是和廖缜之间,决计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不好,而会牵扯到其他人,或者其他事情。
同北海前去那岛屿周围探寻妖兽踪迹的时候,华云便是一团和气,任是同廖缜说话,也客客气气,未曾带出任何情绪,只在他们两个注意的时候,华云便会解气似得瞪上廖缜两眼,或者咬咬牙,恨不能咬他一口。
可事实证明,不这般做还好,廖缜那种没脸没皮的,越瞪越是欢快,越是咬牙,他恨不能往前凑一凑,这让华云不仅没能解气,甚至心里更加憋闷了。
靠近那岛屿不过几十里的时候,北海太子赤岇提醒大家小心谨慎,一开始的时候华云看着周围平静的海水,还有些疑惑,可慢慢的,便明白了为何当年妖兽要将孩子藏匿到这个岛屿之上,又为何过了许多年,北海任那妖兽长大了,才发现踪迹。
只因为稍稍再往前行,海面倒是平静的不见波浪,只是华云在靠近的那一刹那,便感觉自己失了方向,明明方才那岛屿在东边海面,这一下子便到了北边,廖缜分明就站在她以南的位置,下一刻确是在了以西的方位。
不仅如此,踏云又往前走了一段,发现四周围的一切又变换了方向,总有一种错觉,感觉越走离那岛屿越远。
同行的赤岇提醒道:“这岛叫漂移岛,北海中有这么几个,其实不是这岛在漂移,而是我们自己错乱了方向而已。”
廖缜问道:“你们北海可有什么办法过去?”
赤岇摇头,“没有,有就不让大家在这里瞎走了。”
华云出言问道:“敢问太子殿下,以前北海,从未去过那岛上么?”
“去过。”赤岇肯定道:“我小时候就去过。”
“太子殿下如何去的?”
赤岇扬唇一笑,神秘道:“很简单。”
华云百思不得其解,正细细思索“很简单”到底是个什么方法的时候,听廖缜朝华云解惑道:“很简单的方法,那必然是靠运气了。”
一旁边赤岇赞赏道:“还是廖缜叔叔了解我。”
华云在一旁默默无言,似乎明白了为何廖缜与个龙族太子关系这般好,不过是臭味相投罢了。不过话说回来,那龙族太子比之廖缜还是要好的多,最起码除了连连几次逃婚,并未见做什么太过荒唐的事情,任是见了什么人,大面场上的礼仪还是有的,不像廖缜那家伙,仿佛挂在脸上便写着“老子愿意”,管他来的是谁。
这番一想,华云觉得,也怪不得北神君木子俍,为这廖缜多次烧纸了。
又往前行了一段,湛蓝的海水中竟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见北海的人停住,华云也跟着停住,北海一个侍卫上前,朝那冒泡的海水中投去一片羽毛,却见那羽毛飘飘荡荡在空中摆了两下,然后腾的燃烧了起来,化作一缕灰烬,掉落水中,遇到海水,甚至连丝丝灰烬,都消失了无影无踪。
青梅:十
这是?
华云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罗了一遍,刚想起海沼一词,便听得一旁边小龙王赤岇道:“这是海沼,这片海底有一个深渊,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冒毒气出来,所经鸟兽虫鱼都会被腐蚀到尸骨无存,也正是有这海底的深渊在,所以北海对这个岛的巡查比较少,千万年来,岛上也只存活着一些海里的小妖,却不想因北海的大意,竟是让妖兽钻了空子。”
“那会一直有吗?”对于这方面,廖缜也不是很清楚。
“不会,一般也就是三五天,这三五天里,我们过不去,同样那里的妖兽也出不来,与其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回龙宫去好酒好肉舒坦些,过后再来。”
廖缜点点头,拍拍北海太子赤岇的肩膀,夸赞道:“天上地下也就你和我志同道合,你那亲爹老龙王年轻的时候,都没你这般好。”
华云在一旁边心中暗暗鄙夷廖缜的话,在她眼里,分明是北海太子这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因小时候仙郡去的多了,才被廖缜这家伙将孩子带坏,如今还腆着脸充当人家叔叔,他们这勾肩搭背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哪里有半分叔侄该有的礼仪,就是说哥俩好,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末了,华云又觉得,这北海的老龙王应该十分感谢那南神君禹之,若非还有他往正途上教导,也不知这赤岇会长成什么样子。
这样一想,华云觉得,依着这个道理来看,若是她以后有了孩子,生个男孩儿还好,若是生个女儿,万万不能同北神君在一起,那样的话,会让她这做母亲的头疼死。
华云神思飘的长远,行动便慢了下来,走在前面的小龙王赤岇心细,回过头唤道:“华云婶婶,你快些跟上。”
婶,婶婶?
这一唤,让华云简直僵在了原地,一张原本保持着端庄温婉的脸,霎时间尴尬不已,若是这北海太子有意这么唤也就罢了,那十有**是廖缜教唆的,可这不经意的一声,便说明了在他心里,就是这么看她的,更可怕的是,连小龙王都这么看了,怕是在整个北海当中,上至群臣百官,下至老弱妇孺,都以为她会是那廖缜的妻子,如今她同廖缜到北海例行公事,竟弄的和夫妻两人串亲戚一样!
华云这样一想,便将所有的原因又责备到了廖缜身上,想着若不是他胡闹,怎么会让人家误会成这样。
看来,哪怕廖缜是她小时候的伙伴,但是事到如今也要用些手段了,一味避让,只会让那厮更为猖狂而已。
待回到北海龙宫,华云又恢复了往常从容温和的模样,连北海里面侍奉的宫女,唤她一声华云仙官时,都带上了几分亲切。
北海龙宫中,那与丘灵族的太子妃刚刚有了身孕,同是女子,华云也去看望了几次,有时候去了,正巧遇见小龙王赤岇也在,华云瞧着夫妻二人感情细腻恩爱,看着看着,心里也会隐隐泛起酸来。
在华云心里,这北海的小龙王赤岇从小过的富贵且娇惯,众星捧月的日子过久了,一颗心便很难再安定下来,华云觉得那与丘的太子妃也会和众多后宫的女子一样,如一只豢养的金丝雀儿,待赤岇厌烦了,便会在后宫之中哀哀凄凄的度过一生。
可后来华云发现,原来一个人眼神中的爱意是藏不住的,赤岇望着妻子时,满眼里都是珍惜,这种眼神华云以前也遇见过,当年南神君禹之封印自己三百年耗尽毕生修为,望着个妖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华云觉得羡慕,细细想来,老天爷在这一方面从未曾眷顾过她,她对这世上感情事已经看淡,似乎仙郡人人都与她友好,可除了那招人生气的木子俍,和尚礼阁中她的小书童书龄,便没有几个觉得真正像个亲人了。
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华云忽然又想起了廖缜,他同她从小一起长大,父母故去之后的那段时间,诺大的仙郡里,只剩他有时还在她身边了,虽然那时廖缜经常将她气的要跳起来,但是他从没有像别人一样,真正的对她鄙夷嘲笑,虽然过程不是很美好温馨,但是有过陪伴,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不过眼下,与小时候那些气人的伎俩比起来,如今简直是丧心病狂,流氓一个。丝毫不看在相识一场的情面上。
想到这里,华云又觉得气的慌,和和气气让北海的宫女退出去,自己关上房门,坐在榻上捶了被子好几拳,都没能解了心中的气恼。
连番思来想去,想来又想,华云觉得,若说惩治个男人的手段,她竟还不如之前同她请愿的凡间女子。
想起那凡间女子,华云又在床榻之上坐端正,想着这世上最能让男人变心的是什么,亘古以来便是金钱,权利,还有美人,如今眼下,廖缜已经脱离凡世,对于金钱想必不甚看中,权势的话,他已经是一方神君,所以眼下能打动他,并且解了她眼前之围的,便只有美人了。
斟酌片刻,华云想了个自己觉得十分稳妥的办法,而且成功的几率,有着十之**。
这样打定主意了,华云又在自己心中将计划反复编排了一顿后,便打开房门,去到隔壁轻轻敲开了廖缜的房间。
似乎对于她的到来,廖缜总有些迫不及待,当她进入房间之后,还哐当一声把门关了严实,朝着她调笑道:“关上门,云儿若是想同我说什么缠绵的话,也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华云即刻便想张口训那廖缜两句,可等话语到了喉间,又慢慢咽了回去,神情姿态拿捏的分寸正好,依着往常的样子,端端正正给廖缜行过一礼,不紧不慢,开口道:“廖缜神君,下官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求大人帮忙。”
廖缜眼下没有喝酒,梨花白的味道淡淡的,近乎不可闻察,嬉笑道:“只要是云儿说的,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华云暗暗咬咬牙,和气道:“不敢劳烦神君太多,说起来,也不是太大的事情。”
廖缜一点一点靠近,气息都要呼到华云脸上,待华云想要躲避时,廖缜又蓦然收回,十分自然道:“你我都将是夫妻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分彼此。”
华云面上渐渐有些崩持不住,还是好声道:“华云有位旧识在苍云山一带,前些天想让我去教习山上的弟子一些基本的礼仪,神君也知道,华云修为浅薄,那滋补灵气的灵丹也已经被损,所以就想劳烦大人,趁那海沼滋生的这几天,送华云过去,三天后必然返回北海。”
廖缜听了听,明白了所以然,即刻点头应道:“可以,你说去哪里便去哪里,天涯海角都可以。”
华云的脸终于拉了下来,袖子下的拳头攥攥,牙根暗暗咬了几下,但是碍于有求于人,便强忍着没有发作,一转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房间里的廖缜暗暗笑笑,寻到自己的酒葫芦还未喝上一口,便见刚离开不过三五步的华云又折了回来,朝着他施了个礼,才又退了回去,只是礼仪做的标准无比,里面最起码该有的恭敬态度,却是丝毫不见。
仙郡里都知道华云这人脾气温和,做事却是十分利落,说好了去苍云山,回转身去房中稍稍收拾一番,便启程去往了苍云山的方向。
这苍云山本是开天辟地之时衍生出来的一个灵秀之地,坐落在仙郡与凡界之间,其中灵气充足,各类奇珍异草因有尽有,里面的树木动物,也都逐渐有了灵识。由于苍云山极其纯净的环境,得天独厚的条件,里面衍生出来成了精的,化作人形之后,历经九劫便可成仙,比之凡世之中的妖,有着很大的不同,仙郡之中有一部分仙官宫娥,就是从苍云山里出来的。
华云将目标选择在苍云山,也并非是她欺骗廖缜,因为苍云山对她邀约确有其事,她本打算着将北海的事情完结之后再去,没想到事事不同人算,竟是提前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华云知晓,苍云山上的精灵,大多生的美丽非常,尤其是那九尾红狐一族,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惊艳世人的眼睛,只可惜似乎这世上美人多薄命,九尾红狐的后代少之又少,数量不及其他狐狸的万分之一,苍云山上那只,便是凤毛麟角的那个。
华云记得自己有幸见过那只狐狸,隔了很远,便见那狐狸在众多精灵里面格外出彩,饶是她见惯了仙郡之中不计其数的美人,也对这狐狸的容貌感到惊叹。后匆忙路过时,有幸与那狐狸对视一眼,华云觉得那狐狸与生俱来便有一种摄魄的气息,竟让她愣在那里许久,都没能移开眼睛。
不过事后,华云感叹那狐狸美丽,心中并未起多大波澜,只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极美的景,罕见的花,对于美的事物,人人都有着喜爱之情。
华云料定,那廖缜,必定也是如此。
青梅:十一
到了苍云山中,一位从苍云山历劫成仙的仙官同华云客套一番,便召来山中许多山精妖灵,由华云讲授一些基础的礼仪文化。
华云从已经化成人形的诸多山精妖灵当中,并未看见那只狐狸的身影,不免稍稍有些失落。
第一节课程讲述完毕后,华云朝着那苍云上的仙官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那人说九尾红狐还在山中,之所以没能听她授课,想来是有些事情耽误了。华云安下心来,想着那九尾红狐有什么事情她不管,但凡还在这山里便可以了。
进山之后,华云身边不见了廖缜的身影,想来是因为她授课太过枯燥,躲到一边胡乱走动,欣赏苍云山的美景了。华云立在山坡上,看着苍云山确实壮阔美丽,便不由得也想着在其中走一走,顺便寻一寻那狐狸的身影。
看似无意,其实有心的,华云沿途走着,边与途中一些山精妖灵打着招呼,寒暄几句问下来,就知晓了那狐狸的住处。
翻过几道山坡,到了一片雾水朦胧的湖边,华云停下脚步,听着雾气迷蒙处似乎有说话说的声音传来,细听一瞬,其中一个还十分熟悉,竟是廖缜那厮。
这世上无论到什么时候,听人墙角的事情都不算光明,华云向前一步刚想出声,便听得廖缜似乎说了什么,有些不大清晰,而后竟是一转身离去了。
华云上前,见湖中那人似乎刚和廖缜说完话,还待在靠岸的位置,此时一身红衣泡在水中,胳膊伸出来趴在岸上,拄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几颗小草,愣愣的正在发呆。
走近了,华云见那人生的体态多情,一双桃花眼失神间,都带着几分惑人心神的媚意,华云觉得,若说这世间什么极美,这九尾红狐绝对排的上名号,这般美人儿莫说世间男人,就算是她一个女子,每次见了也会忍不住感叹。
稍近几步,隔着蒙蒙雾水,华云率先出声,打了个招呼道:“姑娘身子浸在水中,怕是会有些寒凉。”
那九尾红狐闻听了声音,抬起头来看华云。华云眼神迎上红狐面容,便觉得霎时间满池娇艳的荷花都失了颜色。
似乎那狐狸脑子里想了许多,张张口才唤道:“你是华云仙官?”
