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叟:十六
一听小师弟和采萝在一起,屋中几人当即四下里看了看,却见采罗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房间。
那好脾气的师弟道:“虽说小师弟年龄小,灵力却是不弱,而且平时为人心细,我们分开寻找凶兽的时候,便将小师弟和采萝安排在了一起。夜里在林子上空看见小师弟的烟花,我们聚过去以后,小师弟已经不见了。”说到最后,那好脾气的弟子又有些难过了。“我们一直找到清晨,还是采萝先发现小师弟的尸体,小师弟他,他……”
似乎想到了朝夕相处的人凄惨的死状,那好脾气的弟子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赤岇心思并非全然被对方难分难舍的情感渲染到,挑出重点问道:“你为何知道那烟花是你小师弟放的?”
林风见对方难过,接过话道:“与丘族的烟花有七种色彩,他们八个人中,或许只有两个人是相重,想必分烟花时,他的烟花和小师弟的烟花是同一种色彩,所以才会如此留心。”
林风这解释,似乎说到了那好脾气师弟的心坎,边哭着,忙不迭点了点头。
一旁那爱生气与丘弟子的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还能杀了那凶手为小师弟报仇不成?”
赤岇揉着鼻子笑笑,“那谁能说的准呢。”
“你!”爱生气的弟子指着赤岇,嘴里刚蹦出一个字,便见采萝跟着几个带狐狸尾巴的出现了,将一盘盘丰盛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好声劝道:“大家都不要吵架了,帝女来了,事情就好办了,眼下天都快黑了,大家先用一些饭菜,再好好商量商量去找失踪的两位师姐吧。”
赤岇有些生气,当即便摔了筷子,朝一个带狐狸尾巴的道:“带小爷去房间休息吧!小爷平时吃的都是珍馐美味,才不要吃这些东西!”
那狐狸族长一听,将手中的拐棍敲得震天响,刚想着叫人来把赤岇轰出去,便见采萝过去,好声的劝道:“族长莫要气坏了身体,太子殿下心直口快,您别往心里去。”
狐狸老妇似是瞧着采萝十分顺眼,便强忍着压下心头的火气,不与赤岇斤斤计较。
赤岇跟着个狐头狐脑的家伙出了门,边在路上走着,边蛮横的嚷嚷道:“来者是客,你们要给小爷安排一间上房,被褥要锦面香薰的,不要别人盖过的,知道了吗?”
这一嚷嚷,附近的大狐狸小狐狸成人的没成人的,都往赤岇这边看,眼里满是鄙夷和厌恶。
赤岇脸皮厚,毫不在乎别人的态度,大摇大摆的随着那狐狸到客房去了。
这边饭桌上的林风朝着外面看看,似乎心心念念有些放心不下,也未曾动筷子,朝着旁人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他。”
那坏脾气的与丘弟子看不下去了,朝着林风不解道:“师姐,你这般好,该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夫婿,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这纨绔践踏自己的尊严?”
林风面上有些尴尬,旁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女儿家的娇羞,不多解释什么,朝着赤岇追了过去。
留了几个与丘的同族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这边林风到了赤岇的房间门口,伸手轻轻叩了两声,屋里并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四下里看看有狐狸向这边张望,林风开口,带着几分软糯的娇气,朝着里面唤道:“赤岇,开门。”
似乎这一声,屋里的人便缴械投了降,哐当一声把门打开,伸出一只胳膊来将人搂进屋里,露出一颗头来,朝着外面的喊道:“哪个都不许在外面偷听?谁要是坏了小爷我的好事?我便将你们把脑袋拧下来!”
罢了,又将门哐当一声关上,冒出几声色迷心窍的奸笑来。
进了屋,林风在椅子上正襟端坐,抬眼斜了赤岇一眼,没有说话。
赤岇笑眯眯狗腿的凑了过去,伸手指了指门外,便开始利落地脱起了自己的衣衫。
见林风淡然的眼中现出几分局促,赤岇便比划比划嘴巴,又比划了比划门外,比划了半天,林风仍旧不大明了。
赤岇心急,便过去将林风拉起来一把抱进怀里。如此唐突作为,林风当即便要挣扎着推开,有些生气道:“你要干什么?”
低头看着怀里慌乱挣扎有些红了脸颊的人儿,赤岇鬼使神差一低头,吻上了林风淡淡绯红的唇。
一瞬间唇下的柔软惹得心头一阵**,仿佛喝了这世间醉人的酒,汲了最甜的蜜,种下最深的蛊,再难以分离。
腰间的臂膀几乎不受控制勒的有些紧了,林风一时简直不能呼吸,挣脱出自己的手来,用尽全力,一巴掌打在了赤岇脸上。
赤岇有些染了欲色的眸子清醒过来,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后退几步缓了缓心神,然后将领口的衣衫扯开,露出大片麦色的胸膛,直退到了门口。
打开门,赤岇朝着墙角快速隐去的几只狐狸尾巴,扯着嗓子骂道:“身上的狐骚气都扑到屋里了,坏了小爷的兴致,你们担待的起吗?若你们雪狐族里有好看的,也可以送过来!小爷要是看得上,是你们的荣幸!”
叫嚷一顿,又哐当一声把门关上,朝着林风大声道:“我的好美人,你别害怕!”
林风此时贴墙站着,只除了脸还有些微微的红,神情已经恢复了些许素来的平静,当下明白赤岇这么做的目的,但还是觉得尴尬无比,有些无所适从。
感受着外面再没有偷听的耳朵了,赤岇觉得自己耳根也开始慢慢变红了,忙将身上的衣衫整理好。靠近林风时见她不自然的有些紧张,忙退开些距离,口齿哪还有方才嚣张的模样。
“那个,那个,我,我……我……”支支吾吾半天,赤岇陷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最后努力吐出几个字道:“对,对不住。”
林风不想再提及方才的事情,便岔开话题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赤岇缓过神来,朝着林风眨眨眼睛,“想必同你发现的一样。”
林风没有多问,似乎两个人在从牛家村见面开始,一起相处的时候,纵使她不说什么,赤岇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赤岇提议道:“白日里太过明显,眼看就要入夜了,夜里行动如何?”
“好!”林风做事素来利落,痛快应下赤岇的决定。
不大的房间里,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无论走到哪一处,都能感受出对方的气息来。
林风倒还淡定,坐在一边沉静不语,可苦了赤岇,脑海里总在来来回回的忆起刚才那一吻的感觉,越想越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坐立难安。端起杯中的水喝了一口,赤岇都喝出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
如此难熬的时光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见日头沉沉落了西方,待四周围彻底黑透,房间结起一道术法,两扇门看似好好的反锁着,屋里的人却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隐在黑暗里,赤岇转了一圈,抓住一只夜里巡更的狐狸,将那狐狸半不像人的衣衫脱下来,将它尖尖的嘴巴捆住,揪着脖子带到了林风面前。
林风凝起灵力,伸出手指点在那狐狸额间,一道细细的光晕闪过,那狐狸瞬间两眼发直,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赤岇伸脚将那狐狸往旁边踢了踢,问林风道:“怎么样?”
林风朝着四周看看,小声道:“跟我来,去地牢!”
“好。”
赤岇压低声音应下一声,趁机拍马屁道:“灵族读心术果然厉害,都不用抓住逼问的。除了关押地点,还问出了些什么?”
林风身形迅速,朝着那狐狸记忆力中读取的,地牢的方向而去。听着身后赤岇紧跟着小声提问,便道:“你扒了那母狐狸的衣裳,她在想着怎样对你以身相许呢。”
赤岇想想方才那只毛茸茸的狐狸,尖嘴毛腮,便想起北海之中有一只癞蛤蟆娶了天鹅的事情,那癞蛤蟆逢人便讲说天鹅的好,以至于那天鹅生了一窝鸭子,癞蛤蟆都说长得像他。
胡思乱想之间,到了一处结着薄冰的水潭前,林风停下脚步,望着平静的水面道:“就是这里了。”
赤岇一见,忍不住笑了起来,“怕水的便以为多一池水就能困住别人,殊不知小爷我觉得水里比别处都自在。”
说着一伸手揽住林风不禁一握的腰身,腾空化作一条树干粗细的小龙,悄无声息,纵身一跃进了水里。
与此同时,林风挥剑在湖面打出一道禁止,但凡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她的掌控。
水底下果然另一番光景,沿着连接水潭的地下河往前游,再出来到了一个山洞里,这山洞较水潭高一些。沿着石壁凹陷的地方,竟是用精铁铸成了一个个牢笼。
牢笼之中的人,抑或说是狐狸,像是已经被困良久无人管理,大多已经没了声息,只零星几个看上去有些年岁的,保持着半人半狐的模样,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钓叟:十七
似是这地牢之中久未进人,赤岇与林风到了之后,各处牢笼之中,便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不远处一个黑暗的凹陷处,地下河上涨的时候,涌上来的水将那石壁的牢笼之中灌的满是潮湿,一个稚嫩的声音有些虚弱,如蚊蝇飞过一般,细声道:“老祖宗你醒醒,有人来了。”
伴着小女孩儿声音落下的,是一阵难以停歇的咳嗽声,声音在山洞四周回荡,苍老到几近衰竭。
赤岇听见声音,朝着黑暗处问道:“被困的可是雪狐一族的长老?”
“是。”
“我们是,请救我们出去。”
“救我们出去。”
这一问,牢笼之中凡是活着的雪狐族人,都开始了求救,仿佛本来已经熬穿了希望,如今又重新现出生机。
山洞之中,林风的剑气乍起,飞身而起跃向石壁之上,将那些紧锁的牢笼斩为两段,不消片刻,便开始有活着的雪狐族人,顺着石壁攀爬而下。而从那低洼牢笼之中,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儿搀扶着一个躬着身体的老太太出来,那老太太满头白发,抬起头来,竟是和白日里接见赤岇和林风的那个族长,生的一般模样,可音容神态之间,却是多出了几分慈祥。
老太太扶着小女孩儿的肩膀,到了赤岇和林风面前,率领着余下的族人一起双膝跪下。赤岇一见,忙伸手将老人扶起,从随身带着的锦袋里,掏出一瓶伤药来塞到老人手中。
“这是北海最好的伤药,你们分着吃了,身上的伤会好上一些。”
老人接过,感激涕零,匍匐着身子又要跪下,“多谢侠士相救,北海对雪狐一族向来照顾颇多,老朽感激不尽。”
林风四下里看了看,朝那雪狐族的族长行了个礼,问道:“族长在这里,可有见过两个与丘族的姑娘?”
“与丘?”
老人未曾细思,便直接摇了摇头道:“那几个妖兽闯进白枫林之后,便将我们雪狐一族有修为的都关在了这里自生自灭,再没有来过了,更莫说与丘灵族的姑娘。”
林风心头一紧,看向赤岇道:“那她们会被藏到哪里?”
老人年岁长久,见多识广思虑也多些,便有些于心不忍的开口道:“灵族之人生来便有灵根,是那妖兽的大补之物,若是抓了与丘的人,可是危险了!”
赤岇一惊,“老人家说外面那家伙,是冥海凶兽?可是冥海之外有封印,难道……”
老人摇摇头道:“千万年来,冥海哪一代的妖兽不想着逃出冥海,如今这几个,怕就是冲出来的漏网之鱼。”
林风一听竟是冥海妖兽,联想到已经死去的小师弟的两个师妹,面色有些不好了,刚欲往外走,便听得手中的剑嗡的震颤了一瞬,林风望向赤岇,警惕道:“禁制动了。”
赤岇忙问道:“有人动了我们设在房间里的傀儡果?”
林风点点头。
“那妖兽夜里修为强过白日,果然会选择夜里动手。”说罢,竟气的咬牙道:“胆大包天,不仅吃与丘灵族,竟还要吃龙!”
想起外面还有与丘的几个师弟,林风动身便往水中走去,知晓赤岇跟在身后,便背对着他道:“他们不会吃龙的。”
赤岇揽上林风的腰跃入水中快速游动,一瞬之间出了那地牢的水潭,便听林风道:“龙鳞太硬,肉不好吃!”
赤岇心有不服,竟开始斤斤计较道:“你怎知不好吃?你又没有吃过。”
“谁要吃你。”此时此刻,林风有些不想同他胡搅蛮缠。“我若是那妖兽就扒了你的龙筋,岂不是比吃肉好!”
赤岇觉得双腿一软,不想再谈论这件事情。
几个瞬移,赤岇和林风便到了那几个与丘弟子的房间,听着里面还有隐隐的呼噜声,两人放下心来,一脚将门踢开,闯了进去。
床上挤着的三个人不曾有任何动静,已经睡的深沉,赤岇几步过去,对着那好脾气的弟子身上掐了一把,余下两个一人一巴掌,下手快速利落又狠辣,即刻便将几人叫了起来。
三个人身上脸上火辣辣的,坐起身来,可还是觉得头脑沉沉,昏昏欲睡,看到房中进来的人,惊奇道:“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稍候解释,跟我走。”林风快速出言,握着剑便要朝着门外走去,刚踏出门,便见原本漆黑一片的雪狐族中亮起了簇簇火把,门外已经层层叠叠,包围了一群狐狸。
那妖兽所化的族长拄着拐杖过来,朝着赤岇和林风阴测测一笑道:“竟是被你们发现了。”
林风朝着那妖兽冷声道:“你抓的那两人在哪里?”
妖兽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贪婪道:“已经进了我的肚子,灵族人,果真是我妖兽的绝佳补品。”
几个与丘的弟子从屋里出来,心中本来对这妖兽化作的族长怀有感恩之心,眼看着林风与其对峙,竟有些糊里糊涂,不明所以,忙问道:“师姐,老族长,你们这是怎么了?”
话刚说了,白日里将赤岇和林风从幽罗界外引到白枫林的采萝忽然出现了,笑语嫣嫣道:“帝女,你们这是怎么了?”
赤岇一见她靠近,便将龙骨鞭招在手中,一抬手抽了过去。
采萝猛然受这一下,即刻摔出去了老远,身旁边一棵水桶粗细的白枫树,都被赤岇的鞭子拦腰扫断。
那与丘爱生气的弟子一见,发了毛,质问道:“你凭什么要打师妹!”说着,还召出了自己的宝剑,准备和赤岇拼命,见林风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便气的一跺脚,赶忙跑过去想要看看师妹采萝的伤势怎么样,可还未走近,便双腿颤颤,停了下脚步。
只见那身受重击的采萝,原本窈窕的腰身,忽然粗壮了许多,紧接着,采萝的身体仿佛变成一层皮慢慢脱落,一个身体漆黑,满身倒刺的怪物钻了出来,似是憋闷了良久,扭动了一下脖子,宽大的脑袋上,还顶着采萝的脸。
与丘那爱生气的弟子吓的张张口,愣在原地道:“采,采萝师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话刚落罢,便见那张“采萝”的脸上,最嘴巴里伸出一只细长的吸盘,就要吸上那弟子的面门!
可比他更快的是赤岇龙骨的鞭子,卷住那与丘弟子,一把将他拉扯了回来,并且骂道:“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你小师妹!”
“是。”林风在一旁,音色有些颤抖,“那是采萝的皮。”
这话说罢了,余下弟子看向落在地上的一层软塌塌的皮肤,发现那右手的腕间,确实还有采萝独有的胎记。
“采萝师妹!”那爱生气的弟子又是难过又是惊恐,慌张无措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顶着采萝脸的妖兽桀桀笑过几声,口中流出几口腥臭的粘液,骂道:“蠢货!”
有些话林风心中悲痛,难以说出口,赤岇便出言朝与丘弟子解释道:“采萝师妹,怕是死在了小师弟的前面,所以那妖兽剥下了采萝的皮,吃了小师弟,并且混进了你们当中,那夜里你们小师弟放出烟花,怕就是遇见了她,所以才求救的。”
“可,可它既然已经吃了小师弟和师妹,为什么,没有接着吃掉我们呢?”
“留着你们,不过是做个饵,引你们师姐林风前来,毕竟灵族王族的血脉,对它们更有吸引力,他们不是不吃,而是想利用完再吃,失踪的两个与丘的姑娘曾经与那吃了采萝的妖兽住在一起,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话一说,那好脾气的弟子竟又难过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面对赤岇和林风的揭发,那假装采萝的妖兽丝毫不惧,身上的骨头动动,发出啪啪的响动。
“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幽罗界外便有破绽了!你虽表现的害怕,痛哭流涕,但是行动话语却丝毫不乱,若采萝那般年岁的姑娘内心能有如此镇定,面上也必然不会懦弱成那样,如此言不对心心不对神,便是破绽!不过,当时只觉得奇怪而已。”
“那你们为何还要跟来?”
