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十二
阿福觉得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似乎比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梧桐镇,她更喜欢如今这个幽静美丽的林子,好像原本她就属于自然,到这灵气十足的地方,就好比鱼儿归了海洋,觉得舒心自在。
自打阿福知晓了大仙果真是仙人之后,便觉得这个世上一切都有可能,甚至一日湖泊里化出一条龙来,而后那龙又变作了个人,阿福都在张着嘴巴呆呆看了片刻之后,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时那人一副张狂的样子,看见阿福之后,更是傲慢到了极致,直接昂着脑袋去寻了禹之说话。
阿福在他们的对话当中,听出那人名叫赤岇,本是北海的龙尊太子,此次前来,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劝说大仙儿回仙郡复命,大仙儿不肯,那赤岇便忍着性子一直劝说,最后大仙儿说了什么逃婚的事情,似乎一下子揪住了那赤岇的软肋,才让赤岇搭拢着脑袋出来要走。出门看见阿福,赤岇又折了回来,将额前的头发向后甩了甩,咬牙说了什么乌龟炖汤不炖汤的话,最后见阿福一脸茫然,才撂下“笨蛋”两个字,扬长而去了。
阿福觉得自从遇到大仙儿之后,她也果真成了笨蛋,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心头烦乱的时候,阿福便想起梧桐镇上曾经有个教书的先生说过,人在不知道以后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先努力的干好眼前的事情,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听大仙儿的话,照顾他,为他沏一杯茶煮一壶酒,或则做一些扫地擦桌子之类的琐碎活儿,其他的任何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不再去想。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有多久,继那龙族太子赤岇来过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人对大仙儿进行劝说,有的满脸惋惜,有的则四下警惕似乎怕被旁人发现,而他们无一例外,都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光看着阿福,这令阿福尤为不解,觉得自己老实本分,也并未得罪过什么人,为何大家都这样看她。
最后一个来的人是老头儿朝纠,朝纠慌慌张张寻到这里,看到阿福便张张嘴巴,想要同她打个招呼,又似乎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
阿福将手上的海棠花苗放到一旁,冲着朝纠挥了挥手,笑呵呵道:“朝纠,你来了,等我一下。”说着,阿福快步跑到湖边将手上的泥土洗了洗,又跑了回来,埋怨朝纠道:“亏的我们还是朋友一场,你又来抓阿鱼么?”
朝纠不似往常那么没有正形,急的跺了跺脚道:“我抓他做什么?是仙郡如今果真知道了这件事情,正准备抓你们呢,你们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阿福不解,“我瞧着阿鱼不像是坏人,为何总是抓他,不过是放走了一个妖怪,让他再将那妖怪抓起来不就好了。”
朝纠看着阿福,忆起“落难”之时,阿福的慷慨相助,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他真肯那样做,也就好办了。”
阿福想了想,犹豫道:“要不,我去劝劝他?”
朝纠扭头向小竹屋那边看了看,拉着阿福到一个隐蔽处,悄悄问道:“你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想起什么?”阿福回忆一番,“是借你的那两个铜板么?”
朝纠脸上的表情端的正神秘,在听到两个铜板的时候,不禁抽搐了那么一刹,略过这个话题道:“你知道禹之神君为什么这么看重你么?”
一听人说大仙儿看重她,阿福一张脸瞬间红了通透,不好意思的捏着衣角道:“之前我以为阿鱼是想买我回去做丫鬟,可后来,他竟说要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我了。”
朝纠在一旁肯定道:“是,他是看上你了,想当年老夫为他将天上地下顶美的女子都介绍了个遍,都没能入他的眼,老夫本以为他是个清心寡欲的清高人物,没想到是瞎了眼睛。”
阿福心里又是美,又有些不乐意,指着自己鼻子上的麻子对朝纠说:”你休要看不起人,我近日照镜子,发现我脸上的麻子都淡了,比以前要好看呢。”
朝纠扫了一眼略有鄙夷,“是你的封印要松了,将要现了原形,你没察觉你如今妖里妖气的么?”
阿福呆在当场,“什么意思?”
“自然你就是那……”
“朝纠!”
不远处一声呵斥,打断了朝纠的话,禹之站在竹屋前阿福种下的海棠那里,沉重脸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人。
朝纠望着老友有言难诉,便气道:“她用不了多久就会想起来的,你在害怕什么?你是怕她恨你么?”
禹之眼波微动,望向了阿福,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阿福迎上禹之的目光,觉得自己就算心思不够玲珑,从近些日子人们说过的话里,也渐渐推断出了一个事实,再一次证实了她之前那个荒唐的想法。
难道她果真是三百年前祸害苍生的大妖?
阿福呆呆的望着禹之,不可置信的确认道:“他说的对么?我是不是那妖女?”
“阿福不是妖女。”禹之眼眸中拂过万缕春风。“阿福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不知怎的,阿福眼底竟有些涩涩的,“你是为了我,将自己镇压在阑珊桥下三百年,瞒了这世间三百年?”
“就是他!”
禹之还未开口,朝纠先蹦出来做了证人。
阿福心头震惊,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可,可,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朝纠捋着自己凌乱的羊角胡子, 哼了一声道:“自然是他怕仙郡知晓你的存在,便耗费自身修为封印了你的妖力,如今过了三百年,封印怕是要消失了,到时候往昔种种,你便会全部忆起。”
“我……”阿福后退一步,突然之间心底慌乱,“我该做些什么呢?”
“阿福,别怕。”禹之上前,拉住了阿福的手,让她后退的步子停了下来,“我会保护你的。”
阿福抬起头来,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细细品味,仿佛阿鱼这句话,她分明也是听过的,念过的。
“你能怎么办?”朝纠在一旁直跺脚,“待她的封印彻底解除,你便藏不住她了,当年全盛时期的你尚且难以保全,更何况如今灵力大损!她是上古大妖,你还能有灵力再封印她一次么?就算你能,瞒过了仙郡三百年,你还能再瞒三百年么?”
禹之拉着阿福的手一紧,坚定道:“我不求天长地久,哪怕只能活一天,我也会保护她的。”
阿福眼睛一红,落下泪来,想要挣脱开禹之的手,没想到愈挣扎,对方反而拉的愈紧。
“我不知道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可我却不愿别人为了我付出太多。”阿福另一只手扯住禹之的袖子,诚心道:“朝纠方才说我想起之前的事情会恨你,可我却知晓你为我在阴冷的阑珊桥下呆了三百年,自我成为阿福以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是唯一一个在我起床后为我做饭,在我危险的时候时时护着我的人。阿鱼,哪怕我想起来了什么,我也要告诉以前的我,恨不得你,我应该像保护最亲的人那样保护你。”
禹之心头震颤,强压下涌到眼底的情绪,却见阿福一副倔强茫然的模样,又道:“我不知道我曾经是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妖怪,所以仙郡才一定要拿我归案,如果眼下将我交出去你就可以脱身的话,我也愿意。”
说着,阿福眼泪簌簌落下,无措道:“可我只知道我是阿福,我从小到大除了干活就是干活,从没有做过一件恶事,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就成了妖怪呢?我……”
“别怕,有我。”
伴随着一声极柔的话语,阿福被猛然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听着耳畔有力的心跳声,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她不再害怕,也不再那么慌张了。
“你,你们!”
朝纠在一旁看着,摇着脑袋唉声叹气了半天,也实在是拿面前的两个没有办法,只能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了。
阿福不知道禹之拥了她多久,只知晓她的一颗心慢慢的静下来,然后沉溺其中,仿佛水到渠成,很久之前便经历过这个场景。阿福觉得,她是喜欢阿鱼的,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对阿鱼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反正现在,她觉得很安心,很依赖。这种感情不同与她对大威哥,甚至不同于她对梧桐镇的任何一个人,仿佛此生此世有这么一个人伴着,便可以到了永远,又仿佛本就刻骨在心,如今不过慢慢觉醒,慢慢蔓延。
阑珊:十三
阿福听禹之说过,他们所在的地方叫栖山,远离人间和仙郡,是世间难得的一处灵秀之地。阿福最喜欢栖山的晚霞,太阳在落幕的时候从最低的一个山头隐去,山谷之中茫茫云海,被余晖灼出大片大片暖色的红,天际照耀飞舞的霞光,像是燃烧了一团团炙热的火焰,光芒映照过来,落在禹之的眼眸里,那画面伴着悠扬的笛声,让阿福觉得美到了极致。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福心里渴望能一直像这样,在这里不受旁人的流言蜚语,没有太多太多奴役的劳动,和自己欢喜的人,看日落,听雨声,闻花香,采野果,他们不伤害任何人,人们也干扰不得他们,日子过的静且自然,仿佛可以直到天长地久。
有时候阿福心中又会隐隐的有些烦闷,对于以前的事情,她还只在梦中有零星的片段,依旧没能想起太多,会在意大仙儿眼眸中的深情是给阿福的,还是给之前的阑儿,纠结到苦恼的时候,阿福又会自我安慰,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与其在这里多愁善感哀怨自叹,还不如去门前种一种花草,大仙儿总会看着她种的花草,笑眯眯的,变戏法似得拿出些糖果给她。
期间月老朝纠又来了几次,来的时候斗志昂扬,走的时候灰头土脸,无论他怎样劝说,大仙儿都是一副漠然坚定的模样,直到一次几个身披铠甲的天将到了栖山,大仙儿神情之中才有了微微不安的波动。
清早的时候,大仙儿说想喝南山上的茶,阿福赶早提了个篮子,翻过山头去南山上采茶。迎着朝阳,阿福将沾着露珠的最细嫩的茶芽采摘到篮子里,摘了不过一半儿的时候,天空中的太阳渐渐隐到了云里,阿福抬头看了一眼,以为要变天了,便低下头紧赶采了起来,想着动作快点儿,趁着下雨前,还可以多采一点儿。
不一会儿,湛蓝的天空渐渐成了一片苍茫的白,紧接着那抹白又添上了隐隐的灰,到最后灰色愈来愈浓,成了乌压压的,铺天盖地的一片阴云,无边无际的罩在栖山上。
雷声乍起,阿福拎着篮子不自觉的一个哆嗦,只觉得那阴云之中有什么极其强大的东西,对她生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这般情况她隐隐觉得似曾相识,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挣着抢着,想要冲破阻碍逃出来。
又一道惊雷由上至下劈下了,阿福顺着电光看去,心头一慌,觉得那道雷劈下的方向,正是他们居住的竹屋,此时此刻,大仙儿还在里面。
扔下蓝子,阿福朝着竹屋的方向快速跑去,咬牙拼着自己最快的速度到了竹屋门前,却见他们的院子里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群人,那群人阿福不认识,却见他们一个个手中拿着锋利的武器,满目警惕的盯着站在海棠花旁的大仙儿。
“阿鱼!”
阿福唤了一声跑过去,却见禹之蹙起眉头,满是怜惜的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我,我。”阿福看看周围的人,指了指天空道:“我见天气不好,便有些担心你。”
往日里禹之听到阿福这般说的时候,必定会极其温柔的笑笑,然后揉一揉她的头发,眼下只满目无奈,似乎不知该拿她怎么办。阿福看看周围的人,立在那里有些茫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阿鱼的为难,是不是因为她。
围在一旁的,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见了阿福,手中的兵器出鞘半寸,又收了回去,朝着禹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有些为难,又异常谨慎的道:“禹之神君,您若护着她,我等知晓不是您的对手,可眼下仙帝已经命人布下了诛妖大镇,若您不肯放手,那便是你们两个玉石俱焚呀。”
禹之摇摇头,“我意已决,是生,是死,我都同她一起。”
阿福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林中风起了,望向迎风而立的禹之,不知为何眼睛里已然满是泪水,似乎以往似乎前世,这样的事情她已经真真切切的经历过。
该是感受到了禹之的决绝,那领兵的天将并不曾多说什么,只惋惜的摇了摇头,朝着周围的下属比了个手势,然后一瞬之间,周遭围兵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禹之上前,伸出双臂将阿福紧紧的拥在怀里,下巴蹭着阿福的头顶,轻声道:“是我不好,三百年前保护不了你,如今还是保护不了,但我发誓,绝不离开你,天上地下人间地狱,哪怕我们变成了一缕灰尘,也要在一起。”
阿福听着,眼泪簌簌落下,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扰得脑袋一阵阵闷痛,忽听的耳边一道乍雷又响了,震的心头气血波荡,有种撕裂般的疼痛。
双手紧紧的抱着脑袋尖叫一声,阿福在禹之怀中颓然跌倒,痛苦的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若不是禹之拥的紧,阿福甚至想将自己的皮肤剖开,将自己的经脉咬断,才能缓解那欲裂的头痛。
整个栖山的天空黑暗暗的压了下来,林子里的飞鸟走兽,四处尖叫着逃窜,随着一道闪电劈下,栖山落霞的那个山峰起了浓浓的黑烟,轰隆的雷声又一声到了,阿福惊恐的将头埋在禹之怀里,却觉得刺骨的疼痛没有再袭来,周身有柔柔的光晕将她护住,伴随着着雷声阵阵,护着她的身体不时发出一声闷哼,阿福抬起头来,觉得有几滴温热的血,落在了她的额间。
“阿鱼。”
阿福抬着头轻唤一声,看着一向淡然如水的禹之,此时此刻他已满目通红,伤痕累累。
“听话,别看。”
有些冰凉的手蒙上了阿福的眼睛,颤抖的臂膀将她拥的更紧,阿福不想因自己牵连旁人,稍稍挣脱一瞬,便觉得震耳的雷声如万千钢针刺向脑海,那里面有许多许多的东西翻涌挣扎着,近乎将她撕裂。
惨叫一声,阿福重新跌落禹之怀里,靠近了,才觉得那痛楚果真小了许多,只是察觉到拥着她的身体愈发孱弱,像是即将支离破碎,如今未曾倒下,不过仅仅是为了护着她。
一道道尖雷在禹之身上落下,阿福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然后许多许多的画面喷涌而出,夹带着千百种复杂的情感,一瞬间,悲伤难过,痛苦失落,甚至浓浓的恨意,一下子涌进了阿福的脑海,她无处发泄,望着面前脸色苍白血衣斑驳的禹之,一掌打在了他的肩头。
阿福没有想到,她不甚用力的一掌,将一直护着她的禹之打的如同一片叶子坠落在地,她意识过来心怀愧疚,想要过去扶起他来,一道道直迫灵魂的惊雷,劈的她脚步踉踉跄跄无处安放。
树上的叶子被风吹折,簌簌的落下了,落满了禹之兰白的衣衫,阿福望着那一向纤尘不染的人,此刻正痴痴的看着她,一双眸子与衣衫上浸出的鲜血红成一抹颜色,似是不想看到她这般模样,又心心念念,万般无奈。
风起了,将栖山往日的美景搅的七零八落,阿福被周遭巨大的威压压迫的无法抬头,心头生起的愤恨,一瞬间让她想要毁天灭地同归于尽。阿福不知道自己此时什么模样,只觉得抬手之间耳际嗡嗡作响,然后栖山湖畔满池的湖水乍起波涛,那波浪随风翻涌着,如一柄尖锐的长矛刺向天际。
轰隆的雷声顿了一瞬,继又铺天盖地的袭来,阿福只觉得浑身上下体无完肤疼到麻木,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天地之间容不下她,为什么她从未招惹任何人,上天却为她判了死刑,三百年前是,三百年后还是!
“阑儿。”
噪杂的风声和雷声当中,有人唤了她一声,阿福顺着声音望向禹之,却见他如往常一样,笑意盈盈,柔似暖阳。
“你要照顾好自己。”
极其寻常的一句叮咛说出,阿福听在耳际,望着面前亲切熟悉的身影,竟开始慢慢变淡,如昙花一瞬慢慢凋零,如雨后彩虹退了颜色,一点点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阿福张张口想要唤他的名字,话到嘴边,却无法发出声音,只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栖山上的风停了,雷声渐渐止了,头顶的乌云慢慢消散,阿福望着空落落的身旁,良久才喃喃唤了声,“阿鱼。”
阑珊:十四
头顶的树荫茂密繁盛,遮住了大片晚春的阳光,多色的牵牛盘旋着树干往上,在露水浓重的地方开出一面深紫掺杂着浅蓝的花墙,头顶的鸟儿掠过了,发出几声轻脆的啼鸣,紧接着树木的枝干带着叶子晃动几下,从里面探出一只半大的猴头来。
溪水旁的浅草丛中拥着一块儿平坦的巨石,巨石上此时侧卧着个素色衣衫的少女 ,似乎睡的极浅,听到方才的动静眼皮动了动,接着翻了个身,并没有理会突然出现的猴子,闭着眼睛继续浅寐。
那半大的猴子看了,抓耳挠腮了一阵,跑过去跳到少女跟前,一开口,竟口吐了人言,可见是已经开了灵识。
“大王大王!”
