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故国神游(11)三合一
故国神游(11)
看!看!看!看什么看!
十四一张暮气沉沉的老脸在这一瞬间像是注入了活力, 那种桀骜和不训以及各种的不服与快意, 都快从那张脸上破皮而出了。他轻哼一声:“以前还有些怕你!现在爷可不怕!爷那大侄子对爷可比你这个亲哥对爷好了太多了。再者说了,爷是恂郡王,您呢?您现在是谁呀?妾身未明说的就是您现在吧?呵呵呵!以您这脾气, 这妾身只怕还得未名下去。毕竟, 天下为重嘛。”他快意的笑起来, 哈哈哈之声不绝,完了又补充了一句,“哥啊, 弟弟要是盼着这个天下好呢, 就得期待您将来死不能入皇陵。弟弟要是盼着这个天下不好呢, 是不是就得想着我的亲哥哥再登大宝呢?”
是说为了天下好的话,四爷最好啥也不是。四爷要是谁也不是,将来总不好偷偷的给塞入皇陵里。那么这将来, 是不是真正的尸骨连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要是不想着天下好,只想着一己私利,那么必然是父子相残。
这么一想, 是各种的不爽啊!
连林雨桐都不爽了,可见四爷得多不爽。他们不爽了, 老十四就爽了:“哎哟哟,今儿这天是真好!连吸口气都觉得是甜的。”
呵!四爷嘴上能饶了他?“朕不管死哪儿去, 那也帝王之身。葬不葬在皇陵有什么关系?孝庄太后也不随葬皇陵,你们倒是谁敢不去祭扫?再者说了,朕做过皇帝, 朕的儿子是皇帝,要是错不了的话,朕的孙子以及孙子的孙子还是皇帝……你呢?”
十四黑脸!挤兑谁呢?
紧跟着四爷又哼了一声:“朕嘛,这将来还能不能偷偷的被塞皇陵里去,朕是真不知道。但是朕要是不想叫你埋进皇陵里去,那也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
十四一愣,看看自家四哥那过分年轻的脸,他的嘴角抽抽了一下。看他那个样子,像是得道成仙了似的。对自己比较好的皇帝大侄子,他未必活的过眼前这个妖孽啊!而且,就算是自家那皇帝大侄子活的过眼前这人,估计那位大侄子得吓出阴影来。他爹能死而复生一回,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因此,他要是留下什么话了,就是借给自家那大侄子一百个胆子,那孩子也不敢违背的。
唉!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十四心里发虚,但嘴上不服心里也不服,又是一阵冷哼,却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随意的跳到下个话题随意的怼,“这有些人啊,就是权力心太重。在位的时候觉得命要紧,病的七荤八素了,舍不得命了。一天天的道貌岸然,什么天下为公啊,什么为了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糊弄鬼呢?还不是偷偷的跑去瞧病去。既然跑了,那就躲远点呗。可人家呢,活过来了就不甘寂寞了,还总想出来蹦跶蹦跶。蹦跶啥呢?还以为他是多了不起的帝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了他这天下指不定要大乱了呀!呵呵呵呵!您瞧见了吗?这大清有您的时候叫大清,没您的时候不也还叫大清。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这天下离了您一样的运转,您啊,真未必有那么重要。”
句句戳心呐!
林雨桐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十四这些年憋狠了吧。糟心的哥哥们都活着的时候,别管是狼狈为奸还是相互攻讦,总有人应和呀!等上面一个个的都没了,他发现是真没人陪他玩了。还活着的兄弟人家不敢跟他玩是一方面吧,主要是他也瞧不上别人的段位。这会子瞧见他哥了,瞧瞧,六十多的人了,脸上也不见暮气了。好似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眼睛里都能迸射出亢奋来。怼起他哥来是毫不留情。她心里就想,十四这些年关着大门,一天天的估计就靠着在心里怼他的哥哥们找乐子过活呢。瞧瞧,怼人的话不假思索,那是张嘴就来。
怎么能叫四爷不痛快他就怎么说,怎么能踩了四爷的痛脚怎么说。
他得意洋洋,“哥哥呐,自从您没了,大家的日子那叫一个好啊!您见不得谁好,您的儿子就叫谁的后人好。您见得谁好,您的儿子叫就谁不好。对十三是如此,对您留的大臣们也是如此。四哥啊,您说说……嘿嘿嘿您说说,您的儿子做了皇帝能怎么着啊!孝顺的儿子跟有能耐的儿子比,其实还是孝顺些的儿子更得人心吧。所以说啊,四哥啊,弟弟这心里其实还挺替您难受的。您说说,您是给了您儿子江山了,可您儿子给您什么了?我的四哥嗳,可怜您都死了还放不下的儿子,可您那儿子未必有我这个弟弟乐意您活着吧?”
十四说着,就忍不住的笑,牙都掉了一半了还乐呵呢。咧着个大嘴气的四爷就差把茶杯直接给塞嘴里去。十四呢?却是越想越觉得爽气呢!半辈子的窝囊劲儿,憋在胸口的这股子气可算是给出来了。
四爷连白眼都懒的赏给他,这傻子,得意忘形的什么都忘了。没察觉外面都没有喧闹之声了。这条街都被清理干净了。要不然,自己说话的时候能一口一个‘朕’吗?难道不知道这隔墙有耳的道理。
兴奋的十四是真没察觉到,各种的情绪交织,他还真没这个意识。
因此,他压根就不知道外面站着的弘历把他十四叔的各种冷嘲热讽给听了个彻底。
乾隆气的手都抖了,皇阿玛不计较,结果十四叔给漏气了。这个十四叔,施恩给您了,您倒是在背后拆朕的台,果然皇阿玛不喜欢十四叔是有道理的。十四叔都这么讨厌了,可想而知,能被皇阿玛讨厌成那个德行的八叔和九叔得有多讨厌。
他在外面手都伸出去打算推门了,弘昼一把拉住,劝他稍安勿躁。想听十四叔的真话现在也不容易了是吧。
然后就听里面的皇阿玛开口就训斥十四叔:“一大把年纪了,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读唐史,读帝王传记,你是到现在都没懂李世民临终为何要打压徐世绩么?”
李世民说,李治对徐世绩没有恩惠,怎么办呢?我现在先把他给压下去,回头等你登基了,你再去简拔此人,如此,你便是对他有大恩之人。
这个道理十四怎么会不明白?只不过是怼人嘛,怎么戳心怎么怼。他觉得,以自家四哥的性子,要是能看上弘历的作为才算是见鬼了。别看这会子嘴上维护呢,其实心里不定怎么生气呢。嗯!甚至是流血,鲜血淋漓,千疮百孔的那种。
他嗤笑一声,现在为你儿子说话,说的这么好听,其实您压根也不是那般委婉的人呀。现在这么着,不过是还是顾忌您那倒霉儿子罢了。您啊,就是不敢跟您的儿子正面碰撞的吧。
外面的弘历面色却好多了,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就是该被皇阿玛这样解读的。就像是十二叔,当年皇阿玛都快把十二叔撸成光杆了,可结果呢?结果自己提拔十二叔,十二叔现在就成了忠心耿耿的履亲王,对不?
十四叔这种人,呵!真是一点好都不能给。
那边十四却没有这么自觉,还要张嘴说话。林雨桐赶紧拦了,六十多的人了,酒色都沾的老头,他的体格能有多好。这会子亢奋的状态,对他的情况可真不怎么好。于是就出言打岔:“十四弟,坐吧。坐下说!”
老胳膊老腿儿了,站着不累吗?
十四的眼神这才从他哥的身上挪开,发现这位是他嫂子。
“哎呦!”十四惊讶了,“四嫂?怎么是您呢?我四哥带着您……这可比我活见鬼的瞧见我四哥还叫人惊讶?这是怎么说的?”他又看他四哥,“年贵妃也还好吧?您没给舍得带出来吗?瞧把我嫂子给累的。”说着就像模像样的给林雨桐请安,“四嫂,十四给您请安了,您吉祥。”
这个腔这个调,再用这个腔调说的那些个咸淡话,林雨桐差点没忍住一巴掌给拍过去。
她给气笑了:“十四弟,这可是你的不对。你四嫂就一直这么在的,也不见你打招呼。知道的说你是见了你四哥眼里再没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眼里装不下人。说了这么一会子工夫了,才想起给我这老嫂子见礼,着实该罚。以茶代酒,来来来!赶紧先把这杯给喝了。”
茶里放了药,别太激动了再整个嘴歪眼斜。
四爷点头,“老十四,缓缓。不着急!”他把这个‘老’咬的特别重,就怕人家不知道这个‘老’,那就是真的老的意思。
这话把老十四给气的端着茶杯子的手都在抖。
当然了,也不全是气的,老了导致手抖是最主要的原因。
一杯茶进肚子了,觉得舒服多了。气喘的都匀称了。也确实是站累了,只得坐过去了。一坐过去抬眼跟自家这老嫂子的眼神一对上,老十四懵了一下,紧跟着他就觉得血朝头上涌,脸都红了,他怒目看他四哥:“嫂子在当面,您刚才都说的什么呀?”
是说前面后面都长着红痣的事吗?
哪在再嫂子面前这么说小叔子的,自家这四哥果然是老糊涂了。
四爷呵呵一笑,“你嫂子嫁进来的时候,你才三四岁大。”
这才是真正的老嫂子,民间很多人家把这种嫂子都叫嫂娘。因为她们很多时候是代替婆婆抚养小叔子的。也因此,其实真不必忌讳什么。
老十四面色一僵,要是这么算的话,自己当时穿着开裆裤受伤的事,这些个老嫂子都是知道的吧。
林雨桐安慰了他一句:“没事,也就我们这么几个,从你八嫂往后,自你九嫂那开始就算进门晚了,她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十四的脸红中都带紫了,为什么这事额娘从来没有说过。他觉得这些嫂子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想起当年的事。
他也坐不住了,蹭的又起来,“那您二位慢吃着,臣弟就告退了。”
不等他转身出去,门被推开了,弘历带着弘昼就进来了,两人见了礼,就热情的招呼他们十四叔,“留下一块吃吧,难得皇阿玛和皇额娘有这样的雅兴。”
四爷的笑意只敛了敛,就默认了弘历的安排。弘历也大松一口气!
这顿饭吃的,林雨桐反正是挺得滋味的。弘历主动跟十四道:“十四叔得闲了,常去陪皇阿玛说说话……”
十四心说,那地方是想去就去的地方吗?
才这么一想,就愣了一下。自己都能自由出入那地方了,那这自由度是得有多大?
是自家这大侄子脑袋不够数了,还是自家四哥的段位更高了。
可转脸一想,去去也好。别的不说,只老四两口子还这么年轻……那就值得一去的对吧!自己嘛,毕竟是老了。
出来一趟的收获就是:庄子明面上该撤的总也是撤了。
哨卡还在,出去没人挡。来的时候跟进宫是一样的,先过来递了牌子,里面说要见了,才通知你进去见面。
这么一安排,四爷就满意了。
弘历又试着道:“儿子身边有一侍卫,打小在少林寺学的武艺,儿子带在身边也有十年了。您要是想出去走走,就叫此人陪着您。若不然,儿子还真不能放心。”
要放人也放在明面上,弘历现在有点找回跟自家皇阿玛相处的感觉了。如今,这么多人知道了,便是想弑父,也已经失去了先机。所以,皇阿玛生气了能扭身就走,他却得束手束脚。人站在高位上,束缚就多,顾虑的就多。因此,很多事他处理起来反而会艰难。
杀不得,关不住,那就只能这么安排了。这也是当下最好的安排了。
四爷这回便没反对,“那就把人留下吧。”
既然留下了,四爷走哪也就都带着了。除了带着张少山之外,再带着的人就是图辉和王义,这两人一人是德海的义子,一人时德海的徒弟,换着带在身边。
庄子内的事,张保管着。凡是跟外面有牵扯的,陈福在管着。
德海就是带着带着原先粘杆处的人,负责庄子的护卫。之前派来伺候的也都撤了,林雨桐身边只剩下一芳嬷嬷了。再找寻以前宫里伺候过的老人,这就很不必了。
弘昼趁机道:“您看,要么,儿子给您送几个伺候的人来。都是极规矩的……”
林雨桐不要这个,“我要来也没用。我这里,不收娇滴滴的姑娘。一般的姑娘也服不了这边的环境。这里能比得上王府富贵不?”
弘昼一噎:皇额娘您这么挤兑儿子就挺没意思了。
林雨桐就笑:“我不要你府上养的。就把你那庄子上的佃户,人憨厚本分,品行无大错的人家举荐过来便可……”
弘昼先是一愣,紧跟着就有点明白了。这庄子原先也没多少佃户,种地的都是家里的奴。盖因这一片紧挨着皇家的园子,小老百姓其实心里还是怕的。如今这一片连在一起,是挺大的,但原先分到各家的话,一家也才几十亩地。买了这所谓的庄子,其实也不是为了给家里增添点收益的,不过是皇上在这边的时候,大家有个地方呆着罢了。因此,也不需要什么佃户来种地。
唯一有佃户的,也就是自家和弘瞻的庄子紧挨着这一片。这些佃户觉得靠着王府能有依仗,因此上,倒是安心的住着呢。
他一听这么说,就忙道,“那儿子回头就去挑……”
四爷给拦了,“也不用挑了。你跟弘瞻,把距离圆明园和畅春园的那一片都留着,剩下的地全归到这边来。”
您这是要当土财主呀。
林雨桐却明白了四爷的意思,“也对!对外就说着庄子里住着一位先生就罢了。”
小老百姓便也只以为,这里是王府请的先生。
弘昼一下一下的点头,“也行啊,儿子回头就找弘瞻说去。”不过是礼亲王府里还轮不到弘瞻当家,这些事还得费些手脚。大不了叫自家四哥下旨去。再在江南补偿自己和弘瞻一个更大的庄子。
嗯!就这么决定了。
四爷瞥了这小子一眼,“叫你损失了。给你个补偿。”
弘昼眼睛一亮:“真的?”
四爷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给画了几笔,“这里是圆明园,这里是畅春园。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京城通往这两处的必经之路。你将此处沿路的地想法子都弄到手里,不用交给弘瞻经营,只每年分给弘瞻红利即可。将这地方建成官舍。从大院子,到小屋子,连下人住宿的地方一并给安排上……”
弘昼眼眸一闪:“四哥一年只能在园子里呆一半时间……”说完这个,他顿时就后悔。
这是犯蠢了呀!
皇阿玛在这边,只怕四爷不是非必要都不会太回宫里去了。况且,只要皇上还在园子里,哪怕一年中有那么一两个月住这边,那盖成那样的地方也不愁没钱赚。院子完全可以一年一年的包出去的。坐等着收钱……这都是次要的。关键是里面凡是能过来住的,不是常进宫的,就是从地方上回来觐见的。只要住在这里,哪怕是从下人的嘴里知道点只言片语,那天下还有什么事是皇阿玛不能知道的。
可若是如此,“这地方明面上就不能由儿子一个人来经营。”
“那就慢慢的,把皇室里能拉扯的都拉扯进来,经营你来管,给别人多分润银子便是。这地方,不管打不打皇家的招牌,除了皇家也没人要的起这地方。”
弘昼点头,这里面的事大了,不是一点银子的事。别说不赚银子了,就是每年给里面倒贴银子,这活都得干,“儿子知道怎么办了。”横竖荒唐惯了的,这事还就得他才能干,才敢干。
至于有人疑惑为啥他这个王爷以前为什么不这么干,呵呵!那不是因为现在闯了天大的祸都有人给撑腰吗?谁瞧不顺眼都得憋着。
他自己想想都怪乐呵的,其实能当一个无法无天逍遥自在,想干嘛就干嘛的王爷,也挺好的。
临走的时候,他又缠林雨桐,“皇额娘,回头让吴扎库氏跟您请个安。您不知道,最近儿子的日子很不好过。”他变年轻了,但是吴扎库氏并没有。两口子感情好的中间插不上外人,老这么闹别扭解释不清楚也不成啊。
林雨桐就笑:“行啊,让你媳妇来吧。”
可吴扎库氏还没来呢,十四来了。包袱款款的,常用的东西一带,人就来了。四爷干活,他搁在边上叨叨叨,叨叨叨的。一会子说四爷刨的坑太浅,一会子说四爷整的地垄都不直溜。四爷都懒得搭理他,但人家就是能自得其乐。好似看着他四哥苦逼逼的,他就舒坦了。
四爷容他两天已经是极限,第三天还逼叨叨的,四爷就打发他了,就问他一句话:“想长寿点不?想无病无灾的寿终正寝不?”
十四干瞪眼,到底是没勇气再怼了。
四爷白了他一眼,“想就闭嘴,老实干活去。”
“我这岁数了,我能下地呀?”要么说老四这人虚伪呢。当年皇阿玛在世的时候弄几亩菜地演了一处归田园居的好戏,那是糊弄老爷子。后来在圆明园里种地,那是糊弄天下人的。如今呢,还是种地,这又是糊弄他那傻儿子的。他早就看窥破表象看到本质了,想叫自己配合他演戏啊!做梦!
“你想下地爷还心疼刚撒下的种子呢。”四爷朝外面指了指,“看见对面那片了吗?给我在哪儿盖个房子去……”说着就看钱盛,“把图纸给你十四爷,然后把人给送出去。”
盖房子?
监工啊!这个他熟悉。多大房子他都给盖。
结果图纸拿过来一瞧,这是要干啥呀,拢共也就两亩的样子,房子一排排的,也不知道干啥用的。下人房也比这个讲究吧,除了留着的火墙看着抛费一点,剩下的啥技术含量也没有。“不干!丢不起这人。”
“你要是钱有多的,就是再盖一圆明园,爷也没意见。”四爷回头看十四,“你自己掂量去。”
嘛玩意?这玩意我自己花钱呀?您儿子不给您银子使唤吗?您那儿子一年出去溜达得花多少钱您这心里有数没?才想着怼回去的,结果想想还是算了,他乐的看笑话,最好都来悄悄笑话才好。
他把图纸卷吧卷吧,“行啊!两百两就到头的事,爷接了。抵药费的吧?”
“抵一年的。”四爷回头看他,“明年的咱们再说。”
明年再说?就凭你俩这老妖精现在保持的这个模样,还有您这能抡锄头的体格,你要敢开这个口子,这得多少人愿意给您干活呀!
明年……明年还有我的事吗?
他也看出来了,老四就是想拿捏他,就是得叫人翻不出他那个手掌心。
哼!
十四走了,吴扎库氏才来了,这是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觉得不会因为见到皇额娘而一下子昏厥过去,这才来的。
吴扎库氏很用心,带来的东西都是惠而不费的。布匹以低调舒服为主,首饰更是以轻巧方便朴素为多。想来这几天没少为这点东西费心。
林雨桐笑着收了,又问起府里的孩子,这两口子生了七个孩子,六男一女。成了五男一女。侧福晋章佳氏也生养过一个,可惜孩子也夭折了。如今府里的孩子,都是嫡出。唯一的姑娘就是和婉。二月出的嫁,也才去了蒙古俩月而已。
说起孩子,不免就说到了和婉。和婉是雍正十二年出生的,又是嫡出的孙女,作为皇后,乌拉那拉氏肯定是见过的。
比和婉小的,倒是不曾见过。
“儿媳这次来也没带,等以后带过来给皇额娘请安。”吴扎库氏坐在林雨桐边上,别的不问,说的也都是些家常的话。什么永壁的媳妇有喜了之类的。把家里的事说完了,又开始说些京城的贵妇圈的事。不动声色的告诉林雨桐一些京城的情况。
挺有心的。
头一次来,林雨桐没多留。但还是帮着把脸给整了整。女人跟男人还不一样,女人平时注意保养,所以,这只要做一些微调美容,去去皱纹,年轻的就特别明显。
吴扎库氏摸着脸,又是高兴又是发愁,“皇额娘,儿媳妇顶着这张脸出去,怕是要给您惹麻烦的。”
是说进宫之后,少不得叫宫里的女人动心吧。
林雨桐就笑:“你是儿媳妇,跟自家闺女是一样的。别人可不成。”
便是宫里,再是妃嫔,那也是妾。做婆婆的疼儿媳妇,但绝对没有疼一个妾室的道理。因而,有资格叫皇额娘出手的,一只巴掌都数的过来。女眷这边,宫里的太后都不敢开这个口。将来的皇后倒是行,再就是自己,以及老六的媳妇。几位皇婶开口估计也行,还有活着的老公主和公主们,这是能开口的。
所以,皇额娘不认谁的有权,谁有宠,只认规矩和亲疏远近。
吴扎库氏走的时候心里特别踏实,回去翻箱倒柜的就找年轻时候的衣服。人不老了,穿的鲜亮点才对得起这番折腾呀!
弘昼笑这媳妇笨,提点道:“我跟你说,好好的做几身衣裳,怎么富贵怎么收拾。过上半个月,你再往园子里去给太后和额娘请安去。等从园子里回来,你再办几场赏花宴,该请的只管请……”
吴扎库氏一愣:“你这是怕人家不知道……”
对啊!皇额娘那样的本事不用都可惜了,可猛的要做这个做那个,自家那四哥必然又得多想。那就得换一种法子来。
吴扎库氏还是听的半懂半不懂的。但懂不懂的有什么关系,就是办差了也没事,“反正有皇额娘呢。”那么年轻的皇额娘,怕是比自己要长寿的吧。如此就可以保证剩下的半辈子不用小心谨慎,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你倒是毫不客气。弘昼就撺掇吴扎库氏,“等见了皇额娘和宫里的妃嫔,帮爷说一件事。”
什么事?
弘昼凑近福晋,低声交代了一遍。
吴扎库氏以为他疯了,“咱也不缺钱,这活能干吗?”
弘昼就道:“这是正事……跟四哥说他肯定不乐意。但是宫里的太后……估计是乐意的。”
太后疯了?
弘昼白了她一眼,太后不是疯了,很快太后发现她没银子了。
可别说太后就不需要银子。这世上就没有不需要银子的人。当皇上的自己的生活上是不要钱,但却是最为银子发愁的人。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太后呢?
太后的供给是由皇帝自己的内库出的,内库最大的供给一般就两人,皇帝和太后。可现在呢,同样的钱要给四个人花的。这里面还有皇阿玛和皇额娘呢。而且,这两人的供给明面上怎么着也得比太后高吧。同样的饼子分两半跟分四份,这肯定是不一样的。
太后也得维持体面的。给下面人打赏,那得从太后的积攒里出。这出的多进的少,库存也消耗的快。
弘昼就道:“内务府很快就没时间管太后了,他们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
查贪污呀?吴扎库氏可不看好:“皇上又不是真傻,以前那还不含混着过去了?”
以前他有钱造,现在他愁没钱花。那不可着老鼠洞里积攒的那点银子来用嘛。
所以,内务府要遭殃了。
动内务府的前奏,是林雨桐积攒下来的鸡蛋。
四爷摆明的要种地,所以,这边又是开田又是种菜的,还买了羊。林雨桐当然就叫人把鸡鸭鹅这些家禽都给添置齐全了。拢共也就四五十只母鸡,可叫林雨桐喂的,一天至少三十七八个蛋。她养的鸡生的蛋,下面的人也不敢吃呀。光是四爷和她自己吃,一天两鸡蛋也消耗不完的。有时候十四过来蹭饭吃,还能多消耗一个。于是,鸡蛋就攒着了。
攒着的鸡蛋干嘛呢?
林雨桐叫了张保,“你跟内务府的人熟?”
熟啊!谁敢不给太后跟前的红人面子。
林雨桐就指了指那几筐子鸡蛋,“把辉图带上,你俩去把鸡蛋卖了。”
啊?
张保愣住了,“卖……鸡蛋?”
“对啊!”林雨桐好整以暇,“听说内务府那边,鸡蛋的价格最公道,十两银子一个,我这是八百个鸡蛋,你带八千两银子回来便是了。”
张保反应过来了,笑差点绷不住。
林雨桐又交代,“你也看见了,咱们这菜蔬果子都有种呢。鸡鸭鱼肉往后也不缺。等这些下市了,你们继续给送。保证都是最新鲜的。就庄子跟圆明园这点的距离,厨子做饭现送葱都来得及。特方便。”
然后内务府就被打了措手不及。
一般人敢跑到内务府撒野的话早被撵出去了,可眼前这两人不一样啊,张保服侍太后的,最近不知道什么缘由不见踪影,但也没听说犯事了。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不好说呀!还有这个辉图,大家也都熟,人家还属于上虞备用处的。
这么两个人带了几筐子鸡蛋,非卖给他们不可。十两银子一个,不二价。
那这就不是简单的事了。下面的人小心的伺候着这二人,然后一层层的往上报,这事就推到了高斌身上。
高斌并不主理内务府,内务府的差事现在于他而言算是兼职。人家现在是大学士。
主管之人一直是来宝。此人乃是雍正十三年先帝驾崩之后,当今万岁爷放进内务府的第一人。到现在在内务府已经主管了十五年了,属当今陛下亲信中的亲信。
可这事此人却躲了,直接把事情发到他的手里。高斌年岁也不小了,不想管这事。他以为是内务府里的谁得罪宫里的太监了,就道:“别管是八千两,还是八万两,张保那人在太后跟前极有脸面。若是现在不将此人安抚住,将事情揭过去。就怕他的嘴歪一歪,在太后面前说点什么。”太后非开口要点龙肝凤脑这些稀罕的玩意,你就是拿着八万两银子,这也没地方给踅摸去不是?
找茬不外乎是要银子,那给银子便是。
可这不是给银子的事。
过来找高斌的也不是无名之辈,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万岁爷最近要了不少东西,可宫里却不曾见。这些东西去哪了?张保和辉图消失的时间跟万岁爷调拨东西的时间几乎一致……高大人呐,您看,要不然进宫禀告一声?”
高斌放下手里的笔,紧跟着皱眉,“这样啊!你先将东西给收了,别管是十两二十两,只管给。回头叫人悄悄跟着……”总得知道背后是一尊什么样的神吧。
结果真给了八千两银子,可跟踪的人一出城就被人给绊住了,把人给跟丢了。
林雨桐是真没想到内务府真敢买。
张保回来的时候,林雨桐和四爷正跟十四一块吃饭,给十四调养身体,除了用药,还得食疗。像是野菜之类的,不好吃,还发苦的这种,搭配着吃对身体肯定好。
张保将银票递过去的时候,她正给十四夹菜,只扫了一眼那票子就呵呵的笑,“那……明儿再牵两只羊去卖!五千一只,不还价!”
张保欢喜的应着,四爷还给桐桐夹了一筷子鱼,就差没明说:这事办的好。
十四端着饭碗,左看看右看看:要么说是心黑呢!两口子这心黑的呀,如出一辙。
瞧瞧,这点野菜都敢讹爷两百两呢。
呵呵!
都照你们两口子这么做生意,国库都不用收税了,你俩开个黑店,多少银子你们讹不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明天更新的时间估计会更迟。年前预约好的去口腔医院复诊的,因为疫情推迟了。之前接到电话,叫周五过去。据说现在进出医院特别复杂,耽搁多少时间也不知道,提前跟大家说一声。现在一提去医院,就瑟瑟发抖,像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似的,紧张。
351、故国神游(12)三合一
故国神游(12)
高斌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第一天是鸡蛋, 八百个换了八千两。
第二天是两只羊, 开价就是一万。给了一万了,第三天还来了。
第三天带了七只大公鸡,放在内务府衙门里满院子的蹦跶打鸣, 一只三千两, 七只得拿两万一。
高斌将手里的书扔下了, 脸上已有些怒意。这是诚心找茬呀。人嘛,谁不贪婪,但这贪婪得有底线的。这么着就有点过了, 还以为是怕了他们了。
他看着来禀报此事的下属, “可有人往宫里递话了?”
是!
此人苦着脸:“递话先到令妃娘娘的宫里, 娘娘说这事得往太后跟前去。结果找了太后跟前的桂嬷嬷递了话了,得了的话却说是这事太后说了也不作数。要么就要多少给多少,要么就跟万岁爷禀明了。”
这是什么话?
高斌皱眉, “打发人,往履亲王、和亲王府里打听打听。”
这人面色更苦了,“履亲王是避而不见, 和亲王打发人直接说了,说凡是这二人送来的东西, 那必是天下最好的东西。要什么价都不出格……您说这还讲理么?不瞒大人您说,下官到现在脑仁都是疼的。得罪了谁都弄不清楚。”他说着就低声道, “是不是万岁爷……想查内务府的账?”
高斌沉吟,紧跟着就摇头,“万岁爷不是这般的性子。”要是想查, 那事先也会将亲信大臣给摘出来,提前给露点消息总是能的。像是现在这样,不声不响的,就来了这么一下……他觉得情况不对。他这么想着,就问说,“总管大人呢?”这事到现在不该他出面吗?他更名正言顺呀。
不管是来保还是三和都该排在他的前面。
来人脸上又带上了几分尴尬的笑意:“来保大人病了,三和大人出门办差从马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腿。”他说着,小心觑着高大人的面色,“不过总管大人倒是留话了,说是恰逢多事之秋,以前都仰仗大人和海望大人……”
高斌蹭的一下就看过去:如今的内务府管事的加起来一共五个。他自己只是兼职的,主职并不在这里。只是身上兼职的事情多了,万岁爷又顾着他这样的老臣的体面,身上的差事并没有被免去而已。可平时管事的,主要是来保、三和二人。来保是万岁爷刚一登基就被安排在内务府的,紧跟着就是三和。这两人可以说万岁爷放在内务府的左右手。都是万岁爷的人,却又叫他们相互掣肘。
他是不管事的,比他更不管事的人叫海望。此人算是先帝时期内务府遗留下来的老人中唯一的一个。当然了,自己也是先帝的老臣,但因着贵妃的关系,没人还会老念着他是先帝的老臣。况且,自己的差事多,内务府这个只属于锦上添花。可海望不同,他是自从万岁爷的人接管了内务府之后,就基本猫起来了。十五年来,他从来不管事,也从来不问事。占着个位子没人跟来保和三和分权,这两人乐意纵容这么一个识时务的人。
当然了,还有一个叫德保的。此人常年不在京城。一般的事情归不到他身上。
如今出了事了,两个拿事的明显躲了。却把两个先帝的旧人给推出来。
为什么的?可怕的就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高斌一下子不觉得这是小事了,他吩咐人:“先拿银子把东西给收了。”说着,留往外走,“备轿,本官这就进宫。”
与其在这里猜猜猜,倒不如干脆利索的去皇上跟前探探口风。
他进宫的时候,傅恒也在宫里。万岁爷的御书房当中间,是一只猴子,不过这猴子瞧着比一般的猴子还要瘦些,躺在那里不知道是死是活。
高斌不解其意,却察觉到了万岁爷的情绪好似不怎么好。靠近几步,他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福|寿|膏的味道。
现在很多人抽这个。
那边乾隆就问说:“高爱卿可曾碰这个?”
高斌赶紧道:“老臣却不曾。”
“幸而不曾!”乾隆就问说,“从勋贵到大臣,这满朝上下,有几成在吸食此物?”
高斌垂下眼睑,这个就很不好回答了。他避重就轻,“回万岁爷的话,富贵人家,求的便是福寿。臣听家里的夫人言说,好些女眷待客,此物倒是颇受追捧。”
“好个福寿!”乾隆冷哼一声,“看见了吗?这就是吸食此物的下场!”
高斌心里一跳,朝那猴儿看了一眼,马上跪下:“万岁爷圣明。人人视此物为添福添寿的好物,却只陛下圣心清明。如今看这猴儿的模样,臣心里一阵后怕。幸而此物价格昂贵,非一般百姓能买的起的。若真是人人都吸食,几十年之后,只怕我大清再无康健之人。贩卖兜售此物者,居心叵测,万万轻饶不得。”
乾隆面色缓了缓,“爱卿起来吧。朕正跟春和谈及此事,你便来了。坐吧,都坐。这件事得有个章程……”
高斌便把想问的话暂时压下了,先就福|寿|膏的事君臣商议了一番。
眼看着日头已然是偏西了,傅恒已经领旨要出宫了,他才站住脚,明显有话说的样子。乾隆招呼傅恒先走,这才问高斌是何事。
高斌就将这几天的事当笑话似的说给乾隆听,“……太后跟前的红人,下面的人就颇为惶恐。老臣也是着实没法子了,这才厚着脸皮进宫……若是下面这些人对太后宫里的差事不尽心了,也好叫老臣心里有个底。”
乾隆的表情初听的时候皱眉,等听完的时候脸上反而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高斌不知道为什么的,他是知道的。但此刻,他什么也没跟高斌说,只点头说是知道了,以后若是还送他只管收着就是,别的一句都不再多说,便叫他跪安了。
高斌整个人都是木的,他寻思着,今晚无论如何都得去拜访一趟履亲王,这股子风从哪里吹来的这个总得知道的吧。
等人走了,乾隆胳膊轻扬,一个精美的茶盏瞬间落在地上了。
吴书来噗通一声跪下了,“万岁爷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
家奴虽然可恨,可要杀要剐那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人逼着不得不动。
庄子那边口口声声不管政事,这便是所谓的不插手政事吗?
这跟插手有何差别?
他蹭的起身,“出去走走……不要惊动别人。”
这个出去,就是从园子里出去。从园子里出去能去哪,肯定还是先帝爷那边。
马车慢悠悠的朝庄子走,过关卡的时候亮了宫中的牌子,车就被直接放行了。住在这里的农户,每家每人也都给腰牌的。出门得带着,家里来了亲戚也报备,能住这一片的也都知道,这里距离天家近。可这里的活路好,谁也没想过要搬离此处。
因此,乾隆半路上挑起车帘子的时候,竟发现路上来来往往的,很有些人气。这些人见了马车也不怕,在路边还指指点点。有几个农家的姑娘不知道出来做什么的,这会子瞧见他了,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不时的发出几声笑声。虽不如大家闺秀,但别有一股子质朴。他的心情好上一些,眼前庄子就在前面了,吴书来低声道:“主子爷,您看——”
乾隆顺着吴书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就愣住了。
庄子对面十四叔请了人盖房子,也不知道这房子是做什么用的,也没几间房舍,他也就没过问。而此时,十四叔坐着摇椅在树荫下打着扇子,可自家那皇阿玛一身棉布袍子,正蹲在地头跟几个庄稼汉说话。
他紧跟着就下了车,朝那边靠了过去。远远的还能听见皇阿玛的笑声,“……什么是好日子?好日子就是肚子不挨饿,就是冬天有衣裳御寒。好日子就是头上有片瓦遮身,就是回头有个婆娘再生俩大胖儿子……”
“金先生这话说的实在哩!”挨着四爷的老汉就道,“咱们一年到头的,挣的也就是不挨饿,隔上两年给家里的小子姑娘添置上一件棉衣。就这,也算是好日子!”
“如今的光景其实是不如以前了!”另一个早早就穿上短卦的汉子就道,“早几年一天三顿饭,还总有一顿是干的。这两年一天两顿,反倒是没一顿是干的……”
四爷就问说:“这是为何?我看老兄你也是一身力气的汉子,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就是做个力巴,一天的收益也不少啊!”
边上的老汉就道:“金先生有所不知,他啊……真不是不能干!”
在一边听着的人就笑着起哄,“这货长的是驴|鞭……生了十六个,还都活了……大儿子都儿女双全了,他老婆前几天才又给他添了一对双棒。
四爷就笑,“多子多福啊!恭喜恭喜……”说着就看钱盛。
钱盛利索的转身出去了,一会子工夫碰了个盒子出来,递给四爷。四爷双手给递过去,“给孩子添的福,别嫌弃才好。”
周围都静了下来。
这汉子双手擦着褂子,脸涨的通红,有些不知所措,“这……不敢当啊!”
边上的老汉也道:“金先生,您看您是贵人……咱们不敢高攀……”
“老哥哥,我就是这庄子里一账房先生,哪里是什么贵人?”四爷往前递了递,“拿着吧,昨儿这位老兄从家里拿的面酱就是极好的。我家那婆娘喜欢,当晚就着酱错吃了半张饼子。这不是礼尚往来吗?”
这汉子就看老汉,老汉这才点头,“那就拿着。金先生没拿咱们当外人。以后金先生住在这里,有啥活儿谁瞧见了搭把手便是了。”
“这就对了嘛,远亲不如紧邻呢!”四爷这边说着话,那边芳嬷嬷就出来了,手里端着大大的托盘,“先生,太太说住在这里,就是乡邻。本打算日后登门拜访呢,只怕挨着贵人住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不方便。今儿太太蒸了米糕,是南边的手艺……”
这可怎么好意思?
芳嬷嬷就道:“我们太太说,得闲了请各家的嫂子婶子上门说说闲话。”
这般的客气。
对方推辞,四爷客气了几句,干脆就起身了,“这不……”他指了指乾隆,“贵人打发人来了,我先回去忙差事。诸位忙吧,我就不打搅了。若是渴了或许需要个什么东西,只管去门上讨要,我打过招呼了。热水常备着呢。”
客气的告辞,就往里面去了。
乾隆跟在身后,若有所思。进了院子,就见皇额娘正在摆弄鸭蛋,坛子控干了在院子里放着呢,像是在腌制咸鸭蛋。他觉得新鲜,就凑了过去,“鸭子也下蛋了?儿臣还只吃过皇额娘养出来的鸡蛋,鸭蛋却没吃过。”
林雨桐便笑,知道他这是隐晦的说自己卖给他鸡蛋的事。她也丝毫不避讳,直言道:“腌制好了还给你送去。”说着,就看了芳嬷嬷一眼,芳嬷嬷将放着银票的托盘端出来。
乾隆的脸噌的一下红了,“皇额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林雨桐擦了手起身,“这银子啊,换来了是有用处的。你还拿回去,这事还得你去办……”
乾隆不解何意,只在边上坐下听着。
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玛说你是断不会容那福|寿|膏害人的,这一查必然是要到底的。谁种了原料,谁在收购,谁在熬制,谁在销售……这一环环的,从做的到抽的,都要查一遍。可是你皇阿玛却担心,如此这边,容易因此下面人的怨怼。朝中官员抽的得罚,得勒令戒掉。可若是朝中官员家中有人抽食呢?谁能忍心看年迈的父母煎熬?痛苦的时候不会想着他们本不该抽这东西,只怨恨起朝廷了,这当如何?”
乾隆一愣,“叫皇阿玛为儿子忧心了。”
“积毁销骨,怎能大意?”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玛总是盼着你能做个不输给你皇祖父的明君的。”
乾隆一脸惭色的看向他阿玛:“儿子……不争气,还总得皇阿玛给儿子操心。”
四爷就道:“老吾老以及人只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圣人教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难。以己心度他人之心。你只想着,你忍心叫弘昼受那样的苦楚吗?若是不能眼看着他哀嚎求助,你又该当如何?好在,你皇额娘跟着神医研习医术,这东西虽恶,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这银子是你皇额娘跟你换来打算再给你,连同方子一道,叫你办个皇家药局之用的。朝廷官员自己抽的,该罚。不能管好家人,家里有人吸食的,也该罚。可这罚完了,恩还得施……”
乾隆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他一时之间心里滋味有些难言,“也是儿子驭下过于宽泛的缘故,下面这些蛀虫……”
四爷摆手,“一个帝王眼里要只盯着奴才们贪的那些钱财,那又是什么好事呢?你皇额娘给你唱这一出,本意也不是如此。跟你换银子,那更是一句笑话,这样的事给你传个信,难道你会不办?”
那不会!
四爷就点头,“所以,这不是银子的事。之前弘昼的媳妇来了,说起了府里的孩子。朕跟你皇额娘啊,是真高兴。弘昼那边,几个孩子差不多都成了。一水的都是嫡出的。说起了和婉,免不了就说起了和敬,还有永璜!你皇额娘亲自去了永璜的府邸了,你不防回头去看看……”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
乾隆明白了,这是当祖父的心疼孙子了。反正是孙子受委屈了,就是伺候的奴才的错。
当然了,这事皇阿玛生气,他也生气。朕能骂自己的儿子,可谁给奴才们的胆子敢慢待堂堂皇子阿哥。皇子阿哥,皇室血脉,这是尊贵的,不容侵犯的。今儿欺负了永璜,改明儿不知道欺负谁去了?
这些奴才该治罪,可拿什么缘由治罪呢?主子被慢待这样的罪名,皇家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皇额娘就把这贪污给捅到了明面上,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朕这个做儿子的脸面。
冷硬着一颗心来,结果软的一塌糊涂的走了,整个人就跟泡在温泉里,从里暖到外。
然后回去之后就下了两道旨意,其一:福|寿|膏得彻查,一查到底。其二,降了旨意给永璜,册封永璜为贝勒。
永璜能下地了,其实已经没什么事了。但他这样的情况,就属于出去也没人待见的,因此只做病体未愈,也不出门。如今这道旨意下来了,他势必得谢恩去的。可在谢恩之前,他叫管家出门去打听打听,在哪里能碰见和亲王。
弘昼不在京城,人一直在园子里。乾隆将药房和银票都给了弘昼,叫弘昼即可就办。
弘昼出来的时候正好跟永璜碰了个面对面。
“五叔。”永璜见礼,“侄儿还没来得及登门……”
弘昼一把拉住了,“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说着就低声道,“见了你皇阿玛乖巧些。你皇阿玛安排什么,你只管听话便是……懂吗?”
永璜眼睛闪了闪,缓缓点头,“侄儿明白。”
弘昼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大了好些,“这身子板,还是太弱,得好好调理调理。”
永璜晃了晃,勉强站住了。
乾隆看吴书来,“老五还没走?跟谁在外面说话呢?”御书房外面敢这么高声大气的,也就弘昼了。
吴书来便笑:“回万岁爷的话,是大阿哥来了。碰上了。”
乾隆皱眉,“叫进来吧。”
吴书来应着出去了,请大阿哥。
乾隆就看见你自家这大儿子一步三喘,然后跪下磕头之后没有吴书来搀扶竟然起不来。这不是康健长寿之相啊。当阿玛的再是生儿子的气,可真说看着哪个孩子去死只要是人就做不到啊!他面色不愉:“朕这个做皇父说了你几句,竟然也能搁在心里到如今?将身体糟践成这个样子!身体发肤那是你自己个的吗?圣人的教导你都忘了!”
永璜又要跪下,可这一动身体就打晃。
乾隆摆手给免礼了,然后打量这个儿子,心里不由的一动,叫了吴书来,低声吩咐了一番。然后才说永璜,“你跟吴书来去,去见一位金先生。到那里要听话,要懂事,对金先生更是要尊敬……好好的调养身体,差事的事不急,把身体调理好,不叫金先生烦你而撵你,朕就给你记大功一件……”
永璜又被塞上马车给带走了。他路上跟吴书来打听,“这金先生是何方神圣?”
吴书来只道:“贝勒爷,您到了便知道了。皇上既然说是金先生,那便是金先生。您只记得那是金先生便罢了。”
然后永璜就在庄子里见到了所谓的‘金先生’。
他一见金先生面色大变,他是雍正六年生人,先帝驾崩的时候他已经六七岁了。虽说不常见到皇祖父,但先帝本也没几个孙辈,隔段时间总要接进宫里瞧一瞧的。因此,他模模糊糊的记得皇祖父的样子,眼前此人像极了皇祖父。
他愣愣的想问什么却不知道从何问起的时候,后面闪出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正是那个神医吗?
“皇妈麽?”永璜忘不了当日的情景,立马跪了下去,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皇妈麽,但这救命之恩,理应得这一拜。
此时吴书来已经溜了,林雨桐看着被送来的永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跟四爷道:“这就是弘历的做派了。送钮钴禄氏不成,现在把这孩子送来了。”
叫永璜来调养身体是真的,但叫他一直留在这边做耳目怕也是最根本的打算。
罢了!没有这个还有那个。这孩子搁在身边倒是比旁人好点。谁给谁当耳目这个还真说不定。
永璜却愕然,面上根本就掩藏不住。神医称呼皇阿玛为‘弘历’,称呼皇太后为‘钮钴禄氏’?那她能是谁?
“皇妈麽!”肯定是的!这再看向四爷的时候就喊道:“皇玛法!”
“起来!”四爷亲手给拽起来了,“要住就住下来吧。”他看钱盛,“给大阿哥收拾院子去。”
于是,十四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发现饭桌上又多了一口人。
他的碗里依旧是一半野菜,一半清淡到极致的东西,食之无味。虽然吧,身体是轻松了,但不能吃敞开不能敞开喝的,人活着到底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反观人家大孙子那边,好家伙,药膳都能炖的扑鼻香。虽然有药材的味道,但是奇怪的是一点也不会叫人厌烦。然而是闻着那个味道,就有种食欲大开的感觉。
永璜战战兢兢,将自己的碗递给十四爷:“叔祖父您先用!”
十四刚要伸手接,就被四爷用筷子将手打下去了,“给什么吃什么,这是规矩。都不许谦让。”
十四拍的将筷子怕在桌子上,吓的永璜差点将手里的碗给扔了。
四爷看着永璜皱眉:这孩子也是二十多的小伙子了,怎么胆子这么小?这点动静就给吓着了。
十四就很得意,也不见刚才的恼色了,“我家那孙子就胆大,老子不管怎么吼,也不带怕的。”
永璜面色尴尬,这是给皇祖父丢脸了吧。
十四呵呵的笑,老子英雄有个屁用啊!儿子败家的败家,荒唐的荒唐。孙子呢?更别提了!瞧瞧这小身板,瞧瞧这小胆量,再瞧瞧那度量。真不是说他要挑拣一个孩子,实在是这孩子太不成了。
你就说这孩子吧,他老子骂他没有仁孝之心又怎么了?当年老爷子是怎么骂老八的?可人家老八呢,愣是搅和的自家四哥这个新继位的君王啥正事也干不成。江南富庶之地,当年可都是老八的地盘。你坐在龙椅上怎么了?当年老八没坐龙椅,也能影响半壁江山。老四也就是仗着身份的便利赢了,可其实呢?论起本事手段,老八可不输他。
再往后看看这些儿孙辈,老四这一支啊……不提也罢。
所以啊,老四估计还是遭报应了,报应到儿孙身上了。
四爷:“……”无话可说啊!
儿孙确实是不争气,叫人说不起话!他这会子就想,要是爷的弘晖在,爷何至于此。哪怕是爷的弘昀在,也不至于这样啊。
头一天来就惹了皇祖父不快,永璜心里揣揣的。
林雨桐送他出门的时候叫孩子安心,“他们老兄弟拌嘴,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歇着,府里有什么不放心的,打发人回去报信便是。安心的住着吧,早些睡,别走了精神。”
永璜应着,可躺着哪里睡的着?这得是啥样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还能睡的着的。
放了一只永璜在这里,是乾隆最近办的最顺心的事了。
难得的顺心了欢喜了,结果糟心事来了。
傅恒查福|寿|膏,结果查到了后宫。后宫有妃嫔和太后合股,在外面开了好几家这样的铺子。乾隆心里明镜似的,办事的是后妃的娘家人,为了找靠山,后妃又搭上了额娘的关系。
乾隆的脑子里嗡嗡嗡的,结果他还没发作呢,畅春园那边来人了,说是太后有请。
不用问都知道,外面的消息进了后宫,后宫里有人请动了太后说项。
他撇下傅恒,铁青着脸过去了,结果太后比他还不高兴:“皇帝啊!说到底是自家人的买卖。后妃手里攥的银子,难道还能补贴给外人?将来还不都是皇子皇女的?傅恒也不是外人,办事怎么这么没有轻重呢?哀家知道你是念着孝贤,可再是念着,也不能这么惯着富察家呀!如今越发的没有体统了,谁的面子也不让。这么下去如何得了?”
乾隆心里不得劲,庄子里的皇额娘想的是怎么顾忌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可自家的额娘呢?却为了那点银子丝毫没想到这件事是圣旨。难道自己这个皇帝是昏君?旨意是随意下的吗?或者是自己这个儿子是不孝子,短了额娘的花用了?
额娘在宫里吃酒听戏,那位皇额娘在宫外下地种菜养鸡养鸭还每天自己下厨!如此的简朴,孝贤也多有不及。
他压着自己的脾气,“额娘,您在宫里,您吃的用的,一切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您要银子做什么呢?每年年节寿礼,满朝大臣孝敬上来的,不是小数目。如果这还不够用,您直接跟儿子说呀!这外面的银子怎么能随意收呢?”