“我跟来的原因只有一点,就是风儿要跟来,她跟来的原因不过是担心族人,哪怕以身犯险。”
边说着,杂乱的脚步声近了,地牢当中出现的雪狐族人出现,斥责道:“这些妖兽杀害我无数我雪狐族的同胞,控制了我雪狐族的族人,霸占了我雪狐族的地方,简直丧尽天良!”
见被彻底识破,那化作老族长模样的妖兽未曾披着活皮,一瞬便恢复了本来面目,却没有现出本体,而是化作了个目光阴毒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
“即已被你们拆穿,我等也不必久留,留好你们的命,以后再见!”
林风身形一跃追了上去,剑气凌厉,直逼那妖兽,“杀人偿命!你想往哪里逃!”
赤岇深知冥海出来的,大多都是些上古的妖兽,其妖力必然深不可测,眼下整个雪狐一族都不是那两只妖兽的对手,想必林风也是十分危险,如此边想着,早已身形一动,跟了上去。
钓叟:十八
冥海之中诸多妖兽生性残暴,蛮荒时期之后,六界合力才将整个冥海封印住,千万年之中,冥海内的妖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脱出来,祸乱人间。
那些妖兽体内存留着上古时期的强大力量,逃出来一只便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林风提着剑朝着那两只妖兽追去,无论是与丘的私仇,还是六界的大义,她都义不容辞要去将那妖兽斩杀。
赤岇知道林风此去危险重重,便寸步不离的跟着,若是打斗起来,以二敌二也能有些胜算。
出了那雪狐一族居住的地方,两只妖兽躲藏在了白枫林中,那化作老妇的一只虽然修为高强,可以隐去自身踪迹,可另一只褪了采萝的外皮,便满是妖兽独有的腥气。
未曾追出林子,林风速度极快,便阻住了那妖兽的去路,而赤岇紧随其后,断了他的退路。
那妖兽一看逃无可逃,周身开始伸长出无数黏腻的触手,触手之上长着满是倒刺的吸盘,密密麻麻朝着林风伸了过去。
林风挥剑斩断了几根触手,本身已算强大的修为凝聚在剑气之上,以及快的招式舞的白桦林中剑影重重,那见剑影所掠之处杀气凛然,一时间方圆百步之内血肉横飞,将周边雪色的枫树叶子,都染上了一片赤红。
赤岇与林风前后一起出手,龙骨的金鞭带着磅礴的刚气,连连抽向妖兽身体。
不消片刻,那满是触手的妖兽,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在动弹了。
林风收了剑气几步过去,刚要走近看一看,便听赤岇大喝道:“小心!”
说话间,林风已经收势不及,只见那妖兽身上的吸盘忽然飞起,吸盘之上,长着的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刺脱离身体,朝着林风直刺而去。
林风躲闪之间避开了大半,却仍旧是有一两根,如那毒蜂的尾巴一样,快速钻进了肩膀几处。
龙骨鞭将那妖兽最后一次神识彻底打散,不再看那妖兽如何在地上化成一滩黑水,赤岇忙扑过去,观察林风的伤势。
感受到身体被一双臂膀轻轻拥住,林风眼前一黑,跌倒了下去,只觉得钻心的疼痛快速从肩膀处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骇像是有无数只虫蚁在啃咬,恨不能一瞬间将自己全身皮肤剥下,让那些虫蚁无处躲藏。
赤岇看着怀中痛到极致,牙根儿打着颤的林风,抱着她觉得她会疼,松开她觉得她似乎更疼,白皙的额头和脖颈间青筋凸起,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甚至意识都开始有些昏沉,在他怀中颤抖着身体痛苦的**。
一瞬之间,赤岇都有些慌张无措了,一颗心被林风痛苦的表情紧紧地揪着,忽然想起什么,便伸手捧住林风的脸,想要用手捏开她紧咬的嘴巴,却发现她咬的太紧,若是太用力,又怕她皮肤娇嫩,再伤了她。
来不及思索别的办法,赤岇将自己的衣袖向上挽起,张口朝着自己的腕间便是一咬,察觉到带着腥气的血液蔓延全口,赤岇便赶紧将流血的手腕,递到了林风唇边。
一滴血落进了她的唇里,林风先是意识朦胧舔了一口,便发现似乎那血,能抑制她身体里的疼痛。
向前凑了凑唇,林风张口咬上赤岇的腕间,像是渴了已久的人遇见甘露,一口一口贪婪地允吸着。
过了片刻,林风一双眸子渐渐清明起来,血腥气扑进鼻腔里,慢慢松开了自己的嘴巴,发现此时此刻她正躺在赤岇的怀里,吸食着他的血液。
方才的痛苦几乎抽尽了林风所有的气力,抬起头看看赤岇,心头滋味难辩,虚弱道:“你,你……”
赤岇将自己的手腕遮住,不让林风看到任何不好的场景来,摆出一副自傲的模样道:“我们龙族是万兽之王,用龙血压制一条虫子,还不是件手到擒来的事情。”
“谢谢。”林风诚心道这一句。
赤岇用袖子将林风头上的汗水擦了擦,将蜷缩起来有些瘦弱的人儿轻轻抱起,“这辈子都不要同我说谢谢,我们回去疗伤。”
林风未曾言语,只觉得混身疲累不堪,落在赤岇怀里,就像是一叶飘萍,浮在了大海之上,任由着波涛将她带起,去往别的地方。
带着林风回到雪狐的住所内,那爱生气的弟子正在门口等着他们归来,余下的则忙着和雪狐族一起,救治之前被妖兽控制的,修为弱小的雪狐。那些狐狸仿佛沉溺一场梦境中刚刚醒来,根不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有的胆小的害怕不已,躲在洞里呜呜的哭泣着。
对于林风的伤,赤岇的血只是暂时的压制了下来,若是彻底根除那妖兽留下的毒性,怕是还要费上一番周折。
雪狐族的老族长资历丰富,在房中为林风诊治片刻,灌下几幅汤药之后,到屋外对着与丘几人和赤岇道:“帝女的毒暂时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若要彻底拔出,还须得有修为高强之人,从伤处将那毒刺吸出来。”
说着,那族长面带愧色道:“众所周知,我雪狐一族修为本就浅薄,如今老朽又有伤在身,怕是难以担此重任,关键之处,还望几位出手。”
几个与丘的弟子纷纷上前争抢道:“我来。”
“我来我来!”
老族长提醒道:“过程听似简单,可若有闪失,吸毒者也极有可能中毒的,你们且想好。”
那爱生气的弟子坚决道:“用我这条命来救师姐都可以,我来。”说着,就要推门进去救治。
赤岇一把抓住那人的后领拽了回来,拉着脸反驳道:“你不许去!”
因之前赤岇从妖兽手下救过他,此时那爱生气的弟子也不似以前那样看赤岇不顺眼了,只有些不大高兴的道:“为什么我不行?”
“你,你就是不行。”
好脾气的在一旁见了,忙调解道:“那太子殿下,我去可行?我也可以帮师姐解毒。”
赤岇坚决道:“也不行。”
爱生气的立刻**病就犯了,嚷道:“别以为你救了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难道你想害死师姐么?”
这一下子,好脾气的也想不通赤岇究竟是为何了。
一旁边雪狐组的老族长察觉出端倪,笑呵呵道:“北海与与丘已有婚事,太子殿下与帝女即已经是命定夫妻,便是太子殿下去再为合适不过了。”
爱生气的与丘弟子刚想说这门婚事已经退了,可还未开口,便见赤岇点点头,快速的进了房间,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险些夹了那爱生气的鼻子。
进了房间内,赤岇见林风靠坐在榻上,脸色有种说不出的苍白,平日里嫣红娇润的唇,此时泛着微微的青气,看见赤岇进来,原本眉心蹙起,但想想外面几个,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呃……”
赤岇进来时果断,见了林风,却又一下子如没有背过文章的学生,不知如何面对先生的考问,仿佛答案就在嘴边,脑子里紧张纷乱,又不知如何说起。
“你过来吧。”
林风看出赤岇尴尬,自己一张脸也有些泛着红,但是此时若是抗拒扭捏,无异于是在这怪异的氛围之中,更添上一丝暧昧。
点点头,赤岇挪着步子过去坐在榻上,眼神躲闪,有些不敢看林风的脸,四处飘了一瞬再收回,见林风已经开始伸手将身上的衣衫褪下。
赤岇眼看着素色的外袍在自己眼前除去,露出如雾般轻薄的里衣,愣神之间,那层里衣也被轻轻剥落,美好细腻的皮肤,便裸在了赤岇的眼眸里。
脸颊似是被火一般灼着,赤岇忙扭转头去不敢去看,寂静的房间里,喉结动上一动,都觉得口干舌燥无法舒缓,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耳畔听见林风言语平静的道:“你若躲闪不看,如何能将毒刺吸出来?”
赤岇自知躲不过,便又回过头来,迫使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再一看,却见眼前人儿身上只着了件水粉的肚兜,除了肩膀一处,那左胸之上饱满微隆的地方,带着点点的血痕赫然已经青紫一片。
看到那伤口,赤岇只觉得心头一疼,心头七情六欲的杂念迅速褪下,只怜惜这样重的伤,她除了意识迷蒙之时呼过疼痛,一直咬着牙到了现在,赤岇想想若是这伤换做他北海的那一众姐姐妹妹,怕是早已经哭天喊地,嚷的整个北海都不得安宁了。
伸手在那青紫之处轻轻触碰一下,赤岇见她下意识的瑟缩,便觉得更加疼惜。
“你坚持一下,我很快就好。”
林风点点头,轻轻阖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赤岇想想自己进门时羞耻的想法,便忍不住想要抽自己两个嘴巴,以前以为男欢女爱总少不了靡靡之事,可如今他遇见林风,才觉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要她好好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不想让她遭受这世上任何痛楚。
咬破自己的手指,赤岇以血为引,在林风几处穴位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拨开她墨色的长发,朝那伤处极轻的吻了过去……
钓叟:十九
看着沉沉睡去的脸庞,赤岇在一旁守着直到天亮,用沾湿的毛巾为她擦拭额上的汗水时,昏迷的人儿不自觉的痛哼一声,都惹得赤岇一阵心疼。
她是与丘帝女,在赤岇看来,她却比这世上所有的姑娘都要坚强,越想着,赤岇便想起了之前他几次三番退婚的事情,她这样傲气的一个人,当时是用一种什么样子的心情,在六界的笑谈之种一次次保持安静。
他当时只为自己着想,却不曾细思会给她造成怎样的伤害。
外头太阳高了,雪狐族的族长前来探望时,林风才悠悠转醒。赤岇被劝着出去吃了顿饭的功夫,再回来林风已经穿好衣衫,下了地来。
雪狐族的人,在白枫林一处草丛里,发现了与丘族失踪的那两个姑娘的尸骨,林风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只静静的,发呆了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告辞了雪狐一族,离开白枫林的时候,雪狐族的长老带着所有族人,到白枫林外为他们送行。那族长拉着林风和赤岇的手满含热泪的道:“此番大恩大德,雪狐一族没齿难忘啊!”
赤岇豪迈的笑笑道:“举手之劳,应该的。”
老族长摇摇头感念道:“我们雪狐一族已经被那妖兽霸占了三月有余,若没有太子殿下和帝女,怕是已经亡了啊!”
“三个月?”
赤岇听出其中蹊跷,朝着林风看了看,见她也满目疑惑,便向那老族长确认道:“那妖兽来白枫林三个月了?”
“是啊。”老族长叹息一声,“地牢当中那些孩子的修为都不错,若不是一直被困了三个月,那里会折了那么多条命呢!”
赤岇回头问几个与丘弟子,“你们出门历练是多久之前?”
好脾气的应道:“约有半个月了吧。”
赤岇再问:“发现那进了白枫林的凶兽,是什么时候?”
“七天之前。”
这时,之前引着赤岇和林风去住处的那只立着行走的狐狸,已经摆脱了妖兽的控制,有了自己的思想,插言道:“可最近巡视林子的时候,白枫林里并没有什么凶兽出现啊。”
林风一听,看向赤岇,开口道:“怕是个圈套。”
余下的与丘弟子不明所以了,“什么圈套?”
赤岇道:“不光是以你们为人质,用采萝的样子引我们来是个圈套,怕是从你们出了与丘历练,遇见凶兽之时,便已经中了圈套。”
“好险好险。”那好脾气的拍着胸脯压惊,“幸好太子殿下和师姐聪明,不然我们所有人都完了,只可惜了几位师弟师妹,没能有幸等到相救。”一提起来,那好脾气的弟子眼圈又红了。
林风此时面色有些不好,比之最开始听闻族人遇险的时候,还要多出一丝慌乱来。
“还没有完,真正的主谋只留了妖力最弱的一只拖延时间,他并不是败阵而逃,而是另有打算!”
这一下子,与丘弟子焦急道:“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赤岇思绪一转,忆起一件事情,大声道:“与丘!当时除了一只妖兽披着采萝的皮去诓骗我们上钩,还有一个,去了与丘!”
这话说罢,赤岇见身旁林风已经踏云而起,不顾身上伤势未曾痊愈,便快速朝着与丘而去了!
不消一日路程,林风和赤岇已经率先回到了与丘。
可回到与丘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异常的地方,与丘每一个该在的人都还在,林风旁敲侧击,将自己的父王和母后试探一番,仍旧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又问起那派回来报信的弟子,结果大家都摇摇头,只说是未曾回来。
这不由得让林风和赤岇觉得颇为奇怪,心想着难不成那妖兽半路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露出破绽,所以及时收手,逃命去了?越想着,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放心不下。
林风示意一起回来的几个弟子,若是旁人问起来,只说是出门历练遇到了妖兽所袭,必不可说怀疑那妖兽进了与丘。
几个弟子无论脾气好赖,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便都点点头应下,缄口不言。
赤岇仍旧没脸没皮的住在与丘,之前是与丘长辈碍着北海的脸面没有驱赶,林风却是不愿,眼下经这一次出手相救,赤岇感觉不仅与丘的长辈们看着他愈发顺眼,连林风也不再言语什么了,这让赤岇心中暗暗窃喜,觉得婚事有望,娶妻有望。
又过了一段时间,与丘族内除了两个娃娃踢球摔伤了腿,便再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事情了。
林风每日在山头那棵老松树上,边看一看六界之中闲文杂记的书卷,边喝上一坛不甚醉人的果酒。
赤岇则会在一旁挨着守着,在林风书卷看到要紧关头,或者一口酒刚入喉中的时候恬噪几句,每每惹的林风一个白眼,还后知后觉,自以为对方含情脉脉。
过了这许久时间,大家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赤岇几次三番又同林风提起了他们两个的婚事,林风每次的回答便都是客套之极,不是说什么婚事已退,祝太子殿下另觅良缘,就是有缘无份,山高水远各自安好。有时候赤岇问得急了,林风便不冷不淡道,太子殿下若是想拿救命之恩要挟,林风便报你这恩情。
这话赤岇一听简直戳的心窝子疼,他心尖尖上的人,捧着含着都怕不够,怎么还会要挟呢。
这边赤岇一番不屈不挠,还没有个结果,那边他那老龙王亲爹,或是害怕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便遣人来叫赤岇回北海去,其原因用过几百次,就是老人家身体抱恙,依着赤岇多年以来的经验,怕不是鳞片缺了口,就是须子打了结,可赤岇偏偏吃这一套,毕竟父子连心,就算是无中生有,也不能不管不顾。
回到北海,想起自己求婚之事屡次挫败,赤岇第一时间便又去将那被罚扫地的小跟班揍了一顿出气,结果揍完,赤岇发现自己那小跟班竟和一起的一个宫女眉来眼去暗暗传情,于是赤岇心狠手辣,便将两个人的差事分开,看着他们依依不舍伤心难过,心下便也觉得平衡了许多。
那老龙王亲爹见了儿子,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然后朝着赤岇问道:“与丘一族,还好吧?”
赤岇点点头,将桌上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还好。”
老龙王又问道:“那与丘的天,还晴朗吗?”
“不晴,雾蒙蒙的。”
“那与丘的花花草草,长的好吗?”
“好。”赤岇嘎嘣一声,将口中的葡萄籽咬破,然后吐出来,朝着面前的老龙王亲爹问道:“您老人家想问什么,直接问嘛。”
“你和风儿,相处的怎么样了?”