那猴子冲着少女唤了两声,紧着道:“野猪和青蛇他们昨天又出山去了,抢了很多东西,据说还杀了人。”
少女听了,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竟比岩石旁的溪水更为纯净透彻,听了猴子的话,先是苦恼的托着腮,又摇了摇头道:“小猴,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打不过他们。”
猴子也叹了一口气,坐在少女身旁,学着少女的模样托起毛茸茸的猴脑袋来,无奈道:“是啊,大王又打不过他们。”
说话间,呼呼的风声在身边起了一瞬,紧接着一只毛色翠绿的鹦鹉飞来,落地时也化作了少女模样,不过似乎修为有限,两侧鬓角,还贴着几片嫩黄的羽毛。
猴子见鹦鹉化作的少女来了,便高兴的跳起来,夸赞道:“盈盈,你的妖力好像比之前更强了。”
叫盈盈的少女伸手拽了拽猴子的耳朵,然后看着一旁边托腮苦恼的少女,道:“小阑,你就不要苦恼了,我们打不过他们,不惹就是了,他们现在出了山林作怪,去吃那些人类,就更不会欺负我们,岂不是更好?”
托腮的少女听了劝告,反而将一张娇嫩的脸揉的变了形状,闷声道:“可我是……”
“我知道。”盈盈过去伸手搭在少女的肩上,“你爹爹是这太行山里的妖王,他死后,长老们扶持你做妖王,所以你要担负起保护太行山治理太行山众妖的职责。”
“是!”
少女握紧拳头,面上立刻做出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来,可这表情刚刚摆出,却听一旁的盈盈又道:“可后来呢?扶持你的大长老呢?”
少女无语,猴子接话道:“嫌弃大王天资愚笨,教了大王十年之后心力交瘁,悄悄归隐不问林中事了。”
猴子话说了,少女的头低了几分,盈盈又道:“你们再想想二长老。”
说起二长老,猴子有些生气,叉腰道:“那老头儿嫌弃大王没出息,竟然叛变到了青蛇那里。”
少女的头又垂下了几分,盈盈口直心快,又道:“我们就剩下三长老了,可是三长老她……”
说着,盈盈一抬头似乎望见了什么,说话的语气忽然低了几分,变的磕磕绊绊起来。
少女以为盈盈不好意思说,低着脑袋大实话道:“三长老都老糊涂了,整日里就知道唠叨。”
说罢了,几个只觉得耳边一声怒吼,苍老且带着沙哑的声音将调门拔到了最高,冲着少女喊道:“乔阑!枉我老婆子尽心尽力辅佐你这个妖王多年,没想到你竟说我是老糊涂!你忘了老妖王刚死那年,是谁将你拉扯大?是谁带着你东躲西藏逃过危机?又是谁一直不离不弃,啊?你如今竟说我是老糊涂!我哪里糊涂?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亏我昨日里还藏了些好吃的给你,你竟这样说我!”
说到这里,那突然出现的老妇人歪着脖子想了半天,喃喃自语道:“哎,对了,昨天我把好吃的放到哪里了?是昨天放的,还是前天放的?放的是荔枝,还是枇杷?”说完,老妇扭头就要走,走了几步又疑惑道:“我方才出来是要干什么?我为什么会来这儿?”
“哎呀。”忽然之间老妇一拍大腿,“我得赶紧回去,隔壁坡上的花鹿,还等着我接生呢。”
说着,老妇脚下的步子迈的快了几分,匆匆朝着隔壁的山坡去了,留了三个在那里相视无语,片刻,猴子打破了寂静,朝着乔阑和盈盈问道:“隔壁山坡的花鹿不是前天就生了吗?”
机灵的盈盈将手指比在唇间,“嘘”了一声,悄悄道:“让她去吧,不然小阑又要挨上几个时辰的抱怨。”
猴子一听,赶紧捂住嘴巴,不住的点了点头。
待老妇走远了,猴子见乔阑有些灰心,便安慰道:“大王别气恼,其实支持我们这边的还是挺多的,后山上就有十几号呢。”
“十几号?”乔阑听了一时有些不大置信。
盈盈在一旁打击道:“后山那一窝小兔子,吹个风都能吓的跑回窝里,他们能干什么?”
说罢,盈盈挨着乔阑近了些,推心道:“其实眼下我们这样挺好的,若你真的很厉害,那青蛇他们也未必能放过你,就是看放任你也掀不起什么波浪,你才能活的自由自在。小阑,别多想了 ,这样挺好的。”
乔阑叹息一声道:“可是我爹爹在时,告诫过大家不要出山,说出了山,会引来祸患。”
“我们又没有出山,再说若是引来祸患,那也是青蛇他们,和我们没关系的。”
听着盈盈的安慰,乔阑顺手折下一棵草放进嘴里,自我埋怨道:“我爹爹在时这山里就很平静,他们没有一个逾越规矩的,可我爹爹一走,他们就不像样子了,这都怪我不好。”
“那能怎么办?”
盈盈腾空一变,重新化成鹦鹉。“若是找青蛇他们打架,我可不敢,你就是敢,你也差的远,所以小阑,还是就这样吧,不管他们了。”
“可我心里总隐隐的有些不安。”
“别胡思乱想了。”盈盈扑闪了两下翅膀,“我前天发现了一个好玩儿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吧。”
“真的吗?”
乔阑一听,顿时将愁绪抛到了脑后,一伸手将身旁的猴子抓起,腾空化作一道斑斓的流光,跟随着盈盈朝着林子的某一处赶去。
太行山山高雄伟,森林密布绵延不绝,其间流水云雾奇珍异草应有尽有。
盈盈发现的地方,是个低凹的山谷,流水汇聚到这里形成一个平静的水洼,似乎随着雨季到来,流水时多时少,冲刷的水洼周围满是细白的沙子,光着脚丫踩上去,沙子微微下陷,细腻的砂砾在脚面上轻轻流过,带着白日里太阳灼晒的余温,像是被自然亲昵的触摸。
戏耍的累了,乔阑脸上遮了一片梧桐的叶子躺在沙地上,迷迷糊糊刚要入睡,便听见耳边一道不甚友善的声音,带着庸俗至极的媚态娇声道:“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妖王大人呀。”
乔阑隔着叶子也能听出来这是谁,就算是对方化成了灰,乔阑也听的出来这就是那青蛇的相好,林子里一只骚气极重的花狐狸。这花狐狸仗着自己在青蛇的洞里睡过几次,性子傲慢的上了天,总是对着林子里的其他妖精指手画脚,尤其是看不起乔阑这个有名无实的妖王,仿佛青蛇没有将乔阑宰了吃肉,就是对这狐狸一件极其碍眼的事情,所以见了之后,大多时候都会夹枪带棒的讽刺上几句,其原因乔阑知道,不过是这狐狸以为那青蛇打心里喜欢的是她,所以醋意上脑,乱了方寸。
这定然是无妄之灾,乔阑心里清楚,青蛇一直以来都是个有野心的,当初爹爹在时它未能为非作歹,一来畏惧爹爹的实力,二来也感念爹爹的救命之恩。如今爹爹已经死了,那青蛇没了顾忌,便展露出了自己的野心,之后想来也是瞧着她实在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便念及一下恩情放她一马,但是乔阑知道,但凡她有一丁丁点儿能威胁到青蛇的地方,那他必然会杀了她以绝后患,这个道理明眼的妖精都能知道,只可惜这狐狸被情爱糊了脑子,分不清是非。
起初的时候乔阑气不过,也曾和这狐狸打过架,虽说这狐狸一直靠着美色上位,修为稀薄,可乔阑的妖力也上不得什么台面,两个人最后抱在一起抓头发拧耳朵,各自挂了狼狈相,也没能分出高低来,但是经此之后,那狐狸见了乔阑损上两句过过嘴瘾也就算了,再不敢轻易动手。同样,乔阑也不再撸起袖子和这狐狸打架,回顶几句,气势上做做交锋,也就是了,如今碰巧又遇见这狐狸,乔阑想着,怕是又少不了一顿嘴帐了。
听狐狸唤一声妖王大人,乔阑并没有从中听出任何任何一丁点儿尊敬的味道,话语之中,倒全都是浓浓的讽刺意味。
一伸手将脸上的梧桐叶子拿了下去,乔阑拿眼角扫了狐狸一眼,似是看了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学着林子里那只高傲的孔雀,轻蔑的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越不说话那狐狸反倒是毛了,气呼呼的扭着腰身冲到乔阑面前,质问道:“你什么态度!”
乔阑冷声呵呵一笑,将梧桐的叶子重新盖在了脸上,不想在此情此情这么好的地方,与这狐狸再打的披头散发。
阑珊:十五
平静的沙滩上忽起了一阵强大的威压,紧接着利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察觉到危险袭来利风扫过,乔阑就地一个翻滚爬起身来,虽然躲的及时,脸上的梧桐叶子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一旁水里的猴子和树上的盈盈见了,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乔阑也奇怪为何今日狐狸如此厉害,抬头一看,才发现那狐狸已经被吓的变回原形,夹着尾巴在那里瑟瑟发抖。
乔阑也愣住了,朝着狐狸身后看去,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似乎果真是一个人,那人通身不见一丝妖气,兰白的衣衫纤尘不染,青丝如瀑直垂到腰间, 眉目之中薄情淡然,手执宝剑杀气四溢,周遭的树木,都开始翻动着叶子微微弯了枝干。
乔阑脑子一空,愣神呆呆的看着,那人握着宝剑向前一步,走近了狐狸身旁,狐狸害怕极了,露出尖牙朝着那人咬去,却被对方剑尖一挑,抛出去了老远。
乔阑看着狐狸的肚皮分明是破了,鲜血洒出来溅到她的脸上,才让她恍然回神。
率先尖叫一声的是猴子,猴子吓的上窜下跳,奈何是在水里,越跳的欢腾脚下越是不稳,噗通一声倒在水中,险些将自己淹死。
紧接着喊逃命的是盈盈,跑的时候只顾看身后,一头撞在了树上,晃晃悠悠掉到地上,鬓上鹅黄的羽毛都被撞落了几根。
逃跑失败的两个看着忽然到来的人 ,猴子赶忙用爪子护着自己毛茸茸的脑袋,颤着声音朝乔阑报告道:“大王,是,是人类!我,我听说林子外面的人专门吃猴脑子,他们,他们将猴子锁起来,活着敲开脑子吃。”说着,猴子还一只手比划着放在自己脖子上,做出一副被捆的样子,然后自己将自己吓的两眼一翻,噗通一声又栽进了水里。
乔阑身体反应显然要快过脑子,飞身而起将猴子一把捞出,刚想逃跑却听盈盈哇的一声哭了,接着猴子的话道:“听闻外面的人不止吃猴子,他们还吃鹦鹉,据说都是拔光了毛油炸的,呜呜,太残忍了!”
那忽然到来的人似乎对他们这一番表现有些意外,便将目光放在了看似正常些的乔阑身上,乔阑一见对方把目标定向了她,忽觉得双腿一软,险些跪下,搜罗了脑海中无数恭敬的词语,想起年前一只飞过太行山的老鹰落在这里给他们讲过人间的故事,似乎人们口中极高的尊称,就是一声,“大人。”
“大,大,大人~”
乔阑将语气表现的极尽谄媚,边说边小心翼翼的向后退着,“我,我们不好吃的,您要是想吃东西,我,我,我们可以给您去摘点儿野果,或者采些蘑菇好不好?”
那人听了,未曾言语,仍旧执着剑向前走了一步,吓的乔阑腿一软跌在沙滩上,撇着嘴巴道:“我,我就是根破木头,烧火都不旺的,大人饶命啊!”
求罢了,乔阑见对方神色稍稍有些异样,但是脚下的步子却不曾停歇,手中的长剑剑尖所指的地方,隔了数寸,沙土都被划出一道蜿蜒的痕。
乔阑觉得求救无望,想要同那狐狸一样拼了性命的时候,却见对方身形一晃单膝跪在地上,手中的长剑插进沙土当中,支撑着身体大半儿的重量,似乎有些摇摇欲坠,又强忍着使自己清醒。
乔阑觉得奇怪,睁大眼睛朝那人看去,靠近了才发现对方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嘴唇隐隐发青,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额上的汗水形成一颗颗水珠顺着脸颊落下,那人见乔阑靠近了,眼神一冷,将手中的利剑握的更紧。
一见此番阵仗,乔阑吓的向后一跳,怀里的猴子从惊魂中回过神来,扯着乔阑的袖子道:“大,大王,我们快点逃命吧。”
乔阑点点头,唤一旁盈盈一声,抓着猴子便朝着别处飞快的跑了,可跑了几步,乔阑又停了下来,有些犹豫道:“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猴子劝道:“大王,他不受伤我们就跑不了了,据说靠近外围的山上,动物们都被人类捉住吃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将动物们关起来,养肥了再剥皮分筋,连血都要吸干,肠子都要掏出了煮了,很可怕的!”
“可……”乔阑犹豫一瞬,“我父亲在的时候,林子里有了误闯进来的人,都是会将他们送出去,再设障眼法堵住路口的。”
“今时不同往日,今时不同往日。”
盈盈飞过来连着感叹了两句,“老妖王在时,林子里什么风气?如今什么风气?我们自保都是不易,哪里还能管一个人类。”
乔阑点点头,觉得有些羞愧,可事实确实如此,便又向前跑了一段路,跑着跑着,还是停了下来,将猴子放在地上,叮嘱盈盈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就算是我法力低微,这件事情也不能不管。盈盈,你带小猴先走,我回去看一看,那人受了伤,如果放任不管,他定会被青蛇的那群喽啰吃了的。”
“可是大王……”猴子有些放心不下。
“小猴你放心,他眼下受了伤,我机灵一点,定然会没事的,再说了,这山林是我们的地盘,环境我比他熟悉,大不了我再找机会逃跑,你说是不是?”
“大王。”猴子泪眼汪汪唤一声,仍旧有些不情不愿。
“那,那你小心些。”盈盈似乎比猴子更了解乔阑的性子,只得叹一口气,十分慎重的叮嘱一句。
乔阑点点头,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水池边去了。
到了沙滩上,乔阑落地化做人形,发现那人盘膝坐在了原地,似乎是在打坐吐纳,静的察觉不到一呼一吸。
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靠近了,乔阑看着那人之前紧簇的眉心已然舒展开来,似乎面色也恢复了不少,剑眉之下一双眼睛轻轻阖着,长长的睫毛在橙红的余晖下,落下一弯美丽的扇影。
乔阑看了片刻,觉得这人生的果真好看,比起她在太行山里见过的所有的精怪妖类都要好看,干净的像是不染尘浊的雪,清冷高傲,难以触及。
“喂。”乔阑唤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便肃了肃嗓子道:“这太行山深处,不是你们人类该来的地方,不过妖精也有妖精的规矩,我如今送你出去,你以后莫要进来了,再进来,我,我,我可要吃人了。”
乔阑刚说完,便见那人蓦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似乎断绝了七情六欲,淡漠的像一汪冰泉,乔阑觉得心肝儿有些迫的慌,想要后退一步,却发现冰冷的长剑已经横上了她的脖子。
心道一声糟糕,乔阑冲着那人呵呵一笑,谄媚道:“大人,您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来捏住长剑,想要让它稍稍离自己的脖子远一些。
“方才那猴妖唤你大王,你是这太行山里的妖王?”
那人漠然开口,带着几分冷意。
“是,是吧。”乔阑承认的有些心虚。
“那我便要杀了你!”
“啊?”乔阑惊讶一瞬,见对方果然要下手,忙阻止道:“你凭,凭什么杀了我?”
“因为你们霍乱人间,杀的百姓妻离子散民不聊生!”
“我没有!”
乔阑反驳一句,“我从没有出过林子,人不是我杀的!”
“那便是你纵容手下杀的。”
“我,我的手下也就是方才那两个,你也看到了,更不可能是他们。”
握剑的男子眼波一动,冷声道:“你休要骗我!”
“我没有,绝对没有!”
边说着,林子里似乎有了什么动静,惊起了几只飞鸟从空中掠过,乔阑抬头看了一眼,伸出手指道:“我对着这几只鸟发誓!”
转眼,鸟儿从空中快速飞过,四散而去,林子里传来一阵拖沓声,夹带着女子哭泣的声音。
乔阑正侧着耳朵听,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后领被人一把抓住,然后极其不温柔的拎进了一旁半人高的草丛里,并被对方用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巴。
扒开草丛的缝隙,乔阑看向来人,哭的那个正是之前被身旁这位用剑挑飞的狐狸,此时正捂着流血的肚子,带着青蛇手下的一帮喽啰,朝着这边来了,看样子,是果真要吃了对方给狐狸出气。
那群妖到沙滩上看了看四下里无人,鼻子灵敏的又四处嗅了嗅,唾骂道:“这里可没有什么人味儿,只有猴子和那草包的味道。”边说着,那长了半尺长鼻子的猪妖被它鄙夷的表情衬托的更加丑陋。
听到野猪口中说一声草包,狐狸心头觉得尤为过瘾,甚至觉得腹部的伤都缓和了些许,讽刺道:“什么草包,人家那可是正统的妖王呢。”
野猪不屑的啐了一口,“妖王?她连青蛇的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说罢,那野猪又极其警惕的朝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什么异样,扭回头朝着狐狸道:“猪爷我近日忙的很,没功夫陪你玩儿,你们狐狸一族最爱说谎,你和那草包再斗气打架,也别扯上我们,若不是看在你陪过青蛇几次,猪爷就吃了你!”