“这是什么话?”钮钴禄太后就道,“哀家跟你说的是家事。后妃们的日子也没你想的那般的好,她们弄点脂粉银子又不是大事。她们愿意孝敬上来,难道哀家这个做额娘的能直接将人给撅回去?”
“赚脂粉银子,没人不让赚啊!那么多个营生,为何就做这一行。那东西害人,这事额娘您应该知道……”
“就凭一只猴子就说那东西不好?太医还说肉吃多了也不好,难道肉是害人的东西?凡事适量即可,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一个人短时间内吃多了那个东西死了,就认为这个东西就一定是坏的东西,是不是这个道理?这件事,哀家觉得皇帝还是急躁了!”
“朕没有把握怎会轻易下旨。不瞒您说,之前叫傅恒已查过了,凡是吸食此物的,三两年下来骑不得马,拉不得弓。额娘啊,您觉得这还是小事?若是我八旗子弟都若此,您觉得这江山我们还坐的住?”
钮钴禄太后一噎,不好接话了。好半晌才又道:“既然皇帝认定这东西不好,那便不好吧。可东西收了也就收了,店给查封了也就查封了,哀家怎么还听着傅恒下旨抓人了呢?又是要砍头又是要罚银两的。皇帝啊,做人不能一点情面都不讲的。先帝处事狠厉刻薄,到了你这里更当以宽仁为要……”
乾隆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额娘啊,您说先帝什么?”
钮钴禄太后面容一僵,忘了这一茬了。
乾隆直接起身,“额娘啊,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您得记着。”
钮钴禄太后一下子火了,“哀家稍微过问这便是干政。那位将内务府搅和的人心惶惶,她便不是干政!”
乾隆扭脸来了一句:“那是嫡妻原配,是皇阿玛亲封过的皇后!她的皇后不是因为她生了子嗣得来的,她是……以德行立身,能母仪天下!”就像是自己一样,孝贤活着的时候,有些事是能说给皇后听的。但如今叫自己拿这些事跟后宫的妃子说吗?她们没那样的见识!
钮钴禄气的哆嗦,“你说哀家有今日只是因为生养了儿子……”
乾隆面色缓了缓,“额娘,太后之位,不止是尊荣。它也是要母仪天下的!天下百姓皆为子民,您若能看着儿子服用那福|寿|膏,儿子便收回成命,对那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问额娘,您能吗?”
不能!
乾隆眼里的眸光晦暗了一瞬,老五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对老五抽那东西太后都不曾说过什么。她其实是心里有数的吧。
他得感念有个能算计的母亲。但同时,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母亲是个美好的女人。
母亲应该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皇额娘那样的。善良、宽容、平和、大度,高居庙堂能悲悯众生,远于江湖亦能怜老扶幼。她从不索取,只默默的在身后替你料理一切,不求任何回报。
这才是母亲的形象啊!
说实话,乾隆此时面对太后,觉得失望了,他起身出去的时候留了一句:“没外人的时候,您别一句一个哀家!皇阿玛尚在人事,您有何哀?说的多了,犯忌讳。”说完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可捅了马蜂窝了。钮钴禄太后把太医院折腾的够呛,人家病了,心口疼。
宫里打发了好几拨人找皇帝禀报,可乾隆此刻却在庄子上。
林雨桐将盒子递过去,“这是几个保胎养身丸,打发可靠的人给和敬跟和婉送过去。我跟你皇阿玛就这两个嫡孙女,心里记挂呢。你也是!怎么真将孩子嫁那么远去了呢?”
乾隆拿在手里,就笑问:“皇额娘,这可是好东西。若能放在皇家药局,便能造福更多人……”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东西药材难寻,先紧着孩子们用吧。和婉那孩子还有弘昼两口子照佛,和敬那孩子……你也别只靠着富察家照看。多用点心!”
药局的事归了朝廷,她就不再多言一句。如今说的句句话都只是做祖母的心疼孙女的话。
乾隆坐在林雨桐边上应着,就说起了宫里的事,“皇额娘,有时候儿子真想请您去园子里住着,后宫由您帮儿子看着,儿子也就省心了。”
林雨桐反而给钮钴禄氏说话,“你额娘入府的时候才十三岁。她家也不过是钮钴禄旁支,说是四品官,但那样的四品官,一年才多少俸禄。生计尚且艰难,又能读什么书?懂多少大道理?你不必太过苛责。只她生了你,于你皇阿玛和我而言,她就是有大功之人。要不然,你皇阿玛上哪里找这个圣明的继承人去?”
所以,乾隆一肚子郁闷而来,又是元气满满的离开。
四爷在后面看着这个儿子,眉头能夹死蚊子。一个这么爱听好话,爱听奉承的话的帝王……哄孩子不难,可如今以哄孩子的姿态去哄一个帝王,竟然也行!
怪不得后世那么多人心疼四爷呢!可不嘛,他自己都有点心疼那个四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52、故国神游(13)三合一
故国神游(13)
四爷生气, 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气不止生弘历的, 弘昼那小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当时为什么一闻到这小子身上有福|寿膏的味道,就气的特别厉害,甚至当场就想吓这小子一顿。真当是闲的跟你逗闷子呢?
林雨桐之所以那么生气, 盖因禁du这事, 四爷下过令的:早在雍正七年, 就颁布了大清第一个禁烟令,明确规定:凡兴贩鸦片烟者,照收买违禁货物例, 枷号一月, 发近边充军, 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众律,拟绞监候;为从, 杖一百,流三千里;船户、地保、邻佑人等,俱杖一百, 徒三年;兵役人等借端需索,计赃, 照枉法律治罪;失察之汛口地方文武各官,并不行监察之海关监督, 均交部严加议处。
连失察的地方文武官,都要严加议处。可以说,大清第一个禁烟令是下的还是比较严厉的。
可这个禁令, 不仅被满朝上下的大臣给忘了,就连弘历和弘昼那两个不孝子也完全给忘掉了。
他爹说要禁|烟,然后弘昼作为亲儿子,不仅不禁,反而去参与吸食。你的记性呢?你这就不是给你老子脸上呼巴掌了?
但是,雍正年间确实是没有指定的律法对吸食者加以制裁。弘昼对此是这么辩解的:“儿子只算是被引|诱的良家子弟,就是贪图新鲜,上了瘾了,真不是诚心的,更不是明知故犯。”装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弘昼知道他老子为啥生他的气的时候脑子还算是灵光,总算是从犄角旮旯里想起他皇阿玛还下过这样的旨意。
这位想起来了,还有没想起来的。
弘历定下这个烟必须禁之后,就召集了内阁大臣,来来来,商量一下这个禁令怎么下对吧?然后张廷玉这个老臣,终于被弘历给想起来了。叫人去瞧瞧,问他身体好了没?好了就来吧。算是比较给他皇阿玛的面子。
张廷玉不好装病了,主要原因是一直病下去估计就见不到先帝了。再看看最近的风声,大的动向没有,却突然查起了烟。
这个事情,张廷玉本来也没想说话的。但是,一听这位万岁爷张嘴说的话吧,他觉得不说不行。
乾隆一脸的怒色,“……兴贩鸦片烟者,没收违禁货物,杖五十……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杖一百……”
这个处罚明显是比先帝的禁令要轻的多。而且,这玩意屡禁不止,不正说明利润高吗?开铺子的掌柜,都是下人。真正的东家可都不在此列。再说了,这杖五十,杖一百的,这是个很有弹性的操作。禁令下到个州府,天高皇帝远的,逮住这样的人了,衙门这板子是真打了还是假打了——只有天知道。别说是京城不知道,甚至主管的父母官都未必知道,只要给衙役塞了银子就能逃避惩罚的事,你又能怎么样?压根就起不到作用。
所以,这么颁布的禁令,到了下面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当然了,他不好直接说这个不对,只提醒道:“万岁爷宽仁,比雍正七年之禁令宽和许多……”
乾隆:“……”雍正七年?压根就不记得好吗?有这一条吗?好吧!应该是有的,张廷玉一提,他还真给想起来了。
所以,朕需要一个中场休息来缓解这个尴尬。
吴书来适时地出现了,“万岁爷……”他疾步走到主子身边,低声道:“太医院黄大人来了。”
乾隆蹭的起身,“各位爱卿先商议,朕去去就来。”
去了偏厅,黄大人也确实在。并且应该是等了不少时候了,绝对不是要急着见的。而且,这位是为了推卸责任,一有时间就等着召见,在这边禀报太后的病情总比被太后喊去各种的应付强。说实话,给装病还不能拆穿的病人看诊,并且要编造病情,徐徐渐进的开各种不一样的补药,也是一件挑战人的事情。因此,他果断的跑来了,哪怕在外面做冷板凳。
万岁爷肯定知道太后是怎么回事,因此这两天他天天蹲在这里,天天也不见召见。今儿内阁议事,他已经做好了又空等一天的准备的,结果很突然的,万岁爷要召见。
他赶紧进去,皇上也不问,叫起之后就那么端着茶一口一口的喝。上面不问他得说呀,可这怎么说你呢?
“太后娘娘这两日,进食日渐少……”
呵!那是因为零嘴吃的多了吧。弘昼过去看望,那大包小包的,药材都是样子货,带进去的多是吃食,京城里最有名的糕点都被弘昼给搜罗了一遍,别当他不知道。
“臣观娘娘……多是肝气不疏所致……”
呵呵!你直觉说是气的不就完了。这老大夫,精的过了头了。这个‘观’用的好,什么时候大夫瞧病只看脸色就行了?这肝气不疏感情不是把脉把出来的,多能耐的本事哟!
“娘娘有了年岁,心宽气和,诸事顺遂,方可养生……”
呵呵呵!就是得顺着呗。
乾隆没兴趣听了,有这个功夫尴尬也缓解了,此人可以打发了。他放下茶盏直接道:“进食少,就多开些健脾开胃的汤药。肝气不疏,那怕是和亲王又在外面淘气了,惹的太后动了气……”
黄太医:“……”和亲王可真可怜。他觉得和亲王那是真孝顺,他去问诊,三次里有两次和亲王都是陪着的,却独独不见万岁爷。
他不敢说不是,只低低的应是,“臣下去好好斟酌方子……臣告退。”
还算有点眼力见。
那边吴书来已经叫秘书丞将旧年的禁烟令誊抄了过来递进去,弘历拿着看了看放下这才起身回到御书房,“爱卿们商量的如何了?想来也是朕太急躁了。诸位大人回去商量商量,朕呢,就提一点意见,先帝在位所颁布法令,有售卖者,有开烟馆者,甚至又管控官员不利的惩罚,但独独没有对吸食者的惩罚。当然了,这也跟当年吸食者远远不如现今多有关。因而,各位爱卿,你们该在拟出一份《吸食鸦|片烟治罪条例》,三天时间,朕等着看。”
“嗻!”众人起身,领旨退出。
张廷玉心里就赞了一声,这位万岁爷,在脑子不抽的时候,办事其实是挺靠谱的。
他行动迟缓,走在最后。乾隆就叫住了他:“张阁老留步。”
张廷玉站住回身恭敬的站着,乾隆这才道:“你跟朕走一趟吧。”估计此人是皇阿玛乐见之人。
于是,张廷玉就被带着见到了年轻的过分的先帝。
张廷玉的眼圈红了,四爷的眼圈也红了。甚至主动上前,一把扶住要见礼的张廷玉,一路扶着往里走,“衡臣呀,难为你了。”
张廷玉拽着四爷的手臂,拽的紧紧的,只不停的摇头,一句话却也说不出来。
君臣在书房里说话,乾隆讪讪的没有跟进去,去庄子里的菜地找他皇额娘去了。林雨桐正蹲在瓜地里,在南瓜苗上嫁接西瓜。永璜在边上坐着看,“皇妈麽,这般出来的瓜能好吃吗?”
好吃那是真未必有多好吃。要论起好吃,还是原汁原味的好吃,但是,“西瓜不能在同一片地上连年耕作。这东西又不耐储存和运输……”尤其是以现在的运输条件来说,更是如此,“京城里每年吃的瓜,多是京郊种植产出的。可因着连着种病害多,今年收了,明年不收。如此,想吃的买不到瓜,想靠着种瓜维持生计的,也是跟着饥一年饱一年,俗称,靠天吃饭。”
永璜有点懂了,他缓缓的点头,“那反着来呢?”
是说把南瓜嫁接再西瓜上?
林雨桐指了指边上的刀具,“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小心划伤了手。”
永璜应着,跟林雨桐搭话说,“皇妈麽,此术也是习于西洋?”
林雨桐头也不会,“回头啊,给你找几本书,你得好好的念念了。这些年,你皇阿玛是一点也没管你念书么?嫁接之术,自古有之。你一开口,便知道你连《齐民要术》这些书都没读过。宫里富贵,各宫每年的牡丹不少,你却不知自唐宋以来便有了牡丹嫁接……”
正说着话呢,林雨桐一扭头就见弘历在身后,她手里的活没停下来,只笑了笑,“听说是张大人来了?你要忙就忙你的去吧。你皇阿玛跟他十多年不见了,必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弘历靠过去,“皇额娘歇歇吧。”
林雨桐摆手,制止弘历再靠近,怕他伤了苗,只道:“马上就完了。这天眼看三两天之后得有雨,刚嫁接完的苗木,前几天是不能见雨的。得赶在今儿日落之前把这点活都给干完。”
永璜在那边已经束手束脚的给他阿玛见礼了,乾隆扫了一眼,气色瞧着好多了。他摆手,“也帮不上忙,还不回去做功课去。好好的念念书。”
永璜诺诺的退下,林雨桐就不高兴,“好好跟孩子说话,不可再吓唬他。”
弘历苦笑不得,“皇额娘,永璜可都二十多了……”
“就是八十多,也是我孙子。”林雨桐一点也不客气,“要是为了训孩子的,那你可少来。”
这样的护短,却叫人很是受用。乾隆连称以后一定改,并不见恼色。
林雨桐手里稍微慢了一些,“你过来是必有要事的,知道你忙。有什么话要转告你皇阿玛的,我替你说去。说完就去忙吧。”
其实真没啥事,主要还是禁|烟的事:“皇阿玛在雍正七年有过旨意……”
这事啊,“昨晚上你皇阿玛还说呢,你处事宽和,像是打板子那样的刑罚,免了也罢。并不是必须得一成不变。像是一些罪大恶极的,杀是为了震慑人心的。但有些刑犯,打就非必要手段了。放在一些碎石场做苦力,日复一日的服刑赎罪,未尝不可。”
弘历心中大喜,如此,打板子这样的刑罚,其实是都可以免的。如此,天下皆称他仁慈。可做苦力收到的惩罚跟打板子受到的惩罚比,孰轻孰重呢?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答案,就跟林雨桐说起了其他,“中宫空虚,后宫无人打理。继后之选……”
“这个莫跟我商量。”林雨桐说着就笑,“不过,你这一说册立继后,别的有用没有不知道,对你额娘这场病,却是对症的。今儿回去只露点口风,她今晚便康健了。”
弘历就尴尬:看来皇额娘对额娘还是了解的。
但他回去也没立马就说要选继后,那事他自己心里没谱都不急着说的。
等了三天,拟定的禁烟章程送来了,几个大臣进来,身上靴子上都微微湿了。乾隆瞧见了,这这才发现“下雨了?”
吴书来朝外看了看,“回万岁爷的话,是!下起来了。”
乾隆眼睛一闪,他想起来了那日皇额娘说的话,她那个时候就料定说,两三日之后有雨。
这般精准的天气预测,便是钦天监也没有这般的能耐。
乾隆将这事记在心里,只一心先跟内阁朝臣商议禁烟令之事。
这事由谁总领来办?
谁来?他本来是想交给履亲王的。但想想,还是给弘昼算了。叫弘昼闲着也不行,这也算是对皇阿玛的投桃报李。叫他看看,对自己这个弟弟,这个当兄长的其实也还可以。而且,皇阿玛和皇额娘估计也是这个意思,当初给药方的时候就提了叫弘昼去做。这里面又牵扯到方子的保密……那对皇阿玛和皇额娘来说,弘昼更可信。虽然,自己觉得,现在很多事情上,履亲王要比弘昼可信。当然了,这只是对自己而言。
而弘昼呢,又惯常爱剑走偏锋。
这事到了弘昼手里,他会怎么办呢?首先,他在京城的监狱里找死囚犯。一次就找了三个,都是那种一瞧就身体康健的。
一个是祸害了十多个女子清白,致这些女子因失了清白自缢而死,因此,这个强|奸犯被判了斩监候。一个是滥赌成性,卖了妻子卖了儿女就罢了,竟是要将亲娘卖给一老鳏夫做妾,跟亲爹推搡的过程中失手杀了亲爹,他娘紧跟着就投了井。这是个毫无人性可言的杀人犯。还有最后一个,是个贪官。当然了,是那种小老百姓都能接触到的小官小吏。要说恨,老百姓最恨的就是这种人。因为大贪他们接触不到,却对小官小吏的恶深有体会。此人因侵占农田盖园子,逼死了两户农家,而被判了斩监候。
可以说,他把人们最恨的几类人给一次性挑出来了。这就瞬间引爆民间的舆论环境。
将这三人押着,先是游街,然后放置在最热闹的街口。引起民愤的恶人被臭鸡蛋烂菜叶子往身上扔的时候,弘昼打发的人就说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本也是死囚。但请诸位手下先留情,他们家王爷有个更好的法子惩治,厉害不厉害的,叫大家瞧瞧看。
王府的人大家还是怕的呀。也不敢扔石子了,不过在没有啥娱乐的情况下,都乐意看的热闹。
可这个热闹是什么呢?竟然是福|寿膏。给这三人提供福|寿膏,日日吸食,催着吸食。
好些人就道:“到底是糊涂王爷,这是惩罚?这三人真是祖宗积德了,关在里面还能享受这个。那玩意有多贵知道吗?”
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天、两天、三天……好菜好饭伺候着,福|寿|膏伺候着……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对了。
这些人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一天一天的消瘦,一天一天的萎靡。突然,都不知道是哪一天了,感觉得有大半个月还是半个月了,这一天,只给吃的,却不再见福|寿|膏了!
这三人先是打哈欠,流眼泪,紧跟着便是哭爹喊娘,跪在地上哭求不行,便用墙撞地,撞的头破血流。
弘昼叫人去安排,问三人:“要那玩意是不是?”
是啊!只要给咱们那个,怎么着都行。
这人先问那个强|奸犯,“要福|寿|膏可以,但是得满足一个条件。”
啥条件?这人哭喊着叫爷爷,只要给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自宫!”这人也服了王爷了,咋想出这么恶的法子呢。他说完把刀递过去,“自己把自己那惹祸的玩意割下来,立马给你福|寿|膏……”
这人一愣,只犹豫了一瞬,这就拿了刀,挥刀削了下去。
周围一片吸气惊叫之声,好些人都吓的闭了眼,随着一声惊叫,睁开眼再看时,那人下身血呼啦的一片。
就像是这样的情况还不足以叫大家震慑一样,看押的人又到了那个杀了亲爹的犯人跟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杀了亲父,逼死亲母……那闹海的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你呢,自己割下两片肉来,叫人知道你忏悔了便是。”
连着数日一直没露出悔恨之色的畜生,这会子却口口声声的忏悔,拿着刀子都往胳膊上划拉。
到了贪官跟前,直接递了一坨子狗屎,“吃了!吃了就给你。”
要脸面的人哪里还要什么尊严?端着就吃。
此时,弘昼才出面,他告诉众人:看见了吗?染上此物,那就是由着别人控制。根本就由不得自己。那些制造这个毒物,售卖这个毒物的人,都是居心叵测之人。他们不单纯的是为了赚银子,他们更是为了控制你们,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能吃的起福|寿|膏的,还真就是有身份的人,没点家私压根就耗不起。此处是闹市,一连这么多天了,这周围的铺面里藏着多少一边抽大|烟一边瞧热闹的膏粱?
这会子都差点吓尿了好吗?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的,谁想控制他呢?每个人脑子里都这么想。
这家的嫡子就觉得,是不是自家那庶弟想谋害自己。那家的儿子就想着是不是自己中了继母下的套了,难道给自己买福|寿|膏的下人早被继母收买了。还有那当家主妇抽食的,就怀疑是那些小妾在背后算计。这都是小有家资的小户人家的想法。
更有身份的,就想的更长远了。
再加上弘昼自爆,“本王也差点被人算计!”
啊?能算计亲王的人得是什么人呀?皇上这么看中这个弟弟!
弘昼的表情更加气愤,“若是本王泥足深陷,被人控制刺杀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大家便恍然:这也太可怕了。这些反贼的手深的可真长,都敢这么算计堂堂亲王了。
那有些官宦出身的,勋贵出身的,这些人心里会怎么想,是不是都叫反贼给渗透道家里了。这要是家里的孩子妇人都被这些人控制了可怎么是好?人心岂能不慌?
把人的心都给煽动慌了,弘昼才道:“皇上圣明仁慈,体恤大家的难处苦处。对待制du药、贩du药,售du 药者,严惩不贷。可对待吸食者,考虑到都是受害者,皇上宽大为怀,给大家机会。往后半年内,主动去新开的禁|毒衙门缴纳罚款,再免费领取解du药丸。罚款的多少,因情况而定,但都有详细的说明,就贴在衙门口,一切收费透明,绝不多拿多要。拿本王来说,亲王吸食,罚没白银十万两……若是普通的百姓,一二两银钱亦可。或是因是由,连这一二两银钱也不可得,只要人来报备,一样的当场服药,只不过,要以役代银,京城附近,修桥铺路,都是这些人的营生。”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叫好之声。
叫这么一处理,除了那些靠卖福|寿|膏谋利之人,谁不说好?怕因为戒烟引起的怨愤不见消弭于无形,反而得了不少夸赞之声。
罚款,便是惩罚。
免费发药,这是施恩。
恩威并施,力道拿捏的刚刚好。乾隆在路边的茶楼里,低声跟履亲王道:“老五出息了,办事很有分寸。”
履亲王才要说话,就听傅恒‘嘘’了一声,朝旁边指了指。
乾隆皱眉,看着雅间的墙,傅恒是指隔壁吗?他起身贴着墙,看看是不是能听到什么。果然,那边还真有说话声。
一个粗嘎的男人道:“那个狗王爷造谣!咱们的人什么时候用这么下作的法子了。”
“禁声!”这一声只隐约可以听见,乾隆面色大变。
在京城里,这些反贼都已经如此猖狂了。
这里不能多呆了,傅恒低声道:“姐夫,我送您回去吧。”
不叫爷了,只称呼一声姐夫。
乾隆拍了拍傅恒,也招呼履亲王,“十二叔,一道儿走吧。”
从这里一出去,乾隆就看向二人,“趁着这股子东风,把京城给朕翻一遍。另外,弘昼之前的说辞很好,朕看,那些制du贩du之人,必是跟这些反贼有瓜葛。”
傅恒秒懂:“这些人丧心病狂,什么事做不出来。万岁爷英明,必是如此。”
很好!如此,才能叫更多的百姓同仇敌忾,才能避免更多的百姓被那些人蛊惑。
可以说弘昼闹的这一出,引爆了舆论的效果马上就凸显了。那就是因为各种的猎奇心态,这事被传的很快。那边上午发生的事,下午就传到四爷和桐桐的耳朵里了。
四爷是验收那房子的时候听瓦匠的儿子说的。那瓦匠的儿子在城里给人当学徒,才十几岁的少年,口齿伶俐的很,来龙去脉叫说的特别清楚。
林雨桐呢,是跟周围农户的几个妇人说话的时候听来的。这些人只以为四爷是庄子上的账房先生,林雨桐也不过是账房家的娘子,叫一声太太都是尊称。加上又这么的好打交道,于是,路过的时候也就过来了。有瞧上这边的花儿好看,想要点种子或是插芊的枝条,想要讨要一些,或是看见林雨桐苗圃里的苗子多,想问问有没有多的,想多要一些。林雨桐今年的辣椒种的多了,她们乐意要,就去自己移栽呗。何况人家上门也还没空着手,有的带着家里孩子淘的泥鳅,有个带了自家的酱菜疙瘩。林雨桐跟这个时期的贵妇人打交道惯了,但对于小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她真没有太直观的感受。跟这些人处处,她觉得真实。
几个妇人聊的热火朝天,林雨桐不时的附和一声,打量这些人的面色,想知道他们对对些人是个什么样的看法。大部分应该说都是好奇的,不掺杂别的情感在里面。倒是有一四十岁的妇人,很慈善的面相,瞧着木讷不善言谈,但这会子听了这些人议论那些反清复明的被反贼,她的嘴唇抿的紧紧的,下巴使劲朝里收着,整个人都是绷着的。
林雨桐见她挖了点辣椒苗就起身要走,就忙叫住,“嫂子,之前我听着你不是还要茄子苗吗?我这里刚好有。这茄子的品种是极好的,我给你挖几株,回去栽种了试试就知道了……”
“不用了……”
“没事!”林雨桐拉着她往另一边的茄子地里去了,茄子已经移栽了,“有的我怕不好成活,一窝栽了两株,你不要将来还是要毁一株的。”
妇人这才停住脚步,见林雨桐实诚的将长的壮的苗剔下来给她,就越发不好意思了。
“没事,移栽了难活。留下的虽弱,但不动根系,又少了抢养分的,三五天就养过来了。”她说着,就把手里的苗用湿泥给封住了根,递过去,“嫂子一个人回去成吗?要不我打发个人先送送你。你听听,外面闹反贼呢,可是不太平呢。”
这妇人朝那些女人看了一眼,就低声道:“太太,您是好人。可别听他们说。他们都是靠皇家吃饭的,所以才尽说的是皇家的好话。”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了,她讪讪的,“倒是我忘了,金先生也是……”
林雨桐就笑,“靠着大树好乘凉嘛。真的如何,假的如何,大家说是便是吧。不过,也确实是,这要是实在没法子,谁乐意做贼不做良民呢!”
这妇人一把拉住林雨桐的手,紧张的芳嬷嬷赶紧往过走,被林雨桐用眼神给制止了。
“太太是个善心人,可听过无生老母?”她急切的看着林雨桐。
林雨桐:“…………还真听过!”白莲教!她特好心的提醒,“如今可不敢说这个话。”
这妇人点头,然后又念叨了一声‘无生老母’,觉得果真没看错,这金家的太太果然是个好人。这样的人就该入教才是。但今儿不是说话的时机,“赶明儿,我找太太说话。”
好啊!林雨桐还亲自还送了好几步。
等人走了,林雨桐就看芳嬷嬷,“找德海来。”
德海来的很快,听了主子娘娘的话他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愣是叫反清复明的人混到皇家的庄子里了。
林雨桐却道:“你只暗地里查这妇人,不要打搅,更不要抓人。”
德海应了一声出去了,这事却不敢瞒着四爷。
四爷看了一眼还在工地上忙的那一张张淳朴的脸,表情特淡,“查吧。记着,就是查查,心里有数就行。除了朕跟你们主子娘娘,跟谁都不要再提。”
是!
不过是一农妇,查起来是非常容易的。这妇人原不是附近的人,她是去年才嫁过来的,“通县来的,年四十了。早前的男人死了,她也没儿子,生了闺女也早嫁人了。夫家的族里想占她家的产业,她倒是收养了个族里的嗣子,也把嗣子养到娶亲的年纪了。可那嗣子心向着亲生父母,将她带出来就给扔在码头了。一个人漂泊了好些日子就被左庄赶马车的老左给瞧中了,带回来算是成了一家人。这老左都已是五十多的人了,儿子媳妇没了,留下个小孙子也才十来岁的年纪……”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些都是她自己跟人说的,通县的具体情况还得两天。”德海说着,就道,“怕是之前在通县的时候便入了邪|教……”那些人再怎么大胆,也不敢说就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闹妖。
林雨桐认可这一说法,不过这却给林雨桐和四爷提了个醒,这有些矛盾激烈到不调和不成的程度了。
站在弘历的角度,或是早前的四爷的角度,捕杀这样的人,错了吗?没错。
这可捕杀的灭吗?灭不了!
因此,对于那些头脑首脑,杀之不可惜。这里面有多少人真是秉持着一颗救黎民于水火的心的?没有多少。他们聚在一起,敛财弄权,那已经是他们谋生立命,甚至是获得权利欲的一种手段。可这样的人,却偏偏轻易都逮不住。教众被蛊惑的能为他们拼命。
而这些教众,若不是遭遇了不平,又怎么会轻易的被蛊惑。因而,对这样的人物抓了杀了,只会激化矛盾。而处理这些矛盾,是需要一些智慧和勇气的。
第二天,两人上了马车,想去京城里看看情况。京城里人心惶惶,除了去禁|毒衙门缴纳罚金的yin君子,还有就是京城里在大肆搜捕反贼。而在京城的范围内,这一次的搜捕,不仅没有遭到大家的反感,反而是好些百姓都乐意配合。
从这个角度讲,弘历甩给对方的锅,其实是甩的成功的。
但是,这也很容易激怒对方。他们可不是讲究策略的人。真给你制造一些杀人放火的事端出来,其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两人在京城出入倒是方便,带着和亲王府的腰牌没有谁为难。两人上了茶楼,听听这些民间政事评论家都是怎么说的。却不想在大堂里刚坐下,外面就进来一人来,然后径直朝自己和四爷走来。
林雨桐的眼睛眯了眯:十二!
十二扫见林雨桐了,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等走过去跟四爷面对面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煞是精彩。他没见礼,只挨着四爷坐了。
四爷也没搭理他,推了桌上的糕点给桐桐吃。一路来,虽然路不远,但颠簸着,还是会饿的块。
林雨桐就顺手捏了吃起来,那边十二低低的,“我从不信死而复生这样的事。”
四爷没说话。
“听闻夫人医术精湛,手段高明。叫人容貌年轻十岁不过是昼夜之间的事。那么想来,叫一个人的容貌有了变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是说四爷和林雨桐都是假的。按照一般的思维,有一个相似的是巧合,有两个相似的就绝对不是巧合。但要是茫茫人海找俩个有点像是先帝和孝敬宪皇后的,然后通过医术面部调整到特别相似,理论上不是没有可能的。
因而,十二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俩是假的!不管别人认不认,他是不认的。
当然了,这话是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在里面的。他有□□成信,也得过来试一把。因为他知道,雍正朝他被撸成光杆,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将来叫弘历对他施恩的。那个时候,四爷也不知道他会那么早死了。十二比十四还要年长,跟弘历之间的年龄差距大,若是四爷长寿,弘历压根就没用十二的机会。
十二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要说畏惧四爷活着的,除了乾隆,那一定是十二了。
瞧着十二大着胆子打量四爷,林雨桐就不由的叹气:没事你猫着呗,出来撩拨四爷干嘛?你四哥这人啊……你可以放心。就是再死几回,那有些东西也是变不了的!欢迎你试试,试试你就知道,你四哥其实还是你四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53、故国重游(14)三合一
故国神游(14)
出门遇十二, 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愉快的经历。这位可不是十四, 十四不讨人喜欢,可这所有的不讨喜都摆在明面上,跟十二是截然不同的。
十二看四爷, 四爷也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视线落在他屁股下面的椅子上。十二先是一愣, 紧跟着便不自在起来,他挨着四爷坐了,然后两人就坐在一条板凳上。
坐在一条板凳上, 若是关系亲近, 那自是没问题的。若是想的多一点, 这个行为就可以理解为要跟四爷平起平坐。
别管眼前这个四爷是真还是假,但皇帝认了是真的,那就是身份确定。在一个身份确定的人面前, 你还要跟他平起平坐……你要搞清楚,真不是谁都能跟皇帝认的爹平起平坐的。
他要起身,四爷却先一步起了, 因为他发现桐桐不爱吃这家的茶点。而且,心情也破坏了, 吃什么也倒胃口。
他伸手拉了桐桐,一边往出走还一边给桐桐把嘴角的点心渣给擦了, 问说:“还逛吗?”
“不了!猴子太多,闹!”林雨桐是这么说的。
十二迅速了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这位疑似主子娘娘的四嫂, 是在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的嘴角抽抽,当年没怎么跟这位四嫂打过交道,不知道当年的四嫂是不是也是如此刻薄的性子。
他打算回去问问他家的福晋。
富察氏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里,三百天都是在拜佛求经的。
无奈的很,他的子嗣着实是艰难。富察氏也生养过,可惜孩子夭折了。如今十二爷也这把年纪了,六十好几的人了,府里就俩孩子。年长的是个阿哥,侧福晋生的弘昆,如今也才十二岁。年幼的是个格格,生母就是一丫头,抬了庶福晋,今年十一了。这个格格身体还算康健,只弘昆这孩子……上个月差点就没了。
十二回家先找福晋,见福晋又在数佛豆就叹气:“弘昆还是不见好?”
福晋却先问:“那神医女大夫可找见了?上次若不是从大福晋那里讨了一丸药,这孩子都保不住。王爷,这事得请旨再找找啊!”十二岁的孩子长的像是**岁的孩童,病病歪歪的床也下不了,这是要绝后的呀。
十二一肚子的话堵在胸口了。
十二福晋又低头书数佛豆去了,自打这些年,府里留不住孩子起,她心里就存了想头了。她觉得一定是自家爷假信菩萨之故。自家爷跟着苏麻喇姑长大,按说学的该是吃斋念佛。可若是心中无佛,却还要烧香拜佛的哄人,那大概真是要遭报应的。
十二如何不知道福晋的想法?也因此,他对福晋就很有些生气。但此时,他还只能压着脾气问道:“好!神医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今儿我到是有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富察氏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什么事?”
“四嫂……”十二问说,“四嫂是怎样一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开始学医,这就真能学成神医了?虽说闻道无先后吧,但叫他相信这事,却着实是有些难的。
富察氏愣了愣,四嫂吗?好长时间都想不起这个人了。她心里算了算日子,“快到四嫂生忌了……日子过的可真快,小二十年了。怎么突的问起四嫂了?”
十二没法解释,“你就说说,我姑且一听。”
富察氏深深的看了十二一眼,心里想着,这人是不是又在想着继后的人选问题了。
是啊!富察皇后没了,这再甄选继后的人选,其实影响最大的还是富察家。她心中一动,“这继后……可是宫里的娴贵妃?”
十二垂下眼睑,他现在还没考虑此事。但福晋要这么想,他也没反驳。
富察氏自觉知道了他的目的,说起来就很有针对性了:“四嫂这人吧……我也说不好。她呢,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规规矩矩的,板板正正的,跟相传的先帝爷是一样的。可能坐稳后位,年氏那般得宠,一个孩子都没活下来……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说了等于没说。
十二皱眉:“你是女眷,跟四嫂的接触下来,知道的就这些?”
富察氏愕然:“那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呢?”当年你又不让我跟四福晋八福晋多接触,私下里往来有限的很。谁能多了解谁一样!
十二:“……”算了,也懒得在你身上费神了。
又是这么一副表情!富察氏也带上了几分恼色,“四嫂没了快二十年了……”便是曾经还算是有点了解,可二十年来,谁没事就凭吊一个故去的人?就是亲爹亲妈,没了二十年之后,你还能记的多少?能记住生死忌日,有啥特别的爱好就是极限了。还能记住什么?要为这个恼了,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也有理。十二换了一个问法:“当年四嫂病重,你是探病过的……”
“谁家里人病重了,还叫躺在床上见人?”不要体面的吗?又不是至亲,也不是不见不行的那种。人家病重了干嘛还要应付你?探病去了,进去赏杯茶,然后在屏风外面跪着磕头请安就可以退下了。那是皇后啊!不再只是四嫂了。
好有道理!
那也就是说,见过皇后病重到薨逝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且不好找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地方应该能打听点情况,一个是乌拉那拉家,娘家人总是见过的吧。一个便是太医院。追朔一下脉案,虽说有作假的可能,但假的就是假的,只要查,就也能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他起身:“你早点歇着吧。”
富察氏起身追了两步:“神医的事情,您千万在意着。您要是不用心,那弘昆这孩子,怕真是……留不住了。您也这个岁数了,膝下就这一子一女。说不中听的话,反正没一个是我的骨肉,是死是活跟我有何关系。便是王爷比我先走,我眼睛一闭,丧事也有宗人府管,我娘家的后辈还算出息,看着富察家的面子,也不会亏待了我。再加上万岁爷的脾气,能给礼亲王府过继弘瞻,未必不能给咱们过继一个。不是嗣子也会是嗣孙。如此,将来百年之后,坟前也总少不了一碗供奉的饭。越不是亲的,才越不会怠慢了我。我着急弘昆,不是想要什么好处,就是跟你说,一个月前,我舍脸为了他求了一趟大福晋,匀了大阿哥的补药来。这是我这个嫡母能为他做的极限了。你是亲阿玛,你这年纪要是能承受丧子之痛……我无话可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催你,今日之后,关于弘昆的事,我不再提半句……”
十二的脚步顿住了,久久不能回话。
儿子是自己的,谁不疼。孩子留不住,他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好容易出了个神医,他不着急吗?他恨不能马上带着孩子过去……如今这般忙活,今儿不惜跟那神秘的两口子直接对上了,为的什么?不还是为了孩子吗?
若那真是先帝和孝敬宪皇后,那么,他不管做什么,都意义不大。因为他们两人压根就不会救自己的儿子。因为先帝的三阿哥弘时,是死在他的府里的。而弘时的死,他其实难辞其咎。
可若那两人是假的呢?只要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自家的儿子就还有救。他们身份是假,但医术不假。只要对方能配合他治好他的儿子,他们叫自己替他们遮掩都行。
而这样的事,自己又怎么能福晋讲呢?
嘴张了张,到底只说出了一句话:“早点歇着吧。”
富察氏便再也没开口,退回去默默的数她的佛豆去了。这个男人,是她见过的最冷心冷情的男人了。
十二出了正院,身形晃了晃。他今年六十六了,儿子才十二岁!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还有个闺女才十一。许是福晋说的对:报应啊!都死报应!
他转身去了侧福晋方佳氏的院子,孩子是跟着生母住的。
方佳氏面色苍白,见了他欲言又止,一问孩子,眼泪就下来了,“您去瞧瞧吧。”
一个孩子,养到了十二岁,要真是折了,疼吗?别说亲爹亲娘了,便是毫不相干的人,听了也会惋惜一声。十二到了床前,孩子在床上躺着,苍白瘦小。这可不是长寿之相。他抬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孩子一下子就睁开眼,叫了一声‘阿玛’,声音不及蚊子哼哼的大。若不是他看见孩子嘴动了,都不确定孩子是否说话了。张嘴想安慰孩子几句,可张嘴却不知道该跟孩子说什么了。
“王爷!”方佳氏直直的跪下,“救救弘昆……救救他……”
十二什么也没说,直接从这边又出去了。
谁不想救?可这怎么救?
鬼使神差的,他又转到当年弘时在他府上休养的院子了。这些年,这个院子一直就这么锁着呢,府上也没几口人,更用不到这个院子。这么些年了,这个院子的门都斑驳了。他想起弘时在府里的日子。弘时怎么死的?
被他阿玛杀死的?外面很多人这么传!可别人为何会这么以为呢?
十二有些心虚,随即笑了笑。弘时是被老八和自己给拉下了水,拖累死的。他其实是个单纯的老实孩子。所以,先帝恨老八,其实也恨他。若不是他跟弘历捆绑的紧,先帝投鼠忌器,自己的结局未必会好到哪里去。
他的手放这扇门上,思绪飘的有些远。
弘时……是在自责悔恨种种的痛苦种硬生生的将他自己给折磨死的。病到了后期,甚至是绝食只求速死。
是自己,叫他知道他犯蠢了,他被人利用了。有人用他当利器,捅了他皇阿玛一刀。
他之所以有用,之所以有利用的价值,那是因为,他对于他的父亲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这样的打击才能压倒他的父亲。
他忘不了弘时临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口口声声的喊着要见他的皇阿玛,等不到他皇阿玛,他便让他转述他的话,他说他错了,大错特错了,他不想给他八叔做儿子,若有来生,还想给他皇阿玛做儿子。若真能如此,他一定做个孝顺的儿子。
他要见先帝的事,他没告知宫里。他怕先帝心软,怕三阿哥东山再起对还是四阿哥的当今皇上有影响。他也没有将弘时的遗言告知先帝,反正人死了,说不说的,有什么差别呢。
此刻,他却有些后悔。他不知道他一个接着一个的送走自己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遭受了报应。
弘时,是你吗?你没有走,一直盯着十二叔是吗?你在怪十二叔没有转达你的话吗?
前面灯火辉煌的地方是弘昆住的地方,之所以灯火辉煌,那是因为不敢睡。谁也不知道弘昆闭着眼睛睡下去明天还能不能睁开。
而这里一片黑暗,眼前这个院子里怕是已经杂草丛生了吧,而这样的地方倒是虫鸣声不绝。
他一时之间有些复杂,看似辉煌的,却已经走到了绝处。那看似黑暗的,可暗处生机绵延。
他离了这里,慢慢的往回走。将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往回追溯。
永璜病重是个节点,再之前……再之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只有一件,那便是先帝的坟头被雷劈了。也就是说,那一晚,皇陵有异动。
也许,从那里查起,能发现什么也不一定。
林雨桐和四爷并不知道胤祹已经打算查他们了,他们有他们自己要忙的事。
最近张廷玉是住在这里的,惯常也跟着四爷在附近转转看看,聊一聊。这十五年间,很多事情没有亲眼所见,得来的都是笼统的。而有张廷玉就不一样了,此人就是一官场万花筒,只要开口,就没有他肚子搜寻不来的信息。带着张廷玉,像是多了一个百度。语音输入之后,他就能给你一个答案。至于这个答案你是否认可,那得你自己来判断。
再加上十四在边上插科打诨的,林雨桐干脆连永璜也打发过去了,多听听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一日,还是那个信奉了白莲教的老嫂子,带着家里的孙子来了。她不是亲祖母,但不得不说心里还算又成算。见林雨桐和善,她便起了心思:“太太,我家这孩子没爹没娘,我家那老头子,也就是他祖父,年纪也大了。这赶车套车的,一年到头也就挣个嚼咕。原先还想着,等这孩子再大几岁,就叫他赶马车去……可人会老,马也会老。如今那马竟是瞧着已经是不中用了。等着孩子大点了,连马都买不起,哪里来的马车?我就寻思着,给孩子找个活路。这孩子您要是瞧的上,给您留下。他可勤快了,家里的什么活都会干。给牲口打草,喂鸡喂鸭的,他都成。要是您瞧着他出息,随便指点几句,就够他受用一辈子了。若是能给金先生当个书童,也学学算账的本事,那就是这孩子的大造化了。”
这妇人是个心善的人。后娶回来的祖母,想着给这孩子这样的安排,也算是难得了。
林雨桐抬眼看这孩子,这孩子咧嘴一笑,倒是也不怕生。
她就问说:“识字吗?”
这孩子嗯嗯嗯的点头,“街上的招牌,我都认识。都会写。”
“那你究竟想学什么?”
“能做账房先生就行。”
就是算账吗?
对!就是算账。
林雨桐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之后,能叫你算的比一般的小账房先生强,但也有个条件,你答应了这才成。”
这孩子眼睛一亮,“师娘您说,只要您说的,我都应。”
还挺机灵,师娘都叫上了。
林雨桐就道:“往后的每年里,你得免费教会至少十个孩子,让他们跟你一样。孩子的大小男女却并不限制。你只带着人来考便是。只要你教导的人达标了,便再教你更厉害的算法。直到有一天,户部的那些笔帖式都算不过你的时候,你的前程就有了。”
这孩子睁大了眼睛,“当真么?”
“当真。”林雨桐看他,“你可敢应。”
敢!
这孩子噗通一下就跪下,纳头就拜,“左山拜年师娘,从今往后,我就听师傅师娘的话,将来给师傅师娘养老……”
还算聪明,没说送终两个字,只一味的看着林雨桐傻笑。
这妇人起身,有些忐忑,本来是送孩子来找活干,做点短工,混口饭吃也行的。这怎么好好的成了收徒了。这收了徒弟可不一样的,师父管徒弟,徒弟养师父,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人家这条件,自家高攀了呀。
林雨桐没给跟她再寒暄,只叫她先把孩子带回来,明儿一早送来便是了。
左山见了四爷还是叫师父,但是他很快发现,教他的并不是师父,而是师娘。师娘教他速算之法。
这个速算之法,就是手指速算法。不用拿着算盘打,人人天生一双手,一般的数字都能计算。像是一般的小铺面,一天也就是几百个钱到几千个大钱的营生,有什么复杂的吗?
便是没基础的孩子,经过突击,也是很快就能学会的。
而且,这孩子不是才上幼儿园的孩子,这都已经是十来岁的大孩子了。理解能力明显就不一样,稍微点拨一下,他便明白了关窍在哪里。只要勤加练习,就能掌握。
可再大也只是孩子,孩子学了就没有不炫耀的。然后很快大家发现,那个金先生很有本事,这不,才学了几天,这就有模有样了。关键是人家不要束脩的。虽然条件奇怪了些,但是这有什么关系,本事学到自己身上,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四爷那边的房子还没修缮好呢,拎着猪头过来拜师的差点没把门给踏平的。有些人不仅送了自家的孩子来,像是亲戚家的,比如当舅舅的想着把外甥给接来,比如做姑姑的想着娘家的侄儿,一家往往送来的不是一两个孩子,这就导致了房子没收拾好,还湿漉漉的房子呢,学生却满员了。
十四都不清楚自家四哥盖这个房子的初衷到底是不是弄的学堂。
再说了,你弄个学堂干啥呢?闲的蛋疼吗?你要是闲了,招呼一声。不说别的,宗室里多的是孩子。大家盼着你教的!
于是,十四回家,随便拉了三五个孙子就给来了。
是的!人家十四随便拉几个孙子,那也是三五个起步的。迄今为止,十四光是男孙就有二十三人。这还不算孙女和外孙外孙女。
你问他孙辈拢共多少,抱歉,他记不住。
十四的长子弘春没了十几年了,三十七上就没了。但长子留下的男孙就七个。这些孩子没有父亲照应,因此,带了五个孩子过去,三个是长房的。
长房的孩子大的都成亲有孩子了,带来的都是年纪小的。
常庆宝、永朔、永晋,还有一个是永忠,一个叫永硕,后两个是弘明的长子和次子。
林雨桐瞧着就皱眉,你们取名字能不能不取同音字呐。胤禛和胤祯傻傻的分不清就算了。这一个叫永朔一个叫永硕,喊一嗓子知道叫谁不?
知道爱新觉罗家子孙繁茂,但是那么多字咋就不够用了呢?
而四爷跟桐桐的关注点不一样,他的视线先是放在永晋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看的这孩子差点躲在十四后面哭。看完了永晋,又盯着永忠,那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
林雨桐觉得,这两人一定是后世好歹有点名声的人。
等把人送去安置了,林雨桐就问:“什么来历呀。”
也没什么?“永晋以后会有个孙子叫奕山,瑷|珲条约的签订,有他孙子一份。”
林雨桐:“……”从来只听过因为祖上不积德而连累子孙被骂的。却从来没见过因为要出不屑子孙而叫先人受连累的。她比较纠结,这种事不是说你把爷爷教育好了,孙子一定就能好的吧。她给了个比较简洁的处理办法,“记得永晋娶谁家的姑娘吗?咱给换一媳妇。”省事!“记不住也没关系,给赐婚一个保准不会结亲的人家,那几乎就没奕山什么事了。”
四爷:“……”想出这样的办法,你也是棒棒哒。不过还是睡吧!这里关系其实挺绕的,叫你记这些没啥用还怪累人的。
然后桐桐到睡着都忘了问那个永忠是咋回事,然后第二天就给忘了。
其实永忠要说特别也特别,十四能带过来,就必然有提携的意思。弘春没了,弘明吧,不知道怎么把弘历惹着了,比较不受待见。因此,他带了这两房的孩子过来,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这个永忠,被父亲牵连不受重用,专在儒释道上钻研,于文学一道上还算有些造诣。也能写诗,人家这写诗的本事说实话比弘历强多了。此人跟曹雪芹有些瓜葛……要不是红楼比较特别,他也不会留意此人。
桐桐第二天忘了问了,他也就忘了说了。
反正算是默认有了这么几个特殊的学生。
弘昼向来鼻子灵,哪怕再忙,这边的消息也没敢马虎。一得了消息,马不停蹄的就跑来了,“皇阿玛,自家的孙子您不管,倒是替我十四叔管教起孙子来了?”以前也不知道您跟我十四叔这么好呀!他嬉皮赖脸的,“过段时间,我给您送孙子来?”