这话问到了赤岇的痛处,叹一口气,悔不当初,有些混账的责怪道:“父王,您为何当初不把我绑紧一点。”
老龙王一听顿时觉得委屈,瞪着眼睛道:“哪一次绑的不紧?啊?分明是你这小子太过狡猾!”
赤岇悔不当初,唉声叹气了半天,才问道:“说说,您这次哪里病了?”
一提起这事情,老龙王赶紧捂着胸口扶着凳子坐下,装模作样道:“为父这些天觉得胸口有些烦闷,或是年龄大了的缘故。”
“这病好治。”赤岇话说的极其随意。
老龙王道:“哪里好治?你找个大夫出来,看哪个敢说好治!”
“将你宫里刚娶的那美人扔回岸上,您这病也就好了。”
老龙王听了,一拍桌子,中气十足道:“你敢!”
赤岇起身,边走边道:“不敢不敢,我已经有了二十一个妹妹了,再多一个凑个双数,大吉大利!”
不等那老龙王亲爹气的胡子乍起跳起来开骂,赤岇一溜烟,去了母后的宫里。
北海在六界之中,除了实力强大占得上一席之地,便是以财宝无数奢华富贵闻名,可在整个北海龙宫当中,最简朴安静的地方,便是正宫王后娘娘的住所。比起其它美人妃**中琉璃玉树珍宝满屋,王后娘娘的房中,清简的如一处乡间民宿。
赤岇进了院子,陪伴着母后的老嬷嬷年岁已高,见了赤岇高兴的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进了屋子,通禀道:“娘娘,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果真?”
屋里敲着木鱼的声音停了,赤岇听着母后平日里不急不缓的音色透出几分喜色。
赤岇大步从门口进去,笑呵呵应道:“果真不假,不信的话母后好好看看。”
做母后的满目慈爱笑笑,一把拉过儿子来好好端详一番,见儿子依旧高高壮壮,才放下心来,重新捻起手中的佛珠。
“母后不问问儿子的婚事?”
“万事自有定数,不必问。”
赤岇看着已然心无红尘的母后,坐下之后,突然想问道:“母后,若父王回心转意,您会再次接纳他么?”
捻着佛珠的动作仍旧徐徐进行着,北海之中尊贵无比的王后娘娘此时淡然笑笑,“情字未曾刻骨,便是罢了。”
赤岇沉思一瞬,又问,“若刻骨入心了呢?”
指间的佛珠停止转动,王后望着儿子,静静道:“这世上人,若先痴情,再负心,则比草轻贱,若由不知到知,情由浅到深,便是另一番道理了。”
钓叟:二十
赤岇在北海住了不过三五天,当真体会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三秋,相思苦受不了了,几次三番要去与丘寻林风,若不是亲爹老龙王要他矜持些,怕是赤岇第二天便出了北海。
可三五天之后,并非是赤岇去了与丘,反倒是与丘灵族那爱生气的弟子来了,赤岇不记得他的姓名,见了来人,拍着肩膀笑呵呵道:“怎的,你师姐没有想我,你倒是想我了么?”
爱生气的弟子将头一撇,本不想理会赤岇,但是想想自己此来目的,便道:“林意师兄叫了师姐一同前去冰雪谷,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思来想去,便过来寻你了。”
赤岇一听,打起了精神,赞赏道:“这件事情很重要,就算是没有蹊跷,你也要来告诉我。”
那爱生气的弟子翻了个白眼儿,道:“若不是事关师姐安危,我才不来寻你呢?”
“安危?”赤岇一听,点头道:“听说那冰雪谷中确实比较危险,我这就去帮她。”
“危险的不止是冰雪谷!”
赤岇一听这话,点头认同道:“爱生气的,你这句话说的有见地,若你那师兄横插一脚,我岂不是更娶不了你师姐。”
“我不叫爱生气的!”那弟子气极了,大声道:“我叫知繁!”
赤岇此时见他不像说笑,倒是真心急了,便觉得似乎果真是出了什么事情,赶紧道:“你细说说,怎么回事?”
被赤岇气到冒烟的知繁道:“自从上次在白枫林进过那妖兽的圈套之后,我和师弟知简平日里做事也多留了个心眼儿,虽然我们回到与丘之后一切太平,但是太子殿下没有觉得,也太过于平静了么?”
赤岇凝神一想,不再言语了。
知繁道:“太子殿下一门心思全在师姐身上,师姐和林意师兄感情深厚,纵然师姐聪慧,可情感使然,便是这天底下有再不好的事情,师姐也不会怀疑到林意师兄头上。”
赤岇思虑一番道:“可你们那林意师兄,看上去是个君子啊?”
知繁气的一跺脚,“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可眼下糟糕的事情便是如此,不光你我这么觉得,就连整个与丘的长老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你发现了什么?”
知繁见赤岇即刻抓住重点,便道:“我一日夜里在与丘巡视,瞧见了林意师兄在角落里似乎在同什么人说话,我本想过去同林意师兄打招呼,可是走近了除了林意师兄,却未曾发现任何人,我当时以为是树隐着没有看清,便与林意师兄打过招呼后就走了,可我回去之后细细琢磨,便想起我过去的时候,那里似乎有着淡淡的狐臊气,那味道并不明显,但是我在雪狐族那些日子尤为警惕,对那时的风吹草动声音味道都格外上心,所以记忆比较深刻,就像你在雪狐族所说的,它们那些修为底下的,都有狐狸独有的一股腥臊气,我们在那里住的久了,你,师姐,我,我们都会有,只是我当时奇怪,为什么同林意师兄说话的那人,也会有。”
赤岇道:“那会不会是……?”
“不是!”知繁直接否认道:“我后来曾经问过知简和另一个师弟,他们都没有同林意师兄在一起过,而师姐当时在陪着王后娘娘,也不会是师姐。”
赤岇心头有些急了,在龙宫之中踱着步子,将知繁所说的事情细细琢磨了一番,问道:“你确定是狐臊气?还有,我何时说过有狐臊气?”
“你,你,你那日和师姐在房中,说偷听的狐狸,狐臊气都扰了你的兴致。”
“……”
赤岇一时无语,又朝着知繁问道:“只这狐臊气味也说明不得什么,别的呢,可还有什么旁的发现?”
“有,师姐和林意师兄去冰雪谷的原因,就是族中小长老去冰雪谷采雪莲,一直未归,林意师兄才邀上师姐去的,知简只小长老的亲传弟子,知简说小长老的雪莲就是为林意师兄去采的。”
知繁紧着又道:“我知道仅凭这些怀疑说明不了什么,整个与丘族也会信任林意师兄比我要多,但是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们从白枫林回来,很少再见林意师兄下棋了,他几百年来一直都是淡然悠闲的模样,近来却是忙碌匆匆,后来我隔了几天又去同他说过话,发现林意师兄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血腥气,那血气中有我灵族独有的灵根味道,白枫林中小师弟被妖兽将身体和灵根啃噬后,空气中便就是那种味道,我鼻子素来最灵敏,不会闻错,可当时,林意师兄身上并没有受伤,更莫说损了灵根了。”
赤岇恍然道:“你是在怀疑,与丘之中已经有人死了,有妖兽剥下了人皮,隐藏其中?”
知繁点点头,“怕的便是这个,若果真是这样,那与丘便是下一个雪狐族了。”
赤岇片刻不留便往外冲,吩咐知繁道:“你去寻我父王,就说传我的意思,带上北海的兵将去同与丘帝王和长老说这件事情,然后细细排查,莫要遗漏,相信与丘帝王就算是不信你,也会给北海这个面子的。”
知繁一听,怒道:“你难不成还要强行控制与丘?”
远远的,只见赤岇摆了摆手,似是顾不得搭理他,朝着北海之外去了。
知繁留在原地,思索了一瞬,想想雪狐一族也是因一时大意死伤无数,若与丘重蹈覆辙,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知繁似是下定决心,便朝着龙宫大殿里面去了,想着若是虚惊一场,那帝王和长老们怪罪起来,他便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责。
这边赤岇出了北海,化作龙身腾云而起,直朝着冰雪谷的方向而去。脑海里想起采萝被剥下一层皮的样子,赤岇心急如焚,便不敢想着再见林风时,她也只剩下了一张皮子。想到这里,赤岇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搐痛了,只觉得就算是剥他的龙鳞,也好过让林风受伤害。
算起来,冰雪谷离北海有着几万里之遥,若是修为高深的仙人踏云而行,也得需要两日路程,赤岇化作龙身腾着云雾,丝毫不敢懈怠停留,只消一日,天将入夜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冰雪谷的边界。
冰雪谷一如其名,千里之内常年被厚厚的冰雪覆盖,浅处及到脚踝,深的地方没到大腿,再往里面,便没有人去过了,但千万年来人们猜度着,便觉得不是封了万丈的冰,就是落了深不见底的雪,总归不是什么好去处。
走进冰雪谷稍深一点,偶尔开始有一朵朵一簇簇的雪莲花,白色的花瓣儿带着一丝浅黄,叶子呈现出淡淡的青绿,靠近了,则能在寒冷的空气中,闻到一股花儿独有的清甜。
赤岇到了冰雪谷中,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皑皑雪山,毫不犹豫进了深谷之中。
起初的时候,赤岇还能化作龙身腾云而行,可是越往山谷里面去了,冰雪谷的上空呼呼的肆虐着寒风,那风吹过山谷时,将一片片利刃似得薄冰卷进风里,如带着千万把刀子,让六界之中所有的修行者到此,都要俯下身段,踏雪而行。
走了一段,赤岇觉得自己满身都落了雪花,四周围寂静的,只有靴子踩进雪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原本朝着山谷里面呼喊了两声,但是声音并没能传多远,反而震得山谷之中的雪扑簌簌的掉落,这让赤岇一颗焦急的心只能闷在胸腔,茫然无措。
赤岇之前想着,知繁就算是不喜欢他,倒也不至于骗他来这冰雪谷受苦,好出一出怨气,如今踏入这里,看着四下里白雪茫茫,赤岇只满心希望知繁是在骗他,林风依旧平平安安的待在与丘,并没有来过这里。
依着知繁所说,先来到这冰雪谷的该是他们的小师傅,在与丘住的那些日子,赤岇也见过那小师傅,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子,生的面容普通还算清秀,精通各种药理,常见她背着药筐漫山遍野里转悠着采药。赤岇在与丘诸位弟子之间探听八卦的时候,听闻这小师傅对大弟子林意生出过几分情意,但是林意对男欢女爱之事心头淡薄,整日里除了修行便是下棋,这让小师傅一颗心一放便是许多年,任与丘族中佼好的男儿表白,都再没有动过心思。
赤岇推想着,林意必然也知晓小师傅对他的心意,所以由林意出面,同小师傅要一株雪莲花,那小师傅必然会为了他去采,莫不是林意便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小师傅杀死,造成未归的现象,然后再引了林风出来,一并伤害?
赤岇越想着,便越觉得林风危险重重,因为赤岇知晓林风心里十分敬重林意这个师兄,就像是知繁说的那样,林风就算是机敏睿智,也逃不过当局者迷感情使然,不会将任何不好的事情,怀疑到林意身上。
看着零星开始出现的雪莲花,赤岇心头一动,知晓越往雪谷深处,雪莲花生的便会越好,而那小师傅爱慕林意,必然会为了喜欢的人跋山涉水,所以赤岇转换路线,没有从浅雪处走,而是朝着雪莲越开越多的方向走去。
钓叟:二十一
皑皑白雪越来越厚,先是由脚踝处,到了小腿的位置,再由小腿附近一直没到了膝盖。赤岇艰难的往前走着,惊喜的在一处山坡上,捡到了一把挖药材的锄头。
这一下,让赤岇仿佛看到了希望,加快了速度往前继续走着,只希望在某个转角或者山坳里,能发现林风的身影。
越走着,赤岇发现路上开始有未曾被白雪彻底覆盖的雪莲花瓣儿,走一段路,便会有上一瓣儿,甚至到最后,叶子,花蕊,都被散落在了白雪之上,似是有谁牵引着他的方向,让他越走越深。
山谷之中,风声呼啸起来,卷着冰棱雪花飞舞而过,赤岇迎着风慌忙朝前走着,可是越往前,那些雪莲花留下的痕迹便都被雪埋了个严严实实。
赤岇捧着手中杂乱的花瓣儿,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心底刚刚燃起的火花一下子又扑灭了。他宁愿那花瓣儿是敌人设下引他落入陷阱的,也不想就这样,陷入一片茫然当中。
冰凌划过脸颊手臂,留下一道道见血的伤痕,赤岇顶着风走了一段,实在是难以前行了,便寻了个山坡处暂时躲避风雪,这一避不要紧,赤岇发现这山坡处,一块被厚厚的冰层包裹着的巨大岩石下面,放着一个光秃秃的雪莲花枝,风吹起时,因这巨石遮蔽了许多风雪,所以花茎只被冻上了一层霜花,并没有被白雪覆盖。
赤岇心中又有了亮光,捡起那花枝四下里看了看,顶着风绕过面前巨大的石头,又走了几步,一个山势低缓的入口,出现在了眼前。
赤岇隐蔽着身形过去看了看,见这一低凹出,由于山体遮挡,风刮的很小,白雪覆盖也并不算厚,四周围嶙峋巨大的怪石居多,上面带着一些厚厚的冰凌。
再细细观察,赤岇发现那陡峭的山坡底下,像是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覆着白雪,若不是洞口踩踏的脚印有些凌乱,根本难以发现。
为了不打草惊蛇,赤岇匍匐在雪中观察了一瞬,隔了老远,确实依稀能听到人声,还有似乎在摔打东西的声音。
将脚步放到极轻,赤岇靠近些许,侧着耳朵细细一听,听出像是洞中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出声的人正是林意,而另一个赤岇细细回忆了一番,像是与丘那教授药理的小师傅。
赤岇反复思索一瞬,想着若此时他贸然冲进洞中,林意若是用林风做为人质要挟着脱身,到时候在这白茫茫一片冰雪谷中,他怕是再难找寻他们的下落。
将呼吸放轻到自己都难以察觉,赤岇在雪中静静的等候着,等到山坡山的雪被风吹着落了满身,仍旧是一动未动。
片刻过后,争吵的声音忽然止了,赤岇听着林意像是十分生气,又摔打了一些东西,大踏步朝着洞外来了。
赤岇心中焦急,担心林风安慰,但是此时此刻,也迫使自己像是一个极富耐心的伪装者,不能打草惊蛇,因为知晓那林意心思缜密,赤岇敢保证,他会不会有什么后手在暗处留着。
林意出了洞口,在山谷之中立了片刻,细细听得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才迈开步子,朝着别处去了。
他这一走,直到转弯不见了身影,赤岇才从雪中起身,快速朝着山洞跑去,越近了,听到山洞里面的小师傅像是在安慰什么人。
“我知道你在怪阿意,可他这般做,又何尝不是为了你。”
话说出了,对方似乎不语,小师傅叹息一声,“什么都已经晚了,可你也见了,阿意从不听我的话,他喜欢的只有你,但凡你一句话,他赴汤蹈火都可以的。”
小师傅话音刚落,赤岇已经站在了洞口,朝着洞中看去,只一眼便落到了一旁瘫坐着的林风身上。
似是经历过一场搏命的打斗,此时的林风满身伤痕,唇边还带着一丝未曾擦拭的血迹,双臂不自然的垂在两侧,细看肩肘膝盖之上,还被刺了足以致残的伤口,往日里素白的衣裳此时被血渍染得斑驳破烂,一双眼睛麻木绝望,像是一个饱经折磨的布娃娃。
“林风!”
赤岇一见眼前景象,简直是被剜了心,想要扑过去将心心念念的人抱起,却被守在林风身边的小师傅阻住了去路。
林风抬头望过来,看到赤岇,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希望,但是很快又暗淡了下去,将头侧到了别处。
“林风,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瘫坐着的林风喃喃的念了一句,似乎久未开口说话,竟沙哑的像是个经历沧桑的老妇,而后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悲痛道:“我怕是已经没有家了。”
“有,我们回去便有!”
小师傅在一旁阻拦道:“太子殿下,你不能将她带走。”
“为什么?”
赤岇之所以未曾动**人,是因为记得面前这小师傅曾经也是亲切和善的一个人,为何今时今日,竟成了林意的帮凶!
那往日里清秀温婉的小师傅,如今瘦弱的不像样子,一张脸带着几分怏怏病气,眼眸里含着泪道:“因为她是阿意的命,阿意为了她什么都豁出去了,你不能带她走!”
赤岇此时已经没了风度,将那小师傅一把推开,扑过去将林风护在怀里,心疼道:“若是他的命,又怎么会如此待她?”