华云听着对方声音,暗暗点点头,虽不似想象那般娇柔婉转,但是清润细腻,也好比在过艳的画卷中,添上一笔雅致的留白。
华云看着九尾红狐,见了她并不曾像别的妖灵那样行礼,不过华云不怪,想着狐狸或许是因为这番艳丽的容貌,众星捧月惯了,难免心有傲气,况且此时此刻华云心中盘算良多,也根本顾不得那些。
“姑娘可有看见与我同来的廖缜神君?”
“见了。”那九尾红狐仿佛对华云兴致缺缺,“刚走。”说罢,极其随意的指了一下廖缜离去的方向。
华云不曾扭头去看,反倒细细看着九尾红狐,感叹美人沐浴如此香艳的景象,那廖缜竟是这么快走开了。
想了想月老朝纠闲来无事时,化作媒婆亲自去凡间说姻缘,几百年不变的开场白,便是先夸赞一番自己介绍婚事的人如何如何优秀,华云虽拿捏不出朝纠那番怪异的腔调,还是在腹中斟酌一瞬,朝着那九尾红狐夸赞道:“虽然廖缜神君性格随意了些,但是为人良善,是我仙郡的一方英雄。”
那九尾红狐点点头,面上有些懵,应道:“我知道。”
华云又道:“可惜这么好的人竟是几百年孑然一身,若是有哪个姑娘能伴在他的身边,想来必然可以得到无上宠爱的。”
九尾红狐听完,再点头,一双桃花眼不自觉间泛滥多情,却仍旧懵懂一片。
“我是说……”华云心中有阴谋,但又不好直说,想着莫不是这九尾红狐,果真没有攀附权贵的心?若是对方心境坦然,那么她再牵这一段姻缘,华云难免觉得自己有些阴险。
“我是说,我与廖缜神君相识多年,见他孤单心中颇为不忍,想着姑娘身边若是有适合的人,也同神君提一提,两情相悦成就姻缘,岂不是大功德一件。”
九尾红狐听出华云字面上的意思,直接道:“没有。”末了似乎觉得奇怪,问道:“你们青梅竹马,他独身一人,你也一人,你们两个不是挺好的么。”说着,似乎还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即刻变的哀伤起来,竟是吸了吸鼻子想要哭泣。
华云一看,有了错觉,还以为这狐狸口是心非,误会了她和廖缜,便赶紧道:“我与神君不过是朋友,姑娘不要误会。”
解释了,那狐狸看上去依旧无动于衷,似乎事不关己。
华云一看,便觉得有些难以对付,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那九尾红狐点点头,抽抽哒哒道:“有。”
华云蛊惑道:“不如你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狐狸抬头看了看华云,见她衣着整齐端庄,既有着先仙官该有的高贵,又不会太过华丽,便问道:“你能帮我?”
华云不敢满口应下,“尽力而为。”
狐狸一伸手,拉着华云的衣摆,双眼含泪,可怜兮兮道:“我没有银子,你给我些银子,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华云看着自己被拽到有些变形的衣角,心中惊讶于狐狸提出的这个要求,银子这种东西,连凡世之人都能轻而易举获得,怎么到了狐狸这里,还成了个难题?
“你要银子做什么?”
“买东西。”
“买,买什么?”
狐狸哭着哭着一笑,“买面人。”
华云惊讶道:“凡间?”
狐狸被说中心事,连连点头。
“你,你为了个面人,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狐狸又连连点头。
这一瞬间,华云心里有些懵,一直以来在她所识之中,狐狸一族都是奸诈狡猾,怎得这九尾红狐,竟觉得七窍少三分。
这一刻,华云仿佛有些了解,这世间极美的九尾红狐,繁衍下来活在世间的却为何少之又少了,怕不是美貌,都是用心智换的。
华云细想一番,觉得这九尾红狐美貌呆傻,廖缜那厮腹黑狡诈,况且依着华云对廖缜的了解,他就算是有朝一日不喜欢这九尾红狐了,想必也会给她个良好的结果,这狐狸若跟了别人走,说不定被玩弄亵渎命运凄苦,若是跟了廖缜,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于是,华云满怀心机朝着那狐狸笑笑,轻声细语道:“我没有带银子,不过我知道,廖缜神君一定会有,你晚上,可去寻他要。”
那红狐一听,顿时失望,“那好吧。”
华云怕这狐狸傻,白被廖缜楷了油水,便又提醒道:“若他喜欢你,你就跟他走,他那神君殿里,有数不清的银子。”
这话一说,九尾红狐反倒有些狡猾了,直接道:“你是让我勾引西神君?”
华云尴尬一笑,“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是勾引呢。”
“也罢。”狐狸想了想,决定道:“那我稍候就去同西神君要银子。”
华云一见对方应下,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本欲告辞离开,可于心不忍,又朝着狐狸叮嘱道:“你,你小心一些,注意安全。”
狐狸望着华云,揪下一片荷花咬在口中,颇有深意的眨了一只眼睛,华云一个女人看着,竟都觉得妖媚异常,险要被勾去魂魄。
暗暗的,华云又在想着,若是堂堂仙郡西神君廖缜从此沉迷美色不务正业,仙帝可莫要怪到她的头上。
在苍云山上,廖缜的住处与华云并不远,华云立在窗前,瞧着一抹红色的身影偷偷摸摸进了廖缜的房间,才暗暗放下心来。
可放下窗子,华云想想廖缜那家伙的浪荡姿态,还有狐狸勾人的模样,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坐下喝了不知味道的一杯茶,华云才安慰自己,该是因为相识多年的人突然之间有了伴侣,她心里有些感慨,也是正常的,就像是北神君当年出嫁时,她心里不也空了那么一瞬么。
可空洞归空洞,为何她的心里,还有着隐隐的难过呢?
正走神的功夫,华云忽然听得廖缜那房中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摔物件的声音,华云手一抖,握在手里的杯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华云心里责怪廖缜不知怜香惜玉,竟是如此粗暴,蹲下身子去捡那碎片的时候,指尖一疼,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看着手指间血滴落下来,华云觉得心头比手指要痛,她以为这么多年已经彻底将自己包裹的圆滑稳重,可一个廖缜,怎么今日就让她乱了分寸,慌成这样!
难过间,华云却听得廖缜那边传来狐狸一声惨叫,紧接着似乎窗子被猛然破开,华云起身望过去,正见一身红衣的狐狸被廖缜一脚踹出门外,廖缜似乎沾染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不住的擦着自己的手,最后竟是连鞋底都蹭了蹭。
华云一时呆住,任手指上血滴了一滴又一滴,都忘了去管。
那被猛然踹出门外的狐狸似乎心有不死,伸手朝着廖缜喊道:“打也得给钱!”
青梅:十二
这普天之下最是绝色的九尾红狐,竟然让廖缜拒之门外了,确切的说,该是踹之门外。
华云呆在门前,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对面房中的廖缜似是有所察觉,朝着这边看过来,华云忙蹲下身子,去捡自己方才摔落的茶杯碎片。
片刻,华云仿佛听到了钱袋子直响的声音,然后那狐狸哈哈笑了几声,竟是揣着一溜烟跑了没影,丝毫不留恋那大金主廖缜。
计划失败,华云一时心慌意乱,不知道错误究竟出在哪里,依着廖缜面对她时的轻浮姿态,那狐狸分明比她美上不知多少,为何竟还被廖缜拒之门外?
正胡思乱想着,一抬头,华云发现廖缜已经站在了她的门口。
华云心虚不已,忙起身朝着廖缜行了个礼,先发制人问道:“我方才听神君房中有动静,可是有什么,需要华云效劳的么?”
廖缜不说话,看着华云行礼时将手掩在了袖子之下,再看地上,斑斑驳驳好几滴血渍。
“你受伤了?”
“嗯?”华云意识到廖缜的问题,忙将手背到身后,不经意道:“让神君见笑了,下官有些,笨手笨脚了。”
廖缜过去一把将华云的手从背后硬生拉过来,看了看伤口确实不大,才放下心来,问道:“这小伤,为何不施一道疗……”廖缜话说到一半儿,似是有些后悔,便没有再说了。
华云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来,奈何廖缜握的太紧,未曾成功,便尴尬道:“小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不用疗伤术的。”
廖缜握着华云的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道:“灵力没了有我,不必那么节约。”
“没关系的。”华云垂下眸子,离廖缜越近,迎着他的目光,觉得脸颊有些灼的慌,“待过几天回了仙郡,再取灵药就好了,没什么的。”
“若是遇到危险呢?”
“不会有危险的。”华云肯定道:“你看大家都对我很好的,怎么会有人伤害我呢。”
“所以,这就是你这么多年以来,磨光了自己脾气的原因?”
华云被问到软肋,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廖缜松手时,华云只觉得指间一热,那原本不大的伤口,竟是已经好了。
看看自己的手,华云也不由得感叹修为好的人,果真什么都好,这仙郡的疗伤术,是整个仙郡最为奢侈的术法,其奢侈的原因不是因为多么高深难学,而是因为它大伤医不好,只能治疗磕磕碰碰皮外小伤,但耗费的修为却是不少,所以仙郡之中除了修为高深令人仰叹的几位,其他的都是用些伤药等着自己好,像华云这样,靠着灵药支撑着体内薄弱灵力的人,更属于后者的后者。
后退几步,华云抬头看着廖缜,低声道:“我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年活着难,我也难,可你难你还有天赋还有灵力,我什么都没有,只能靠圆滑,靠一双势力的眼睛来分清谁该敬着谁又该捧着,我既不能和气的让人觉得失了仙官的傲气,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随着自己的喜怒做事,我磨光了自己的脾气,所以现在你看,仙郡之中后来都知道华云仙官人好,我从最卑微的宫娥到尚礼阁的掌礼官,你那些年在战场上血雨腥风经历了多少,我在仙郡里,也便经历了多少。如今你是镇守一方的神君大人,你若看不起我,我也坦然认下,你若笑话,我也认真听着。”
“我,我没有看不起你,我也不会笑话你,我……”廖缜言语错乱,最后沉静下来,不再言语了。
华云此时心里也有些难过,以前的时候各种冷言冷语听的多了,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这样面对廖缜。
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将地上碎裂的瓷片收起来,每个动作都细致的像是演练了无数回,随意之间,都是礼仪最好的示范。
廖缜看在心里,百种滋味汇在心头,后退几步出了房间,走了几步一回头时,见华云正在门口规规矩矩的行礼,不远处似乎有个年岁不大的精灵见了,也学着华云的样子做了一下动作,只是那精灵做的礼仪虽算标准,神态之中,总不似华云这般,少了自己的任何情绪,仿佛就是礼仪书中刻出的模板。
第三日,估摸着北海的海沼将要退下了,华云才与苍云山诸多山精妖灵别过,这一次,那九尾红狐也去了,仍旧是一身红衣,美的扎眼,看着华云要走,还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呵呵的,不伦不类做了个拜别的揖。华云见了,想起那夜里廖缜将这狐狸打出去的情景,便觉得尤其对不住这狐狸,想着这么美丽的姑娘,受此大辱,怎么还能有脸面出现在大家面前,不过看着那九尾红狐神情愉悦,华云也才放下心来,刚欲过去同她道个歉,却被廖缜一把拉起,踏云而起离开了苍云山。
华云心有愧疚,远远望着那九尾红狐,感叹道:“多好的姑娘。”
廖缜仰头喝下的一口酒险些呛出,笑道:“好姑娘?”