你也知道要过段时间呐!
弘昼就低声问说:“皇阿玛,您到底要干什么,您倒是给儿子一句准话,也好叫儿子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您这么着……儿子其实是没怎么看懂……”
不知道折腾的弄的像是私塾一样的东西用意是什么。
四爷没解释,“我有我的事要做,你就当我在打发时间。多余的你也不要问。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
弘昼磨磨蹭蹭的在边上不动地方。
四爷就吓他:“你这是想叫我把弘历换上来叫你上?”
弘昼脸都白了,“那地方咬屁股,儿子才没那么想不开。”
“不想问儿子孙子挣个前程?”
“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子管不了。”弘昼瞧出自己阿玛是故意吓唬人的,这才道:“行,儿子不问您还不成吗?儿子现在就去做自己能做的觉得正确的事。这回……把这福|寿|膏跟反贼联系起来,儿子也实属无奈。这东西经营的人家都是有点势力的,京城治住了,别的地方呢?上面的风吹的再紧,下面也有法子避风头。利润太高,惩罚太小,别管啥时候都不缺铤而走险的人。因为这个东西治罪,古来少有,因而,下面的人只怕敢以身犯险的人不少。但造反的罪名大家却都知道。将此罪名跟造反视为一体,那么,那些达官贵人,就得收敛,就真不敢了。比起银子,他们更在乎脑袋和头上的顶戴花翎。这是短期内刹住这股子风气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嫁祸给那些人,你得提防对方不计代价的反扑。”四爷提了一句,就不再干涉了,“这些你跟弘历去商量。以后出门,多带些人,小心没大错。”
是!
弘昼应着,这才道:“这次罚没的银钱比想象的多的多。您要是不管,四哥大概就会归到内库去了。”
“罚没的该归国库……”而不是私库,“药局属于独立经营,药材也是要成本的。”
弘昼一乐,“皇阿玛说的过。将这个成本除过,皇兄还是有的赚的。”
弘历不知道背着他弘昼和四爷还有过那么一番对话,他大概是觉得他的私库又充盈了,因此,在林雨桐过生日之前,送来了大批的寿礼,还都是晚上叫人悄悄给送来的。
五月十三,是乌拉那拉氏的生日。
第二天弘历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皇额娘,那天儿子不能来。”
嗯!不管怎么说,面上他这个帝王得祭奠一下这个嫡母。因此就不能给这里给拜寿了。不仅他不能来,弘昼和弘瞻以及这些子孙,都没有能来的。因此,他提前表示歉意。
林雨桐也不在意这个,那天本也不是她的生日。
她特别理解的样子,“做做样子就行了,很不必耽搁你太多的事情。”
弘历应着,就又说起了册立继后的事,“皇额娘看人总是准的,您给儿臣的建议才好。”
“建议不是早给了你了?皇后是你的妻子,是要跟你举案齐眉的人。这个人首先得得你的心。这世上最强迫不来的就是婚姻之事。”
弘历只觉得这话句句都在心里。这些日子,额娘先是因为查福|寿|膏的事闹了一场,后来因为钮钴禄家有人吸食,却不想拿出八万两的罚银,又是闹了一顿。实在是没法子,他才吐口说要册封继后,总得有人伺候太后呀。额娘这才好了,又是一天天的叫他过去,说这个册立皇后的事。
其实,这宫里没有一个女人能比的上孝贤,他想找个哪怕比不上孝贤,但也相差不大的女子。
于是,他现在犹豫的是另外迎娶新后呢?还是从后宫的妃嫔中择一而选。
他试探着问林雨桐:“皇额娘,若儿子想在上三旗人家中选名门闺秀,您觉得可使得?”
林雨桐一愣,不是宫里有位娴贵妃,也就是那位后来被废的乌拉那拉氏吗?
这位还真是不待见那位呀。一算也是,乾隆的后宫,出身上三旗的也就娴贵妃一人而已。因此,说是择,其实是没有择的余地。
她就道:“为何不可?你若觉得富察家的姑娘好,再选一位也未尝不可。或是,你额娘的母家,钮钴禄家也是大族,后族,他们家的姑娘也定是极好的。”
继后乌拉那拉跟原身这个乌拉那拉其实没啥关系,也不是什么族侄女。两人压根拉不上关系。她真不觉得选谁当皇后有什么差别。那位娴贵妃不做皇后,说不得还是她的福气。
弘历却觉得,自家皇额娘这样的,便真能做天下女子的典范了。对庶子庶女真做到犹如亲生,从来只为子女考虑,不想着自己能得了什么。别说自家额娘了,就是孝贤在世,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对永璜这些庶子是特别好的。
因此,他越发想找个如皇额娘这般的女子,善解人意,体贴入微。
母子俩为这个起争执的时候,弘历也将林雨桐说的话拿出来,“皇额娘是点头应了的,额娘不必多言,朕自有计较。”
钮钴禄太后能气死,她真觉得林雨桐不安好心,“后宫这些妃嫔,好些都是你潜邸时候的旧人了。你这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般凉薄无情,是要叫人寒心的。”
弘历从来不觉得自己凉薄无情,“朕也没急着立后,朕心里念着孝贤呢。朕还觉得这么着急立后,是对不住孝贤。这不是您要急着立后吗?朕只说可以斟酌了,但并不着急。额娘啊,儿子想找个能说说话的枕边人?”
“妃嫔哪个是哑巴了?怎么就不能说话了?”钮钴禄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哦!做妾的就做不了妻了!先帝不承认我这个太后也是妻,弘历你——我的亲儿子,你也觉得为娘是妾出身,跟你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德不配位呗。
弘历觉得自家的额娘没法沟通,而钮钴禄却觉得自家这儿子是被林雨桐带坏了。一旦有了这个意识,她是越想越气。母子俩冷战了一个月,不见弘历回转的迹象,钮钴禄氏肚子里的气憋到了极点。憋的狠了,她送了林雨桐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呢?
在六月六这天,钮钴禄打发人,送来辆车纸钱和纸糊的男男女女。
林雨桐看着这些东西,当时只觉得手脚都在哆嗦:历史上的弘晖,是在六月初六没了的。
也就是说,在这里,六月初六,是弘晖的忌日。
对着一个母亲,提醒她孩子的忌日,这是何等的戳心。
其实他们从不觉得那个没了的弘晖是他们的弘晖。可现在有这么个人,就这么直啦啦的戳了过来。这对四爷和林雨桐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是啊!漂泊于世间,有些人失去了就再不会拥有。此事因弘晖而起,可他们心里牵挂的,又何止是弘晖一个。
她扭脸看四爷:“咱们去陵园一趟吧。”
西陵有个端王陵,里面安葬的便是弘晖。
四爷过去抱着她,这种感觉只有两人能够明。他一下一下的摩挲她:“好!去一趟,去看看……”
做父母的去祭奠子女,这种感觉一定是人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去体会的感觉。
到了这里,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耗尽的一样,四爷看她坐在地上,一个人喃喃自语。他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他听见她说:“我至今还记得,他青白着面色躺在床上的样子……如果可以,我希望咱们攒下的功德,能护着他们……生生世世都安康顺遂……”
而这天晚上,四爷沐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胸口,那个印记又若隐若现。之前已经被压制了,被功德之力束缚住了,而此刻,印记又一次出现,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54、故国神游(15)三合一
故国神游(15)
钮钴禄搞的那点恶心人的伎俩, 林雨桐和四爷都没工夫关心。
他们俩现在比较焦灼。第一, 他们俩本来就是凭空出现的,那么……这突然消失的那点功德力,会不会真的带来某种变故?比如弘晖……会不会也会凭空出现。第二, 假如第一种情况是两人多想了, 那么会不会真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时间空间相互交错,人的灵魂并没有都真的消失。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以在冥冥中庇护自己所在乎的人的。
如果真只是第二种, 两人最多是释怀。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可以坦然以待, 他们所做的事不仅对每个世界是有益的, 对曾经他们的亲人,他们所牵挂的,记在心里从来不敢提起的人是有益的。
这是一件极好的事, 心里热切有,但是焦灼真的不必。
真正焦灼的就是对弘晖的猜测……那种两人都觉得荒诞,但又有特别期盼的那种猜测。
在这种的心境之下, 钮钴禄那点事叫事吗?一个无知的妇人而已,想什么时候收拾都行, 真不必现在为这个跟她费神。她……还没这么大的脸。
因此上,这么大的事, 叫别人看来,就是林雨桐生生的受了,过后压根就没计较。
其实东西一送到, 四爷和林雨桐一出庄子,弘历就收到消息了。他当时以为自己幻听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六月六这个忌日,这事有专门的人去料理。端亲王那边自然是有专门的人祭扫的。
但因为皇额娘其实活在世上,弘历连提都不敢提。就算是想跟嫡母搞好关系,那也得看在什么事上献殷勤了。这事你急巴巴的说给大哥怎么怎么祭扫,那真不是讨好,那是去结仇的。因此听了自家额娘办的事之后,他当时就急了,找自家那额娘去了。
结果自家这额娘有理的很:“……端亲王可怜见的,早早的就没了。别人都能忘,只怕母后皇太后是忘不了的。本宫也是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那么照顾本宫的儿子,本宫照顾照顾她所出的端亲王,何错之有?这事任谁看了,都不能说本宫错了。”
还觉得没错?
乾隆就跟吃了一口啥恶心的东西似的,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喷起。
你就是气不顺,故意给人找不痛快,那你也把事情往大方的办,好叫人说不出错处才行。就像是这次,你可以告诉宗人府,叫他们大张旗鼓的祭拜一次,甚至要求自家的儿子或是弘昼的儿子,甚至能下旨叫皇家的小辈都过去,给端亲王好好的大办一次祭祀,这都行啊!你要真这么办了,那边是啥话也不会说的,就是自己,在那边也不会有啥不好意思的。但您这好好的,给人家亲生的额娘送纸钱去是想干什么?而且,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那庄子上的情况的?人家可不知道皇额娘是活着的。所以,你做的这事别人看不见,看的见的人都是跟那边亲近的,因此上,你觉得你做的这个人家会怎么看您?你除了把人家得罪狠了之后你得了什么了?
这件事更给他提了一个醒,那就是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做皇后太后的料。你就是给她穿上凤袍,把她架在那个位子上,她也不会变成一个能担得起这个身份的人来。
除了立后这事没有丝毫的松口之外,弘历还来了一波骚操作。人家直接来了一波册封,大致的意思就是他很想念他的大哥,他的大哥是怎么的聪慧,怎么的有爱心,怎么得先帝的喜欢云云,可惜,天人永隔。今恰逢忌日,颇为感慨。说是若端亲王在,那么做的一定会比他现在更好。
反正是夸一个死了的人嘛,什么话好就说什么。
长篇大论的夸完了之后,他说了,若是端亲王还活着,太子之位一定是大哥的,他皇阿玛当年得多伤心多遗憾呐,如今他代先帝追封端亲王为仁慧太子,谥号为端。
满朝上下:“……”
这位皇帝跟脑抽了一样,突然册封先帝那个八岁就夭折的嫡长子,啥意思啊?就算这位新出炉的仁慧太子当年真的聪明的一匹,但是……再如何那也就是一八岁的孩子。
突然就想起来了,为啥的呀?
但凡皇上有旨意,这都是在释放一些政治信号的。细细的品品,总能从里面嗅出点什么来。
可这道旨意叫满京城的,甚至顺着京城一道道的传到下面的各省各州各府大臣们都品了一遍,估计从上到下也都是懵的。
有那交情深的,相互串个门子,彼此打问打问:宫里这是啥动静呀?
不知道啊!
这些勋贵一头雾水就罢了,这宗室们还蒙着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可这样的事跟谁打听呢?第一,和亲王。第二,履亲王。
和亲王耷拉着一张脸,别人一问,他就皱眉:“仁慧太子是爷和万岁爷嫡亲的大哥,兄弟们想哥哥了,这还有错了?”
谁问都是这么一句话。
然后庄亲王胤禄,也就是他们的十六叔,猛不丁的问了一声,他也习惯于这么答了一句:弟弟们想哥哥了,就这么点事。
十六当时只愣了愣,然后抽抽噎噎的,眼圈也红了,抬着胳膊就擦眼泪,老人家了呀,就这么可怜巴巴的转身走了。
给弘昼弄的愣住了,“十六叔,您这是怎么着呢?侄儿也没说什么呀?”
十六哭的更可怜了,抽噎的更大声了,惹得下朝的人都朝他看,就听这老王爷道:“侄儿啊,不关你的事。就是老叔啊……老叔我也是想哥哥了!先帝爷……也是你老叔的哥哥啊,弘昼啊,你叔叔我也想哥哥了呀……”
弘昼:“……”信了您的鬼了!真是服了您了!
现在剩下的这些叔叔里,也就十二叔、十四叔和十六叔这三个是参与或是亲历,见证了当年你死我活的兄弟相争的。
想哥哥了?还是想哥哥们了?
十六叔啊,别说您那些哥哥们了,就只回来上一个……我的亲叔啊,真不是侄儿吓唬您,您那心脏要不是一般的强,真就受不住了。
弘昼看着十二叔来了,一般不怎么上朝的十四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上大朝了。他朝两人喊:“十二叔,十四叔,十六叔想你们了!”
十六:“……”并不!
十二现在的段位,就不愿意搭理这两个明显被皇上讨厌的弟弟,于是很是端着。
但是十四才不管呢,他脚下现在利索的很,追着十六就去:“小十六……想哥哥啊!早说啊!走走走,陪哥哥喝一杯去……”
十六脚下也不慢,佯装听不见,蹭蹭蹭的就走了。
俩老头一前一后的,满朝大臣都像是在看西洋景。
十二却落在后面看向弘昼,“和亲王是要出宫?”
弘昼点点头,“十二叔有事您只管去,我是要陪万岁爷出门的,侄儿在外面等着就行。”
到的时候乾隆已经准备出门了,见了十二还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又坐回去,“十二叔有事?”
十二皱眉:“万岁爷,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乱认的。”
乾隆:“……”我不认也已经认了,想反悔来不及了。他不想叫忠臣寒了心。于是耐着性子,带着几分感慨,“敢跟朕说这些话的,唯十二叔一人耳。十二叔的心,朕时刻铭记。但这件事,朕选的是风险最小,回报最大的方式。朕既然主意已定,十二叔休要再提此事。”
“万岁爷认了,可臣没法认。”十二固执的回了一句。
这话的意思可有点丰富了。乾隆的眼睛闪了闪:“您认不认的,是您的事。朕……不干涉!”说完,就颇有深意的看向十二。
十二也看向乾隆,叔侄二人对视了半分钟,十二才微微垂下头,“万岁爷的意思奴才已知,请您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办了。”
乾隆微微笑了笑,却跳过这个话题,“十二叔今儿不来,朕还想着明儿着人宣十二叔进宫。有件事真要跟您商议……”
十二忙接住话:“万岁爷请吩咐。”
乾隆叹了一声:“是继后的事。朕心里记挂孝贤,但太后的意思,您是知道的吧?这宫里……除乌拉那拉家之外,再无人选……”
十二却觉得,若真是娴贵妃,倒也无碍!这位娘娘的父亲只是一个佐领,如今年岁也都很大了。家里的后辈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就属于那种万岁爷想提也提不起来的,这跟富察家隔着天壤,便是册立了皇后,富察家这个外戚也不是谁想替代就能替代的。
他没言语,听这位皇帝侄儿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却不想乾隆却道:“太后执意要册立娴贵妃,朕……却无此意。”
所以呢?是叫自己劝太后呢?还是有别的打算。
乾隆却知道太后是劝不过来,他跟十二叔说的意思就是让他将自己的意思传递给富察家,别叫太后找富察家跟着胡闹,支持什么娴妃。因此,他就跟十二叔道,“这事啊,朕跟傅恒还真不好提。提起来都是伤心事,你呢?跟富察家提一提……”有那么个思想准备。也是表达了跟富察家还是很亲近的意思。
十二被转移了注意力,被送出去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皇上想在富察家选个继后呢?
富察家再是富贵,可富察家的女人没有给后宫添一个活着的皇阿哥。若是皇上真有这个意思的话,对富察家来说,许真是一个机会。
傅恒听了这个话,却立马道:“王爷从上三旗哪里物色都行,但富察家不行。”
十二挑眉,傅恒却更坚定了,“王爷不必多言。富察家上下,靠的是圣宠,为陛下尽的是忠心。别的不必再提。”
十二稍微一愣,就明白傅恒的意思了。有时候一个故去的人比活着的人好用的多。活着的人总有不足,死去的才是完美的。富察家只做好孝贤皇后的娘家,那恩宠自然就不断。可若是富察家先背叛了孝贤皇后,那首先舍弃富察家的也非那位皇上不可。
富察家只要保持这个势头,等将来,再谋划继位之君的后宫也未尝不可,却绝对不能是现在。
十二暗暗点头,笑了笑:“那以你之见,这皇后出自何家合适?”
傅恒摇头,闭口再不多言。
十二等了半晌,也只盯着他看。
好半晌傅恒才道:“不管出自谁家,富察家都无权过问。此乃天子家事,王爷为皇叔,万岁爷能与您商讨那是君恩。可若富察家多话,这便是逾矩。”
十二心底暗赞一声,富察家自马齐之后,倒是出来这么一号人物。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不能再谈,十二也担心家里的孩子,起身告辞。
等人一走,傅恒就交代随从:“以后十二爷来之前,记得禀报。不需带往内书房了,外书房尽可!”
随从一愣,这是要跟十二爷疏远的意思吗?
傅恒面色有些莫测,这位……管的太多了。管的太多的人,难得善终啊!
况且,当初的宅子,到后来的庄子,哪怕是皇上没明说,但他大概齐也闻到味儿了。履亲王他是……当皇上的亲近长辈当惯了,却没想到还有更亲近的来了。他是一时适应不了这种落差吗?凭万岁爷的性子,跟庄子那边处的那么亲近,便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段位了。这往下走的话,当年的十二爷,如今的履亲王都有些不够看了。
被傅恒认为手段高明的林雨桐,哪里用什么手段了。
弘晖突然被弘历追封为仁慧太子的事,她都懵了。还能这么操作吗?
当然了,端亲王还是乾隆给册封的。但当时他一登基就册封弘晖,不是他想起他这个哥哥。弘晖没了的时候还没他呢,哪里来的兄弟情分?不过是当时登基他普遍施恩,对老八老九的后人都给予了照顾,这里就有个人很尴尬而又不能忽视,那就是弘时。
弘时是犯事了的!施恩吧,怎么施?
不施恩吧,那真是亲哥哥呀!
于是,跳过了弘时,把八岁就夭折的弘晖给拎出来了。论起哥哥,这才是嫡长的兄长。弘时他得靠后排了。不也没册封序齿了也夭折的弘昀吗?
他其实就是把弘昀和弘时淡化掉,大家不要提这个事情最好。
但要说多用心吧,那真不至于。在册封了弘晖之后,这位还给弘晖修陵园,然后迁坟了。弘昀和福慧跟着迁过去……可是吧,陵寝的规格不对。
按照《大清会典》,和硕亲王园寝应该设立享堂五间,碑亭一座。可和硕端亲王园寝只有三间享堂,无碑亭。
这么明显的事情摆在那里,从宗人府到礼部,竟然无一人觉察出不对?
哪里是不知道不对?分明就是不在乎。用完了就行了,给你个亲王你真就是亲王了?
所以,现在追封你是太子,你就是太子了?
林雨桐都懒得应付,但好嫡母的人设还是很有好处的。钮钴禄氏这个傻儿子自己还就要定了。
乾隆来的时候不见皇额娘在外面忙活,问了伺候的只说是人在屋里,这两天一直没出来。
乾隆心里就叹:看来还是心里不舒坦呀。
林雨桐:并不是!主要是心里挂着事,次要的是农历的六月了,热的要命。种地是真心的,但也犯不上大热天的跟自己较劲。
但乾隆觉得她不舒服,那她就不舒服吧。
今儿穿的更素淡了,凌白的袄儿,鸭蛋青的裙,乌油油的头发挽起来簪了一只银簪,别的首饰一件也没有。可叫弘历看在眼里,却真觉得他额娘是真伤了皇额娘了。之前多利落的人,一下子就变的这般憔悴柔弱。他心中大为不忍,见面就跪下:“皇额娘,儿子给您赔罪了。”
“何罪之有?”林雨桐叫弘昼将人扶起来,又吩咐芳嬷嬷,“外面有今儿早上才摘的甜瓜,你去拿来。”说着,就给弘历打扇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多热啊!有什么事叫奴才们过来传句话便是了。”
“儿子记挂着皇额娘。”弘历挨着林雨桐坐了,“额娘之前……”
“不提了,她也是好心。”说着,颇为理解的拍了拍弘历,“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说着,就转移话题,好似不愿意多说似的就问弘昼,“你呢?上次见你额娘身子骨也还好。”
“劳皇额娘惦记,我额娘如今早起还能打两趟拳,舞一回剑。晚上睡前还能喝二两酒,身子很是硬朗。”
林雨桐便笑:“这是她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到了我这个份上,才知道人这一辈子什么也不怕,就盼着儿孙绕膝,子孙满堂。你额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语气里带了几分怅然,“没事就进去多瞧瞧你额娘,叫孩子也尽管常去瞧瞧……”
弘历心说,怕还是想着弘晖的事呢。听她总说母子团聚的话,忙接话道:“有件事,正要跟皇阿玛和皇额娘提呢?耿额娘如今这年岁……正如皇额娘所言,也是上了年岁了。跟老五这母子也是聚少离多。儿子就想着,要不叫弘昼接了耿额娘回府去养老。若是闲了,也能去园子里住住,怎么住着舒服自在怎么才好……”
弘昼惊喜呀!差点压不住唇角。感情皇额娘问自家额娘是这个用意呀!
果然就听皇额娘道:“如此也好!你耿额娘养了你一场,把你养的很好。”
弘昼:“……”所以我额娘没把我生坏,是太后把我养坏了呗。
弘历倒是没朝这个方面想,他觉得皇额娘就是在夸他:看!对嫡母这么好!对生母那么好!对养母如今也这么周到。
能得一‘孝子’的称谓,这就是对人一种至高的夸奖。
弘历谦虚了一句:“生恩养恩教导之恩,对儿子而言是一样的。”
是说三个额娘他都认,都孝顺。
林雨桐眼里满是欣慰,“所以啊,这也是我的造化呐。”说着就叹气,“难得你连你大哥哥也记得。我跟你皇阿玛去了一趟陵地……陵寝还是你着人建的……”
很是感谢的样子。
弘历马上接口,“如今既然追封了大哥,这陵地规格还得改改。皇额娘勿用操心,自有儿子操持。”
林雨桐忙道:“这银子不用你从内库出。额娘拿私房补给你。不用太过,修补修补就罢了。”
弘历嘴上应着,但这点银子怎么会真的要。从庄子告辞出来,他叫了弘昼,“皇额娘提到修补,可是维护的不好?”
“规格不对。”弘昼低声说了,“不是亲王的规格。”
弘历的额头青筋都开始蹦了,就这么着皇额娘也没发脾气。他说弘昼,“这回你帮着盯着,莫要再出岔子。”
弘昼应着,却不知道林雨桐等两人走了,背着人的时候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动一下坟茔试试……哪怕这很荒谬,她也想试试。
四爷回来的时候,她悄悄跟四爷说了,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脸祈求的看他:“我就任性这一回……行不行?”
四爷圈着她,心疼的一抽一抽的疼。说起来,弘晖不是她生的,可却成了她心里最牵挂的。
他道:“回头……等动工了之后,想办法出去一趟,找上次带你出去的那几个盗墓的。”就当是帮她放下心里的执念了。
可还不等四爷和林雨桐找那几个人去,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
先是电闪雷鸣,紧跟着瓢泼而下。这雨先是下了一天一夜,紧跟着转成了中雨,滴滴答答,一天接着一天的下。
这天早上,都已经晨时了,天还不大透亮。天阴沉着,雨好似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弘昼才起来,说吴扎库氏,“这雨过后,该接额娘回来住了。也趁着这个热闹的空档,我之前跟你说的事趁机办了……”
什么事?吴扎库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知道还没问出来呢,小路子就急匆匆的在外面禀报了:“王爷,皇陵那边来人了。”
要修仁慧太子的寝宫,之前定的时间得往回推了。估摸着这个时间,礼部的人和工部的人刚到那里就被雨给拦住了,这会子冒雨来,是为了交差的?自己又不是不近人情,遇到这种天气也是糟心。再说陵寝的事不着急,三五年是修,十三五年都是正常的。他出去见了来人,这人淋透了,表情就跟要哭似的,见了他噗通就跪下,“王爷救命!”
怎么了?
“仁慧太子的墓塌了……”
塌了!
就是修的再不精心,怎么就能塌了呢?之前那些修陵寝的都是谁?拉出去打死都不为过。这事要叫皇额娘和皇阿玛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他压低了声音:“想活命就闭上嘴。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敢多说话试试?”他威胁完了,想起问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这人马上低声说了,弘昼忙道:“走!这就过去。”
这事私底下跟四哥能说,但绝对不能叫皇阿玛和皇额娘知道。
弘昼连夜的奔着皇陵去了,亲自去看了塌陷的地方,然后心就放下了,塌陷的只是一角,并不影响什么。
但这事好说不好听呀,他把人归拢到一块,细细的叮嘱了。这事到这里结束对谁都是最好的,一个个感激和亲王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想其他。
弘昼将人都打发了,好好的上了香,叫了一声大哥,“您放心,弟弟一定给您把寝宫修好,不让您受委屈。您啊,千万可别给皇额娘托梦,这事到咱们兄弟这里就算是了了,别叫皇额娘担心。”
可他皇额娘怎么能不担心?林雨桐这几天精神很不好,主要是夜里睡不着,心里老是记挂着这个事情。今儿晌午靠在这里才说翻两页书的,结果一下子给睡过去了。
这一睡着,只觉得极其不舒服,胸口闷着,连呼吸都是紧的。这是哪里……冷!特别冷!正要睁开眼看看呢,就听到一声——额娘!
额娘?
谁在叫她?
是谁?
有一声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额娘——额娘——”
她转过身,顺着声音的声音看过去,就见稀稀疏疏的林子里,弘晖躺在地上,一声声的叫着额娘。
“弘晖……晖儿……”林雨桐奔过去,抬手一摸,手下一空,什么也没有。她蹭的一下子坐起来,还迷糊着呢,就被四爷搂在怀里了,“过去了!都过去了!别老想着。”
她面色煞白,浑身都在颤栗。她极力的掩饰着失望,“只是个梦?”
是!只是个梦!
林雨桐将下巴放在四爷的肩窝里,“我梦见弘晖了……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躺在雨里,周围都是林子……阴冷阴冷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梦而已。
却不知道,皇陵边的山林里,确实躺着一个浑身疲惫的孩子。他不知道醒来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道顺着泥水往出爬,爬出来发现那是一座坟茔,他还以为是被活埋了的。不敢靠近有灯火的地方,只能奔着跟灯火相反的地方往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就是累了,很累很累……终于走不动了,脑子里也跟浆糊似的,一团糟。迷迷糊糊的,他梦见了额娘……额娘喊他,叫他,伸手想抱他……然后就觉得一双手将自己托起,好似被背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身上被遮挡了什么……有那么一丝丝的温度传来,他安心了,一点点的失去了意识。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一口苦涩的药给呛醒的。他睁开的眼睛,眼里一片迷蒙。这是一间他几乎没见过的屋子,边上坐着个圆脸的妇人,这妇人一脸的慈和,见他醒来一脸的惊喜,“哎哟!我的小爷,您可算是醒了。”
弘晖没有说话,明明上一刻在乾清宫驾崩,可再一睁眼差点被活埋了。刚从水里泥里逃了出来,却怎么像是别人家丢的小少爷呢?
一辈子经历无数,但唯独这样的情况,穷其一生见都没见过,更何况是经过了?
他不好随意说话,只想从对方嘴里多听点。他看出来了,这妇人穿的衣服还是大清的服饰,那也就是说,现在还是大清。
这就好办了。
只要能走动了,随便留个暗记,弘昭迟早都会找过来。
因而,他并不着急,只配合着一口一口的吃这药。药入口,他就皱眉。这药不怎么高明……他小心的给自己搭脉,然后皱眉,这副身体的情况不容客观,还是个孩子的样子。
妇人见她不说话,眼睛闪了闪,“少爷怎么不言语?可是嗓子疼?”见弘晖还是不说话,她就笑了笑,抓了块冰糖给塞到弘晖嘴里,“也是巧了,您醒了,天也晴了。这半个多月的雨,路是不好走。但咱们走水路,一路南下,先回去再说。太太发现少爷偷着出门了,大病了一场。在这小庄子上咱们也没法养病,还是先回去再说。您放心,一定将您安排的稳稳当当的。”
这么小的孩子,能去哪里?反正带他去哪里都没关系,只要留下记号就行。
他默默的点头,然后闭上眼睛。这个妇人说来说去的都这么一点信息,没有别的了。跟她再说,就是浪费时间。
看着他又睡过去了,这妇人眼睛闪了闪,给将被子盖好,然后慢慢的退出去了。对面的房间里,好几个人在。
一个黑脸的中年人忙道:“怎么样?醒了吗?”
妇人点头:“这孩子很乖,醒了。我说什么他都没应,怕真是烧的时间长了,坏了脑子。”
黑脸中年人就看向上首坐的青年:“堂主,这孩子就是小乙进山的时候无意捡回来的……真有那么像?”
这个被称为堂主的人就看向一边那个喘着大气的老者,“这是宫里的老人了,他说像必是像的。”
黑脸中年人就看着老太监,“那依您老看,这有几分像?”
老者呵呵一笑,“跟当今那位皇上小时候有三分像。”
黑脸中年人表情一下子就塌了,三分像能成什么事?
却听这老太监又道:“可却跟先帝爷有五六成的相似……”
五六成?
这话一出,不仅黑脸中年人的眼睛亮了,就连那位堂主的眼睛也亮了。
这妇人就道:“真是天意,若不是刚好赶上下雨,堂主也不会在此地逗留。若不是在此地逗留的久了,没有好东西招待,小乙也不会冒雨进山找野物,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带回这么一孩子来……”
是啊!一切都是天意。
这堂主就吩咐妇人,“务必精心照管。等彻底醒了,你打听打听,他是谁家的孩子,对以前还记得多少。怎么样顺着他的话说,又能将他引到咱们希望的方向,这个你懂的吧。”
懂!都懂。
妇人福了福身就下去了,“我去给这孩子熬粥。刚才我是说了家里的太太等话,但这孩子没别的反应……”
“不要这孩子这孩子的叫!”堂主就起身,“咱们需得把话给编圆了才行。”说着,就不由的在屋里徘徊了起来。良久之后他才道,“记住了,这孩子叫金永琅,乾隆九年生人。其母是承德避暑山庄一宫女……”
乾隆八年,天气极其热。那是个叫人难忘的年份,只京城一地,那个夏天就热死了一万多人。
“……就是这一年的七月初八日,乾隆帝奉皇太后从畅春园启銮,前往盛京恭谒祖陵。行前,下谕免除经过地方本年应征钱粮。十五日,至承德避暑山庄。十九日,继续东行……”就听老太监道,“而那位皇帝确实是在避暑行宫临幸了一佟姓宫女……”
这妇人就道:“狗皇帝临幸过的女子还能出宫?”
“自然不能!”老太监就道,“但是那种临幸一回就被抛到脑后的女人,能得了什么好的待遇?也是赶巧了,那一年,避暑行宫的一处宫殿倒塌了,压死了宫人七八个,就有那个佟姓宫女子。随后,宫里又放出去一批大龄宫女,当时的情况很乱,若是不小心弄错了,有人李代桃僵也不一定呀。”
是说死的那个可以不是佟氏!只说佟氏冒充别人出宫了。
可这也一样是不能取信于人呀!
老太监就道:“那位皇帝是个多情的种子,信不信的……得看找来的这个佟氏能不能叫对方愿意信。”
这堂主听懂了,得找个风韵犹存,比较特别的女人来冒充这个佟氏,冒充这个孩子的亲娘。这个好办,这个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且有手段的妇人了。
而对这一切,弘晖一无所知。他这几天配合着吃药,一点一点的也知道了这个身体是谁。
他现在是个叫金永琅的七岁的孩子,家里只有母亲。应该是小有家资。
现在是大清也没错,但是这个年号却是乾隆。因为这妇人告诉他说,他是生在乾隆九年的。
乾隆?
谁的年号?
哪个孙子的?!
这个时候他才不由的皱眉,因为他所期盼的救兵弘昭,真到了孙辈的时候真未必能扛到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有很多读者给我私信探讨这个娴贵妃,也就是被废的继后乌拉那拉氏到底是不是受宠的问题。认为我设定此人不受宠是因为受了别的小说或是影视作品的影响。我这么说吧,任何一个作者的设定,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并不是谁受了受的影响,而是基于一些资料给出的判断。今天太晚了,我整理了一半,明天我将整理好的发给大家。欢迎大家一起讨论。谢谢。
355、故国神游(16)三合一
故国神游(16)
在这个小院并没有住几天, 等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在马车上了。
他的身体并没有好,以他对这个身体的了解,这个身体没好的大夫调养, 不太容易养好。而这些人, 似乎很看重他, 但却也未必看的那般重。
能跑进山里的孩子,若说是家在附近,跑山上迷路了, 没能回家, 这个还算有可能。但听这些人的意思, 这孩子的家似乎是在南边。
弘晖就更少说话了,南北的腔调不同。他不可能一开口就说一口地道的南腔。不过是满朝的大臣,南边的大臣要比北地多的多, 尤其是文人。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听懂人家说话是最基本的。别管哪里的方言,听懂没有障碍, 会说就有些强人所难。因此上,少说多听多看, 这都不是处事的方式,而是保命的方式了。
这是夏天的大雨之后, 因着天气炙热,路上倒也不至于泥泞。但却坎坷的多,坐在马车上的滋味, 并不是很好受。
天热加上颠簸,闷在马车上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妙。他小心的观察,陪着他的好像就三个人。除了陪着他的妇人,其他两人一个是黑脸的中年汉子,一个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把中年汉子叫黑叔,这个黑叔称呼年轻的小伙子为小乙。
而一直陪着他的妇人,具体叫什么他不知道。黑叔称呼她为嫂子,小乙称呼他为婶子。
这三个像是这个孩子家的仆从。黑叔和小乙在坐在外面的车辕上,不怎么主动跟他搭话。妇人一路上除了小心的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之外,多余的话也没有。
弘晖不折腾,乖乖的配合,使得这一路上顺利的很。
在马车上,他最多就是挑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看看。沿途走过的地方,他有了基本的判断,这里就是京城。他此刻就在京城的附近。
他尝试着在下车活动的时候留下暗记,看看会不会有人顺着这些记号找回来。可马车走了一天,到了通州码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继续留记号的法子了。
因为没用!这乾隆……他都不能确定是他孙子了。
盖因眼前这个通州,实在是太陌生。当年的通州作为南北水路的枢纽,其规模何等庞大?只因这一码头,通州已经变成了一座偌大的城池。从通州到京城,官道的宽度大过任何一条道路。
可眼前呢?跟当年皇阿玛派他南下办曹家的案子时候的码头没多大的差别。
因此,他有些恍惚。到底是发展的倒退了,还是别的什么。
可若这是倒退……怎么可能呢?除非大的不可违背的灾害,比如洪水呼啸,一夜之间一个城池瞬间被吞没了。比如战争,战火之下,什么东西都保存不下来。
除了这两种可能之外,还有别的吗?便是败家子败的快,那也不是一个帝王就真的完全能左右天下的。别说天下了,就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朝廷,那也不是皇帝一个人的。那是皇帝连同百官的。所以,这真不是说败就能败的,还得看从这个码头获利的既得利益者,愿不愿意将好好的聚宝盆变成如今这个德行。
到码头上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原以为能住一晚,说不得能多听点什么来。却没想到一晚上都不歇,直接上了船。
船并不是多好的船,但船舱看起来还不错,这倒是有些意外。
在船上安顿好了,隐隐的能听见船老板和码头上的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问:“……这一趟得回了,昨儿船就被客官给包了,专等贵客呢。如今好容易等来了,再不敢耽搁。您要用船,得什么时候呢?要是十天之后……您放心在下一准就赶回来了。”
另一个就道:“那你只管忙你的,我在这边的事多。朝廷要给仁慧太子修陵寝,怎么着也得把路子走通了,货出手了才好回……”
再说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他得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仁慧太子。
谁是仁慧太子?
不对呀!秘密立储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太子?
而且,这太子是活的还是死的?活着修陵寝的,那是帝王,谁家太子也没那个胆子这么早就大兴土木的给自己修陵寝。可要是死的……这倒是可能。
但这却叫人心里更难受,太子没活到登基便薨逝了,朝廷是要出大事的。
心情起伏不定,脑子里一刻不得闲,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船就动了。其实想这些已经没有价值了,便是知道如今是哪个不屑子孙,现在也不能如何。因此,保命才是当下最该做的。
心思一定下了,他注意到了之前船老板的话,他说:昨儿船就被一个客官给包了,专等贵客呢。如今好容易等来了,再不敢耽搁……
之前上船的时候,除了自己一行主仆四人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
那么贵客就是自己?
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明儿他打算去甲板上走走,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
第二天一早,他起的特别早。还能听见隔壁黑叔和小乙的鼾声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推开船舱的门,江面上的风带着凉意,反倒是比闷在船舱里舒服。
船老板就睡在甲板上,听见脚步声就赶紧起身,一看见是他就赔笑:“小少爷这就起了?”
弘晖笑了笑,“老板声音小些,莫要惊扰了别人。”
这老板朝船舱的方向小心的看了一眼,声音果然就低了:“少爷说的是,小的莽撞了。”
弘晖却顺着船老板的视线发现,他看的地方并不是黑子他们住的地方,而是另一边。
也就是说船上还有更需要在意的人。这人若是跟自己是一起的,为何从不露面。这人若跟自己不是一起的,又何须专程等自己一行呢?
呵!挺有意思的。
他在船上站了站,就又回去了,临走只告诉船老板,他早饭要一碗米粥,两碟酱菜即可。
这个孩子的肠胃,虚弱到吃别的都不成的程度了。
而从这天气,他身边好似也没有那妇人总看着了。多是船老板过来给送些饭食,那妇人一天出现一次,看样子也是身体不舒服,在强忍着的。
她……和他们都开始晕船了,晕的特别厉害。
这就更有意思了!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南边人,家住在太湖边上,他们是自己的旧仆……太湖边上的人家啊,竟然会晕船?
抛开年份这个问题不谈,只说这个孩子的本身,他初步给了判断,这孩子怕是遇到的不是一般的拐子。
因此,这一路上他不动声色,却最着重的还是养身体。便是跑,也得有那个体力。
每顿吃什么,他都告诉船老板,一定是容易克化的。吃完饭,雷打不动的去甲板上走一走转一转,却并不随便捣乱。
在另一个船舱里观察他的人却一天天的皱起眉头来。
这堂主就说:“这孩子可不像个一般的孩子,绝对不是路边随便捡来的乞丐能有的样子。”所以,之前的诓骗这孩子的那番说辞对方到底信没信,他有些怀疑。
还是得弄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别真把狼当成狗给养大了,那是要吃人的。
那老太监却固执的很:“你要是想事情成,错过了他保证你找不到第二个。”
嗯?
“像!太像了!”老太监似乎有些恍惚,“长的像先帝的多,那模样那气势……你觉得别的孩子学的来?西贝货想要以假乱真,那真不是长一张脸就行啊。哪个帝王没个替身?可哪个替身因为长的像就替代了帝王了?”
堂主被他给说服了,眉头却没松开,“打从捡到他开始,就已经传讯给堂里的兄弟,叫他们留心打听京城的消息,看谁家丢了孩子……这孩子右手的中指上有薄茧,这是写字留下的痕迹。”能这么教导这么大点孩子的人家,必然不是个没名没姓的人家,“可这也这么长时间了,丢孩子的倒是有,却没有一个跟眼前这个孩子的特征相符的。”
谁家丢了孩子不着急?
老太监轻笑:“这是个聪明的小子。堂主不知道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后宅,那是吃人的地方。庶子被嫡母所不容,原配嫡子被继母刻薄的比比皆是。那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出现在山里的?还是那种的天气!你觉得一个明显身体孱弱的孩子能自己跑到荒山野岭去?”
这堂主眼睛一亮:“有人要害他?且害他的人还是家人!”
“必是如此!”老太监就道:“这孩子自从被救,几乎是闭口不言。想来也是知道咱们在诓他。但为何一直不闹呢?那是因为他想活着。堂主,对于聪明人,待之以诚,比欺之骗之,要有用的多。”
这堂主对老太监还是信服的,但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摇头:“看看,看看再说。”这么大的事没跟总舵禀报,不好擅自拿主意。
虽说看看再说,但私下对弘晖的照顾,却更家贴心起来了。第二天起来,弘晖身边就多了个十一二岁的男童,端着热水进来,咧嘴一笑,伺候弘晖梳洗。反倒是那个妇人,打从这之后就甚少露面了。
船上的日子难打发,他就逗着这个叫李宝的孩子说话。
吃饭的时候,问李宝可喜欢这饭菜,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这孩子到底只是孩子,“蟹黄包……不过蟹黄包等秋里才好吃,现在要是能有薄荷糕吃就好了……”
蟹黄包,薄荷糕,这可都不是京城的点心。
弘晖大致有数了,就听这孩子也问:“少爷想吃什么?等到靠码头的时候,小的叫船老板给买去。”他说着就掏出一串钱来,“少爷您看,我有钱的。”
弘晖的眼睛却猛的被那一串钱给吸引了注意力,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我数数这是几个……”
李宝咧嘴笑,“十八个。”说着就递了过去。
弘晖接过来,一个个的看过去,这一里面有一个康熙朝的钱币,有六个雍正朝的,有十一个乾隆朝的。
他的手在不自觉的时候有点抖了,将麻绳解开,将乾隆朝的都挑出来了,故意再那慢慢的数,“这是新钱,一共……十一个……”
李宝点头,“少爷真聪明……我弟弟比少爷还大一岁,得数三五遍还数不明白,少爷看看就知道个数了……”
弘晖将六个雍正朝的钱往前推了推,“这个钱旧……更值钱了吧?”
雍正朝的钱因为他的干预,大多都换回来了,在外面流通的少了,却反而更值钱了。
这李宝却心道:这少爷之前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没见过小钱。他的目的就是讨这个少爷的喜欢,因而就耐心的道:“少爷,这钱都是一样用的。不分新旧……但要说值钱……嘿嘿嘿……大概真是吧!物以稀为贵。您看,康熙朝只有一个了,雍正朝六个,然后就是乾隆……”
弘晖心里一跳,忙问:“再没别的了?跟着三种都不一样的。”
李宝也不怎么识字,但是钱上的字他认识,“康熙、雍正、乾隆……”他将三枚钱币摆了一排,“跟这三种都不一样的?哦!您是问康熙朝之前的钱?那小的就没有了。听说书的说那是顺治朝……少爷要是想要,回头小的留意一下,能换的就给您换来,给您看看……”
顺治、康熙、雍正、乾隆,这是顺序!
弘晖的手藏在袖筒里攥紧,雍正下来是乾隆?怎么会是乾隆?如果是乾隆,那么,我是谁?
因为这个发现,他一路都特别沉默。
这位堂主私下里问李宝:“可发现什么了?”
李宝摇头:“有钱人家的少爷。”说着又有些犹豫,“堂主,您看要不要给他些银两……”身上没有一文钱要是自己也得犯愁啊。
于是,弘晖就看到李宝拿回来的几个元宝,小小的,一个就是二两。这五个加起来也就是十两。他没推辞,推给李宝一个,“明儿到码头上,买本书去。”
李宝应着,自觉跟弘晖又近了一步。
半下午在码头上夜宿的时候,李宝果然下去买书去了。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的故纸堆里买的旧书,竟是带回来一挑子。
李宝嘿嘿笑:“碰上个败家子卖租上的藏书,好些人挑挑拣拣的,一两本肯买,全买就不肯……我一寻思,便宜给买下来了。那败家子急着去赌坊,懒得一本一本往出卖,就全折给小的了。”说着,就指挥着挑夫从筐子里往出拿。
弘晖就凑过去,拿起一本论语,拍了拍上面的石灰。
挑夫紧张的手足无措,“弄脏了……这可怎么好?”急忙用衣服下摆去擦。
弘晖给拦了,“无碍!”又问说,“走水路还能运石灰?”
挑夫松了一口气,就怕叫他赔银钱。这会子不叫他赔了,整个人也健谈了:“船上不能运。这都是走陆路的。一天到晚的,也是活多。要不上今儿天阴沉,下半晌还没空呢。”
“之前在路上见船往京城运石头,想来石灰是运不了的。”
“运石头和运石灰,弄到京城都是一码事。朝廷的事咱小老百姓也不懂,说是追封了个仁慧太子……”
“这太子是皇上的哪个儿子?”弘晖一边翻着手里的旧论语,一边问道。
“可不是儿子……说是追封的,说是皇上的哥哥,先帝爷的大阿哥……”
弘晖放下书,换下一本,随意的问了一句:“先帝的阿哥?”
“那可不嘛!”这挑夫笑呵呵的,“雍正爷的大皇子,夭折了的……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成了仁慧太子了……”
弘晖手里的书腾的一下掉筐子里了:雍正爷的大皇子!夭折了!?
这里还有个差点被忽略的词——先帝!
那就是说皇阿玛已经没了。乾隆朝没有太上皇!
他缓缓的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这天晚上,他又起热了,迷迷糊糊的。仿若回到了那个满嘴血腥味的那天。是啊!若是那天,他没有活过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如现在这样,只剩下一座坟茔,一个墓碑,什么也没有了。
到底曾经的经历是一场梦,还是现在的遭遇是一场梦。他有些分不清楚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原来是这么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陷在他的思绪里走不出来,却把其他人急坏了。李宝眼睛都红了,“真没怎么着……突然就起热了。”
早前那妇人强撑着,拉了李宝起来,“堂主莫要怪李宝。小孩子体弱,将养不好病情反复也是不稀奇。怕是之前就没好利索,在船上又颠簸的厉害,这才来势汹汹。”
这堂主叹气,忙问外面大夫请来了没有。
大夫倒是请来了,还请了不止一个,可给的结论都一样,先吃药,吃了药看看,要是能扛过去,先把命保住再说。这身体亏的厉害,得寻名医调理才是。
一路到了太湖,住在了早就叫人准备好的宅子,这孩子的病情还是反反复复。每天靠灌汤药和米粥勉强撑着。
把能请的名医都请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堂主都要放弃了,“算了,此法不成。他没这么命数。”
这妇人倒是动了恻隐之心,这孩子救回来一直很乖,从不闹,懂事的不像个孩子。这要是把小名搭进去,怪可惜的。她私下找黑叔说这个事,“要不,再想想法子。其实回京城也行。说不定就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您看一路上,这孩子都没事,到了江南了,这出事了。”
这话也有道理。
可这不是怕别人给认出来吗?这万一是个有来历的孩子呢?
这妇人就道:“病成这样了,要彻底的养回来,没个三两年都不行。孩子长的快,变的也快,三两年之后谁还认的出来?我可都看了,这孩子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胎记。那谁想认……也不是平白就认的吧。”
黑叔倒是犹豫了。
小乙对捡回来的孩子也怪怜惜的,就道:“黑叔,您还记得红花会那个大姐不?”
红花会?
小乙就道:“咱疑心人家,可人家去找咱们了。还在庄子里给咱们留了银钱。想来不是朝廷的人。天下反清复明的兄弟是一家……而且,您忘了,那位大姐说,红花会有位神医,连她身上的du都能解开。反正看了这么多大夫了,太医要是不能瞧,那就找咱们自己的神医看看。”
黑叔有些犹豫,但到底是起身,去找堂主了。
“红花会?”堂主皱眉,他也不确定有没有。现在各种的分支,随便数数都有几十号。三天两头的换名称,他没听过,但不能确定肯定就没有,“你确定有神医?”
不确定,“但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您请的那位老宫人不是说除了这孩子,再挑不出来第二个能以假乱真的了。属下就寻思着,要不再试试?”