小师傅被赤岇推的踉跄跌在地上,六神失了主意,低声道:“阿意只是想将她留在身边,不会害她性命的,他……”便说着,自己也便没了底气.
林风此时已经瘫软不能自已,只能任由赤岇将她护在怀里,被囚禁被折磨了这晦暗的几日,心底的倔强在见到赤岇的那一刻仿佛一下子松动了,竟又忍不住掉下泪来,悲痛不已道:”赤岇,我没有家了.”
赤岇将林风拦腰抱起,下巴贴在她的额上,安慰道:“你有,有我你便有家,有我在,与丘就在。”
林风抬起头来,第一次这般满目专注的看着赤岇,仿佛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了,就是已定的事实。
赤岇低头吻一吻林风的额头,温柔道:“我们回家。”
说着,脚下步子匆匆,朝着山洞外去了,可刚走了几步,赤岇却又停了下来,见林意一身出尘的蓝衣立在那里,看见赤岇先是有些惊讶,后竟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北海太子,竟成了我这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赤岇看看林风,咬牙朝着林意道:“她可是你的师妹,她心里敬你重你,你却这般对她和与丘灵族,你心中不会有愧么?”
林意看着赤岇怀里的林风,竟满是失望道:“我带她逃出生天,她若愿意留在我身边,要什么我便会给她什么,我心里爱了她这么多年,必不会像你一样一次次的抛弃她!”
“那你为何又要伤害她?”
林意摇摇头,竟是无可奈何道:“她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
“你滚开!”赤岇喝道:“我纵使对不住她,绝不会这么残忍的折磨她,无论她如何选择,我都尊重她的决定,但是绝对不会允许旁人这样伤害她!”
林意听罢,哈哈大笑几声,指着林风,对赤岇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她,我的林风师妹,与丘灵族的帝女,她是这世上最善下棋,最善于垂钓的人,从你流落人间与她相遇,你便咬上了她的饵,她也恨你再三违背婚约,便要钓住你一颗心,就算你如今爱上了她,她最后或许还是会抛弃你,这样善于心计的人,你还要带她回去么?”
“要!”
赤岇毫不犹豫,这一声,让在他怀中想要挣扎着下来的林风惶然僵住,看着赤岇觉得不可思议。
“我什么都明白。”赤岇扬唇一笑,话语有些张狂,“可既然小爷咬上了她的勾,别人便再不能了!”
林意随着赤岇的话,脸色渐渐沉下来,手中的长剑已经亮出,看样子是决意要同赤岇斗出生死。
赤岇抱着林风,暂且让她靠坐在一个避风处,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叮嘱道:“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带你走。”
林风点点头,提醒道:“那,你小心。”
赤岇嘿嘿一笑,手中龙骨的鞭子已经甩出,带着翻江倒海的势头,朝着林意打了过去。
山谷间霎时卷起一阵风雪,长鞭与刀锋相撞之时铮铮作响,一把古朴的长剑在林意手中挥舞的幻影重重,剑锋扫过山石之时带起的冰凌连同长剑一起,落雨般刺向赤岇的身体。
尖锐的冰凌靠近赤岇身体半寸之时,瞬间在半空之中土崩瓦解,化作砂砾被风吹散,若是有人细看,会发现赤岇裸露的脖颈手臂之上,生出了片片隐隐的金鳞,那是龙族与生俱来的,这世上最为坚硬的铠甲。
龙骨的鞭子在空中翻腾飞舞,龙气乍起,带着凛冽的杀气在风雪之中呼啸穿梭,所及之处卷起风刃,将林意的身体划的千疮百孔,随即赤岇一跃而起,龙骨鞭子化作剑戟,刺向了林意的胸膛!
钓叟:二十二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赤岇看着与丘的小师傅浑身是血缓缓倒地,即刻收了龙骨化作的长戟,暂且放过林意的性命。
被小师傅护在身后的林意也一时怔住,看着倒在他面前的人,慌忙用手扶住,失神的唤了几声,“师傅,小师傅!薇凝!”
一双带血的手缓缓抚上林意蹙起的眉头,说话时口中不住涌出血来,却仍旧挺着一口气,带着惊喜道:“阿意,你,你再唤一次我的名字。”
林意捂住她的伤口,赶紧道:“薇凝,薇凝。”
“呵呵。”小师傅呵呵一笑,“你,你从没有这么唤过我,真,真好听”
林意此时看着怀中人渐渐淡去神采的眼睛,竟有些慌了,“你是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我不能离开你,你不要死!”
“是啊。”小师傅将目光转到了已经泪流满面的林风身上,虚弱道:“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幸福。你能,你能在离开与丘的时候,除了带走林风,还,还没有忘了将我也骗出来,我已经,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你心里恨,只是你不该……”
“你不要再说了!”林意将头扭到一旁,竟是不愿再听下去。
小师傅猛然喘了几口气,嘴巴里大口大口的血沫涌出,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撕心竭力道:“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这一声未能说完,小师傅的手吧嗒一声垂在了雪地上,卑微一生所得到的,不过是那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
忽然之间,林意竟是笑了起来,往日里的儒雅风度,如今竟像是一个疯子。
可还未等他拔剑站起身来,赤岇已经扬起鞭子将他打倒在了一旁。
“呵呵呵。”
林意这一番笑,竟听的悲从心来,不顾满身伤痕,挣扎着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看看赤岇,再看看不远处的林风,悲痛道:“看吧!这个世间就是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任我刻苦修炼几百年,从出生那天起,便永远不及北海一个浪荡子弟!你生来便被捧到云端,而我却永远都卑贱到了泥里!几百年努力到头来,却还是与丘一个微不起眼的喽啰,纵使有千般骨气,也得匍匐在别人脚下!”
赤岇冷声道:“这也不该是你要灭了整个与丘的理由!那里千万条生命,都你的族人!”
“与丘,呵呵。”
林意淬了一口血水唾骂道:“与丘是这世上最窝囊最恶心的地方,历代不过利用女人,凭着与其他贵族的联姻,来维持自己在六界之中可笑的地位!”
说着,林意伸手指着林风道:“你问问她!她是与丘尊贵的帝女,还不是一次又一次送上门去联姻,与丘灵族生来便有灵根,与丘的女子,是滋养这世间男人的良药!与丘的王族将她们送出去换取自己的利益,却从不问那些女子嫁出去后,是不是过的生不如死!”
踉跄一步,林意颓倒在地上,
“我的母亲也是与丘的帝女啊!她是与丘王的亲姐姐,她不想被送去和亲,又偷偷爱上我父亲,以为有了我就可以逃过这一劫,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粗鲁蛮横的黑熊一族看上母亲,向与丘提亲之时,与丘无数长老男儿,还是将她交了出去!”
讲说到这里,林意的肩开始抽搐着,哭泣了起来,绝望道:“我知道当时,我的父亲并不是遇上妖兽被吃了,而是那些丧心病狂的他的所谓亲人,亲手将他杀了!我的母亲也过得凄苦不堪呀,她受尽屈辱,不出一年便死在了黑熊帐下!这么多年以来,我也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与丘,可越来越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天真至极的想法,与丘的卑贱已经埋在了骨血里面,依靠着女人生存,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本领!与丘灵族在世人眼里的友好,人脉,根基,都是踩着族人,一辈又一辈的鲜血换来的!这样的与丘,留着只会是这世上的一个笑话!”
“师兄。”
林风孱弱的开口唤了一声。“与丘族还有许多像你一样,想要改变与丘的师弟师妹甚至孩子们,他们不该死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也等不了那么久!小风,你为何不肯和我一起走?我们浪迹天涯难道不好么?还是你果真就爱上了他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想要在尊严被一次又一次践踏之后,第四次嫁入北海吗?”
林风沉默片刻,看看自己已然没有知觉的腿脚,忽的笑了,然后渐渐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怕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赤岇心头一凉,手里的鞭子都有些难以握紧。
林意听了,哈哈大笑几声,竟觉得无比畅快,望着林风道:“那时候你在树上喝酒,看凡间的话本子,我在树下下棋,一颗心却总在你的酒上,感情这盘棋,你不知不觉便能赢过我,我输的一塌糊涂,所以渴望着将你留住,哪怕将你捆住钉住,甚至死后只剩一具躯体,我也要你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林风未曾言语,只将目光,深深的看向赤岇,仿佛要努力记住眼前这张面庞,好将他刻在心里,怕忘了彻底。
山谷中忽的风声大起,仿佛整个冰雪谷都开始了剧烈的抖动,就像牵一发动了全身,山顶之上零星一两个雪球落下,便开始越滚越大,不仅如此,狂风开始从平地肆虐,将山谷中的雪呼呼卷起,最大的雪球落下来,有的砸在了山脚,有的卷进了风里。
风声里林意的声音癫狂到了极致,胸腔似乎就要被风吹裂了,身体即将支离破碎。
“你们出山洞之前,我已在洞前设下阵法引来狂风地动,这皑皑山谷的雪,已经堆积了千万年,我稍做动静,怕是就要翻天覆地了啊!哈哈!哈哈哈!”
随着几声大笑,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肆虐的狂风冲上天际,与冰雪谷上空的风流相连接,卷起几个巨大的漩涡,一时间冰雪谷内飞沙走石,林意的身体被卷进风中,击中了一块巨大的冰凌,然后鲜血如纷纷落雨,在空中盘旋了片刻,才洒落在地。
赤岇被大风卷的站立不稳,顶着遮目的风雪想要去到林风身边,可身形稍一晃动,便觉得失了重力,被卷到了大风之中,然后身体不断被碎石冰块击中,只觉得离原来的位置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到后来茫然失措,觉得丢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仿佛做了一个极其悲伤的梦,梦境里林风一身白衣被埋在了雪里,他踏着满地白雪,找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有找到。
再醒来,赤岇是在北海四季常温的龙宫当中,身下柔软的床榻,房间中华丽的装饰,身边伺候的一众奴仆,甚至于耳畔的欢快声哭泣声,都仿佛与他不在同一个世界当中。
一旁的老龙王见儿子醒来,高兴的红了眼眶,一时竟不知拿什么来哄,才能安慰赤岇此次受到的伤。
赤岇坐起身来,开口问道:“她呢?”
老龙王知晓儿子的心意,抹了一把眼泪安慰道:“孩子,或许你和风儿果真有缘无份,你就莫要再念着了。”
赤岇又问道:“你们找到她了没有,当时,她就靠坐在石头那边。”
“你若以后想到哪里玩耍,或者想吃什么喝什么,同父王说,父王都依你。”
赤岇控制不住自己发热的眼眶,控制不住胸腔里的难过,大声喝道:“我哪里都不去!你们不去找她,我自己去找!”说着,掀开被褥就下了床去。
老龙王哀叹一声,痛心道:“北海派去找你时,连接天地的旋风刚刚停了,我们找了你三天,才从一个雪堆里找出被埋了一半儿的你,你身有龙鳞护体,又凭着修为强悍,才在那风暴千捶万打中活下来,风儿她怕是,怕是……”
赤岇动作呆在那里,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心中始终不肯相信那样好的一个人会就这样死了,可仍旧还是觉难过,心痛,悲哀,一瞬间这世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涌上了赤岇的心头,后退一步跌坐到床榻之上,无助道:“她手脚都不能再动了,在雪地里,一定会很冷的,我这就去找她,这就去!”
老龙王知道儿子难过,也知他的心始终未死,便也没有阻拦,只派了几个得力的属下,随着赤岇一同去了。
去到冰雪谷中的人,除了赤岇,还有与丘一族的知繁知简两兄弟,两个人带着与丘族几个族人似乎已经在冰雪谷中寻了许久,浑身上下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看到赤岇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神情之中,却又带着一丝欣慰。
知简向来脾气好,却是最爱哭的那个,噗通一声瘫跪在赤岇面前,呜呜的哭道:“我们寻了好多天,除了踏不进去的万丈雪原,别的地方都找遍了,连师姐的任何痕迹都没有!呜呜……”
钓叟:二十三
林风就这样消失在了赤岇的世界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赤岇将冰雪谷中所能去到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结果同知繁知简一样,并没能找到什么。
赤岇不敢想象林风会被那日的风雪吹的支离破碎尸骨无存,或者被卷进那从没有人去过的毫无生机的万丈雪原,心里总隐隐有一种感觉,林风还在,她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所以他要等着她,一直等。
到后来,与丘派去寻找的人都慢慢撤了回去,与丘的王族经此一场大难,对北海更是多了几分恭敬,若没有北海插手,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当日,知繁的察觉并没有差,林意确实助那几只冥海妖兽残害了不少同族,尤其是族中一些年长的长辈,经细细排查,有好几个都已经被剥了皮囊,变成妖兽隐藏在与丘族内,死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当年支持林意母亲前去联姻,并且伤害了林意父亲的人,这只是一个开端,若没能及时阻止,久而久之下去,整个与丘怕是就要和雪狐族一样,被妖兽慢慢吞噬占领。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经过一番战斗,那些妖兽都已经被诛杀殆尽,虽有伤亡,却没能动了与丘的根本。
赤岇日复一日的在冰雪谷中寻找,许多人都劝他要看开,甚至后来与丘灵族的掌权者们,又开始商议着,为赤岇定了一门新的婚事。
这次定下的还是一位帝女,本是林风同父异母的妹妹,那帝女生的娇弱温柔,举手投足之间端庄优雅,垂眸微笑之时,娇艳的像是一朵刚开的花儿。
众人本以为,等时间过去了,赤岇从悲伤当中走出来,便会接受了这如林风一般血统甚至面容有着几分相似的女子,可赤岇却果断拒绝,不光拒绝了与丘,他还拒绝了别的任何借着这个机会谈及亲事的女子。
赤岇觉得他的一颗心很小,已经被林风装的很满,他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只要咬上了林风的餌,不管钓鱼的人还在不在,他都不会松口。
赤岇知道,六界当中开始有人说他傻,但是到底傻与不傻,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曾有过梦中,赤岇梦见林风被大雪覆盖,她挣扎着想要逃脱出来,可是她手脚不由自己,只能任由冰凉的雪覆盖在身上,脸上,甚至口鼻之中。
做这样一场梦的时候,赤岇总会悲痛不已的醒来,同一个撒了癔症的孩子一般,去冰雪谷中所有能寻找的地方,再找一遍,而风雪并未因他一个人停过,往昔里寻找过的脚印,翻过的地方,都已被大雪重新掩埋,他有时候找的绝望了,便想顶着冰雪谷中心狂暴的风雪,一跃进那万丈雪原,随她去吧!可回头想想,他是整个北海唯一的太子殿下,他是他那老龙王亲爹唯一的儿子,曾经他还为这件事情沾沾自喜,可如今却成了压在他身上的最重的负担,最难以割舍的牵挂。
历来千万年,这六界之中从未有人能踏进雪原,若是林风果真被卷去那里,她一个人在里面,冷冰冰的,又是何其孤单。
赤岇觉得,自己害了相思的毛病,而且已经病入膏肓,这世上无人能医。
时光辗转,一去三年。
赤岇有时候坐在与丘青山之中,那棵老松树上喝酒,有时候便在北海,数着镶嵌在柱子上的,不计其数的夜明珠。
似乎随着与丘之中最为出众的两个后辈的死,与丘的风气也改变了不少。与丘族中的长辈见赤岇确实无心婚事,便也不再提及。
后生之中,知繁知简勇敢有为,或是在林意林风这两位师兄师姐的影响下,也不再注重以女子联姻来巩固与丘在六界之中的地位。其实算起来与丘之中,佼佼之辈多如牛毛,就算是不与外族联姻,假以时日,仍旧会让六界之人敬重有嘉。
那冰雪谷中,赤岇隔上几天还是会去,只是也不得不承认,时光会改变人的内心,他从一开始焦急茫然,甚至悲痛绝望的找,慢慢到如今,心静的仿佛一潭死水,沉稳许多,理智许多,不再那么无措的将脸埋在雪堆里哭泣。
他来冰雪谷中,就只是来看看林风,一个人絮絮叨叨说几句话,说这冰雪谷银装素裹一片洁白,里外都是冷嗖嗖的,就像初见她的时候一样,一身白衣,话少的堪比穷人荷包里的铜板一样可怜,还总爱拉着一张脸,冷嗖嗖的如这冰山一样。
赤岇有时候说罢了,又回想曾经似乎见过谁同他如今一般模样,细想了想,该是他在人间见过。白发夫妻老来别离,一个留于世,一个埋在土,活着的人望着坟头,不似年轻后辈一样眼泪纵横,只淡淡的看着,亦或浅笑两声,与往常在一起时那样,说一说话拉一拉家常,仿佛另一人并为死去,本就还在坐他的身旁。
曾经赤岇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感,可到如今才明了,在活着的人心里,旁人觉得那人死了便是死了,可在老朽心中,两个人之间不过是多了一捧黄土,人却一直都在。
眼下赤岇觉得自己也是这样,旁人都觉得林风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他觉得无论林风是生是死,她都一直还在,她是他这辈子唯一要娶的妻,活着或者死了都会是。
坐在北海的宫殿里,一颗颗数着柱子上世人难觅的夜明珠,在赤岇数到出神的时候,他那老龙王亲爹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鲜红的帖子,似是兴奋过了头,嘴巴上长长的胡子飘了老高。
“岇儿,你快看,与丘下帖子来商议两族的婚事了!”
