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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魔威小王爷     镇墟之主txt下载     镇墟之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2、故国神游(33)三合一

    故国神游(33)

    这个节点利用的好很重要!

    林雨桐不由的看向四爷, 四爷手里摇着扇子, 可这似乎也扇不走晚上的这股子闷热。

    “出去坐坐吧。”林雨桐朝外指了指,“起风了,外面正凉快。”

    焦灼的气氛被这么一打岔, 直接给泄气了。

    四爷起身, 用扇子拍了拍弘历, “出来坐吧,不着急,慢慢说。”

    院子里栽种着各种不知名的草, 据说是药草。好处是, 基本是没什么蚊虫的。晚上的风一起, 只剩下凉爽。

    可这凉风半点也吹不到乾隆的心里,大有火助风起的架势。

    石凳上坐下,一人一杯冰镇的西瓜汁。四爷没喝, 只把弘历的那杯朝前推了推:“流言杀人,自大清以来,从未断过。”

    乾隆一愣, 手慢慢的抓向杯子,慢慢的抿了一口。心态倒是也逐渐的平和了下来。

    是啊!自己倒霉那是真气愤, 但发现谁也没避开这个死症的话,好像一起倒霉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四爷缓缓道:“从大清入关之前, 太祖文皇帝驾崩,就有流言称文皇帝是被刺杀身亡……”

    乾隆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是有点明白。就听自家皇阿玛又道, “后来孝庄老祖宗和多尔衮之间,又多有流言……”

    是啊!虽然都不放在明处,可暗地里也都知道这些事的。如今再去看,从太祖遇刺到最后的太后与皇帝不和,将这些事情前后串起来,硬生生的被演绎成一出离间计。

    不管是不是这样,文人不痛快,他是可以骂娘的,骂你的先人们都不得好死。再看这些流言,难道不是在骂娘,骂你祖宗八代都不得好死?一样的!性质都是一样的。

    四爷叹气,“所以,康熙朝,你皇祖父才屡次南下,那时候,只能用抚。便是朝廷举步维艰,此事也不能有丝毫马虎。”

    乾隆点头,是啊!朕也想如此啊!错了吗?

    四爷就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天下初定,人心思安。安抚便是最好的策略。等到你皇祖父晚年,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了。若一味求宽,你八叔比你阿玛宽松的多,为何继位之君是你阿玛?”

    乾隆脸红,久久不语。他的说法是因为他皇祖父看重他这个孙子。可反过来想,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皇祖父接了自己进宫其实是想暗示朝臣继位之君是谁呢?

    四爷却不在这事上纠缠,继续往下道:“可朕继位以来,缘何流言四起,言朕得位不正?此事固有你八叔等人暗中操纵,但流传之广,谁人推动?为何要掺和这样的事?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利字!触动了别人的利益,尤其是动了‘士’的利益,加上严苛的手段,如此的皇帝,还想从这些人嘴里得了好话?可杀了人流言就制止了吗?还有流言说朕是死于一个叫吕四娘的女人手里,可这是事实吗?不都是怎么编排的能解气怎么来?”

    乾隆沉默,慢慢品出味儿来了。所有的流言不过是那些脑后生反骨的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制造出来为什么的?为的也是凝聚他们那个小团体的人心的。证明我们反清复明不是什么都没干。看!我们刺杀清帝成功了!

    可这跟此次的流言又不同!

    “不!从根子上来说,是一样的。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能把故事编的这么完满?”

    不能!

    四爷就道:“说到底,过于宽松的环境中,叫这些文人更肆意了。”

    这一点,乾隆深以为然。

    四爷就道:“他们从谈论朝政,试图影响朝政,进而干预朝政,这却是万万容不得的。”

    这话每一句都说在乾隆的心坎上。

    乾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他阿玛话音一转,“可你大张旗鼓的去查,然后呢?杀!查出多少杀多少?可杀多少才算完呢?”史书记载因为这次的事,光是记载的被牵连入罪的就有两千多人。由着他顺着他的思路下去,这次只怕手段会更强硬。因而,怎么样说话能引起弘历的共鸣才最重要。于是,四爷叹了一声,“从大清入关以来,杀的少吗?可有用吗?若是有用,何以越演越烈?”