这堂主犹豫了半晌:“我先给京城的兄弟们飞信过去,叫他们打听打听红花会。若是真有,再回去不迟。若是没有,在这里养着说不得命硬就扛过去了。否则,在路上加重病情,到了京城偏没找到大夫,该当如何?”
也有道理!
于是,在天气慢慢转凉,早晚温度都有些低了的时候,德海搜集来的消息里夹杂着一条很不起眼的消息:红花会。
四爷扫到这个的时候一愣,随意的问了德海一句:“这反贼倒是越抓越多了。”
德海便知道说的是什么了,接话道:“回主子的话,倒是不曾见过这所谓的红花会的人,只不过是有人在打听红花会,寻找红花会的神医。”
找桐桐的。
四爷稍微沉吟了一瞬,正好想找那几个盗墓的下墓穴去瞧瞧,这个身份倒是能用用。
他就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问德海:“红花会的神医?怎么一个神法?”
德海倒是不疑有他,以为自家主子对神医感兴趣。毕竟,能到了现在还奇迹的活着,且这么年轻的活着,必然是世外神医的功劳。主子好奇红花会内所谓的神医,倒也不算奇怪。
于是就道:“这也是奴才第一次得了这个红花会的消息,至于什么神医,之前当真不知。请主子稍等两日,奴才这就打发人打听去。”
四爷摆手:“连你都不知,那必是不想叫人知。别的倒是罢了,翻不起风浪。只这神医的事……你这么着,对外放出消息,就说知道神医的消息,也知道红花会。”
然后呢?
四爷就看他:“你觉得你们主子娘娘的医术,还称不上神医?”
是想下饵钓鱼吧!用‘假’神医,钓出那个真神医。
只是:“那到底是反贼,奴才怕伤了娘娘凤体,若是有个万一,奴才万事难辞。”
“急着找大夫,必是有病人,且是要紧的病人。”四爷看他,“你觉得谁会去伤一个随时能救命的大夫?”
“是!”德海说着,就退了出去,紧跟着就将消息给散了出去。
等人走了,四爷才回了内室,见桐桐拿着什么东西皱眉在看。
“看什么?”四爷凑过去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还都是‘永’字辈,“看这个干什么?”不用费心去记。
林雨桐合上册子,“弘历叫人送来的。说是让我给弘晖挑个嗣子,之前还想把永璜直接给过继给弘晖,我直接给拦了。这不,又送来这么一个册子。”
完全是激情办事,想起一出是一处,都不知道为什么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弘历其实是听弘昼说墓穴塌了,这才想要补偿的。算了一圈,能给补偿什么呢?没的补偿呀!干脆给你过继一儿子算了。我那大儿子您不是喜欢吗?干脆给我大哥当儿子算了。
四爷将册子一推:“不用!”
父子的缘分那都是上天注定的,他的弘晖在属于他的地方子女双全的,要谁的儿子要儿子?
林雨桐也是这么想的,第二天叫人把册子送去,只说是知道他的心意了,但是真不必了。说了很多肉麻的话。
结果弘历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嗣子这个恩典给的特别大,但人家推了。你说,这要是皇阿玛和皇额娘心里真的不认同他这个皇帝,觉得还想朝权利伸手,这扶持一个小辈岂不是正名正言顺。可是人家不要嗣子呀!这说明是真的一点也没起别的心思。
既然这么着补偿补偿不上,他又下了一道圣旨,尊仁慧太子为皇帝,庙号仁慧,谥号端。
对着个死人穷大方,册封呗,好听就行。
林雨桐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就开始反思了,说我这是干啥事了呀,叫他又感动的一塌糊涂,开始这么示好了。
可想来想去的,也没觉得最近怎么着了。对这位的脑回路,正常人一般跟不上,她也随他去了。爱册封什么就册封什么吧。
可这却气的钮钴禄太后够呛,她真是觉得自家儿子巴结嫡母的样子太难看。现在也不是以前,不是在雍王府,得顾忌着嫡福晋,就怕日子不好过。更不是先帝爷时期了,皇后跟弘时亲近,怕皇后太偏着弘时,因为他一味的去巴结讨好。现在都已经是皇帝了,不说把当日的种种不公追讨回来,却还是低声下气的去讨好人家。
这是什么毛病?!这就跟伺候的奴才一样,跪习惯了就不敢站着!
可这性子是怎么养成的?横竖不是我养的。那是谁养的?是耿氏!
这么一想,连耿氏也不好。远不是看上去那般没心眼。
她叫人请耿氏来,桂嬷嬷才道:“您忘了,裕太贵妃如今是‘皇考皇贵妃’,已经被和亲王接回王府奉养了。”
“宣!”钮钴禄太后哼了一声,皇贵妃了就宣不得了吗?
旨意一出园子,在园子附近划拉地皮的弘昼就知道了。一边绊住了传旨的太监,一边打发人回府里去。太后这是心里不舒坦,找人撒气呢。自家额娘这不去还不行,去了就没好,赶紧的,给送皇额娘那里避避风头,“只叫福晋去园子里,跟太后说说话。您告诉福晋,之前说的那个事现在能说了……”
传话的不明白这话里的机巧,但总算无误的给传到了。
于是传旨的去的时候扑了个空,家里的主子都不在。
去哪了?
往园子里去了。
钮钴禄太后没想到,来的是弘昼媳妇,“你额娘呢?请不来了?”
吴扎库氏还算了解太后,捧着一下子的金色珍珠就过去了,“这是我们爷特特为您寻来的。您瞧瞧,本来想给您打成首饰的,谁知道我们家爷嫌弃我眼光不好,时候是要论起打扮,还得是皇额娘您呐。这不,巴巴的给您送来的。刚才进了园子了,才听说您去宣旨了。这可不赶巧,额娘不在府里……”说着附在太后耳朵低声说了一句。
钮钴禄太后更不高兴了,去了那边!去做什么的?争宠的?一大把年纪了,为老不尊的。
吴扎库氏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在边上小声的道,“是我们家爷撺掇着去的。不知道怎么的,兴头就上来了,说是挖了个金山……”
钮钴禄太后一愣:“这可不能胡来!”
吴扎库氏就笑:“皇额娘,我们家爷胡闹是胡闹,但有些事他不敢碰。他说的是园子附近马路两边的地……”然后把怎么经营的那一套给说了。紧跟着就是许多的奉承话,“别说万岁爷偶尔来园子里住,就只您一年里哪怕在这里住上一日,这周围的地那也是寸土寸金。我们家爷就说,守着皇额娘,那就是守着一座金山。他是想孝敬皇额娘的,可您也知道,现在手里的银钱都紧……尤其是这一回,因着抽那个福|寿|膏的缘故,白银就罚了十万两。不怕皇额娘您笑话,这都动了儿媳妇的嫁妆银子了。这不,我们家爷就动了这个心思了……试着跟万岁爷提了提,万岁爷将我们王爷给撵出来了,说是丢不起这个人。”她说着还咯咯咯的笑,“这不,又撺掇额娘去庄子上了,看看有用没用。不过儿媳觉得,估计是没用。我们爷说,万岁爷在正事上,还是肯听皇额娘的。”
钮钴禄太后的心气平了一些,但还是道:“知道没用,还去庄子上?”
“去庄子上是假,叫儿媳来您这里是真。”说着就低声道,“一年这个数……”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万两黄金?”钮钴禄太后愕然,“当真这么多?”
吴扎库氏低声道:“这还是保守的。若不是怕咱一家做这个太犯忌讳,只怕再翻三五倍都行的。”
钮钴禄太后拉着吴扎库氏的手,“本宫在宫里,能需要什么开销?不过到底是养了弘昼一场,他过的不顺,我这心里怎么都放不下。园子是皇家的园子,这周围都是皇家的地方,荒着也是荒着,用用怎么了?方便了觐见的大人们,岂不是好事?本宫看这个事可行。”
吴扎库氏就笑眯了眼,“皇额娘说行,那必是行的。”说着,又离钮钴禄太后近了些,“我们爷之前叫我进宫的时候千万跟您说一声,庄子那边其实就是活着的死人,您何必计较呢?往后,您这年岁也慢慢长了,我们家爷总是盼着您无病无灾,百岁千年的。您也知道那边的医术,真要到了要紧的时候,您说,这得一起死回生的神医多难呀!那边便是王,那也是庄子里的王。您是整个大清国都尊着的王,那边怎么能跟您比?您啊,这么一想,心一宽,您再寻思寻思,我们家爷这话是不是还算有几分糊涂道理。”
钮钴禄太后一愣,然后拍了拍吴扎库氏的手,轻叹了一声:“如今啊,敢跟本宫说这个话的,也就你们两口子了。”这个话真是好话。人越老,越是怕死。最近一生气,头疼胸闷的,也不全是装出来的。你说这要有个大夫,在身边调养着,岂不是好。也不要多年轻的容貌,只要身体康健就好。
吴扎库氏一脸的不好意思,带着几分赧然的道:“不瞒您说,这要不是和婉出嫁了,儿媳都想把和婉送去跟着学了……”
钮钴禄氏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好。
打发丫头去学,肯定不现实。不说那位教不教的,就只弘历那一关也过不去。但是宗室人家的女儿却是可以的。别说是宗室了,就是勋贵人家,怕是也愿意的。这些宫里的妃嫔们,也巴着有人能学会呢。
她打发吴扎库氏回去,“过些日子再叫你进来说话。”
钮钴禄太后盘算了一圈,宫里的公主没有合适的,弘昼那边也没女儿,弘瞻还小。她想到了履亲王,履亲王家的闺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她着人又去宣召履亲王,而履亲王此刻也从落网的反贼嘴里,打听到了另外一个神医。
红花会——神医!
弘晖昏昏沉沉的又被送上船,这回的船舒服多了,伺候的还是李宝,这孩子最近念叨的最多的就是红花会的神医,此番进京,是为了求医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今儿血压高了,不是很舒服。更新的晚了,先这么着吧。整理的一些题外资料以后发。
356、故国神游(17)三合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今天没捉虫,家里没电了,笔记本里剩下不足百分之五的电量了,怕撑不到捉完虫更新。先给大家更了,明天我先捉虫替换,晚上才会有更新。
故国神游(17)
下江南的时候, 船舱里是闷热的。再度从江南返回的时候, 早晚已经添了凉意。
稍微有了些许的凉意,船上就点上了炭盆。
李宝很贴心的将窗户打开,不让屋里太闷。
回程的时候待遇又很不一样了, 贴身的除了李宝这个伺候的, 还添了两个十三四的丫头, 个个都是美人坯子。弘晖不让其近身,只留了李宝,第二天, 那俩丫头就不见了, 反倒是多了两个常随, 二十上下的样子,一瞧就是练家子。
他也没问叫什么名字,如今除了身体, 他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包括那个据说是陪着爱子一起来京城看病的太太。
他可以不在乎对方,但对方却不能不在乎他。
隔壁的船舱里,临窗坐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妇人, 衣裳素淡的很。此时低着头,手里是一件正在做的夹袄, 竹青的颜色,绣着一些暗纹。眼看这手里的活只剩下收尾了, 女子面上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看边上的婆子,“张嬷嬷, 您看……这合适吗?”
这张嬷嬷就坐在一边的脚踏上,面色很有些刻板。只抬了抬眼睛,“太太,老奴劝您,说话的时候收着点音儿。娇声娇气,不是在谁跟前都合适的。那在宫里呆过的,自来说话都是有规矩的。你这般腔调的女子,在那地方活不过三年。”
这女子手一僵,手里的小衣裳被捏的微微有些变形,脸上的笑意却未曾变过,“嬷嬷说的是,我晓得了。”
张嬷嬷在她那僵着的手上瞟了两眼,眼里闪过一丝轻视,“老奴为何会跟着过来,想来太太也是有数的,实在是太太这做派,太小家子气。那里是什么地方,那是梅兰竹菊争奇斗艳的地方,你不仅得讨男人喜欢,你还更得讨女人喜欢。说句不客气的话,隔壁那位‘少爷’能活,那是您的造化。要是真要是活不了,您的路会更难走。但别管如何,他都是您的敲门砖。没有他,你连那里的门您都摸不到……”
“嬷嬷,我没做过娘,我这不是正学着做娘呢吗?”这女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您别恼。我这就去给永琅做些吃食去……”她说着,起身就要走。
张嬷嬷跟着站起身来,然后恭敬着朝后退了一步,但说出来的话可是半点也不恭敬,“您起身的时候,从头到脚都在摆。之前叫您学规矩,您说要给少爷做衣裳。如今,又要去煲汤熬煮了么?要真有心,叫人拿了小碳炉银铫子来,一样能熬出好粥来。别的小少爷也吃不了。一边看着火,一边学着规矩,与您没坏处。”
这女子笑了笑,随后轻轻的‘嗯’了一声,“听嬷嬷的。”说完了,又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嬷嬷,小桃伺候我多年。这以后去了那里,身边总不能没个人。嬷嬷能否叫小桃随我一起……跟着嬷嬷学学。不求学的多好,但至少懂一些规矩,不至于叫人看轻了去。”
张嬷嬷这才用睁眼瞧了她两眼,微微颔首,“一切听太太吩咐。”
摇摇晃晃的船上,穿着花盆底在船舱里走来走去,那声音格外的吵。两间舱房相邻,说话声未必听的见,但这走动的声音对于躺着的人来说,听的尤其清楚。
弘晖整日里都是半梦半醒,想睡也睡不踏实。夜幕降下来了,房间里来了外人了,她没睁眼,果然就听见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问李宝:“少爷今儿可醒了几次?”
李宝朝床上瞧了一眼,垂下眼睑,“都不大清醒,喂饭的时候稍微清醒些。”
这女子就坐在边上,手搭在弘晖的额头,弘晖不舒服的皱眉,这只手太凉了,感觉极度不适。他睁开眼,看了过去。
这女子吓了一跳,手快速的缩了回来,人也从床沿上坐起来,尴尬的笑了笑,“永琅醒了?娘来瞧瞧你。”
弘晖打量了她一眼,复又闭上眼睛。
这女子搅动着手里的帕子,“那你歇着,娘不打搅你了。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李宝,只要你要的,只要娘能找来的,都给你。”
说完,又看向弘晖。见这孩子小小的一个,躺在床上,脸色还是青白,要多可怜又多可怜。可她知道,刚才这孩子的眼神却全然不是这么一码事。
第一次,她心里开始相信他们的话:这孩子确实是皇家人。
夜里,起风了。水浪声,风声,隔断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小桃烧了热水用盆端了进来,“姐姐,泡泡脚。这一天转悠的,脚都肿了。”
女子的脚生的格外好看,她靠在榻上,脚慢慢的泡进盆里。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了白日的小心翼翼。
小桃低声抱怨,“这个老虔婆,太可恶。”
“禁声。”女子低声呵斥了一句,这才道:“她面恶,但话是好的。想要不过之前的日子,就得好好的谋划以后。好好学吧……总没坏处的。”
小桃‘嗯’了一声,又不解,“姐姐聪慧,自来学什么像什么,为何今儿如此简单的东西,却几次三番的学不会……”
女子笑笑,手搭在小桃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傻姑娘,他们可不希望找一个聪明人。”
小桃若有所悟,抬头朝女子咧嘴一笑,“姐姐,小桃知道了。”
女子带上了几分怅然:“以后不要叫姐姐,也不要叫小姐,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那些过往。从明天开始,别管有人没人,记得叫太太……”
小桃应着,“太太夫家姓金,娘家姓佟,奴婢都记着呢。”
记着就好!记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天,通州的码头跟平时别无二致,一样的繁忙。来来往往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江南一富户,混杂在其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从船上转到码头,然后上了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进了一两进的宅子。这宅子以前只留了一对老夫妻看门,如今‘主人’一来,老两口子就摆足了恭敬的架势。甚至是周围的乡邻都知道,这家的主家从江南来了。
两辆马车,家仆十数人,很是气派。
如今该称呼为佟氏的女子,进了正厅,并没有急着落座。而是手足无措的站在下手的位置,看着张嬷嬷。
张嬷嬷瞟了她一眼,“太太歇着去吧,该练习的只管练习着。剩下的事情不老太太费心。已经打发人去给少爷请大夫了。”
佟氏温顺的应了一声是,带着小桃自去安置不提。
这张嬷嬷等人走了,就出去走到黑叔的面前,“那神医还得劳烦你去。”
黑叔应了一声是,出去的时候又欲言又止。
张嬷嬷露出几分笑意,眼睛却格外冷冽,“别忘了你的身份。”
黑叔怔愣了一下,再不多言,带着小乙转身就走。
出了门小乙才道:“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弄了这些老腌臜物来。这哪里是为了会里的兄弟,更不是为了将来的大事,她分明就是还想过皇宫里面的日子,这回可算是逮住机会了。我看那话说的可真对,一日是奴|儿,一辈子都是奴|儿。”
“胡说什么?”黑叔瞪了一眼,然后小心的看看,疾步往前走,然后呵斥小乙,“跟上。”
小乙不明所以,疾步跟上,走出好几里路了,这才问说:“黑叔,怎么了?”
黑叔就道:“你以为上面真这么放心的叫一老嬷嬷来办大事?后面不定多少船跟着呢。这通州早准备的宅子也不止这一个,别人是早到了还是紧随其后,这都说不好。小心祸从口出。有什么不服气的,搁在心里别言语。有那么工夫,还是想想怎么跟红花会联络才是。”
小乙皱眉,“不是说有人给会里的兄弟留字条了,问寻找红花会何事吗?那这事是不是能问问再说?”
黑叔瞪了他一眼,“只有咱们是见过红花会的人的,别人可不确定谁是谁不是。万一没找到红花会,却被朝廷盯上了怎么办?”他说着,就劝解道,“别担心。我有数。上次我跟堂主说的时候就提了,只在咱们那个庄子附近的镇子上放消息,我说我怀疑那个镇子上有红花会的人。只要在镇子上放消息,想来,那位也知道是咱们在找人。咱们先去镇子上碰碰运气……”
小乙眼睛一亮,既然在那边放消息有人给留字条了,那就是说已经验证了黑叔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两人先回了庄子上,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镇子。
进了镇子,少不得又去上次那个客栈。就是在这里,那个女人走脱,将他们给甩了的。现在想想,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就将他们给甩了,除非这个客栈里有人配合她。说不得,他们找去的时候,那女人其实没走远,就在客栈里藏着呢。
这么一想,两人对视了一眼,直接往客栈走。
结果还没进客栈,里面就出来一其貌不扬的小二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小乙才要接话,一把就被黑叔给拦了。
黑叔的眼睛盯着小儿哥的袖口。就见那袖口的位置,绣着一只红花。
小二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毛巾搭在袖口上,挡住那朵红花,“客官您里面请,来点什么?”
黑叔没动地方,只道:“跟小二哥打听点事。”
小二还是那副笑脸,“您只管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黑叔一把抓住小二的胳膊,“我等是为此而来。”
小二一脸懵懂,“不知客官何意?”说着,还看了看四周,示意对方别动手动脚,这是大街上。
黑叔只道:“瞧小兄弟袖口这朵花别致,不知是谁家绣娘的手艺。”
小二上下打量了黑叔一眼,蓦然一笑,“为求医来的?”
黑叔眼睛一亮,就松了手,然后朝后退了两步,“得罪!还请见谅。”
小二笑了笑,“那里面请吧。”
店里还照常做生意,只不过掌柜的不是之前的掌柜了。小二过去说了两句话,这掌柜的就从柜台后面起来,因着黑叔和小乙去了后院的屋子。
黑叔去了里面,小乙守在门外,掌柜的好似也不计较。
一进去,黑叔就掏出上次林雨桐给她的金簪,“我救过你们的人,这次,也请你们务必出手,帮我救一人。”
掌柜的将金簪接过来瞧了一眼,这玩意是雍正年间的东西,风格和手艺都是。东西唯一珍贵在,她是皇后才有资格拥有的。
将金簪放好,他看向对方,“救什么人?”
“一个孩子!”黑叔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听说你们有位神医,医术出神入化。这个孩子对我们很重要,只要肯出手,其他条件都好说。”
掌柜的沉吟了片刻,“那你们得稍等半日,我不能做主,只能代为通传。”
当然!
然后这天下午,德海就将事情禀报了,“对方只是为了救人,您看……”
“去!”四爷就道,“明儿晚上的时候吧,不用多带人,三五个即可。不去对方的地方,地点得咱们选。那个客栈就很好,就在那里吧。”
“要避开人吗?”德海问说。
四爷看他:“爷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谁愿意跟就跟着吧。只叫人看着,别叫他们坏了事就好。”
四爷不仅没瞒着,还叫陈福去跟弘历说了一声,理由就是寻找民间神医,据说很有名声的神医。弘历也没抬当回事,反而叫了傅恒,千叮咛万嘱咐,你要是派人盯着,就千万记得,离远点,别打搅了那边的兴致。
傅恒领命,要告退的时候倒是提了一句:“履亲王府上,也在打听神医。”
弘历皱眉:“打听神医?”他缓缓的点头,“知道了!”
傅恒等了半晌,发现万岁爷真就只说了一个‘知道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不敢多问,从里面退出来,出来的时候心里又揣测,不明白万岁爷如此反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么,他现在是把这个消息给十二爷好呢,还是不给十二爷好呢?
一路往回走,出了宫门的时候,他有点明白了:这还是应该告诉十二爷的。
不能明着说,得暗地里找人透消息过去。
为什么呢?
因为得叫那两位更加的厌恶十二爷,而万岁爷也需要一直站在他身后,跟那边没有瓜葛的忠臣。
如此说起来,自己算一位,十二又何尝不算是一位?
第二天下去,四爷跟桐桐就出发了。到了马车上,林雨桐才给四爷和子捯饬脸,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基本掩盖住了原本的样貌,这就是一对走在路上随处都能遇到的普通夫妻。
等到了镇子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客栈外面今晚特别热闹,多了很多小吃的摊子,没几个客人的街道,被这些小吃摊子占据的,多了几分怪异。
四爷本是打算叫人家去墓地看看的,可天地会这般的如临大敌,倒是叫林雨桐和四爷好奇,在京城这么冒险来求医的,这得是多重要的人物。
前面有德海在打理,林雨桐和四爷只往里走就是了。
掌柜的跟德海道:“客人安置在二楼。”他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德海紧跟着他,下来才是四爷和林雨桐,而后面跟的是辉图、王义,以及乾隆给的侍卫张少山。
一行人才一上去,二楼正对着楼梯的门就打开了,黑叔从里面走出来,但跟林雨桐面对面,却并未认出对方来,只朝掌柜的点点头,然后打量了一行人一眼,就将位置给让开。
进房间的时候,黑叔跟着进去了,但是小乙却出来守在门外。而图辉看了王义一眼,王义留在了外面,却叫张少山直接跟了进去。
此时的里面,站着四个人。打头站着的是个留着小胡子,带着几分儒雅气的中年人,老书生的模样。他身后跟着的是个彪形大汉,一脸的大胡子,瞧着凶悍的很。再后面跟着一年老的妇人,那站姿那规矩,一看就是在宫里待过的。再一个就是黑叔了。
彼此打量过了,老书生朝四爷拱手,“在下方兴平,不知……”
谁愿意知道你是谁?
四爷单纯的就是想用那几个盗墓的。但这事却不能叫更多的人知道。他见桐桐的关注点在那个开门的黑汉子身上,就将视线对准了他:“是你救了我们的人,你有什么条件,我们满足你一个便是。跟别人并不相干。”
黑叔愣了愣,对着方兴平尴尬的笑了笑,“这位兄台,这是我们的军师方先生,此次黑某也是为了会里的事情向贵方求助的。说实话,在救人之前,在下并不知道还有个红花会。因而,拿不定主意,请了军师前来坐镇。”
四爷面上似乎有些不耐,黑叔赶紧道:“有个病人,想请贵方的神医看诊。只要能治好病人,什么条件您都可以提?”
什么条件都能提?
林雨桐就插了一句话,“若是要人呢?”
什么?
林雨桐看向方兴平:“若是要你们的人呢?”她指向黑叔,“此人救过我们的人,这救命之恩要被别人捏在手里,总也不是好事。今儿求这事,明儿再开口,若是不应,这岂不是忘恩负义。救命之恩呀,多大的恩情!我们的人都不喜欢受制于人,因而……他以及他的人,我都要了。若是答应,这就看诊。若是不答应,我可以慢慢等你们答应。”
不说不给病人看,只说等你们的答复。但是她能等,病人却等不得。
黑叔脸涨的通红,“您放心,在下不是此等无耻之人。”
“你不是,不等于别人也不是。你受制于人一天,就有被人利用再来协恩以报的风险。我这人做事,向来不留后患。这就是唯一的条件!”
黑叔急道:“我是救了你们的人,一命还一命,也该救我们的人。”
林雨桐呵呵一笑,“你救了谁,那就找谁跟你换命去!”说着,就慢慢起身,“她拿命还命,跟我何干?”她一动,这一行人就跟着动。
果然,方兴平就道:“慢着!这条件未必不能谈。”
黑叔面色更不好了,“军师!”
方兴平摆摆手,制止黑叔说话,看向林雨桐只道:“红花会在下也打听过了,其实说起来,跟咱们天地会,有诸多相通之处。天地会有红花亭,我猜测,红花会的创立者,本也出自天地会,不知是否?”
四爷和桐桐都没有说话。这玩意就是杜撰的,迄今为止,红花会就两人:四爷and桐桐。
方兴平见对方不言语,便知道说对了。他面上含笑,就道:“从天地会脱离而去,想来,其宗旨即便跟天地会不同,也相差不远。不外乎是恢复汉人江山,可对?”
德海:“……”你可太他妈的有才了!
桐桐觉得好玩,她带着几分隐晦的打趣看向四爷。
谁知四爷面不改色的点头,“红花会不崇尚暴力推翻清廷,我们主张用策反……”
策反谁?
饶是方兴平自诩脑子灵光,也被这奇葩的理论给震惊了。
四爷面不改色,“民间不都在盛传,乾隆皇帝不是先帝的子嗣,他是先帝用自家的格格换回来的汉人家的男婴冒充自家的儿子的?”
德海愕然的抬头,然后掩饰般的低下头去,他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了。民间这些说法都是这些反贼自己意淫出来的,自家爷脑子有毛病啊,还换孩子?府里那时候还有三阿哥呢!又不是没儿子,别人家的儿子咋就那么香呢?
张少山则是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他的主子就是当今万岁爷乾隆皇帝呀!这要不是说出这话的人是此人,他真得先去把对方给砍了再说。而且,他现在纠结的是:这事是该跟万岁爷说呢?还是不说呢?
四爷却理所当然的看向方兴平:“如此说,乾隆皇帝便是汉人……”
“这不可能!”方兴平说出这话就有点后悔。这他娘的红花会都是弱智。他们所谓的神医,还可信吗?
结果就听四爷道:“是不是真的汉人有什么关系?咱们知道他不是,乾隆也知道他不是。可百姓愿意相信他是!汉家百姓对他多几分宽容,他能利用这个多收拢一些民心,多照顾一些民意,百姓得了好处,有什么坏处吗?”
方兴平:“……”这个道理很奇怪,但好似还有那么一些道理。
大致意思就是通过影响那位皇帝,而为汉人争取更多的利益。
方兴平点头,心里一动,若是如此,那跟自家的计划其实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的。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个红花会或许可以一用。他微微的笑了笑,看向林雨桐,“您之前的提议,在下觉得很好。不过老黑此人,倔强。您稍等,在下劝劝,他一准回心转意。”
去了别的房间,方兴平跟黑叔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的如此信誓旦旦,那必是有法子能接近那位皇帝。咱们手里有那孩子,但是怎么将这个包袱给送出去才是问题的关键。你跟着他们,多听多看,摸到这条线。真要是他们有能影响那位皇帝的人,那佟氏和那孩子就很容易送进去。一旦送进去了……我们的大事便成了一半。真到了那时,你才是居功至伟!”
黑叔嘴角动了动,可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最终,到底是点点头。
方兴平这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两人重新回了隔壁的房间。
这一回,黑叔直接站在了林雨桐的身后,算是默许了这个安排。
只要带走此人,剩下怎么拿捏,就是林雨桐的事了。她起身,“走吧,带我去见见病人。”
病人被安置在斜对面的房间,过去敲了门,是个娇俏的丫头开的门。这丫头眨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了两眼,然后就让开了位子。
进了里面,从屏风后迎出来一美貌妇人,才过来要见礼,就听早前一直没说话的嬷嬷咳嗽了一声,这妇人脚下一顿,赶紧低头,“有劳神医了,小儿在里间。”
她的话直接是对林雨桐说的,这叫林雨桐的眼睛闪了一下。
这女人挺聪明的,之前所有人都将四爷当成那个神医,自己说话之后才意识到神医是自己。可这个女人一打照面就明白了,这样的场合,一屋子的反贼,又在京城附近,在到处都张贴着捉拿反贼的告示的时候公然见面,还带着个女人,那一定是这么女人有必须带的理由的。因此,她判断,林雨桐必是神医。
林雨桐点点头,朝里间看了一眼,“那就带路吧。”
这一声出来,在里间的弘晖蹭的一下就睁开眼睛,他以为是他幻听了。他好似是听到了额娘的声音。虽然声线压的很低,但确实是额娘的声音没有错。
他转过身,抬起头朝外看去。
而此时,李宝缓缓的将门打开,林雨桐随意的朝里扫了一眼,可这一眼叫她瞬间就钉在了原地,手不自觉的抓住四爷,抓的紧紧的,连呼吸都不受控制的粗重了几分。
四爷皱眉,顺着桐桐的视线看过去,那床上青白着脸,眼睛瞪着的大大的,满眼不可思议的孩子……不是弘晖又是谁?
弘晖嗓子肿着,一声都发不出来,只奋力的伸着手:外面的人,脸并不是阿玛和额娘的脸,但那两双眼再是错不了的。他们就是阿玛和额娘,不会有错。
在弘晖伸出手的时候,林雨桐再也受不住了,她不假思索的就冲了进去,抓起那只小手,然后将他一把抱起,紧紧的搂在怀里。
弘晖将头埋在林雨桐的怀里,是的!就是这个味道。当年,皇阿玛和皇额娘一起走了,他将额娘和阿玛用过的东西都小心的封存起来。想他们的时候就去看看,总希望旧物上存着的阿玛和额娘的气息能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那味道还是一天一天的淡去,直到再也没有了。
他想念的这种味道,只有在梦里才会闻到。
生命走到最后,感觉到要离开的时候,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儿时,住在王府里,睡在阿玛和额娘中间。那被褥枕头上,四处都是这种的味道。这味道将人包裹起来,那是温暖的、是安心的、那是一种灵魂有了归宿的感觉。
他是在这种的感觉中,走完了一生的。
却没想到,重新来过,又被这种感觉给包围了。
他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但也说:“额娘……我想你了!”
额娘也想你了!特别想你。
而外面,此时却已经剑拔弩张。
谁都看得出来,林雨桐跟这个孩子认识,却关系匪浅。那之前安排的一切,就都做不得数了。
刀剑出鞘,这眼看是要拔刀相向了。
四爷朝德海摆手,然后才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转身坐在主位上,看向方兴平:“这个孩子跟乾隆皇帝有三四分的相似……你们想干什么,我大致已经明白了。”
方兴平眯起眼睛,哼笑一声:“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四爷轻笑一声:“名人面前何必说暗话。那孩子若是你们的人,他缘何见了外人便要伸手求助?”
方兴平沉吟一瞬,他们当时没太注意里面的孩子,并不知道他是否主动求助了。那照着他的意思,他们见了这个孩子这般激动,其一,是因为孩子求助,而那个神医医者仁心,自己等人看成胁迫孩童的恶人。其二,那便是这个孩子长的跟宫里那位皇帝肖似。
这话可信吗?
七八成可信吧,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真想要拿自己怎么样,早就动手了。
若不是朝廷的人,那无论是谁,都有合作的可能的。
比如对方猜出了自己的意图之后,对立比合作来的好。
他沉吟了一瞬,张口便道:“实不相瞒,里面那孩子确实是皇子。”
皇家的身份很重要。
四爷要的就是他这话!
对方还要说话,突的听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紧跟着门就被推开了,王义直接走了进来,走到四爷跟前,低声道:“主子,有人来了。”就给四爷竖起了几根手指。
四爷皱眉,十二来了。
天地会这些人有几个是硬骨头,能招架的住严刑拷打?招架不住再把弄个孩子假冒皇子的事给说出去,将来就会很麻烦。
因此,这些人绝对不能落在老十二手里。
心里过了一遍,他直接起身,就道:“官府的人来了,你们躲着不要动地方,我们出面将人打发了。”说着就看向德海,“守住了,若是想擅自行动,从而连累咱们,就不要客气。”
说着,他就起身,直接往里面去。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将弘晖抱起来,往出就走。
被阿玛抱着,这种感觉很奇妙。没有羞耻感,反而觉得鼻子发酸。
他小时候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被阿玛抱着的记忆。原来,被阿玛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四爷绷着脸,没有多余的表情。林雨桐亦步亦趋的跟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神医!”后面有人喊了一声。
林雨桐扭脸看过去,她现在就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谁想靠近她都得扎翅。因此看过去的时候眼里就带上了几分厉色。
佟氏瑟缩了一下,“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放心……”
林雨桐眼睛一眯,随后点头,“那你跟着吧。”
弘晖的出现是个意外,自己和四爷没有丝毫的时间和机会提前安排。德海等人还好说,可这里还有一个张少山。更糟糕的是,既不能把弘晖留下,又得应付不知道怎么闻到味追来的十二,这就更仓促了。
但不管怎么样,得叫弘晖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若是如此,这个女人倒是可以一用。
在大堂里刚刚落座,客栈的门就被推开了。外面那些小商小贩的,已经被拿下了。但是,他们属于外围,像是弄个孩子想要冒充皇子的事,绝对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所以,这些人倒是无所谓了。
十二进来的时候,大厅里坐着一对夫妻,抱着个孩子。边上站着一圈的人,十二本也没认出四爷和林雨桐,可看到张少山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再看坐在那里的姿态,不是先帝又能是谁。
四爷也淡定的开口,说十二:“把门带上。风大,孩子怕凉风。”
十二看了随从一眼,随从知机的将门给带上了。
十二坐过去,“四哥也来了?”
找神医碰见他们,这可真够巧的。
四爷轻哼一声:“弘历干的好事!怎么?让你来给他处理首尾的?丢人现眼的玩意!真要将人带回去,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十二:“……”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消息是怎么叫自己知道的,他心里其实有数。傅恒没直接露消息,但却隐晦的叫人给透漏了。因此,他被这么一质问,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说不得真是万岁爷坑他,叫他来给他收拾啥烂摊子也不一定。
因此,他走过去,“四哥的话,我不明白。”
林雨桐则直接转身,将弘晖的脸露出来给十二瞧,“瞧着眼熟吗?”
十二皱眉:还就是很眼熟。像老四,而已像弘历……但是这应该更像是谁来着?
林雨桐的眼圈一红,“别人不认识,难道十二弟也不认识?你再看看,这像不像我的弘晖?”
357、故国神游(18)三合一
故国神游(18)
弘晖吗?
十二这个做叔叔的肯定是见过的?但最多也就是三五面吧。孩子太小的话都养在府里, 等闲也不带出来。大点了, 五六岁之后吧,逢年过节的,该进宫的当然还是得进宫请安的。但若是孩子小, 很少会被带到前面, 多是在后宫。成年的儿子在后宫哪里有那么自由。
不过像是老四过个生日, 家里有个什么喜事,上面道贺的话。三五岁的孩子出来露一面,跟叔叔们请安, 这是少不了的。
但侄子太多了, 那时候四哥也不是多特别的存在, 他家的孩子有必须记住且记准的理由吗?所以,会看着眼熟,但一眼认出这是弘晖?别说十二了, 就是十四站在当面,也一定不敢认。
倒是说长的像,十二点头, 应该是像吧。
他看向这孩子,心里软了一份。这孩子躺在这里的样子, 跟自家那儿子何其相似。
但这孩子是谁?听这意思,跟万岁爷有关。
十二从弘晖的脸上挪开视线, 视线落在张少山身上。张少山微微点头,他之前就在现场,他觉得他还是比较了解情况的。
先帝和娘娘是因为听说红花会有神医才来的。主要的目的肯定是神医。他们对神医的那个执着, 只看向两人七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年轻的状态就能懂了,这并不奇怪。
因此,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冒充那个红花会。然后还真把天地会那些反贼给糊弄住了。至于这个孩子……真纯粹是意外。这孩子长的像不像仁慧皇帝这个他也不知道,当自从被主子调到先帝的身边,他从没见过这位娘娘如今儿一般失态过。之前不知道原因,等钢材那一句跟弘晖相似的话说出来,他就知道,之前的失态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天地会的人刚才也承认了,说那孩子就是皇子。
跟下来的女子,又说那孩子是他亲生的。而那女子的长相姿态……怎么说呢?跟在万岁爷身边也有十年了吧。这女子还真就是万岁爷喜欢的那一款。
说实话,别说万岁爷在外面落下一颗种子,就是再多上三五颗,他觉得那都是正常的。哪次出京,下面的人不得送几个美人来?
可别说满汉不通婚的话了,打从康熙爷那会子算起,下面的人送上来的汉女也不是一味的就给退回去的呀。自家在心里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要真是不收下面进贡的美人,还能有如今的庄亲王吗?
张少山这个表情特别到位,然后十二就先信了七八成。
至少说明四哥在这事上没撒谎。
其实张少山还想表达一下楼上还藏着反贼的事呢,想想还是算了。先帝爷明显是奔着神医来的。这若是天地会的人在红花会的地盘上出事了,那估计很可能就要跟那个不知名的神医擦肩而过了。对于帝王对于长生的追求,张少山从说书的那里听来的故事上已经知道这种事的重要之处,因而,就更不敢随便说话破坏主子的计划了。更何况,十二爷应该也是迫切的需要找到神医。
他的这个姿态,成功的取信了十二,而十二将视线也落在了站在角落的一个素色衣衫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心里已然是惊涛骇浪!
她知道当今的万岁爷的名讳是弘历。别人不敢提这名讳,但是天地会里,这样的狗皇帝的名字有什么不能提的。她不仅知道皇帝叫什么,还知道皇帝面前的红人履亲王是康熙皇帝的十二阿哥。
刚刚那个自己以为是神医的女人,她称呼明显就是朝廷中人的人为‘十二弟’,而这人也称呼那个最有气派的男人为‘四哥’,这个男人还可以称呼当今皇帝为弘历。再有,这女人说,怀里的孩子像是她的弘晖。
以前,对弘晖这个名讳陌生,但是最近想来满大清朝的人都不会陌生这个名字。他被追封为仁慧太子,后来又被尊称为仁慧皇帝。
这样的人即便躺在墓穴了,那也不是谁都敢说‘我的’,而且,一样的直呼其名。
那么,眼前这几个人都是什么身份,好似呼之欲出了。
虽然很荒诞,但是……她真的觉得除了这么理解知道,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
一边是反贼,一边是皇宫。这……需要选吗?
在十二看过去的时候,佟氏马上行礼,强忍着才没有跪下去。她现在是皇帝的女人,是为了皇帝生了阿哥的女人,怎么能见了谁都跪呢?
她行礼的动作僵硬,一点也不娴熟,但至少没有出错。
十二打量了这女子一眼,微微皱眉,这个女子……怎么说呢?要非说像一个人,那此人便是高氏。不是说长的像,而是打眼一看的感觉,如出一辙。他以前在御书房见过那位高氏几面,印象很是深刻。
林雨桐不知道这女子像谁不像谁,高氏是扁的是圆她也不知道。此刻,她只想快点带弘晖回去,因此直接就道:“弘历打发十二帝来,是怎么说的?”
十二没法说不是奉了旨意来的。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那他带着人马将先帝爷围在这里是想干什么?他就是真想干点什么,也不成啊。傅恒就在外围呢。
因此他起身,躬身道:“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四哥四嫂?”
四爷难道还能回答他的问题。他直接起身,又从桐桐怀里接过孩子,“有什么话,把人带回去再问。如今在外面,问什么?还嫌不够丢人。”
十二:“……”也是!
四爷抱着孩子,林雨桐直接跟在后面。十二跟出来才想说交给他安置的时候,这两口子已经上了马车了。
得了!他啥也不说了,回身看了看佟氏,此时的佟氏身后,跟着个丫头,显得有些拘谨。
十二将他的马车让出来,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楼上的人就眼看这一行人上了马车,不清楚是被押解走的,还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带走的。
人一走完,客栈就彻底的安宁下来了。除了原客栈里的人,其他人都撤了。方兴平这才放松起来,看身边的嬷嬷,“看来,这个红花会的根比咱们想的要深。”
这嬷嬷沉默了一瞬,但还是点头:“是!”
方兴平看了这嬷嬷一眼,“刚才你该跟着下去的。”
这嬷嬷的眼睛低垂着:“等她站稳脚了,再去也不迟。”
马车周围跟的都是人,在里面说话并不方便。
可马车里,也不用说话。弘晖睁着眼睛,他不敢闭上,就怕这是幻觉,醒来就还是躺在床上无休止的梦魇。
阿玛换了个姿势,叫他睡的更舒服点。
额娘靠在边上,伸手一下一下的拍他。
他不错眼的看着他们,他们也不错眼的看他。他怕这是一场梦,可从他们的眼里他知道,他们更怕这是一场梦。
“阿玛在……不怕……不怕……”
弘晖竟然从这话里听到了颤抖。然后他笑了,慢慢的闭上眼睛,只一瞬就睡着了。这都多少时候了,他一个安稳的好觉都没睡过。哪怕是病的迷糊了,他也从没有放下心里的戒备。如今,他安心了,他能踏踏实实的睡个觉了。
等真睡着了,四爷和林雨桐不错眼的看着,一路上,没人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到了庄子上的时候,都已经后半夜了。怕吵了弘晖休息,一路上车马走的特别慢。没跟着主子的都惊讶,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就带了个孩子进来。
四爷将弘晖安顿到床上,只留话说,叫十二把人留下,有什么话,叫弘历明儿来自己去问。林雨桐打发了芳嬷嬷,叫她去安顿那个佟氏。
而这一晚,林雨桐也四爷却都没睡。四爷守着弘晖,林雨桐就在外间,在小炉子上熬着粥,等着弘晖醒来吃饭。
里外间的门没关,四爷在里面看得见桐桐的一举一动。好些年了,他没见过她这么细致的去做一顿饭了。
四爷这么看着,可桐桐却像是在想事情,一点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四爷起身,搬了凳子在里间的门口,小声问她:“又想什么呢?”
所有的算计,或者说被安排了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的,其实不用想。能换来重逢,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桐桐当然不是在后悔这个事情,她在想:“我想他的时候就想着,我还有什么没有给过他。总觉得给每个孩子都是最好的,可实际上,每个孩子过的都没有遗憾吗?”
所以呢?
林雨桐突然看向四爷:“……咱们搬去对面的校舍去吧?后面不是留了个小院吗?咱们不用伺候的人,就咱们带着弘晖……”
跟过普通的日子一样,怎么做普通的爸妈的,就怎么过日子。
她的意思,四爷一下子就懂了。不是她偏向哪个孩子,如果真有机缘可以碰上,那么,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给孩子补上她认为遗憾的,没有给予孩子的。
不就是过普通的日子吗?嗯!挺好。
他一点都没犹豫就答应了,“明天我就去收拾。”
他说‘我去收拾’,没有说‘我叫人去收拾’。
两人压着声音说话,絮絮叨叨的就是一晚上。没有什么目的的说话,说了什么都不甚清楚,就是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总得有个宣泄的地方。这……也算是两人宣泄的方式了。
一盏油灯,一个火炉,炉子上冒着热气的锅和翻滚的粥,床上睡的香甜的孩子,围着炉火低语的夫妻……
芳嬷嬷默默的退远一些,谁都不要去打搅了,这是她见过的人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半夜里,下起了雨。风有些大,雨打在窗棂上,心静的人静了,心慌的人心更慌了。
佟氏坐在绣墩上,对着铜镜,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梳理着头发,然后转脸看向一脸焦躁的小桃,“别怕!”
小桃蹲下来仰着脸看佟氏:“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弄明白了吗?这里是哪里,他们要把咱们怎么办?”
佟氏对着镜子,梳子顿了一下,拽下来几根头发。她将梳子轻轻放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啊!”
小桃红了眼睛,“姐姐,咱们怎么这么命苦呢?要不然……咱们逃吧。我刚才听见他们说,这就是个庄子。乡下的庄子,想逃肯定逃的出去。”
庄子?
什么庄子上用的家具一水的黄花梨的。而且,这明显不是什么好屋子。
佟氏对着镜子,垂下眼睑,“小桃。”
“嗯!”小桃看她,“姐姐,我在。”
佟氏看她:“以后,不能再陪着我了。”
“姐姐!”小桃急了,一把拉住佟氏的手。
佟氏抓住她的手:“听着,留在这里,管住你的嘴,你就能活命。否则,我这次真怕是救不了你了。”
小桃脸都白了,“为什么?”
佟氏没解释,只看着她,“记住,以后一定要乖。跟着之前见过的那位夫人,不要怕吃苦,也不要怕受累。别想着逃,永远也不要相信那些反清复明的人。自来,天下承平的时候,反贼都没有好下场。在这里,你把你自己当哑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如此,你好歹有一碗太平饭吃。可记住了?”
小桃哭了出来,“姐姐为什么说这些话?”听着不祥,像是在交代遗言一般。
佟氏就是在交代遗言,接下来的路,走对了,也许能一步登天。可若是走错了,那不过是三尺白绫。
这全得看那位帝王能信她的话几成。
乾隆半夜披着衣服起来,还以为十二叔半夜求见是多大的军国大事呢,结果竟是为了这个事?
私生子?
“不可能!”将朕当成什么人了?!
十二爷就道:“奴才不好说什么,只庄子那边传话,让您自己去处理。”
荒唐至极!皇阿玛是不是老糊涂了!
他脸都给气绿了,看向吴书来,“朕可是如此荒唐之人?”
吴书来:“…………回万岁爷的话,您当然不是。”
乾隆就指着吴书来看向自家这十二叔,“您听见了?”
“……”吴书来这奴才的话能作准吗?
乾隆气极了,真觉得一口大大的黑锅直接给扣在脑袋上了。
得了!干脆也不睡了,梳洗换衣服,吃了饭先去庄子上吧。
一进庄子,却被告知,皇阿玛昨儿回来晚了,今儿还没起。陈福低着头,“主子爷交代了,说万岁爷若是来了,直接带过去自己审便是了。”
是说那个女人吗?
他在前面的正厅等着,陈福带着一素衣女子从外面走来。外面雨小了些,但风却丝毫不减。这女子一把油纸伞撑着,颇有些吃力和狼狈。
陈福将人带到门口,示意佟氏进去。等人一脚迈进去,他轻轻的将门给带上了。他将位置让给吴书来,叫吴书来只管守着,他自去忙自己的去了。
乾隆看着走进来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晃神。隔着她,他想起了慧贤。
佟氏到了跟前,倒是不敢抬头打量了。她慢慢的跪了下去,“给皇上请安。”
乾隆面色复杂,自己若是临幸过此女子,他不会不记得的。只凭着跟慧贤这般神似,他也绝对不会只临幸了之后,就将人抛之脑后。
因此,他不提别的,只问说:“你是如何进京的?”
“民妇被天地会胁迫,不得已才来京的。”
乾隆皱眉,有点明白皇阿玛和皇额娘为何生气了。这要是被反贼给利用了,是有可能坏大事的。
但面对此女,他脸上的怀疑丝毫不退:“你说你为朕生了个皇阿哥?”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
佟氏的心猛的就提了起来,然后却坚定的摇头:“不!给万岁爷您生下皇子的不是民妇,而是……民妇的姐姐。”
这跟十二叔说的可有出入。
“万岁爷当面,民妇怎敢欺君?”她微微抬起头来,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白皙素净的脸,“姐姐当年难产,临终将孩子托付给民妇,因而,孩子即便不是民妇所生,但也是一手抚养长大。民妇不敢妄想攀龙附凤,若不是那些反贼,民妇带着孩子守着两间铺子,供养孩子读书习字,日子虽清贫,但也过的下去。”
你怎么过日子,朕可不关系。“朕就问你一件事,你姐姐是何来历?她为何说怀的是朕的骨肉?”