狐狸一听,忙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方才真的有一个拿剑的人伤了我,当时乔阑那不要脸的妖精也在,还有跟着她的那只猴子!”
野猪低吼一声,冲着狐狸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怒声道:“你说那闯入的人格外厉害,一招就将你打伤,怎么这边不见那草包和猴子的尸体?”
“我…我…”
“我看分明就是你打不过那草包,想要利用我们几个给你出气!哼!近日风声比较紧,仙郡都管到这里来了,我和青蛇没空和你们在这里胡闹,再有下次,猪爷我就拔了你的皮!”气的唾沫横飞的说罢了,野猪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扭头便朝着林子里去了。
旁的和野猪一起来的几个显然要懂些风情,在狐狸的脸蛋儿或者腰上蹭了一把油水后,一个个才跟着离去,留了狐狸自己化做原形舔舐了一番肚子上的伤口后,哭哭唧唧的离开了。
阑珊:十六
乔阑看着小河滩上的一众妖精渐渐走远,捂在她嘴巴上的手才缓缓松开,乔阑扭过头去,见那人仍旧将剑横在她的脖子上,面色似乎又有些不好了,想必这一番屏着气息隐藏,耗费了不少心神。
那人见乔阑眼神变化,分明发现了他的虚弱,杀意刚起,却见乔阑将一根手指比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过了片刻,才小声的开口道:“他们当中有一个耳朵十分灵敏,你若方才说话,说不定就被他听到了。”
听了乔阑的话,那人眼神当中略有迟疑,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乔阑坚持道:“我父亲在时就是这样做的,误闯进来的,都会将人送出去,但你若贪图了这里的东西再次硬闯,那遭了害,也只能怪一个贪字了。”
那人看着乔阑,“这里到处都是青蛇安排的属下,你能将我送出去?”
“我在这林子里长大,对这里十分熟悉,总有办法的,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乔阑有些害怕的指了指那人手中的剑,“你该是人类中的修士吧,你的剑很锋利,我送你走可以,但是你不能伤害这林子里的其他妖精。”
那人垂眸沉思一瞬,冷声道:“这世上总是一报还一报,若你们没有做下恶事,报应也不会来到。”
乔阑心有不服,见对方冥顽不灵,从草丛里蹦起来道:“你这人,你!你!”当啷一声,伴着宝剑出鞘半寸,乔阑话语一转,回转了八度,放软声音问道:“我是说,你!你这人叫什么名字呀?”
剑气收敛,那人看着乔阑,四目相对凝视片刻,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一个妖精竟会有这般纯净如水的眸子,忙挪开目光放到剑上,应道:“我叫禹之。”
乔阑一见对方又将目光放在了剑上,心里一慌有些发怯,耳边的话只听了半成八分,磕磕绊绊道:“鱼鱼鱼……”
第一次听自己的名字被唤成这样,禹之闭上嘴巴,并不想纠正。乔阑回过神来,早已经忘了刚才对方说过什么,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鱼”字,便爽快的道:“那我唤你阿鱼好了。”说着又用手指着自己道:“我叫乔阑,是上古时候就有的一种阑杉乔木。”
禹之听闻阑杉一词,有些惊讶的望向乔阑,却见她解释道:“你们人类活的时间短,阑杉树又极少,你没有见过也不为怪。”
沉默一瞬,禹之并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打算朝着别的地方走走,乔阑跟在后面道:“这太行山里方圆千百里,树林又高又密,到处都是迷障,你走不出去的。”
禹之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乔阑,“你会帮我?”
乔阑点点头,“会,我是这里的妖王,总不能看无辜的人被吃了。”
“那好。”禹之应下,“你无需为我带路躲避其他妖怪,你只需要寻一个地方,护我十日周全,到时的我灵力恢复,自会离开。”
“可。”乔阑揉着脑袋,有些犹豫。
见乔阑犹豫,禹之不留情面问道:“你妖力低微,能斗的过巡查的妖么?”
乔阑摇摇头,“不能。”
禹之迈开步子,朝着乔阑靠近几步,居高临下诱导道:“既然你不能,那就按我说的办,到时若责罚到了,我护你这小妖一条性命。”
乔阑听了半懂不懂,只觉得这人看着相貌堂堂,竟还是个善于说大话的,不像她做妖的这般实诚,自己不行就是不行,遇见打不过的跑就是了,何必吹嘘一番惹人发笑呢。
再一想,乔阑觉得,以她的本事,莫说青蛇,就是他手底下的喽啰都不一定打的过,可若放任这人不管,内心里又觉得违背了爹爹留下来的规矩,再说这人生的好看,若是被那帮野蛮的妖给开膛破肚吃了,未免也有些太过于暴殄天物了。
思虑再三,乔阑决定将禹之藏在她夏日里常用来纳凉的,一处瀑布旁的小山洞里,那个小山洞外杂草丛生,入口小,里面却是十分宽敞,若不是有一次后山那群崇拜她的兔子中有一只掉了进去,她也不会英雄主义上脑钻那种地方。乔阑记得当时进去了,还尤为震惊了一番,那里面空气流畅,另一处出口临着瀑布,被一块凸起的巨石稍稍遮挡着,加上雨季珠帘般的水流断断续续的落下,在瀑布外很难看的出来。有时候乔阑惹了林子里的哪个妖精,或者被三长老连番念叨的时候,就会叫了猴子和盈盈到这里来“避难”,山洞里还藏了不少他们闲时存下来的耐放的山果,就算是在里面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至于被饿死渴死。
打定了主意,乔阑在前面悄悄带路,将禹之带去了那个山洞,安顿好了之后,乔阑又去自己住的地方收拾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来,来回折腾了好几次,终于在禹之忍受不下去,下了逐客令后,乔阑才踩着脚下的东西,叮叮当当的离开了。
安顿好禹之之后,乔阑又去找了猴子和盈盈,一猴一鸟儿见乔阑安然无恙,便也放下心来,几个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番,猴子一般无条件听从乔阑大王的主意,盈盈则觉得放任那人不管算了,他们几个妖力低微,根本就将他送不出去的,若惹了青蛇那帮残暴的妖,他们几个必然也没有好果子吃。
乔阑一向胆子不大,听盈盈这样一说,想起青蛇和野猪那帮妖曾经撕碎过几个不服管教的小妖精,那场面血腥至极残忍至极,让乔阑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直到青蛇开始出林子忙碌,才慢慢缓过神来,如此一想,乔阑也有些后怕。
犹犹豫豫,思想挣扎了整夜,第二天天刚擦亮,乔阑就悄悄跑去了禹之藏身的山洞,一进洞乔阑跳了几下,才发现昨天她摆弄的那些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禹之衣衫半褪,背靠着一处石壁打坐,乔阑观察他的气息模样,竟是比昨天好了太多。
瞪着眼睛,乔阑顺着禹之的脸往下看,看到对方只着中衣,领口处微微翻开露出的胸膛时,默默张开嘴巴怔在了那里。
“做妖的,都这般放荡么?”
冰冷的声音在洞内响起,禹之快速披上外袍朝着乔阑冷声道。
乔阑回过神来,听了禹之的话,忙解释道:“也不是,三师傅教过我利用美色,可我总学的不像,三师傅说我搔首弄姿的时候像猴子,后来便不再教我了,可是狐狸或者蛇族的女妖,她们却天生媚态,不用学也比我强。”说着,乔阑竟有些失落。
禹之听了,系着衣带的动作稍缓,看乔阑手里又拎着两个瓜来,语气放柔了些,道了声,“多谢了。”
乔阑放下手中的两个瓜,有些为难的朝着禹之道:“你,你也别谢我了,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说,我, 我送了你这两个瓜,就不来看你了。”
禹之眼神一动,唇角有些不屑的轻笑,“小妖精,怕了吧。”
乔阑眼神一暗,“我打不过他们。”
禹之转身踱向乔阑,细细看了她一眼,将眼光挪向别处,似是有所了然,问道:“你的爹爹,妖力可强?”
乔阑自豪道:“我爹爹是这林子里的妖王,他能护卫一方安稳,是这林子里最厉害的妖。”
禹之又道:“ 那你的爹爹,寿命可长?”
乔阑垂下脑袋,有些难过,“我爹爹只活了五百年,竟还不如一些妖力不如他的活的久。”
“你不知,上古阑杉的秘密?”
乔阑抬眸望向禹之,不解道:“什么秘密?”
禹之了然,轻笑一声,“你的先辈们将这个秘密守护的极好,竟是到了下一辈儿,连自己的子孙都不知晓了,不过既然先人有意,我又何必做那恶人,你若想知晓,到时自然会知晓。”
乔阑听的云里雾里,但联合过往种种,还有先辈们的事迹,也能推测出几分,便追着禹之问道:“阿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这么低微的妖力,是不是和阑杉的秘密有关?”
“无可奉告!”
禹之大袖一挥,转身坐在了一个石板处,来来回回开始擦拭自己手中的剑。
乔阑一看,赶紧去她收拾的那堆物件里,翻腾出一个掏了瓤的水瓢,跑到瀑布那头洗了洗,又接了一瓢清水捧到禹之面前,讨好道:“阿鱼阿鱼,你行行好,你若是知道就告诉我。”
禹之将剑放在一旁,看看乔阑手中的水,又看看面前亮晶晶的眼睛,反问道:“你果真想知道?”
乔阑点点头,伸手去拉禹之的手,见他下意识的躲了一下,还以为对方是嫌弃她手脏,忙将手上的水在自己衣衫上蹭了蹭,又去拉起来,将水递到禹之手中。
“阿鱼你喝,这里的山泉最甜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一并告诉我,我都去给你找,只要你告诉我。”
看着一双期盼的眼睛澄澈透亮,禹之入神了片刻,才垂下眼眸道:“我想喝茶。”
乔阑赶忙拍着胸脯,“我帮你采!”
说罢,又跑到已经收拾好的那堆东西里面,左右翻腾出一只竹编的篮子,快速的跑出了洞去。
看着慌慌张张跑走的背影,和重新乱成一团的山洞,禹之伸手捻起飘在水瓢里的一片叶子,心中鄙夷道,妖精就是妖精,就算做事乱七八糟,却还是一副勾人的模样。
阑珊:十七
近日,后山的一窝兔子们发现,它们一向懒洋洋的乔阑大王突然变的十分勤快,总是拎着个篮子山前山后的忙碌,不是去采茶叶,就是去摘野果,然后会警惕十足的钻进瀑布旁那个隐蔽的山洞里。
整个太行山林里的妖,都知晓后山的一窝兔子格外团结,而且十分听乔阑的话,眼下乔阑叮嘱几个兔子守好洞口周边,但凡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赶紧向她报告,几只兔子也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的趴在草丛里细细观察,然后看着乔阑一趟又一趟,十分狗腿的讨好着洞里的某人。
就如眼下,已经入了夏的天开始闷闷的有些热了,乔阑闭着嘴巴不敢言语,手中拿着一把芭蕉叶子的蒲扇,在为石壁前打坐的人讨好的扇着凉风。
其实禹之对于乔阑这般狗腿的作为并不见多么受用,可几次拒绝,对方便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接下来,就会加倍狗腿的讨好,甚至茶水捧到唇边了,乔阑恨不能替他咽了下去。
若是实在是受不住了,禹之便会指使着乔阑出去,可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回来,并且一边忙碌着,一边将他收拾好的洞里,第无数次的弄成一团乱。
禹之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阑杉的记载,所以对于乔阑祖先隐藏的这个秘密,心有理解,这些日子以来,禹之闭口不说,是不想破坏他人一片苦心,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这般无奈的承受着别人的软磨硬泡。
若是在仙郡的时候,他禹之但凡遇见个稍有烦躁的年轻人,便会一张结界将人阻在外头,可是眼下这是在太行山里,他又身中蛇毒,若下了结界,无非就是告诉林子里的妖他在这里,如若那样,情况便十分不妙了。
身旁扇着的风忽大忽小,此时微微的,甚至有些察觉不到了,禹之睁开眼睛,侧过脸向身旁看去,却见坐在石头上为他扇风的乔阑,已经闭着眼睛垂下了脑袋,呼吸匀整沉静,分明是要睡着了。
啪嗒一声,蒲扇掉在了地上,乔阑惊的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睡着了,赶忙捡起蒲扇,双手拿着使劲朝着禹之扇了两下,仿佛越用力扇,便能补回方才打盹儿露掉的几下。
禹之一个吐纳轮回还未结束,忽的一阵风动将他垂在肩头的发丝一下子搅上了面庞,在眼前织成一片毫无章法的网。禹之胸口起伏,长出了一口气,便见乔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正扑上来用手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弄下来。
细细的有些微凉的手指触碰在脸上,让禹之想拂袖打开的动作一停,感觉胸膛有什么东西轻轻搔过,直钻进了心房。
乔阑慌乱的伸手扒拉,抬手之间一时没了方寸,不时触碰到禹之的脸,在见他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扫过指尖的时候,乔阑觉得神经一痒,触电般缩了回来,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让她一颗心砰砰直跳,满脸羞愧,霎时脸颊便灼了起来。
愣神一瞬,禹之收回目光,不禁再一次感叹,妖族女子果然本性放荡,随时随地都在想着用美色勾人魂魄。
乔阑也在心中感慨,传言中说外面的人类无恶不作,可以吃尽全天下的东西,面前这阿鱼看上去清雅淡然,总能让她心头砰砰乱跳,乔阑觉得,这可能是天性使然,就像老鼠遇见猫,虫子遇见鸟儿,本性里能生出些自己不能自控的东西来。
这两个各怀心思静了一瞬,禹之率先开口,似乎稍稍有些记恨乔阑方才的引诱,便冷声道:“阑珊木的秘密我告诉你,你以后,不必再对我这般殷勤了。”
乔阑一听,觉得辛苦多日终于有了回报,便忙不迭的点着头答应,生怕哪一处风吹草动干扰片刻,阿鱼再换了想法。
“阑杉,是上古天地初开的时候,用来支撑山脉的一棵神木,随着山川日月变换,吸收天地灵气,便逐渐生出了自己的灵识。古书上有过记载,从古之今,大山大川之间有阑杉所在,必能保一方太平,可随着时间流转,阑杉后代子孙的能力逐渐减弱,能统领一方妖物已是不易。”
乔阑听到这里,点点头,“我爹爹当年就能威震这整个太行山里的妖。”说着,又望向禹之道:“那秘密呢?爹爹从没有告诉过我任何秘密。”
禹之撇了乔阑一眼,“阑杉后代的修为就算极不成器哪怕是个草包,其原身作为上古神木,还是会隐藏着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
“强大的力量?”
乔阑听了,暗暗运了一番自己的妖力,还是觉得稀薄异常三三两两。
禹之沉凝一瞬,语气变的格外郑重。“你父亲所不愿告知你的秘密,就是他寿命短暂,你灵力低微的原因所在。”
乔阑细想片刻,心头一片茫然,“阿,阿鱼,你说明白点儿。”
禹之垂下眼眸,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了几下,才叹一口气道:“阑杉木燃其自身,便会产生极其强大的妖力。”
燃其自身!
乔阑心头一惊,念及过往种种,才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爹爹御火之术那般好却不肯教我。怪不得我偷偷学了之后,每一次操控便觉得疼痛难忍,爹爹当初只说是我不适合御火,原来,他是不想,不想……”
“他不想让你学会之后,过早的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乔阑念想起爹爹,心头难过,想起爹爹说过的,说阑杉一族一代又一代已经为这天地间牺牲了太多,他即希望她可以继承阑珊的使命,又不希望她有所作为,只想让她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妖精一样,无忧无虑,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心头突然之间被巨大的悲伤侵袭,乔阑觉得自己此时思绪乱到翻江倒海,脚下的步子错乱的挪了几下,踩到了之前为了讨好禹之放在那里的茶碗之后,才清醒过来,不知该说什么,只慌忙道歉道:“对,对不起。我,我……你……”
察觉到自己语无伦次,乔阑闭上嘴巴,望向禹之时,见他第一次颇有耐心的想要听她说话,她却喉中一哽,不想再言说任何了。
身形一闪,乔阑化作一道流光出了洞口,此时此刻她只想去问问三师傅是不是这样?为何三师傅宁肯多次骂她笨,也舍不得告知她这个秘密?为什么林子里年长些的妖,都不知她这个秘密?
回到自己的洞中,乔阑见三师傅又在收拾包袱,似乎又要去给后山那只上个月就已经生产了的麋鹿接生,看到乔阑回来,首先便绷着脸,骂了一声,“臭丫头,整天就知道出去疯!”