    乾隆不说话了。这些个流言各种的都有,包括他的。说他是汉女生的,说他的额娘另有其人,说他出生在狮子园,而非雍王府。更有说他是汉人家的孩子被阿玛换了的。这些个流言漫天飞,跟当初质疑皇阿玛的那些流言手段何其相似。

    但只要有人说,就会有人信。

    为什么会信?为什么历朝历代这样的对皇室的猜测从没有大清这样的?究其原因,依旧是满汉之间的问题。

    看似简单的一个问题,被皇阿玛这么一说,似乎触及到了某些根本的东西。

    他皱眉,除了深挖,除了往下查,他竟然有种不知道从哪下手的感觉。

    “大清入关,范文程曾进言,若要得民心,得先得士子之心。这一策,一直沿用至今。当年,历经战乱,读书人只剩几何?如今天下承平已久,读书人又有多少?而与之相比,监生多、恩荫多,饶是科举不断,时有恩科,能入仕者亦是微乎其微。文人多了,闲了,便是要生事的。这些人,你用他,他怕你。你不用他,他愤世嫉俗,损你……”

    这个评价中肯的很。乾隆抬起头来,“因而儿子才说,此等人该杀。记丑而博,五恶之一,最最可恨。”

    圣人的话里有这么几句:言伪而辩,行癖而坚,记丑而博,心达而险,顺非而泽,此为五恶。

    其中‘记丑而博’是说,只看事只看得见不好的那一面。

    说完,乾隆又叹气,之前皇阿玛的话也有道理,这些人杀是杀不完的,“可这些酸儒就该这么惯着?”

    绕了一圈子,等的就会你这句话了。不杀人的法子,怎么着都行。四爷将扇子慢慢的展开,缓缓的摇着,“你在朝堂上,满汉文武之间,平衡的极好。为何如今反倒是忘了平衡之道?”

    什么意思?

    “传抄广……这就意味着涉案的皆是读书人!都是士子!要么是不入仕途的,要么便是在仕途上不甚顺心之人,这些人远离庙堂,看的本就片面。但他们偏又植根百姓中,最会蛊惑人心。如今既然想用民意左右朝局,那你若亲自下场去辩,去争,去论,或者去打杀,那你可不仅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还站在了被他们蛊惑的更多的子民的对立面。作为皇帝,你确定因为这样的事 ,你便要赤膊上阵?”

    乾隆恍然,一拍脑袋,自己需要的是能与之抗衡的新生力量。一旦亲自上场,便已然是输了。可随即他又皱眉,从来只文武对立。若是文人生乱子,武力镇压便可。可除了武力,如今又从哪里来的势力与之对抗。而今,不管是文与武的对抗,还是在朝与在野的对抗,其实这都与他这个帝王赤膊上阵无甚区别。在天下人看来,能动用的了武的只有他,能叫在朝官员只针对这些死查到底的也只有他。

    这一会子,他竟然发现你,对这些人想用温和的手段的时候,竟然缺少了趁手的武器。

    林雨桐就这么看着四爷一步一步的将乾隆引到了套子的跟前。这不,四爷要收口了,就听他道:“在有科举取士之前,那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世族势力过大,才有了寒门兴起。可如今,没有了世族,却有了士族。一代为官,几代为宦……寒门出身者几何?读书人尊孔孟,学儒家,这个很好。但我们学儒家,尊儒家,敬儒家,也要慢慢的纳百家,要有一匹区别于老儒生的新儒生……”

    乾隆脑子里嗡的一下,全都懂了。他看向他阿玛:“书院?”

    四爷点头,要兴新学,只告诉他这么做的好处不行。你得告诉他他能从中得到什么,要不然,他如何会只因为你就用国家力量大动干戈。

    乾隆这会子想到的不止是制衡这些越拉拢好似越远的士子,而是想着,从古至今,选拔人才的变革除了变革出一科举制度之外,还有别的吗?没有!一千年,都在不断的完善科举,却从没有哪个君王想着去变革他。

    当然了,千年的制度变革艰难,但却不是说不能并行其他。

    而今,这个变革就放在眼前。做成,他便是真能算的上是亘古以来圣主明君中的一位了。能跟自己比肩的,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想到这个,他的心不由的砰砰直跳,第一反应便是:这么做行吗?