赤岇靠坐在椅子上,将两只手交叠着枕在脑后,仍旧看着那柱子上的珠子,想都未曾想,直接否定道:“不娶。”
老龙王欢喜的表情即刻拉了下来,为难道:“都第四次了,再不娶,说不过去了吧?”
赤岇想想那个只与林风面容生的有三分相似的妹妹,仍旧拒绝道:“第几次都不娶,退了吧!”
老龙王急了,“这,这,这你让我如何同风儿交代?”
“父王。”赤岇唤一声,朝着自己的亲爹老龙王推心道:“你看那些珠子,纵然有千百个,可是细看,再相似纹理色泽也会仍有不同,就像是女人也一样,她便是她,没有谁能替代。”
罢了,赤岇见老龙王满脸茫然,便又道:“像你这种后宫堆了一大堆的,自然不知晓。”
老龙王拍了拍赤岇的肩膀,满脸自豪道:“我儿果真不愧是我儿,说的这些话,本王都有些听不懂。哈哈哈!”
赤岇叹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这婚事是要退的。”
“太子殿下,可要想好。”
这一次老龙王没有开口说话,倒是门外进来一人,带着几分笑意朝着赤岇道。
耳畔忽然听着这道声音,赤岇心头一震,猛然抬头看去,却见水晶宫映照的莹莹波光之下,林风白衣皎皎立在那里,眼里噙着一抹久别重逢的笑意。
赤岇一瞬间惊得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不敢眨下眼睛,生怕自己一激动,这般真实的幻觉幻听,便要消失不见了。
眼前视线渐渐被泪水迷蒙,随着一滴泪落下,赤岇赶紧用手擦了擦眼睛,再看去,发现心心念念的人还在,一瞬间,心底的难过被突然涌起的狂喜掩盖。
“林,林风?”赤岇唤过一声,竟又控制不住湿了眼眶。
林风目光也有些激动,既想哭,又想笑的看着赤岇,问道:“这次我亲自上门谈两族的婚事,你要是不愿意可就算了,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赤岇扑过去拉住林风,细细看了看她哪里都好,忙应道:“我愿意,我愿意!”
林风又问:“愿意什么?”
“我愿意嫁给你。”说罢了,赤岇忙又纠正道:“我愿意娶你,我要娶你!”
林风噗嗤一声笑了,“若我是个残废呢?”
提到此处,赤岇心头疼惜,激动道:“你若真残废,我更应该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便是个傻子,我也愿意。”
林风白了赤岇一眼,嗔道:“你才是个傻子!”
赤岇眼下觉得此生最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便觉得林风说什么都对,忙应道:“对,我就是个傻子!”
一旁边北海老龙王无奈的将手抚上额头,不忍再看他一向傲气狡猾的儿子,竟成了如今哈巴狗一般的模样。
钓叟:二十四
冰雪谷中皑皑白雪寸步难行,山谷上空风暴卷着冰刃肆虐无常,饶是六界之中修为极高的人到了这里,也须得放下身段踏雪而行。
往里走,大雪能没到人的腰身乃至头顶,再往前,便没有谁去过了,人们传言那里冰封万丈,坠入了便会永生沉在深不见底的雪中,再难以出来。
原来林风也是这样以为的,那日狂风卷着暴雪来了,一瞬间将他们所有的人吹的四散开去,林风看见赤岇拼了命朝她奔来,可下一瞬,狂风便已将手脚残废的她卷起,带到了空中。
林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遭受了多少千疮百孔的打击,只觉得整个人仿佛就要裂开,渐渐地陷入昏迷。
刚醒来,她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眼见周围密密麻麻都是盛开的雪莲花,而这里的雪莲花明显有了久远的年岁,相比之前外面碗口大小,这里的雪莲花竟生的犹如鼓面一般,花瓣层层叠叠绽开,透着一丝沁人的芬芳。
挣扎着,靠着一株雪莲坐下,林风稍缓片刻,觉得自己方才一动,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此时不仅手脚不听使唤,甚至连整个身体仿佛都麻木到失去知觉。
沉沉昏死过去,嗅着雪莲花的香气,再缓缓醒来,林风知道雪莲花的药用效果极佳,算是这世上少有的圣药,却不曾想到,仅香气便能将人从昏死中唤醒。
张开口咬下一口雪莲花饱满的花瓣,唇齿间如汲了满口花蜜,芳香之中带着一丝微微的苦涩,而最令人惊异的是被她咬过的地方,那花瓣不消一柱香的时间竟又慢慢的生长了出来,重生的花瓣洁白美丽,更胜从前。
此时此刻,林风不由想要苦笑一声,仿佛这辈子老天一直在同她开着天大的玩笑,就像她从小到大刻苦努力,为想要成为这世上优秀的人,为与丘也为她自己博一个美好的未来时,发现到头来一切努力都无它用,她如与丘许多的女子一样,如一件礼物等着被送上门去。
北海三次退婚后,她本想着让那北海太子也尝一尝被弃被辱的滋味,可后来却发现赤岇,并不似她想的那样花心纨绔,他善良机敏有傲气却不傲慢,他是北海的骄子,可他也像她,像林意,像众多少年一样努力刻苦,抛开龙族本身强悍的力量,他的修为已经高出她和林意太多,所以她后来竟又后悔了,扪心自问,她还是喜欢上了那个弃了自己三次的男人,这个结果又令她觉得可笑不已。
后来呢?回心转意想要在一起了,与丘发生了变故,她身边最信任的人有了变故,她变成了一个残废,即将被埋在白雪之下,可老天将她投入死地,又留着一丝生机,这万丈雪原之中,不计其数的雪莲花,如一叶浮舟托起了她所有的希望。
坠入雪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风觉得自己身上的伤痕开始慢慢的愈合了起来,原本已经废掉的手脚,竟也开始有了细微的知觉。
冰雪谷中没有黑夜,白昼如同冰雪一样,覆盖到望不尽头的地方。她从雪中开始爬着,到后来站起来慢慢行走,如被折断的雪莲花瓣一样,重新完整的活在了这个世间。
出那万丈雪原,远比进来要难的多,林风试过许多次,最后都被周边肆虐的风雪刮了回来,落下满身伤痕。
就在林风感叹命运又同她开了个玩笑,让她活下来,却要永久的困在雪原之中的时候,忽然发现,大风夹杂着冰雪而来,到了这片雪莲花盛开的地方时,便会缓下来,慢慢退去,似乎风儿对花朵格外怜惜,又好像雪莲花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威压着迫使狂风退散。
自然界衍生的东西相生相克,生活在其中的任何生灵,穷其一生也不过明了分毫。
林风细细观察那风暴袭来和停下的规律,发现狂风每次扫到花丛之中某一处时,便会停下来不再往前。几次三番,次次如此。
林风循着规律过去翻开那几株临风盛开的雪莲,竟发现有一株里面生的是鲜红的蕊,与一般雪莲花淡黄的花蕊迥然不同,不过平日里被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不易被察觉而已。
于是,林风便绕着花海走了半圈,发现每隔上一段距离,总会有其中生有红蕊的雪莲花,那花儿在花丛中开得并不算娇艳,甚至有些不起眼,才让人更难以发觉其中奥秘。
林风曾折下几株雪莲的红蕊,试图拿着它穿过狂风暴雪,冲出万丈雪原,可连番试了几次,身上被风雪冰凌割到的伤口有所减少,却仍旧是被狂风卷了回来。
思虑一番,林风便将那红蕊塞到了口中,咀嚼一口,满是苦涩,接下来的日子,林风便日日以红蕊为食,到后来,便觉得自己身上灵族的气息淡了,仿佛变成了一株雪莲花,气息血脉之间净是雪莲花独有的香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林风不知试了多少遍,在雪原之中嚼着花蕊,不知过了多少天的时候。最后一次,终是被风卷着,离开了那万丈雪原,到了山谷之中。
林风觉得这么长时间过去,莫说旁人,就算是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还能活着,想必与丘也好北海也好,甚至整个六界之中,再没有人觉得她还在这世上了。
可走在山谷之中,林风却听见了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听在林风耳畔,觉得熟悉无比,因为在她心里,这个声音已经回忆了无数遍。
却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寻她,等她,惦着她,念着她,林风恨不能即刻冲向前去,扑在对方怀里,可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已经干了的血痕累累斑驳,她自己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于是林风又将脚步缩了回去,虽然知晓他不会嫌弃,可是他们经历这么多,怎么能以这种姿态重逢。
正想着,林风听到赤岇,一个人边走着,边如一个苍苍白发的老朽,絮絮念叨。
“你还记得那牛家村的莲绣吗?村子里的人都笑话她,笑她被我拒绝了婚事,笑她倒贴嫁个流浪汉都没人要,四里八乡的傻子,鳏夫,六十岁的老头子,都想捡了便宜,花几个铜钱娶莲绣这么个大姑娘。嘿嘿,可小爷我偏不让!我用一壶酒买通了那月下老儿,那莲绣嫁的命定姻缘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富可敌国,我还央了子孙娘娘给她安排了六个儿子。”
说完后,赤岇想了想,又言道:“六个儿子,仿佛是有些多了,不过多便多吧!你看这样一比较,凡人也是好,求子或许还能得子,不像我那父王,一辈子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都不知道该求谁去。哈哈哈!”
一阵絮叨完了,山谷之中静静的,仍旧没有人回应,赤岇看着面前白雪覆盖的山峰又道:“你看那山是不是同初见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一身白衣,总也不言语,冷飕飕的。”
说罢了,叹一口气,静静的望了片刻,又迈着步子缓缓的离开了。
林风立在那里看着赤岇的身影越来越远,眼前泪水模糊成一片。林风心中曾抱有过一丝侥幸,觉得这世上或许还会有人等她,她觉得最有可能的或是她的父王母后,却不曾想,竟是弃了她三次婚事的赤岇,林风开始觉得他果真是个傻子,明知道她诱他上钩,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气,却仍旧死心眼的不再放手。
回到与丘之后,知繁将整件事情说给她听,说到最后与丘要将小妹嫁给赤岇的时候,暴脾气的知繁也红了一双眼睛,他劝说林风,她若再次嫁给赤岇,便与其它时候,任何联姻都不同,这是要用感情填补他的一颗心。
知繁说这不是为了还与丘欠下北海的恩情,而是因为整个与丘放弃寻她的时候,北海还在寻找,北海的兵将再抵不住严寒风雪撤回之后,他自己一个人还在寻找,他是这世上唯一觉得她还活着的人,哪怕再过几百年,他也是唯一会深深记着她的人。
林风只听着,久久没有言语,一颗心经历种种坎坷,似乎终于有了归宿有了依托。
第一次,林风主动去了与丘长辈面前为自己请愿,第一次开口要决定自己婚事,这一回她还要嫁到北海,议亲的帖子她亲自去送,赤岇那家伙若是再拒绝,她便将人抓回来。
北海龙宫之中,老龙王看见她,欣喜的堪比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听说要商议两族婚事,高兴的眉眼都飞扬了起来,似乎这一下子不仅儿子的心事有了着落,婚事有了着落,甚至连长着小龙角的乖乖孙儿,都在不远处朝他招手了。
林风本也觉得这件事情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了,可一等再等不见老龙王出来。她走近一看,却见赤岇瞪着两只眼睛,盯着北海龙宫花哨至极的柱子,竟是又要退亲。
只是这一次退亲,林风听着,只想要笑出声来。
钓叟:二十五
两族婚事商议时,由于之前经验颇丰,所以这一次简之又简,快之又快,各处细节都未曾提及,便已经定了下来。
北海龙宫之中,老龙王一手拿着绳索,一手拿着隐灵草,正在琢磨着用哪一个比较稳妥的时候,看见赤岇早早便身着喜服,容光焕发的朝着老龙王问道:“父王,吉时快到了没有?我好赶紧去与丘迎亲。”
老龙王呵呵一笑,虽然从道理上来讲,这次该不会有太大差池,但是之前教训在先,还是狐疑道:“岇儿啊,这次你如此积极主动,该不会还有什么阴谋吧?”
赤岇立刻哭笑不得,无辜道:“没有,绝对没有!”
老龙王见儿子满面坦诚,更加疑心四起,朝着一旁边看热闹的龟丞相使了个眼色,然后满目慈祥道:“岇儿啊!父王看到你这般懂事,便觉得甚为欣慰,如此依着传统,喝杯迎亲酒,快去接新娘子吧!”
赤岇笑呵呵打趣道:“父王这次不会再诓我喝下隐灵草了吧?”
“不会,绝对不会!”老龙王坚决的态度,比之方才的赤岇更为诚恳。
赤岇乐呵呵喝下龟丞相递上来的酒,朝着亲爹老龙王行过一个礼,便随着迎亲的队伍,朝着与丘去了。
一路上,赤岇竟从未觉得像如今一样,北海到与丘的路会是这般漫长,只恨不能即刻见到林风,赶紧拉着她拜了天地入洞房。
想到这里,赤岇脸一红,记起在白枫林时为林风疗伤,她心头的一颗朱砂痣,既好看又撩人,惹得他那次饶是定力满心,最后也险些乱了方寸。
队伍即将到了与丘的时候,赤岇忽然觉得自己腾云之时有些不稳,体内灵力竟开始如被枷锁禁锢,渐渐沉下,如同一片死海。
脚下祥云忽的散去,赤岇身形一晃,大叫一声便要跌落下去,谁知相伴的侍卫似乎早有准备,一条捆仙的绳索拴上赤岇的腰,半拖半拽着朝着与丘去了。
赤岇想起临行之时,饮下的那杯酒,那里面十有十一二是被他那老龙王亲爹下了隐灵草,想到这里,赤岇不禁脱口骂道:“好个狡猾的老龙!”
身边的侍卫,一听还以为赤岇又要逃跑,于是手中的绳索暗暗紧了几分,一个个小心警惕,如看押犯人一般到了与丘。
这般模样让赤岇刚刚在与丘族人心中树立起来的伟大形象土崩瓦解,知繁知简难得都带起了笑脸,朝着赤岇道:“我们知道太子殿下这次铁了心要娶我师姐,您的诚意我们已经看到了,您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来表决心呢?”
赤岇看着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狡诈一笑道:“我看与丘和北海确实适合成婚,我们北海还有两个性格开朗的姑娘,生的同与丘山下的门将一般美貌,待我回了北海,就与你们师姐商量,给你俩定下这门婚事。”
知繁知简两人一听,想到那彪悍的门将虎背熊腰,一根根头发如倒刺一般炸了起来,开口说话时声音如同六月里的闷雷,鼻上穿着一个手指粗细的铁环,打喷嚏时,震的那铁环嗡嗡作响,走起路来如晃着一座小山,到哪里都扛着他那把百十斤的大刀。那门将性格倒好,只愁着一直没能说对一门亲事,知繁知简两个人想想,北海若果真有这样的姑娘,那赤岇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人。
好脾气的知简一听,率先服了软,好声道:“太,太子殿下,师姐夫,我师姐已经准备好了,在等着您呢。”
一旁边的知繁脾气火爆,嘴上虽没有说软话,却是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了。
赤岇嘿嘿一笑,自觉得意,后被五花大绑着,去了林风的住处。
进了林风的房间,赤岇见新娘子已经身着嫁衣端坐在床边,肩颈处白皙的皮肤微露,鲜红的嫁衣下,紧束的腰身不盈一握,撩拨的赤岇一颗心砰砰乱跳。头顶红纱的盖头遮着面容,隐隐约约看不清楚,这番端庄文静的模样,竟让赤岇一时间紧张起来,想着凡间话本子上有婚事定下了,还有换了新娘子的,于是便又琢磨着与丘会不会耍什么花样,想着把那三分像姐姐的妹妹嫁给他吧!