乔阑走到三师傅面前,这次再没有“嫌弃”三师傅的唠叨,只开口,有些难过的唤了声,“三师傅。”
三师傅听到乔阑这么唤她,收拾着包袱的手一顿,抬眸望向了乔阑。
“你知不知道,我爹爹瞒着我的秘密?”
三师傅难得没犯糊涂,回忆了一番,尴尬的道:“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你教我时总怪我笨,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件事情。”
被乔阑这样一问,三师傅还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那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这和你笨有什么关系?”
“我……”乔阑知晓长辈们是为她好,可还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三师傅,我还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叹了一口气,三师傅觉得事情追问到了这个份儿上,说了也就说了,于是几步到洞外看了看没有旁的妖,便到乔阑耳边,悄声道:“我当年,实打实看见过你爹爹和林子一个女妖精关系不清不楚。”
“……”
乔阑愣神了一瞬,没想到还能听到这般多彩的消息,那主人公还是自己的爹爹,于是脸颊一红,忙摆摆手道:“不,不是这个。”
三师傅一惊,“那还有哪个?你爹爹为人作风正气,也就那一次喝多了酒犯了错误,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女妖精?”
“不不不!”乔阑忙解释道:“不是说这件事情。”
三师傅听了茫然的摇摇头,“那其它方面有什么隐疾,我便不知道了,毕竟你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没有爱慕我。”说罢了,竟是一面失落的样子,又开始收拾起了包袱,念念叨叨的说起了那麋鹿生孩子的事情。
乔阑见三师傅果然真不知晓,便悻悻出了洞口,琢磨了半天,想着连三师傅都不知道的事情,那林子里一些年轻些的妖精必然更不知道,年长些的几位师傅当中,大师傅已经归隐山中,乔阑也不知晓他到底去了哪里,而二师父投靠了青蛇,不知是不是沾染了青蛇的性子,现在凶的很,见了乔阑都恨不能要吃了她,这些年来要不是她处处躲着,凡事也不出风头,乔阑觉得自己说不定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为了弄清楚事实,乔阑还是决定去寻二师父问上一问,到时候她好声好气同他说话,相信二师父也是会告诉她的,毕竟小的时候,二师父也曾抱过她。
找了几个林子里的小妖问了问,那几个消息灵通的都告诉乔阑,二师父和青蛇他们一起出了林子,说是到太行山外去了,乔阑心中焦急,觉得自己有些等不及二师父回来,所以决定出去找一找。
拿了个包袱收拾一番,乔阑觉得自己囊中羞涩,实在是没有什么玉石宝器或者值钱的东西可拿,所以干脆空着手,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妖到人间自有路。
走了一段路,乔阑又想起了自己应过阿鱼的,说护他十日周全,如今期限未到,她不辞而别也有些不好,所以又折回步子,朝着山洞那处去了。
阑珊:十八
到了瀑布旁的山洞口,乔阑像以前一样唤了一声,知晓对方不会应答,便直接进去,却发现洞中已经空空如也,地上她搬过来的瓶瓶罐罐,也已经重新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而一直放在石台旁的那把剑,此时也随着主人一同离去,不知踪迹。
乔阑站在洞中,想想近日来与禹之相处的种种,不免也有些失落,其实她知道他是一个外冷心软的人,他也会一边打坐,一边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山前山后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如今一个人突然之间一声不吭走了,这让乔阑编排好的一肚子离别话语烂在腹中,无处说道。
不过失落归失落,这种情绪在乔阑心头盘旋了片刻便慢慢淡了下去,心中只遗憾,今后的日子怕是再见不到像阿鱼那样好看的了。想到这里,乔阑不自觉有些红了脸颊,想着幸亏盈盈没在这里,若盈盈看到她这样,必定是会嘲笑她思春的。
自我羞愧了片刻,乔阑四下里看了看周围,莫说盈盈,就算是后山那几只爱打洞的兔子,都没见着影子。乔阑放下心来,坐到禹之常打坐的石头上,闭上眼睛想了想禹之的样子,自言自语道;“以后成亲,就找阿鱼这样的夫君,只是希望脾气再温和些就更好了。”
边嘟囔着,乔阑脑海里便不停的出现禹之的身影,本来还有些为他担忧,可细一想他该是个稳妥的人,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便也证明他的伤已经大好,他有着离开这里的本事。
不多挂念,乔阑做正身子吐纳了一个来回,想起禹之所说的话,便抬起手,犹豫片刻,学着爹爹御火的样子,开始动用御火术。
起初的时候,乔阑只觉得周身有些灼的慌,稍稍坚持片刻,掌心的火焰便会带着钻心的疼袭向全身,乔阑痛的低呼一声,赶紧收手,心下里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她御火的方法有些不对。
不过还好,乔阑记得二师父也是可以御火的,只不过是因为爹爹的御火之术无人能及,二师父才极少在众妖面前御火,此次她去找二师父,就算是二师父不知晓阑杉的秘密,她也可以向二师父请教一下御火的本领。
稍稍缓了几息,待火焰灼过的疼痛感退下去,乔阑才起身出了山洞。
片刻,瀑布旁的翠竹林子,兰白的衣衫一闪而过,飘然远去。
连说带求,半路还碰见狐狸打了一架,乔阑才突破青蛇在林中设下的层层关卡,朝着林子外面去了。
乔阑记得小的时候,其实爹爹是不允许林中的妖私自出去的,怕破了与人类相处的界限,可自打青蛇在这太行山里掌了实权,之前的规矩便被统统抛在了脑后 ,乔阑觉得她此次速去速回,只找二长老问明事情原由,绝不多做逗留,其实也不算是坏了爹爹的规矩,再者说了,乔阑安慰自己,她此番去只是想确认阑杉的秘密,和她的御火术是否正确。若她讨得了二长老欢心,教她使用真正的御火术而自身不被灼的疼,那她说不定就会变的十分强大,若她变的强大,她就可以保护更多的动物,这样一来,也是为了这个林子好。
顺着山路出了林子,看着周围的树木逐渐的不那么粗壮茂密了,山里的动物也少了许多,乔阑知晓,离人类的村子已经不远了。那只飞出过很远的老鹰曾经和乔阑说过,出了林子是不能随意动用妖力的,若是被人类发现是妖,就会被抓起来活活烧死。乔阑为了安全起见,隔了老远便开始拄着棍子走,那只鹰还说过,说人类里的男子分明是喜欢妖精美貌的,可往往美貌的妖精,也是得不了好下场,于是乔阑慎之又慎,又将自己的脸上涂了灰。方才在山路上碰见个砍柴的樵夫,乔阑冲着那樵夫嘿嘿一笑,黑脸衬着白牙,险些将那樵夫吓的魂飞天外,后来那樵夫缓过来才问乔阑,是不是村子里闹了妖,出来逃难的。
乔阑点点头,想着其实不仅是她和猴子盈盈这样的妖恐惧人,怕是人类当中那些弱小的,也会怕妖,尤其是青蛇手下的那一大帮,莫说人怕他们,就是林子里的妖见了,也是极其害怕的。方才乔阑听那樵夫说附近的村子里闹妖,便想着定然就是青蛇那帮家伙,又出来祸害百姓吃人放火了。
那砍柴的老头儿不过六十来岁,乔阑活了大几百年,但见那樵夫长的老,便也甜甜的唤了声爷爷,又打听了一番附近哪个村子里闹妖闹的最凶。
那花白头发的樵夫伸手冲着梧桐镇的方向指了指,说那里最凶,罢了又千叮咛万嘱托乔阑千万不要去,他是家中有孩子等着吃饭,无奈了才出来砍柴挣钱,若是没有天大的事情,可是千万不能去梧桐镇的。
乔阑点点头,谢过那樵夫好意,便将手中拄了大半天的棍子放到那樵夫的担子上,自己快速朝着梧桐镇跑去了。
梧桐镇本是太行山脚及不起眼的一个小镇,不过河流山川的走势到这里做了停顿,山水相互,也形成了一处风水极佳的灵秀之地。
乔阑到了梧桐镇上,见镇子里空空荡荡,到处都有房屋的断壁残垣,有的人家从紧闭的门里悄悄开出一道缝隙,看见乔阑只一个人,似是才松下一口气。乔阑同样战战兢兢,因为她听闻人类的一些修士,譬如阿鱼那样的,修为也是十分了得,她自己孤身一个,若是遇到了捉妖的修士,下场必定也是惨极了。
小心翼翼的穿过整个梧桐镇,乔阑在梧桐镇东头儿的一座小石桥上,遇见了个跛脚乞讨的人,十分和气的问了问才知晓,原来妖怪出来害人,大部分是在晚上,具体的日子并不能确定,就如那六月里说来就来的暴雨,让人们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往往人一开了话头儿,心底的防线就容易卸下,那跛脚乞丐见乔阑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和善,平日里也极少有人这样恭敬的朝他说话,便敞开心扉多说了几句。那乞丐告诉乔阑,之所以妖怪们近日连连祸害梧桐镇,是因为第一次闹妖的时候,村民们合起伙来在村子里设了埋伏,妖怪来的时候点燃了埋在周围的松油,烧死了一两只残暴的妖怪,本以为是一次得了胜利的战斗,不曾想却是埋下了大患。
山林里的妖怪们血腥残暴,一见自己的同类死在梧桐镇,便将这一笔账记在了心里,若不是镇子上神仙庙里的仙人显了几次灵,怕是整个梧桐镇的人,都已经被妖怪吃光了。
乔阑一听神仙显灵,吓的心头一个激灵,忙想着寻个地方躲起来,那乞丐看出乔阑害怕,以为她是在恐惧妖怪,便十分热情的邀她到自己的住处去。乔阑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赶紧谢过那乞丐,帮他拿起身旁的一只破碗,朝着乞丐的住处去了。
到了地方,乔阑四下里望了望,觉得这乞丐的住处虽然乱了些,也是不错的,最起码墙不漏风,屋不漏雨,比她之前看到的那些民宅,也不差到哪里去。
乞丐见乔阑四下观察,便解释道:“这里啊!本不是我的家,镇子里闹妖闹的厉害,有几家条件好的,或者胆子小的,都举家搬迁到了别处,留下这空房子,就便宜了我们叫花子喽!”
“我们?”
乔阑心头疑惑,莫不是她也像是个叫花子,这个疑惑刚刚起了,便听的屋里有快速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稚气的小女孩儿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病气,朝着乞丐连着唤了几声,“爷爷,爷爷!”
乞丐笑呵呵的应了一声,指着那小女孩儿对乔阑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女阿福,前些日子被妖怪吃人吓到了,生了病,一直不见好。”
小女孩儿过来,看见阿福,怯生生的躲在乞丐后面,懂事的朝着阿福唤了声,“姐姐好。”
乔阑嘿嘿笑了几声,自己竟有些害羞了,朝着乞丐问道:“这里,这里就你们两个吗?”
“唉。”那乞丐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风干的馍递给身边的孙女阿福,抹了一把眼角流出的泪水,声音苍凉的道:“年前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家五口,阿福的爹爹是这附近村子里的猎户,一家人日子过的虽不富裕,也平安喜乐,可那一夜我们所在的村子里闹了妖怪,阿福的爹娘和弟弟都被妖怪给吃了,那时我这个跛脚的老头子和阿福在地窖里整理过冬的白菜,才逃过一劫。”
乔阑心头有些难过,想想方才镇子上房门紧闭的人们,不解的问道:“那这里其他的人,明知道闹妖,为什么没有逃走呢?”
乞丐摇摇头,摊开一张满是裂痕的手,无奈道:“能逃到哪里去?谁都不知道下一个闹妖的地方会是哪里!我和阿福,还有这镇子上的好几户都是从别的村子里逃过来的,但这世道不知怎么了,闹妖的地方越来越多,人们民不聊生,不知该逃向何处呀!”
“那……那……”乔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该怎样才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说起妖怪来,乞丐念及死去的家人,愤愤不平的指着天道:“依老头子看呀!那帮吃人的妖怪,迟早是要遭天谴的!”
阑珊:十九
阿福是个很乖的孩子,喜欢追在乔阑身后一声声的唤姐姐,乔阑觉得阿福就像是太行山后山那一群可爱的兔子,纯真善良,总是小心翼翼的顾及着别人的感受。
乔阑生在太行山中,熟知各类药草的属性,阿福的病适合用什么样子的草药,乔阑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个数。
快入夜的时候,乔阑向老乞丐和阿福谎称出去上茅房,实则趁着夜色掩映,化作一道流光去到山里给阿福寻找药草。在山中反反复复寻找的时候,乔阑脑子里也在不停的胡思乱想,她从不明白青蛇那帮妖为何如此野心勃勃,难道人和妖和平共处不好吗?难不成诺大的太行山已经满足不了它们的口腹之欲了么?还是青蛇从不甘心统治一个小小的太行山,它的野心让它想要得到的更多?乔阑突然念想起了爹爹说过的话,爹爹说过其实人也好妖也好,心底的贪欲,永远是一种难以遏制难以填满的东西。
不知怎的,乔阑边采着药草,脑海里忽然又想起了阿鱼的身影,也不知他离开山洞后去了哪里?有没有顺利的离开太行山?也不知以后他们两个还能不能再相见?她今后,还能不能看到像阿鱼那样好看的脸?
带着露水的药草在手中握了一把,乔阑在草丛中站起身来,正打算快速的返回他们居住的院子,一扭头,竟发现梧桐镇的方向已经红彤彤的火光一片,侧着耳朵细听,似乎还能听到其中隐约的咆哮声,尖叫声和哭嚎声。
乔阑意识到不好,望着梧桐镇的方向,察觉到那里果然有着十分浓重的妖气,甚至乔阑还丛中察觉到了一股青蛇独有的冰冷的腥气。
想起那热心肠的老乞丐和懂事乖巧的阿福,乔阑顾不得其他,丢下药草便朝着梧桐镇的方向去了。
熊熊的火光蔓延到了天际,似乎这火是人类燃起,炭火当中还有几只面目狰狞的小妖尸体,大火抵御了一部分妖的进攻,却也损坏了人们的房屋田地。
反应过来,乔阑赶忙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阿福所在的院子里去了,离的愈发近了,乔阑的脚步稍稍顿下了些许,因为她确实已经察觉到了她一直以来十分畏惧的,代替她统治了整个太行山的大妖,青蛇的味道。
乔阑念起爹爹还在的时候,她和青蛇曾经在一起跟着几位师傅学习过,青蛇不管学什么都要比她学的快学的好,乔阑那时觉得青蛇各处都好,还向爹爹说过,若是她到大了仍旧妖力不济,那就让青蛇做了这个林子的妖王,也能保得大家无恙。乔阑记得那时候爹爹是摇头的,他只说青蛇不适合,青蛇的野心,连他都猜不通透。
那时侯,乔阑只觉得爹爹庸人自扰,谁知爹爹一去,青蛇就以极快的速度在众妖之中奠定了自己的位置。乔阑知道自己平庸,便觉得青蛇这样做也没什么,可当青蛇开始吃了太行山第一个不听他命令的妖之后,一切都开始变了,众妖开始变的惶恐,似乎整个林子里也再没有了什么规矩可言,反倒是只要惹过青蛇一伙,那么必定落不了好下场。
青蛇并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对付乔阑,似乎她这草包妖王在他眼里,并不觉得有多少威胁,后来当乔阑觉得青蛇做的过分了,被妖王的责任感驱使,去向青蛇讨说法的时候,青蛇当着她的面活生生吞了一个武逆他的下属后,乔阑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彻底知晓自己与对方实力悬殊,根本无法抗衡。
算起来,后来乔阑在林子里做的最露脸的事情,也就是和青蛇的露水相好狐狸,打过一场披头散发连抓带咬平分秋色的战役了。平日里的时候,乔阑但凡听闻青蛇在哪里,必定都是绕着走的,如今若是要正面碰上青蛇,心头难免有些胆怯,但想一想之前还怯生生唤她姐姐的阿福,乔阑思虑一瞬,还是朝着阿福所在的院子里去了。
越过墙头直接进去,乔阑发现屋内起了熊熊的大火,白日里那热心肠带乔阑回家的老乞丐,已经了无声息的躺在院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用爪子剖开了肚腹,五脏六腑被拉扯出一地,死的极其凄惨。
乔阑心有惋惜,几步过去看了看,见那老乞丐大睁着眼睛,瞳孔已经涣散无光,却仍旧保持着死前巨大的恐惧,乔阑记起爹爹说过,这世间的人若是死不瞑目,便难以入黄泉渡轮回,长长久久的徘徊在黄泉河畔,忍受着刀刮火灼般的苦楚。
伸出手轻轻的抚在老乞丐的眼睛上,体力妖力稍动,乔阑为他缓缓合上眼睛后,不由的心头沉重,叹了口气,然后快速站起身来,四下里寻找阿福的身影。
看着房屋里燃烧着的熊熊大火,乔阑心头担心阿福是不是已经烧死在了火里,正犹豫要不要冲进去看上一看的时候,却猛然听的后墙那边传来一声稚嫩且惊恐的尖叫声,那声音乔阑听在耳边,正是阿福无疑。
快速的,翻身出了墙外,乔阑倒吸一口凉气,见一只长着利爪的妖,正流着满口的唾液,扑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阿福。
见此情景,乔阑大喝一声,“住手!”忙捡起一旁的棍子,朝着那利爪的妖物打去。
猛然挨了一记打,那妖物怒吼一声看向乔阑,乔阑趁此机会已经纵身越过妖物,护在了阿福身前。
阿福抬头见了乔阑,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乔阑盯着眼前的妖物,之所以这利爪的东西被称之为“物”,是因为这是青蛇那帮妖培养出来的,一些被用妖力强行催化的凶猛动物,这些动物并不曾经过修行,灵识未开,只如一般圈养的猛兽一般,听的懂施法者简单的命令。
面对乔阑,似乎那妖物察觉出来乔阑身上没有人类的味道,一直十分警惕的,低声嘶吼着盯着她,跃跃欲试着不敢向前,再嗅一嗅乔阑身后阿福的味道,又目光贪婪不舍得离去。
其实此时此刻乔阑也有些犹豫,因为从种族上来讲,毕竟她和这妖物都是太行山中衍生出来的,血脉上更近一些,可若放任这妖物将阿福吃掉,乔阑也是万万做不到的,若那样的话,即使不是她吃了阿福,那她也与杀了阿福的凶手没有什么不同。
突然之间,乔阑心头的警铃大作,一股冰凉的血腥气息,慢慢包裹了她的全身,与此同时,那利爪的妖物似乎受到了什么命令,长着血盆大口嘶吼一声,朝着乔阑身后的阿福扑了过去。
乔阑心头一紧,此时此刻也没有犹豫其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就是不再管什么妖什么人,保护身后的阿福,就是她眼下要做的唯一事情!