华云道:“她着急要银子,或是有自己的难处,你就算是不喜欢她,也不至于将她一脚踢出去,到底是个姑娘家,伤了怎么办?”
“他同你说他是个姑娘?”
华云一愣,“你什么意思?难道……”华云暗暗倒吸一口气,将余下的话咽回心里,想着那九尾红狐从未跟她说过自己是男是女,是她的映象先入为主,便觉得一只公狐狸不该这么媚态丛生,如今再回味,她竟分不清那狐狸是真的呆傻无知还是狡诈油滑,若呆傻,为何她将他当做女子他却从不否认,若是狡诈,又何必为了人间几个面人愁银子,还果真去挨了廖缜的打?
这倒还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廖缜该不会,已经知道这是她出的主意?
抬眸悄悄看了廖缜一眼,华云见他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廖缜道:“我这人虽然这么多年未曾成亲,却不是有断袖的毛病,云儿莫要误会。”
“没有,绝对没有。”华云这话说的,绝对是实话。
稍后,华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便又问道:“那天夜里,狐狸惹了你哪里,你竟打了他?”
提起这件事情,廖缜似乎还有些反胃,喝了一大口酒压压惊,才道:“我和那狐狸虽不相熟,却也算相识,他夜里找到我,说告诉我个秘密,让我拿钱换,我不听,他便摸了我的手,说是你有意撮合我们,我若不给钱,他就不走了,所以我便用了些方法,将他打发走了。”
华云一听,发现廖缜果然知道到了这个事实,一张脸霎时有些白了,白过之后,又通红一片,紧张尴尬的不知做何表现,第一次机关算尽,被人摆明了说出来。
内心正煎熬的时候,华云听的廖缜似乎讲故事一般,朝她说道:“我不是断袖,那狐狸也不是,不过是那家伙为了钱不要脸,知晓惹急了我,必定会将银子给他,所以才会故意那么做的,之前在那莲花湖边,他已经同我要过了,我没有给,他才趴在岸上苦恼的,那狐狸自私狡猾的很,装傻充愣不过是他的手段而已。”
一回想起来,华云也有些气,亏得她当初还觉得自己诓骗了那狐狸,于心不忍,没想到竟是上了狐狸的当,这样一想,廖缜那一脚踢的也算过瘾。
“他要什么苍云山没有,为何偏要俗世里花的银子?”
“呵呵。”廖缜笑道:“他喜欢苍云山的一个小精灵,那精灵贪恋凡世,喜欢化做人的模样去凡间偷面人,偷的多了,难免被人发现追着打,狐狸想要英雄救美,又不能伤及无辜,只能找钱来买。”
“那苍云山这么多奇珍异宝,随便一个,就是换那面人摊子也可以了,为何偏还要银子?”
廖缜稍稍蹙起眉头,无奈道:“说那狐狸狡猾吧,他有时候也是傻的透彻,只知晓卖面人的问他要银子,他便找银子,怪不得费了这么多年心血,连个小女孩儿都哄不到手。”
华云觉得有趣,心下原谅了那狐狸,听了廖缜的话,便想着既然被对方发现,干脆破罐子破摔,小声道:“说的好像你哄过姑娘似得。”
声音虽小,廖缜听的倒是真切,仰头哈哈大笑一声道:“有,怎么没有。”
华云细想了一瞬,刚疑惑着没听人说过西神君殿里金屋藏娇,怎么会有了姑娘?但一看眼下,便突然意识到廖缜说的姑娘竟是她,于是华云默默闭上嘴巴,又暗暗咬了咬牙,一直到了北海,都没有再轻易与廖缜多说一句话。
回到北海,倒还没有误了时间,问了巡逻的侍卫,说是那海沼还未褪下,想来得要再隔上一夜了,华云心中暗想自己盘算的时间正好,并不曾误了北海的事情,没有在北海面前失了仙郡的分寸,便放下心来怀着各种心事,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青梅:十三
北海的海沼刚刚褪去,海面又恢复成了一片宁静,这次去,并没有踏云而行,而是乘坐了北海之中巨大的蚌壳,朝着那岛屿漂流而去,有时候人会迷失方向,不自觉跟着自己的眼睛走,但是贝壳没有眼睛,便会依着自己的直觉走。
廖缜问赤岇,若是那蚌依着自己的直觉辩放向,反而偏差的更远呢?北海太子赤岇告诉廖缜,那便再走一次。
华云在一旁,对这两人的问话和回答已经习以为常,有时候偏还觉得那小龙王就算是性子活,年岁小,但是要比廖缜这个活了千百岁的人要张弛有度,总细听着廖缜有些话说的极为不妥,与礼节上不合。
乘着蚌壳往前行了一段时间,也不知是小龙王赤岇昨天夜里刚刚想出来的这个办法管用,还是一众人运气比较好,便觉得离那岛越来越近,仿佛不过遥遥几里了。
可靠近了,发现事情也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岛上的妖兽不会乖乖坐以待毙,越是靠近那岛屿,便发现上方的天空变的阴暗起来,水中开始变的浑浊不堪,如沸了一般泛着波浪,似乎那波浪当中还隐隐有什么密密麻麻虫子一般的东西来回游荡,巨大的蚌壳近了,那些东西竟如水中一团烟雾一样游了过来,用锋利的牙齿,不停的啃食着蚌壳的底部,不消片刻,足有两三寸厚的蚌壳,便有些透了底,咕嘟咕嘟冒出水来。
一众人立马弃了贝壳踏云而行,空中几乎压到海面的阴云之上,似乎那些虫子成熟之后长了翅膀,又朝着他们嗡嗡的飞了过来。
对于这些,赤岇也早有准备,几个侍卫快速分列两边,每个人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盾牌,那盾牌该是件不错的灵器,在那些飞虫靠近的时候,蓦然张的巨大,一片一片拼接起来,将那些飞虫隔离在外。
那些带着翅膀的飞虫似乎不知危险,任旧一股脑的向前冲来,华云听着盾牌之外发出的啪啪的撞击声,和空气中开始传来的浓浓的血腥气,可以想想到那些虫子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撞到灵器之上头破血流的样子。
啪嗒啪嗒,飞虫死了,尸体掉落在海面上,原本就浑浊的海水上,又染了大片的血红,起初的时候人们还有些不在意,可当海水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触手,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名侍卫拉下水去之后,众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海水中被血腥气引来了一个巨大的妖物,细一看,与前些日子攻击华云的一模一样。
“为何又是泥妖?”
华云以前的时候,从未听过北海之中有这么多的海怪。
“这一片海底下有个深渊,巨大无比,那附近暗流涌动,进去了,比在这海面上还要让人迷失方向,从古至今,去了深渊的人倒是不少,出来的却不多,北海的兵将巡逻海底时,都是绕着走的,所以想必许多海怪,也栖身在了那里。”
赤岇话刚落了,便见海面上波浪乍起,随着那波浪而起的水中,突然之间伸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触手,朝着这边拉扯过来。
仿佛那触手感觉敏锐,能瞬间分清对手修为好坏,一瞬间遭殃的,除了北海的兵将被拉扯住四肢,挣扎着几乎要被拉进海里,还有好几个触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华云而来,离的近了,华云鼻息间又闻到了那日夜里,被泥妖卷着全身时,散发出来的那股恶心气息。
华云心头一惊,连连后退几步,下一刹,便见两道金光自空中乍起,小龙王赤岇手握龙骨鞭带着灼灼金光挥向水面,那些触手霎时间断了无数根,未等它再次生长出来,又一鞭子狠狠的落了下去,将那水中的触手越削越短,最后冒出浓浓黑水,闷闷的在水中颤了几下身体,沉沉坠落了下去。
另一道金光,是来自廖缜手中,此时他伴身的两根菱刺,一根在直刺水中,一击刺中那泥妖万千触手中带着獠牙的头颅,另一只则还握在手中,臂膀以半护的姿态,将华云拥在身前。
不消片刻,水中的泥妖全部沉静了下去,华云做了文官几百年,血腥场面也见过一些,却是极少看到生死之间极其惨烈的打斗,难免觉得有些心惊,待回过神来,忙从廖缜半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微微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小声道:“多谢神君相救。”
一旁边的赤岇仿佛也听见了,回过头意味深长多看了廖缜几眼,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没有说话。
廖缜颇感无奈,此时此刻,只得细心叮嘱道:“你离我近一些,不要太远。”
华云脸一红,愧疚道:“没想到我那灵药毁了,竟是成了累赘,若是此次妖兽诛杀失败,还请神君向仙帝说明原因,华云愿意承担罪责。”
廖缜劝到:“不必同他说明,来时便是他自作主张让你来的,我原本同他邀的人不是你,是木子俍那个婆娘。”
华云听了,心头更加愧疚,“廖缜神君与北神君出生入死多年,想必若是北神君来,你们一定会成功将妖兽诛杀的,到底是华云累赘了。”
“呃~”廖缜一时竟不知如何再劝,仿佛对于拿捏女人心事这一方面,欠缺甚多。
为了安全起见,前往岛屿的一群人围的本就不远,在一旁边听着悄悄话的赤岇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道:“华云婶婶放心,几个妖兽而已,不是什么难题,其实我一开始并未向仙帝伯伯请人,是他硬要,硬要……”
赤岇话未说完,又被廖缜赌上了嘴巴,华云却是从中听出了些猫腻,整件事情细一回想,霎时觉得有些羞臊,却原来,仙帝就算是并未提及她和廖缜的婚事,想必廖缜的心意,仙帝也是知晓的,所以才会多此一举,派了她和廖缜来相助北海,给他们制造在一起的机会,亏的她还十分认真,十分愧疚,以为会因为自己将大事坏了,却原来她才是整个局中,待捕的那条鱼。
这么一来,华云又不自觉佩服起木子俍来,想着木子俍既能做了一方神君 ,果然将事情看的透彻,当时听闻了她要前往北海的消息,华云还不明白为何她会感叹“仙帝那只老狐狸。”,却原来,她什么都看透了,只不过抱着看热闹的心,不说明罢了。
华云不由又有些气木子俍,她们相识这么多年,也算的上是仙郡之中寥寥可数的朋友,木子俍落难之时她心急如焚,为何到了如今,那木子俍暗暗里,偏也在帮着廖缜不与她说明。
几经坎坷,往后倒再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就像是赤岇说的那样,此次他们“运气”极好,顺利到达了岛屿之上,接下来,便是要在岛上,寻找那妖兽的踪迹了。
这个岛屿坐落在北海之,有偌大的北海作为陪衬,并不显得巨大,如今踏在上面,抬眼望去,才发现面积广阔,绵延有几十里,且岛屿之上灌木丛生,因着海水浸润充足,草木叶子都比寻常陆地上宽大了许多,有的树木树干粗壮不已,三两个人合抱,也未必能够到边际。
一旁的赤岇道:“这其中久未有人来过,除了那几只妖兽,其它妖类也不少,大家小心。”
华云刚点了点头应下,却被廖缜伸手一拉,拉近了身旁。
“莫要离我太远。”
廖缜这话说的诚恳,华云也知道此时不是矫情拒绝的时候,便点点头,离廖缜稍稍近了一些。
越往岛屿里面走,华云浑身汗毛便立了起来,妖物倒是没见几个,只见这里不管是树枝上,还是草丛里,密密麻麻全是花色艳丽的毒蛇,那些蛇嘶嘶吐着信子在周围游走,靠近了,总做出一副试图攻击的模样,若不是赤岇还在这边,龙族天生的血脉对蛇有着压制,怕是此时他们已经被不计其数的毒蛇团团围住了。
华云平日里什么都不怕,唯独对这蛇有些怵的慌,小时候玩耍时,她便被蛇咬伤过,昏迷了三天才醒,到后来见了恶妖猛鬼不觉得害怕,只对这蛇心生怯意,尤其是北神君木子俍一次执行仙帝给予的任务,九死一生回来之后,面上从容,可华云去给她包扎伤口时,身上遍布了蛇咬过的血痕,这让华云心疼木子俍的同时,更对蛇有了几分惧怕。
可这几百年里,她遇到的害怕的事情也多了去了,心里害怕,面上依旧镇定的不喊不嚷,脚步依旧从容,只廖缜不时扭头看看她,将两人的距离收的再近一点。
越往里,道路越是坎坷,若是踏云而行,遮天蔽日的枝叶会隐住林中情况,若那妖兽藏匿则很难发现,所以为了节约时间,小龙王赤岇提议分头行动,由他带着一半北海兵将,华云廖缜带上一半儿,分头寻找。
廖缜点头认可,华云原本怕蛇,想和赤岇一组,但是见大家已经决定好,便不想再添麻烦,也保持了默认。(未完待续)
青梅:十四
在林中找寻了片刻,华云闷声不语,手心却已经掐出汗来,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就算灵力所剩不多,对付几条靠近的蛇,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走着走着,一条拇趾粗细的小蛇从树上掉落下来,华云眼疾手快一把掐住它的七寸之后,握着手中软腻冰凉的触感,僵硬的难以松开手来。
廖缜一直未曾多说话,不过心思却是关注着华云这边,并悄悄将一些靠近她的毒蛇用脚踢走,见她徒手淡然抓起一条,若不细看难以察觉她脸色已经苍白。廖缜同华云一起长大,她喜欢什么怕什么,想必九天之上他是最清楚的,一旁边北海的士兵没有发现异样,廖缜却是知道华云必然已经怕到了极点。
快速的,廖缜从华云手中将小蛇抢过来,一挥手扔了老远,看着华云道:“看它干什么,要是想养个灵兽,回头我抓一只狮子给你。”
华云手心恐怖的触感消失,心头紧绷的神经稍稍缓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闷声道:“我不喜欢宠物。”
“我喜欢……”华云话说了一半,扭过看向廖缜,见他竟是十分用心的在听,便忍不住脸颊微红,嘴上愈发正经道:“下官自是喜欢将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
廖缜眼神失望,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然后摘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几口,心中才感觉舒畅了些。
往前走着,队伍后面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众人一同扭头向后看去,见那惨叫一声的北海兵将忽然腾空而起,身上以极快的速度缠了密密麻麻一层白线,转瞬化作一个茧,被吊在了半空之中,郁郁葱葱的树荫下。
起初的时候,那被包裹着的北海兵将还挣扎了一瞬,不待旁人出手救下,已经随着那茧一起快速缩小,最后鲜血顺着丝线的缝隙流下,尸体被捆成一团碎肉,晃晃荡荡吊在空中。
队伍里有人惊叫一声,指着头顶道:“妖兽出现了!”