这样想着,赤岇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可隔着红纱看不真切,于是又往前凑了凑,在两人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盖头下的新娘子开口了,声音端的严肃无比,却没能隐住其中几分笑意
“是想将眼珠子拿进来看吗?”
一听声音,赤岇放下心来,站直身道:“不着急不着急,洞房花烛时再慢慢看。”
这话一说,林风隔着盖头未曾开口,倒是一旁边握着绳子的侍卫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赤岇瞪了那侍卫一眼,扭回头笑眯眯地刚想说话,便见林风站起身来朝那侍卫一伸手道:“一路辛苦,将绳子交给我吧。”
那侍卫恭毕敬行了个礼,将捆着赤岇的绳索一端交到了林风手中。
于是,北海和与丘两族大婚的迎亲路上,出现了这样一副怪异的场面,新娘子坐着鸾轿走在前面,一条长长的绳子从中轿撵中延伸出来,后面拴着身着喜服的新郎官。
一路上,众人为此场面忍俊不禁。
到了北海之畔,竟有人在一旁支起了赌局,参赌北海太子赤岇,此次会不会再再再一次逃婚,过路的人纷纷掏出钱来押注,叫嚷的声音竟比凡间赌坊还要热闹。
这其中,赤岇瞧着那北神君木子俍押得最多,身后幽罗界的倾凌怀里抱着个娃娃,似乎在盘算着赢钱之后,要花在什么地方。
赤岇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气得咬起牙来,没想到朋友一场,这家子竟趁着他的婚事大发横财,刚想开口说句公道话,赤岇便见林风唤了随行小丫鬟过去,吩咐道:“去押一把,回头记得领钱。”
丫鬟似是已然对这差事熟稔,问道:“帝女,这次押多少?”
林风吩咐道:“把之前赢的都押上吧。”
小丫鬟一听,得了命令,欢欢喜喜的跑过去,将包袱里的金叶子全部押了上去。
赤岇一见,原本张着的嘴巴老老实实闭上,心里安慰自己,新娶的媳妇是个持家的好女人,自己大喜的日子,都不忘赚些钱来贴补家用。
林风这样,赤岇管不得,只要她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可走了没多远,赤岇便见变化成人形的龟丞相,披着件墨绿的马甲,走一步停一步的朝着这边来了,怀里抱着个小锅似的包袱,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叮叮作响,听起来全是经金银之物。
擦肩而过时,赤岇唤住了龟丞相,见他有意遮掩,便问道:“龟丞相,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龟丞相朝赤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慢吞吞道:“您…这…婚…礼……一…次…次…花…费…太…过…巨…大…了…,那…些…宾…客…还…未…曾…送…上…贺…礼,便…走…了,龙…王…爷…没…有…办…法…才…撺…掇…设…了…这…赌…局,多…多…少…少…收…回…些…本…钱…来,…可…莫…要…声…张。”
赤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仿佛今时今日才知道,他的一场婚礼背后竟藏着这么多“阴谋”,不由得咬牙朝龟丞相问道:“北海难道是差这些钱么?”
龟丞相摇摇头,劝道:“太…子…殿…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是…不…知…道…龙…宫…里…地……板…上…那…些…宝…石…磨…的…有…些…不…鲜……亮…了,到…今…年…年…头…又…该…换…了。”
赤岇无语到了极点,随口胡说道:“地板上的宝石,你们怎的不将那整个龙宫花园里的珊瑚都镶了金边?”
“要…的…要…的…。”龟丞相呵呵一笑,“太…子…殿…下…果…然…有…远…见,这…些…赚…的…钱…不…光…要…换…地…板…上…的…宝…石,确…实…要…在…珊…瑚…上…镶…金…边,您…果…然…和…龙…王…陛…下…一…般…英…明…。”
赤岇绝望的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乖乖跟着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进了北海之中。
不得不说,这六界之中但凡混的有些头面的,都不是一般人物,几次如一次,见了面仍旧笑呵呵地贺喜,愉悦之情仿佛要娶亲的是他们自己,丝毫看不出之前撸着袖子在北海之外押注的就是这些人。
随着一阵欢快的礼乐声起,婚礼在繁琐的礼节当中落下帷幕,随着礼官高昂的一声“礼成”,赤岇分明听到大殿之上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们,有的即刻松了一口气,道贺的声音更为响亮,有的则面上不显露,背地里哀叹一声,留下贺礼,快速离开了宴席。
这一下子赤岇果真看透了世间千百姿态,人心“冷暖”。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小事,赤岇觉得颇为欣慰的,便是林风成了他的妻子,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成了他赤岇的女人,这样一想,赤岇便觉得一颗心欢喜的不能自己,趔着嘴巴笑了一天,从脸颊到耳根都笑有些肉疼。
夜里,北海龙宫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龙宫,赤岇高兴地喝了几杯酒,早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入洞房。
从进了门的那一刻起,赤岇便觉得心头发痒,又想起林风胸前那一颗朱砂痣,痒中又带着一丝燥热,望着床榻之上新娘子的身影,赤岇暗暗咽下一口唾沫,搓搓手道:“美人,我来了~”
扑过去了,却被一只穿着绣鞋的玉足抵在了胸口,赤岇嘿嘿一笑,顺势伸手握住不松,一只手扬起来,掀开了新娘子鲜红的盖头,却见林风已经满面羞红瞪着眼睛看他,又气又笑,骂道:“无赖!”
赤岇顺势扑过去,将林风抱在怀里,抵在她颈间嗅了一下,简直要陶醉在雪莲花的芬芳之中。
“让我看看你那心头的痣,上次都没能碰上一碰。”
林风即刻羞恼道:“你不是说上次心无他物,只顾疗伤么?”
赤岇发誓道:“当时的确实是,不过我眼睛又不瞎,后来再想起来,便不是了。”
林风又骂道:“流氓!”
赤岇将怀中人儿抱紧,手慢慢伸向腰间的衣带,在林风耳畔,眉眼,脸颊,密密麻麻落下一个个吻,最后落到唇上,辗转加深,带着不同往常的鼻音,低沉呢喃道:“我本就是个色鬼流氓,只不过这辈子,对你一个便够了。”
…………
青梅:一
春风拂过麦隆,大片的麦田掀起层层深绿色的麦浪,一波又一波涌向田埂上。
地里锄草的年轻人,在阳光下挥汗如雨,綴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已经湿透,粘在了身上。
不远处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从小路上慢慢走来,到了年轻人的身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道:“小伙子,前面可有村子吗?”
年轻人停下手中的活,将长长的锄头拄在地上,抬头朝着那老妇看了一眼,见对方衣衫破烂,发色枯白,手里拿着一只缺口的碗,似是经过远途跋涉,才到了这边。
伸手朝着路的一头指了指,年轻人道:“婆婆,转过前面那个弯,往前走一段就到村子里了。”
老妇朝那年轻人道了声谢,拄着棍子步履蹒跚,就要朝着村子那边走去。
年轻人见那老妇一双草鞋已经穿烂,脚上都磨出泡来,佝偻的身影,在路上独自走着,显着尤为可怜,于是便开口多问了一句,“婆婆,您是哪里人?看样子赶了不少路吧!”
谁知这话一问,那老妇停下脚步,竟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悲痛道:“老婆子的家里闹了水灾,儿子媳妇都死了,就剩下老婆子,一路乞讨着,得活一天算一天吧!”
一听这话,年轻人瞬间心软了,问道:“那婆婆您吃过早饭没有?”
老妇摇了摇头,“从昨个中午有个好心人给过一个馒头之后,再没有吃过了。”
年轻人听了,抬头看看天也不早了,便扛起锄头朝着老妇道:“婆婆,正好我也是前面村子的,从天蒙亮到现在干了半天活,也没有吃饭,我家里没有别的,就是些粗茶淡饭,您若不嫌弃,便到我家里吃上一口再走。”
老妇听了,忙向那年轻人作了个揖,一时间感动得难以言表。
年轻人带着老妇一路回到家里,今日回去的时辰要比往常早上一些,回去了竟是发现自家的房门依旧紧闭着,烟囱里虽有炊烟冒出来,却不见妻子进进出出。
年轻人想,或是妻子早起,只顾得忙活屋里的事,还未来得及开门,便让老妇在院子里等一等,自己去东间屋里看了看瘫痪一年多的老母亲还在睡着,便悄悄掩上房门,去了自家屋前伸手推了推门。
稍用了些力,那房门没有打开,年轻人便觉的房屋久远,木门有些轴了,便又伸手推了一下,这才发现房间的门是从里面上了门栓。
年轻人站在屋外,张口刚想唤妻子的名字,还未发出声音,便听里面竟有个男人的声音道:“别管他,春日风大,肯定又是风吹门了。”
说着淫笑几声,屋里响起了一番羞于启齿的声响,他那妻子带着几分浪荡的喘息提醒道:“你还是快些走吧,我那死鬼丈夫,再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怕什么?”那男人嘿嘿一笑,似是伸手在皮肉上拍了两下,“他要是发现了,就把他和你那婆婆一样药瘫了,我们一碗瞌睡药灌下去,当着他的面,他都不知道自己成了王八。”
他那妻子浪笑两声,竟当这是个有趣的笑话。
门外的年轻人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在他心里一向温柔贤惠的妻子,背着他竟是做出这番勾当,而他那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亲娘,竟是被这对狗男女害的瘫痪在床!
忍无可忍,年轻的庄稼汉子一抬脚踢开了自家破旧的木门,举着锄头冲进屋里时,正见两个人赤着身子,做那不可见人的勾当。
床榻上两人一见有人进来,女的慌忙用被子遮掩,男的则顾不上提裤子,拼了命的往外头跑,可跑得再快,背上还是挨了几下,青青紫紫透出血来,出门时被门框绊倒,磕的头破血流,却仍旧往外头跑,生怕跑得慢了,一条命便交代过去了。
男人跑了,女人掩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牙根儿都打着颤,知道自己眼下说什么都是没用,只不住地磕着头,想让丈夫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放她一马。
事实证明,年轻的男人虽火气上头冲动了一时,却仍旧很快平静下来,过去狠狠给了他那妻子一巴掌,然后抹了一把眼泪跨出了门去。
这一闹,四邻街坊听见动静都已经围了过来,那男子到村长面前说了几句话,村长拍拍他的肩安慰几声,转身便出去了,过了没一会儿,附近的衙差过来将那肿了半张脸的女人带走,女人哭哭啼啼无法辩驳,众人都议论着她和那奸夫的罪名如同谋命,想来也轻判不了。
村子里的人慢慢散了,年轻人第一时间没有自我悲伤,而是用家里所有的钱请了大夫来看,由于床榻上的老太太昏睡未醒,服下的蒙汗药药力未过,大夫一来便查了出来,顺手又开了个方子给那年轻人说,若不再继续用那害人的药,老太太过些日子也就会好起来了。
年轻人千恩万谢送走了大夫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抱着头又哭又笑,既为母亲的病能治好而高兴,又哭自己疼了几年的妻子,竟是这样一个毒妇。
锅台里的饭传出了焦糊的味道,年轻人从地上起来,去屋里拿了两个不算糊透的窝头递给老妇,红着眼道:“婆婆,您带这两个干粮走吧,我这家里就不留您吃饭了。”
老妇并没有伸手接过窝头,只朝着年轻人安慰道:“世上有句话叫做“苦尽甘来”,你是个好人,以后大好的日子还在等着你呢。”说罢了便迈着步子,慢慢离开了院子。
在村子里由东头走到西头,小河边一个年轻的女人背着娃娃正在洗衣服,老妇路过走到跟前看了看那娃娃,夸了声好看,又夸那女人看上去好面相,是个有福气的人。
谁知那背着娃娃的女子低头笑了笑,声音开朗,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听着苦涩。
“婆婆呀!我哪是什么好命的女人,不过是个寡妇而已,孩子爹在我怀着孕的时候就死了,我现在一个人带着娃娃,说苦不至于,好福气却是算不上喽。”
老妇叹息一声道:“人的命呀!便没有个顺妥的,像你也好,村子最东头那家的小伙子也好,总还有个做伴的,老婆子却只剩我一个人了。”
女子一听,提起村子最东头那家,洗着的衣服慢慢放下,问道:“我树林哥怎么了?嫂子和老太太不都好好的么?”
“说来话长啊!”老妇惋惜一声,将事情前前后后同那女子讲说了一遍,谁知说罢了,却见那女子抱起木盆,背着娃娃便朝着村子东头跑去了。
老妇坐在小溪边,伸手托住自己的腮,看着潺潺东流的水,悠悠念道:“人生一世百般苦,酸甜冷暖己难顾,幸有竹马倚青梅,两心无嫌不猜度。”
念罢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小溪的倒影里,再无那老妇的身影。
几里外的仙官庙中,华云仙官整了整衣衫从中出来,刚欲返回仙郡,却发现不远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路边,路上的人没几个在意他,都直挺挺从他身边的走了过去。
华云瞧着那背影有些眼熟,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月老大人怎么在这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月老抬头一见华云,眼泪汪汪就要哭了出来,“终于来了个心善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华云伸手将月老朝纠扶起,安慰道:“别着急,你且慢慢说来。”
朝纠这才徐徐讲说,那九天之上西神君廖缜仗势欺人,喝了酒之后到他的月老殿里去扯姻缘线玩儿,他不过稍加阻拦,说了那么几句,便被那西神君痛打一顿,丢下凡来,可怜他月老修为稀薄无权无势,只得在凡间等人相助。
华云听了,面上为朝纠透出一丝惋惜,不过却从不曾言说那西神君的任何不好,只暖心道:“任谁都有个难处,你且起来到我庙里歇上一歇,我帮你疗伤。”
月老朝纠连连道谢,被华云搀扶着,去到了供奉华云的仙官庙里。
坐在庙台前,朝纠四下里看了看,才想起问道:“华云仙官为何下了凡间?可是有什么要事?”
华云轻声道:“也算不得什么要事,不过是曾有个老太太梦里同我请愿,帮着处理一些家常琐碎事情,正好仙郡近来不甚忙碌,举手之劳便也来了。”
朝纠夸赞道:“华云仙官心善正直,莫说这凡世之中信徒颇多,就算是放眼仙郡之中,甚至六界,任谁都不会说华云仙官不好。”
朝纠这般吹捧,华云不多骄傲,面上神情端得恰到好处,谦虚道:“做好份内之事罢了,没什么好与不好。”说着,便运起功法,帮月朝纠疗起伤来。
约莫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华云慢慢收手,因朝纠受的都是些皮外小伤,也不必花费太多的精力,一切作罢了,华云起身询问了朝纠伤势,见对方已然大好,华云细思一番事情无不妥当,才告辞了朝纠,朝着仙郡去了。
青梅:二
仙郡之中云雾缭绕,白鹤鸰鸟飞翔其中,刚刚踏入仙宫大门,守门的侍卫便朝着华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而后起身笑呵呵道:“华云仙官回来了。”
华云轻轻点头,弧度极小,面上显得和气,却又略带威严。
进了仙郡,华云刚欲赶回自己宫中处理余下的琐碎事情,想必这一走约有半日,仙帝堆在她案头的卷宗已经摞到了墙头那般高。
路上遇见的仙官宫娥,都会停下来打招呼行礼,华云依着份位,或是点头,或是微笑,或是停下脚步寒暄几句,处处做的事无巨细,又利落的不曾磨上太多时间。
可走了一段,眼看就要到了自己的宫门口了,却见不远处一个人拎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朝她走来。
华云面色不变,心里却稍有停顿,知道这九重天上西神君廖缜向来是个难缠的人物,似乎软硬不吃不爱拉帮结派,也不见仗势欺人,抑或谄媚奉承,华云内心里常用凡世的一句话语来形容他,真那便是西神君廖缜,是一只“无缝的蛋”。
不过心里只这样想,华云任和谁在一起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因为这世上人心难测,话说出去事做出去以后便满是窟窿,堵都堵不上。
见廖缜越来越近了,华云面上带起一丝浅浅的笑,既不显得生分,又不太过熟络,朝着廖缜的方向行了个端正无比的礼,动作姿态,甚至弯腰的弧度,任是这九天之上最古板的老仙官,也挑不出丝毫错处出来。
“见过廖缜神君。”
华云言语不轻不重,在走到与廖缜恰到好处的位置时,开口说了话。
廖缜性格不羁,看见华云停下脚步,眉眼之中笑呵呵的说着夸奖的话,言语之中却实打实没有任何赞赏之意,“华云仙官不愧是九天之上掌礼仪的,果真客气。”
华云笑笑:“神君过誉,华云不过是做好份内之事,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神君多提点。”
廖缜哈哈大笑,仰头举起酒葫芦来喝了一口,“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整个仙郡里最没规矩的,让我提点,华云仙官是在笑话我吗?”