佟氏的头微微底下,“不敢欺瞒万岁爷,家姐曾是承德行宫一宫女子……”
承德行宫?
乾隆喊吴书来:“你进来!”
吴书来苦着脸进来,然后微微朝主子点头,在承德行宫临幸一二宫女子,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乾隆面色变幻,示意这女子,“你继续往下说。”
“乾隆八年七月十七日,这是家姐留下来的日子。”佟氏低垂着眼睑,“那一年,家姐双十年岁。本来家里都打算好了,想着再等五年,姐姐出宫也好婚配。家母将姐姐许配给表哥,因此也托人带信,告知姐姐此事。却不想再传来消息便是姐姐已经承了盛宠。不怕万岁爷笑话,我们虽姓佟,但却跟显赫的佟佳一族关系甚远了。更不敢奢想家里能出一后妃。家母不喜反忧,得了消息便病了。家父早逝,家母拉拔我们姐弟三人颇为不易。姐姐便是为了补贴家用,这才进了宫的。如今在那行宫里出不来,后因要给母亲抓药,家里的银钱不够,这才告知了姐姐,姐姐心忧不已。恰巧那一年,行宫坍塌,砸死数个宫人。姐姐急着看望母亲,便将她的腰牌同一位被砸死的宫人暗地里调换了,她原本只是想趁着乱劲,去看望母亲。谁知道母亲知她私自出宫,怕要惹下大祸,一急一气,当时就去了。姐姐又悔又愧,本来打算办完了母亲的丧事,就想办法再回行宫的,又偏不巧,因着母亲的丧事给累病了,有自责,觉得母亲的过世是她的错,越发的病上加病。民妇那时还是个未出格的姑娘,不知道深浅,不忍姐姐托着病体回行宫,这要是回去再受责罚,只怕性命要不保的。便想着治好了病再说。请来了郎中,这一诊脉,才发现姐姐竟然是有了身孕。”说着,她就磕头,“万岁爷明鉴,那种情况,如何能将姐姐送回去?这一出宫,再回去不说罪责,只一个不贞,不仅姐姐的命要没了,便是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下来。小女从没想过借着姐姐的肚子攀龙附凤,在这世上,民妇的亲人已经没有几个了,不能看着他们去死。于是,我和我那兄弟带着有孕的姐姐,从老家逃出来。一心想着南边富足,怎么着也能讨一口饭吃。可手里的那些银钱,撑到南边就见底了。一家人得讨生活呀!弟弟去船上帮工去了,结果北地人哪怕是会水,也跟江南人不同。干活的时候从船上掉入水里,别的船也没及时发现,结果他被水草缠住没上来,人淹死了。那家还算是有仁善,赔了我们姐妹二十两银子……就是这二十两银子叫我们撑到了姐姐生产。结果,姐姐因为难产离我而去了,只剩下呱呱坠地的婴孩要抚养。小女子实在无奈,只得嫁人。又因着要抚养孩子,不想叫孩子跟着受委屈,就选了一户姓金的人家,这家的儿子要冲喜,我就去了。结果成亲当天,前脚踏进夫家的门,还没走上喜堂呢,后面就传来哭声。跟个牌位成了亲,但好歹这家人给了我安身之所,带着孩子,在金家过的倒也悠闲。可这好日子没过几年,公婆过世之后,那小叔子要霸占我,永哥儿护着我,被打伤了,身子就再也没好起来。小女恨极之下,捅死了小叔子,带着孩子就逃。想着,去寺里总能躲一躲,却没想到,在寺里,遇上了一养老的宫人,他一看见永哥儿,就拦着了我,一直打听永哥儿的身世。我怕永哥儿的身世被人知道,也怕失手杀了小叔子的事被人家要挟,就佯装信奉无生老母……可没想到,这又从一个狼窝掉到另一个虎穴里去了。民妇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永哥儿是皇子,但那些反贼里有放出宫的宫人,他们看见永哥,就说他不仅像万岁爷您,更像先帝,他们带永哥儿进京求医,谋划些什么,民妇当真不知。”
事情的始末说的很清楚。乾隆问的细的很,比如再承德的时候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亲戚,周围的邻居都有什么,住过的宅子有什么特征。一路从承德到那边,走的是哪一条路,在路上用了多久。刚到南边的时候在哪里落脚,你弟弟在谁家帮工,在哪一篇塘子里出的事,死后又安葬在哪里。你说你姐姐在难产死了,那请的谁来接生的,接生婆是谁,周围邻居谁能作证。你姐姐死后又安葬在哪里,是谁 给你做媒,嫁到金家冲喜的。你夫家叫什么,家住哪里。丈夫叫什么,失手被你杀的小叔子又叫什么,夫家还有什么人或者有过什么人。
每一个节点,抠时间地点人物。
她说,吴书来拿笔记。这不是小事,当然得去查清楚才行。
可乾隆发现,这女子说的不疾不徐,特别淡定。没一个时间和地方都说的非常清楚,住过哪个院子,院子里有个什么样的树,之前种过那种花,什么颜色的她都说的清楚。
在查证之前,还真不好说她说的一定是假的。
这很多东西,不是亲历一遍,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就比如她说的,从承德往南,路过哪个镇子,镇子上有个什么店,里面卖的什么东西闻起来特备香,但没银钱买,不过店家和善,施舍过他们什么,这些她都说清楚了。
乾隆的面色一点一点的和缓了起来,要说起来,这还真是个可怜人。这一场场灾难,反倒是因为自己临幸了她的姐姐而带来的。
他沉默了片刻,再张口的时候就道:“既然如此,朕当替你姐姐照顾你,朕将你带进宫如何?”
佟氏的手紧紧的抠在地上,袖子长长的正好挡住了,她尽量叫自己的语气放平和一些,只摇头道:“民妇嫁过人,乃为不祥之人。民妇照顾外甥,从不敢奢望攀龙附凤。民妇只求,有处容身之所便好。本也想舍弃着三千烦恼丝,但永哥儿一日不好,民妇这牵绊便不能了。只像是如今这般活着,等永哥儿好了,民妇或是回去自首,或是遁入空门,总也有民妇可去的地方。至于永哥儿,民妇也知道,不管万岁爷认不认,只凭着那孩子长了一张容易叫人利用的脸,民妇也带不走了。”说着,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民妇可以对天发誓,那孩子确实是皇家骨血。若又欺瞒,让民妇的所有亲人,来生做牛做马,永堕入畜生之道。”
这般重的誓言?
吴书来手一颤,越发害怕这些都是真的。
佟氏擦了眼泪,“便是万岁爷您不认,也请您留永哥儿一命。或是皇家的寺院,或是哪里……让他好好的过完这一生,民妇也算对得起姐姐了……”
乾隆竟是从此女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作伪。他朝吴书来摆摆手,叫他暂时把人先带下去,这事等查证之后再说吧。
佟氏被带下去的时候汗已经湿了衣衫了,里衣已经湿透了。
天地会交代的东西,都不能用了。这些东西,都是她现编的。当然了,这里面有很多是真的,也有很多是假的。
能查出来的事真的,死无对证的,都是假的。
说她姓佟,这个是假的。关于佟家的这些信息,是天地会的人教给她的。因为那个进宫做了宫女子的佟氏,家世一查就查出来了。她确实是父早亡了,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过活的。天地会的人找到了佟氏的母亲的墓碑,死的时日都有。而佟家的人已经亲戚,也确实是南迁了,至于迁到哪里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自己能活下来,其实还是要用天地会的人的。至少原来的佟氏家人,得控制在手里,不能坏了事。
所以,关于佟家住的地方等等,都是真实的。
而从承德到南边,沿途又怎么会错了呢?这些都是她经历过的。她本也是承德人,家里小有家资。母亲为原配,只生下她一个。父亲偏爱姨娘,宠爱庶子,将她那庶弟宠的无法无天。后来,母亲病死了,父亲也病死了,家业也败了。那姨娘连同庶弟为了银子,将她卖给了一个老阉人。跟她一起卖进去的还有小桃!她们俩同病相怜,捂死了太监。可尸体还没处理,就被上门打秋风的庶弟给发觉了。他害怕此事被牵连,带着他的姨娘,连个的跟着她和小桃一起逃了。他没告发她们,因为在他眼里,她和小桃卖了就是银子。
所以,她一路南下,说的每个地方都是真实的。
她不姓佟,但是姓童。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知道个音儿就完了,谁还管你姓哪个tong。
半路上的时候,那姨娘受不得苦,偷偷的跟着一个行商跑了。因此赶路的时候真就是一男两女。
那畜生庶弟是真的死在帮佣的船上,因为那畜生把小桃给糟|蹋了。于是,她和小桃便灌了他好些酒,说是壮|阳的药酒,因为酒里放了不少安神药。如此,他才掉进塘子里直接给淹死了。
他死了,小桃却有孕了。为了小桃以后能嫁人的,她不叫小桃露面了,只说是探亲去了。然后又从路上捡了个病重的女人,对外只说是这是姐姐,有孕的是姐姐。小桃生的娇小,又是那样得来的孩子,孩子怀的很不好,早产了。生产的日子,跟编造的永琅的出生日子接近极了。关键是她知道,那个产婆前两年已经死了,别人知道的,都是她让别人知道的。
小桃生了个男孩,两人本想带着孩子过算了。谁知道当初买安神药安胎药的事被开药铺的金家知道了。金家的大儿子要冲喜,她是被胁迫着去的。
再剩下的都是真的。唯一的差别就是小桃生的那个孩子,被小叔子推了一把给摔死了。她这才一怒杀了小叔子,然后逃到城外的庵堂里,那里是白莲教的一个据点。她和小桃成了白莲教的一份子。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可惜,天地会选人找到了那里,她被选上了。她不敢拒绝,因为她杀人的把柄在人家手里呢。
但是,她不喜欢被人操控的人生,一点也不喜欢。
昨天晚上,她看到了那个神医,看到了同样是女人,她却能高傲的坐在那里,语气豪横的说话。她想,若是不能活成那样,那死了也不可惜。
因而,她今儿赌了一把。而这一把……以现在的情况看,她赌赢的机会很大。
她现在想见那个叫永琅的孩子,这里面的很多漏洞,都需得他来替自己来描补。自己的路顺畅了,他才能顺畅。其实,他们俩的命运在这一刻一定注定的连在一起了。那孩子如果聪明,他就不会拒绝。
她不敢主动去找,眼看就到院子跟前的时候,她才鼓起勇气问带路的太监:“敢问,我能见见永哥儿吗?”
那太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言语,将她带到院子门口,微微欠身,就转身离开了。
佟氏一步迈进屋子,小桃转身将门关上,看向她:“姐姐?”
佟氏虚脱一样的坐在椅子上,“死不了!暂时死不了!”那些话,应该没有什么漏洞。
她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转眼就传到了林雨桐的耳朵里。
林雨桐只笑了一声,“自以为毫无破绽,岂不知处处是破绽。她的命还系在天地会手里……想奔着宫里的富贵,却又不能跟天地会撕破脸。游走于二者之间……”
真当她是韦小宝了?
不过,林雨桐确实得把这个女人说的假的都变成真的,只有如此,才能替弘晖扫清障碍。
而弘晖呢,直到接近午时,才悠悠转醒。眼睛睁开,一瞬间的迷茫,然后猛的清醒,抬起头来,陌生的环境,使他记忆一点点回拢:昨晚,好像见到阿玛额娘了。
他侧过头看去,急切的寻找。从开着的内室门看出去,正对着的是一个长榻。榻的一边坐着阿玛,好像正在炕桌上画什么,边上的纸张放了好几张。另一边坐着额娘,正在飞针走线。而榻边的炉子上,热气蒸腾,伴随着咕嘟嘟的沸腾声,一股子肉粥的味道飘了过来。
他饿了,但是没动,就想这么看着,就想把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他们还那么年轻,他也还只有这么小。曾经做孩子的时候总盼着长大,父母却一边欣慰孩子的长大,一边又怅然如所失。如今,真的能再做孩子了,他又懂了。这一刻其实才是最好的:他不用急着长大,如此父母才不会老去。人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不是功成名就十里繁华,而是每日晨起对着一粥一饭,回头喊一声爹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今儿楼上的邻居两口子吵架,结果暴怒的大妹子去停车场砸老公的车的时候,把我们家的车给砸了。两辆车除了车牌之外,其他的都一样。那抡着大锤子砸的咔咔的,我这心肝啊……不说也罢!
359、故国神游(20)三合一
故国神游(20)
四爷没有说话, 眼里毫不掩饰的讥诮叫十二看的心凉。他急忙道:“四哥, 臣弟不掩饰,也不掩盖,更不敢狡辩。可生在皇家, 自打生下来就如同在狩猎场, 自来便是你死我活呀!这世上成王败寇, 那有多少不是败了才成了寇的?哪个死在权利场上的一定是坏人了?别的不说,就说老八,他是坏人吗?他不是!他能耐不如您吗?不是!可结果却是他死了。换个角度看, 不过是四哥你赢了老八, 而臣弟赢了您的儿子……话再说的难听些, 臣弟之所以会赢,那是因为您判了臣弟赢。你瞧不上老八,自然瞧不上中了老八du的弘时, 于是,弘历赢了,臣弟也赢了。您心里恨, 心里怨怪……您到底是恨臣弟,还是恨您自己?”
四爷眼里的神色更冷了, “这么说……你不是来领罪的?”
十二垂下眼睑,“如果您让臣弟认罪, 臣弟也认。臣弟也是做阿玛的人,为了儿子,臣弟愿意认这个罪。但臣弟作为当今皇上亲封的履亲王, 臣弟却不能认错。若是臣弟错了,便是万岁爷错了!臣弟万死不足惜,万岁爷的名声却不容有损。”
已经去了里间的弘晖手里攥紧了杯子,这话真是岂有此理。皇阿玛若是硬叫他认罪,那便是皇阿玛心里对那个弘历存了怨怼和不满。这是要挑拨父子关系啊!
更有甚者,他觉得十二叔心里是盼着自家阿玛恨他的。恨他了,不满了,弘历的心里便会埋在一根怎么也挑不开的刺。
他在赌皇阿玛不敢放在明面上去恨他,甚至不敢不救治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若是救不回来,在他眼里那一定是皇阿玛不肯饶恕他,是对当年事情的耿耿于怀。他用这样的法子逼迫额娘不得不尽力保全他儿子的性命。
他正恨不能冲出去,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紧跟着是额娘的声音传出来,“履亲王起来吧!”
十二猛的抬起头来,“四嫂,孩子如何了?”
林雨桐笑了笑,凉凉的:“医者仁心嘛,你肯定会有儿子会给你养老送终的。但是……在你百年之后,还有没有孙子给你祭扫这就说不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儿孙儿孙,这得先保住儿子……孙子的事谁去考虑呢?”
十二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人活着,一得对得起先人,二得顾着点儿孙。这两点做不到任何一点,用道德的标准判断起来,这都当不得一个人了。儿孙儿孙,大多数人是只能看到孙儿这一辈儿,所以,管也就只能管到孙儿这一辈。但若是有能耐,恨不能往后的子子孙孙都跟着受益。谁能说闭眼的时候一点都不在乎儿孙如何的?十四这样的,不也为了孙子把能考量的都考量进来了吗?
何况自己是履亲王,比当年的大将军王气势也是丝毫不弱了。若是有能耐怎么会不考虑儿孙?
可考虑儿孙,得现有儿子,再有孙子,这话没错。
四嫂的话这意思是说,自家儿子的命保住了。保住了该是好事的,可四嫂用凉凉的语气说的后面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是自家儿子的身体情况不好,伤了元气,以后可能对子嗣有妨碍?还是她在暗示自己,自己的寿数不如她和自家四哥大。今儿可以退一步,但明儿呢?自己垂垂老矣,能活几年?都不敢想五年十年之后的事。有句话叫做‘五年六月七日八时’。什么意思呢?是说人过了五十,这都是按照年算的,活一年算一年。过了六十的人,今年都不敢想明年的事了,一个月一个月往下算吧。过了七十,那就是按日子算呢。活过一日算一日,明儿的事今儿都别去想了,说不定今儿躺下去,明儿早上就穿不上前一天晚上脱下的鞋了。年过八十这便是数着时辰算呢,喘每口气都该珍惜。
而自己今年六十有六了!
还能活几年呢?
自己死后呢?儿子的身子不好,年纪还小。孙子更不知道在哪里!到那个时候,谁护着他们?
四嫂这话里的意思赤|裸|裸的,这就是威胁。你儿子就算是活了,就算是能给你生孙子,可有没有命给你生孙子可都不好说呢!你捏准了你四哥投鼠忌器,行啊!真要不想着闭眼蹬腿之后的事,你就继续杠着吧。
十二的面色变幻,看向林雨桐的眼神还真有些复杂。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刚硬,也出过厉害的女人,那便是孝庄太后。他跟着苏麻喇姑长大的,听着这位老祖宗的故事长大。他以为爱新觉罗家再也出不了这样的女人了,却没想到,今儿算是见到了。
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奇怪!这样的女人怎么之前名声不显呢?
林雨桐却不知道十二看她是什么意思,反倒是笑了一下,“履亲王是来求医的。病我也给瞧了。如今呼吸平稳,一切无碍。药我也会给抓的,如果你放心的话可以直接给孩子服用……”
什么叫如果放心的话?不说这话不多想,一说这话就不由的不叫人多想。
仅凭着一根针能叫人年轻十岁的本事,那要是在孩子身上动个手脚,也不用人家费心的将来收拾他的儿子孙子了,估计连孙子都不能有的。
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他第一次知道怕了!
开口便说弘时的事,“……他说,他知道错了。他不怨恨皇阿玛……”
屋里只有他的声音,四爷没有说话。
良久,林雨桐将方子递给十二,“带着孩子回去吧。”
十二看着这方子,心里何尝不后悔?永璜能留在这里调理,如今看上去哪里还有一点病态。便是十四叔常来常往的,如今走路也是健步如飞,头发的头发从原来的灰白已经变成了黑灰了。就连张廷玉,因着在这里过着最简单的日子,如今还能下地,他院子门口的那两三分菜地就是他一个人料理的。
自家这孩子,其实最应该的还是留在这里调理。
却没想到,他想拿捏对方,却被对方给捏住了七寸。
他虔诚的跪下叩首:“四哥,臣弟这次真知道错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能与之为敌的。臣弟这些年超然的皇叔做的,认不清自己了。四哥,臣弟知道,如今臣弟不管说什么,您都不会信。那您就看着,看着臣弟是否真是一口是心非之人。”
说着,起身重新三跪九叩,然后才退了出去。
转瞬,院子重新安静了下来。等人走了,四爷才出去关的门,晚上这扇门得落锁的。至于想从别的地方进来,这院子四周都是陷阱,不管是谁进来一个试试。除了桐桐,别人没这个本事的。
“阿玛,得小心了。”在四爷进屋子的时候,弘晖提醒了一句。
这种轻易就认错,转身就翻脸的人,最是信不得。
“不用信他。”但他想让你用他的时候用用也无妨。
话是这么说的,但第二天弘晖的状态明显不一样了。以前白天还会睡上两个时辰,现在最多半个时辰。之前像是在养老的状态出不来的孩子,像是重新注入了活力。
别人跑两圈。他的身体跑不起来,那就走。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累了放缓速度,绝不停歇。哪怕回来累瘫了躺在床上后半天都下不了床,也在坚持。
每天回来林雨桐又是给泡,又是给按摩的,“咱不着急,慢慢来。没有半年身体调理不过来。”
没事!额娘,真的没事。
这回换儿子来护着您和阿玛。
四爷笑了笑,吃饭的时候多给弘晖扒拉了几筷子肉。他现在轻松的很,桐桐护着他跟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如今又来这么一儿子,他真觉得他可以试着撒手了。
晚上弘晖睡的沉了,四爷才道:“有时候我就想,回来这里叫咱们来做什么的呢?”
林雨桐也想过。这个世界对四爷的刺激还是蛮大的,哪怕四爷自知多管会有诸多的不妥当,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管。哪怕遭反噬,该埋下去的种子都得他亲手去埋下。这便是执念。
如果这是想利用自己和四爷的人对自己和四爷的一个考验,那么弘晖的出现,就一定是另一方以一定的代价换来的。
四爷就道:“所以,该放手的时候需放手!得有这样安然的心境。”
林雨桐心里一跳,扭脸去看四爷:“今日,叫咱们对这一丝执念放手……可人又何止一个执念?”
四爷看她,一下一下的拍她。
林雨桐的面色莫测起来,“你是我的执念,是否也会有一天,那所谓的道也会逼的我去斩断这一丝执念?”而我若是你的执念,你会放手吗?
四爷哼笑一声:“若真有那么一天,爷就掀翻了那所谓的道。”而爷的桐桐,又岂是靠威压便能使她屈服的女人?爷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终止了。
有些事是能放下的,有些事是不能放下的。对于能放下的事,四爷放的很果断。他很认真的跟桐桐说:“从来没做过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者,这辈子,我想认真的做一次。”
“好啊!”林雨桐也笑了,细心的给他整理衣服,“那就去做好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都有我料理呢。”
弘晖敏锐的发现,额娘和阿玛之间,还是变的不一样了。他本来也是要跟着去上课的,但额娘给拦了:“不着急,明年开春。等明年开春的时候再去。不管想做什么,先把身体打熬好再说其他。”
十二走后,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雨绵绵,土路不太好走的缘故。这天,风特别的大,拍打着窗棂,听着就冷的慌。家里的火墙直接用起来了,家里温暖如春。在屋里的火炉上,林雨桐炸的锅巴出锅了,撒上各种调料和辣椒面,给弘晖递过去。他一手书,一手零食,边上还有温热的冰糖雪梨水。他光着脚散着裤腿,穿着夹袄在屋里,别提多自在了。
德海把消息递进来,给林雨桐。林雨桐压根就没看,直接转手给了弘晖。
弘晖拿着手里的消息,嗤笑了一声,“额娘,那个弘历终于想见见我了。”
打从弘历知道有可能有一个私生子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过问过一句。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东西,“那你等会,去里面躺着。好好的睡一觉,这件事额娘来办。”
弘历说来人家还真就来了,多大的风雨都不顾。
不过这个路啊,实在难走。难走也好办,当场弘历就跟吴书来道:“回去你记得跟内务府所一声,这条路得修。青砖铺路,跟宫里的规格是一样的,不得有丝毫马虎。”
吴书来应着,记在心里。
至于用青砖铺好这条路需要花费多少……应该花不了多少吧。
堂堂的大清国,疆土万千,黎民万兆,铺一条路就给铺穷了?
马车靠人推着,走的特别慢。弘历在马车上,可以看见庄子上的情景。一挂挂玉米挂在桩子上,这雨要是再下下去,收回家的粮食怕都是要坏的。
马车近了,从一处小小的篱笆院落过。就见这院子的篱笆墙上,挂着成串的玉米。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身上都淋湿了,将玉米从篱笆墙上往下搬,双脚怕踩到泥里,只能站在放置再篱笆院下面的半拉子青砖上,而此时,盛放玉米串的木盆已经陷入泥里了,女子蹲下身子,使劲的往出拉,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乾隆就看见这女子抬头望着天,然后慢慢的蹲下,将她自己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的,这是哭了吧。
他皱眉,问吴书来,“住的离书院这么近,此人是谁?”
吴书来对这边的情况还是了解的,见主子问了,就赶紧回话说:“这正是那个佟氏。”
“佟氏?”乾隆皱眉,“她不在院子里呆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书来低声道:“回主子的话,她求见母后皇太后,请求她老人家自己住的。母后皇太后允了,已经搬到这里有些日子了。”
乾隆叹气:“这是何必?再如何也是辛苦将那孩子拉扯大了,朕不至于苛责至此。若是不管,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她这哪里是要自立,分明是要陷朕于不义。打发两个人,去帮她料理料理。”
吴书来指了两个太监过去,车就继续朝前走了。谁知这佟氏异常的固执,死活都不愿意别人帮衬,两个太监近身,倒是吓的她拔簪自保。乾隆路过了,都能听到那颤抖的声音:“你们是谁?不要过来!”他抬眼去看,就见这女子瑟尔发抖,淋湿的衣物遮挡不住曼妙的身躯,她该是又冷又怕的吧,以为两个大男人要对她如何,竟是将簪子对准了咽喉,随时要刺下去的样子。
倒也是个烈女子。
吴书来低着头,“应是如此。若不是性子烈,又如何会将小阿哥抚养到那般大。”
有理!
乾隆直接起身,从马车上下去,推开篱笆门进去,呵退了两个太监。
就见这佟氏一见是他,手里的簪子瞬间就松了,掉落在地上。
佟氏一步一步走来,就要跪下见礼,乾隆一把扶住了,“平身,免礼。”他上下打量对方,就皱眉:“为何这一身打扮,一件厚衣雨伞也没有?”
佟氏急忙摇头:“万岁爷误会了!”她抬起头,睫毛上的沾上了水珠挂在上面,多了几分可怜,“庄子上送来的东西都是好的。可那么好的东西,民妇怎敢用?”她脸上带了笑意,“永哥儿也不知道好些没有?民妇一直也没再见到。那些布料都给永哥儿做了衣裳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有没有长高,胖了一些没有。新作的衣服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她说着就一脸的祈求,“皇上,民妇自知见不到他了。能否请您将那些衣物代为转交……”
乾隆到底不忍,微微点头,指了指屋子,“带路吧。”
佟氏应着,带着人直接进了屋子。房舍只三间,正堂里桌椅都有,简单的很。但这女人到底是个雅致的人,那随处可见的小野菊被移了回来。用荆条编制的花盆,放着熟土。菊花就移栽在里面,活的甚好,开的灿烂。倒是叫这小小的厅堂多了几分萦绕不去冷香之味。
西边的屋子门关着呢,不过有药味不时的传来,该是熬药的吧。东边有不时的咳嗽声,佟氏解释道:“是捡到身边的小丫头,小桃。这两日病了。”
她一身湿漉漉的进去,手里拿了四个鼓囊囊的包裹,她吃力的将其堆再桌子上,一再的道谢,很是满足的样子。
乾隆用手里的扇子将包裹挑开一角,佟氏就赶紧上手帮着将包裹解开,“这都是小夹袄,想着他体弱,不能出门……”
乾隆的注意力却在那伤痕累累的手上。不由的问了一句,“都是你自己做的?”
佟氏将手往伸手一藏:“别无所长,只这点手艺还能见人。”
乾隆看了吴书来一眼,“带上吧。”说着又叮嘱道:“留两个人伺候,回头送一份赏赐来。”
佟氏跪下谢恩,脸上满是感激。
乾隆上了马车,隔着窗户往外看,还能看见佟氏追出去跪在路边的泥地上,恭送他离开。
等到了地方,他将马车停下来,其他人都留在外面,只带着吴书来往书院里的小院子去。从一排校舍前路过,还能听到皇阿玛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于个人是如此,于国家亦是如此。哪一次的边境冲突,不是因财而起。在对方遭灾或是欠收的时候,就该警惕对方来扰边,这是从古至今都不曾变过的真理。可大清的边境之患在哪里呢?接壤之处皆敌人?这似乎是暗合‘远交近攻’这一准则的。可咱们近攻了,可远交呢?这个远指的是哪里呢?”
“英国、法兰克……就是那些老毛子!”坐在后面的一个孩子靠在墙上答了一句。
坐在这个教室的孩子还都不是一般人,其中就有十四的孙子。说话的孩子也是十四的孙子永忠,才十五岁的少年。
四爷多看了这孩子两眼,然后点点头,“对!他们就是远。”
“可英国不就是一个岛吗?”另一个孩子接了一句,“我大清泱泱大国,那等不毛之地,远隔重洋,他们还能开着船跑过来吗?”
这话一说,十几个孩子一哄而笑。
弘历的嘴角也不由的翘起,这些可不是都知道自家皇阿玛的身份的。因此,在他们眼里,金先生就是金先生。
金先生也笑了,没有半丝的恼意,而是很客观的道:“经过康雍乾三朝兢兢业业的治理,如今的大清,客观的说,在这么大的世界上,只论贫富的话,竖起一根大拇指一点也不过分。论起每年创造的经济价值,它当数第一……”
弘历一下子笑了,也不再往下听了。感觉皇阿玛真是在他造势了。
却不知道在他走后,在教室里那一片掌声消失之后,金先生还说了两个字——可是!
这些弘历不知道,他往后面来了。小院的门白天是虚掩着的,门房里钱盛和芳嬷嬷守着,若是有事,二人才进去禀报。
知道弘历要来,弘晖去西厢房了。那里的木工房,几件模型还是很有意思的。
弘历到的时候林雨桐在院子里,他推门进来,钱盛和芳嬷嬷站在门口见礼,却不用通传了。
他自己往里面走,一抬眼就看见皇额娘站在一个凳子上,将今年新爬上来的葡萄藤用绳子固定在刚架起来的架子上。
他忙过去,“皇额娘,这下雨呢,叫下面伺候的奴才做呀。”他过去要扶,还没到跟前,林雨桐就直接给蹦下来了,“没事,就这一条儿之前没固定好,耷拉着怪难看的,顺手就给绑好了。”说着,还抬头往上看,很是满意的样子。
弘历却被这一蹦,蹦的心肝跳。这可不止是看上去年轻那么简单!
他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笑,硬拉了一个话题,“这葡萄今年长了不少。”
“可不是嘛,明年就能挂果了。”林雨桐拍拍手,把手上的脏东西拍掉,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过来了。今儿这风多大呀!雨下的又不停,这也得亏是秋收完了,要不然庄稼收不回来可怎么好。”
“是啊!”弘历跟着往里面去,一掀开帘子,里面的热气就铺面而来了。小泥炉里火还红着,上面的水壶热气蒸腾。边上摆了一盘子石榴,一盘子软柿子。榻边的两个凳子上,放着个大簸箩,簸箩里是橙红色的硬柿子。就见皇额娘进去脱了披风,净了手留坐在榻上,用刀子开始削硬柿子的皮。削皮之后并不将皮扔了,而是放在另一边,还招呼他,“坐啊!”
“皇额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忍不住就想问问。
“柿饼!”林雨桐看他,“回头晾好了,给你和弘昼弘瞻都带些。”
弘历:“……”这东西每年都进贡许多不同的柿饼过来,随吃随有的。但这样一个小东西,皇额娘却做的兴致勃勃。他不由的声音都轻了下来,“皇额娘也不用太累,想要什么只管叫人去说一声。也是朕想的不全乎,这些供给应该叫内务府多进贡一份的。”
“内务府才大动了,别折腾人家了。”林雨桐就道,“历经繁华之后,才会明白平淡是真的道理。这些琐事不用你管,对我跟你皇阿玛而言,百姓怎么过日子,我们怎么过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说你的事吧,冒着风雨来,这也不是闲转的日子呀。”
弘历这才道:“之前……儿子一直没来。”
“嗯!知道你忙!”
弘历摇头,“儿子是叫人去查那个佟氏去了。”
“查好了?”
弘历点头,“虽然这事多少有些丢人,但事情却是真的。阴差阳错,那孩子给遗落在外面了。儿子觉得惭愧的很。”
“这不是你的错。”林雨桐皱眉,“当年那个佟氏不顾宫规,擅自离开行宫,虽说孝心可嘉,可到底是成了如今的局面。”
想到要被人讲究,弘历心里也是很不得劲。如今林雨桐这么一说,他顿时觉得遇上了知己,“那孩子放到外面,儿子怕又被人给利用了。这才是要坏事的。可要是认回来,这天下悠悠众口……儿子也是两难呀。”
林雨桐‘嗯’了一声,“你的顾虑我知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儿子觉得……这个孩子的命有些硬,许是放在庙里能化解一身的戾气。”
虽然知道这货不会太想认,但真没想到他会打着叫出家的名义。
她没急着反驳,而是说了一句:“出家!那个佟氏辛辛苦苦的把孩子拉拔大,就是为了叫他出家的?生恩不及养恩大,那姑娘也不是孩子的亲娘,但为了护着这孩子,把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一辈子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个?弘历啊,你若是执意要让那孩子出家,我跟你皇阿玛肯定不拦着。但你得记着,好好的安顿那个姑娘!”
乾隆想起那几包袱的衣物,以及身影单薄的女子在雨中的无助。或许,对那女子而言,这个孩子就是她一生的指望。要是叫这孩子出家,可算是断了人家的活路了。只怕怎么安顿都不成的。
林雨桐就又道:“若不是年纪不合适,我都觉得你将她接进宫去,随便给个名分,也是个安顿。可这年纪不轻了,又嫁过人……哪怕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可这到底好说不好听啊!你额娘呢,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只怕她那一关就过不了。那这怎么办呢?叫那姑娘出家呀?二十来岁的姑娘,且还年轻着呢。真逼的人家出家了,怪于心不忍的。要不,我在附近给找个庄户人家,嫁出去算了。多给写陪嫁,寻个老实的庄稼汉,后半辈子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说着,还问说,“这么安置可好?这么好的姑娘,我恍惚还觉得她像个熟人来着?可这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这孩子的品格随着谁。”
“随了慧贤了。”乾隆想起了高氏,他怕林雨桐不知道慧贤是谁,就补充道,“就是儿子潜邸时候的侧福晋高氏。”
乌拉那拉活着的时候,高氏还不是侧福晋呢。
林雨桐皱眉想了想,才恍然,“是高斌家的闺女,之前伺候你的。”
乾隆一愣,然后点头,“对!皇额娘的记性真好。”
“那就是见过的嘛,跟着高斌的夫人进宫请安的时候见过的。可惜那么好的姑娘,就没了。我就说那天见佟氏只觉得面善,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林雨桐点头,“只看着随了慧贤,你也该好好安置。”
乾隆默默的点头,之前还不觉得什么,但要是将跟慧贤相似的女子嫁给别人,还是粗鄙的庄稼汉,这却是怎么想怎么别扭的。
他有些坐立不安,干脆就起身告辞,“皇额娘先忙着吧,儿子先告辞。”
“那孩子的事……是叫人随后送到哪个庙里?”林雨桐问道。
乾隆赶紧道:“儿子还没想好,这不过是跟皇额娘说话,想到哪说到哪罢了。况且,那孩子身子不好,还是叫他现在皇额娘这里调理着。等身体大好了,再做打算。”
“也好!”林雨桐笑着起身装了新做的锅巴递过去,“路上吃吧。当消磨时间的零嘴吧。”
乾隆接了,给吴书来拿,就告辞出去了。
林雨桐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离开,回身就呵了一声,接下来得看佟氏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了。
没太起心思的乾隆,这次回去的时候再路过,心里有些异样。他叫停了马车,下车又进了小篱笆院。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个伺候的太监坐在外面喝茶,可佟氏却蹲在厨房烧茶熬药。吴书来朝后一摆手,两个吓的战战兢兢的太监就直接被拉出去了,悄无声息。
乾隆进去了,吴书来将门拉上,站在门外等着。他心里不免叹气:宫里又该热闹了。
这么想着,就回头去看,心里难免复杂。母后皇太后她老人家,对自家这主子太了解了。每句话都是顺着主子说的,可事却全都是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办的。
其实,这段时间真不是宫里的那位太后不好,她也真没冤枉这位母后皇太后。这位太后太厉害了,他每次来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的,总觉得那小小的院落里藏着一头巨兽,吃人的那种。
而如今这座小院里,藏着的倒不是巨兽,而是一直毛皮鲜亮的白狐。
佟氏捧着药丸出来,就好像被外面的人吓了一跳一般,差点扔了药碗,整个人退了好几步。等看清楚是谁,便笑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然后放下药碗,急匆匆的过来见礼,“您必是已经将东西给永哥儿送去了。”
乾隆:“……”忘了!还在马车上扔着呢。但他还是点头,“是!送去了,穿着挺合适!”
佟氏垂下眼睑,嘴角慢慢翘起。所谓的永哥儿当然不可能真的穿了,因为两人压根就不熟。那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帝王隐瞒了真相开始哄她了。一个男人愿意哄着一个女人,这就是证明他对她有点兴趣了。
有了这个认识,她心头大振,再抬起头来,眼睛亮了:“真的吗?永哥儿看着身子可都好了?每顿吃几碗饭?吃药的时候会不会哭,要不要人哄?还会不会闹着要吃糖……”
一句赶着一句,不是生母,胜似生母。
乾隆想到了慧贤。慧贤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没有孩子。月事迟了,便以为是怀了身子。开始给孩子做衣服,幻想着关于孩子的一切……这个形象,渐渐的跟眼前的佟氏重合了。
他看向佟氏的眼神渐渐幽深,但还是将话给说出来了,“……朕想将那孩子送去庙里……”
佟氏心里一惊,手攥成了拳头。其一,那孩子必要不能送走,因为那个神秘而又厉害的女人一定不允许。其二,这孩子是自己立足的根本。有他在,她不仅能站的更高,还能站的更稳。他可以离开她,但她不能没有他。她是依附他而存在的。一个帝王偶然的一个动心,什么也不是。
这么想着,脸上却越发惊喜了,“万岁爷是怕孩子的出身不好说吗?他本就是行宫中的宫人所生呀……”没有见不得人,“不过皇上您考虑的更周祥,这么大的孩子皇家不会藏着,凡是藏着必有缘由。只说这孩子跟佛有缘,之前一直寄养再庙里,这倒是妥当的很。您放心,这是为了永哥儿好的事,民妇不会说出去的。”
乾隆深深的看了佟氏一眼,手里的扇子将对方的下巴挑起来,轻笑一声,“你倒是个聪明的。不过难得,这点算计都是为了那个孩子好,朕赦你无罪。不过,以后,断不可在朕面前动这样的小心思。”
佟氏心里一惊,脸都白了,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乾隆起身,出门的时候留了一句:“以后不必自称民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60、故国神游(21)三合一
故国神游(21)
畅春园说起来也是老园林了。房舍年年翻修, 看不出一丝陈旧的痕迹。草木精心养了这么些年, 也别样的葱茂。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不能出远门, 能玩的便不多了。
钮钴禄太后是个喜欢出门的人。出门惯了, 老在宫里, 便有些呆不住。
以前还有太妃们跟她一起作伴,像是这样的天气,把耿氏叫上, 还有小太妃们, 以及等着孝顺她的皇帝的妻妾们, 莺莺燕燕的凑一块,叫下面伺候几场热闹的戏,一块喝喝茶, 吃吃点心。到了饭点开个小宴,热闹又有趣。一天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完了。
可现在呢?耿氏出宫了。最近倒是进宫请安过一次, 看那气色是好的很呢。她如今住在京城和亲王府,儿孙在身边伺候着, 平时没事的时候,儿媳妇小孙子的陪着在京城里随便转一转, 吃吃喝喝的,不知道多逍遥快活。就连刘氏海氏那几个如今也不一样了,都奉旨去弘瞻的庄子上养老去了。虽说也还是不能出门, 可庄子上一应供给都是好的,也没有规矩约束,可以说自由自在的,想做点什么做什么。前几天还叫人捎带了她们自己采摘好晾晒好的野菊花来,不敢说自己这个太后拿那粗鄙的东西泡茶喝,只说要是瞧着还好,装个菊花枕头也是极好的。
这东西不稀罕,吩咐一声她要多少下面的人就得给她弄来多少。可这好的地方是那份随意与自在。
各自有了乐子了,离了宫里一个个的过的更好了,呵!她这心里怎么思量怎么不是滋味。
如今,枯坐在大殿里,干点什么呢?
看点书吧?本来也不是有多高深学问的人,十三岁就进了王府,就算是六七岁上开蒙,上学也不过学了五六年的时间。要叫林雨桐说,钮钴禄那文化素养搁在现代,连小学生都不如。小学生还讲究个全面发展呢?是语文不及格可以呢?还是数学不及格行!何况孩子们是只学习的,像是钮钴禄这样的,她不得学学针线嘛。除了针线,还有规矩。把学这些的时间刨除掉,剩下的学文化课的时间就更少了,这么算下来,她也就是个小学三四年级的文化程度。这种的文化程度,念佛经都得有人领读,念上十来年就念那么几篇,念对还是念错也没人检查……这程度看啥书呀看书?能写会念,不做睁眼瞎就罢了。她跟原身乌拉那拉还是不一样的,虽说原身进宫也早,成亲的时候年岁也不大。但是作了福晋,她身边就得有从属的女官的,很多事情不学着办就不行。人家做了皇后,不也还得学着做皇后吗?
看书这样的消遣肯定不成啊!钮钴禄太后不看,但还是可以叫人进来念给她听的。遇到有争论的桥段,她也能吐槽吐槽。可吐槽完了,捧着她的都是些奴才,便有些意兴阑珊。
桂嬷嬷就说起了别的闲话,比如说园子如何的大,哪里的景致如何的好。说这个目的呢,就是想着许是太后娘娘就想去雨中巡幸一番也不一定。反正怎么着也比憋在屋里强,这叫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奴才们觉得日子特别难熬。她说到了西花园:“那边的花开了,菊花开的最好。倒是那些桂树,这一场雨怕是要糟践呢。往年这桂花早早的被那些丫头收集起来,私下里熬糖吃呢……”
钮钴禄太后倒是被说的有了兴致,“那便游湖去!这样的日子游湖,倒是别有意趣。”
畅春园大部分的面积是被湖水覆盖的。外面风雨交加,太后说要泛湖?
一个人泛湖有什么趣儿?
桂嬷嬷一边着人去准备,一边叫人透话给圆明园住着的妃嫔们,总得有人来捧场不是?
都安排妥当了,又帮着给太后梳妆打扮。她向来会说奉承的话,“……您今儿这气色真好,不用胭脂也是极好的。”
可对着镜子中布满细纹的脸,再想想庄子上住着的那位,还有不曾老去的四爷,钮钴禄太后的心情瞬间掉落谷底。尽量克制的不去面对镜子,语气却难免烦躁:“履亲王府的大格格,身子还未好?”
之前就宣召过了,但是刚好,这大格格又病了。入秋之后,着凉了,有些咳嗽,太医诊脉叫好好歇着。因此,履亲王福晋进院子请了罪。如今未曾见到回话,那必是还没有康复。
桂嬷嬷就道:“履亲王府如今只两个孩子,年幼又体弱。好的慢也是在所难免的。您瞧瞧,赶上这样的天气,十个里倒是有七八个有些症候呢。”
钮钴禄太后皱眉良久,等簪子簪好了头发,这才道:“回头叫人把宗室里十岁往上十五往下的格格们整理的名册来,本宫瞧瞧。”
还是想送人去庄子上学那个医术的吧。
收拾齐整了,出门的时候,桂嬷嬷又把手炉给带上,年纪大的人经不住冷的。
外面有暖轿候着,不用出大殿,就直接上了暖轿,只感觉风雨声更大了,她皱眉叫桂嬷嬷,“着人去问问,看看皇帝今儿都忙什么呢。”
结果打发的人还没走呢,娴皇贵妃、金贵妃、苏贵妃连同令妃极几位嫔妾冒着雨一起过来了。太后果然欢喜,“这样的天气怎么过来了?”
金贵妃笑语嫣嫣,“心里惦记您,这就过来了。”她祖籍朝鲜,贵妃之位就是在后宫中她能得的最高的位份,将来死了,能得个皇贵妃的尊位就算是得了善终了。自进宫以来,她生了三个阿哥,永瑜夭折了,但是四阿哥永珹和八阿哥永璇却都养成了。虽说有儿子,但是自家的儿子肯定是于大位无缘的。只血统的问题就绝对不可能让成为储君。因此,她也就消停了。人生一眼能看到头了,便无所求了。无所求了,也就无所惧怕了。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日子就能过的很逍遥。因而,也只她在太后的面前能做到如此的
嘴上说的亲热,但到了跟前,却主动让了一步。还是娴皇贵妃乌拉那拉氏上前,扶住了太后的胳膊,“去舱里才好,到底风大,吹了风该头疼了。”十分孝顺的模样。
钮钴禄太后抬手在乌拉那拉氏的手上拍了拍:“知道你们孝顺,很是不必如此。”
乌拉那拉氏只笑,却并不多言。今儿来的除了令妃,其他的都是生育过的。她跟生育过的没法比,便是跟令妃也不好比!令妃年轻,正是鲜嫩的年纪,而她……今年已经三十有二了。
她当年是被先帝指给宝亲王为侧福晋,可第二年……说是第二年,其实也就是隔了个年头,当时还是宝亲王的当今万岁爷就为高氏请封为侧福晋。等万岁爷登基了,高氏这个侧福晋被册封为贵妃,她只是娴妃,和富察氏格格与苏氏一道,位列妃位。当日跟她平级的人她得给人家行礼,而当日给她行礼的,却与她并肩而立。其实,又哪里能并肩而立呢?
她没有生育,高氏也没有生育,为何高氏就为贵妃?而同样是妃子,她又如何能与富察氏和苏氏这样有子嗣的妃子并肩呢?凡事不一样得退后一步。
可后来,她还是成了贵妃。乾隆十年,贵妃高氏旧病复发,来势汹汹,万岁爷怜惜,正月二十三将贵妃高氏晋封为皇贵妃。于是,贵妃之位空置了下来。她和苏氏同时晋封为贵妃,而当日一道封妃的富察氏因为故去了,得了皇贵妃的封号。
这一年,她已经二十七岁,嫁给弘历整整十二年了。还是一样无子无女。
成了贵妃也好啊,但她和苏氏这样的贵妃,又怎么能跟高氏相比呢?就只说册封之礼吧:高氏昔日享有公主、王福晋以及三品以上朝廷命妇到她的寝宫跪拜叩头朝贺的礼仪。而到了自己和苏氏,万岁爷说了,“初封即系贵妃,与由妃嫔晋封贵妃者不同。前者位份尊贵,所以得享公主王福晋大臣命妇叩头,由妃嫔逐级晋升贵妃则不同,未便照初封即系贵妃典礼。”于是,这些礼仪都给取消了。
这么着之后又三年,皇后富察氏、一起晋封的苏贵妃、嘉妃金氏还有其他的妃嫔都相继生育。她依旧没有生养下孩子。而后,皇后富察氏薨了,六宫需要人统领,她便被册封为皇贵妃。而嘉妃也成了嘉贵妃。因着皇后的丧礼,册封她为皇贵妃的仪式尤为简单。可便是如此,在册封的仪式之后,万岁爷写了一首诗给先皇后,诗中有两句是这样的:六宫从此添新庆,翻惹无端意惘然。
写完这个还不足行,又自行批注道:“遵皇太后懿旨册封摄六宫事皇贵妃礼成,回忆往事,辄益惘然。”
诗是皇上写给先皇后的,但一份诗作,连宫里的太监都在传,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因此,她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很多人私下依旧称呼她为娴妃。
这一年,她三十岁,皇上三十七岁。
如此又是两年多,先皇后的孝期也过了。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皇后。因为她统摄六宫,因为她位份最高,因为她出身上三旗大姓。
可是,孝期过了,这封后的旨意迟迟却不到。
今年,她已经三十二岁了,再生育?指望不上了。
既靠不上皇上的恩宠,又没有孩子可以依靠。在这宫里这么些年,她靠的是谁?靠的是太后。太后的话得听,对太后一定要孝顺,这是她的生存法则。
她以为,这次的封后一定会顺利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后早说了‘该是你的便是你的’这样的话,可皇上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娘家兄长为此还请过履亲王府的管家,听那个意思,好似皇上还有另择闺秀的册立新后的想法。
要真是如此,自己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无宠无子,丢失六宫统摄之权,剩下一个空位份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心里焦灼,但陪着太后却是尽心的。船上转瞬就热闹起来了,丝竹舞乐飘荡在湖面上,夹在一片风雨声,又是一种别样的滋味。
钮钴禄太后果然满意,手里端着温热的米酒,问乌拉那拉氏:“皇上这两日没过来,身子可还好?”
她哪里知道好不好的?只道:“昨晚上在令妃处,瞧令妃气色,是极好的。”
令妃气色好,证明皇上身体必然无恙。
钮钴禄太后瞧了令妃一眼,眼里带着一丝不悦,淡淡的‘嗯’了一声。
正说着话,桂嬷嬷从后面绕进来,到了太后的跟前。乌拉那拉氏起身去温酒去了,特意避开了。可再是避开,也是距离太后最近的。她听见桂嬷嬷跟太后低声道:“万岁爷又去庄子上了,如今刚回来。今儿有两个小太监惹了万岁爷不痛快,打了板子。奴才着人去打听,说是万岁爷打发二人伺候一民妇,二人不算尽心,这才触怒了万岁爷。”
钮钴禄太后皱眉:“这民妇……难不成是她?”