华云抬头朝着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密密麻麻的树荫之上,爬着几只西瓜大小的蜘蛛,因自身颜色与树叶极其相似,才叫人难以发觉。再细看,发现那些白色的丝线,正是由这几只蜘蛛的腹中发出,那些蜘蛛肚子上的花纹,乍一看像是一张甚为可怖的人脸。
面对树下如此多的外来者,那些蜘蛛并不怕人,甚至张着口器,露出一副贪婪的模样。
树叶沙沙的动了一阵,宽大厚实的树叶另一面,爬出来许多拳头大小的蜘蛛,花色较之前几只稍浅一点,似是寻着血腥气,如潮水一般,朝着那困成碎肉的尸体爬了过去。听着耳边饿极了撕咬生肉的声音,那团尸体很快被啃食的只剩下碎裂的森森骨架,悬挂在瘪塌的白茧里面。
见此情景,有人大喊一声,“发现妖兽了,大家杀了它!”可话音在林中还未完全落下,便听得一声惨叫,那人也被丝丝缕缕的白线吊了起来,眼看就要束缚成茧。
一旁边的北海兵将忙用兵器去劈砍那白线,可纵使劈开了十条二十条,仍旧会有落雨似得,源源不断朝着人们捆绑过来。一时之间,惨叫声越来越多,接连不断开始有北海的兵将被吊起,捆碎,然后被不计其数的小蜘蛛吞食。
华云见廖缜身旁,已经杀死了好几只那西瓜大小的蜘蛛,于是自己也不曾闲着,一道御火术打在那蜘蛛身上,霎时灼的那蜘蛛跌落地上,颤抖着身体越缩越小,最后蜷缩起几只长长的腿,不再动弹了。
竟然是怕火,华云心中惊喜,竟是让她歪打正着懵对了。
北海的将士当中,也有眼力灵活的,一见那蜘蛛怕火,也不再乱砍乱杀,忙收起兵器,将怀中北海特有的长明蕊拿出来,开始将周遭树木点燃。
若是普通的火,在这潮湿的海岛之上或是难以燃起,可是北海的长明蕊不是俗物,它的灯芯用料十分珍奇,并且遇木则燃,莫说这海岛之上参天树木,就算是在水中泡上三天,遇上长明蕊的火,依旧会燃烧起来。
华云瞧着,不禁赞叹北海果真有钱,她在尚礼阁中,遇上要事需要彻夜处理的时候,才会燃起一缕长明蕊,而北海最普通的兵将,为了夜行方便竟是人手一把,这不禁让华云感叹北海的富有,并不仅仅是其华丽无比的水晶宫,任是每一处细节,都显露出无尽的财富来。
一旁的廖缜似乎看透华云所想,同样感叹道:“你或是没有主意到,北海龙宫里的几十亩珊瑚,都要镶上金边了。”
华云,“……”
火势极其迅速的燃烧了起来,一些小蜘蛛开始快速逃离,跑的快的隐去了森林里面,落在后面的,则被大火席卷,在火中挣扎一瞬,然后化作一个个火球掉落下来,而那些较大的蜘蛛并没有急着撤离,而是用蛛网为小蜘蛛逃命搭起了线,有几个跟着一起逃走,有几个则被大火卷起,灼烧死去。
树下早已经退到一旁的北海兵将抬头看着,并没有前去追赶,有个阅历广的北海将领朝着华云和廖缜解释道:“这是北海岛上的海蜘蛛,这些年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那些小兵们没有见过也不奇怪,其实我们该是误闯了它们的巢穴,才会被它们袭击的,一般情况下,这些海蜘蛛是不会出岛吃人的。”
廖缜啧着酒,干点头没有言语,华云则朝那阅历广的北海将领笑了笑,谦虚道:“北海海域广阔,许多物种并未有过记载,莫说年岁小的兵将,我们也是知之甚少。”
那将领正为廖缜的态度觉得尴尬,但是品级在那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华云这一应答,便让那将领觉得无比舒坦,即显示了自己的才华,也觉得华云和蔼亲切,姿态高贵却不傲慢,这才是仙郡该有的气度。
廖缜挑挑眉头,无所谓道:“走了,找妖兽去了。”说完一转身,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似乎来时带的少了,已经见了底。
华云虽然固守礼节,但也不是死板,知晓有的人不能一味追着让其改变,她之前已经适可而止提点过廖缜礼节,既然对方无动于衷,便也不会再去刻意追着,毕竟该做的已经做了,若是追下去得罪一方神君,与她并无益处。
理了理方才打斗时稍稍有些乱了的衣衫,华云刚欲跟在廖缜后面继续寻找妖兽踪迹,忽听得远处有什么巨大的声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彻云霄的龙吟声响起,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在林中打斗了起来。
“终于出现了!”
廖缜随手将酒葫芦撂下,脚下祥云踏起,面色忽的凝重起来,刚欲走,又朝着那北海的将领命令道:“你们不必过去,保护好她,不许靠近!”
北海的将领张张嘴巴,似乎服从命令已经成了习惯,而廖缜久经战场,临危所下的每一道命令,都威严十足,让那将领下意识便挺直脊背,声色铿锵,洪亮道:“是!”
罢了,廖缜看华云一眼,叮嘱道:“我和赤岇可以解决,你不要靠近。”
华云自知能力不足,若是躲在这里,还让北海的兵将保护,岂不是失了仙郡的脸面,正犹豫着,便见廖缜眼眸深沉,坚决道:“我是九天之上西方神君!这是命令!”
“是!”华云即刻点头,朝着廖缜拜下一礼,直到廖缜踏云远去,华云立在原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一来因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二来真正眼见廖缜要去血战一场,便觉得隐隐有些担忧,华云觉得担忧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们同属仙郡,又或许是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总归有些情分在里面。
片刻,四下里静悄悄的,只除了一些北海兵将脚步挪动的声音,林子里连只飞过的鸟儿都没有了。
华云静静站在那里,心里有些忐忑,面上依旧不急不躁,那奉了廖缜命令留下来保护她的将领,在原地徘徊了片刻,耐不住性子,过去朝着华云问道:“华云仙官,您看,我们是要一直在这里等着么?”
思索一瞬,华云看看四周茂密的枝叶,和其中蠕动攀爬的蛇,细听还有什么东西快速移动的声音,便吩咐道:“这里危机重重,我们返回上岸的地方去等。”
说罢了,那将领带兵多年,也十分认可华云的提议,便招呼大家一起朝着岸边去了。
立在满是细沙的海滩上,华云看着自己落下的整齐均匀的脚印,耳朵和神思却是落在了廖缜去到的地方。
具体他们经历着一场怎样剧烈的打斗,华云不清楚,但有时候感觉到地面都在颤动,海水随着岛上巨大的灵力波动翻腾起来,不住的往岸上拍打着浪花。
北海同行的一些兵将已经站不稳身形,随着颤动摇摇晃晃起来,而华云一开始还能坚持脚步不乱,可到底修为低浅,不过片刻,脚步也颠乱起来,没了章法。
青梅:十五
稍过片刻,轰隆的打斗声渐渐远去,似乎到了岛的另一端,大地的颤动也慢慢小了下来,华云刚刚站稳身形舒了一口气,便见一道黑影朝着这边仓皇逃来,看样子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华云察觉的出来,这黑影有着很浓重的妖气,与林中的普通妖物不同,这黑影似乎隐隐绰绰,带有一股混沌之时上古妖兽的野蛮气息。
接近了,那黑影似乎也发现了华云等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停下,现出身形来,化作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模样,看着众人时一双眼睛红的像是染了鲜血,满目凶狠,恨不能将面前人尽数杀伐干净。
那北海将领看清这团黑影模样,惊叫道:“这是妖兽!这是冥海妖兽!”
北海的众兵将一听,如临大敌,一个个拿着兵器,将已然受伤的妖兽团团围住。
华云疑惑,细细听着岛屿那头动静不小的打斗声还在继续,想着妖兽竟也有血缘感情,用调虎离山之计拖住廖缜和赤岇,好让这小妖兽逃出来。
若是放在平时,她靠灵药补充着体内修为,也可以将这小妖兽收服,可如今到了北海灵药被毁,她若要想拿下这妖兽,怕是有些困难。
但是,也决计不能为了自保放过那妖兽,让它到别的地方屠戮苍生。
华云心中盘算了一番,再怎么,她也不能坐视不管,最起码拖住这小妖兽,闹出动静来,若引得廖缜前来,事情便可以解决了。
冥海之地的妖兽,之所以引得六界联手,将其封印于冥海之中,不仅仅是因为其自身嗜血残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妖兽自身存留下来的远古血脉极其强大,若是任由其发展,怕是就没有六界旁人什么事情了。
而眼下,虽然那小妖兽已然受了伤,但是在北海兵将蜂拥而上包围之下,仍旧不见俱色,而是以一己之力,杀死了一个又一个。
华云立在一旁,想起方才在林中遇见的蜘蛛,忆起之前在月老朝纠那里,他也曾经教授过她织网的方法,如今用灵力凝结成罗网,必然可以捆住那妖兽一时。
随着华云幻影在周边快速移动,海滩上空,凝成了一张若有若无的丝网,华云牵着那丝网一头收紧,丝网便随着主人的心意,朝着那小妖兽的身上裹去。
与之前林中遇见的那些蜘蛛不一样,华云的修为同那月老朝纠相差不了多少,所以月老朝纠没能琢磨到用丝网杀人的方法,只会用丝网将敌人困住,华云学了个七七八八,更是无甚杀伤力。
那小妖兽或是从出生以来,便是想办法在旁人的砍杀当中活下来,头一次遇见这种没有杀伤力的术法,反而被困其中,倒在海滩上挣扎起来。
一个北海兵将举着兵器,试图将那妖兽杀死,却被妖兽忽然窜起,咬住咽喉当场毙命。
饱饮了几口鲜血,似乎那小妖兽自身的伤处便好了一些,束在丝网之中躬着身子,如一条时刻准备攻击的毒蛇一样,眼神冰冷的盯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也有几个北海的勇士扑上前去,可即将刺到那妖兽的时候,却见对方化作一团黑雾消失,转瞬又出现了在了别的地方,不过还好的是,他的形体可以化虚,却没能逃脱华云灵力凝成的网。
几声惨叫响起,北海兵将又死了好几个,而随着不停的吸食鲜血,那小妖兽的身形竟开始慢慢的变大,有了几分成人的模样。
华云将丝线拴在腕上狠狠拉紧,听着远处廖缜那边的打斗没有动静了,便想着再拖上片刻,就能等到援助,杀死这嗜血的妖兽。
可转瞬之间,随着妖兽身形化作一道黑烟消失无踪,还不等华云牵紧丝网,便见妖兽竟是到了华云身前,从丝网之中伸出尖锐的利爪,掏向了华云的心肝。
华云连连后退几步,可腕间捆绑着的丝线拉扯着妖兽,使其也更近了一步。
似乎如猫儿抓住了弱小的老鼠,便不害怕老鼠挣扎逃命,那妖兽玩心起了,并没有即刻杀了华云,而是对她这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仙官格外有兴趣,不仅不怕她的牵制,似乎为了更紧几分,飞快的在华云身边转了几圈,让原本拉扯在他们之间的丝线,纠缠的愈发紧密。
紧接着,华云逃无可逃,想要收回丝网,却被那妖兽一掌打在沙滩上,带着血腥气的嘴巴,越发靠近她的脖颈。
这一刻,华云想着,解不开罗网也便罢了,若是时机得当,廖缜在她魂魄消散之前赶到,杀了这妖兽,那她也算是因公殉职,大功一件,九天之上青史之中,她的名字便可以记在父母身边,如此也算是圆满。
脖颈间一阵刺痛,华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流进妖兽的口中,正待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候,只听得利刃之声传来,脖颈间尖锐的牙齿一松,吐出一口血来,喷了华云满脸。
本已失血昏昏沉沉,浓重的血腥气熏的华云几欲做呕,眼前一片血红,只听得耳畔妖兽嘶吼一声,紧接着又一道金光闪过,华云隐隐绰绰间,见是廖缜那双菱刺,刺穿了妖兽的身体。
嘶吼一声,那妖兽似乎挣扎欲逃,可挣脱几番,察觉华云凝成的丝线还紧紧的束着它。
“云儿!”