将妖力凝结在手中的长棍之上,乔阑自知她的实力虽然不济,那也是同青蛇之类的相比,若是收拾眼前这个头脑简单的粗暴妖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长棍在乔阑手中发出一抹流光,飞舞起来如一道流星坠落银河,就在那妖物飞扑而起的时候,乔阑一跃向前迎了上去,长棍带着凌厉的势头,直插向那妖物满是尖牙的大口!
极其惨烈的一声嘶吼响起,那妖物轰然坠地,喉中插着长长的棍子,鲜血淋漓抽搐了几下之后,双腿一瞪,没了动静。
乔阑心头砰砰直跳,愣神看了那妖物片刻,回过神来想要将阿福拥进怀里,一扭头却发现阿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的身后,可嘤嘤的极其压抑的哭声,还留在耳际。
“呵呵呵!”一阵尖锐中带着些嘶哑的冷笑声起了,听的乔阑浑身一颤,心道遭了。
“妖王大人,你可要认清,你是人是妖?”
乔阑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那十字的路口,不知何时已经盘起一只粗壮的大蛇,那蛇的体型似乎已经大到了极致,身上的鳞片泛着墨绿的光芒,随着身体的蠕动微微抖动,竟是比一层钢铁盔甲还要厚重,最令人诧异的,是那蛇的头上已有了两个圆滚滚的凸起,远远看去有些像蛟龙的犄角,乔阑心头震惊,这青蛇莫不是,已经有了化蛟的迹象!
阿福被青蛇盘在尾尖,本来被如此庞大的一条蛇抓住已是恐惧到了极点,再加上青蛇口吐人言,更是直接将阿福一个本就病弱的孩子,吓的直接晕了过去。
乔阑抬头看着,青蛇依旧还是青蛇,依着青蛇的妖法修为,几百年前便已经可以化作人形,可是青蛇似乎对人类或者仙家的面貌尤为厌恶,一直以来都以本体的面貌出现在众妖和世人面前,只是乔阑爹爹在的时候,青蛇会将自己收敛成小树粗细,不像现在,张狂的毫无顾忌,只恨不得以一己之力,便可翻了天地。
阑珊:二十
青蛇唤乔阑一声“妖王大人”,语气与狐狸的讽刺不同,不过是轻描淡写,极其不屑的一个称谓。乔阑看着突然到来的青蛇,本想笑上一笑说几句好听的话缓解一些当下气氛,可看到青蛇尾巴上卷着的阿福时,乔阑只觉得面部僵硬,笑一笑只会滑稽无比。
“青,青蛇,你能不能,放过那孩子?”乔阑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到最柔和,用自认为最友好的语气,朝着青蛇说道。
“放过她?”青蛇冷嗤一声,“凭什么?”
“因为,因为你不能滥杀无辜!”
“无辜?”青蛇声音嘶哑,狂笑的时候又带了一丝尖锐的阴柔之气,“我们不杀人,难道就只能等着被人所杀?”
乔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低声道:“我们回山里不好么?”
“你这个懦夫!”
伴着一股冰凉的腥气,青蛇巨大的脑袋徒然到了乔阑面前,猩红的信子触碰到乔阑的脸,颊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多年以来我留你性命,不过是看那老头子对我有收留之恩,没想到像你这种草包,也来坏我的好事!你胆小懦弱心慈手软,那老头子将妖族交到你手里,简直就是瞎了眼!这世间,只有我青蛇可以做那万妖之王,我不仅要整个太行山,我还要统领整个人界!假以时日,我便会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同北海幽罗甚至仙郡抗衡!而你,你什么都做不得!你就是个废物!”
乔阑后退一步,愧疚的难以抬头,方才昏过去的阿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看见乔阑,虚弱的声音唤道:“姐姐,救我。”
乔阑看着阿福,想着阿福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啊,她和她的爷爷,在不久前还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十分友好,若这世间的人该死,那也该是作恶多端丧尽天良的人们,而不是善良的老弱百姓。
“青蛇,我要救她!”
乔阑抬起头,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是心底对于青蛇的恐惧,更多被心底涌起的责任感所掩盖。
“你确定?”青蛇瞳孔凝成一条直线,似乎乔阑的决定,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确定。”
乔阑点点头,向前了一步,不在乎脸上青蛇方才划出的伤口还在往外浸着丝丝鲜血。
“哈哈哈!”
青蛇仰天大笑,嘶吼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你拿什么来和我抗衡!”
乔阑估量一下自身实力,心头一横,忍着疼痛在掌心打出一道火焰,朝着青蛇诓骗道:“我爹爹的御火术你不是没有见识过,往日里我不用,不过是没有练到火候,如今我既然敢面对你,就有足以和你抗衡的实力!”
青蛇素来谨慎,也从未听闻林子的小妖们说过乔阑使用御火术的事情,况且乔阑本人平素胆小平庸,如今突然之间敢于正面挑衅他,这让青蛇一瞬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掌心的火焰灼的乔阑疼痛不堪,后背都已经起了津津的一层汗,为了不露马脚,乔阑面色淡然,朝着青蛇虚头巴脑的打出一记火焰之后,趁着青蛇躲闪之际,朝着他的尾巴扑了过去。
乔阑知晓自己这么做无异于孤注一掷,因为以她的实力,必定打不过青蛇,几招过去必然露出破绽,唯一救阿福的可能就是趁青蛇不注意将阿福抢夺过来,然后走一步说一步,寻机会逃走,可这一下若救不下阿福,那么她算是彻底惹怒了青蛇,到时候青蛇恼怒,便会将她一口吃掉,骨头渣滓都不会剩下。
心头思绪千万,乔阑看准空挡,趁着青蛇躲闪之际飞快的冲了过去,幼小的阿福求生心切,也在拼命的挣扎着,小手伸出来不停的挥舞。乔阑靠近了,一只手极快的打出一缕掌心焰打在青蛇的尾巴上,青蛇躲闪时吃痛,下意识的松动了尾巴,这让乔阑抓住机会,抱住阿福滚落在了一旁。
不顾后背落地时擦破的伤口,乔阑如平日里拎着猴子一样,拎起阿福胡乱的选了一条路便要逃跑。
没跑几步乔阑便觉得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极快的朝着她们来了。
青蛇意识到上当,心头对于乔阑存留的最后一丝忍耐到了尽头,长尾一甩掀起屋顶的瓦砾,如一阵狂风卷雨,袭向了乔阑和阿福。
愈发近了,乔阑觉得背后和头顶的瓦砾变成了一把把削皮刮骨的刀子,纵使她已经尽了全力逃跑,可仍旧觉得,离死亡仅剩一步之遥。
碎裂的瓦砾落地了,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乔阑虽然已经尽量在躲闪着,可是仍旧觉得背后开始火辣辣的,似乎鲜血已经染湿了衣衫。乔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因为她察觉出青蛇已经追了过来,若她稍稍有丝毫停滞,那么被青蛇抓住,她和阿福,连个全尸都难以存留。
鼻息间青蛇冰冷的腥气越来越重,乔阑却觉得眼前的路愈发模糊,神思稍一松动,只觉得青蛇巨大的尾巴已经卷到了她的腰上,心头慌乱之间,乔阑一松手将阿福抛了出去,心想着是生是死,便是要看阿福的造化了。
腰间青蛇坚硬的鳞片边缘已经切进了乔阑的皮肤,乔阑痛的两眼冒了泪花,拼命挣扎也只觉得腰间的蛇尾越卷越紧,青蛇冰凉尖锐的獠牙,似乎就要咬向她的颈间!
“救,救命……”
乔阑觉得呼吸越来越紧,逃生无望,只无奈的心下茫然的呼救一声。
紧接着下一刹,乔阑只听得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吼响起,卷着她的青蛇身体剧烈的颤抖了几下,将她甩到一旁,而后青蛇似乎如临大敌,惊异中又带着十足的警惕道:“竟然是你!”
来人音色不见高起,平静淡漠的道:“收起你的小伎俩,我已经上过一回当,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乔阑听这声音如空谷幽泉沉静悦耳 ,十分熟悉,抬起头一看,却见火光隐隐处,一人迎风而立,兰白的衣衫伴着墨色的长发微微吹起,锋利的长剑紧握手中,目光望向乔阑这边,眉心簇起几道漂亮的弧度。
“阿,阿鱼。”乔阑刚刚认出来人,呆呆的唤了一声,却觉的耳边风声忽疾,青蛇似乎孤注一掷,朝着她冲了过来。
乔阑慌忙后退几步,退到墙壁处退无可退后,忽觉得一只手轻轻扶上了她的腰身,将她拥进怀里,带离原地。
与此同时,方才猛然攻击乔阑的青蛇见势收手,趁着禹之分神救人之际,一闪而过,逃了个了无影踪。
乔阑觉得霎时坠入了一场梦境一般,呆呆的看着身前的人,只觉得眼前一双眸子如淬了这世上最毒的阿芙蓉,一瞬间,便勾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似乎是察觉到乔阑的目光有些灼人,禹之将揽在她腰间的手收回背在身后,轻轻握了握拳,望向了青蛇逃离的方向。
乔阑身体失了支撑,晃了一下赶紧立稳,看禹之一眼,想起自己刚刚色迷心窍的样子,瞬间红了脸,回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情,乔阑提起神经,紧张道:“阿福呢?你有没有看见阿福?”
“跑了。”禹之音色平静,淡淡的开口。
“哦。”乔阑点点头,想着跑了正好,跑了还安全些,可隐隐的,又有些稍稍的失落。
禹之似乎读出了乔阑心头的小情绪,目光看向远处,又道:“她自己受了伤,还想回来救你,我告诉她我会救你,便让她先走了。”
乔阑听后心头一晴,眉眼弯弯笑成月牙儿,愉快道:“多谢阿鱼救我!可……”乔阑稍一转念,又问道:“阿鱼怎知我有危险?为什么会来救我?那青蛇说又是你,难不成你们认识?”
禹之转过身,朝着镇子外走去,张张口本想回答乔阑的问题,不曾料想到乔阑一开口竟问了这么许多,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巴,快步向前走着。
乔阑跟在禹之身后,接着又问道:“我看你的修为甚至比青蛇还要高上一些,你们人间的修士都这么厉害的么?”
“不是。”
“不是什么?你方才用的那一招叫什么?可不可以教教我?”
“……”
禹之停下脚步,沉默一瞬,蹙眉看着乔阑满身斑驳的血渍问道:“你受伤不疼么?”
乔阑点点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道:“疼,你看我眼里都疼出泪花了。”
禹之望过去,果然见乔阑虽然嘻嘻的笑着,可是面色苍白,带笑的眼底晶莹一片,脸上的血痕已经有些干涸,可到底新伤未愈,看上去让他的心有些隐隐的疼。
伸出手,禹之轻轻触碰上了乔阑的脸颊,入手的触感柔软细腻,带着微微的冰凉,刺激的他即刻将手收了回去。
深呼一口气,心头思绪努力调整平稳,禹之重新屏着呼吸轻抚过乔阑受伤的脸颊,一阵微痒过去,乔阑脸上还在作痛的血痕,顿时消失了无影无踪。
“咦?”乔阑伸手摸了摸脸颊,感觉十分惊奇,“你竟会疗伤?”
说罢了,乔阑蹭过去拽住禹之的袖子,央求道:“阿鱼阿鱼,我背上身上也是疼的,疼的我走一步都想发抖,你快帮我治一治吧。”
禹之扫了乔阑一眼,“话那么多,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痛呢。”
乔阑拉下脸来,叹一口气道:“爹爹去了之后,我修为不济,脾气也不好,便常常挨打,挨打多了就发现,若闷声不吭的话,身上的伤口只会更疼的。”
禹之听了,话语放软,“疗伤的法术只对于小伤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身上的,还是需要慢慢调养的。”
乔阑点点头,刚要接着继续走路,却见一个白瓷的小瓶突然递到了面前。
“这是上好的伤药,你可以先吃一颗。”
乔阑抬起头,见禹之面容无波,眼眸之中却是柔光一片。
也不多客气,乔阑接过来打开瓷瓶倒出里面碧绿的药丸吞下一颗,然后走几步看向身旁的禹之,走几步,又欲言又止的望过去,终于在走了一段路,望了无数回之后,禹之忍受不住,转过头朝着乔阑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 我, 我……”乔阑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红着脸问道:“阿鱼,是不是你要帮我治身上的伤口时,也要摸我?”
禹之身形一僵,千年修为在这一刻,方寸大乱。
阑珊:二十一
禹之的药确是好药,这是乔阑经过一夜调养之后得出的结论,本来乔阑还担忧青蛇会去而复返,可是出乎意料的,青蛇以及他的那帮喽啰,一下子从梧桐镇退了个干干净净。
清晨的时候,乔阑举目望着残破不堪的梧桐镇,听着耳边人们失去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青蛇他们的罪孽有些过于深重了。可细想,乔阑又惭愧无比,爹爹临终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太行山交给了她,而她只顾独善其身,却纵容了青蛇一帮妖跑出梧桐镇祸害百姓,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造成这样的结果,她有着不可推卸的罪责。
昨天夜里稍稍缓过神之后,乔阑背着满身伤痕跑遍了梧桐镇寻找阿福,可连着找了好几圈,都不见阿福的身影,直到早上,村子里一个敲锣的更夫告诉乔阑,昨天夜里阿福病重晕倒,被逃难的人一起带着,去往了青州的方向。
乔阑向那更夫询问了前往青州的路,本欲快速的朝着青州城里去寻阿福,却被禹之在石桥上拦住了脚步,不许她踏往青州一步,其原因不过因为,乔阑是妖,禹之怕乔阑妖性大发,伤害了青州城的百姓。
当时禹之面色端的如那千年寒冰,仿佛若乔阑执意踏出石桥一步,便即刻将她斩杀当场,而乔阑觉得自己对凡人的世界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此次去不过是确认阿福无恙,如若阿福安然,那么她便想着即刻返回,绝不迟延。
当时乔阑说明了原由,禹之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却依旧没有让开脚步,最后乔阑灵机一动,拉起禹之一起赶路,并且指天立地的发着誓,若她有丝毫伤害他人的行为,就让禹之即刻吃了她。
禹之将手中的剑隐去形体收回袖中,对于吃了对方这个粗暴的说法,微微蹙起眉心,表示有些难以适应。
一路上,禹之淡然自若,而乔阑愈发走着,则愈发想要收回曾经说过的,对人间不感兴趣的话,因为沿路遇见的挑担的,骑马的,都让乔阑觉得新奇无比,每一样都想凑上去好好的问一问,看一看,可每次都被禹之阻止,怕她伤害旁人。
为此,那些摆摊的骑马的落了清闲,一直跟着乔阑的禹之却是遭了“口舌”之秧。
“阿鱼,你看那一串一串的山楂外面裹着什么?”
“糖。”
“糖?糖和山楂?好吃吗?”
禹之脚步顿了下,似乎回味了很久,应道:“好吃。”
“你吃过吗?”
“很久之前,吃过。”
“很久是多久?”
“就是很久……”
“阿鱼阿鱼,你看那姑娘往嘴巴上涂的红红的是什么?真好看。”
“胭脂。”
“你涂过么?”