桂嬷嬷知道太后的意思,太后是想问,这民妇是不是母后皇太后。
桂嬷嬷摇摇头,不可能的!那位都住了这有大半年了,伺候的都是早都挑拣好的。就只陈福和张保二人,就不可能叫那位主子无人可用。
钮钴禄太后也想到这一点,面色就更难看起来了,“龌龊!”
桂嬷嬷不敢说话,这是骂母后皇太后的。
“为了拉拢皇帝,竟然无所不用其极!”钮钴禄太后的面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
桂嬷嬷着急,频频给太后使眼色,这里这么多人呢,您收敛着些。
可这蓦然变了的脸色,还是叫这些妃嫔们看了个正着。
乌拉那拉氏心里疑惑,起身遮掩:“今儿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吧。太后心慈,不忍心外面伺候的奴才们淋雨……”
太后跟着‘嗯’了一声,“本宫乏了,你们随意。”起身去了内室安置。
乌拉那拉氏心里奇怪,太后已经不止一次口误把‘哀家’说成‘本宫’了。她怕老太后老糊涂了,以后连个靠的只怕也没有了。于是起身扶了,“我陪您进去吧。”
钮钴禄太后并没有答应,“你还有的忙,跟着她们一起回吧。”
船靠了岸,太后下船不下船的,她们都得下船了。
虽说下了船,但她并没有急着跟其他人一起走,而是留下来就在距离太后寝宫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细细的询问太后的饮食起居。乾隆来的时候就瞧见乌拉那拉氏站在那里,身上的斗篷紧紧的裹在身上,风吹的碎发贴在脸上,倒是多了几分风情。远远的看见他来了,她缓缓的走了过来,脚步很快,也不管后面给她撑伞的宫人。眼看人到跟前了,她又守规矩的站住,给他见礼,“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乾隆心里存了事,只喊了一声‘平身’就直接往前走了,“不要在这里逗留了,额娘喜欢清静。”
太后哪里喜欢清静?
乌拉那拉氏眼神一闪,回身叫住他:“皇上……”
乾隆脚步一顿,回头去看她:“还有事?”
乌拉那拉低声道:“太后娘娘今儿本来兴致挺好,突的就说身子不适。之前娘娘询问万岁爷您的身子可否安泰,想来娘娘心里是挂念的。”
乾隆‘唔’了一声,多看了乌拉那拉氏几眼,多答了她一句:“知道了。跪安吧!”
乌拉那拉福身下去,保持那么姿势,直到乾隆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身后的嬷嬷低声道:“娘娘,走吧。雨大了!”
裙摆和鞋子都已经湿了。
乌拉那拉微微笑了笑,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出走。今儿她真的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皇上对太后好似不似以前了。看来,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庄子——妇人——龌龊!
这些词拼凑起来,差不多可以还原一个真相了。那边是皇上可能在外面的庄子上养了一个妇人。妇人啊!难怪说龌龊!
她也觉得恶心。可皇上不嫌弃恶心,什么脏的臭的都比宫里的女人强。
她不由的自嘲的笑笑,之前是投太后所好,这以后说不得就得投万岁爷所好了。
嬷嬷发现娘娘嘴角的笑都是冷的,心里怪心疼的,她低声道:“娘娘,万岁爷……是去给太后请安的。若是跟您在外面说的时间长了,怕是太后也要对娘娘不喜了。”
乌拉那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两分,“是啊!万岁爷是为本宫好的。本宫怎么会不知道好歹呢?本宫想的是……嫁出去的两位公主,和敬公主跟和婉公主,尤其是和婉公主,今年才新嫁过去,只怕是还不习惯那边。如今蒙古只怕是入冬了。本宫就想着,该打发太医过去瞧瞧。回去之后你叫人请了和亲王福晋进宫一趟,看她有什么要捎带的没有,一并给和婉公主捎去。另外,再去一趟富察家,问问可有什么要给和敬公主捎带的……”
这是跟富察家和和亲王示好呢。
嬷嬷欣慰了:“娘娘很该如此。奴才回去马上就去办。”
乌拉那拉又叮嘱了一句:“记得收拾些药材给履亲王府送去,世子用的上,何况大格格也病了。”
嬷嬷应着,乌拉那拉心里松了一口气,连着惊动三家。按照规矩,这三家必是要来谢恩的。就不信,从三家的嘴里还打听不到一点庄子上的消息。
而此时,钮钴禄太后此刻也冷着脸:“这样的天气,本宫这个额娘都好几天不见你了,倒是庄子上你很舍得跑呀!”
乾隆这次来主要就是说佟氏的事的,如今一听自己去哪了,太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心里就先不得劲了。但今儿是有事呢,他尽量的压着脾气,“必是下面奴才不懂事,多大点事都要惊动额娘。”
“多大点事?”钮钴禄太后冷哼一声,“养着个妇人在那庄子上也是小事?皇帝啊,你得知道,这样的事叫人知道是要被诟病的。”
养个妇人?
“额娘!”乾隆脸色都变了,“儿子怎会是那种人?”
钮钴禄太后压了声音里的冷意,便道:“难道还委屈你了?先帝眼里最不容沙子,你得想想,他为何知道这样的事却还纵容你。咱们娘俩关起门来说话,先帝他……只怕是存心不良。”
乾隆心气稍微平了一些,原来额娘担心的是这个,“真不是!这次的事有点复杂。”他将佟氏的事说给太后听,不能说佟氏不是那个孩子的生母,要不然,只‘妇人’这层身份解释起来就很麻烦。嫁过人这本身就被人诟病!如今的大清不是当年的大清了,妇人进宫为妃,反对声绝对不止宫里面的太后。便是宗室也要出来干预的。
因此,在他的口里,佟氏没有什么姐妹,这就是个简单的故事。佟氏冒充别人出宫看望病重的母亲,没能回宫,后来怀胎生子,再给天地会的人利用。所有曲折的地方都被剪除掉。那些证据叫人给抹干净了便是。
钮钴禄太后像是听天书一般,“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额娘,儿子查过了,没有错,真就是如此。”乾隆低声道,“放在外面不认,万一再被人诱导,生出事端该如何?认回来,很多话也是好说不好听。朕就想着,干脆以生来体弱,寄养在别处为由含糊过去算了。将皇子寄养在别处,在皇家也不是没有先例。”
当年康熙朝的大皇子三皇子都是养在宫外大臣家里的,就怕养不住。后来进学了才给接回来的。
他说的很流畅,钮钴禄却半天没回过神来,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诞了!世上绝对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她摇头,“你确定那孩子是你的?跟先帝长的肖似,跟你长的也肖似……那有没有可能那孩子就是……”
“额娘!”这是说佟氏给皇阿玛生了个孩子。他顿时脸都气红了,“事情到底如何张少山全程跟着的,履亲王更是参与了此事。额娘啊,您的意思是连履亲王也信不得了?”
履亲王本来就信不得!
钮钴禄咬牙没说出这话,也不再说这孩子不是皇子的话了,她道:“既然这么着,这就是说明这孩子的命压不住皇子这身份。为了这孩子好……干脆过继出去好了。履亲王家那个孩子怕是难养活,将这孩子给履亲王过继出去做个嗣孙便是了。”
您这不是胡来吗?
现在给人家过继嗣孙不是咒人家儿子要死吗?
他才要说话,钮钴禄太后就道:“没让你现在就办。等以后吧!”
擎等着人家儿子死还是怎么着啊?
那您能知道人家儿子啥时候死呀!况且,皇额娘给那孩子瞧了,小命保住了。照额娘的主意,那就是一直拖着呗。
可这也不是拖着的事。自己一日不把这孩子认回来,给个确切的说法,就怕那些反贼还得拿这事做文章。虽说一些流言蜚语没什么大的影响,但是就像是皇阿玛当初,多少事不是被流言给坏了的。前车之鉴不远,能避免当然要避免。
他不能老跟太后僵着来,于是便认真思考过继的事。想想也不是不行,履亲王这边不能过继,还有别人呀。自己的兄弟里,除了弘晖,还有弘昀弘时。
若是皇阿玛和皇额娘不愿意这孩子过继到大哥名下,弘昀和弘时倒是可以的。
尤其是弘时,如今事过境迁了,皇阿玛心里未尝没有几分歉疚。而弘时也没有子嗣,曾经有个孩子也夭折了。实在不行就过继给弘时,再如何他的罪名也洗不那么干净,这样出身的皇子过继过去也是使得的。
因此他就点头应下此时,“过继的事,听额娘的。儿子回头就去办,至于佟氏,额娘打发人接过来调|教几日,给个贵人养着吧。”
钮钴禄太后皱眉,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妇人。她不悦的道,“母子怎好轻易分开……”
“额娘,从来没有过继儿子连儿子的额娘也一并送过去的。这若是不将佟氏接进宫,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人都议论那孩子来历不清白。”这跟自爆其短有何分别。
“这样不守规矩的贱婢,为皇帝惹来多大的麻烦。就该直接杖毙!如今既然保下龙胎,且生下皇子,饶她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么,落发出家赎罪去,要么,直接冷宫里呆着去!”
乾隆只觉得胸口梗着一口老血,“便是要发落,也得等人先入了宫,等过两年,这事淡了,再处置也不迟。”
钮钴禄太后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就叫桂嬷嬷去办。”
乾隆看自家额娘那一脸戾气,想了想还是道:“罢了,额娘。这事额娘办未免太给佟氏脸面,就乌拉那拉去办吧。”这次的乌拉那拉有些不一样,进来之前,她说的那番话大有深意。她在提醒自己,太后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且已经大致知道了一点始末,所以很不高兴。
一个肯为他操心,在风雨里等着他只为提醒他的乌拉那拉氏,比那个一心一意只知道奉承太后的乌拉那拉氏顺眼多了。看重她一分,她就会远离太后一分。
以前不觉得,现在只觉得自家额娘管的确实是有点多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知道,这都不是管的有点多那么简单了。
乌拉那拉氏被乾隆翻了牌子,然后一晚上听了一个那样的故事。
说实话,乌拉那拉心动了,若不是皇上说太后要将那孩子过继出去,她都想将那孩子接到宫里自己养。她压下心里的蠢蠢欲动,只要坐在那个位置,有个是人乐意送儿子到她的手上教养,何必急于一时呢?
乾隆说话,乌拉那拉已经眼泪汪汪了,却极力的克制着,还是那般的端方:“臣妾听的着实是心疼这孩子……再有这佟氏,千错万错,孝道无错。万岁爷能这般揭过去,而后善待她,臣妾只觉得心都是暖的。您放心便是,臣妾一定亲自将人接回来。”
“那倒不必……”
“万岁爷,不管如何,接回来是要直接带去给太后娘娘瞧的。放她一人去,臣妾也不放心。先接到这边来,中宫无主,这又不合规矩。倒不如臣妾去接一趟,直接陪她去太后那边。便是她有不妥当的地方,臣妾也能帮着描补一二。”
乾隆想了想,终是点头。去那边碰上皇阿玛和皇额娘的可能性不大,那边去就是了。
乌拉那拉还没等到那三家来人,就跟乾隆要了知道地方的人带路,在天晴了之后,第一时间出宫去庄子上了。
他却不知道,今儿难得休沐,四爷和桐桐在弘晖睡午觉的时候出来了,两人是想亲自看看这周围的地形,主要是明年开春就想开一块水田种稻子,这就得选灌溉便利的所在。现在就得平整田地,否则入冬之后什么也干不成了。况且,如今冬小麦要播种了,这场雨恰逢其时,不早确定下来连麦种都可能浪费。
两人沿路一直往下走,远远的就看见从园子的方向有马车行来,带着的人还不少。原本以为是弘历又来了,两人站在路边就没动地方。等到到跟前了,发现跟着的人不对,两人继续走她们的,压根就没搭理。
乌拉那拉氏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朝外看,这是难得的机会了。虽说也是宫里园子的两边跑,但哪有现在这般自由,连呼吸的空气都是自由的。
正瞧着呢,就有两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路上也碰到人了,但这阵仗一看就是贵人,小老百姓见了都躲的远远的,这两人就这么淡定的要跟她的马车擦身而过了。
出于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可这一看之下,彻底的愣住了。
那看起来都不足三十岁的女人……是谁?
就见这女人一身汉家衣裙,头发松松的挽着,之前只以为是一对男女并肩而行,这都已经很奇怪了,谁知道近前来才瞧清楚,那靠在一起的人双手是握在一起的。她再去看那男子的脸,然后蹭的一下放下车帘子,心跳的咚咚作响。
这两人她都是见过的!虽然看起来比当年年轻很多,但是她还是认出来了。
她是被先帝赐婚给当今的万岁爷的,大婚之后曾进宫请安。做秀女的时候不敢瞧皇后,后来因为是侧福晋,每年还都能见皇后几面。怎么会认错呢?
这一刻,之前心里存着的很多疑惑都解开了。
为什么太后不再自称是哀家,而是本宫!
为什么和亲王夫妇像是一夜间年轻了十岁?神医?什么样的神医皇上都请不动?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有答案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万岁爷跟太后的关系逐渐变了味道的根本原因只怕也是如此。而太后那所有的不满,不是对着万岁爷的,万岁爷顶多算是被迁怒了。因为太后对刚才那两人敢怒不敢言。
马车过去了,她撩开车帘子往朝后看,男人的手攥着女人的手,将女人的手包裹在手心里。然后牵着她慢慢朝前走。一阵风吹过,吹乱了女人的碎发,男人停下脚步,将女人圈在怀里,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然后抬手细心的给女人讲碎发理好。
看到这一幕,她的鼻子蓦地一酸:对!这就是夫妻!
过去一心想做皇后,可做皇后到底是为什么?权利吗?什么都没有,守着冰冷的权利做什么?而现在,她知道她想做皇后是为了什么了。
其实她想做的不是皇后,而是他的妻。
妻子跟妾室是不同的。就像是远去的那个女人,她没有儿子,儿子早早的都夭折了。她也遭遇过宠妾,但那又如何?活着陪着那个男人的还是她。便是如太后,江山都愿意给她的儿子,偏偏身边就是没有她的位置。
在这一刻,她坚定了起来。她要做皇后,做他的妻子,做那个永远能跟他并肩而行的女人。
马车停在小篱笆院前,她扬起淡淡的笑意,扶着嬷嬷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来,看见跪在她面前的佟氏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高氏!一个神似高氏的女人。
如果有哪个女人叫她不舒服,那便是高氏。富察氏是正妻,她无话可说。可是高氏凭什么?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她的脸面因为她丢的不够吗?她以前一直以为高氏得宠是因为她的父亲高斌,后来才发现不是。高氏和富察氏皇后一样,是皇上情感的寄托。在他心里留在印记的女人,非此二人莫属。
高氏死了,富察氏也死了,令妃作为富察氏的洗脚婢都能得了恩宠,这个神似高氏的女人进宫……将会如何呢?
乌拉那拉站在院子里,抬眼看着已经走远,远的职能看见两个黑点的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气稍微平了一些:眼前这个女人只是一个永远也站不到高处的女人,不是她也会有别人。贤惠的孝贤皇后能容的下高氏,她乌拉那拉氏也一样,也能容得下这个佟氏!
终有一天,她也会向依旧健在的母后皇太后一样,被属于自己的帝王牵着,相伴相携的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61、故国神游(22)三合一
故国神游(22)
“你是佟氏?”乌拉那拉氏坐在小小的厅堂里, 看着跪在下面的妇人。
一个行宫的宫女子, 一次承宠,便能怀上龙胎,更是顺利的生下了皇子。何等运道?反观她, 说起来也是陪伴君王十七年, 结果呢?别说一子半女, 便是怀胎也从来都没有怀过。
这是天意?还是其他?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只是看向此女的眼神有些异样。
这异样叫佟氏如芒在背,她低垂着眼眸, 缩着肩膀, 尽量表现的恭顺:“回娘娘的话, 奴婢佟氏。”
“阿哥何以不见?”这地方一眼可以看到底,并没有见到那个养在外面的皇阿哥。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安顿的孩子, 奴婢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到他了。”佟氏说着,就怯怯的看了乌拉那拉氏一眼,浑身都是绷着的。
乌拉那拉的心却放下了, 隔开孩子跟他的生母,这说明万岁爷不看好此女的教养。若是只当件玩意, 倒……也无妨!
她缓缓的点头,“那你收拾收拾东西, 跟本宫走吧。”
佟氏瑟缩了一下,这一去是好是歹,当真就不知了。之前那个神秘的女人似乎有暗示自己投靠娴妃, 但眼前的这个贵人,她是娴妃吗?
她不知道,便不敢贸然靠近。拒绝吗?她有什么资格拒绝?宫里来人接了不去,难不成还等着一个帝王给她怎样的优容?
因此,她只温顺的承受。而小桃,却很不必跟着自己心惊胆颤的过活。
她磕头谢恩,起身去里间收拾东西。
小桃是真的病了,躺在床上。外面的动静她听的见。正因为听的见,这才吓的瑟瑟发抖。见姐姐进来,她挣扎着翻身坐起来,想说什么,被佟氏直接捂了嘴。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话,留在外面。你在外面才能真的帮我。若是天地会那些人上门来,找不见咱们,万一胡说八道,咱们就都得死。你在外面拖出他们,我在宫里只要站住脚,就打发人来找你。这里很安全,吃喝一应有人送来。我知道我在这里呆不长,药丸子已经托人给你买来了,记得按时吃。若实在抗不过去,就去学堂找人求救,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小桃,咱们姐妹撑到现在不容易,你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姐姐,若是姐姐出头了,一定叫你在外面风风光光的,嫁一如意郎君。如果姐姐……一辈子都出不了宫,也出不了头,那你就去投靠那个孩子,他哪怕只为了‘人言可畏’四个字,也不会对他‘生母’的‘婢女’不管不问的。有靠山,你就有活路。在这附近,找一老实庄稼汉嫁了,太平日子总是少不了的。切记!切记!”
小桃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滴在佟氏手上,只觉得滚烫滚烫的。
她也没别的东西,连衣服也没几身,还都是素淡的颜色。这样的颜色若是进宫,是不讨喜的。勉强的找了一件杏色的,算是有点颜色,其他的也不要了。甚至连头上的银簪都取下来,换了一只几文钱的桃木簪。那支银簪,留给小桃说不得要紧的时候还能当银子使。横竖去了宫里,只要不要自己的命,那横竖都有一碗饭吃。
她换了一身衣裳就出来了,身上别无所有。
乌拉那拉氏看了她一眼,就起身,由嬷嬷扶着出门,“那就走吧。”
这地方远远的看见了,觉得新鲜。可一脚踏出马车,脚落在还有些泥泞的路面上。绣花鞋底上沾染上了脏泥,她还是会觉得特别别扭。
回去的时候,乡野的景色似乎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果然,远观与近玩还是有差别的。
她重新挑开帘子往出看,想寻找那两人的身影,可却怎么也瞧不见了。她心里难免感叹,那位皇后也不容易,陪着帝王君临天下,和陪着帝王男耕女织,还是很不一样的。
不过,谁知道呢?今日觉得不能忍的,许是身边没有那么一个人而已。若他愿,她想,她也会甘之如饴。
收回这些思绪,她叮嘱沾着一点角落坐着的佟氏,提点道:“太后娘娘重规矩,你便多守些规矩。可记着了?”
这是说宫里的太后不喜欢她这种不守规矩的人。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别说一过太后,就是小户人家的婆婆,也不会希望儿子找自己这样的女人。因而,她接受这一点接受的很平淡。面上有些惶恐,但心里毫无波澜。
皇宫是什么样的,她还没见过。但却迈进了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园子。
园子四周的路都用围布挡着,不知道里面在盖什么。只觉得里面有动静,好些人都在劳作一般,但却丝毫没有动静。这些都是隔着车窗,在帘子被风吹起来的时候瞧见的。
车马进了园子,她的一双眼睛都不够看的。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去哪里,要去见谁。但好在,接自己的这位娘娘还算和善,半路上她提醒自己,“等会子见了太后,机灵着点,对你没坏处。”
原来现在就得去见太后呀!
她垂头应着,一步一步的跟过去,到了跟前了,她反倒是不怕了。所有的胆怯都退去了,听着禀报,听着回话,听着宫里人走路应答的声音。她得把这一切都牢牢的记在心里,然后回去一点一点的学着。
桂嬷嬷出来,对乌拉那拉很客气,“太后请您进去。”
乌拉那拉笑了笑,“有劳嬷嬷了。”她说着,就回头叮嘱佟氏,“好好的在这里呆着。不要随意走动。”
佟氏应着,感觉的到那个嬷嬷的眼神,这嬷嬷跟之前的天地会给的嬷嬷有些相似,看人都是居高临下的,是刻板严肃的,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她不喜欢这种眼神,但是她得受着。于是,肩膀更塌了,人整个人都像是缩起来一样。
终于,这目光消失了。脚步声慢慢远去,她能听见接自己来的娘娘跟那个嬷嬷客套:“……这几天又阴又冷,嬷嬷的腿怕是又该疼了。我那里倒是叫人打听了几个止疼祛风的好膏药,味道偏还不冲,回头叫人给嬷嬷送来。”
“劳您惦记,老奴生受了。”
再说什么,佟氏就不大听的清楚了。她想,这个嬷嬷一定是太后面前颇有脸面的红人了,要不然,给皇上办事的娘娘怎么会对此人这般的礼让客气。
她就在这里等着,等了多久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或者是两个时辰?
不知道多久了。反正风吹的人彻骨的寒,穿的单薄,又站在风口上。肚子饿了还能忍受,可这尿急却该如何?
就这般忍着,哪里也不敢去。这时,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她一下子站直了,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可里面出来的嬷嬷跟站门门口的太监道:“传膳吧。”然后一排排的宫女太监,提着食盒进了里面,过往的人没有再看她一眼。
风吹着,冷意蔓延之下,尿急更浓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宫里的可怕到底是可怕在哪可算是知道了。曾经遭受过的有太多,谩骂,殴打,羞辱,凡此种种,但却从没见过这种不打不骂不说话,就是这样也能晾着你,也能磋磨你的法子。
她站在这里,尽力的忍着,然后边上的太监给挂在廊下的鹦鹉喂食,不知道为何拎着个水桶,大概是打算清理鹦鹉架吧。那水被舀起来,然后一点一点的倒下,水慢慢的流下的那种声音,叫她几乎要忍受不住了。而这太监还有更可恶的,他一边弄出声响,一边小声的吹着口哨逗弄鹦鹉。这口哨声叫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今日若是便溺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于是她动了,大胆的走到那不停的假装给鹦鹉清洗笼子的太监跟前,“这位公公,你之前没有喂过鹦鹉吧?鹦鹉怕冷,今儿这天是不能将鹦鹉放在外面的。还有这水……冰冰凉凉的,清洗了之后一时半会也干不了。鹦鹉喝多了水,会闹肚子。”她说着,就伸手将那水桶拎开。
这太监上手就拦,佟氏佯装抵抗不过,桶瞬间倒了,她脚下一踉跄,也倒了。整个人扑在水上,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好了!舒服了!便是真便溺了,也看不出来了。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里面就出来一管事宫女。那太监低着头,佟氏还一脸懵懂的跪坐在地上。宫女上下打量了佟氏一眼,嘴角抽了抽,这女人很有些市井无赖手段。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去了。不大工夫,桂嬷嬷出来了,看了佟氏一眼,跟管事宫女吩咐,“带下去换身衣服,太腌臜。一会子娘娘还得召见。”
不过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佟氏不仅大胆,还挺有心眼。
佟氏被带去换了一身更体面些的衣裳,将身上收拾干净,这才被带进去。
乌拉那拉看了佟氏这一身皱了皱眉,又端着茶低头,没打算说话。
佟氏看着瞧见正位上坐着的老妇人,心说,其实跟富户家的老太太也没什么差别。不外乎住的更好些,更大些,伺候的人多了,更富贵一些罢了。
她在庵堂里,见多了这种富贵老太太。她跪下一板一眼的行礼,就等着挨骂。
果然,这终极富贵老太太开口就道:“……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你也是在宫里待过的。像是你这样的奴婢,该当何罪你心里当清楚。如今,看在阿哥的面上饶你一条命。可你若是再犯,定不饶你。到时两罪并罚,宫规森严,便是瞧谁的颜面也是无用。进了宫,安安分分的,不可有狐媚之举,更不可将在宫外学来的那一套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搬到宫里来……”
佟氏默默的听着,嘴上应是。在说道了一盏茶的时间时候,这位终于是闭嘴了。
许是别的妃嫔受不了这样的话,但这之于佟氏,又算的了什么呢?
就听这位老太后又跟那位娘娘说,“你是皇贵妃,摄六宫事。佟氏你带回来,要好生管教,先教教她规矩之后再说其他。”
乌拉那拉氏应着,那边佟氏心里却有了谱了,这人是皇贵妃,是管着后宫事的。娴妃不就管着后宫的事吗?那么这人就是娴妃?
被乌拉那拉带回去,对方并没有为难她,反倒是叫人带她先下去用饭。佟氏有机会跟人打听,“这是娴妃娘娘?”
这人差点上来捂住这女人的嘴,“早已经升皇贵妃了,不可再叫娴妃。”
私下是私下,面上这么叫,你这是笑话谁呢?
佟氏心下却定了,还真是娴妃。
吃了饭再见这位娘娘的时候,她就恭敬多了,“……奴婢本来就是丫头,从来不敢奢求其他。是娘娘将奴婢接进宫中,娘娘于奴婢有再造之恩。从今以后,奴婢就是娘娘的丫头,娘娘说什么,奴婢听什么。若是违背今日之誓,就让奴婢所有亲人,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这誓言听的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人要么是真的一心效忠,要么就是跟家里人结下了生死大仇,甚至是对方死了都不能放过的那种。
乌拉那拉不在乎这誓言的真假,她在乎的是这个态度。于是轻笑一声:“很不必如此。接你进宫的是万岁爷,本宫只是奉旨办事。你若是真要感念,便感念万岁爷吧。从今往后,好好的侍奉万岁爷便是了。”
“奴婢是谁?万岁爷是谁?奴婢能生下孩子,已是侥幸。哪里还敢做他想?”佟氏跪在低声,特别虔诚,“奴婢愿意在佛堂中祈福,为娘娘,为万岁爷。请娘娘成全。”她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这寝宫里是供奉着佛像的,因而才有这番话。
宫里的情况比想象的复杂,她不能横冲直撞,最好躲起来,叫人都忘了她。一年,两年,甚至是三五年都行,她有的是耐心等待。
乌拉那拉宽着手里的茶盏,“也罢了!叫人带你下去吧。既然想礼佛,那便上半日跟着嬷嬷谢谢规矩礼仪,后半日只管去礼佛吧。想要留下来……便留下来吧。”
这女人……是个聪明人。留着该是还有用的。
当天晚上,她主动打发人去请了皇上,“……人已经安顿好了。太后娘娘心有不喜,叫臣妾多加管束。臣妾觉得,叫她在臣妾的宫里先住着,学学规矩。等过段时间,太后娘娘的气消了,再叫她另外住着也不迟。不过,这位份还是要给的。至少,得迷了别人的眼。抚育皇子有功,莫不如万岁爷多给两份体面,册封个嫔如何?”
“不妨碍什么!很不必为了谁抬举她。”当年皇阿玛潜邸的时候,弘时的额娘是侧福晋,自家额娘一直都是小格格,那又如何呢?想到这里,觉得皇额娘还是不易的,便道,“给个贵人,你先看着给安排吧。”
“回头臣妾将这些年的份例都给她补上,可怜见的,身上就一身衣裳,今儿在太后宫外,还给湿透了。”说着,就像是失言一般,赶紧换了话题,“瞧臣妾,还不知道小阿哥叫什么呢。这天也冷了,衣裳也该叫人备起来了。之前的份例也该拨过去才是。却不知道这该送到哪里?”
“这个你不用管。朕自有安排!”乾隆躺在暖炕上,侧脸看乌拉那拉在屋里转悠,这会子又抱着暖炉,手烫的一触便离,可还是不停的去触碰。他才要张嘴骂一声愚蠢,却不想乌拉那拉搓了手又过来,手搁在他的太阳穴上,慢慢的揉了起来。手心和手指还都是温热的。
他这才闭上眼睛:“你啊……是当真有心了。”
乌拉那拉笑了笑,不接这个话,就道:“臣妾请您来,除了小阿哥的事,还有两位公主的事。和敬公主……臣妾也没资格过问,想起来了,不免跟皇上说一声,这天冷了,是否您的名义派太医去?这事本来该找太后娘娘拿主意的,可她老人家最近也是劳心。臣妾倒是不好搅扰了。还有和婉公主,臣妾已经叫人请了和亲王福晋商议。”见命妇的事得提前报备的。这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说的不是侍奉太后的事,就是皇子皇女的事。对皇子,她除了那个才认回来的孩子多问了几句之外,一个都没提,这是在避讳。而对皇女的事却能事无巨细,“难为你了。”
孝敬长辈,善待子女,也算是合格了。
这一刻,乾隆心里有那么几分考虑乌拉那拉氏的意思。
乌拉那拉氏心中有些欢喜,第二天就等来了圣旨。宫里的每个人一提圣旨就格外敏感,一听圣旨朝这边来了,惧都欢喜,是不是封后了?
结果不是!
皇上册封了佟氏为贵人。
突然册封了一个贵人,这说起来也不是大事。随便拉个宫女子侍寝了,第二天给个贵人的封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紧跟着,皇上就召见了宗令和近枝宗室。
宗令是十二皇叔胤祹,而近枝当然包含了弘昼和弘瞻,连同他们的其他几位皇叔:十四,十六、二十、二十一、二十三、二十四。
怎么说呢?看着迄今为止,这皇叔还能坐那么一大排,而这边只弘昼和弘瞻可怜的兄弟二人组,弘历都有点牙疼。
他这辈子便是熬到死,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些皇叔给熬死完。
当然了,年纪很轻的几位皇叔,那都是小透明。想起来的时候拎来见见,想不起来的时候,出去玩去吧。他主要还是要顾忌一下十二、十四、十六三位皇叔的意思。
至于弘昼和弘瞻,朕说着,你们听着。想发表意见,边去!
而这个冒出来的皇子,十二叔这个宗令又是亲历者,说起来是阻碍最小的。
他还是那套说辞,这么的那么的的,反正就是多出来一孩子,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十四毫不客气的‘哈’‘呵’了两声,然后闭嘴了。
可这两声的延伸出来的意思太不寻常了,乾隆不得不侧目去看。他现在是真觉得,皇阿玛对十四叔还是太宽容了。做什么圈禁啊,这种的就该直接把嘴缝上,怎么就那么讨厌。
十四才不在乎,有本事你咬我呀!要不,你呵斥我一顿也行啊!爷的亲哥还活着呢,爷怕个啥?有本事你再把我圈了呗。告诉你,小子!你老子敢圈爷,但是你不敢。爷就爱看你这种看见爷像是看向一口浓痰,但偏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吐不出的感觉。
乾隆要比也比不出浓痰那种恶心的东西,他觉得他十四叔像溅在他洁白羽毛上的泥点子,咋看咋闹心。
闹心就不看了,他撇过头,眼不见为净。
十六不得不为他十四哥竖大拇指了,哥啊!您这是雄起了呀!谁给您这胆子的?最近自家这十四哥不是一般的反常呀!
他看十四,十四瞪他,“十六啊,想说什么就说啊,今儿说的是家事,别这么着给爷使眼色。”他头一歪,眼睛一挑,示意十六,“说!说说!有啥想说的就说嘛。”
乾隆:“……”只得温和的道,“十六叔有话就说,十四叔说的对,今儿说的是家事。”
十六能气死!那么些哥哥没了,干嘛把这个人嫌狗不待见的老十四不带走,你们都去另一边玩去才好呢。留他活着干嘛,诚心的叫人不好过是不?我的天啊!人家现在还活的活蹦乱跳,腿脚利索的很,今儿竟然是骑马来了。这老东西!
他被坑了,面色不变,也哼哈两声,表示要发言了:“皇上,奴才是想说,恂郡王御前失仪。不能仗着万岁爷宽和不计较,就失了为臣的本分。有话好好说嘛,哈呵是个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这很不好嘛。”
嘿!你个小十六,长本事了,敢撩拨你十四哥了?这是欠收拾是吧!
他才要说话,十二呵斥一声:“好了!别闹了!还有小辈在,像个什么样子?”
十四才不服十二呢:“你牛什么牛呀!别以为从老大到十三都跟着皇阿玛走了,你就能充老大了!那位还活着呢,老十二啊,你可悠着点。”
十六的耳朵一动一动的,咦咦咦!听见什么了这是?
谁活着呢?谁谁谁活着呢?老十二现在是皇上大侄子面前的红人呀,哪个活着能叫他忌惮?看来自己是老了呀,堂堂的庄亲王竟然不如十四一个郡王知道的多呀!
其他几个皇叔那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耳朵都支棱起来了。
弘昼多老练的,那是一张笑脸,谁看着都觉得喜庆,但就是别想看出点啥来。可弘瞻不行啊,弘瞻被一排叔叔给看的屁股都坐不到椅子上了的感觉。这娃蹭的一下站起来,“皇兄,臣弟……尿急!”
然后捂着肚子从大殿里给窜出去了。不就是多出来一皇子吗?爱谁谁!只要皇兄您没觉得脑袋上是绿的,那这就没事。这样的事您也不敢叫出错呀对吧。怎么着都行,真不必问我。
他这一跑,可不就说明有事吗?
十六也起身了:“万岁爷,奴才也没意见。这坐的久了,老胳膊老腿的,经不住了。奴才出去转转去……”说着,就起身往外挪,说不定还能追上弘瞻。
眼看跑了俩了,乾隆的脸都绿了,十四却开始给他解围,为他着想了,“皇上别忧心,有我呢?”说着他就喊十六,“老十六你站住。你小子跟谁犟嘴呢?有种跟爷去库布馆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乾隆赶紧看吴书来,得叫人看着去。别俩老头真给打起来。
二十赶紧说,“不用!”不用别人看着,别人也看不住,还是我们去吧,我们去看着俩老哥哥。然后其他三人都起来,表示万岁爷您说的事怎么着都行的,您那么英明英明,乾坤独断便可,不需商议。
很快,大殿里只剩下乾隆、十二、还有弘昼。
弘昼委屈巴巴的,“四哥,这么大的事您竟然瞒着我?”
弘历摆手,“这不是告诉你了吗?这孩子过继给老三,你觉得可行?”
“不可!”十二连忙拦住:“若万岁爷真念及兄弟之情,不必现在过继嗣子。等再过十年,二十年,直接过继嗣孙便是。”是说弘时那点过往,还是不要再反复的提及最好。
弘历皱眉,“那依十二叔之意呢?”
十二就道,“那晚,母后皇太后哭了。”
弘历一愣:“因为长的像皇阿玛?”
“不!”十二低声道,“四嫂问臣说,那孩子像不像她的弘晖。”
弘历便明白了,“给老大或是老三,也没多大差别,那朕就下旨,将其过继给大哥了。”
弘昼低头垂眸,心说,过继给老大和老三,怎么会没有差别?是!两人都是死人,要遗孀没遗孀,要子嗣没子嗣,看来是没啥大的影响。有个近宗宗室的名分,远近亲疏都是一样的。这平时看起来,确实是一样的。但若是有人细究,那肯定不一样。老三是罪臣,便是赦免了也是罪臣。而老大不一样了,他是嫡长子,是仁慧太子,然后是仁慧帝。你还在圣旨里自己说了,仁慧帝是如何如何的好,要是仁慧帝活着,怎么怎么的。大有有大哥在,这天下的继位之君会比他还英明。现在你给这个仁慧帝一个儿子?还觉得人家跟老三家的儿子是一样的?
呵呵呵!哥啊!别觉得死人没用。没用是人家还没打算用或者是还没机会用。
按说这话十二叔该跟自家这四哥说明厉害关系呀!怎么他不仅不说明,还把自家四哥朝另一个方向推呢?
他突然寒毛就竖起来了,总觉得自家十二叔不安好心。
事情定下来了,乾隆就觉得事情完满了。拟旨说明这个孩子的情况,给大众一个交代的嘛。然后就是皇室玉蝶,这个得十二叔去办呀。
连序齿都不用了,直接过继给仁慧帝。
等真拟旨的时候,他也皱眉,仁慧帝这个称呼,还是有些别扭的。给另一个帝王过继儿子?
合适吗?
十二在边上道:“横竖都是万岁爷的皇子,一样的。”
这倒也是!
然后爱新觉罗永琅就过继给了弘晖。
十六被十四揍了两圈,还没出宫了,圣旨就出来了。这是啥意思呢?
十六抬眼问十四:“弘晖的儿子,谁养着?接进宫去?还是给弘昼先养着?”
十四白眼一翻,还挺会打听的。
见十四不答,十六就又问:“到底是多出一支人来,这孩子什么时候上门来,咱们是不是得准备着?见面礼得给丰厚些吧。不过话说,十四哥见过那孩子吗?也没听说宫里多养了一个孩子?”
十四不鸟他,出了宫就上马。然后直接往庄子上去。
十六上了马车,吩咐伺候的:“跟着恂郡王。”然后就跟到了进入庄子的路口。平平无奇的路啊,十四直接就进去了。
他也叫人继续往里跟,可结果呢?到了路口就被拦住了。
没穿官兵的衣服,可出示的腰牌代表着他们是内宫侍卫,非一般人。
对方叫他们出示腰牌,它们出了。知道是谁,人家还是很客气的,只叫在一边候着,得去通传才行。
伺候的太监就要发作,哪里有这样的,恂郡王能过去,自家庄亲王就过不去了?
十六却拦了,“稍安勿躁,急什么呀?”老实等着。
不大工夫,弘昼这小子骑马过去了。十四好歹还停顿了一下,弘昼这小子是打马就走,半点犹豫都没有。他就眯了眼了,曾经的十六爷啊!眼睛真是瞎了,这么多的大事竟然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点也没察觉。
这边还没感叹完了,又见礼亲王府的马车进去了。
弘瞻果然是知道的。
能叫弘瞻知道,却不能叫自己知道的事是啥事呢?
他越发的有耐心了!等!死等!还就真得看看,这里面住的是谁呀,这么大的架子。
那另一边,弘昼在庄子门口追上了他十四叔,“叔啊,英雄迟暮,美人白发,可惜啊可惜!”
十四一鞭子抡过去:“滚蛋!”可惜跑马跑的气喘吁吁的,啥也没打到。
弘昼嬉皮笑脸的过去扶十四叔下马,“叔啊,保重些。如今不是当年了……”
“当年老子在疆场驰骋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还真是不服老不行啊,这骑在马上溜达,摆个花架子行。真骑马赶路,那真是一身老骨头快散架了。
叔侄俩说着笑,就进了学堂。许是下半晌,学生都不在课堂。听那吆喝声,像是在演武场。两人朝演武场赶去,演武场上几十个孩子追着一个球跑,这是在蹴鞠呀。
弘昼就道:“还不如打马球呢!”
十四白了他一眼,“马是谁都能有的?”
弘昼这才想起,这里多是周围农家的少年,家境贫寒。如今这些孩子身上的衣裳是一样的,都是细棉布的,穿上之后不分贫富贵贱,一个样儿。上面只有各自的号码,越发看不出其他来了。
他就见自家阿玛,吹着口哨,跟着那些孩子满场的跑。
十四咂舌:“这腿脚,是利索哈!”
弘昼摸了摸鼻子,感觉这要是叫自家四哥看见了,该睡不着了。看见他们来了,四爷也就过来了,一头的大汗,“你们是真会赶点,这要吃饭了,你们来了。以后要来吃饭,各自交伙食费!”
“那儿子可常来了。”弘昼扶他还能蹦跳的阿玛,却抛弃了一路骑马来,两股战战的十四叔。
外面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到了小院,弘昼才迫不及待的道:“阿玛,四哥冒出来一孩子的事,您干嘛连儿子也瞒着。您看,今儿儿子跟个傻子似的……”
“不打听还不显得你傻,出口一打听,你真就是个傻子。别人躲着尚且来不及,你倒是往上凑。凑什么呀!你的正经事干完了?”
弘昼:“……”说啥错啥啊!好吧,这个话题是不能说了。他左顾右盼的寻找话题,然后还真给找到了,他鼻子动了动,“什么味儿,这么香!”说着就喊,“皇额娘!皇额娘!”
林雨桐在做佛跳墙。当然了,现在的大清京城应该还没有这道菜。这边卡着时间开坛呢,结果被弘昼给赶上了。她从厨房走出来,“进屋去坐吧,马上开饭了。”
弘晖这次在屋里没避,只见到十四的时候见了礼。
十四多看了这孩子两眼,这就是永琅了吧。是眼熟,也觉得面善,应该是像弘晖吧。时间太久了,记不住了。不过……跟自家四哥确实是像。一看这长相就知道,这孩子应该没认错。
弘昼是不可能见过弘晖的,一点也没多想,只比较了一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没道理孙子长的这么像皇阿玛,自己这个儿子却跟皇阿玛相似的地方少。这要是靠脸认亲,自己估计得得判为假的吧。
他也不吐槽了,摘了玉佩给弘晖:“永琅吧,这是五叔给你的,今儿没带其他,赶明叫你五婶给补上。”
弘晖嘴角抽了抽,这个身份得适应适应。
弘昼见这小子呆呆的,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十二叔可能存在误解。这么孩子你就是扶他也顶多算是第二个阿斗呀,所以……十二叔才敢撺掇自家四哥直接把这孩子过继给仁慧帝?这么一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四爷正要说话,就见钱盛进来了,低声道:“十六爷递了牌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62、故国神游(23)三合一
故国神游(23)
一听十六来了, 十四就咋舌, “还挺机灵的,跟来了?”
四爷就瞥了他一眼,这要不是十四故意露出来然后把人引过来的才怪。十四啊, 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反正是有点事他就急着往上扑, 显摆他的能耐一样。
十四心说, 就得叫当年的旧人知道你活着呢。知道你活着,才能看你的笑话,那样的瘪犊子皇帝, 我瞅着都闹心, 叫你亲眼瞧瞧, 光是想象一下你被气的能砸一屋子的瓷器,心里就爽的不要不要的。现在感觉自己活着的动力,就是看自家四哥的笑话。得看看四哥你是先被你儿子给气死还是你儿子作死的你实在忍不下去, 伸手将你儿子给摁死。
反正是秉持着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心态,一点也不惧怕他四哥要把他如何,兀自叫嚣, “您别这么看我呀!十六来了就来了,我还能拦着呀?我也没叫他对吧?大路朝天, 我俩各走一边的。这事您可不能赖我。再说了,您要是不想见, 那就不见呗,打发人把小十六给打发了就是了,这有多难的?”说着又看钱盛, “你说你这奴才,到底是见识浅,不如你师父机灵。赶紧的呀,没瞧见你们爷不愿意见吗?把人挡回去呀!”
钱盛尽量维持的跟自家师父一样的笑脸,别管主子们如何,跟他不相干。他就等着主子爷吩咐呢。
弘晖瞧了十四一眼,这要敢将十六叔给挡回去,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这就属于那种见或者不见,十六叔都能知道真相的局。
当然了,十四叔是带着几分故意激将的意思在里面的。他觉得他说叫见,那么阿玛一准不见。
呵呵!十四叔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个啥哈!
看向十四的眼神就那么一瞬不带掩饰的,这倒是叫弘昼看的一激灵。这小子对皇家……很熟悉?这段时间皇阿玛和皇额娘给他普及过了?那也没这么的……通透吧!一个小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在皇家不说战战兢兢的吧,但至少也会拘谨一些。哪里像是这孩子,天生就像是爱新觉罗家的爷,瞧那坐在那里的姿态,活活有一个皇阿玛。
可再去细看,就觉得大概是眼花了。孩子还是那个孩子,低着头,摆弄着几块造型奇怪的木头往一块拼。
再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也就顾不上他了。因此此时,自家的皇阿玛说话了。
四爷懒的跟十四这种闲的蛋疼的闲人计较,只吩咐钱盛,“那就带进来吧。”
钱盛才出去,芳嬷嬷就在外面禀报,六爷来了。
她是在院子里禀报给林雨桐的,在里面是能听见的。
就听外面清脆的女声‘嘿’了一声,然后道:“老六来就来吧,喊什么呀?叫自己进去,这么大点的院子还能还迷路呀?”
芳嬷嬷就知道自己错了。六爷跟五爷一样,五爷来了横冲直撞的,没人拦着。为何六爷来了要这般郑重呢?这确实是她错了。
弘瞻在外面隐约听见里面的说话声,这么一番话吧,听的他心里的滋味有点莫名。
这孩子虽说是先帝亲儿子,但是吧,出生的时候嫡母皇后已经过世了。他是雍正十一年出生的。而雍正十三年他皇阿玛也驾崩了,那时候他也就两三岁吧。面对嫡母……嫡母要是不现在活过来或是在天有灵,就压根不可能知道有他的存在。别说嫡母,就是对亲阿玛,他也没印象呀。因此,面对这突然活过来的亲阿玛和嫡母,他怎么亲近的起来?
弘瞻就觉得吧,这要不是自家额娘被打包送到庄子上过,这事瞒他一辈子都是能的。五哥老是提点自己,说你是傻呀还是怎么的?那边是亲阿玛,皇额娘不是苛刻的人。没事你就去转转,你能吃亏了吗?
可这不是那个回事呀!自己见了皇兄都要比见亲爹亲近不是?
对自己而言,这就是俩陌生人。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吧,知道那是亲阿玛,心里不是不想亲近的。但这……好端端的又怎么去亲近呢?于是,整个人就在别扭的边缘徘徊。好几次甚至都想拿着书过来佯装问学问的。但想想……万一把皇阿玛给问住了岂不是尴尬?
这么一想,好像这个主意也挺蠢的,干脆放弃了。
随后又想着,是不是作为儿子也该给亲阿玛和嫡母这边送去点孝敬呀。可这该送什么呀?就算是过继出来了,这不也得比照着和亲王来了。结果叫下面的奴才一打听,和亲王府送孝敬,大都是礼到人不到,而且,送什么东西都很随意。今儿和亲王在外面碰到一道好吃的点心,明儿又遇上南边来的一个摆件,反正想起什么是什么,全没半点可参考的价值。那他也能照着和亲王这么送吗?不能!只能按照和亲王福晋准备的给送。可人家就是打发个得脸的奴才,并不是老跑去。那他呢?他这么巴巴的,一点东西还亲自送过去,是不是有点小家子气?这个主意又被pass掉了。
甚至好几次去前面的庄子上看自家额娘,都想顺脚拐过来请安的。但是想想,这要是问你过来干啥的,这该怎么回答呢?说我看我额娘来了,顺路过来瞅瞅?
更蠢了!