关心则乱,廖缜一声惊呼,暴漏了心中担忧。
那妖兽随着重伤,身形慢慢缩小,片刻便又成了孩童大小,生命临了,似是因为报复一般,桀桀狂笑几声,利爪抓起奄奄一息的华云,朝着大海之中扑了过去。
昏昏沉沉落入水中之时,华云还听得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声,“它要坠入海底深渊!”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声音似乎将要撕裂胸膛,呼喊了一声,“不要!”
华云听着,心里感叹一声,从中果真听出了廖缜的关切之意,看来幼时相伴一场,终是有些情分的。
可她似乎要死了呢。
华云觉得自己心头竟是一片平静,回想父母离去之后活过的着几百千,虚伪做作,活着或许还不如死了。
朝纠虽然修为不济,可他织的网却是仙郡最好的,华云在沉沉的海水之中,见那妖兽到死,都没能挣开她的网,它的身形越变越小,最后化作一团毫无生机的黑雾,与周围浓浓海水融在了一起,消失了无影无踪。
而原本刺在妖兽身上的两根菱刺,随着华云缓缓的沉向海底。
周遭渐渐变的朦胧,漆黑一片,身体涌出的鲜血染红海水,有些看不清晰。
华云意识模糊,只觉得自己将要死去,身体却像是没有边际的,一直下沉,一直沉下去。
像赤岇说的那样,北海的海底深渊,没有人下去再上来过,她就算未曾鲜血流尽而死,怕是也要永困其中了,华云想想其实那样也好,在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她便是她,不用再刻意伪装,不用在顾及谁人怎么想,活过一天便是一天,不用披着一张和善圆滑的皮囊,游走在各色的人物中间。
混混沌沌一场梦里,华云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她无忧无虑,因父母都是九天之上的仙官,所以生来不用渡劫便是仙身,仙郡的人都依着父母的面子对她友好,在她不知道自己呆笨毫无灵力的时候,觉得日子过的无忧无虑,简单快乐。
那时,她还常去角落里寻到廖缜,同他讲说自己快乐的事情,有时候被他欺负的生气,将他臭骂一顿,隔天还是会找他玩耍。
后来,她发现自己无能草包,修行没有半分天赋的时候,虽然难过,总还有父母庇护,仙郡之中其他孩子都结伴修行的时候,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事无成,廖缜虽然也孤单,但他总比她好的多,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又快又好,所以她与他玩耍的时候,嫉妒心起了,还是会生廖缜的气。
后来,华云发现她的所有运气,仿佛在出生的时候都已经用尽,老天并没有眷顾她分毫,连这世上唯一庇护她的父母,也双双离她而去。
那时,她便如一直海蚌被剥了壳,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世上,根本经不起风吹日晒,任何伤害都能让她痛彻心扉。
她未曾历劫便归入仙位,生来更是由父母用大把的灵丹药草喂着,才勉强支撑着体内薄弱的修为,她成了孤儿之后,因她原本出生优越,仙郡之人对她即生不出同情之心,也不似那些厉了苦劫的人一样,有着敬重之意,帮她的人少之又少零星可怜,她只能自己摸爬滚打,渐渐成长。
她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察言观色,她曾经小心翼翼的敬畏仙郡每一个人,可吃过苦头,才发现一味卑微也是不对,若是想要过的好,便得往上爬,要阿谀敬上,对下,也该拿出仙官该有的威严来。
从最基础的宫娥开始,她拜在一些先生门下刻苦学习,一本书翻来覆去看个透彻,一个礼仪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练习,她敛了自己所有不好的情绪,从一个鲁莽天真的丫头,渐渐变成了亲和温婉的华云仙官,所经她说出口的话,反复斟酌,所经她手的事情,来回掂掇。凭着薄弱的修为掌了尚礼阁这么多年,纵使有人心有不服,可时间久了,就连仙郡之中最刻板的老人,也寻不出她半点错处,于是慢慢的,她在整个仙郡当中,变成了主掌尚礼阁最合适的人选。人们彼此相处时各怀心思,却也都愿意同她和睦,她看似不争不抢,却也根基牢固,态度谦卑有嘉,却也不失威严,她做到这般,比之修炼几千年,也不见简单。
青梅:十六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华云觉得自己似乎身处在一片死寂当中,坠落时脸上身上被礁石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睁开眼来,便觉得四周围朦朦胧胧,头顶的海水不见尽头一片漆黑,四周围错落分布的萤石,却没有让深渊底部陷入永久的黑暗里,
华云动了动身体,朝着四周看了看,似乎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隐在石头后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随时做着袭击的准备,华云看那攀在石头上的触手,与之前袭击她的泥妖一模一样,除了泥妖,华云肯定,暗处还藏着不知多少海底的妖物,看着她蠢蠢欲动。
随着她坠落而下的两根菱刺,落在身旁的沙土中,闪着锐利的光芒,华云知晓是坠落之时,廖缜的菱刺杀死了那妖兽,却随着她织成的灵网一起沉入海底,也是这两根菱刺,让海底众多妖物对她心生忌惮不敢靠近,若非如此,怕是她此时已经尸骨无存了。
握住那两只菱刺,华云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划破的脸,蓬乱的头发,还有脖颈间被妖兽咬下的伤口,想必此时的模样,已经狼狈到了极致。
可她依旧如多年前一样,父母仙逝,她大难不死,卑微的活在这个世上。
不过眼下又与以前不一样了,华云无奈的笑出泪来,如今她狼狈与否,没有人能看见,想必这整个海底深渊里,除了她,便只剩下那些灵智未开的妖物了。
跌跌撞撞走了一段,华云发现老天爷果真是要她苟且偷生下去,海底的石缝当中竟是丛生灵草,这草味道苦涩,却是一种滋补良品,她这几百年里补充灵力的丹药里,就曾用过这一味草,不过那是仙郡的神医葫芦种下的,与这海底之中的究竟有没有差别,华云不知道,只知道她要是想在这深渊之下活下去,这灵草是必定要吃的。
脚下礁石坎坷,华云几步跌倒,爬过去扑在那灵草前面,抓起一把放在口中,觉得满口苦涩,一下子从舌尖到了心里。
连连采了好几把,顾不上什么姿态礼仪,华云一口一口迫使自己吞下,连舌根都苦涩到失了直觉之后,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父母离去之后,她一下子像是被遗弃在了这个世界上,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突然之间,又被老天遗弃在了这个海底。
靠着礁石坐下,华云望着头顶无边无际的黑暗,哭过了,哑着嗓子,哼起小时候母亲教的歌谣。
“桃花沾雨寒,荷叶碧连天,秋落白霜起,风雪是一年,啼啼小儿郎,莫怨莫心哀,平生皆如此,且过且欢快………”
唱过一遍,华云闭上嘴巴,四周仍旧静悄悄的,仿佛暗处的妖物都已经放弃了她,朝着别处游走,而她又呵呵苦笑着,不知心中是悲是喜,该作何情感。
深渊之中,分不清白昼夜晚,华云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么长时间,只从萤石上隐隐绰绰倒映的影子,分辨出自己如今似人似鬼,狼狈不堪。
身上的伤口好的极其缓慢,华云每天大把大把的吞食着各处丛生出来的灵草,像是一个没有灵识的动物一样,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活下去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知道母亲教过的歌中说,所有人一生都会经历坎坷,她像母亲教的那样,且活着,且悲哀。
似乎也并没有过了多长时间,或是三五天,或是一个月,华云在寂静的深渊里,又听到了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声音。
来人似乎脚步极轻,像怕惊到了什么,华云躲在岩石后面,见廖缜自暗处走来,四下里细细的寻觅着。
一番难过袭向心头,华云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唯恐自己发出声来,又用手紧紧的捂着嘴巴。
听着廖缜找了片刻,离这里越来越远了,华云才将因难受极了,而紧咬的牙关松开,控制不住蜷缩着身体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哭泣,瑟瑟发抖。
身边的菱刺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靠近,自华云身边消失,重新回到了主人手中。
一瞬间,脚步又回到身边,靴子上瑞兽的纹路,都在华云眼前清晰可见。
华云不敢抬起头来,她怕自己这从小的玩伴嫌弃她如今的模样,若是那样,便会折了她心底仅存的尊严。
可若不见,她又怎么从廖缜身边逃开,他是披荆斩棘的西神君,她不过是一个凭着灵草吊命的白痴笨蛋。
更何况,他已经看到了她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
也罢了。
华云再端不出什么礼仪什么姿态,眼前被泪水迷蒙一片,爬在地上摸索着丛生出来灵草,一把抓起,掺杂着鱼腥味浓重的水草,放在口中一口一口的咀嚼,甚至摸索到廖缜脚边,都不曾停歇。
说不出一句话来,华云觉得自己像是俯在人脚下讨食的畜生,她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任何尊严,她本就是这世上微不足道的蝼蚁,哪能翻过身来,奢望什么过分美好的未来。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华云动作被迫停了下来,却任旧不敢抬头,像往常一样直视廖缜的眼睛,怕是见了她眼下的模样,会吓了他,他会仓皇逃走,后悔找来,所以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自己希望,彻底绝望,彻底死心。
“云儿。”廖缜扑倒在地,将华云一把拥住,厮杀半生的男人,此时竟哽咽的哭出声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华云仍旧不敢抬头,闷闷的哭泣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怪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都不会了。”
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华云挣扎着想要推开,却发现反抗不得,廖缜的怀抱竟是越抱越紧。
“你放开我!放开!”
华云抵着廖缜的胸膛,开始闷闷的哭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察觉到廖缜稍有松动,便一把将他推开,抬头看着廖缜,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看,这是你找的华云吗?这不过是个海底的怪物!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是!”廖缜应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
华云觉得有些崩溃,抱着头朝着廖缜求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廖缜望着华云,满目心疼,坚定道:“我要你,自始至终只要你。”
“呵呵呵。”华云苦笑一声,“这个样子,也要么?”
“要!哪怕你坠入海底,只剩下一堆尸骨,我也要!”
“你要我做什么呀?啊?”华云颤着身体,绝望道:“我是什么样儿的人,整个仙郡没谁比你清楚,我虚伪势力,面上和气,内里即尖酸又小气,我固执又死板,毫无情趣,如今连勉勉强强看的过去的一张脸都没有了,你说你还费尽心机找到这里,来要我什么?”