“………”
又走了一段路,快到青州城的时候,路旁过来一群人,吹吹打打格外喜庆,道路两旁的人都在朝着队伍前面骑马的红衣男子,不停的说着吉祥的话语,锣鼓乐队后面,一顶轿子被鲜红的绸缎系成团团簇簇的花朵,一阵风过,将轿帘掀起一道缝隙,新娘子身着嫁衣,顶着鲜红的盖头坐在轿子里,拧着帕子,紧张又娇羞。
娶亲的队伍走近乔阑这边了,乔阑学着一旁边路人的样子,拱手朝着那新郎官和花轿欢快的道了几声“白头偕老””天作之合”的吉祥话,这话淹没在人群中,新郎官没有听真切,倒是跟在花轿旁穿红戴绿的媒婆十分欢喜的道了声谢,然后从一旁边丫头托着的红盘当中,抓起几个油纸包裹的糖果,笑眯眯的朝着乔阑和禹之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乔阑笑呵呵的将糖接过来握在手里,自己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的眯起了眼睛,余下的本欲揣进怀里,一扭头看见一旁边静立的禹之,便快速又剥了一颗,递到禹之唇边,热情道:“阿鱼你尝尝,好甜呢。”
禹之将头扭到一旁,并没有接下乔阑的糖。
乔阑以为禹之不信,或是不好意思,便举着糖跑到禹之另一边,劝说道:“真的,你尝尝,要是不甜的话,你就吐出来。”
禹之头稍向后仰,又躲开了些许。
乔阑不死心,踮起脚向前递了一递,眼神之中满是期待。
禹之避无可避,犹豫一瞬张开口,快速从乔阑手中含住了递过来的糖果,一言不发朝着青州城的方向去了。
乔阑追上去,望着禹之如冰似雪的气质,知晓他已将自身神韵敛去七分,可凡人望去,仍旧觉得翩翩公子,遗世独立。忆起方才那媒婆对他们友好的调笑话,乔阑朝着禹之重复道:“阿鱼,那人说我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禹之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乔阑,本欲张口说话,意识到嘴巴里还有方才被强喂的那颗糖果,便含糊不清的低语了一句,“不知羞!”
“羞什么?”乔阑这会儿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反驳道:“我三师傅常说,妖也好人也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然衍生的规律,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禹之听了,没有说话,因为追究起来,乔阑这话说的到底也是有道理的,谁知心头这样想了,便听得一旁的乔阑十分遗憾的道:“只可惜人妖殊途,如若不然,阿鱼,我……”
乔阑话说到这里,一抬头迎上禹之的目光,四目相对,都快速躲开,乔阑也将余下的话一下子咽回肚里,心头暗暗有些紧张,但又想着妖难道不应该都是敢爱敢恨的样子么?其实打心里,她是喜欢阿鱼的,若他也是太行山里的妖,那她就让三师傅做主,让他们两个结为夫妻,永生永世在一起。
各怀心思,到了青州城里,乔阑四下里打听了一番,在几个赶车的车夫那里,打听出逃难来的百姓都集中在了城南的一处破庙里,等候着当地官府将难民的口粮发放下来。
乔阑紧赶着又跑去了城南的破庙,在众多老弱病残哭声连连的难民当中,却没能寻到阿福的身影。乔阑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遗憾万分决定离开的时候,却被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拦住了去路,那妇人四下里看了看,抹了一把眼泪小声告诉乔阑,说她找的那个姑娘,已经被同行的几个丧了良心的同乡人卖到了妓院里,年岁小的时候给那些老鸨龟公做丫鬟,年岁大了有了姿色,就卖身做了娼子,若没有人救,那姑娘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乔阑对人间的规矩有些不懂,但是妇人所说的事情,乔阑也能感受出其中严重,于是向那妇人道了谢之后,便拉扯着禹之,将青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妓馆,找了个仔仔细细,最后在城郊一处两层的花楼后院中,寻到了被困在地窖里的阿福。
似乎是阿福年龄小脾气倔,惹怒了妓馆的老鸨子,便被人锁在了地窖里,什么时候服了软,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禹之握住阿福的袖子诊了片刻,说是已经被人喂过药草,此时性命已无大概,可乔阑瞧着阿福面色苍白气息奄奄,便央求着禹之用他疗伤的方法,将阿福的病治好。
谁知乔阑这话说出了,禹之却是站起来背过身去,轻摇了摇头道:“人的命格在她入轮回的时候便已经定下了,若被强行改动,对她不好,对你我,也不好。”
乔阑不解,“我喜欢阿福,我只救阿福,不可以吗?”
“她的命格若被你改动,说不定反而会受无妄之灾。”
“那……”乔阑思索一瞬,“那我们,将她救出去可以吗?”
禹之不为所动,乔阑求道:“阿福的爹娘被妖吃了,她怕极了伤心极了才生了病,现在她的爷爷也被妖害死,我若连她都救不了,留她在这里自生自灭,我一辈子都难以安心。”
空气沉静了一瞬,就在乔阑觉得有些失望的时候,听的耳畔轻柔的声音道:“好,我们带她出去,但是你只能将她送回破庙当中,她以后的命运你不得再干涉。”
乔阑低下头,轻轻点了点,虽然她有时候呆呆的,可心里清楚,她无处安置阿福,若是将阿福带回太行山中,那里各类精怪繁多,阿福在那里只会是一个异类,她妖力低微,根本保护不了阿福周全。
抱起阿福,乔阑朝着地窖口抬头看了看,却听得哐当一声,有人用木板将地窖口盖了起来,显然是有人发现了他们的闯入,先盖起来,后喊人前来抓他们。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随着外面人声吵闹脚步拖沓,乔阑不用细想,也知晓必然已经围了许多的人,准备将他们捉拿。
来回踱了几步,乔阑想不出其他办法,便借着地窖口上破木板透出的零星光亮,看着禹之问道:“要不,我稍微用一些些妖力,逃出去吧。”
禹之干脆拒绝,“你不许在人间动用妖力。”
听着地窖口的人越聚越多,乔阑心头急了,“那,那,那怎么办?”
“我来。”
禹之静静应过一声,随着话音落下,乔阑甚至来不及思索为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她这百姓点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转换了地方。
阑珊:二十二
安顿好阿福,乔阑放心不下,又折回去把卖掉阿福的那几个人好一顿吓唬,才和禹之并肩行着,离开了青州城。
出城的时候,正巧遇上了青州城里过庙会,乔阑一双眼睛简直不太够用,走走停停,四下里瞧个没完,终于在受不得那油炸食物的香味之后,腆着脸朝身后的禹之问道:“你有钱没有?”
禹之一愣,摇了摇头,乔阑也摇头啧啧两声,好好的望了那摊子一眼,才转身离开。
出了青州城,乔阑走了一段路,见禹之还跟着,便问道:“你不是怕我在青州城里滥杀无辜么?我现在都出城了,难不成你还怕我返回去?”
禹之直言道:“妖性难测,不得不防。”
乔阑耸耸肩道:“我从不吃人,若那些人不惹我,我也绝不打架。”
禹之疑惑,“你即和那蛇妖不是一伙的,又为何出了太行山来到人间?”
乔阑一听,便将自己去寻二师父学习御火术的事情讲说了一遍,禹之看看乔阑,沉凝了一瞬,道:“你二师父已经死了。”
“啊?”
乔阑大惊,“什么时候?”
禹之静默不语,乔阑遗憾道:“虽然二师父从小就看不起我,父亲不在的时候还打骂我,可我还是不希望他死了。”
“他祸害人间,自然该死。”
乔阑沉默半晌,低声道:“那,那我还是回山里吧。”说着,便开始慢吞吞的,朝着太行山的方向去了。
走了两步,乔阑发现禹之留在了原地,竟没有再跟着了。
眼下要办的事情都已结束,乔阑恍然想起禹之在梧桐镇救她的情景,便扭回身问道:“阿鱼,你不是不辞而别了么?为什么还会突然出现在梧桐镇救我?”
一句话似乎戳到了禹之心底极尴尬的位置,犹豫一瞬才道:“你在林中救我 ,我答应过你,护你这小妖周全。”
原来如此,乔阑听了,心头隐隐有些遗憾,回头又望了禹之一眼,才重新迈步准备离开。
走了不过十几步,乔阑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一声,“阑,阑儿。”
这声唤的乔阑心头一动,几步跑回去问道:“阿鱼你叫我?”
禹之面上渐渐泛起一丝红晕,看着乔阑好奇的眼睛道:“不必着急回太行山,我,我近日闲来无事,可以陪你四处走走。”
乔阑一听,眼睛里现出了光芒,可稍一转念,又暗了下来,“我爹爹从不许妖在人间逗留的。”
禹之思索一瞬道:“由我看守,你必然不敢的。”
乔阑觉得此话有理,便即刻将心头的担忧抛之脑后,欢快道:“那我们去哪里呢?”
“去买方才的小吃。”
乔阑疑惑,“你方才不是没有钱么?”
“方才是方才,此刻有了。”
一听禹之这话,乔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拉起禹之的袖子,将他扯到别处,极其小声的问道:“难不成,你方才做贼了?”
“……”禹之一时竟哑口无言,但见乔阑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不得不出言解释道:“我会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乔阑被这一传说中神奇的法术惊的满心欢喜,忙扯着禹之的袖子摇了摇,谄媚的道:“阿鱼,你教教我吧,教教我吧。”
禹之转身往青州城内折去,顺手将自己的袖子理了理,干脆的拒绝道:“不教!”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笨蛋。”
“………”
到了青州城里,各处热闹的地方转了一圈,夜里时,两人才在一家民宅里落了宿,那民宅的主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衣着朴素,却生的文静端庄,见乔阑和禹之两人前来,上下看了一眼,便若有所思的微笑着,打算将乔阑禹之两个安排到一处房间休息。
为此,乔阑看看禹之,想着自己不会吃亏,便没有拒绝,反倒是禹之出言解释说,两人还并未成婚,那年轻妇人才做了罢。
安排好了之后,那年轻妇人朝着乔阑悄悄挤了挤眼睛,乔阑看不懂,回过屋里去寻禹之相问,谁知禹之竟低声笑了笑,只告诉乔阑,这青州城的女子倒是温柔多情,最懂男人心。
乔阑不明所以,但想想自己或许果真愚笨,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其实打一开始的时候,天边显了夜色,乔阑四下里没有寻到山洞,便看到一个树洞,领禹之过去看了看,打算在那树洞里过夜,谁知禹之刁钻,竟是百般嫌弃,瞪了乔阑一眼之后转身就走,继而才寻到这家民宅里面。
住在这民宅里,乔阑和禹之的房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木墙,乔阑翻来覆去良久,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可细想又觉得没有头绪,无从说起。
起身在地上来来回回踱了不知多少圈,乔阑实在是无聊极了,便轻轻敲了敲隔在两个房间中的木板,问道:“阿鱼,你睡了么?”
乔阑屏着呼吸等了片刻,对面仍旧安静一片,没有人回应。乔阑心道,没曾想看上去那般出尘的一个人,睡起觉来竟如死猪一般。玩儿心起了,乔阑每隔上一会儿,总去将那木板敲上一敲,对面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就在乔阑以为是不是禹之又不辞而别的时候,那头才传来一道极其清冷的声音。
“玩够了吗?”
乔阑赶紧收手,嘟囔道:“我睡不着。”
“今夜星光不错。”
乔阑惊喜道:“难道你要陪我看星星么?”
隔壁平静的声音中带了隐隐的笑意,“你若睡不着,可以去数一会儿。”
乔阑白眼儿一翻,隔着半开的窗户望向外面,确实觉得星光朦胧,格外宁静。
到窗前将窗子轻轻推开,皎白的月光洒了下来,乔阑抬头看去,望着天上星星点点的光,就如太行山林子里那群受了惊从草丛中飞起的萤火虫,飘散在整个漆黑的夜里。
一阵微风袭来,轻轻带起乔阑的长发,乔阑趴在窗台阖上眼睛,细嗅了几下微风,又蓦然将眼睛睁开,因为她察觉出这微风里,有着一股极淡极轻的,血腥气。
到了清晨的时候,乔阑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一觉睡到日上高杆,醒来之后到民宅中四下里看了看,刚开始反醒自己不该这样逗留人间的时候,禹之静立在了乔阑身后,淡淡问了句,“想吃什么?”
乔阑回过头,神情一呆,没想到禹之竟会前来问她这个问题,本不想叨扰,话到了嘴边却变成,“都,都,都可以,我不挑的。”
禹之点点头,面容无波,转身朝着厨房里去了。
乔阑意识到今时今日禹之竟体贴入微为她做饭,一张老脸瞬间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儿。
其实,乔阑想着,他们这样子,有些像一对新婚的夫妻,这样想着,乔阑觉得若是真的也好,其实她打心里还是十分喜欢阿鱼的,待以后他们儿孙满堂,女孩子像她一样温柔贤淑,男孩子像阿鱼一样风姿出尘,他们相亲相爱,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多好。
胡思乱想间,身背后突然有人唤道:“阑儿。”
乔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笑的眯起了眼睛,随意的“嗯”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
乔阑下意识含羞道:“在想我们两个成亲。”
对方似乎有些吃惊,确认道:“我们成亲?”
乔阑本想点头,稍后反应过来之后神经一紧,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过什么,尴尬的转身,只能“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禹之并未生气,也不曾嘲笑乔阑,只静了片刻,开口道:“饭菜快好了。”
乔阑捣蒜般的点点头,不敢直视禹之的目光,将脑袋扎到胸前,快速去了厨房。
一顿饭菜过后,乔阑见禹之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不曾言说什么,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阿鱼,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禹之将手中茶杯放下,十分自然的道:“因为在山洞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待我的,甚至更体贴。”
乔阑想想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些扇风倒茶的谄媚事迹,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道:“我就是这么个人,闲不住的。”说着,乔阑抬眸望向禹之,十分诚恳的道:“阿鱼,这次救阿福,还是要多谢你了。”
禹之不语,看着乔阑,知晓她必然有后话要说。
“我爹爹在时,从不让妖族逗留人间太久,如今虽然我无能,林子里的许多妖都不再受这条规矩约束了,但是别人可以不听,我是爹爹的女儿,我必须听。从梧桐镇到青州,我耗费的时间已经不少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办完,我就必须要回到山里了。”末了,乔阑看看禹之,有些惋惜,又无奈道:“阿鱼,我知道你一定不是一个平凡人,只是以后山高水远,有缘再见了。”说罢,乔阑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见了,你一个异族到了太行山中,会十分危险的。”
空气沉了片刻,乔阑低下头,轻声道:“不过,我怕是会想你的。”
“阑儿。”禹之轻唤一声。
乔阑抬起头,蓦然迎上一双炙热的眸子。
“能不能,多陪我几天?”
阑珊:二十三
为什么会决定留下来陪阿鱼?这个问题乔阑思来想去,实在是编排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来,最后只得反醒自己色迷心窍别无它由。
乔阑安慰自己,活了这么大,难得遇见个喜欢的男子,她不可能陪他永远的留在人间,他也不会陪她返回山中,如此,她只花两三天的时间好好爱一场,从此回到太行山里再不出来,想必爹爹也会原谅她的吧。
民宅的那个年轻的妇人,因娘家爹爹生病,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去住,除却乔阑两人住的这两间,只将旁的屋子房门一锁,提前收了几天的租金,便笑呵呵的离开了。这下子不大的农家院里只剩下了乔阑和禹之两个,两个人进去出来说说话,逗逗狗喂喂鸡,甚至那妇人种在门口的菜园子,都被乔阑挑水浇了一遍。
禹之总是静静的,在乔阑做这些的时候在一旁看着,不时也会搭上一把手,虽然许多时候还是会责备乔阑笨,但是眼睛里,一直都带着隐隐的笑意。
乔阑有时候想问禹之是不是也喜欢她,可是每次鼓起勇气话到了嘴边,又羞得像是被人勒着脖子,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而禹之则似乎见惯了她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总会垂下眼眸,再骂上一句“笨蛋”。
近日来,似乎从上次乔阑碰见青蛇那次之后,附近镇子里闹妖的事情越来越少了,乔阑心头反而有些担忧起来,因为她知晓青蛇必定不是被她劝说的浪子回头,只可能是在暗地里酝酿着更为猖狂的行动。
想想身世凄苦的阿福,乔阑觉得,若是青蛇再做祸害人间的事情,那她一定要去做些什么,否则她余生苟且偷活,必然也会生活在愧疚当中。
盛夏之后,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便开始了,人们将折好的花灯放在河中,让带着幽幽烛火的彩灯顺着河流而下,五彩斑斓的颜色随着水流漂动,像一条熠熠光彩的星河。
乔阑蹲坐在离院子不远的小河旁,数着沿河飘过来的,还没有熄灭的河灯,不时捞起几个打开,瞧一瞧人们朝朝暮暮许下的心愿。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的近了,伴着一阵悠扬的笛声,乔阑蹲坐在河边,没有回头,借着河岸柳树下灯笼的光亮,隐隐绰绰看见禹之的身影。
挽起袖子从河里再次捞起一个莲花河灯,乔阑打开了,凭着细微的灯光和极好的视力看清上面的字迹,欢快的朝着身后的禹之道:“阿鱼,方才有个人许愿金榜提名然后娶到一位贤惠妻子,我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一个求得如意郎君的,你说我将他们两个的河灯放在一起,他们会在一起吗?”