华云垂下眼眸,低头道:“华云不敢。”
廖缜啧了两口酒,似是颇有失落,遥摇头叉腰叹息一声,却没有离开,反倒是想起什么又开怀地大笑了起来,朝着华云道:“我前些日子去朝纠老儿那里走了一圈,你猜怎么样?”
“廖缜神君,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华云不多过问,又行过一礼道:“那恭喜神君了!”
廖缜凑近了些,梨花白独有的酒香袭到华云身上,笑呵呵地问她,“你竟一点都不好奇?”
华云知道廖缜性子癫狂,不按寻常道理出牌,便难得的恭维道:“神君大人英明果断,所遇的事情该都是好事,华云竟不知该问哪一件?”
廖缜晃晃所剩无几的酒葫芦,叹息道:“你啊,你让我如何说呢?”
华云见时光已然不早,有些想离开,便委婉的岔开话题道:“仙帝昨日里还说起神君来,说冥海之地结界有些松动,眼下北神君刚刚做了母亲,禹之神君修为大损,便想着寻廖缜神君前去商议呢。”
廖缜一听,面色果真庄重了几分,点点头道:“这是件大事,可耽搁不得,正巧了我也要去仙帝那里,求他为我赐一门婚事。”
华云再次做出欣喜模样,“那提前恭喜神君了,到时婚礼琐碎事宜,神君可找华云细商。”
“是要同你细细商量。”廖缜眼神毫不遮掩的盯着华云,似是在看着一件专属于他的心爱物件。“因为我要求仙帝,将华云仙官赐予我做新娘子。”
华云心头一惊,从容许久的神情僵了片刻,随即也不见多大惊讶,将言语放的最为轻松道:“神君又在寻华云开心了。”
“这是件正经事情,前些日子我去月老朝纠那转了一圈,发现原本属于我的那条姻缘线有了迹象,我便循着那线找去,发现另一头竟牵在你的线上。”
华云解释道:“或许月老仙官平日里太过忙碌,弄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必然不会。”廖缜肯定道:“众所周知,朝纠老儿只管凡间的姻缘,除去俗世凡人,其它的他也掌控不了。”
华云细思一瞬,又道:“这世上蹊跷的事情太多了,说不定廖缜神君先放一放,过几天再去看,就又变化了呢。”
廖缜摇摇头,“整个仙郡都知道我向来欣赏华云仙官,这次我倒觉得这门婚事不错,若得华云仙官相伴一生,也是一件美事。”
华云此时心有些慌了,见廖缜越凑越近,鼻息间都是他的酒气,而那酒香又格外纯净,与世上那些夹杂了汗渍腥臭的腌臜男人不一样,就像是雪白的梨花不染它物,幽幽浸出一抹醉人的味道来。
向后退几步,华云稍稍躲开了廖缜的气息,抬眸细细看了对方一眼,见廖缜头发束得散乱肆意,皮肤带些着饱经风沙的浅铜色,从眉峰到双眸英气十足,满是阳刚姿态。
“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些别的事情。”
华云一时间有些想要闪躲,以前也有不少仙郡的男仙官同她表白过心意,都被她礼礼貌貌客客套套的拒绝了,亦或是碰上那么一两个无赖的,用些手段也便消停下去了,可那些人从不像廖缜这样,迫的她有些心慌意乱,仿佛几句话,不过是他在说笑,可这世上能将玩笑话做实了的,廖缜也是其中之一。
廖缜见一向从容面色的华云此时有些窘迫,也便没有再纠缠下去,又盯着华云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拎着自己的酒葫芦摇摇晃晃,朝着仙宫大殿去了。
看着离去的身影,华云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轻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整了整被手攥到褶皱的衣衫,急匆匆朝着了自己宫中去了。
回到尚礼阁,一切都如她料想的不差分毫,宫中的小童将书卷依着日期,一摞一摞的摆好,见华云回来,便禀告道:“仙官,近来都是些小事安排,如果您要是觉得乏累,可以留一留再看。”
华云摇摇头道:“虽然没有要事,但或许拖延了就是纰漏,事情赶早不赶晚,你去帮我煮一杯茶,我歇息一下就看。”
书童点头乖乖应下,退出了门去。华云独自坐在常坐的那个位置上,抬头看看这整个书香满溢的房间,又望了望外面霞光绚烂的天,想着她已经做了这么久,事事都努力,她在职几百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本以为已经心头淡然,任谁再挑不起波澜,却没想到自己道行如此浅薄,一个廖缜便让她险些出错。
想到这里,华云又安慰自己,莫说凡世之人,整个仙郡之上,六界之中,也就一个廖缜让她难以琢磨难以圆滑,如此看来,离他远一点,说不定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书童将煮好的茶水端上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没有打扰到华云。
华云在一旁细细想着,是因为什么对这廖缜拿捏不开呢?莫不是因为小时候还没有磨圆棱角的时就在一起,被他看见过太多尖锐的锋芒?就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抓住过把柄,不是眼下做的不够好,而是心里亏虚的慌?
定然是这样的,华云心头下了结论,便伸手拿起一个本子打开,刚看了两行,便又想起了廖缜说过的,要仙帝赐婚的事情。
心里一下子又乱了起来,华云觉得那廖缜一直以来做事便像个疯子,若是他想要什么,移山填海摘下漫天星斗,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华云刚煮好的茶叶都没有来得及喝,在书案上一堆鸡毛蒜皮的烂事当中翻了一通,翻出一件还算是拿得上台面的事情看了看,琢磨了一下时间,便朝着仙宫大殿的方向去了。
到了仙宫大殿的门口。华云拦住一个侍奉汤水的仙娥问道:“西神君可还在里面?”
那仙娥一看是华云,便赶紧行了个礼,恭敬之中又带着一丝亲切,道:“西神君已经走了些时候了,眼下仙宫大殿之中,只有仙帝在呢。”
华云点点头,朝那仙娥微微笑了笑。“没事了,去忙吧!”
那宫娥又向华云行了个礼,脚步轻盈的离开了。
华云在仙宫大殿门口立了片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而后平稳地迈着步子,不急不缓,进到了大殿里面。
行过礼仪,华云看着蹙眉思索的先帝,音调得体,开口道:“启禀仙帝,下月便是瑶池圣女的生辰,每年都是您亲自备礼,今年可有什么要提前准备的么?”
先帝抬头看了华云一眼,思索一瞬道:“将那融雪珠给她把,她平日里最怕冷,又常在外走动,有融雪珠还可暖着身子。”
华云不多言语,款款应下此事,想着下去便提前备好。再抬眸看看仙帝,华云见他眼神之中依旧平常,仿佛从不知廖缜说过的赐婚不赐婚的事情。
这让华云稍稍放下些心来,叩拜了仙帝之后,静静退出了仙宫大殿。
青梅:三
回到尚礼阁中,华云又坐在案头,翻着那些鸡毛小事的册子,书童换了新煮的茶来,华云啜了一口,觉得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先帝素来心思深沉,有什么事情,重要的放在心里,轻巧的挂在脸上,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或是不打算那么做。
为了稳妥起见,华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抽身离开一段时间,待她多日不在仙郡徘徊,廖缜见不到她,玩心也就下去了,可莫凭白惹的与他纠缠不清,到时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一个小小的仙官纵使再有手段,又怎么能抵过九天之上一方神君。
这样想着,华云即刻拿定了主意,快速打开一本又一本的册子,如走马观花一般批阅下来,不过几个时辰,原本摞的满满的册子都被标上笔注,整整齐齐的放地上。
这还不算,华云还唤了书童来,将往后些日子仙郡要安排的,或可能要安排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叮嘱了一遍,怕那书童记不完全,喝完一盏茶,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这才在宫门前挂起了闲职的牌子,又去掌星宫的仙官那里做了登记,放下心来,一路踏云去往凡间,为众多百姓还愿去了。
由于这么多年以来,华云为人和气体贴行为大方知礼,凡世之间供奉她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家中生有女儿的,及笄之年,大都前去供奉华云,为的是让女子端庄知礼才华横溢。
除此之外,别的请愿也是不少,如那之前被儿媳毒害的老太太,心中信奉的便是华云仙官。
华云独自下了凡去,这次她要去的地方是凡世的京都,京都之内有个女子,成婚几年后不得丈夫喜爱,便求了华云要挽回丈夫心意,重新爱上她。
本来华云觉得这般情愿成不成全不见多少意义,因为感情一事本就难测,就算是月老朝九牵定的姻缘,成亲是必然的,可论两情相悦,也未必是百中之百。
可后来经华云了解,那女子与丈夫曾是一对恩爱夫妻,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照顾,走南闯北做生意,把一个破败的家从一无所有变得富丽堂皇,多年过去,女子为丈夫生下一儿一女,为生意往来奔波,日子好了,可却是累垮了身子,一病不起了。
一开始的时候丈夫还细心照料着,有些事情不让丫鬟动手,自己亲力亲为,可日子久了,生意场上应酬多了,纸醉金迷风光艳丽,妩媚年轻的女子见得多了,难免开始有些心猿意马。
这世上大多的人,定力都是十分有限,一开始的时候良心端在那里,还能抵住诱惑,可日子久了,身边的人都劝说他,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这诺大的京城中,又有哪个像他一样为个病秧子守贞洁,于是女子的丈夫便有些心动了,日日都在思索这件事情,对妻子原本的体贴,也淡了下去。
再后来,酒是这世上诸多错事的来源,胭脂美酒几杯下肚,本就蠢蠢欲动的心经不起撩拨,温柔乡里睡了下去。
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便有第三次,到最后,女子的丈夫禁不住美人苦情言语,便想要一顶花轿抬回家中。
女子重病,孩子尚小,这件事犹如铁板钉钉。从此,丈夫将从前回到家中,陪伴她的时间转到了小妾身上,就算在她身旁,也已经心不在焉。
尝过了美人的滋味,第二年里,丈夫接连又娶回去了几个,从此以后,她和丈夫拼搏下的园子里欢声笑语不断,廊下,厅堂,到处都是男女甜言蜜语,恩恩爱爱的痕迹。
丈夫看她的次数,从每天变成了一个月几次,又从一个月几次变成了一年几次,养在膝下的一双儿女也都少了人看管,丈夫的小妾一个个隆起了肚子,再生了,哪个都有娘亲帮着讨爹爹欢喜,唯独她膝下一儿一女遭受冷落。
到如今那女子时日已经无多了,托了孩儿到庙中烧了愿纸,请求让她的丈夫回心转意,华云一开始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何临到死了,还是放不下那负心人。可若放不下,又为什么不求重病痊愈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而只求他回心转意?
华云觉得世间人有万万千千,诸多情感,有时候连她这个仙官也是难以掌全。
这日里小雨绵绵,一家富户的后门,踢毽子的小姑娘用力猛了,一脚将毽子踢出花园,小姑娘唤了身旁的大丫鬟,打开门栓跑出去,要捡毽子时,发现后门站着个青衣的女子,臂上挽着红木的药箱,似乎正要路过这里,却被毽子砸在了身上。
跟着那小姑娘的丫鬟,赶紧朝着女子道:“对不住了姑娘,我家小姐年纪小,隔着院墙也没看见人,没伤到姑娘吧?”
那小姑娘见女子面善和气,也过去,扬起下巴道:“对不住姨姨,燕儿不是故意的。”
华云垂眸,看着长相可爱的小姑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下次小心些就好。”说罢了,便将手里的毽子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来道了声谢谢,由于个子低,离得近,见华云衣衫上面沾了毽子上的泥巴,便抱歉道:“姨姨,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一旁的大丫鬟一看,还果真是有,便上前道:“姑娘好心,不怪我家小姐,可弄脏了衣裙也不好再赶路了,还是进去擦一擦吧。”
华云浅笑着点点头,随着那小姑娘和丫鬟一起,进了那富户的大门。
进了一处院子,那丫鬟用毛巾擦了擦华云身上的泥土,华云四下里看看,院子的厨房里,飘出一股浓浓的药腥味。
华云明知故问道:“你这院子里可是有病人?”
大丫鬟叹了一口气,“我家夫人病了好些年了,近些天来天气不好,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华云毛遂自荐道:“我是个行医的大夫,或许可以帮你家夫人看看。”
丫鬟听了,面露感激,但是并不见多大喜悦,朝着华云实话实说,“姑娘好心,若是想看便去看看吧,不过这京都里出了名的大夫请了无数个,都说我家夫人已经时日无多了。”
华云道:“既然遇见了,便是缘分,看看也会不有什么事情。”
丫鬟看着华云衣裙上的泥土印子浅了,便起身道:“那姑娘先在这里等着,我去问一问我家夫人。”
华云点点头,然后看着那大丫鬟跑进了正屋当中。
不一会儿那丫鬟又跑了出来,朝着华云道:“我家夫人这会儿醒着,劳烦姑娘了。”
华云跟着丫鬟进了正屋,屋里的药腥气,似乎比厨房还要浓重,屋子收拾的倒是干干净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病人的原因,总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床榻之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靠坐在那里,踢毽子的小燕儿乖巧的倚在床边,一颗一颗为母亲剥着手里的瓜子。
华云过去,小燕儿懂事的将凳子让出来,长榻上的女子也伸出手来搭在榻上,有气无力的朝着华云道:“小玲说你与我有缘分,那便劳姑娘看看,治好治不好,都是命数了。”
将背着的药箱放在一旁,华云细细观察了那女子一番,虽然面色苍白,带着浓浓的病气,身体也削瘦的不像样子,但也依稀可以看出眉眼之间标致秀丽,许是之前走南闯北做生意见的世面广阔,眼神之中透出一丝干练大气来。
华云手搭在那女子腕间诊个片刻,其实她对于医术也有过了解,虽比不上仙郡里的神医葫芦,比之个凡间的郎中,也是绰绰有余了。
“夫人的病是产后劳累所致,若是早些看还有的救,如今加上心病,倒是不好救了。”
华云这话说的直接,却是实话,那女子和丫鬟似是听得多了,眼神之中透出失望,却没有过多言说什么。
将随身的药箱打开,华云翻出一个白瓷的瓶子,取出一枚赤红的丹药递给那丫鬟,又问道:“可有笔纸?”
“有有有!”那丫鬟忙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寻笔纸拿来
华云笔锋沾上墨水,快速的在那宣纸之上落下一行娟秀的小字,边写边道:“我这药方救不了你的性命,改不了你的命数,却能让你在最后的日子身体好一些,不过也是犹如回光返照一般,你若愿意便可以按这方子服下。”
华云话音落了,那女子眸中闪出一抹亮光来,虚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道:“多谢姑娘了。”
方子写完了,华云稍晾了一下,递给那丫鬟道:“按这方子去抓药,再将药丸添进去,一日一次便可以了。”
那大丫鬟拿起药方,护在怀里,也不顾外面还下着绵绵的细雨,飞快的跑出院子拿药去了。
一旁边的小燕儿过来拉住华云的衣角,声音甜甜的道:“姨姨,您要是会看病,就留下来救我娘亲好不好?”
华云笑笑,合上药箱没有言语。
那床榻上的女子,此时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朝着华云道:“姑娘,我不求能活命,你若能让我好起来一段日子,我便感激不尽,若姑娘愿意留下来,我可以答应姑娘任何条件。”
华云揉了揉小燕儿的头,和气道。“我不过是个寻常大夫,就按寻常大夫的诊费付就可以了。”
罢了,华云又道:“只劝夫人多行善事,今生就算没有回报,来世也会有福果的。”
青梅:四
华云拔下头上素银的簪子,将房间里蜡烛的灯芯拨了拨,夜色还没有黑的太过透彻,门外传来几下细微的敲门声。
“进。”
华云轻轻应过一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身着浅蓝织锦衣衫的女子进来,头上挽着两只白玉的步摇,身材纤弱,气色倒是不错,唇上淡淡点着胭脂,为通身素净中又添了一丝妩媚。
将手中的书放下,华云站起身来,为女子让出个座位。
“夫人今天看上去气色更好了,但还是要记得按时服药,明日我再去为你施一次针,或许身上的痛苦也会缓解一些。”
“有劳华姑娘了。”
华云浅浅一笑,“份内之事而已。”
似乎经过几日相处,女子对华云倍感亲切,久病多年,眼下整个院子里除了一双儿女,也只那大丫鬟是真心待她,可心中有了事,那大丫鬟心窝浅,也不是一个能谈心事的人,自遇上了华云,女子便觉得华云温和淡漠,看待许多事情都比常人要显得通透,心里无端会生出几分好感来,有什么话也愿意同华云来说一说。每次华云都静静地听着,似乎格外用心,又似乎总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偶尔会提点上那女子几句,女子聪慧,每每便能如拨开乌云见到太阳,心理上对这世间的人也好物也好,总能生出些别样的看法来。
并未有太多的开场白,那女子喃喃自语般,朝着华云静静道:“我今日去了街上的铺子里,他看到我了,很惊讶。我之前同他打拼下来的的庄园和商铺,有些被他分到了那些生了儿女的小妾手中,如今留在我名下的,已然不多了。”
“你想将那些夺回来?”