廖缜低下头,似是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要什么,从小时候起,我便是整个仙郡里最不起眼的皇子,我的娘亲是仙郡众人最厌恶的妖魔女子,所有人都认为我的存在,是父王一时荒唐犯下的错误,他们看不起我,身边也没有谁愿意和我作伴,我总是喜欢躲在角落里,只有你能找到我,你将你所有感觉快乐的事情都带给了我,想让我也高兴,可我总是将你气哭,那时我不愿意看到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充满快乐,而我却悲哀不已。
有的人被我气过之后,便不再搭理我,只有你依旧执着,第二天还是会找到我,将你的最新奇的东西给我看,你也会在恼怒的时候同我吵架,可你嘴巴太笨,总是吵不过我。
后来,我为了自己能在仙郡翻过身来,便开始扶持着仙帝在众多皇子当中争下帝位,我几经生死一路拼搏这么多年,待地位稳固,却发现仙郡之中,你也已经逐步蜕变,你从之前不经世事的小丫头,变成了仙郡之中人缘最好的仙官,你温和的没有任何脾气,再见了我,也生疏的同那些人一样,客客气气,礼仪做的周到无比。
仙郡的人都觉得是你成长了,只有我经历过,才知道你受过什么样子的煎熬痛苦,才会将自己磨成那样,我痛恨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没能陪在你的身边,痛恨自己只顾权势,竟是忽略了你的生活。你再望着我时与望着旁人一模一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好像失去了你。你一口一个神君大人,让我感觉小时候那个对我说心事的女孩儿,已经不见了。
云儿,还好我们都不晚啊!你还在,我也在,我们像小时候一样相互陪伴好不好?让我好好保护你,爱护你,好不好?”
华云沉在廖缜的话语当中有些震惊,又万分感慨,听到他的一片真心,心里流过暖意,又觉的有些遗憾。
“北神君与你同生共死过年,你对她的情意……”
廖缜向前一步,应道:“是,我是与子俍有情意,是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而我对你却是自始至终,想要疼惜想要永生永世在一起的喜爱,云儿,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杀伐果断什么都不怕,却又独独害怕同你将这件事情剖白,今天我将这所有话都说出来,你应下我好不好?”
青梅:十七
华云心软,最终还是应下了廖缜,其实细想,从她沉入海中,那双菱刺距离主人越来越远,都没有被廖缜收回的时候,华云便在心底隐隐抱有一丝希望,就是廖缜还在保护她,或许他会冒着危险下去找她。
可后来华云又觉得她何德何能啊,廖缜不过是依着幼时的情分留着双刺让她自保,深渊之中危险重重,哪里会茫无目的的下来寻她,就算是来了,华云瞧一瞧自己的模样,便又不盼着他来了。
话说廖缜也不愧为西神君,饶是六界之中,能与他匹敌的人物也不见几个,背起华云后,沿途杀死了不少不知好歹的妖物,沿着峭壁,一直攀爬出了那海底的深渊。
回到北海龙宫,北海的大夫细心诊治,华云的伤慢慢好起来之后,才拜别了老龙王和太子赤岇,返回仙郡。
如今,华云整日里极少出门,只留在尚礼阁中,埋在书卷里面奋笔疾书,身边剩下小书童一个人煎着茶水进进出出,除了仙帝召见,其余人都闭门不再相见。
沉浸在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华云便很少去照镜子,有时候到了水池边,看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也会将脸迅速撇开。
见过她的,对她如今这副模样都惊讶不已,没有见过的众说纷纭,传言五花八门。
尚礼阁的大门,阻的了别人,却阻不住两个人一个北神君木子俍,一个西神君廖缜。
有时候华云一盏茶还未咽下,木子俍已经坐在了她的案头,仙郡的规矩礼仪在她那里彷佛喂了狗,想来便来,说走便走。
木子俍坐在案头,随手翻开一本册子,看了两眼便扔了,再翻开一个,皱着眉头又扔了,连连看了好几个,才气道:“要是那些废物把这些烂事放到老娘案头,老娘一定一把火烧了。”
华云捡起来细心批注,神情还是之前淡然的模样,却不过原来漫不经心的笑容都少了。
木子俍眼见没能惹到华云,便看着她的脸道:“你那灵药不是还不少吗?治这伤痕也是绰绰有余了,如果你不愿意吃那么多药,我也可以帮你,你看我上战场也堪比经过千刀万剐,还不是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皮相而已,很好治的。”
华云抬起头来看了木子俍一眼,认同道:“是啊,皮相而已,都是给别人看的。”
木子俍一拍桌子怒道:“是廖缜那厮嫌弃你了?“罢了,又道:“不应该呀。”
华云摇摇头,“没有,他待我很好。”
华云这话说的没有偏差,如今的廖缜确实待她极好,不仅嘘寒问暖,甚至恨不能将自己一半儿的修为给了她,可华云知道,别人给的东西总有用尽的时候,就像参天大树结出果子,不能总看着自己拾到了多少果子,是要想办法成为那参天大树,只可惜她根基薄弱,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木子俍劝人的功夫显然比她骂人的功力差上不止一星半点,在华云房中坐了半天,也没能劝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感叹一番廖缜那厮追妻之路漫漫,她好心用尽,实在是别无它法,总不能拿刀子架在华云脖子上逼她就范吧。
就在木子俍烦乱的揉着额头的时候,华云开口道:“我已经同仙帝请了闲,过几天,便下凡间去一趟。”
木子俍一听,“你是不是中了百花遥丛的邪,也要下凡历练?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抢着做凡人,那老娘修行这么多年,倒是越修越回去了!”
华云自北海回来之后,恭维人的心少了,并没有多一些客套称谓,只道:“不是,是去凡间还几个愿。”
木子俍抱着胳膊,感叹道:“如今仙郡之中除了月老儿和财神官,竟是供奉你的最多了,据说求子的都求到了你这边,莫不是你要下凡间给人家送儿子?”
“……,众生人众生事,千篇一律,又各不相同罢了。”
木子俍叹息道:“自我将人从祭台上踢下去这件事东窗事发之后,仙帝便不许我下凡间还愿了,生怕我没得分寸,再屠了人家全家,你说我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么!”
“……”
“你自己去么?”
华云点点头。
木子俍建议道:“我在仙郡和幽罗界都没什么事情,不如我跟你一同去吧。”
“不用了。”华云不加思索,果断拒绝。
木子俍不甘心,问道:“为什么?”
“怕你屠了别人全家。”
“……”
木子俍瞪了华云一眼,极其高傲的“哼”了一声,随着尚礼阁书房的门哐当响了一声,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华云手中一直未曾停下的笔渐渐慢了下来,望着案头百年如一日的书卷,处理着其中千篇一律的杂事,想想如今的自己,再想想廖缜在北海深渊说过的那些话,心中像是纠缠了一团丝麻,千头万缕,难以梳理。
凝神片刻,华云撂下笔来,唤了小书童前来处理,自己一个人走出门去,受着旁人异样的目光,去到了月老朝纠的院子里。
进了门去,月老朝纠住的地方一如他的人一样,杂乱无章,甚至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姻缘树上开着朵朵并蒂的花,远看过去仿佛笼在一片红霞当中,走近了才看出是一道道细若不见的丝线,交织缠绕着。
听见有人进了院子,月老朝纠从屋里探出脑袋来,见来人是华云,便松了一口气,挑着地上的空隙,大一步小一步,朝着这边迎了过来。
“华云仙官,稀客稀客。”说罢了,朝纠睁着一双昏花老眼看看华云,又惊讶道:“怎的将脸弄成这样了?不过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以前的模样,据说葫芦那里有了新的换颜丹,你去换个自己喜欢的。”
虽然朝纠的话与旁人问及她脸时说的差不多,可实打实多了几分关心的意味。
“没关系,慢慢也就好了。”
朝纠呵呵一笑,点点头,又问道:“怎么今日跑到我这里了?上次逢你给我治伤,还没有感谢你呢。”
“举手之劳,应该的。”
罢了,朝纠看看自己这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可坐的地方,而华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又问道:“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华云抬眸看了那姻缘树片刻,开口问道:“廖缜的姻缘线,是同我的拴在一起么?”
朝纠一听,似乎被打的脸又开始痛了起来,带着哭声道:“你也知道,我只掌管凡间的姻缘,仙人的姻缘线虽然也生在姻缘树上,却是任凭生长不归我管的,西神君那姻缘线有没有同你的连在一起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他在同你的那红线上打了个死结,怕是这辈子都拽不开了。”
华云听后,对着朝纠道了声谢,才扭转身,出了那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的院子。
原本华云以为,廖缜说喜欢她,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姻缘线阴差阳错交织在了一起,他才开始对她有所它想,或许没有这姻缘线,他只当她是小时候的玩伴,并没有爱慕之心。如今看来,倒果真是廖缜早早打起了这个念头,才借着一道姻缘线,挑起他们两个的情感。
在北海回来仙郡的路上,廖缜也曾同她说过,她可以过的不那么辛苦,她也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在仙郡之中有所依仗,他说他会是她最有力的依靠,有他在,这仙郡之中便没有人敢欺负她。
华云心里其实有些害怕,她这么无能,小时候靠着父母,可后来父母不在了,她经历百般挣扎才重新站起来,若是让她全力依靠廖缜,她不知道若哪天廖缜对她厌了倦了,她会不会比之前的日子跌的更惨,再爬起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回到尚礼阁,华云发现小书童已经将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华云并未细看,也没有叮嘱什么,读了凡世人们的请愿,独自一人下了凡去。
这次请愿的是个平凡的农家姑娘,因在村子里遭受了一些白眼和非议,便想着靠自己改变眼下境况,原本她跪到城中的医馆门前请求收徒,但是医馆的大夫见她是个女子且名声不好,便将她拒之门外,她在医馆门前跪了一天一夜都未曾成功,最后又饥又渴时到了华云庙中,哭诉请愿想要习得一技之长,改变眼下家中困苦的现状,也为自己余生,谋个可以活命的出路。
华云下到凡间进了村子,知晓那姑娘名叫莲绣,曾在山上为家里砍柴的时候遇上过调戏她的流氓,人们都传言她身子已经不干净了,所以条件好些的少年,都不再上门求娶,据说不仅如此,那莲绣家里还收留过一个流浪汉,莲绣的爹爹李小牛本打算留下那流浪汉给莲绣做个上门女婿,谁知那流浪汉竟也不肯,没过几天便离开了村子,这让莲绣成了整个村子的笑话,四里八乡除了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带着孩子的鳏夫,或者年纪大的,就再没有人向莲绣家说亲事了。
而那莲绣似乎也已经铁了心不再出嫁,正好的年纪,生的白净漂亮,不是去地里操持农活,便是在家中收拾家务,村子里的人都感叹莲绣可惜,却从没有谁愿意让自家的儿子,娶了莲绣这么一个清白不明的姑娘。
青梅:十八
华云佯装晕倒在莲绣家的门口,被善良的莲绣救回家中,莲绣得知华云家乡闹了灾荒,没有去处,便将自己的屋子收拾收拾,与华云挤挤住下。
莲绣的家人淳朴善良,日子过得节俭清贫,却都有一副热心肠,见华云留下多日未走,也从不曾说过驱赶的话。
华云觉得这一家人不错,便说自己识字,也略懂医术,若是莲绣家人愿意,可以暂时留下来教他们几个月学问。
这一说,莲绣的家人大喜过望,因为莲绣还有一个弟弟,名叫财宝,到了入学堂的年纪,却因为家里清贫,一直耽误着,李小牛夫妇认为莲绣一个女儿家还好说,可一个男子若是没有学问,怕是只能在地里做一辈子睁眼瞎了,这下有华云愿意教授,莲绣便成了村子里有学问的姑娘,说不定亲事上还能再盼一盼,儿子财宝更会不一样,哪怕一辈子种地,哪怕做个小买卖,也是肚子里有墨水会识文断字的人。
夜里熄了灯,华云躺在床榻上,闻着莲绣将被褥洗的有一股茉莉的味道,想着莲绣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去村头摘了茉莉,洗了衣裳总要往上面放一放。
华云侧过身问一旁未曾熟睡的莲绣,“阿绣,你以后,可还有什么想法?”
莲绣翻个身平躺着,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有些失落,却仍旧执着地道:“希望以后爹娘过得好,弟弟过得好,希望我能一直帮衬着他们。”
“那你自己呢?”