悦耳悠扬的笛声蓦地停了,禹之望向湖面,看见那用水草系在一起的一簇簇河灯,问道:“那些是什么?”
乔阑看着河面的灯,伸手一个个指着道:“那个是希望重病痊愈的,他旁边那个是希望妙手回春的,还有那个,那个是渴望得一个孩子的,另一个我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个期望丈夫早死的。”
禹之握着笛子,将手背回身后,疑惑道:“为什么求子的和期望丈夫早死的要放在在一起?”
乔阑理所当然道:“人死了不是都要入了轮回么?既然那人丈夫要早死,死了的话就会重新投胎做人,重新投胎投到求子的那家,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翠色的笛子在修长的手指尖转动了几个来回,禹之轻笑一声,点评道:“倒也合理。”
得了夸奖,乔阑心头愉悦,转过脸问道:“阿鱼,你有什么愿望么?”
禹之抬头仰望着星空,似乎是思索了良久,忆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曾经,似乎是位列仙班。”
乔阑听了,点点头,学着禹之的语气点评道:“虽然有些困难,但我相信,你会实现的。”
得到认可,禹之望向乔阑,眼眸中带起些许柔情,静静的看了良久,才道:“待过了明天,你就另寻个地方栖身吧。”
乔阑道:“什么意思?太行山里不好么?”
禹之将目光移到那些河灯处,声音似乎隐隐有一丝沙哑,“或许,别的地方也很适合你。”
“不了。”
乔阑起身,蹭到禹之身前,“太行山里有猴子和盈盈,还有三师傅,还有后山的一群兔子,我虽然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妖王,但是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说着,乔阑看看禹之,神情之中难掩伤感,“阿鱼,虽然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了,但是,我一定会想你的,以后我望着太行山里的漫天云霞,一定会念起你的样子,我,我……”乔阑说着,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阿,阿鱼,我喜欢你,可是人妖殊途,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
突然被一双臂膀紧紧的拥在怀里,乔阑觉得心头砰砰乱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只感受周身温暖的像是即将落幕的余晖,光华绚烂,融进了她的生命当中。
嘴唇贴着怀中人儿微凉的耳际,禹之闭上眼睛,将怀中的人儿抱的更紧,似乎冲破了禁锢在心头的枷锁,如痴如醉,低声言语道:“阑儿,我也喜欢你。”
乔阑听着耳畔的言语,心头的甜蜜与惊喜不知如何表述,自我激动了半天,干脆一伸手,环上对方的脖子,将自己咬到嫣红的唇,主送递了过去。
小河中未曾熄灭的河灯越聚越多,河面都在灯火的映照下反射出粼粼的光,这一个吻细腻而漫长,仿佛不在乎身在何方,不在乎地久天长,只在此时此刻,给彼此心底留下最刻骨的映像。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怀里的人儿失了力气,渐渐瘫软在怀中将要沉沉睡去,禹之才将乔阑拦腰抱起,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而方才站立的地方,静静的落着一个堇色的香囊,觅光的夜蛾靠近了,停留了片刻,便如汲了这世上醉人的酒,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乔阑似乎做了一个极美的梦,梦中她身披彩霞,欢快的朝着心爱的人跑去,她爱的人也在等待着她,那时苍天大地为他们作证,从此一刻结为夫妻。只是不知为什么,乔阑只听得周围热闹的礼乐声音,不知何时换成了轰隆的雷声,再一抬头,乔阑发现原本漫天的红霞,已经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阴云。那云层厚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跌跌撞撞的冲向前去,发现等着她的阿鱼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拴上了满身铁链,沉在了冰冷的水中,难以抬起头来,而她自己似乎也被一道惊雷劈中,钻心的疼痛从手臂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阿鱼!”
乔阑惊叫一声坐起身来,头晕了一阵,听着耳边吵吵闹闹的,待晕眩的房屋停止转动,乔阑才看清,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狐狸,而平日里风骚刻薄的狐狸,此时满目慌张,正呲着自己尖尖的牙齿,撕咬着乔阑的胳膊。
乔阑吃痛,抬脚便将丧心病狂的狐狸踹开老远,狐狸跌在靠墙的柜子上重重的摔下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乔阑斤斤计较打上一架,反而不顾疼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乔阑不住的叩头道:“妖王大人救命,救命啊!”
这一顿折腾,将乔阑看的一头雾水,晃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才看清狐狸此时满身伤痕,爪子都被咬掉了半只,平素里高昂的脑袋叩在地上,已经沾满了泥土和伤痕。
虽然平素打打闹闹事情不少,可乔阑和狐狸毕竟没有什么刻骨的大仇,本想赶紧过去将狐狸扶起,乔阑一动身,才发现自己浑身软弱无力,如吃了林子里的麻醉果子一般。
“你你你,起来。”乔阑起身坐在床边,赶紧朝着狐狸摆摆手,阻止她继续叩头。
狐狸眼力灵活,立马起身到乔阑身边,眼眶里泪汪汪的道:“妖王大人救命啊!”
乔阑抬起受伤的胳膊道:“我还以为你要吃了我呢?怎么反而求我救命?”
“青蛇,青蛇有危险了!不不不!”狐狸语无伦次,又连连摇了摇头,“是整个太行山中的妖,都要完了!”
乔阑不解,但从未见过狐狸这般,赶紧问道:“你说明白些,怎么回事?”
狐狸想起青蛇,哭的愈发难过起来,断断续续的道:“仙郡,仙郡设下诛妖阵,要诛杀整个太行山里的妖,青蛇拼了命才将我和野猪送出来,他让我们找你,让你求你那相好,放过我们吧!”
乔阑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道:“仙郡的诛妖阵我听过,但是为什么会诛杀我们呢?”细一想,不等狐狸回答,乔阑恍然,有些无力道:“是因为青蛇它们滥杀无辜,对不对?”
狐狸一听,哭的更凶了,“青蛇说,你那相好是仙郡的人,他让你求一求,只要仙郡散去诛妖阵,那么他便永生永世不再出太行山一步。”
阑珊:二十四
乔阑心头大乱,知晓狐狸一族最善于说谎,便又问道:“你即说青蛇放了你和野猪出来,那他为何自己不出来?”
提起青蛇,狐狸哭的愈发悲戚了,看看乔阑,恨到咬着牙,又无奈道:“青蛇被你那相好钉了乾坤钉,此时已经受了重伤,若不是及时躲进了太行山中,怕是性命都没有了。”
乔阑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可是阿鱼他,他……”
“他眼下被野猪引到别处,我才能趁机进来与你说句话,前日夜里你二师父已经被他亲手杀了,此时野猪,怕是也要凶多吉少了!”
乔阑惊的心头直颤,站起身来,整个人都有些摇晃,“不会的,怎么会是阿鱼!”
狐狸尖叫道:“野猪见过你那相好,你那相好便是诸天之上镇守一方的神君,野猪说第一次与他交手,便是青蛇偷偷放了蛇毒才能脱身,这世间凡是中了蛇毒的,无论仙妖魔,都会短时间内修为大损,后来青蛇本想抓住他,找了很久,却不敢想那神君竟是胆大包天躲进了太上山里妖族的地盘!”
乔阑心头想起和禹之相处时的种种疑惑,猜度过他或许不是寻常的人间修士,也大胆的设想过他是仙郡某位不起眼的仙官,不曾想,竟会是堂堂四方神君之一!
如此说来,从一开始的接近,会不会就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利用?
推开狐狸,乔阑迈步朝着外面就要走,“我去找阿鱼,我去找他!”
跌跌撞撞刚走了几步,乔阑忽然又停了下来,将自己满手的指甲掐进掌心,努力使情绪平静下来,未曾回头,朝着狐狸问道:“你是说,诛妖阵已经开始了?”
狐狸被乔阑这突如其来的镇定问的慑住了心魄,一时忘了哭嚎,连连点头道:“是,方圆五百里,其妖尽诛!”
乔阑在自己掌心托起一簇火焰,炙热的火苗灼的整个手臂直颤,带起的疼痛感,让原本还残留着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起来。
转过头去,乔阑看着此时狼狈万分的狐狸,开口问道:“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狐狸上前,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心头对乔阑升起了一种敬畏之情,匍匐着爬到乔阑脚下,眼里哭的懦弱,却异常坚定道:“回去,青蛇还在林子里,我要回去陪他。”
乔阑二话不说,像平时揽起猴子一样,将狐狸的后颈一提,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太行山的方向去了。
乔阑知晓,既然那人能给青蛇钉上乾坤钉,亲手杀了二师父,修为必然在野猪之上太多,野猪此去拖不了太久,而那位禹之神君昨夜里柔情似水,让她陷在他处心积虑备下的**香里,不过是想让她沉醉在一场风花雪月的美梦时,灭了她的家园,诛杀了她的亲人!
踏进太行山地界,狂风已经肆虐起来,乔阑迎着风强行闯入阵中,一阵飞沙走石之后,自己也不知道被卷到了何处,只感觉像是被摔进了一处荒芜的山坳,枯枝碎石垫在身下,之前与青蛇打斗时留下的旧伤顿时裂开,渗出殷红的血来。
乔阑顾不得其它,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四下里环顾一番,看见一处山谷当中燃起熊熊火光,映照着天空之中的层层阴云,都泛出了诡异的红来,似乎那云红到极致,又会纷纷扬扬的掉落,落雨般坠下无数燃烧的火球。伴随着火光的,还有回荡在山谷之中,一声声瘆人魂魄的惨叫,那叫声当中,有许多乔阑都听着耳熟不已,仿佛是一把把带着倒勾的尖刀,直刺进了她的心脏!
“猴子!盈盈!三师傅!”
乔阑哭喊一声,朝着那火光处跑了过去,越走近了,便发现路上开始断断续续有妖类和动物的尸体,其中不乏与她打过架的,问过好的,往昔里或笑或恼的音容,如今全都变成了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乔阑只觉得双腿开始发软,越往前走着,炙热的火焰开始灼的她浑身疼痛,可心底执着的劲头涌起来,让她毫不犹豫的往前,不能退缩分毫!
后山当中往日里青青郁郁的草丛,此时已经灼的焦黄一片,乔阑看见那曾经拥在一起,用最崇拜的目光唤她妖王大人的几只兔子,已经被倒地的焦木砸的四分五裂了无生机。
乔阑眼底流出泪来,不顾炙热的火光,飞快的朝着自己的洞中跑去,可原本熟悉的地方,此时此刻变的一片陌生,乔阑从山坡树木倒塌的废墟当中认出自己的家,到了洞口,却发现自己双腿颤抖着,简直失了踏进去的勇气。
脸上的泪水似乎都被周遭纷纷不断的火光灼的滚烫起来,乔阑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动动哽到如被绳索扼住的咽喉,沙哑的唤了声,“三师傅!三师傅!”
连着唤了几声,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山洞中,并没有传来那声熟悉的回应。
乔阑用手挥开飘在洞中的浓烟,猛的咳了几声,待眼睛能看清周围的景象后,乔阑惊喜的发现,那待她如亲生女儿的三师傅,此时正十分安静的坐在床边,手边还揽着那个随她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山谷里,为许多动物接生的旧包袱。
快速扑过去,像自己平日里最乖的那样,乔阑轻轻趴在三师傅腿上,呢喃着唤道:“三师傅,臭丫头回来了。”
身旁依旧静静的,没有人回应她。
乔阑眼底的泪水控制不住从脸颊落下,滴在三师傅落满黑灰的衣衫上,湿出一圈斑驳的痕迹。
心头如被刀割着跪了片刻,乔阑从地上站起身来,为三师傅拂了拂落在发上的灰,指尖触碰到三师傅的鼻息之间,发现那里果真已经寂静一片。
咽下自己心底所有的悲伤,乔阑顾不得嚎啕大哭,直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才放声呼喊一声,感觉她的天都要塌了。
将三师傅的尸体轻轻的放在床铺上躺好,乔阑跪在床前重重的叩了几个头后,才起身跌跌撞撞的出了山洞,朝着猴子和盈盈住的地方去了。
猴子将自己的家安在一处满是桃树的地方,盈盈说猴子胆小,便同他住在同一片桃林里。乔阑躲避着从天空不时坠下的流火,素色的衣衫被溅起的火星烫的褴褛不堪,往日里觉得不过几息便能到的山路,此时此刻漫长的像是走了她的半生。
到了狼藉一片的桃林,乔阑提着心肝唤了几声猴子,害怕极了像方才唤三师傅的时候一样,四周静的如跌进了一片死海,没有丝毫的声音出来应她。
连着唤了几声,像乔阑最不想看到的那样,没有谁回应她,甚至连林子里那些青蛇的手下,那些爱张牙舞爪欺负她的妖,都没有一个跳出来嘲笑她此时的狼狈。
就在乔阑失落到了极点的时候,忽的隐隐听到桃树底下,似乎有一道虚弱的声音嘤嘤的哭泣,然后如重新遇见希望一般,惊喜的唤了一声,“妖,妖王大人。”
乔阑猛然抬起头来,四下里观望了一番,发现那被灼到焦黄的枯草丛下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蠕动。乔阑跑过去,惊喜的看见猴子从中探出脑袋来,原本近乎金黄的绒毛,已经被灼的卷曲焦黄,似乎看见乔阑,猴子的精神便有了全部的依托,又唤了一声妖王大人,哇的哭了起来。
乔阑过去,边哭着安慰,边伸手将压在猴子身上的草拨开,可越安慰,发现猴子哭的愈发撕心裂肺,仿佛那痛苦已经超越了身体,刀割火灼都难以比拟。
听着猴子的哭声,乔阑扒着杂草的手,也慢慢的僵了下来,因为草丛之下,护着猴子的那双手上,还有着化形时未曾褪尽的羽毛,盈盈不落尘雨的羽毛,为猴子遮住了所有烈火的灼烧。
“盈盈,盈盈!”
乔阑疯了一般扒开草丛将盈盈抱在怀里,平日里最爱美的盈盈,此时已经被火焰灼的面目全非,任凭乔阑拼了命的呼喊,也再未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猴子哭的一句话都难以言说,乔阑心头搐痛,举目望去,整个太行山漫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不仅如此,头顶遮天的云阵当中,还在如落雨一般坠着簇簇流火,乔阑听着耳畔猴子和整个山里的哭声,几尽崩溃的撕心裂肺哭喊一声,想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罪孽,须的将整个太行山的生灵诛杀殆尽!
一颗火球落下了,砸到了乔阑身边,火星飞溅起来的瞬间,胆小爱哭的猴子扑上去,护在乔阑身上,就像盈盈护着它时那样。
乔阑伸出双臂,将瘦弱的猴子护在怀里,一双眼睛通红的,像是染了满目的血色。
周遭的火苗似乎受到了什么牵引,呼呼的燃动起来,火势却没有在太行山中继续蔓延,而是凭空向上,如千万把利锋尖刃,指向了整片天空的云阵。
乔阑一颗心疼啊!仿佛千疮百孔,被拿在炙热的火上反复煎烤。
猴子似乎察觉到了乔阑的变化,抬起泪汪汪的脑袋,唤了声,“妖王大人。”
阑珊:二十五
猴子一声妖王大人,直戳到了乔阑的心底,是啊,父亲临终的时候将整个太行山数以万计的妖托付给她,而她呢?昏昏碌碌苟且偷生一事无成!她眼睁睁看着青蛇祸害百姓,让许多许多的**离子散流离失所时,她没有办法,如今她又看得整个太行山生灵涂炭付之一炬,她仍旧渺小的一无所用!
眸中灼起了焰火的红,乔阑掌心腾起一簇火焰,而此时此刻,仿佛以前那股被灼烧的疼痛感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无限的悔恨,惋惜,还有愤怒!
她恨自己无用,辜负了父亲的托付,也恨那个分明是利用,却勾起了她一片真心的人!虽说那些受过伤害的凡人无辜,可也不该用整个太行山为其陪葬,冤有头债有主,她太行上山里众多良善的妖,又何尝不是无辜至极!仙郡如此做法,与祸害百姓的那帮妖物,又有什么区别!
乔阑抬起头一阵狂笑,禹之啊禹之,不知你是否后悔曾经说过阑杉的秘密?杀了二师父,是不是怕她掌控了真正的御火术?不过如今没关系啊!她是这整个太行山的妖王,就算是她尝尽烈火灼身的苦,焚尽阑杉的每一片枝叶,她也愿意,为太行山挡下这流火惊雷的诛妖阵!