找了大半年了,也没找到几个合适的理由,于是过来的就更少了。
今儿正好有事,然后他就来了。远远的看见十六叔的马车挡在外面,他这边看见马车上标记,甚至都没人过来问。还是管家主动停了一下,掏出腰牌来,对方只扫了一眼,就殷勤的放行了。以前没有对比吧,还不觉得什么。如今拿十六叔这么一对比,他这才有了比较清晰的意识:哦!果然自己是亲儿子。这待遇是不一样的。
然后再在院子外面听了这么一番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不一样了,进了院子,看见皇额娘从厨房出来,他没行礼,反而过去帮着拿东西,“皇额娘,我来吧。”
“小心烫着你。”林雨桐微微让了让,因为手里端着罐子,弘瞻是真没干过这样的活,她没叫他端,反而是用下巴点了点厨房,“托盘在厨房里,你去端那个。今儿赶的巧,刚好赶上饭点。”
然后弘瞻先是觉得自己莽撞,随后一听这话……又觉得果然是我自己先不自在的疏远这边的,其实……阿玛还是亲的嘛!嫡额娘这人……确实是比较好打交道。甚至比自家那亲额娘都好打交道。
他进了后厨,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还有些新奇,然后看了案板上的木盘,盘里放着几碟子菜,瞧着就有食欲,他一股脑的都给端出来了,皇额娘还在等着他。见他出来了,这才抬脚往正屋里去,他赶紧跟上。
一进屋子,他才想起要跟皇阿玛解释过来的事,可还没张嘴呢,就发现大家只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自己的话去了,都没有太过的关注他。好像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这边才把东西放下,就见皇阿玛还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他倒茶。
他起身一瞧,皇阿玛的茶壶是满的呀。哦哦哦!这才反应过来,是给十四叔倒茶。
对了对了!自己到这里是主人,十四叔是客人嘛。
茶壶刚放下,他五哥又指使他,“张大人在前院呢,今儿吃饭不便请他。皇额娘做了好吃的,必是要叫去送的。你去吧!”要不然还得我去!我现在不想动弹,所以老六你去。
弘瞻屁颠屁颠的就又去厨房了,果然案板上放着一食盒。林雨桐一看他进来了,就道,“给张大人拎过去,食盒就先放下那里,把上次拎过去的食盒再提回来。”说着还不忘叮嘱,“叫你身边的人拎着就行。从后院到前院不近便呢。”
没事!觉得这种被指使……感觉还不坏。
刚到前院就碰上陈福领过来的十六叔。十六叔双腿都是打飘的。之前在宫里还能跟自家十四叔来两个回合库布的健壮老头,这会子走路得两个人扶着。估计是在这里看到陈福的时候就吓的够呛。他是猜度出几分了吧。
看到别人被吓着了,他心里瞬间平衡了,笑眯眯的叫十六叔。
他十六叔还恍惚了一下,然后嗯哼了一声,就算是应付过去了。可都擦肩过去了,十六才想起问弘瞻:“你这就要走了?”要不然我也走吧。主要是一对上陈福吧,他这心里被自己的想法给吓着了。实在是太吓人了,还是早点走吧。他最近得闭门谢客好好养养身体了,这不是……被十四哥打伤了吗?借口都是现成的。
结果就听弘瞻说了一句:“侄儿还不走!”他指了指食盒:“这是替嫡额娘给张大人送点吃的……”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就在那儿,送到侄儿就回,您先进去吧。”
嫡额娘?
这嫡额娘是说谁?
十七弟妹吗?
那也不能叫嫡额娘呀,过继出去就得叫额娘。哪里有什么嫡庶的差别。
他这会子脑子被震的嗡嗡嗡的,也没精神呵斥他说话不讲规矩。转身要走了才想起什么,开口就问了一句:“哪个张大人?”
“张廷玉张大人。”除了他还有哪个张大人能吃的上皇额娘做的吃食。弘瞻说着就摆着手走了,临走还不忘说了一句:“十六叔赶紧的,嫡额娘做了好吃的,您今儿有口福了。”
十六:“呵呵……”张廷玉消失在京城人的视线中有好些日子了。别人上门求见,他儿子总拦,说是人不在。可不在这老大人去哪了呀?对方含笑不语。
所有的人都以为说不在只是托词,可怎么也没想到人家跑这地方养老来了。
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没有了,十七弟妹是孀居之人,不可能跟一老大人住在这里还给人家送饭。所以,这嫡额娘是谁就有答案了。
两个人都没扶住这位老王爷,人家一屁股给坐地上了。
弘瞻在先去扶他十六叔还是先送饭的两选中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先送饭。他吩咐陈福,“看着点,扶好喽。”这会子的十六叔,是注意不到谁扶他谁不搭理他呢,。估计这会子胆都差点被吓破了。
张廷玉住的是篱笆院。人家是把好好的砖墙拆了,专门造的篱笆院。好好的砖瓦房顶上,非得抹上一层泥,铺上一层茅草!这许是文人最向往的状态。茅檐草舍,就是那么个意思。但其实里面人家舒服着呢,住宿的规格挺高的!老大人也不是一个人住的,人家有老仆,还带着两个孙儿,不知道有多惬意。弘瞻送吃食来的时候,只老大人在外面摇着摇椅晒太阳,见是他来了,老大人作势要起来,可他都到跟前了,也没见起来。弘瞻也不计较:“您躺着吧。这是皇额娘叫送来的,您趁热用些。”
老大人谢恩的那一套他没围观,还没十六叔吓破胆子的样子好玩呢。
弘瞻以为这么会子工夫了,十六叔怎么也该走到了吧。
不!人家在路上坐着缓呢,就没动地方。到了了还是弘瞻上前面给扶起来了,“十六叔,里面还等着呢……”这么说好像容易有歧义,想起皇阿玛和皇额娘待人的模样,他马上换了口吻,“都等着您吃饭呢。一会子菜凉了。”
这么说……够亲切吗?
嗯!是皇阿玛和皇额娘的味儿。
要不是弘瞻扶着他的手是温热的,十六当真以为自己离大限不远了。想想,没了二十年的老嫂子亲手做的饭,没了十五六年的四哥等着自己吃饭……他喉咙剧烈了滚动了几下,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没再请其他的叔王伯王一起吃吧?”
弘瞻一时间不明白这意思,伯王肯定是没有的,但是叔王还有一只呢。于是他就摇头,“不是只请您一个人……”还有十四叔,这个您知道呀!我就不多嘴了!
可这半拉子话把刚被扶起来的十六吓的又差点坐下去,这是啥意思呀?还有你伯王叔王……们呢?
干啥呀这是?兄弟齐聚一堂,演聊斋呢?
他声音几乎是颤抖着的,看弘瞻:“六儿啊!可别吓叔啊!叔胆小。”
没呀!吓您干什么呢?您一个人还不敢见皇阿玛了?再说了,“真不是您一个人。”
这孩子的眼神和语气如此真诚,真诚到十六几乎是生无可恋。脚下飘忽的如同踩在云端,怎么被扶进来的不知道啊。
进去之后先看到在院子里的……四嫂?
他不是很确定这个是四嫂呀!长的像是像,但这个四嫂有点年轻呀!
林雨桐理解这种状态,四爷比**了十七岁。而十六只比弘晖大两岁,跟莫雅琪是同一年同一月的,生日还比莫雅琪小十来天的样儿。
兄弟俩年龄差距这么大,小时候起还能见见他们四哥。四爷的模样吧,二十七八岁之后,应该都有印象。可对嫂子吧,一年也见不到几回,见了也是守礼的在一堆人中行礼。况且,原身二十七八三十岁左右的时候绝对没有林雨桐现在打扮的这么鲜嫩活泼。
因此,他真就愣住了,直到听到还有些印象的声音,“十六弟,里面去吧。你四哥等着呢。”
十六都忘了行礼了,恍恍惚惚的进了里面,然后眼睛一抬,看见他四哥了。再眼睛一转……心反而落下了。这个时候他心里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还好还好!只有老四和十四!没有别人!哈哈哈哈!没有别人。
除了这俩非见不可的,其他人他没有丝毫想再见的意思。他爱新觉罗允禄对天发誓,这绝对是真的不能再朕真的真话。
弘昼这孩子熊啊,拆他十六叔的台,开口就道:“十六叔,之前您还说想您的哥哥了呢?如今可算见到了……”兴奋吗?激动吗?惊喜吗?
十六嘴角扯了扯想笑来着,却在笑出来之前,及时收住了表情,给四爷露出哭脸,“四哥啊……我是真想您了!”
四爷:“……”年龄差距大的兄弟,除了十四这个讨厌鬼之外,别的在五六岁的时候这么哭还是可爱的,等到十五六岁还这么哭,这也勉强算是能接受,等到二十五六这么哭,那就得一脚踹过去,再骂一声‘瞧你那出息’。可等这个兄弟五十五六,再这么哭,请问这是个什么感受?
就是那种终于见到比看见十四的脸还叫人讨厌的脸了,仅次于看见老八的脸。
十六就这么咧着嘴哭,还真掉眼泪了,“四哥啊……”你可吓死臣弟了。
弘昼保证,他阿玛当年驾崩,他十六叔都没哭成这样过。
弘瞻比较好心,想说戏唱到这里就得了,要过去劝一声的,给十六叔一个梯子叫他顺着梯子下来算了,但是弘昼坏心眼的给拦了,还偷偷的瞪着弘瞻一眼:知道什么呀你就拦?这是皇阿玛‘驾崩’的时候十六叔欠下的眼泪,这欠下的总也要还的吧。
于是,把十六给搁在空里了。左等右等等不到过来劝一劝的,他的眼泪更汹涌了:“四哥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呢!你这都活过来了,可做个待弟弟们好的好四哥吧!您倒是说一句叫臣弟别哭了呀。
但是木有!没等来!他抬眼偷看,没看见他四哥正脸呢,他四哥扭身端茶去二楼。眼珠子一转,却被炕上的小孩给吸引了注意力,这一眼,他一下子就不哭了!
然后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因为太吃惊,还甚至还‘嗝’了一声,把这个哭嗝给打出来了。
不是他见识少,是这个世界有时候的变化实在是叫人猝不及防。他对这个孩子这张脸,要比对四嫂的脸记忆深刻。
他只比弘晖大两岁,当年还小的时候,年节时候侄儿们进宫了,都是他们这些年纪跟侄儿们相仿的叔叔照顾的。说是照顾,不就是带着在一个大殿里玩吗?那个时候在皇宫里,等闲也见不到几个生人,年节有侄儿进宫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能一起玩是一方面,关键是这些孩子不敢不听叔叔们的。这对于年纪还小的男孩子,是很叫人觉得满足的事。
以前在宫里不敢干的事,可以撺掇这些大侄子去干,反正大侄子们的阿玛都是大人了,不会被皇阿玛训斥。再者,皇阿玛也不会知道这种小事,因为宫里的奴才不敢告这些大侄子的阿玛们的状。于是,他们就特别欢迎大侄子,简直就是背锅上好的人选。
十六不可能忘了在他童年枯燥无味的皇宫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色彩之一的。
到了这个年纪了,再看到很久远的记忆里的那张脸,他忘了哭了,忘了他四哥了,直直的就走过去。
弘昼怕把永琅吓到了,赶紧道:“十六叔,那是永琅,过继给我大哥了。”
十六脚步一顿,再看一眼这孩子,回头看一眼自家四哥。当两人的脸放在一块再看的时候,他恍惚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画面:
年轻的四哥以一惯的债主表情将弘晖交到他手里,跟弘晖介绍:“这是你十六叔。要乖乖听你十六叔的话。不可调皮惹祸!”弘晖乖乖的应是,等他阿玛走了,回头怯怯的看着他。
那个时候,年轻的四哥就像是眼前这个四哥差不多一样的岁数。而弘晖也就是眼前这个弘晖大小……再后来,弘晖就没了。
十六生生的打了一个冷颤,朝前的脚步顿住了不算,还不由的朝后退了几步。
如果对自家四哥现在的情况可以理解成当年假死了,后来因为医术让容颜保持年轻,因为有弘昼两口子的例子,这个都算是有说服力。可这个永琅……又怎么解释。
突然当今多出来一个私生子,然后长的跟弘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偏过继给弘晖。
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永琅吗?
好吧!那就永琅吧。
一用脑子,之前那种因为猝不及防而来的恐惧就少了,他甚至把刚才的退缩伪装成因为激动太过而脚下踉跄,复又走上前去,“大侄……”剩下的话含混的谁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中间的那个字像是被他给吞了一样,只听他继续道:“今儿没带见面礼,赶明儿给你补上。”
四爷这才打岔:“十六过来坐吧!”然后看钱盛,“伺候你十六爷净面。”
等再坐过来的时候,十六的情绪就平稳了。叔侄坐一桌,林雨桐带着弘晖在炕桌上吃饭,由着他们自己在下面吃着饭说话。
可是该说啥呀?问又不能多问,总不能来一句:四哥,这些年你死哪去了?
不管怎么委婉,大致意思都是这样的总没错吧。
要是不问,那又能说啥呢?一肚子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干脆就不说了,直接开吃吧。今儿这菜色是不错啊!
弘昼没那么些的拘束,说了今儿的事,把剩下他们三个在大殿里怎么定下的这个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话音才落,十四和十六同时‘呵呵’了一声。
弘昼:“……”看来对十二叔带有‘偏见’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呀!
不过,既然连十四叔和十六叔一听都知道里面有猫腻,那就是自己没察觉错。可也不必更多的提醒皇阿玛了,不管有什么谋划,这都不可能逃得过皇阿玛的法眼呀。
他啥也不说了,就吃饭吧。
十四却没那么拘谨,想说什么是什么,“四哥,要是没您呢,十二还是十二。要是您在,就得防着十二不干人事。”
四爷给十四舀了一碗汤,“防着?然后呢?”
十四一愣,决定还是闭嘴吧。老四的段位一般人比不了:是啊!防着,叫人都知道防备十二,可这是防备十二吗?不是!十二早跟皇位上那位绑在一起了,防备十二就是防备那位。其结果就是必然就是叫皇位上那位生了疑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十二许是盼的就是这个。
十四啧啧有声,精彩了呀!他且得好好活着往下看呢。这碗大补汤一口干了!爽气!
十六眼观鼻鼻观心,还处于不知道怎么发表意见的状态。
就是弘瞻像个小白兔一样,警惕的看看这个,觉得这话大有深意,但是我没明白。然后一脸惊恐的看看那个,觉得这个的话也是话里有话,但是我还是没懂。
我好像除了吃也没啥懂的了,于是憨憨的来了一句:“皇额娘做的就是好吃,我都没吃过呢。”
众人:“……”
四爷给白兔儿子夹了一筷子菜,“那就吃吧。”
弘瞻抱着碗,也觉得自己愚蠢了。
四爷顺嘴问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里都干些什么?”
弘瞻抓着碗的手紧了紧,“儿子……也没做什么,读读书,写写字……偶尔跟堂兄弟们聚聚……”
林雨桐就看了弘瞻一眼,心里叹了一声。这孩子最后因为贪赃还被降了爵。
说实话,现在看弘瞻,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坏孩子。品行上来说,还算的上是温良。据说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藏书,也喜欢读书。可为何最后能贪赃呢?
要是手里有银子,谁愿意走那么一条路?堂堂亲王呢!
这里面有两个因素。其一,若是弘瞻没有过继,那他就是先帝的皇子,皇子开府,府邸是御赐的,一切修缮这是内务府的事情,不用他去经营。开府是要给安家银子的,十几万两不等。另外,还会御赐一些产业,像是皇庄之类的这是少不了的。有了这些打底,又有俸禄银子和下面人的孝敬,怎么说日子也是能过的。只要不是骄奢淫逸的吃金喝银,那日子比不上弘昼也差不太大。可这过继出去,他就是光杆,啥也没有。要用就得用果亲王府的。这就要说到其二了,按说过继的也是王府,一个王府做底子,日子也不能差。可是别忘了,十七的福晋可还年轻呢。嗣子来头大,将来不孝顺了她还能去宗人府告状呀?所以,保险期间,那是什么都抓在手里才能安心。于是,弘瞻能动用的,估计也就是他作为王爷的俸禄银子。因为是嗣母,弘瞻不敢说别的,否则就是不孝。而这个嗣母的娘家还非同一般,出身钮钴禄家。弘瞻的母亲只是小小的妃嫔,他过继出去礼法上距离皇家其实是远了一步的。看似直接得了一个亲王,但作为皇帝唯二的兄弟之一,一个亲王不也是早晚的事吗?所以说啊,这个圆明园阿哥,说是弘历对这个兄弟挺照顾的,可其实,真正的苦楚要么就是他没懂,要么就是懂了他没在意。
总之,这是个倒霉的孩子。除了经济上没那么宽裕之外,还缺人教导。
本来就是没爹不能见亲娘,虽说哥哥是皇帝吧,但弘历连他亲儿子都顾不上管,那么管这个弟弟也有限。等过继出去了,人家那边碍于身份又不大好管。说实话,长到现在还没长歪,都得说这孩子本性好。
林雨桐就接话道:“看书写字好啊,你的庄子离这里也就二里路,以后你就住庄子上,每日里过来,我这里还有事缺人跑腿。”
“皇额娘,儿子也不是很忙!”弘昼就接了句话,像是在争宠。
“你四哥正用你呢,少捣乱。就老六了,你一边玩去。”
弘瞻这才笑了,响亮的应是,“儿子明儿一早就来。”然后不确定的看他皇阿玛,就怕被反对。
四爷如何不知道桐桐的意思:如今弘瞻的年纪只比弘晖的年纪年长不到十岁,若说得用,这样的没经过雕琢的会比雕琢过的得用的多。
他就道:“叫人挨着张廷玉给你收拾个院子,想走就走,想住就住。平日子没事不防跟那位老大人多走动走动,于你没坏处。”
弘瞻这下是真高兴了,他宁肯住在庄子里,也不愿意回王府去。那里死气沉沉,到处冷冰冰的。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闷,可被叫去跟福晋吃饭吧,那个气氛吃了都不好消化。他一点也不喜欢。正欢喜着呢,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他又小心翼翼的问林雨桐,“嫡额娘,儿子能跟府里说是奉旨住出来的吗?”
“能!”林雨桐就道,“她要说三道四,就让她只管去内务府。进宫去告状也行,我等着呢。”
“嗳!”弘瞻欢欢喜喜的,一顿饭吃了五碗饭。
弘昼心说,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瞧这一状给告的,就差没明说他在那王府里受虐待了。这么一想,心里不由的啧啧:高明啊!
那边四爷却还交代十六,“弘瞻是被耽搁了,你有空就多提点他两句。”然后又说弘瞻,“跟你十六叔学学!你若是能从你十六叔身上学一半的本事,都能混的如鱼得水。”
十六:“……”我只当这是您夸我了呗。
不过说起来道也是:十六也是被过继出去的,可能是因着过继出去的时候年纪都大了,各方面性格也都成型了,所以过继出去之后跟庄亲王那一支关系处理的极好。当年老庄亲王过世,其实人家有近宗可以过继的,庄亲王是有弟弟的,人家弟弟还生了一串儿子,也就是说庄亲王的亲侄儿一大堆。过继这个事,当初也不是四爷提的,那是康熙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老庄亲王病了,康熙就去看看,结果微服到了府里才发现老王爷身边没人伺候。你说着老王爷没儿孙吧,那那些侄子呢?都不知道过来伺候吗?就这还想继承庄亲王的爵位,边去!
也不知道老爷子是真生气呢,还是故意借题发挥,想一点一点把这些王爵收到皇室近宗手里,反正等四爷登基了,那边上了折子,问这爵位该给谁呀?四爷顺水推舟,就给了十六。但是十六聪明呀,过继出去,不仅没跟庄亲王的侄儿们交恶,反而关系很好,对那边多有照佛,也因着这一点,叫他在宗室中很有名声。
这些跟人相处的手腕,就是弘瞻所缺少的。但凡有个靠谱的长辈教导,也不会是如今这样。之前倒是想管,可这孩子愣生生的躲了,估计是没适应吧。如今凑上来的,瞧着没啥大的坏毛病。身份足够高,跟现在的弘晖年纪差也合适,那就得好好培养培养。
十六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四哥是不放心小儿子,他满口的应承:“多大点事?回头叫我们家那口子去跟十七弟妹坐坐,多提点几句就明白了。”说着就看他那年轻的过分的四嫂,“……不知道改日带郭络罗氏过来请安,可行?”
林雨桐好悬忘了十六福晋姓啥了。要来就来吧,都这么着了,还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吗?只怕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暗地里传着,园子附近那个庄子里,住着两尊真神的事。
果然,才隔了两天,就有人递牌子。林雨桐再是想不到,递牌子的是乌拉那拉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63、故国神游(24)三合一
故国神游(24)
乌拉那拉家的消息, 林雨桐都没关注过。压根连打听都没打听过。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现在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家族里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跟皇家的关系慢慢的疏远之后,自然就没落了。
家族除了继承一等公爵位的五格, 其他人都不如何。星辉任副都统, 那是曾经, 现在人也没了,儿子也就是个笔帖式。富昌曾经也就一二等侍卫,到了儿子跟前, 三等侍卫做着混日子吧。五格现在还活着, 一等公, 散秩大臣,兼佐领。儿子们多少都有差事,不过估摸着也是看着孝敬宪皇后的面子, 做的都是闲差。什么参议呀,护校呀……拿着俸禄不怎么干活的那种。
想想也是!再怎么说也是嫡母的娘家,按照礼法那就是弘历的外家, 不可能一下子给剥成光杆。
从心里来说,林雨桐是不想见的。见什么呀, 见了该说什么呢?
乌拉那拉家的兄弟为了继承承恩公的爵位,私下也没少大打出手。一个个的乌眼鸡似的!因为原身这个皇后, 他们至今有还有爵位庇护就不错了,比多少人要好处不知道多少倍。这要是还想要更多,那就很有些过分了。
但是呢, 出于把外面似是而非的消息坐实的念头呢,林雨桐又觉得应该见见,这一见,这就跟开闸放水一样,哗啦啦的,瞧着吧,消息就会铺天盖地的蔓延出去。
她将牌子翻转的看了一遍,但还是选择先不见。她吩咐张保,“你出去见一下,告诉五格,好好当差,认真教养孙辈,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要。本本分分便好。”
张保愣了一下,马上低头下去办了。
对方来见,也就是想试探主子和娘娘还活着的事是真是假。但若毫不顾忌的见了,只怕皇宫里那位得要不高兴了。所以,主子娘娘不见。不见却叫转达了这么一番话……这话自己不能说是主子娘娘说的,便是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跟那边说话呢,他也敢怒不敢言。端看这位老大人怎么去想了。他若知道自己本不是张扬的人,也该明白这话是谁叫转达的。
五格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如何看不出来这是话里有话。
张保站那姿势,看着很不恭顺,但语气也还好。因而,这话是谁让说的,只一瞬他就明白了。明白了过来哪里会有怨怪,他心跳跟鼓锤似的,不知道有多欢喜。
强压下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他忙不迭的应承,临走还道,“请转告娘娘,奴才都记下了,一定照办,好好约束晚辈。”
乌拉那拉家能不能再起来,得看娘娘愿意不愿意说话了。
张保便再不说话,回去复命去了。
林雨桐知道了便点点头,不再提这事。弘晖却道,“额娘,如今不同以往。在乌拉那拉家看来,不管皇家谁拉拔他一下,他都得心存感恩卖力干活,因为他们跟谁都隔着一层。因此,反而不必有之前的许多顾忌。等以后吧,若是后辈里有年纪小的,可以接来念书,看两年再说。”
若是还行,就留在身边。若是能力不足,但跟着学点本事,干点实事还是能的,总不至于连个差事也混不上。
这倒也是。这事她不管,以后叫弘晖看着去管吧。
现在他顶着永琅的身份,也算是身份明白的很。伺候的人便小阿哥小阿哥的叫,他每日里早晨,还能跟着学堂里的孩子一起晨练。出去的也不多,倒是跟张家的孙子和十四的孙子很快熟悉起来了。
但接触最多的,还是永璜和弘曕。
永璜一天天的,其实是在处理学堂的杂物,没多少活干,平时住在对面的庄子里,一旬也就回府那么一两日就又过来了。弘曕跟张廷玉做了邻居,第二天就搬来了,好似把常用的都给带来了,那样子像是一辈子都不想回果亲王府。
对于关注着庄子一举一动的乾隆来说,哪个消息他也没放过。
五格去递牌子,还在半路上呢,他已经收到消息了。他没动,只等着那边的禀报。结果得到的消息是皇额娘没见娘家人,因着五格过去纠缠,张保这个大总管出面处理的时候言辞之间好像很是不客气,像是教训了对方几句一般。具体教训了什么,这个盯着的人也不得而知,只是禀报说,那神态算不多好。
乾隆握着笔的手就没停过,‘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等人出去了,这才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慢慢的眯上了眼睛。
人心浮动了呀!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哪怕是多出来一个皇子,大家的注意力也都没有被影响,还是被皇阿玛可能活着的事给牵住了。人走了那么多年了,依旧有这样的影响力,于他而言,可并非是好事。
得有件事牵着大家的鼻子才行,不能老被皇阿玛的事牵着!可能有什么事能把视线再牵回来呢?
于是,在跟几位大臣私下茶话的时候,他就‘不小心’感叹了几句,比如说他现在还是鳏夫,鸳鸯失伴云云,又抱怨说,后宫佳丽诸多,但无一能跟孝贤皇后比的。
这是什么意思?一边说自己没老婆,一边说自家的妾室没一个能充当妻子这一角色的。那皇帝的老婆从哪来呀?这不还得选吗?
于是,就有礼部大臣,马上上折子,说是后位空闲,该选新后了。
然后乾隆的态度很暧昧:他留中不发。
不表态,不批示,不下发,这就叫留中不发。
看似没有态度的态度,何尝不是一种态度?
之前不是没人提过继后的时候,但是哪次不是因为悼念先皇后而被撅回来了。咦?这次没有嗳!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只要说另外选后,那这可不止是选皇后那么简单了。因为没有宫中没有嫡皇子,这就存在无限的可能。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富察家,傅恒都差点压不住。
但乾隆来见林雨桐的时候,话却是这么说的,说是孝贤那么好的皇后,当年还是皇阿玛和皇额娘挑给他的。包括现在的皇贵妃乌拉那拉,都是皇阿玛当年给指的,都是极好的。继后的事无论如何还得请皇阿玛和皇额娘帮着看看。
好似请林雨桐相看才是这番话的重点,到林雨桐是谁?瞬间理解里这话里弘历带出来的另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当年他阿玛将乌拉那拉指给他做侧福晋,为什么不是福晋呢?那还是说明他阿玛有识人之明,因为乌拉那拉氏只配做侧福晋,距离做正室还存在一定的距离。
林雨桐:“……”你阿玛这个锅背的有点冤!当年富察氏属于内定的人选,压根就没走选秀的流程。而乌拉那拉氏没富察家那么强大的家族背景的好吗?人家也是那么多秀女中选出来的顶好的人选了。
就像是吴扎库氏,也很出挑。人家阿玛当时是副都统。都统是掌管一旗的军政、户籍、田亩等等。都统下有副都统二人,也都属于二三品的武官行列,手里攥着的是实权。副都统往上就是都统,直接管辖一旗的具体事务,所以,人家的闺女就能做皇子福晋,这对弘昼掌管一旗是有助力的。
但是乌拉那拉的父亲只是个佐领,佐领也是每一旗里设置的辅官,以前还能管辖个三百人,后来逐年缩减,手底下两百人都没有。
论起实职,连前朝人家那种百户都不如。要不是人家闺女确实各方面都出挑,又有个满人的大姓在,她连被指为侧福晋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在不同以往了对吧?她跟你过的时间都比在娘家的时间长,不懂的也慢慢学的懂了。更何况,她作为皇后有些显著的优点:第一,她年纪大。第二,这么多年没怀过孩子。
这足以叫你后宫安稳呀!大家都会觉得,这么大年纪的皇后了,生出嫡子的可能性小了。你不想想,你现在的皇子都排到第几个了?
第九!把夭折的去掉,你现在都有六个皇子了!
假如你真娶了个年轻的,这个年轻的你进宫就能给你添皇子的可能性不大。要是生不了,其他人该生还生。也就是在嫡皇子出生前,前面可能得有十个或是十几个哥哥。
我的天啊!虽说是嫡庶分明吧,但长幼还是要有的。虽说大清继位之君,几乎没有又嫡又长的,但是吧,皇帝上面的哥哥,得了好结果的不多。
康熙朝的裕亲王算一个,四爷的三哥也算是一个。但其他的,可真没啥好下场。看看你皇阿玛的大哥,惨吧。
还有弘历你自己,弘时最后怎么着了,你忘了?
钮钴禄氏很多事情不靠谱,但在坚持立乌拉那拉氏这事上,其实没错。
当然了,谁又能想到乌拉那拉三十多了,人家还能生,且是接二连三的生。这全不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啊!她最后被废,说是触怒了乾隆。说什么是为了乾隆跟烟花女子的二三风流事……乌拉那拉又不蠢!说到底,生下嫡皇子,她挡了太多人的路了。何况,她有了亲儿子,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怎么可能?
所以,只要她想不开的要生孩子,那她的结局就是注定的。跟她争不争,有没有心争都没啥关系。她的位置摆在那里,她儿子的位子摆在那里。
甚至于,挡了别人的路都是其次,他犯了乾隆的忌讳才是真的。
一个手攥着权利死不放手的人,不管是谁有威胁他,挑战他的这个潜在的威胁,他都会果断出手,这才是乾隆!
一个嫡子搅乱的是人心,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皇阿玛,难道搅乱的不是人心?
林雨桐应对的更谨慎起来了,弘历如今对这种人心乱的处置手段还算是温和,而不是更激烈的办法,如此,倒也……好!
她和四爷需要这点缓冲的时间。或者说,是弘晖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时候,跟眼前的这个人保持良好的关系,且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这就成为一个长远要做的事。
因此,这次,林雨桐没急着说话。她没有顺着乾隆往下说,也没有一惯的再去说他的决定就是对的,而是把脑子一瞬间想到的都给他摆在明面上,“……这些本也不该我跟你皇阿玛管,有些话说了难免讨人嫌。但你一再的问,我要不说,岂不是我这个皇额娘冷心冷情?今儿把话说的这么透,就是告诉你,选皇后,这些潜在的风险,你得去评估。你额娘许是在继后的人选上有一些私心,但是总体上的考量是没错的。如果说,这些你心里都有数了,那你可以选一个你觉得顺心的人。可还是那句话,找个顺心的何其艰难。选秀选出来的,最大也就十六。你说你跟这么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话说呢?你媳妇之所以难得,那是因为她是结发之妻。结发之情,只能予一人。你即便是天子,这事上也强求不来。我之前跟你皇阿玛一直在告诉你,‘妻者齐也’这句话,你觉得一个十几岁的还是孩子的姑娘,能跟你举案齐眉?”
乾隆的眉心微微舒展,眉头轻微的挑起,“皇额娘说的是!儿子举棋不定之处,就在于此。”
林雨桐微微点头,“所以啊,此事我跟你阿玛也是左想右想不得其法。这话我倒是想早对你说,可你皇阿玛说了,帝王嘛,谁没点自己的磨难?想那唐太宗,不也是中年丧妻。那长孙皇后,一代贤后典范,薨逝时也不才三十六岁?叫人如何不唏嘘?”
这是拿明君贤后类比他与孝贤,乾隆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真诚的伤感,“皇额娘跟朕说的都是别人不敢跟朕说的话。”便是额娘,也只一味的说乌拉那拉氏的好,这些不知道是没想到了,还是说不出来,总之没人提过。
林雨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帝王是天子,到人世间,承受最大的难,经历最大的苦。这有些决定,得你做。有些难,得你受。这是上天给你的考验。”
来的时候,乾隆是心里起了疙瘩才来的。走的时候,那点疙瘩被瞬间抚平了。
从院子里出去,刚好看到皇阿玛朝后边来。
远远的,还能听见皇阿玛跟陈福说话,“……不要玻璃器皿,除了好看一点用处也没有。”
陈福不解其意,“您要多大的,奴才这就去想办法。”
弘历马上迎过去,“皇……”
没叫完,四爷就瞪了一眼过去,弘历马上改口,出了院门在外面,得叫金先生。
他叫了一声‘金先生’,然后才问道:“您要用玻璃?”这边的窗户包括很多的器皿,不都是玻璃的?
四爷‘嗯’了一声,问说:“玻璃制造处还在?”
在!大清一直有玻璃制造出,从康熙朝的时候就有。康熙朝多是做一些小玩意,像是鼻烟壶这样的小玩意,属于皇家的珍玩品。到了雍正时期,在圆明园也设立也玻璃制造出,出的玻璃就能好点,颜色也多,做的物件也多。产量也提升,很多官员身上的配饰都用玻璃来替代珠宝。
乾隆就道:“因着圆明园扩建,需要玻璃量大,玻璃制造厂还扩张了些。您想要什么,吩咐下去叫下面的人做便是了。”
四爷指了指园子的边上,“从那个地方掏个拱门,打算在那一片建个一辆亩大的暖棚,你皇额娘要种菜。”
乾隆:“……”从来没主动提要求的,结果提了这么个要求。他哭笑不得,“回头就打发人来。”
“不用人来,周围的乡民就很好。只叫人把玻璃送来便是。不要多,够用就行。暖棚大了还得我去收拾,一亩到两亩,一半花一半菜,刚刚好。”
哦!好的!
不得他应答,他皇阿玛就进去了,只跟他摆了摆手。
在外面还能听见皇阿玛和皇额娘说话。
皇额娘说:“不要弄暖棚,给弘历添麻烦干什么?就给东厢里做两个木头支架,种点青菜韭菜的就行了。弄什么暖棚?”
“搁在屋里是种韭菜?你是捂韭黄呢!”皇阿玛小小的怼了一句,就问说,“孩子呢?还在木工房里钻着呢?”
然后再说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乾隆这才发现,这来来回回的,他还是没有见过永琅的面。可每次过来都有事,一来就把这顶顶不重要的事给忘了。
回去别的事都没干,只打发人赶紧给庄子上送玻璃去。结果被告知,这种玻璃不用,只送些原材料和需用的器械过去便行。
四爷本来就知道用不成的,基本都是小尺寸的。宫里大块的玻璃围屏,那都是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从广州往过运。那边有洋人的商船,是贸易来的珍品。
如今这玻璃真是属于奢侈品的。像是红楼里,扯到了三个有关玻璃的故事。一个是贾蓉借王熙凤的玻璃炕屏。偌大的贾家没有这玩意!一个是玻璃绣灯,贾宝玉那样儿的主儿,竟是怕跌一跤将那东西给摔了。黛玉反问了一句,‘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可见其价值。再一个是刘姥姥游大观园,她看见的玻璃镜子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镜子嵌在中间’,空隙里镶嵌镜子,那可见,大块的玻璃是真罕见的。
四爷如今要,当下肯定拿不出来。非要,当然也可以,从南边运呗。可从南边运来,冬都过了,想要暖棚,要等明年吗?
乾隆听说要材料,也没在意。都能做木工了,还有什么是自家皇阿玛没兴趣的。想玩就去玩吧。这边却下旨给内务府,叫他们抓紧采办大块的玻璃回来。
他甚至派了玻璃匠人,怕伤到他皇阿玛。当然了,派去的人每天都会汇报,今儿干啥了。
然后他发现,他阿玛真的就是在造玻璃。对工艺的改造说的一套一套,匠人都说这位金先生是高人。
乾隆心说,自家皇阿玛要玻璃是假,想要改变一些东西许是真的。
但这……就算要改变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也不牵扯什么大事,那就随他去吧。
他很快被别的事情给吸引了注意力。后宫这些妃嫔们,跟娘家的联系突然就频繁起来。便是皇额娘,也召见了好几个娘家同族的后辈,为什么的?不还是在谋划皇后之位吗?
钮钴禄太后是真很焦虑,见了几个后辈闺秀,说实在的,没一个瞧的上的。这要是给孙辈相看媳妇,倒也觉得还能看。可要是给自家儿子……哪里合适?
她真诚的跟儿子说:“你额娘也不爱管你后宫的事。手心手背的都是肉,偏着谁都不好。可做事哪有刚好不偏颇不失误的?弄个小皇后来,后宫压服的住吗?不还得我看着。那个乌拉那拉氏再不合心意,她做皇贵妃统摄六宫,没功劳但也没出大的纰漏。你要的不是妻子,你需要的还得是皇后。谁家十六岁的姑娘一上来,就能做好这些的。何况前面一水都是资历深,有皇子的妃嫔。连皇贵妃都有……皇后怎么做?后宫前朝从来分不轻,皇帝啊,人心浮动了呀!”
乾隆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此时,他想起皇额娘的话,李世民也是中年丧妻……可李世民之后再没册立皇后。
所以,自己不是非要一个皇后不可的。
因此,他也这么跟太后说,“……人心浮动了,也未尝不是好事。正好看看,都是谁的心开始浮了。至于继后……不要也罢。”
“那可不行!”钮钴禄氏在这事上反倒是很执着,“皇后一日不立,下面的人心就浮动一日。这是国事,但也是家事。做母亲的,希望自己的儿子夫妇和顺,有错吗?”
这个话题到此就该打住了。乾隆不再提。但是他不提,钮钴禄氏有她的法子,人家开始召见命妇,以前请见的,五次里见不了一次。这回了,谁请见她都见。每次见人还都得把乌拉那拉氏带到身边,口口声声,“本宫这儿媳妇是好的。后宫那么些个,本宫就瞅着跟她投脾气。”
别人不知道他们母子没说好呀。只以为皇上不好说的话叫太后暗示呢。连乌拉那拉氏都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她投桃报李,把一直住在她宫里的佟氏洗涮干净,贤惠的将人给推出去了。先是请了皇帝过去说是有话说,然后叫佟氏在一边伺候,然后顺利的就把人留下,塞到偏殿佟氏那边去了,却说:“永琅是个什么情况,佟贵人只怕也记挂。万岁爷垂怜,跟她说说……”
佟氏的出身别人不知道,可乾隆知道。她没有大家闺秀的羞涩,床第间颇为大胆。虽说是姑娘的身子,但有些事她见的多了。在庵堂里住着,还见过尼姑偷汉子,什么不知道。因此,她属于宫里的女子都没有的那种大胆的类型。
乾隆没有留宿后宫的习惯,完事了还是要走的。结果走出门抬头看天迟疑了那么几息的时间,就听见里面的佟氏主动跟伺候的嬷嬷要避子汤。
他没言语,直接抬脚就走了。
这事倒是叫一直在屋里抄写佛经的乌拉那拉氏皱眉,叫了佟氏过来,“你害本宫?”
佟氏跪下就磕头,“娘娘,您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怎么会害娘娘?奴婢不仅没害娘娘,还在帮娘娘……”
乌拉那拉放下手中的笔,“帮本宫?这话倒是稀罕!”
佟氏低垂着头,“奴婢没别的见识,只在乡野间见的事多了些。江南有一户人家,家财万贯。那家夫人跟老爷感情极好,只是……夫人身体不好,难产生下为小姐,夫人却没撑过去。老爷爱重嫡妻留下的嫡女,怕孩子受委屈,不肯续弦,只纳妾传宗接代。后那小姐渐渐长大,到了年纪便出嫁了。家里的老夫人这才又旧事重提,说老爷续弦之事。父母之命,如何违背?可老爷又忧心,新夫人如何待旧人?如何待庶子?若是……”说到这里,她就面色犹豫,好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乌拉那拉倒是听出了一点意思,她面沉如水,低声道:“继续说!”
佟氏的额头贴着地面,不敢抬头,这才继续道:“若是新夫人生下嫡子,庶兄们年长,嫡子却年幼,他又年纪不再轻,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岁。万一……那岂不是要兄弟阋墙?于是,这老爷将家中一多年无子的良妾扶正……继室夫人若想老来有靠,自会对庶子多关照。那庶子们也再无争端,彼此将来得到的一般无二,家宅倒也太平。”
这话说完,乌拉那拉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地方。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一般,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
好半晌,好似手脚才能动了。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抬手将桌上的茶盏给拂下去。那破碎的茶碗划到佟氏的手上,鲜血淋漓。但佟氏像是毫无所觉,不住的磕头,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
屋里的奴才跪了一地,却悄无声息,只乌拉那拉氏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宫殿里。
良久,她转过身去,两行泪悄然滑落。她用颤抖的手扶住炕桌,冷声道:“滚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
佟氏起身,退了出去。在外面了,还能听见里面那位娘娘吩咐下面的人,“今晚听到了什么,都给本宫把嘴闭上。但凡有半个字露出去,拔了你们的舌头。”
佟氏生生的打了个冷颤,有些后怕了:这宫里就没有善茬!
这一夜,对乌拉那拉来说,格外漫长冰冷。她以为太后是因为自己侍奉的好,所以偏着自己。她以为皇上没有着急否决,太后话里的意思是已经下了决心……她以为是她的好终于被皇上发现了。如今佟氏却告诉自己——不是!
之所以她是第一人选,那么多的原因里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是多年无子出身良好的老妾!
选择她……那是因为皇上要顾忌要保护更多的人,而不是因为她配做皇后能做皇后。
何等讽刺!
可该死的,她竟然觉得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此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做这个皇后,该不该去做这个皇后。但是她还是选择了往前迈一步。
太后好似特别害怕皇上去庄子上,因此,她随时准备了很多活动,只等皇上稍微有空,就过去请人,然后大家一起或是听戏,或是听曲。
这一日,下面进贡了个杂耍班子,也没甚新奇之处,但太后赏脸,又下帖子请人,哪里能不去。皇子皇女坐了两排,乌拉那拉氏跟皇帝坐在太后的两边,全程,乌拉那拉都特别照顾四公主。
四公主今年才五岁,正是可爱的时候。她的母妃是苏氏,位份也高。夺过来养是不可能的。她就是要表个态而已。
这个孩子,此时就是最好的工具。
太后看了乌拉那拉一眼,就笑道:“喜欢小公主,就自己生一个。”
乌拉那拉手藏在袖子里都攥紧了,脸上却有些羞意,“臣妾都多大年纪了?还生什么呀?要是万岁爷恩准,以后接了哪个宗室家的格格来,能放在妾膝下养着,不至于叫膝下空虚,就是臣妾的福气了。”
乾隆不由的多看了乌拉那拉两眼。
钮钴禄太后拍了拍乌拉那拉,“你能想的开,就是再好没有的事了。”说着,就颇有深意的看了儿子一眼。
这些事,林雨桐是不知道的。她最近也是被拜访的人吵的够呛,先是吴扎库氏,几乎是天天来。她住到王府的庄子上来了,就是走着溜达也能过来,于是就见天的往这边跑。主要是躲事的。皇后之位虚悬,多少人家着急呢?别说吴扎库家了,就是跟吴扎库氏有点瓜葛的,都带着她家的姑娘拜访,为的就是给太后引荐。还有耿家,联姻一代一代的,牵扯的多了。
这边还没走呢,十六福晋又来了。本来妯娌之间也不是多熟悉,再加上这种情况,郭络罗氏倒是没那么大大咧咧的,像是吴扎库氏似的不拿自家当外人。到哪话里话外的,还有诸多的打探在里面。
而原身的娘家,已经连着递了几次牌子要见了。
在林雨桐都觉得要受不了的时候,圣旨下来了。什么也没改变,还是册封了皇贵妃乌拉那拉氏为继后。
当然了,在这事上,乾隆表现出的是对太后的退让,反正一切都是太后您的意思,儿子是孝子,这次听您的话。
因此,册立乌拉那拉是皇后,是太后下的懿旨。懿旨中说的非常清楚:
“皇后母仪天下。犹天地之相成。日月之继照。皇帝春秋鼎盛,内治需人。娴贵妃那拉氏、系皇考向日所赐侧室妃。人亦端庄惠下。应效法圣祖成规。即以娴贵妃那拉氏继体坤宁。予心乃慰。即皇帝心有不忍。亦应于皇帝四十岁大庆之先。时已过二十七月之期矣。举行吉礼。佳儿佳妇。行礼慈宁。始惬予怀也。钦此。”
乾隆还给这旨意回应了,是这么说的:
“朕以二十余年伉俪之情,恩深谊挚。遽行册立,于心实所不忍。即过二十七月。于心犹以为速”。这是说因与前妻感情深厚,觉得皇后刚去世不久,尚在大丧期间就想着册立新后,“心有不忍”,即便是过了二十七月可仍然觉得太快。
就选在这么个册立新后的时候,人家特地向前妻告知此事,还颇为认真的解释了一番:人家说他跟先皇后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这一直就是他的夙愿。因着对先后的感情,续弦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呢?可是没有办法呀!总得有人孝顺太后,下率九位吧!皇后这个位置啊,这是一个要缺,不容虚置。
这话说出来乌拉那拉氏是个啥感觉呢?这个皇后之位做的高兴的起来不?
林雨桐撇嘴,好像这二十七个月里,你就孤家寡人的过了?还不是美人一个一个添!
在圣旨下了的当天,乾隆就带着乌拉那拉氏过来了,带来拜见林雨桐。
四爷就没见,在学堂对面那个庄子里新设的玻璃作坊呢,乾隆溜溜达达的过去瞧去了。只留下乌拉那拉面对林雨桐,只剩下尴尬。
她看起来还不如林雨桐年轻。
林雨桐笑了笑,指了指边上,“坐吧。”以前也应该见过才是。
新上任的皇后就坐过去了,身上的喜意几乎是没有,很是沉稳内敛。
林雨桐看她,直言不讳,“有句俗话,叫做后娘难当。面对皇子皇女,你不是后娘,但之前有原配比着,过的不会轻松。”
这般直接的说出来,皇后的鼻子就一酸,“皇额娘说的是。儿媳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还是要喜的。”林雨桐就道,“至少是妻,至少在百年后,同穴的人里有你。至少你现在在宫里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皇后勉强的笑了笑,这话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64、故国神游(25)三合一
故国神游(25)
“皇额娘……”皇后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碍, 这才张口叫出了这个称呼。眼前的母后皇太后真的太年轻了。
林雨桐倒是没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 抬头疑惑得看她,示意她有话就只管说。
皇后看向林雨桐,“皇额娘, 不瞒您说, 等真的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儿臣……突然不知道这个皇后该怎么做了?”她起身,缓缓的跪下去,“请皇额娘教我。”
林雨桐一把将人给扶住了, “第一, 你得学会一条, 别轻易下跪。你不用怕对我礼仪不周,你是大清国的皇后,皇后立起来只要大的品性上没问题, 只要不干蠢事,连皇帝都不能轻易将你如何,不要如此的战战兢兢。”
皇后被扶起来坐在边上, 眼里带着几分祈求,“儿臣以为, 皇后如何做,得看换上对皇后的爱重有几分, 信重有几分?”
这话也不能算是错的。就像是四爷,对自己大撒把,那自己的自由度就很高。反之, 你做什么都可能引起对方的不满,如何能不战战兢兢?
林雨桐叹了一声,“如何做一个皇后,这个没有成例。对于你来说,你首先想的不应该是如何去做一个好皇后,而是你得先保证你永远是皇后。这个位子坐稳才是顶顶重要的。这一点,我帮不了你。不过,你回去可以翻翻史书,看看之前那么多皇后都是怎么做的。不要过高的看待皇后这个身份,但也不用太低估了它。不管是成了贤后的皇后还是被废的皇后,多看看……成有它相似的理由,废也有其相似的地方。等你把这些都看懂看透了,皇后怎么做,你自然就明白了。”
这话已是指点!皇后的心思被林雨桐的这句话带走了心神:你得先保证你永远是皇后。
这话如何能不叫人害怕!这代表的意思,岂不是连这位母后皇太后也不看好自己?
林雨桐见她神色黯然,便也肯定她几句:“你之前说的,也有道理。人皆偏私,皇帝的心向着你,你错的也是对的。反之,若是心不向着你,你对的也是错的。这个度怎么去调停,得你慢慢的自己摸索着……”
皇后这才恍惚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谢皇额娘提点。”
除了这句干巴巴的话之外,突然不知道还能说啥。
林雨桐张了张嘴,还是算了,暂时啥也别说了,交浅不能言深。她起身往厨房去,“要跟我来看看吗?”
总也不能枯坐着呀?
皇后就跟去了,伺候的人都留在院子外面。
厨房不大,就在小院里。大锅灶小炉子,应有尽有。她站在你厨房里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林雨桐给她指了个差事,炉子上炖着汤,“边上有凳子,你坐那看着汤,别叫溢出来。”
那玩意慢火炖了半天了,也没溢出来。
皇后觉得母后皇太后很亲和,如此也缓解了她的尴尬。
林雨桐忙着做饭,今儿有两人来,必然是要留下吃饭的。冷热荤素,搭配八个菜外加一个汤就足够了。
皇后就看着林雨桐是真的不借他人之后的择菜洗菜炒菜,腰上围着围裙,袖子微微卷起,手脚麻利,显然一直是亲自动手的。她做的很熟练。
只闻着那飘出来的香味,就知道手艺很好。比御厨丝毫也不差。
她讷讷的道:“皇额娘,儿媳不会做。”
林雨桐就笑,“会不会做有什么关系?不用逼自己学些不擅长的东西,你是什么样儿的,就是什么样的,不用为谁刻意的去做什么,把你擅长的做好了,做到极致了,那便是好的。”
皇后便不由的去想,我到底擅长什么呢?
想完了又不由的苦笑,其实也没什么擅长的。抄佛经?写的一笔还算看的过的字这算不算?不算吧!宫里的才女不是没有。更何况,朝中有的是书法名家,皇上看不上一个小女子的书作。刺绣?宫里哪个女人一点针线活也不会干的?做的再好,好的过精挑细选的绣娘不?