黑暗里,莲绣沉默了一瞬道:“我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法了,这样一个人挺好的,爹娘疼我,舍不得将我嫁给那些糟老头子,我要努力干活,一直干,别拖累了他们就行。”
说着,莲绣的声音渐渐小了,“可惜我没有什么本事,能做的也就是砍柴做饭洗洗涮涮了。”
说罢,莲绣翻过身叹息一声,“其实我心里有恨,不仅恨砍柴的时候调戏我的流氓,更恨村子里人们的闲言碎语,让我的家人在村子里面抬不起头来。我分明还是清白的,可他们的嘴巴就像带着污水的瓢,一瓢一瓢往我身上泼,这辈子若是可以,我要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让我爹娘的腰杆在村子里面直起来。
“会的。”华云轻声应道:“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莲绣也在黑暗里点点头,悄悄抹了一把默默流下的泪水,坚定道:“云姐姐,我会好好学习的,我会珍惜每一次老天爷让我变好的机会。”
这个世上最努力的人,便是有目标,有毅力的人,正巧华云觉得,莲绣便是这种人。
似乎吃过苦,莲绣比年龄小的财宝更知道珍惜机会,华云所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词,莲绣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不仅如此,华云还发觉莲绣果真是对药理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和觉悟,附近山中大大小小的药草,莲绣常年接触,都记得认得,甚至于有什么功效,都留心向村子里的老人,问听了七七八八。
华云送了两本医书给莲绣,虽是九天之上神医葫芦用来垫桌子的,可放在凡世也算是一本佳作,华云并未为莲绣和她的家人做上什么,能学多少,悟多少,便是莲绣自己的机缘了。
几个月时间,华云主要教会了莲绣一些常用的字之后,叮嘱她功课切勿荒废,要多看多学,莲绣谨记在心后,华云决定暂时离开,去看看旁人请的愿。
期间的时候,华云还回过一次仙郡,找到月老朝纠问了问莲绣的姻缘,月老朝纠连连啧 了几声,感叹莲绣是个有福气的女娃娃,北海小龙王赤岇已经来过,用了两坛好酒,托他为莲绣谋一门好亲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华云抬眸看了朝纠一眼,见他自知说漏了嘴巴,忙用手将嘴捂住,仿佛这样便能将之前所说的话塞回肚里。
华云没有多说话,谢过朝纠转身要走,却见朝纠追了上来央求她,千万莫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廖缜,否则他不光要挨上一顿打,怕是那两坛上好的酒都难以保全。
华云第一次没有理人,觉得月老朝纠果真老糊涂了,廖缜的事情,告求到她这里做什么。
想起廖缜,华云觉得心头滋味复杂,心里似乎想要接受他,又仿佛阻隔着什么,让她想要逃离。
或许是因为剥下了伪装的壳,对这世界感觉如临大敌,少了安全感。她自己一无所有,又拿什么配在廖缜身边?仅靠幼时的情谊,必定维持不了几天。
在凡间的时候,华云也觉察的出来,廖缜常去看她,远远的,在她足以接受的位置。
他望着她时一双眼睛笑眯眯的,仿佛只要她在他面前,在看着,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
过了许久,华云又去到了牛家村里,见莲绣如今与之前已然有所改变,气质温婉中又带了一丝大度从容,似乎从书本中将目光看的长远,不再局限于村子里妇人的悠悠之口。
华云看到莲绣这样,其实心里很是欣慰,算起来她不过是引着莲绣入了门,往后所学多有一半是莲绣自己努力的结果,她会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某个字,也会在镇子上每个招牌前细细地读,用心的看,会将衙门告示张贴的最新文案念给家里人听,会留意周边人说过的每一个词语,每一句俗言。
莲绣见了华云,高兴地同她讲说,她将华云教的东西温习了一遍又一遍,将华云留给她的医书看了又看,一开始家里人有了小伤小痛,她试着去治也就好了,后来村子里穷的看不起病的,也会求她看上一看。
讲说到这里,华云还提点她,治病救人虽好,但有时候人命关天,若有棘手的必然不可逞强,毕竟莲绣初出茅庐,就算天赋卓然,一时之间也比不得看病几十年的老大夫经验在先。
华云所说的每一句话,莲绣都记在心里,夸奖的暗暗高兴,提点的烙做警言。
而月老朝纠收了北海小龙王的贿赂,为莲绣牵的姻缘,出现在了第二年夏天。
那是华云最后一次去看莲绣,莲绣红着脸说她诊救了一个过路的男子,那男子遇上坏人,伤了左肩,是她将他背回去,然后医治好的。
男子感谢莲绣救命之恩,念及她一个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背着个男人带入家中,有伤声名,便想要留些银子作为补偿。
莲绣说她当时只拿回了为男子买药的钱,至于名声,她早就没有了,也不重要,便又把钱还给了他。
男子走南闯北多年,见多了莺莺燕燕,对莲绣这般善良淡然,又满是义气的女子格外欣赏,离去之后每路过这个村子,都会来看上一看。
莲绣最开始不抱它想,便如个知己好友一般同他说笑几声,谈一谈所见所闻,和对这世间的感悟感慨。
越后来,男子来访的次数由两个月一次成了一个月两次,再由一个月两次变成了三五天一次。难免的,村里人又嘲笑莲绣不知羞耻,想要凭着美貌勾引别处一表人才的好男儿。
人们议论纷纷,觉得莲绣就算是勾搭上了,想必也只有嫁过去做妾的份儿。
可忽然有一天,城里身价最贵的媒婆找上门来,雇人挑了好几担子礼,来同莲绣父亲提亲,说要莲绣嫁到城中富贵人家。
如拒绝之前众多的媒人一样,莲绣婉言拒绝,言说自己不会嫁人做妾,也谢过那富贵公子一片苦心。
谁知那媒婆呵呵笑着,拉着莲绣的手连连道了好几声“傻姑娘”,说那富贵人家聘她做的是的嫡室正妻,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莲绣一听,本还在犹豫,抬头一见不远处,锦衣玉冠一表人才的男儿含笑望着她,也便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
吹吹打打,花轿抬来的那天,村子里心有嫉妒的,还说莲绣是凭着狐媚攀上高枝做了凤凰,可当雍容华贵的喜服穿上身,人们望着莲绣端庄大度,仿佛本就撑得起这个气场,与自家只会绞着帕子哭的姑娘大不一样。
这一桩婚事惊动了四里八乡的人们,一开始各有各的说法,可时间久了,人们看到莲绣过的并不如他们预料的那般凄惨,反而夫妻和和美美,恩爱圆满。
到后来,开始有嘴巴公正的人四处言说,说来说去,将这桩婚事讲成了一段美谈。
九天之上,廖缜笑呵呵的夸奖华云名师出高徒,华云则默默摇一摇头,其实她不过是在绝境之中给了莲绣一根稻草的人,真正倚靠着爬上岸来的力量,是她自己的努力。
凡世之中,华云还过的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所以对莲绣这般关注,是因为华云有时候觉得莲绣的命运像她一样,都曾跌落谷底,再靠着自己爬起来。
有时候细想,华云觉得莲绣要比她强得多,最起码莲绣还勇于接受一个爱她的人,可自己依旧磕磕绊绊,迷迷茫茫没有方向。
当年她笑说北神君木子俍当局者迷,如今一转眼,她竟然也身在局中。
可这世上,哪个人不是老天下的一盘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清者自明,陷在其中又变成了浊者独浊。
青梅:十九
这世上处在每个位置的人都不容易,或是因华云近日稍稍懈怠,便有人挤到仙帝面前,殷勤地指着华云的不是。
出头的人是个飞升不过三百年的小仙,因为年龄不大,飞升之后便觉得拼劲十足,又对仙郡之中众多复杂隐秘的关系不甚了解,见华云背无靠山,近来又不在尚礼阁中,做事心不在焉颇有疏漏,便想着向前一步,将华云挤兑下来,取而代之。
在仙郡大几百年期间,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华云为自保地位也会稍稍用些手段,可如今不知怎的,便觉得心神疲惫,不明白她这么辛苦的斗下去为的是什么,之前是为了活着,现在呢?赢了,她不过在还尚礼阁中忙忙碌碌,逢人笑脸,输了又会怎样?总不至于像小时候一样,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或者,她也可以像莲绣一样,心中抛开村里人悠悠之口,自己活得明白,又何必在乎仙郡之人对她指指点点,辛劳千百年,试问哪一天过得痛快?
由此,仙郡便出了一件大事,未等先帝怪罪下来,华云已经自请辞去官职,云游山水之间了。
这一下仙郡之中多人哗然,北神君木子俍淡定依旧,拎着几壶酒到华云刚刚搬迁的住处庆祝,说那么个麻烦的破官,不做也罢。
华云闻着那酒是熟悉的梨花白,不用细问,也知道木子俍是从哪里拿来的。
千百年来,华云生怕自己做错说错,已然忘了酒水的味道,如今一口尝在腹中,果然觉得自在几分,若说有不适应的地方,也就是势力的不再唤她华云仙官,从前的谦卑变成了傲慢,但大多数人依着多年交情还算和气,点头微笑寒暄几句,算是撑个门面。
华云将自己的住所选在了苍云山上,上一次授课来过一次,觉得这里风景宜人,心里喜欢,苍云山的诸多妖灵山精也都欢迎她的到来,毕竟华云见多识广,千百年所学所用,做他们的老师也是绰绰有余了。
最让华云觉得有意思的便是那山上绝色的九尾红狐,当初被廖缜打青的脸已经恢复了风华绝代,如今似乎对银子不急了,反倒整日琢磨着怎样讨好一只兔子的欢心。
华云知晓狐狸一族素来狡诈,或许生活上过分狡猾,有时候便会在情事上犯傻,这九尾红狐便是个活生生例子,听人说这狐狸不知哪天喜欢上了只兔子,于是费尽心机讨好那兔子,可那兔子偏生灵识开了窍,对感情却懵懂又无知,任是风骚狐狸凭着美色百般勾引,就是上不了钩,如此过了好多年,狐狸性子被磨的有时狡猾,有时又犯了傻,那只兔子成了他心头比执着更执着的执念。
初来乍到,华云倒觉得这是颇有趣味的一对,可山中其他妖灵早已经习以为常,说九尾红狐一族偏都这样,它是,他爹爹是,他那爷爷更是,生着世上最花心的模样,却是一副死心肠,一代更比一代没有章法,一代还比之一代追妻困难。
那小兔子华云也见过,刚刚化作人的模样,对这世上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若是狐狸一时没有看住,说不定一点好吃的便能被人骗走。
华云见过那么多女子,说起来这小兔子不过平常姿色,与狐狸在一起时更是暗淡到没了光泽,不过可巧狐狸的眼光,认为全天下除了他自己,任是哪一张脸都是丑的,既然注定要找个丑的,他偏看着那小兔子又顺眼又可爱。
再见到华云时,那狐狸还鄙夷的将眼睛斜上了天,看了几眼华云脸上隐隐还有的疤痕,边啧啧舌头边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一张脸。
华云当时有兴致,还反驳了几句,又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几道疤何至于丑成这样?