周遭的火焰似乎开始朝着这边聚拢,慢慢的,一簇簇火焰腾空而起,飞舞着,盘旋着,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以乔阑为中心,开始卷起狂风直冲天际。
乔阑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已经麻木到失去直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操控起如此强大的火焰,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上去,打败那些所有企图毁灭太行山的人们,然后保护猴子,保护盈盈,保护三师傅,保护后山的那窝兔子,甚至保护那些与她吵过架抬过杠的妖们。
太行山的整个上空,巨大的火焰漩涡,仿佛是夕阳落幕时映照在天际的晚霞,它美丽变幻,仿佛将要灼尽一个原本绚烂的生命,让铺天盖地的乌云,都开始了一点点退散。
乔阑也觉得自己尽要疯了,整个人已经渐渐的融进了那火焰当中,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仿佛意识开始洒在各处,慢慢消散,难以收拢……
“阑儿!”
耳畔呼呼的风声吹过,似乎是有人在唤她,乔阑回过头,看见一道兰白清冷的身影站在她身后,往日里从容淡泊的神态,此时倒显了慌张无措。
“呵呵,呵呵,哈哈哈!”
乔阑仰天大笑一声,一双眼睛愈发红了,“我如此一个草包妖王,哪里值得你禹之神君费尽心机!如今你看我狼狈不堪即将魂飞魄散,我的家园尽毁死伤无数,是不是觉得大功告成志得意满?”
乔阑此时已经有些癫了,禹之心头焦急不忍,但察觉到阴云之上布阵的诸位仙官,还是攥了攥拳头道:“你收手吧,我应过放你一条性命,便会向仙帝为你求情,你何必这样拼了性命!”
“放我一条性命。”
乔阑喃喃念过一句,“可盈盈的性命谁来放过?三师傅的性命谁来放过?那后山里为你守过门的兔子,又有谁来放过?你知道的,他们是善良的,从不曾造过杀孽啊!”
禹之不敢直视乔阑的眼睛,低语道:“像阿福那样的人,也是何其无辜,太行山里屠戮血腥的妖太多了,且狡猾强大,仙郡舍小而取大,才决定一并诛杀。阑儿,你生性善良,我若护你,必也能保护周全的。”
“舍小取大?这就是你们仙郡自诩正义的决策?呵呵呵!”
乔阑苦笑一声,眼泪落下来,又被火光快速的灼成干痕,“阿鱼,是我目光浑浊,看不出你竟是高高在上的神,还错将自己一颗心傻傻的给了你!可是如今,我告诉你,你也看错了,我本是妖,我嗜血狂傲,我如今不仅要开杀戒,还要这诸天之上千百位仙官为我陪葬!”
痛到极致大喊一声,乔阑控着漫天的火焰,朝着头顶的阴云袭去,一瞬间天际狂风大作火光流转,厚厚的云层,竟被灼的几近透明。
呼呼燃烧的火光当中,一声长剑出鞘的清脆低鸣响起,那声音乔阑很熟悉,正是她讨好禹之的时候,为他在洞里日日擦拭的那把佩剑。
炙热的火焰当中,乔阑觉得自己已经被灼的千疮百孔,而背后突然冰凉一片,那把她熟悉的长剑,如刺透了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穿透了她的身体。
漫天的风声忽的停了,乔阑身体顿了片刻,回过头,看不清那个她昨天夜里还满心喜爱的男人是什么表情,只见他从容淡然一步步向她走近,那姿态,好像从不为她一个小小的妖被诛杀,而起任何波澜。
火焰簇成的云霞,似乎没有了力量支撑,渐渐的熄灭,淡了下去,乔阑耳边只听的到呼呼的风声,然后自己如同一片枯萎的落叶一般,从天空快速的跌落。
眼前渐渐变的迷蒙起来,乔阑似乎看到了她的爹爹,看到了盈盈和三师傅在向她招手。
其实懦弱的想一想,乔阑觉得自己落下个这样的结局也好,她死在了太行山里,她为爹爹留给她的太行山拼过自己的所有,她如所有阑杉的祖祖辈辈一样,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一片土地,并且最终埋在了这里。还好,这里还有她最爱的亲人伙伴。可是感受到胸口的冰凉,乔阑又觉得无比难过,在这场爱情游戏当中,她像是个不曾见过市面的傻子,傻子最容易被骗,落个这样的下场,也实属活该了吧。
后来,乔阑不知道自己究竟跌在了哪片泥里,不知道那漫天的诛妖阵有没有因此退去,不知道余下的妖有没有逃过一劫,不知道她曾经的阿鱼,有没有为她落过一滴眼泪……
九天之上,负责诛妖阵的仙官向仙帝禀告了此次诛妖的情况,仙帝反复斟酌了几番,再次确认道:“禹之神君,不见了?”
仙官如实道:“那妖王本是一株上古的阑杉乔木,在其欲燃尽其身图谋不轨的时候,是禹之神君阻止并刺伤了她,随后两人坠落山谷,我等本欲前去相助,没想到那山谷当中妖力大作,神君心存善念,耗尽修为降服,并留那妖王一条性命,将她镇压在一处风水适宜的地方悔过,可是禹之神君却就此不见了,怕是,凶多吉少。”
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那仙官语气都有些断断续续,说一句,抬眸悄悄的观察一番仙帝的神色,又说一句,再抬头观察一番,可到后来,那仙官才发现仙帝不过是稍稍眯起了眼睛,并不曾言说什么,倒是一旁边静立的北神君站出来,朝着仙帝劝道:“禹之向来谨慎,仙帝不必多虑。”
仙帝听了,点点头,一挥手,便让那仙官退下去了。
时光荏苒,一去百年,一缕神识飘荡在阑珊桥旁,来来回回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化身成了一个呀呀学语的女孩儿,坐在阑珊桥的石阶上,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阑珊桥旁有一间新起的茶肆,茶肆的老板是个精明的买卖人,这日正出来给桥头讲故事的人发铜钱,一转头瞧见粉嘟嘟的女娃娃一个人坐在桥边,便过去问道:“娃娃,你阿爹阿娘呢?”
女孩儿抬头看着茶肆掌柜,对他的话满心迷茫,摇了摇头。
那茶肆掌柜的又问:“你可是这梧桐镇的?”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再次迷茫的摇了摇头。
茶肆掌柜的直起原本弯下的腰,弹了弹自己袖子上的灰,问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听了,正巧看见一片叶子被风吹的落下了,漂在了阑珊桥下宁静的水面上,女孩儿凑过头去朝着桥下看了看,看见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影子,脑海里忽的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女孩儿似乎也是这张脸,她小小年纪病重难医,饿昏了之后跌进了河里,再也没有起来过,不知为何,如做梦一样,自己竟成了她的模样。
茶肆掌柜的仿佛等的失了耐心,用脚尖踢了那女孩儿一下,再次问道:“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知道么?”
女孩儿张张口,不知想起了什么,甜甜道:“阿,阿福。”
从此,阑珊桥旁的茶肆里,便有了一个小小的,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长大后掌柜的夫妇告诉阿福,她是掌柜的在某个不知名的野山沟里捡的,若不是掌柜的善心大发,她早已经不知喂了哪头野兽,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阿福对太小的时候已经记不大清楚,便十分相信掌柜夫妇的话。掌柜夫妇还说,她阿福若是有良心,就要做牛做马为茶肆干活报答他们夫妻两个,待长大了,就嫁给他们的儿子大威做妾,那样的话,不仅能为大威哥生儿育女,还能继续在茶肆干活,所以干活干活不停的干活,成了阿福活着的,唯一的事业。
阑珊:二十六
历经种种,一切仿佛不过大梦一场,浑浑噩噩间,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阑珊桥茶肆里的阿福,还是太行山上,那狼狈一场的乔阑。
或许,都是吧。
那日,栖山的雷劫随着禹之的离去慢慢消散,她满心迷茫从栖山赶往太行,又从已经翻天覆地的太行山,游荡到阑珊桥旁。
大威哥或是病好了,一家人举家搬迁去了南方,留了茶肆空荡荡的已经开始破败,桥头也少了那时常围在一起听故事的人,如今她再回忆起来,阑珊桥的故事,果真荒唐。
期间,那东海的龙尊太子赤岇来寻过她,骂她红颜祸水,为诸天之上最谨慎的禹之神君引来大劫,让他如今身陷囹圄,日日遭受天雷惩罚受尽痛楚。
念及那个人,乔阑觉得,若三百年前诛妖阵诛杀太行山的时候,恨他的绝情,恨他的利用,可如今再念起,若是没有他,她必然已经在诛妖阵下魂飞魄散,她就算是自我牺牲护的了妖族一时,也必然护不了永久。她不甘心盈盈三师傅,还有山中诸多妖的枉死,可是细想,三百年前那个柔弱的小女孩儿阿福,她亲人尽亡流离失所,最后枉死他乡,她又该去恨谁?怨来怨去,还是只能怪她当年懦弱无能,不能向父亲一样,将太行山治理的井井有条,让那些包藏祸心的妖类俯首称臣,不敢跃雷池一步。
细想下来,乔阑觉得自己果真是个祸害,不仅害的太行山近乎毁灭,也让那仙郡之中高高在上的一方神君修为尽毁堕入牢狱。
当年仙郡诛妖替天行道,他不过是诛妖阵中例行公务的一位神君,他将她留在太行山外,不过也是想在大劫当中,留她一条性命。
乔阑想想,苦笑一声,当年她被亲人的死打击到疯魔,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百家仙官,她濒临末路之时,迫于无奈,才让他瞒天过海,代虚弱的她镇压在阑珊桥下三百年,而她被他耗尽修为隐去妖气,投生之后,竟开始死心塌地做了个人。
在茶肆的那些年,乔阑日日守着阑珊桥,她知道桥下的水是多么冰凉,那里常年不见阳光,饶是镇子上最落魄的乞丐,也不会选择在桥下栖身,更何况他一呆,便是三百年。
有时候,乔阑心头涌起一股冲动,她想像三百年前一样,杀向仙郡,将她的阿鱼救出来,他们从此天高水远,永远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隐居永生永世。
这个念头起的时候,乔阑刚刚站起身来,月老儿朝纠便来叩响了她的门,知晓她忆起了前尘往事,月老儿二话不说,扯起她的袖子,带她去了人间各处走一走。
起初的时候,乔阑不明白朝纠的用意如何,只在人间一处街市上,看见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抱着个粉嫩的娃娃擦肩而过,乔阑才猛然转身,泪流满面。
那妇人身上穿着件黄绿相间的衣衫,头上别着支雀翎状的簪子,正满脸严肃,朝着抱在怀里的孩子训斥,不许那娃娃贪吃人家的糖果,小心被人骗了去。
“盈盈。”
乔阑轻唤了一声,那妇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乔阑后怔了一瞬,微微一笑,似乎记忆里并不认识这个人,便以为自己听岔了,世人千百,不过是重了姓名而已。
朝纠站在乔阑身旁,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妇人,叹了一口气朝着乔阑道:“当年闹妖之时枉死的百姓都已经入了轮回,仙帝斟酌再三,最后决意让太行山中,未曾有过杀孽的妖也一同入轮回,不过为人之后生平好坏,还是要看各人造化了。”
乔阑静默一瞬,心头的恨意渐渐淡了些,“那他呢?”
朝纠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想救他,三百年前你已经原身大损,若不是禹之假意杀你实则相救,怕是你早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今以你一人之力,就算是将整个仙郡屠戮千百,也伤不了仙郡根本,不过是为他,再添上一条罪孽而已。”
见乔阑神色哀伤,朝纠又安慰道:“他曾是仙帝最信赖的人,如今欺上瞒下做出这等事情,仙帝也是气他背叛,我如今还像以前一样唤你一声丫头,作为朋友,听老夫一声劝,仙帝不是个昏晕之人,你且等等,或许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也便被放出来了,不过若是到时,你们仙妖殊途,还是莫要再有牵连了。”
乔阑静静的听着,喉中哽的如刺了千万根钢针,沉凝许久,转身朝着梧桐镇的方向去了,良久,才音色遥遥的对朝纠道了声,“多谢。”
太行山,已经变幻的不似她在时的模样,那里衍生出来的妖魔精怪,也再认不得她这个不见经传的妖王,乔阑回到梧桐镇,或是碰到相熟的人了,还会打声招呼唤她一声阿福。可日子久了,便不知从那里开始的传言,梧桐镇里人人都道她是个妖怪,人们对她退避三舍,甚至有些意图伸张正义的,将黑狗血泼的她门口淋漓满地。
乔阑日复一日,像之前一样,沏好了茶水,做好了茶点,在门口等候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继续停留在这里,听一听那关于阑珊桥的传说,可茶水在杯中放到冷却,糕点生出了霉斑,却再没有一个人,来她这里坐一坐了。
夏天过去,秋天到了,湖畔那颗老柳的叶子落了满地,乔阑便每日拿起扫把,将阑珊桥上上下下扫上一遍,有时候靠在桥栏杆上向下望去,能感受出阑珊桥下,阿鱼为他自己设下的阵法隐隐还在,不过那人却转换了地方,从阴暗的阑珊桥下,换成了仙郡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遭受着日复一日的雷刑,那雷刑的滋味她也受过啊,似乎穿透皮肤,一刀一刀刻在了骨头肺腑当中。
其实三百年后,阿鱼该是知道必然瞒不过诸天之上众位仙官的,也知道罪责迟早会降临,却仍旧想要同她在一起,哪怕不过短短数月或是寥寥几天,可惜她三百年前呆笨,三百年后依旧愚钝,迟迟未能冲破封印忆起往事,也白白辜负了他这般用心。
青州城外的那处别院,已经变换了主人,她和阿鱼种下的芭蕉还在,只可惜物是人非,再没有人伴着她,为她奏一曲笛音了。乔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取走了阿鱼曾经为她准备的那件喜服,每日摩挲着上面并蒂连理的花枝,后悔当初自己仓皇的拒绝,该多么伤了他的心。
似乎这世上诸多东西,都是有灵性的,房屋老树,也随着主人的满心苍凉,变的破旧起来。
秋末的时候,掌柜的一家回了家乡祭祖,听闻她这妖孽住在了他们的茶肆里,便如同旁人一样,绕过这条路去走。乔阑知道,其实大威哥是远远的望过她的,大威哥娶了新妇,像是个富贵人家干练的姑娘,大威哥疼爱他的妻子,再没有了纳妾的心思。
秋天过去,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大地,破旧的茶肆里再没有冒起袅袅的烟火气,茶肆外的雪,也再没人踏出一双脚印。
乔阑蜷缩在屋里,听着外面呼呼的寒风,静坐了一天又一天。
随着北风吹的愈发急,雪花呼呼的飘着,由细细的冰沙,变成大片的鹅毛,再由鹅毛,团成一团团散落的絮子,而她的茶肆里来过的唯一客人,便是受过她两个铜板恩惠的,那仙郡之中法力最弱油水最少的月老儿朝纠。
朝纠来乔阑这里坐了半晌,见她呆呆怔怔一言不发,只相见的第一眼,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朝纠唉声叹气了半天,才道:“他和你一样,仙帝每见他一次,第一句话便是请求放过你,诸天之上便只有他一个傻子,害怕仙帝会追责于你。”
乔阑抱着那磨的已经稍稍褪了颜色的喜服,泪水啪嗒啪嗒的流下,哭尽了眼泪,又目光怔怔的,开始望着某处沉静,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或是在等什么,也可能是想将他在桥下度过的那三百年,也熬过一次。
朝纠走了之后,整个冬天里,便再没有人来过了,直至冰消雪融,天气入了春,才有南归的燕儿,到她檐下啄上一口新泥。
慢慢的,阑珊桥下的水,随着雨季的到来涨了几分,一日乔阑正望着满巢的燕子出神,却听见沿河当中,又传来了哭声。一些枉死的魂魄告诉她,说是上游河中闹了妖,遇上蟒蛇走蛟,沿途祸害了无数村子,死了许多许多的人。
乔阑听后,心头震了一瞬,但想着祸有天报人由命数,就像当年的太行山一样。
再后来,有个人间的少年过来求过她斩杀那走蛟的蛇妖,说那蛇妖,本是太行山里的妖,三百年前被太行山里一场诛妖流火打击的修为大损,剥了一只狐妖的皮披着,才堪堪逃过一劫,后来隐在山里修行三百年,到了化蛟之时,便用速成之法,沿河引发了巨大的水患,淹没了许多沿河的村庄田地。
乔阑低着头,没有去问那跪地的少年如何知道这件事情,脑海里却忆起多年前阿福那张病弱的小脸。她在世为人的那十几年,用的便是阿福的模样,只封印开始解除,她才又慢慢变回原本的样子。乔阑又想起那时候,狐狸是整个林子里最爱寻她吵架的妖,她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撇起来,能把最好脾气的猴子都气的跳起来。
可如今,她们都不在了。
轻拂着手中喜服的手慢慢停了下来,乔阑透过窗子,望向外面苍茫的天空,空洞的眼神渐渐露出一丝温情,如遭遇苦难的人过尽千帆,慢慢扬起一抹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