她两手的手指不由的搅在了一起,越发的觉得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虚了。
饭菜上了桌,四爷带着弘历也回来了。
林雨桐没见弘晖,才要问,四爷就道:“跟弘曕在作坊,弘昼也过来了。饭菜叫人送过去。”
行啊!肯定永璜也在,又多带了一人份的。
乌拉那拉浑身紧绷的跟四爷行礼,四爷随意的叫起,就转身去一边洗手了。一边忙着一边跟弘历说话,“眼看成品就能出来了,工艺改进,成本大大降低了。这东西,慢慢的推。”
弘历就道:“儿子想,归到内务府……”
“那何年何月,大清国家家户户的窗户上才能换上玻璃?”四爷看他,“我也不要这银子。你这么办,找商户来竞标,第一批选二十家或是三十家。三五年之内,这东西肯定还是贵的。有家资的人先用。三五年之后,再用低一点的价格再往出放一批……”
乾隆一想,也行啊!民间大富之家的财富瞬间收拢到一处。这是好事呀!
四爷跟他道,“银子八成归入国库,剩下两成你得留出来。这东西的工艺还得改进,如今这是易碎品,紧跟着,就要往耐用上靠。”
可耐用了,买过一次就不会再坏,这以后玻璃的利润不是会更低了?反倒是不划算。
四爷就看了他一眼,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就道,“东西不一样,价值不一样,用的地方就不一样。若真有坚固的刀枪都不怕的玻璃,你自然就想到了这东西的其他用处了。”
这话倒也是!真要是有这样的玻璃,那至少御辇得换上。
便是做生意,人家要两成都是占人家的便宜。何况此人是皇阿玛,他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乾隆就道:“这银子儿子不动,您要用直接开条子叫人取也行。”
四爷才不跟他废话,他现在确实是不缺银子。但银子不说给他,他那小心眼又不知道要朝哪边走了。懒得再废话了,“吃饭。”
四个人分两桌上,四爷带着弘历在大桌上,林雨桐和乌拉那拉在炕桌上。
乌拉那拉很紧张,过去要布菜。四爷摆手,“吃你的去吧。”说着从乾隆要碗,乾隆赶紧自己起来盛饭,先给他阿玛盛饭,然后才自己盛。
四爷这才满意了,但却并没当着这个皇后的面说他什么。
要是不说其他的,只单说一个人的表象吧,乾隆的嘴不知道有多甜。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会子坐在那里吃饭,每样菜都被不动声色的用不同的言辞夸奖了一遍。
因着时间短,又只是招待他。现做的菜就没几样,八样菜里,有四样是半成品。像脆嫩的海带苗,这是弘昼叫人弄来的,早送来的,她提前腌制好,如今放点蒜末辣椒,热油一泼就是一道菜。还有些是早前泥塘里的泥鳅,弄干净了做成酱干的。如今只要上锅透了,出来自然酱香四溢。
他一边夸还一边跟林雨桐讨要酱菜,“前两回来,吃的那个小菜尤其入味。皇额娘要是还有,赏儿子些,早晚配粥吃,最是适口。”
真爱吃还假爱吃的,谁也不知道,也是表达亲近的一个方式。
“那就是酸泡萝卜,你要爱吃,给你带一坛子回去。”说着又说四爷,“之前叫你多种点萝卜,你还不乐意。看看,总有人爱吃的吧。”
四爷对萝卜深恶痛绝,“他爱吃都给他!”
“那可不成,萝卜干要晒好了,回头蒸包子吃。”
乾隆瞧的挺乐呵,觉得看他皇阿玛吃瘪他能就着多下两碗饭。
皇后乌拉那拉坐在那里却胆颤心惊。在宫里吃饭,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像是现在这样,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母后皇太后跟先帝说话的语气……怎么这样呢?就是自己的额娘也不敢跟阿玛这么说话。
倒是看万岁爷的样子,却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
林雨桐将那碟酱香的泥鳅推过去,“尝尝这个,挺有嚼劲。”这皇后也难为,刚才明明是多夹了两筷子这个菜,还是连着夹的,可见是真喜欢。但一过三筷子就不吃了,筷子只往泡笋里夹。
泡笋跟泡萝卜都是一个口味的,酸辣脆爽,确实开胃。乾隆很喜欢,他也不避讳这一点。但是连吃的也不能有自己喜欢的,只管跟对方往一块靠,这就有点自虐了。你说你当个皇后,要是不能叫自己享受最好的,连这个最基本的你都不能达到,那你这皇后做的也忒没劲了。
她就主动将菜推过去,吃你爱吃的吧。喜欢吃给你拿两坛子也行。宫里没人吃泥鳅,但是在外面想买到泥鳅是轻而易举的事,并不稀罕,也不贵。
皇后笑了笑,还是夹了一筷子泡笋,“儿媳倒是吃着这个味道更清爽。少不得讨嫌也要一坛子。”
笋这玩意,以现在的运输条件运来可不容易。还都是弘昼孝顺进来的。弘晖也爱吃,真没多余的给她。
林雨桐却点头,“泡着的莴笋还有,给你带些。这个笋你少吃为上。你肝不好,不可多吃。”
皇后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太医也说她的肝不好,但这一眼就看出来,着实有些惊讶。她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希翼,着实也是想跟眼前的人打好关系。便试着拉近距离,“儿媳瞧这里着实简陋,皇额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嬷嬷递进宫里……”
林雨桐:“……”这里哪里简陋了?说真的,论起舒服程度,可比宫里舒服多了。就跟谁没在宫里住过一样。她只笑笑,点头说了句好。
乾隆看了皇后一眼,深觉她不会说话。皇额娘住的简陋?那你的意思住哪里不简陋呢?住在圆明园?或者干脆咱们搬回宝亲王府,把皇宫给皇阿玛和皇额娘住好不好?便是没这一层意思,那也是在指责朕没给安排好呗。住这里不是朕安排的,是皇阿玛自己选的,这跟朕孝顺不孝顺真没关系。再者说了,需要什么找你?那之前朕没关照到,岂不是叫嫡母受委屈了?
一样的话怎么说出来就那么不动听呢?
乌拉那拉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被皇上甩了一个冷眼过来。细细想想,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呀。女人家需要的东西跟男人家需要的东西本来就不一样,嫡母需要什么,难道要跟庶出的儿子要?当然还是女人家之间好说话嘛。这话错了吗?
来的时候好好的,走的时候两人别别扭扭的。弘历的眼睛都不带扫一眼乌拉那拉的。
可林雨桐是真没啥时间管了,她和四爷这几天都挺忙的。
四爷那边的玻璃终于出来了,叫了人,在院子边上盖了玻璃暖房。刚开始做,工艺上算不得多好。但是只做暖房的话,却足够用了。在暖棚的设计上,玻璃顶上还加盖了一层,不会全盖住,行程一个斜坡的角度。能每天保证一定的阳光照射,在有大雨大雪的时候又不会直接压在玻璃棚顶上。
哪怕是加盖了一层,却也不会很高。为了保暖,用的是坑棚。从地平往下挖了一米五左右的坑,如此能有教好的保温效果。墙体上再加上火洞,天冷的话里面随时可加温。
四爷要干点啥,那用人根本就不由愁,只说啥时候要,人海战术也得干出来的。
林雨桐呢,早前就泡了西红柿籽,这东西现在能种了。
说起这个西红柿,现在都叫它藩柿子。这东西早有,但一直没人吃它。
最早懵懂的来到大清的时候,整日里就怕露馅,这些东西她哪里想的起来。等到跟四爷回来的时候,忙这忙那的忙了一辈子,吃的也都不差,还真没想过一定得吃口啥。倒把这个小小的东西给忽略了。后来,她甚至想,宫里不吃,保不齐民间有人持呢?
于是,她还真想过查一查资料,结果在《绿野仙踪》中看到这么一句话:不想他是个西番柿子,中看不中吃的歪货物。
这个《绿野仙踪》是清朝李百川所著的,大概成书于乾隆二十九年前后。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这本书。但由此也可见,大家对这个西藩柿子的普遍认知就是‘中看不中吃’,但当做观赏种植却不稀罕。四爷是个比较严谨的人,对这玩意他早前也没在意过,见林雨桐认为西红柿是清朝从国外引进的,他就摇头,叫林雨桐去看一本叫《植品》的书。他说那是第一个记载西红柿的文献,是明朝赵函所著。他在书中提到,番茄是西洋传教士在稍早的万历年间,和向日葵一起带到中国来的。后来他又拿了王象晋的《群芳谱》,“这两本书是一个朝代的,成书相差也就三两年。可以相互佐证。”
然后林雨桐就觉得吧,可算是追朔到根上了。后来在1983年,在成都北郊凤凰山发掘的西汉古墓里,出土有陶器、漆器、藤笥、竹笥近60件,并有稻粒、果品、兽骨等食物遗存发现。同时,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植物种子。经过培育发现,这些种子属于西红柿,也就是番茄!
这一类的新闻谁看过都是扫一眼就过的,林雨桐跟四爷当时是一块看的新闻。然后她还傻乎乎的没有意识,四爷就先问她一句,“如果汉代就开始栽培西红柿,那这西红柿是作为观赏植物呢?还是食用的水果蔬菜?汉代的西红柿种子是国外传进来的,还是我国本土的?后来它是本来就有,只是存量少……还是绝种了,直到大明才引进回来的?”
林雨桐:“……”我哪里知道?你不问我都当过耳风了好吗?
然后四爷当真为这个翻了很多典籍,但是无奈:这玩意还就真成了一庄悬案。
林雨桐现在打算种这东西。之前搬来的时候也都想着种呢,可那时候是能找到什么种子就种什么种子。林雨桐存着的种子不敢随意的拿出来。后世的种子都是经过改良后的。这玩意不可随便的往地里撒,还是土生土长,一点一点想着改变的好。
如今手里的种子,是叫人特地找来的。
现在这个时期,正处于高产农作物推广的一个节点。两人对种地越是表现的执着,越是会有人去重视。因此,四爷还打算在暖棚里种玉米,开春就能吃到玉米棒子。
包括红薯,现今也只在很小的范围内种植。这个是有考据的,清陈世元《金薯传习录》中援引《采录闽侯合志》中有记载,甘薯先在闽南,后传种于鄞州、胶州、青州、豫州各地,渐次在浙江各地传播,而那时是乾隆二十年前后。
林雨桐跟周围的农妇闲聊的时候也询问过,百姓有些听说过,有些压根没听说过。但是皇家还是吃过的。下面的人当成稀罕物晋上来的。
今年入秋,就叫陈福采买了好些,明年就得种上。
反正,首先能想到的就是解决温饱问题。别管吃的好还是吃的孬,百姓不饿肚子,便是路上的乞丐,只要愿意,去哪个荒山里开两亩荒地,种两亩番薯,也不至于饿死。
晚上没人了,四爷跟弘晖就盘腿坐在炕上,父子俩说话。四爷并不会全盘的将后世灌输给弘晖,就是探讨。
比如从父母在种地这件事上的执着,叫他在土地这件事上思索的更多。这天晚上,他跟四爷提出了一个概念——温饱田。
他的理念是,若想吃饱饭,每个人都得有一份温饱田。比如按照番薯的亩产,没人要是有贫瘠的土地两亩,差不多就不至于饿死了。这个田地是不允许买卖的,种的作物也该受到当地官府的监督。若本人除了温饱田,没有别的田产,那么你必须保证种的就是粗粮,这地里的产出能保证你饿不死。而你本人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若是你除了温饱田之外,还有别的田地,那经过一定的程度,可自由的选择你想要种植的东西。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就牢牢的将人绑在了土地上。
四爷反问了一句。
弘晖就道:“若是出外谋生,这田地当交还官府,另外从官府领取凭证。用此凭证,可到谋生所在地用凭证另一片空置出来的温饱田。但像是大州府京城这样的地方,外地谋生的人多,田地必然不足。若没有空置的温饱田,就需要用当地衙门给的凭证在年底去谋生所在地的官府领取补偿粮。而这部分的粮食,不能从税粮里扣。开源才是根本。”他说着,手指就在关外划拉,“您之前说,这里是种粮的好地方。那就得想法子移民。”
这个想法吧,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甚至在以后人口激增之后,需要大幅度的改革,但制度没有一成不变的。哪怕是在以后的几十年内有成效的,那都值得去试一试的。
弘晖紧跟着又提了一条,“不过这个难就难在,人人有田了,那士绅的田谁来种?”而奴婢又该不该有自己的温饱田呢?
说起来简单的一个想法,但是细究就发现,有些东西可能是动摇根本的东西。
因此,他又提了一个想法,“各地应该整合闲置土地和可开垦荒地。无地者可根据需求,廉价的租种这部分土地,先种地后收租,收取所种作物收成的一成……这部分人来去可自由,种地可保证温饱,不种地便没有土地束缚。每到一地,都可以争取从当地租种公家田……便是有田地的庄户人家,在有富裕劳动力的情况下,也可租种。”同样,会造成有地的富户无人可用。
他就想到他阿玛之前说的‘以器械代替劳力’的话。
而在做这一切之前,有个很重要的东西,那便是——吏治。
若吏治不能清明,这些举措,只会给对方更大的空子,不知道要养多少大贪巨贪。
父子俩在那说,说着就写,完了又删又改,然后第二天不知道又想到哪里的,许是彻底又给推翻了,那些写的不成样子的纸张又给扔进火盆里付之一炬,然后又重新来过。
冬天就在他们爷俩的讨论声中来到了。
雪迟迟没有到,倒是放在厨房的水瓮早早的就接了冰了。这一结冰,就真的很冷了。天一冷,住到学堂里的孩子反而更多了。周围好些孩子以前下学了还帮着家里干点活,现在农闲了,在家里还得费柴火。饶是烧炕,可家里也比学堂冷的多。学堂别说住宿的地方大铺炕屋里又多暖和,还专门有澡池子能洗漱。便是只在学舍里,夜里躺在桌子椅子上睡觉,也是不冷的。
学堂里热闹了,晚上四爷和弘晖偶尔也去学舍里,跟那些孩子大通铺上一坐,三山五岳的侃呢。
四爷讲什么?当闲话一样的串历史,像是民族融合的进程等等。很多的人物和故事穿插在里面,很有些妙趣横生。孩子们没啥乐趣,外面又冷的很,在一起听故事成了最好的一个娱乐。都挺爱听的。
周围有些乡人,晚上爱游荡的,都跑过来蹭着听。只晚上这边不留外人住罢了。但那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大部分呢,就是听个热闹,听个稀奇。可带脑子的就听出门道了。张廷玉的孙子回去一学,张廷玉就明白了,先帝爷这是在缓解满汉矛盾。满汉界限得模糊,一统大民族才是大势所趋。这于汉臣来说,是好事。
赶上休沐的时候,四爷和桐桐带着弘晖一起赶集去。也不一定进京城,就在外城转转也是好的。农闲了,好些人家把吃用不了的都拿来卖,市场很是繁华。
弘晖是基本没见过这些的。早年在王府没这样的机会,后来大点了大部分时间在宫里,再后来成了大阿哥了,远门只出去过一两次,见到的也都不那么真实了。如今才知道这世道很多之前从来不知道的事。
林雨桐觉得弘晖这么看累的慌,摸出钱来买了两个糖人递给他,“尝尝!”
弘晖:“……”并不想吃。
“刚做出来的,没染上灰尘。”干嘛出来一趟还苦大仇深的。
行吧!咬了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吃。正要说话呢,结果远处马蹄声急,远远的就能看见扬起的灰尘。三人并不在马路中间,很容易就朝边上避开,这是八百里加急进京了。
一定是哪里又出事了。一时间,坊间议论纷纷。
本来的好心情,因为这八百里加急给搅乱了。回去的路上,四爷就跟林雨桐说,“应该是珠尔默特叛乱有结果了。”
xi藏那边的事。反正一直就没太消停过。
果然,第二天弘昼就来了,说的也是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乱子。付清九月就有奏报过来……十月十三日,傅清与拉布敦以议事为名,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召至驻藏大臣公署楼,罗列罪状,然后拔刀将他给杀了。可是做事不密,跟随珠尔默特前来的卓呢罗卜藏扎什跳楼逃了,之后又传唤党羽,聚兵围楼,先是施放枪|炮,然后纵火焚烧。可惜傅清中枪后自尽了,拉布敦与叛军缠斗最终遇害。那些跟着叛乱的,抢了库银八万五千多两,杀了驻藏兵民一百多号人。第二天,达lai喇|嘛出面料理,并传令沿途台站照旧应付官兵,严禁杀害汉人……叛军头目虽然还没抓住,但也没几个人,藏不住……”
这么大的大清国,出现这种规模的冲突实在是不算大事。
四爷对别的倒是没说,只问道:“付清中|qiang?”
对!估计是活不成了,不想做俘虏连累家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一个死。自家四哥对战败之将,没那么宽容。
看着弘昼还没反应过来,林雨桐心里就一叹。那十数个叛军就因为手里有枪|炮就能沙海汉人一百多号,还不警醒?
他们那些武器是哪里来的?英国商人雇佣的印du土著打着宗教朝拜的名义来的。来了之后谈的是什么,只有他们清楚。可那些武器总不能凭空出现。
但这于对于四爷下一步要做的事,倒是一个好的契机。
弘昼并不知道他皇阿玛的打算,更不知道他皇阿玛具体的都会些什么,但他知道,他皇阿玛好像在听说付清中|枪后很不高兴。
从庄子上出去,他直接就去了园子,找乾隆说这个事去了。
乾隆倒是不以为意,“皇阿玛做事求全,但这种事总是在瞬息万变之间,谁也无法估量。付清的身后事,朕已经下旨好好操办,也叫修建祠堂供奉。家中后辈,适当的提携一二也是应当的。他前期处置还算得当。”
就这么着了,还能怎么着。
他最近事挺多的,就不去他皇阿玛跟前报道了。心情不好……那就缓上几天,再去也不迟。
不来就不来吧,四爷以此为契机,该干的还得干。他也没惊动谁,叫陈福:“找个能工巧匠,内务府的出身的最好。要是不行,民间手艺精湛的匠人也行。”
但是陈福并没有找来,别说内务府的了,就是民间的手艺匠人也不好找。
怎么的了?
第一,圆明园在扩张,需要的人很多。
第二,皇帝的陵园还在修建,人手抽调不出来。
第三,皇帝为了给太后庆祝明年的六十大寿,今年春上的时候就已经下令修建清漪园了,这是个大工程,征调的人手多了去了。
第四,明年太后六十大寿,需要提前准备。
林雨桐:“……她今年五十九,大寿都没过呢吧?”
对!还差个几天。这不是万岁爷最近都忙着呢吗?
林雨桐就问说:“提前一年准备……这都准备什么呀?”
陈福一脸苦笑,“回主子娘娘的话,九九寿礼。”
弘晖问说:“九九八十一件?”
陈福头埋的低低的,“九大类,每一类都得有九件。上面已经传下话来,明年万岁爷应该是要连送五天。”
五天是多少?每天八十一件,五天就是四百零五件。
这四百零五件,必得件件都是精品。这得耗费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和工夫?
弘晖脸红了,他是羞的。他从来没给他额娘过过这么隆重的生日。
林雨桐笑的也有点耐人寻味啊,别管嘴上说的多亲,之前自己过生日,弘历不也就送了两车东西算完事。到了亲妈跟前就是不一样呀!
四爷是给气笑了,把能用的手艺人都招去,不是修园子,就是摆弄珍玩去了。如今想要造qiang造炮,零件精细,须得好的手艺人的时候,发现无人可用。陈福出面都找不到人了。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林雨桐还兴致勃勃,“过寿啊!好啊!咱们也给贺个生日呀!造个大炮仗吧,那玩意好,放起来喜庆。”
是啊!放炮仗喜庆。
四爷缓缓点头,“想放炮仗呀!这个好办,明儿就给你做,一定给你放个大大的。”
陈福缩着肩膀出去了,主子这是生气了,很生气的那种生气。估计呀,宫里那位得受教训了。
十一月五日,是钮钴禄太后的生辰。
人家那个太后过生日,跟林雨桐这个太后过生日那是不一样的。只在正日子庆祝吗?当然不是!这提前官员得写折子来,恭贺一下。表示记着这个伟大的日子呢。毕竟,太后母仪天下,这是天下所有人的母亲呀。
钮钴禄最近是神清气爽,早上一早起来,就由皇后在边上念这些折子,谁在折子上都写了什么。不外乎是一些恭维的话,但连着听,天天听,愣是听不腻。
早两日,礼服被送来,试一试,合身了。一早起来这就得装扮起来,等着皇帝给上徽号。徽号是个荣誉称号,就像是给‘母亲’前面今年加个尊敬的,明年再母亲前面加个亲爱的,后年又加个最爱的意思是一样的,大生日就不停的往上加。加完了徽号,回慈宁宫,等着拜寿。这寿宴只太后吃的,乾隆都是陪坐在一侧。
本来皇后陪在另一侧的,但乾隆不知道抽什么风,没给设坐。于是,皇后跟嫔妃就在另一侧稍微远的地方。正堂里,是皇子。像是弘昼弘曕永璜这么一串的都在这边站着。外面礼乐欢庆,喜庆的奏乐不曾停止,更外面,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乌泱泱的数百人,等着给贺寿呢。
钮钴禄太后坐在上面志得意满,看着自家儿子正在腰上缠彩带,这是要带着儿孙跳祝寿舞,她哈哈的笑着,不曾阻止。
弘昼见到内监递来的彩带,跟弘曕对视一眼,两人就磨蹭啊,这玩意带还是不带?
弘曕低声跟弘昼道:“五哥,找个借口咱俩躲一躲……”想起今早皇额娘叫自己出门前那个表情,他打了冷颤,总觉得今儿这事吧,不会那么轻松的给了了。
弘昼也压着声音,“皇阿玛没说点什么?”
弘曕摇头,“不过陈福张保这俩奴才,走路恨不能把鞋给脱了。”
是说走路都得非常小心!
那那边肯定是那边生气了呀!
完了!完了!自己夹在中间骑虎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65、故国神游(26)三合一
故国神游(26)
永璜挨着两个叔叔站着呢, 他比别人更不安。两个叔叔还能跑, 他是皇子啊,能朝哪跑呀?最近他跟六叔熟,虽然年纪比他六叔大吧, 但是他这会子特别乐意依靠他六叔。
结果他六叔不靠谱啊, 看永璜, 低声道:“晕!”
什么?
弘曕看着自家这个老实侄子,“晕呀!你身子不好,晕倒……你熟呀!”
啊?
永璜觉得要在这种场合晕倒, 自家皇阿玛能讨厌自己一万年。讨厌自己就算了, 关键是自己还有俩儿子呢!今儿这都带来了, 因着孩子小,奶嬷嬷带着在一边安置,但福晋这不还在吗?就自家福晋那个样子, 这边晕倒了,她那边敢尖叫信不信?搅和了皇祖母的寿宴,她回头又得把她自己个给吓死。
这个主意是真不怎么靠谱。
他微微摇头, 看他六叔:为啥您不晕呢?
弘曕白眼一翻,都不知道该咋答复。
弘昼扫了这俩个不靠谱的, 低声呵斥了一句:“都在这里等着。”他将手里的彩带递给老六,自己整理了衣服, 直接抬步到上面去了。
钮钴禄太后看见弘昼也喜欢,只要不跟他儿子捣乱的她都特别喜欢,何况这小子这么会讨巧, 谁能不喜欢?
她乐呵呵的,以为这小子又要说什么讨巧的话。结果弘昼过来确实是笑了,只这笑跟平时笑的完全不一样。带着几分勉强,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弘昼语气却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儿子去问问皇兄,儿子准备的几样特别的贺礼今儿能不能拿……”
钮钴禄太后一愣,继而笑了。弘昼向来爱出幺蛾子,之前有做生日准备了一池的锦鲤的,还有一年弄了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狸猫来……锦鲤还罢了,放在池子里扑腾去。可那猫儿一放开,满皇宫的撒野,鸡飞狗跳的。
不靠谱的人找什么借口不靠谱,在大家眼里都是合情合理的。
乾隆一见弘昼过来就头疼,“又干什么?今儿外面好些个大臣候着呢。你老实呆着去,别出幺蛾子。”
弘昼凑过去,“四哥,今儿真不是幺蛾子。”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今年在园子里给太后她老人家做生日,这……跟庄子离的太近了。这边的动静那边只怕都听的到的。皇阿玛一向节俭,皇额娘……也从来没过过一个千秋节。您说……咱们这么大喇喇的,回头皇阿玛会不会不愉。还有皇额娘,几个月前皇额娘生日,如今才过去多久?虽说不能公之于众吧,但这差别也太大了。您没瞧见吗?今儿除了十二叔来了,其他几位叔叔都是礼到人不到,来的都是家里的后辈……都不舒服?太医院也没说请太医的事呀。”
乾隆心里有些不喜,“额娘这般岁数……”
“皇阿玛自己……当年可曾这般兴师动众?”弘昼叹了一声,“臣弟也没说不该办。母后皇太后也说,圣母皇太后只凭生养了您,就是头功一件。怎么样的礼遇都不为过。可是,今儿这情况,是不是得有人送桌寿宴过去……把话往回的圆一圆。毕竟,一团和气比疙疙瘩瘩的好。您说呢?”
乾隆哼了一声,斜了弘昼一眼,“逝者已矣!老五,你得记住这句话。”
弘昼心里咯噔一下,这哪里是叫自己记住这句话,这是分明要叫皇额娘和皇阿玛记住这句话。
自家四哥哪里不知道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妥当之处。可明知道还要这么办,就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就得有死了的自觉,活着的更得认清这一点。
弘昼沉默了半晌,站在边上没动地方。突的脸上露出几分伤感来,“四哥,弟弟是真为您好。”
乾隆拍了拍弘昼的肩膀,“老五……朕知道。朕知道的也望你知道。”说着,他又展颜一笑,“不过你说的也对,是该着人去的。这么着……你送一桌席面去,顺便呢……请皇阿玛和皇额娘看今晚的烟火……就在玉泉山上,在山下是瞧的见的。皇阿玛和皇额娘所在的位置视野最好……”
这里是主场,山下……就是蹭光的吗?
这哪里是去认错的,这分明就是——警告加示威的。
这就是在宣誓一种主权。
弘昼退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是冷的。四哥看似恭顺,看似接受良好,但其实……他在麻痹谁?麻痹皇阿玛,麻痹宗室,也是在麻痹大臣。他在等,看谁第一个跳出来。
为何之前温情脉脉,今儿突的就撕开了这层面纱?
就像是之前说的,今儿宗室里亲近的皇叔,除了十二叔来了,其他的都没来。包括排行靠后的,几个没怎么存在感的小皇叔。
反过来想也能理解,人家亲哥哥活着呢,正儿八经的嫂子也在,作为康熙朝的皇阿玛,几两傲骨还是有的。十四和十六叔最近几年也没怎么受重视,儿孙也没怎么得了重用。剩下的叔叔又都是隐形。恭顺呢,你是这么对我。不恭顺呢?你能拿我怎么样?以前还会忌惮,为了儿孙,总要装一装孙子的。但是现在,怕个鸟。
他们是瞧见皇阿玛的身子康健,弄不好要比自家这倒霉四哥还要长寿的。他们更知道,他们家四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些皇叔中,有当年站错队的,也有站对队的,还有没来得及站队的。但不管是哪种,他们都知道他们四哥护短的属性。瞧瞧当年的十三叔,那信重便是真的信重,情真意切,不带假的。为何?只因为十三叔早早的站在了阿玛的一边。
在皇阿玛和自家四哥这两方,这些皇叔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站他们自己的四个。
那自己呢?
自己当然跟自家阿玛亲了!之前还想着能两边糊弄……其实之后少不得还得两边糊弄。阿玛也不会叫自己旗帜鲜明的。
但他贼不喜欢现在这种的状况。当年老三跟老四两人争斗的时候,他这小心肝吓的都快跳出去了。他那时候就觉得再这么闹下去大概得英年早逝,要不然,自污的办法有很多,干嘛弄个活出丧啊!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他觉得过了这一茬,他得再出丧一次。
之前他活出丧的时候,自家四哥气的跳脚,喊着:“你再这么闹下去,皇阿玛非被你气的活过来不可。”
弘昼心说,保不齐皇阿玛就是被我这么给气活过来的。
心里一边沉甸甸的,一边又止不住给自己找乐子,逗闷子……然后走路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噗通一声给摔地上了,四仰八叉!
钮钴禄太后哈哈大笑,她以为这孩子又出洋相逗他开心。
而那边弘曕和永璜愣了一下就赶紧跑过来,心说自家五哥(五叔)够拼的呀,这平地摔的这叫一个响亮。
“五叔,没事吧?”永璜装似关心的问道。
弘昼疼的直咧咧,这是哪个小皇子将弹珠给滚地上了,这玩意小小巧巧的,滑溜溜的,哎呀我的娘咧,是真摔到了。但还不能苦着脸,真疼也只做假疼,看向太后,“皇额娘,儿子是真老了,想给您耍个宝,却慌皇额娘瞧笑话了。不成!不成!儿子得去缓缓……”
钮钴禄今儿高兴,她高坐在上面,什么耍宝讨好的没见过?只这人是弘昼,她才赏脸的笑了笑。这会子兀自没觉得弘昼是真摔了。
那一排排里有个小家伙,把手里的珠子塞进袖子里再不敢偷偷拿出来玩了。
弘昼起来的时候顺手将小弹珠给抓起来了,要不然不定谁倒霉呢。他一手抓着永璜,一手抓着弘曕不撒手,“走走走,送我去外面缓缓……”
三人出去,里面依旧是歌舞升平。皇帝彩衣娱亲,不知道多少人赏脸。
弘昼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了,突然就觉得有点刺眼。当年说是皇阿哥,可一年到头做不了几身衣裳的。皇阿玛的简朴是真的简朴。皇额娘一次生辰也没过过。可如今呢?一场寿宴,得一地一年的赋税做支撑。
皇阿玛如今,弄出个玻璃还想着银钱给国库,可……太奢靡了。不管自己四哥想通过这寿宴表达什么意思,用这样的法子都太过了。
三个人上了一辆马车,谁都没有说话。弘昼是不知道去了那边话该怎么说……弘曕是因为年纪小,从没见过如此的不同寻常的状况,他被吓的有点懵。永璜小心的看他五叔,“真摔了呀?”
弘昼这才回过神来,“你们怎么跟上来了?赶紧下去,老实呆着去。这些事跟你们都不相干……去吧!快走!”
弘曕看永璜,“你去,告诉皇上你五叔真摔了,我得陪着。”
弘昼瞪了弘曕一眼,“你干什么?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少在这里废话。”
“我不走!”弘曕眼里闪过一丝什么,“我额娘在庄子上住着呢,果亲王府里,跟我有什么相当。我又没娶妻,也没生子……一点牵挂也没有。那边住的是五哥的皇阿玛,难道不是我的皇阿玛?永璜是小辈,别掺和。我年纪虽小,但我是皇阿玛的儿子……五哥觉得,要是真有事,我能躲的开?”
这话说的……罢了!
弘昼将弹珠给永璜,“回去告诉你阿玛,你五叔我是真摔了!去吧!你媳妇和孩子还在宫里呢,别劈头盖脸的训下来,叫你媳妇受牵连。”
永璜什么话也没说,到底是下车去了。
车里剩下哥俩相顾无言。
车马都出了园子了,弘曕才小心的问:“五哥,要出事了呀?”
弘昼也不知道啊,“端看皇阿玛怎么想了。”
弘曕不安的屁股动了动,“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是皇阿玛其实还算是温和。说实话,我也没见皇阿玛有过什么别的意思吧?”
可他的存在本就是一根刺!
弘昼靠在车壁上不说话,慢慢的闭上眼睛。车里静的叫人压抑。
到了庄子上,庄子上果然静悄悄的,主人应该很不高兴吧。两人进了院子,芳嬷嬷指了指暖棚。
哦!暖棚里,青菜已经冒出芽了。有一片空地上放着石桌子石椅,皇阿玛正坐在石椅上喝茶,那边皇额娘带着永琅,在一边像是栽种什么苗。
弘昼一来,都抬眼看他。他讪讪的一笑,叫了一声阿玛额娘,然后乖乖的进去站着了。
弘曕都不凑过去,他挨着永琅蹲着,“这是种什么?”
发芽的蒜栽进去,早早的就能吃蒜苗了。
林雨桐答了他的话就笑笑,“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弘曕小心的看了自家皇阿玛那边:“五哥……觉得今儿这寿宴不妥当。”
林雨桐的手一顿,看着弘曕的眼神就温和很多,把手里剩下的蒜递过去,“把这些给栽上。”
弘曕高兴的应着,林雨桐已经起身去了四爷身边。才到跟前,就听见弘昼问了一句:“皇阿玛今儿不高兴?”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却不想四爷回了一句:“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梦?”
弘昼愣了一下,是说那个神奇的梦,梦见大清亡了。
四爷叹了一声:“过个生日,孝顺母亲并没有错。可你说怎么那么巧……大清最后一位皇帝被迫迁出皇宫的日子,恰好也是这一天……”
跟圣母皇太后的生日是同一天?
四爷点头:“是啊!怎么就这么巧呢!”
弘昼突然有些恍惚,“您之前跟儿子和四哥说,您梦见大清女人主政……小皇帝懦弱?”
四爷又点头。
弘昼突然觉得心跳加快,“您说那个女人……喜好奢靡?”
四爷‘嗯’了一声,慈禧是奢靡成性。
弘昼咕咚一下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眼神已经有些慌乱了。
林雨桐心说,四爷成功的将弘昼给带到沟里去了。把钮钴禄氏和慈禧隔着时间愣是给挂上勾了。四爷的梦有多真实,弘历和弘昼就有多害怕。本来虚无缥缈,也不知道哪一辈子才会出现的事,突然的就这么露出了端倪……能不怕吗?
弘昼想到皇阿玛之前说的,小皇帝无能,大清女人主政。这女人会是皇后吗?皇帝小,哪里会有皇后?便是有皇后,皇后也必然年幼。如此,只能说明理政的是太后或者皇太后。大清是有这样的历史和传统的。所以太后或是皇太后掌权,在没有成年君王的情况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若如今那位皇太后就是皇阿玛梦里的那个女人,那岂不是说:自家四哥怕是天年不永?
一瞬间,像是窥破了天机一般,他额上的汗密密匝匝的都下来了。
四爷却还是一副烦心的样子,“去吧!回去吧。在这里守着也是无济于事。你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好容易有了机缘……梦里的事……将来有我看着,不会叫再出一个弄权的太皇太后便是了。”
不是!不是皇阿玛!您这意思是等着我四哥宾天呀!
也是!要是早就知道自家四哥活不长,那皇阿玛是没有跟自家四哥较劲的意思的。
可是这么看着四哥就这么没了,是不是也有点不好呢?
弘昼到底是心软了,“皇阿玛……儿臣觉得四哥身体康健。至今每日还能舞剑,骑射也不曾丢下……”怎么看也不是命短之人呀?
四爷看了他一眼,“是啊!我跟你皇额娘不是也正纳闷呢吗?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就这么看着,观察着呢。”说着,又不耐烦的摆手,“去吧!许是有些事说出来就不灵了。我跟你皇额娘担心的事……许是从我们出现就不会再发生也说不定。”
那要是万一呢?!
这要是叫四哥知道了还得了呀!
弘昼这么想着,紧跟着一愣,看向自己皇阿玛。但他皇阿玛并没有看他。不过这一刻,他好像任督二脉被打通了,然后垂头欠身:“儿子懂了。全懂了!儿子这就去办事去了。”
四爷哼了一声,还不算是太蠢。
弘昼出门了不由的一笑,自家皇阿玛这话说的吧,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皇阿玛之前的梦和这些年的游历却肯定不是假的。梦若不是真的,编也编不了那么具体。游历若不是真的,那些如亲眼所见的经历,还有那随时都能拿出来的奇淫技巧,又是从何而来。
更何况,那奢靡的太后,懦弱的小皇帝,大清的灭亡,坚船利炮等等,又不是皇阿玛突然想起来现编的,最开始的时候皇阿玛就说了的,只是因为梦,很多是片段化的。年份,人,知道的不清楚而已。
再想想,皇阿玛当时确实是说过一个日子,说大清最后一个皇帝被赶出皇宫。但因为当时太激动了,谁也没把这种具体的日子给记在脑子里。
如今想想,皇阿玛总不会想着他们没记住,又编造一个吧。
所以,今儿说的,跟早前说的,那都是严丝合缝没有破绽的。因此,皇阿玛的担忧以及猜测,肯定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闹不好,那个导致大清亡了的喜好奢靡的太后就是如今那位太后。
而如今提起这个,肯定是有利用的心思的。但用的巧了,未尝没有奇效。
于是,他重新上了马车回去了,他琢磨的是,怎么能叫自家这四哥那关注点再他自身的寿命上……权利这东西再好,有命好?
再返回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朝臣进献贺礼的时候了。
对于弘昼还能去而复返,弘历有些惊讶。多看了弘昼两眼,他跟太后告罪,只说去更衣,闪到屏风头面去了。
弘昼知意,紧跟着过去了。
弘历皱眉:“又回来了?皇阿玛怎么说?”
弘昼嘿嘿一笑,“倒是臣弟多心了。皇阿玛只说只要皇兄你高兴,怎么着都好。”
就这样?
弘昼点头,特别真诚:“就这样。”
弘历不信,又问说:“皇额娘忙什么呢?”
弘昼这才想起来,“皇额娘忙着给暖棚里种蒜呢。弘曕那小子被留下来帮忙了。”
弘历对此也不甚在意,那还是个刚成丁的孩子,也没甚要紧的。他问说:“皇额娘没说点什么?”
弘昼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也没甚要紧的话。”
那还是说了的呀。“说什么了?”
弘昼一脸为难:“四哥,真没什么要紧的?”
弘历的脸就冷了,弘昼一副害怕的样子,只道:“皇额娘大概是心气不顺,说的话不大吉利,臣弟不敢今儿说,怕触了霉头。”
弘历摆摆手,“因着大哥的事,额娘早前戳了皇额娘的肺管子。如今,皇额娘说什么朕都能受住。这点事,不告诉额娘便是了。”
弘昼这才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皇额娘说,能做母子也就一辈子的缘分,聚一回少一回,想聚就聚吧,不是什么大事。”
弘历:“……”这是咒额娘早死吗?
他叹了一声,说一两句难听的话这没什么。两个女人之间,这样的隔空骂街也不妨碍什么。但随即又想,皇额娘那般厉害的大夫……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再出去的时候他就吩咐苏培盛,“打发人悄悄叫太医。等寿宴结束了,给太后请个平安脉。”
从此刻一直到晚上,都太太平平的。弘历观弘昼,也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晚上,是盛大的烟火表演。
因着夜色,大家也都没了白天的那般矜持。小皇子们也开始满地的撒谎。妃嫔们连同女眷们,坐在一起也能说说笑笑。整个场面一下子就和谐起来。
夜幕来开帷幕,烟火升空,照亮了半边的天空。下面观赏的人,无一不露出或是赞赏,或是惊艳的表情来。五彩缤纷,造型各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然后化为一道青烟,融合在夜色中,一点踪迹也无。
乾隆看的满意,一扭脸看见额娘脸上的笑意,他笑的更欢畅了:“额娘您可满意?”
满意!满意!“你的一片孝心,便是一根草,一片叶,在额娘心里也是顶顶好的!”钮钴禄拍着儿子的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不由的道,“今年的烟火也是谁家的手艺?当赏!”
行!您说赏就赏!
乾隆这个‘赏’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周围一片惊叫之声。他抬头一瞧,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只见那‘太后千秋’几个字的烟花才炸裂开,不知道从哪里窜出几个火球来,速度极快的冲着这几个字而去,紧跟着,也看不清那层层叠叠的‘太后千秋’是自己熄灭消散了,还是被火球冲撞的消散了。
想来那燃放烟花的人也都吓傻了过去,没有再继续燃放。因而,随着那几个字的消散,天空再没有烟花。众人还怔怔的不知作何反应,突的,远远的,不知道哪里突然发出轰天巨响……传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闷闷的,大地震颤……像是大山轰塌了一般。
今儿,这么一个大喜的日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太后整个人坐在椅子都已经傻了,细看浑身都在颤抖。
弘昼也傻了,这是怎么话说的?
好端端的!
他激灵了一下,反应过来了,蹭的起身,“皇上!此事必为那些反贼所为。这些反贼,其心可诛!”先把这一波操作推给反贼再说。至于是谁制造的,他现在不想去想。
乾隆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傅恒!”
傅恒起身走过来,躬身领命,“臣这就去……”不是抓反贼的!而是去察看哪里发出巨响,是不是跟庄子上住着的二人有关。这个旨意不用万岁爷当众下,他都明白,因此他用特别重的语气道:“万岁爷放心,臣定不辱命。”
很好!
却没想到傅恒这还没走呢,不知道哪个孩子喊了一声:“看!星星!星星又出来了。”
星星?
抬头朝天上望去,就见不远处的天边,似乎是有一点盈盈火光缓缓的升起来。那火光越升越高,好似还越飘越近了。
那是什么呢?
近了!近了!更近了。
就有人道:“万岁爷,怕是哪个百姓放的孔明灯。”
谁家的孔明灯那般大?
关键是……这个‘灯’升起来的方向是庄子的方向。这要是跟皇阿玛没关系才见了鬼了。乾隆这一刻的手已经攥在一起了。
可等再近一点,乾隆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尤其是伴着那一声:“有人!星星上有人!”
这一嗓子喊出来,乾隆脑子一下子贯通了:那个巨响跟皇阿玛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么大的声响得需要多少火|药。这么火|药又是藏在哪里的?谁帮他操办这一切。如果这样的火|药配备上这样的像是能承载人的‘孔明灯’,谁能防得住?越是像今天这样,就飘在自己的头顶上,然后巨大的火|药包从上面扔下来……哪里藏的住?不管什么人也得炸的面目全非。
园子?皇宫?哪里也躲不了的!
今儿,皇阿玛就是不满了,这就是他的态度。他是在警告他,不要真当他不管是就是管不了事。
是的!这一刻,他真真实实的害怕了!对皇位的威胁叫人警惕,可对性命的威胁更叫人害怕。
那‘孔明灯’上,缥缈间仿佛是站着两个人的。太高了,看不清那是谁,但只要能上人,就足以叫人感到恐惧。
能想到这一点的何止是乾隆一人,履亲王脸都白了。
所幸对方并没有真的为难,只在头顶过了一下,就往另一个方向飘走了。那个方向是之前发出巨响的地方。
等真的飘远了,履亲王率先跪下:“仙人拜寿,恭贺太后千秋寿诞!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呼千岁。
将这么一个惊悚的事情,用‘仙人拜寿’之说遮掩了过去。
宫外流传的只能是这么一个版本。
喧腾热闹,转眼便散去。乾隆想的第一件事,便是留下弘昼,以及和亲王府所有的孩子。今儿不都进园子了吗?园子里本来就有弘昼的院子,“都留下吧!大老远的,外面不太平,就不用出去折腾了。”
连耿氏也一并留在园子里。
弘昼起初并没有多想,反倒是永璜走的时候低声跟他说了一句:“五叔小心。”
这一句‘小心’叫弘昼从头凉到脚,他终于意识到,皇上留下他不是担心外面有乱子伤了他……而是害怕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头顶飘来那么个东西,然后扔下一包火|药来。皇上是觉得,皇阿玛会要他的命,但是却不会要自己的命吧。
此刻的自己连带孩子在这里,于四哥而言,其实是人质啊!
他有了这个认知,但丝毫不能表露,叫了吴扎库氏和永壁,“把其他几个小子都约束好,这里不是家里,都呆在院子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一步。”
吴扎库氏一把抓住弘昼,“爷……不会出事……”
弘昼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重重的捏住吴扎库氏的手,“爷今晚陪着万岁爷议事,园子里比任何地方都安稳。又不出园子,哪里来的事?”
吴扎库氏知机,再不言语。永壁扶着他额娘,“额娘,回吧,也累了一天了。”
“嗯!”吴扎库氏这才想起,“我该去接额娘一起。”
“不必!”弘昼一把拦住了,“叫额娘跟太后娘娘一起住吧。”
吴扎库氏手抖的更厉害了,但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跟着永壁直接走了。
弘昼看着老婆孩子走远,转过身的时候脸隐在暗影里,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没人瞧的清楚。等再回到御书房,里面只剩下几个亲近的大臣。怎么安排的,弘昼也不知道。只知道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散了,正往出走呢。弘昼打着哈欠,“四哥,今晚我陪着你一起等消息吧。”
乾隆愣了一下,“里间有榻,你随意便是。前半夜估计没什么信儿,你只管睡你的。朕还有折子要看,你自去吧。”说着就看吴书来,“伺候你五爷安置。”
弘昼摆手,“睡俩时辰就得起,别折腾了。合衣躺着凑活凑活就算了。”他还真就自己进去,没睡榻,觉得冷。在临窗的炕上一躺,不一会子鼾声就起了。
这鼾声吵的乾隆心烦意乱,放下手中的折子,其实压根就没看进去。他揉着眉心,问吴书来,“老五睡踏实了?”
“五爷白日的酒宴上,没少饮酒。”肯定是一挨着枕头就真的睡了。
乾隆‘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没有答话。
吴书来自觉地站在身后,手放在主子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捏,不大会子工夫,就觉得主子的呼吸重了些。低头一看,这是睡着了。他撤了手,慢慢的退到一边,将大殿里伺候的都打发下去,远处的灯都熄灭了好几盏。又把炭盆挪过来几个,保证就这么睡着肯定不冷。
乾隆是不冷,但是梦里只觉得热。上半身还罢了,双腿就像是被火在炙烤。好似四面八方都是火,一点一点的蔓延到他的脚下。他环顾四周,谁能救他?
他大声的喊,喊傅恒,喊履亲王,喊弘昼……喊谁都没用,他们跟他隔着一道鸿沟,他们过不来,他也迈不出去。他喊啊喊的,喊的口干舌燥咽喉疼,就听见一声应答,那人叫他——弘历!
他抬头看过去,只见皇阿玛带着皇额娘站在半空中,就那么冷漠的看着他。
皇阿玛问说:“你可知错了?”
错了!错了!知错了!
皇额娘满脸的悲悯,以一惯的语气道:“算了,还是孩子。犯错了你好好教就是了。”
皇阿玛冷哼一声:“若是弘晖活着,朕又何至于将江山交给这么一个败家子。”
弘历摇头,朕富有四海,朕的江山传承自皇阿玛,但又何尝不是皇祖父看重……朕乃天命之子。天子——便是要手握乾坤。乾坤——岂容他人染指。
他没犟嘴,但是心里是这么想的。而皇阿玛像是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似的,他的胳膊拂过,一串串带着烈火的黑色火球,瞬间朝他扑了过来。他伸胳膊一挡——‘咚’的一声。
他只觉得那是一声巨响,可其实就是胳膊将桌上的折子拂到地上了。
然后,他惊醒了,靠在一边打盹的吴书来也惊醒了。
吴书来赶紧上前,“主子……”
乾隆咳嗽一声,嗓子不是很舒服,顺手端了凉茶喝了一口,还是觉得嗓子疼,他朝吴书来摆手,“摆这么多盆做什么?撤了!”说着,又是两声咳嗽。
里面的弘昼蹭的一下睁开眼睛,然后迷蒙着双眼踉踉跄跄的往出就跑,迈门槛的时候从里面直接跌到外面。整个人看起来迷迷糊糊的,还没瞧见人就先喊:“蠢材!传太医!传太医呀!”
吴书来愣住了,急忙过去扶走的歪七扭八明显没醒的和亲王,“王爷哪里不适?”
“本王哪里都适!”弘昼推开吴书来,直奔乾隆,“我刚才明明听见四哥咳嗽了。龙体之事,兹事体大,不可轻忽。请太医,哪怕是请个平安脉呢1今儿本来就在外面呆的时间长,那么冷的天,风吹着……”
吴书来也被吓住了,忙应着,“奴才这就去。”关键是刚才睡觉没盖着呀。以为没事的,可醒来不像是没事呀。他被弘昼给带的心都提起来了。
乾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得了多大的病呢!老五办事就是这么不靠谱。这马匹拍的过了,关心的也有些过度。过了就假了!
可这么一扭头,跟弘昼的眼睛一对上,他就愣了一下,弘昼的神情好像不对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