    可紧跟着就想:皇阿玛虽然如今才提出来了,只怕是之前就已经预见科举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弊端了,要不然,为何好好的要办书院。或者说,皇阿玛其实不仅仅是预见,而是在海外别国看到过这种变革。而以皇阿玛的性子,做了就必然是要做好的。能做好,他才去做的。

    要真是如此,做下去风险便不大,做成的概率该在六成以上。别说是六成,便是五成也能去尝试。更何况,他现在对这些心野的读书人,也没有比杀人更好的办法。但他没急着应承这事,话题又绕回来,“那么眼前……眼前这事该如何?”不管培养谁去制衡谁,那都是需要时间的。而眼前这件事,却迫在眉睫。

    四爷啪的将扇子合上:“你之前说,记丑而博,这个评价……也对!也不对!对是因为对方只看坏不看好,只把坏的去宣扬确实有失偏颇,误导人心。而不对也在于,你跟对方犯了一个毛病,你难道不是只看到这事的坏处,却没瞧见这事的另一边。就说那个伪稿,我不看也不知道对方大致写的是什么。他写出来的,你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有!不要说那些奢靡过度之类的不是你的初衷……既然事情办的叫大家看见的就是那个样子,那有人将这些说出来,就未必全是别人的错。总也有自己做的不到的地方。”

    乾隆面色一变,这记丑而博,反过来,也能用在自己身上。皇阿玛其实还是想说江南的事,当时在路上若是按照皇阿玛的意思办了,事情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才要说话,却听他皇阿玛语气又一转,“当然了,你是帝王。便是错,也是错在宽容太过。你问我要怎么办?这事也不难,其一,将你早前下发的谕旨重新昭告天下,哪一年什么时间发的谕旨,谕旨是什么内容,像是不让扰民,不让奢靡,这些事情就该叫天下皆知。”

    也就算是把江南那些逢迎巴结的直接给定死了。

    林雨桐心想,这些人一旦入罪,后面谁敢请旨叫乾隆下去巡幸的。只怕是乾隆想下去,别人也未必就欢迎。六次南巡?或许吧,但绝对不会是声势这么浩大了。四爷是从根子上直接跟砍断了。

    但乾隆现在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个。他继续听他皇阿玛往下说:“其二,马上着人,将南巡过程中安排违背圣旨的官员,先行拿下。其三,深挖。下面的官员不管是不是有贪污受贿的,只要其治下出现传抄,便是治理不当。更何况,其中未必没有知而不报者。从南巡迄今,几个月过去了,他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先拿了回京慢慢办。但记着,这些官员的罪名里,都得与伪稿案无关。”如此,好几个省的官员,牵扯不进来的是极少数。一旦开始查,那牵扯出的事跟伪稿案有没有关系谁去管,四爷要的就是把这些沆瀣一气的连锅端。而此次,就是一绝好的机会。德海之前就在收集这些人的罪状,这些官员里,挨个赐死,肯定有冤死的。但隔一个放一个,就有该死的逃脱了。剩下的多多少少的都有罪,干净不了。

    乾隆缓缓点头,他觉得他已经明白他皇阿玛的思路的,只要造出大案,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朝臣想着自保,百姓只会叫好,那伪稿上所有的指责,也有人担着了。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想到这里,他低声往下补充:“其四,下旨赏孙嘉淦。孙嘉淦不畏权贵,敢于直谏。江南之案,他为首告!朕令他为钦差,查办此案。”