结果那狐狸昂着脑袋大言不惭,说在他眼中世上没有几张能叫做脸,六界之中,除了有名的几个美人还算是有一张脸,其余的不过是层皮而已。
说罢了,华云又不怪狐狸明目张胆的鄙夷了,甚至心里还倍感欣慰,她何其有幸在狐狸眼里还算的上有一张脸。
或许因前些日子狐狸听了华云的建议,在廖缜那里赚得了钱财,于是心中良心还未被他自己吃完,便有些嫌恶的拉扯着华云的衣袖,将她扯回洞中,抱出几颗养颜的硕大珍珠,算是还给她的情分。
进了狐狸洞中,华云发现他喜欢的那只兔子也在,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赤着脚从最里面跑出来,十几岁少女的模样,身上只裹了件淡色的薄纱,手中摆弄着人间的机巧物件,薄纱之下美好的身体若隐若现,上面密密麻麻尽是暧昧的痕迹,想必无知的小兔子已然被这狡诈的狐狸吃干抹净。
华云有些尴尬地愣了一下,慌忙挪开眼睛,想着退出去的时候,明显那狐狸也没有想到里面的兔子已经醒了,吓得惊叫一声,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小兔子身上。
这一下子华云不再看小兔子了,反倒是那狐狸线条分明的身体之上,顶着一张惑人至极的脸,让华云觉得比之方才看那小姑娘,更显得露骨分明。
脸色一红,华云抱着珠子慌忙退了出去,走了一段路,暗笑自己比那狐狸和兔子大了不知多少年,竟会陷入小儿女的尴尬局面里。
不过细细回想,华云觉得狐狸与那小兔子果真般配,想必是能够长长久久,恩恩爱爱。
这件事情华云原本觉得没有什么,左右都是无心撞见,却被那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狐狸将状告到了廖缜那里,说华云看了他那兔子两眼有余,分明别有居心,这世上就算是女人,也不许对他的兔子有任何非分之想。
华云心中觉得颇为冤枉,一来分明是那狐狸说她丑,带她回去送她珠子的,撞见少年人的私密事,也不是有意为之,二来她的事情,哪怕真有错处,又为何告到廖缜那里?就算是罪大恶极,他也该告到仙帝那里。
廖缜为了这件事情还来看她,华云不拒绝,也未曾太过热情,随口说几句话,并没有过多挽留。
而廖缜给狐狸的交代是,上次钱都已经给过了,华云看两眼也没什么,狐狸急了,同廖缜吵架,说华云想看,他脱光了都行,就是不能看他的小兔子,于是闹腾着跑到华云屋里非要脱衣裳,还说看是一个价,摸就是另一码价了。
为此,华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廖缜又恼了,看那狐狸一副勾人的模样,便仗着九天之上西神军的强悍力量,又将狐狸打了一顿。狐狸咽不下这口气,爬起来扬言要将这件事情闹到九天之上,谁知廖缜的钱袋子扔出来,狐狸赶忙捡起来好好数了一数,高兴的跑走了。华云估摸着,想必又拿着钱去人间给那小兔子买玩具了。
华云看着廖缜解决事情的方式方法,如今她不再顾及那么礼仪,觉得虽然粗暴,确实有用,他既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为一方神君,便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只有她这种修为薄弱,目光狭隘的人,才会靠着圆滑势力巩固自己的位置。
不过还好,以后却是不用了,她虽修为不高,如今也可自保,就算不靠修为,她也已经长大了,一个人无牵无挂,总有活下去的办法。
华云想的简单清净,却不想廖缜竟也留了下来,与那狐狸打过一架之后,两个时常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盘算着什么。
一日遇见,走近了,华云听着似乎那狐狸在同廖缜传授什么经验,廖缜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颇为虚心。华云想来,能让廖缜好好学习的东西,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在北海她为他讲礼仪,他便如同老僧坐定,人在此处,心在虚无,一副两耳不入世间事的模样,更何况那狐狸好看的皮囊里面,裹着的尽是一汪馊水,出的也必定是馊主意。
华云不屑听这两个在谈论什么,转身便去向山中诸多妖灵山精授课去了,下了课后,众人拜别华云陆续离去,那独属于狐狸的小兔子过来拉住华云的衣角,怯生生的叫了声,“姐姐。”
看着面前天真纯净的眼睛,华云将自己的笑容放到最和气,问道:“小雪儿,你找我有事吗?”
那小兔子点点头,“我在洞里的时候,听狐狸哥哥悄悄和一个坏人说话,说要把你吃掉,你小心些。”
华云蹙眉一想,不明所以,便问道:“你那狐狸哥哥本性不坏的,你是不是听错了?”
小兔子坚定的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华云以为狐狸说不定是有心吓唬小兔子玩儿,便安慰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小兔子点点头,华云不着急,便以为她不害怕,才挪着步子,慢慢朝着狐狸的洞中去了。
而华云也全然将这件事情当做了一个玩笑,想着她再不济,也算是一位仙人,这苍云山上,倒还没有哪个胆敢将她吃了。
青梅:二十
入了夜里的时候,华云才了解了小兔子说的“吃了”她,是个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她说的那同狐狸嘀嘀咕咕的“坏人”究竟是个谁!
借着月光,廖缜敲开华云的门,似乎经过了一番细细装扮,整个人从衣角到发丝都利落干净,眉眼在月光下衬的格外有神,麦色的皮肤和菱角分明的脸庞,使整个人显得更加英武不凡。
一开口,带着一股浓浓的梨花白的气息,含糊不清唤道:“云儿。”
说着,脚步踉跄,竟是挤进了屋里,寻到床边坐了下来,眸色迷蒙的看着华云,脉脉含情道:“云儿,我爱慕你许久了,你接受我好不好?”说完,伸手拉住华云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华云看着廖缜这幅醉酒的模样,岔开话题道:“神君大人,你喝多了。”
廖缜将华云的手握在手里攥的更紧,捏着她柔软的手心,抬头呢喃道:“我没有,云儿,我喜欢你。”
华云用了几分力气,没有将手抽出来,不敢再看廖缜灼灼的目光,将脸侧到一旁,认真道:“廖缜,你别这样。”
“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华云不做挣扎,任由他拿捏着自己的手,静静道:“你没有喝醉,这么多年以来,你的酒虽然从未离身,可你却从没有喝醉过。”
廖缜手一僵,却没有松开,方才故作迷蒙的眼神瞬间清明许多,拉着华云道:“果然这世间,还是你最了解我。”
华云沉默不语,却听廖缜又道:“云儿,你既然了解我,也该知我内心里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既然喜欢你,便会永生永世对你好,你为何不能大胆一点,接受我呢?”
“我们不适合。”
华云冷言冷语说罢了,察觉出廖缜握着她的手一僵,慢慢松了力道。
将手藏回自己袖中,华云见廖缜神色失落,也有些于心不忍,两个人毕竟经历生死一场,便也实话实说道:“我们不适合,是我配不上你,你该寻个子俍那样可以与你并肩作战,或者百花遥丛那样美丽温柔的,不该是我这种圆滑势力的小人,我有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若不是生来便是仙身,我怕是连渡劫都过不了,如此比起来,我还不如那些飞升上来的小仙,所以你看,我们并不合适,你一步一个脚印到今天,根基稳扎稳打,而你看我,修为薄弱一无是处,纵使这些年为了地位用尽手段,一个飞升不过三百年的小仙官便能将我从位子上挤下来,我就是个废物,小时候是,长大了也不见得好。”
“竟是因为这些?”廖缜低头苦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我不够好,觉得我浪荡,会有一天离你而去,给不了你安全感。”
起身近了华云身边,廖缜轻轻捧起她的脸,让华云面对着他,一字一句,郑重的道:“你是仙郡之中最优秀的文官,那些男人都比不过你,没人能将尚礼阁的事情处理的比你好,之前反驳你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官,早因为错处被贬下了凡。你以为我这次来只是来找狐狸的?我这次来,是奉了仙帝的命令,将你请回尚礼阁的,你离开之后,仙郡之中诸多仙官为你请愿,让仙帝召你回去。你只以为你这些年势力圆滑,却没有察觉出你有着一片细心,处处为他人着想,你以为你是靠着手段和虚伪走到今天,你却没有留意,仙郡之中尖酸阴险的人比比皆是,又有哪个,人人见了都能亲切的唤一声华云仙官,是你人好,你哪里都好,若说不般配,也是我浪荡轻浮,配不上你。”
华云听着这一番话,眼底一热,险些掉下泪来,一瞬之间心防松动,坚强多年,觉得有些委屈。
看看廖缜,华云点点头道:“你是轻浮浪荡。”
廖缜一听,松了手无奈道:“我以后会改的,我从发现喜欢你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要改了。”
“胡说!”华云故作严厉,厉声反驳,“那你今日故意装醉,是来做什么?”
“来………来……”
“来寻我说说话?”
“呃,对,对!”廖缜连连点头。
华云皮笑肉不笑,问道:“你即是奉了仙帝命令要我回去,为何整日里要和那九尾狐狸腻在一起?”
“我……我与他是旧相识,我们有些交情,所以多聊了几句。”
“你给了他多少钱?我在这苍云山授课分文不取,你倒是贴着钱同那狐狸虚心请教了。”
“云儿,我……”
“那狐狸教你吃了我,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吃法?”
廖缜此时看华云靠近,咄咄逼问,不自觉连连后退几步,狐狸所教的什么占据主动扑上前去的方法,竟是紧张的都被抛在了脑后,平日里在仙郡调戏华云时的轻浮模样,此时都已经丢到了九霄天外,只干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话到了嘴边吱吱呜呜说不出来,刚要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想要喝一口,便见华云一把抢过,呵斥道:“喝喝喝!整日里就知道喝酒,一身酒气熏得人头晕!”
看着心爱的酒葫芦离自己远去,廖缜只得干巴巴闭上嘴巴,强颜欢笑,讨好道:“云,云儿。”
华云后退几步,坐到妆台前,将自己原本简单挽起的长发解开,在镜子里对着廖缜道:“你走吧,要想我回去,也可以,明日一早,我要吃露水洗过的李子,你摘了给我送过来,我再考虑。”
廖缜一听,先是傻了一瞬,而后呵呵的笑了起来,“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摘来,我还知道,小时候你就喜欢吃红了一半儿的,喜欢味道发酸的。”
华云笑笑,低头之间,自己也红了脸,小时候的事情,他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第二天一早,太阳才不过冒出了个头来,华云一开门,便见廖缜捧着一筐李子等在她的门前,似乎是怕惊了她睡觉,一直没有说话,又似乎怕她醒来看不到李子,便也一直没有离开。
华云笑着,接过李子拿起来一个尝了一口,汁液到了口中有些酸涩,咽下去了,嘴巴里又会生出丝丝的甜来。
“叫你摘几个,你摘一箩筐来。”华云嗔怪道。
“我怕你不喜欢,便想着多摘几个给你挑。”
华云轻声笑笑,一转身回了房中,“我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回仙郡。”
“好。”廖缜站在阳光下,控制不住表情的笑着,听着华云一声“我们”,觉得这是这个世上最好的词语。
踏云而行的时候,一开始廖缜和华云各占一端,过了片刻,廖缜稍稍挪动了一下步子,抬眼看看华云没有反应,便放下心来,过了一刻钟,又挪了一步,一步又一步,两个人终于贴近了,廖缜仿佛觉得还是不够亲密,恨不能抱紧了粘在身上,或者融在怀里,终于在嗅到华云发间淡雅的气息时,听得身边的华云道:“你若是再挤,便要将我挤下去了。”
廖缜一听,忙挪出些地方,似乎真怕华云掉下去,一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华云默默允许,打心里觉得身边有这么个人,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回到仙郡之后,众仙官见了两人,先是朝着廖缜行过礼,而后会和华云打声招呼,或者笑笑,遇上有些不善的眼光,廖缜则会为华云挡住,那些人自知分寸,便会默默退下。
遇到北神君之后,木子俍屁股后面跟着个娃娃,自己抱着胳膊立在那里,也不顾孩子在影响不好,上上下下扫了他们几眼,摇头啧啧几声,朝着廖缜道:“你也果真是个混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娃娃,你都能起了非分之想?”说罢了,也不觉得羞臊,看着华云道:“你说这是不是件恐怖的事情?”
廖缜率先急了,咬牙冲着木子俍道:“你也不顾及一下孩子,张口胡说什么!”
木子俍无所谓,招招手将身后漂亮的孩子叫到身边,“儿子,告诉他们,你今天学到了什么?”
那幽罗界小尊主跟着娘亲,乖乖道:“由廖缜舅舅和华云舅娘身上,学到了人心险恶,要随时防范别人,哪怕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乖。”木子俍拍拍儿子的头,吩咐道:“答的对,一边儿玩儿去吧。”
那幽罗界的小尊主得了夸奖,欢喜的跑向了别处,留了木子俍站在原地,觉得给孩子上了生动的一刻,尤为骄傲。
到底女人心细,华云平日里极其主意旁人喜怒,也会深刻了解一个人的禁忌和弱点,不过之前一直规避着,如今偏挑出来朝着木子俍道:“我们两个青梅竹马年岁相当,也不知道,子俍嫁个小小少年郎是个什么滋味。”
廖缜听着华云的话,觉得“青梅竹马”一词用的极为巧妙,便也觉得华云此时说什么都对,连连点头,“云儿说的对。”
木子俍一听,知晓是自己刚成婚时,成天里将“倾凌那小儿”挂在了嘴边,埋下了祸根。本欲解释一下倾凌实打实年岁要大她几岁的时候,脑海里蓦然想起夜里那人哄着让她唤“凌哥哥”便不由得红了脸,朝着面前两个“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