女子看着蜡烛上积满的烛液,随着簪子划过的伤痕蜿蜒流下,形成一滩斑驳的烛泪,然后目光看向华云,有些苍凉的笑笑道:“华姑娘会不会笑话我,一条命临了了,还要争这些身外之物。”
华云摇摇头,将桌子上还温热的茶,为女子倒了一杯。
“这本就是你的东西,要或不要全在你的心意,旁人说不得,也无权干涉。”
“我不过是为了我两个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我的教导有问题,虎儿和燕儿心思单纯,满心里只知道为我这个娘好,从不知道去同别人争什么抢什么,我病的这几年里,也使不出以前的干练和魄力,所以就想着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为我的孩子们拿回些什么,我只有这一双儿女,可他却不只是我这一双儿女的父亲。”
华云看着杯中的茶水静了下来,只一片叶子,似乎还心有不甘,上上下下的来回浮动着,感慨道:“这世上父母爱子,必为之计划深远,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大丫鬟边敲着门,朝着屋里欣喜的道:“夫人夫人,管家说老爷今晚要来这里,正吩咐着厨房为您做最爱吃的鱼呢。”
女子听了,抬起头来与华云对视一眼,见华云眼波依旧静静的,也让她静下心来,思虑一瞬,朝着门外的丫鬟道:“若来了,将鱼留下,告诉老爷说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门外的小玲似乎有些不解,敲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但还是听话的,闷声应道:“知道了,夫人。”
果然,未曾过了半个时辰,便听着院子里的门开了,华云听不清了男人声音低沉说了什么,只听见丫鬟依着女子的意思,将女子丈夫带来的鱼留了下来,却将人劝走了。
听着外面院门关上,脚步声远了,华云朝着女子道:“他或许对你,心里还有旧情。”
“旧情。”女子重复一遍这个词语,眼睛里没有泪水,华云却从中读出了无尽的悲哀。
“我们在最凄苦的日子里相伴过,恩爱过,冬日里连取暖的炭火和像样的棉衣都没有,我们两个便偎在一起,相互取暖。我们经历过最落魄的时候,也为刚开始挣到一点小钱欣喜若狂,整夜里兴奋的睡不着觉过。人这一辈子几十年,这么一路走来陪伴着,莫说是个人,就算是一个物件,一条狗,心里也会存留一点情感的,只是如今再看这份情感,卑微恶心,不值一提。”
过多的,女子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华云没有多问,只觉得她在仙郡活了几百年,如今对这个凡世的女子,由心里生出几分欣赏来。
夜色深了,女子告辞了华云回房间休息。华云将房门掩上,熄灭了屋里的灯,转瞬之间整个房间陷入漆黑一片。
郊外的山坡上,一个干净利落的小书童应约等在这里,听得背后有了熟悉的脚步声,便扭回头高兴唤道:“华云仙官。”
华云点点头,问道:“书龄,仙郡近日可有什么事情?你若处理不了的,莫要强求,若是急了来不及等我回去,便去星宫苑找掌星官请教也可以。”
小书童记在心里,禀告道。“仙官放心,仙郡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平时的那些琐事,都按您交给我的办法处理了。”
华云放下心来,迟疑了一瞬,又问道:“西神君,有没有去找过我?”
小书童点点头。“只找过一次,听闻仙官不在,转身就走了。”
“那便好。”
华云想着时间再长久一些,或许那廖缜对她的新鲜感就会彻底过去,到时她再回仙郡,应该更加稳妥一些。
刚欲打发小书童回仙郡,华云却听小书童又道:“我知晓仙官在躲着西神君,不过仙官还是要小心一些,我在仙郡留心问了问,自从廖缜神君从尚礼阁离开之后,便再没有出现在仙郡之中了,六界虽大,可莫要让仙官在人间碰上了。”
华云一听,心头稍有忐忑,但还是伸手拍了拍了小书童的肩作为鼓励,叮嘱道:“你先照顾好自己,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就回仙郡去。”
小书童得了鼓励,将身板站得更直,刚想对着华云表一表决心的时候,却发现随着山谷中一阵风过,面前已经没有了华云的身影。
人间今年该是一个好年景,贵如油的春雨连绵下了一天又一天。
待雨水稍稍停歇,华云立在小船之上,看着满池碧波春水中倒映着河岸依依杨柳,湖心中的一处小岛上,一片桃林开得正好,经春雨一洗,有的花瓣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被风一吹落了下来,飘在湖面上,落了淡粉的一层。
站在身旁的女子指着近处的桃花对华云道:“这片桃林少也有十几年了,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苦,农活闲下来,他便拉我到河对岸,远远的望着这片桃林,他说我喜欢桃花,等有了钱,就让我坐船穿过湖水,将整片桃林好好看一看。如今那片桃花还在,却是姑娘来陪我看了。”
华云看看那片桃林,花瓣被雨水捶打的零零散散的掉落,地面上杂草丛生,草叶子枯死的嫩绿的,花瓣儿萎黄的娇粉的互相参杂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凌乱。不过华云觉的这人间花期虽然短暂,比仙郡之中常年盛开不败的,多了一丝红尘烟火气,更显得动人一些。
“确实好看。”
华云开口评价,说的是这片桃林,却并未是女子说过的话。
小船绕着桃林缓缓向前行驶着,忽然一阵如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传来,一艘高大的船只慢慢近了,上面描红带绿,一派热闹景象。
伴着那琵琶声的,还有女子娇柔婉转的歌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配上靡靡之意的唱词,莫说男人,就连岸上过路的女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上一会儿,听上一会儿。
“这是京都最有名的花舫,府中的好几个小妾,就是从这里抬进去的。”
华云仰抬头看过去,确实见船上倚了几个面容娇艳的女子,年龄大小的都有,看上去风姿各不相同,雨天里还微微有些凉意,那些女子已经穿着单薄的纱衣,半露着香肩站在风里,挥着手中的帕子,抖落着浓重的脂粉味,不时朝着岸上衣着华丽的男子们抛上几个媚眼。
大船之上,除了女子,还有几个坐着听曲喝酒的男人,有的闻着酒香,听着曲子沉沉欲醉,有的则怀里揽着美人,一双手不安分的在薄纱之下来回摸索。
华云身旁的女子目光落在大船上一个男人的身上后便停住了,华云抬头望过去,见那男子倒还在规规矩矩的坐着,似乎与身旁人谈着什么事情,手边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个油亮的算盘。
与他坐着谈话的那个男人,似乎因一个细节而陷入思考,目光无神盯着湖面,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得失。
忽然之间,那思考的男人慢慢从坐位上站起身来,直勾勾盯着迎面驶来的一艘小船,眼睛里透出一抹惊艳的亮光来。
女子的丈夫顺着同伴的目光看去,见碧绿的湖面上,两个窈窕身影立在船上,朝着这边缓缓而来,一个一身青衣气质出尘,面容却生的极为平常,另一个锦兰的外袍素气雍容,从头到脚优雅如兰,眉眼红唇又别生出一番媚意。
女子的丈夫怔怔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的妻子再看起来,竟比当年初见的少女模样,还要明媚鲜妍,面容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曾经望着他的眼神天真亲密,如今若即若离,似是已经十分熟悉,又说不出的陌生疏离。
青梅:五
丈夫远远看见妻子,桃花,美人美景,便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誓言和情感,心头激动且愧疚,甚至顾不得再谈及手头的生意,忙陪着妻子去那桃花林中走上一走。
华云见夫妻两人亲密,自己功成身退,便让船夫划船上了岸,回往住处。
穿过一个小胡同,走到僻静处,华云忽的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并没有过多惊讶和害怕,华云反倒一转身走进了更僻静的地方。
身后的人似乎喜出望外,脚步也匆匆加快起来,原本生怕华云喊叫起来引了人来不便逃跑,还保持着些距离,可如今见眼前人自投罗网,便按耐不住心中恶念,跟上前去。
转过一道弯,不知哪户人家在这边种了一片竹子,密密麻麻足有好几亩宽,华云从容迈步,进了林子。
身后跟着的人脚步快速,越来越近,可就眨眼的功夫,转过一个墙角,再看眼前,却空空如也,只剩下大片翠色的竹子。
正疑惑的时候,那人往竹林里面一看,却见青白的衣衫在林子里面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那人看看竹林,想着竹林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又想着华云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这便是老天要成全他的好事。于是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加快脚步追进了竹林。
林子越走越深了,听着四周围再无路人的声音,华云慢慢停下脚步,立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方才在船上与女子丈夫谈生意的那个人男人出现在华云身后,一脸淫笑的看着华云道:“你走的倒是好快,可追苦了我。”
华云扭回身去,看着那人,问道:“你追我做什么?”
“我心悦姑娘,不如姑娘跟我走?”
华云随口编排了个理由拒绝道:“家中已经定下夫婿了。”
那人摘下手上的金扳指,拿在手里让华云看着,“退了你那亲事跟着我,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华云看着那沉甸甸的金扳指,朝着男子道:“你若只是心悦与我,那你我有缘无份,现在你且离开这里,我们权当做是个误会。”
那人见华云不受金钱诱惑,便极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道:“误会?遇见大爷我,就不是个误会了!”
说着紧逼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华云,啧啧两声道:“你这女子虽然脸生的一般,可身段却是窈窕勾人,尤其是你那声音气度,简直要挖走了大爷我的心肝儿~今日你碰见了我,就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你那夫家还能要你?到时候你得腆着脸,跪在我的门前,求我娶你!”
华云给过这人机会,见对方不加珍惜,暗暗捏出一个术法刚要教训此人,却忽见有人猛然从林中跃出,带起几片翻飞的竹叶,动作极快且猛,一巴掌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那人天旋地转还没有缓过神来,屁股上又重重挨了一脚,被踹的往前一扑,趴在地上,啃了好大一口泥巴。
那人从泥渍里爬起来,连连吐了几口,咒骂道:“哪个不开眼的?竟敢打我!”
来人身上夹带着一股梨花白淡淡的酒气,嚣张道:“你祖宗我!”说罢了,似是觉得十分吃亏,又道:“老子凭什么要做你家祖宗?追溯你家祖上十八代都不够资格!”
那人抬起头来,刚欲再骂,却被一只脚踩住脑袋,脸被狠狠地踩进了泥里,鲜血顺着鼻子嘴巴嘟嘟的往外冒。于是骂人的话不敢再说,只得含糊不清求饶道:“祖宗饶命,祖宗饶命!”
来人不解气,又往那人屁股上踢了一脚,似是吃了天大的亏,骂道:“都说了,哪个是你祖宗?老子才不会是你的祖宗。”
那人一时竟不知道该求什么,连连说了几声”饶命“,可求来求去,对方依旧还是不肯罢手,正觉得天旋地转死到临头的时候,华云在一旁说话了。
“廖缜神君且住手!莫要在凡世间伤及性命。”
来人正是那九天之上西神君廖缜,见华云求情,才踢了那男子最后一脚。
“过去给那位姑奶奶认个错,然后滚吧!”
那人不顾身上的伤痛,连滚带爬到华云脚边,连连磕了几个头,嘴里求道:“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华云面色倒还淡然,一旁边的廖缜听着似乎又不乐意了,骂道:“快滚吧!想的美,哪个是你的姑奶奶?”
说罢了,那男人如得了赦令,连滚带爬跑出了竹林。
跑到之前跟着华云的那个巷子口,那人的奴仆刚想追上来问一问自家老爷爽不爽快?走近了才看到眼前之人一副惨相,七窍流血,门牙都掉了几颗,呜呜哭泣的模样,堪比夜里出没的恶鬼。
那奴仆吓的大叫一声,刚要撒腿逃跑,便听见熟悉的声音骂道:”你跑什么跑?我是你家老爷。“
奴仆一听,停下脚步,赶紧返回去问道:“老爷,您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也听不见唤人。”
那男人刚想开口,忽觉得脑后一阵发热,再细想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满脸疑惑的回头望了望那竹林,迷茫道:“或是在里面摔了一跤吧。”
身旁的奴仆也不敢多问,忙搀着自家老爷上了马车,朝着城里专治跌打损伤的医馆去了。
竹林里面,华云缓缓向廖缜行过一礼,恭恭敬敬道:“见过神君大人。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多谢神君大人相救。”
廖缜今日没有拎着酒葫芦,麻灰的粗布衣衫穿在他身上,干净且利落,似乎还精心梳了头发,同色的带子系在脑后,更添了几分洒脱随意。
见华云天上地下还是这副样子,廖缜有几分不满道:“你我又不是旁人,何必这么拘谨。”
华云微微低着头,“这是下官该有的规矩。”
廖缜摇摇头向前一步,华云有些警惕后退一步。
在华云心里,虽然眼下廖缜没有说着淫言浪语,但是比之方才那个图谋不轨的男人更加危险,华云竟有些后悔进了这竹林里面,若在市面上遇见了,碍于人多,他总不会太过轻浮,可在这竹林之中,若他稍作术法,那这里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正担忧着,却见廖缜停下脚步,弯下腰来好好看了看华云的脸,开口道:“你下次下凡间的时候,须得再化的模样丑一点,最好身板再胖一些,不然惹得那些意图不轨的人来,总是麻烦。”
华云点头应下,“多谢神君指点,华云下次注意。”
廖缜伸手蹭了蹭鼻子,又道:“就算是有恶人,对你来说倒是件小事,反正凡人也伤不了你,可我瞧着那些人看着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华云听了,心中竟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廖缜是什么意味,便道:““神君不必多虑,或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北神君每次下凡也都是原模原样的出现,极少遇见这类人的?”
廖缜嗤之以鼻道:“那婆娘若在,要挖他们眼珠子的就不会是我了。”
华云想起北神君的脾气,轻轻笑出声来,不由得多说了两句。“北神君脾气虽不好,心却是好的。”
廖缜应道:“这我知道,我和她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但凡我重伤得救,她都会为我烧纸钱的。”
“这…………”华云本想为好友辩解几句,可要开口了,确实这也是北神君实打实做出来的事情,总不能劝说廖缜,北神君烧纸钱也是为你好吧。
华云刚刚走神,便察觉到廖缜凑她又近了,言语中带着欣喜,“云儿方才同那人说家中已经定下婚约,可见你果真是把我的话听到了心里,等你这次帮着凡间的女子还完愿,我们便回仙郡成亲好不好?”
梨花白的气息侵入鼻息间,华云想要再往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竹子,退无可退。脸色一变,只能面对这个话题,“廖缜神君莫要说笑,你我怎么会合适呢?”
“怎么不合适?”
廖珍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这个问题,张口便道:“你的父母虽然已经故去,但他们都是仙郡之中份位极高的仙官,我如今是九天之上一方神君,先帝是我的血亲哥哥,我们两个从小到大都是在仙郡长大,从年龄长相家世上看,最是匹配不过了,月老儿都夸赞,我们这是一门好姻缘呢。”
华云听着廖珍的话,身体微微向后倾着,紧张急了,忘了分寸,反驳道:“你,你已经将月老朝纠打的遍体鳞伤,他还怎么会夸你呢?”
廖缜怕华云再往后仰便要摔倒,直起腰来,呵呵笑道:“他前阵子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被我逮住了把柄,我不过是代仙帝教训他一顿而已。”
这话虽没有点破,华云也能猜得出一二来,想必是在禹之神君那件事情上,月老朝纠为了帮助好友,暗地里做了些有违规矩的错事,不过想来应该也不大,所以便被廖缜一顿打,将事情压了下来。
华云在原地站着,想走却见廖缜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她份位低他许多,先他一步走,也有些不合适,便开口问道:“廖缜神君来凡间做什么?”
“自然是寻你。”廖缜这话说的顺口无比,仿佛这件事情理所应当自然不过。
华云此时觉得心中暗无天日,再开口连敬称都没有了,“你,你来寻我做什么?”
廖缜这次没有做出随性的姿态,反而看着华云,十分认真的道:“成亲。”
可这话不认真还好,越是认真,越让华云觉得险些要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