    林雨桐心道,到底是乾隆,心思果然了得。这事派谁都不如派孙嘉淦合适。首先,伪稿案孙嘉淦无辜被牵连,弄不好就得掉脑袋甚至牵连全家全族。他焉能不恨?此时皇上用他,还用在此案上,他敢不卖命?其次,孙嘉淦并没有上书参江南官员,但是,有伪稿,就得真稿。真的奏本引起的轰动得大,得大的转移掉所有人的注意力,那就不得不拿掉江南官场上一大串的脑袋。于是,孙嘉淦必须上一真奏本,参一本江南的官场。这么着,不仅将真假奏本的事说清楚了,更是把孙嘉淦推到了江南那么多官场同僚的对立面,这是结仇了。他若是不把这些恨他的人都给摁下去,那等将来对方缓过劲来,能咬死他。他孙家三兄弟都是进士出身,如今都身在官场,儿孙也是一样。他不能冒险把孙家的人都给搭进去。

    而如此,还有一个好处,孙嘉淦的真奏本参奏的一定是官员,侵吞民脂民膏,骄奢淫逸,贪图享受,谄媚惑君的是他们,伪稿上所有的指责都跟皇上无关。而那个炮制出来的稿件,矛头直指皇帝……跟孙嘉淦的真最笨这一对比大家就会想,一个人为何出两个截然不同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奏本。那么,这假的奏本才会被大家真的承认是假的。只要认可是假的,那就好说了?这事扣在反贼身上便是了。

    林雨桐是这么想的,可乾隆的手腕更滑,他没往反贼身上扣,而是道:“其五,朕要下旨赏这个写伪稿之人。赏伯爵一个,府邸一座,良田千亩,黄金万两……”

    这个主意真是……狠呐!这么甜蜜的诱饵,不知道有多少人趋之若鹜。之后主动来认领的哪怕不是写稿之人,也必是传抄之人。他们是罪魁祸首也罢,是利欲熏心来冒领的也罢,来了就是自投罗网。真是写伪稿的人那倒好办,一个府邸万两黄金就能将其圈在京城,顺便洞悉其背后的牵扯。可要是利欲熏心者来冒领,三两番盘问下来必然露馅。那便是治罪,也是冒领之罪。虽罪不至死,可活罪也是难逃。便是真拿了这些人下监牢,那也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谁又能说什么呢?

    乾隆说着就看向四爷:“皇阿玛,儿子想,能不能令各地的秀才、举人、未出仕的进士,以及致仕官员推举人才,但有所长,便可举荐……”

    四爷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对天下读书人,一方面得打,一方面还得拉。在可制衡的力量培植起来之前,不仅得拉,还得大力的拉。不能再在官员及其子弟中施恩,那便从更底层施恩。

    明白了这个,四爷就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于书院这边而言,也能迅速的将各地的人才聚拢起来。哪怕那些举荐来的人之中真正的良才只占半成,也是值得一试的。他就道,“国子监陪贡之策可借鉴一二。秀才、举人有功名者,每省每三月可举荐五人。而这些人中,若是举人,可顺带两名被举荐者。若为秀才,可带一名被举荐者。这些人非书院学生,只为见习生,为期三月。此见习并不与考录书院相矛盾,其中若有想考进书院者,亦可考。”

    这就跟培训似的,有功名的,不想考试,那就来见习三个月。能不能利用这三个月出头,各自看本事呗。这对他们是机会,甚至不止一次机会,今年来了,过几年还会轮到的。只要还有胡萝卜在这里吊着,就不会生乱子。

    可正经的学生,就得考。不管是之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要迈进书院的大门,一视同仁。

    四爷说的这个方式当然更好,把那些有功名的人面子给兜的住住的。

    乾隆心里一下子就松了,从眼下到长远,解决的办法和方向都有了。他将杯子里的西瓜汁一口喝了,放下杯子之后神采奕奕,“儿子先回去了。这件事得连夜办。”

    去吧!

    你的事才要办呢,可你阿玛短期内要做的就算是做完了。

    “洗洗睡吧!”

    嗯!睡吧。接下来有的热闹呢。

    热闹是有,可跟大多数人以为的都有点不一样。便是朝中,也基本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次的事只怕跟乾隆三年的事一样,最后得不了了之。而另一派则认为,这不可能。此一时彼一时。乾隆三年皇帝才登基,一切刚刚稳定下来,当初不了了之属于不能不选择的行为。但是现在能跟那时候比吗?因此上,他们觉得这次只怕要大动干戈了。

    可才一晚上大家就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两边都没猜对!

    皇上今儿的反应有点出奇。先是孙嘉淦被夸被赞,说你的奏折写的很好,这次南巡,江浙表现出来的问题很突出。人人都在歌功颂德,朝中只你敢说实话,敢捋虎须。你真是忠臣,良臣,直臣,是朕的好臣子呀。你说的很对,江南面上繁华,可一些官员也确实是德不配位,这事只你这样的臣子才能替朕去办。所以,朕郑重的将此大事托付给你,你去吧,替朕肃清江南官场。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你只说要什么,要人给你人,要兵给你兵,朕信任你啊。

    这便宜之权大了呀,可孙嘉淦敢放肆的用吗?那伪稿案还在那里吊着呢。

    皇上暗示了要写一份参奏的折子补上,他就得补上。可是,伪稿案的事到底是个尾巴呀,不冒别人的名为啥就冒你的名呢?如今办事要是办的不合上意,这不是擎等着皇上拿你开刀呢吗?

    他颤颤巍巍的接了圣旨,然后满朝上下,噤若寒蝉。

    试问,这满朝大人,有几人没收过江南送上来的孝敬?这冰敬、炭敬年年都不曾落下呀。要动江南,谁知道能牵扯出多大的事来?

    牵扯深的心里那是咬牙切齿啊,都是这些刁民害的。

    是啊!谁见过这样的呢?刁民闹事官员却首当其冲,上哪说理去?

    可还有更没想到呢?那个伪稿写的那般的放肆,可结果呢?皇上册封伪稿炮制者为文定伯,赏赐伯爵府邸一座,江南良田千亩,另外黄金千两。

    圣旨上也说了,虽然还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朕虚席以待。这个被大家传抄的奏疏朕看了,孙嘉淦孙爱卿不承认这是他写的,朕是相信他说的。那么这奏稿是出自谁之手呢?刚开始,朕特别生气,觉得被冒犯了。可紧跟着又想啊,这是好事啊!若不是江南官场那些胆大妄为之徒,朕就要失去一位直臣忠臣了。虽说就文采而言,文定伯确实不如朝中衮衮诸公。但是就其敢于直言之性情,就比朝中这么多大臣强多了,已然可与孙嘉淦孙爱卿比肩。朕在京城,翘首以盼,但愿朕也有文王之运啊!

    文王之运?文王是谁?周文王姬昌,他的运道是什么?是遇到了姜子牙。

    这可了不得了:拿此人类比姜子牙?!

    这旨意发出去,从京城必须传到各州府县衙,必须沿街串巷,敲锣打鼓的念出来给百姓听到。快马从京城四散而去,而京城率先炸了锅了。

    有那历经过两朝的老臣,此时敏锐的察觉到一点,那就是当今的处事风格,有点不一样。这不一样的里面,又夹杂了一丝似曾相识的东西。

    刘统勋一路往回走,边上就有同僚追上来,“刘大人,今儿这事……您怎么看呐?”

    “我啊!”刘统勋呵呵笑了笑,“万岁爷圣明啊!”

    同僚讨了个没趣,只得道:“是啊!万岁爷圣明。”

    刘统勋回了家,长子刚从国子监回来。皇上恩典,长子恩荫了举人。今年便是会试,长子刘墉本是要下场的。他看了儿子一眼,吩咐道:“跟我上书房来。”

    刘墉垂手应是,跟着父亲往书房去。

    进了书房,刘统勋抬眼问儿子,“皇家书院你可听闻了?”

    刘墉点头:“之前满耳皆是此事。”

    “你可有想法?”刘统勋问道。

    刘墉心中一动:“父亲的意思……是让儿子考书院?”

    刘统勋皱眉:“为父如今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紧跟着他又问,“今年下场,你有几成把握?”

    刘墉这举人都是恩荫来的,哪里下过场?他自己也不知道啊。于是先问道:“父亲犹豫不决,可是朝中有变故?”

    刘统勋给了儿子一个赞赏的眼神,“万岁行事,为父瞧着颇有几分老圣人的影子。”

    刘墉懂这话的意思,父亲是说老圣人能影响当今,且影响还不小。

    谁也不知道那个书院是给老圣人解闷的,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刘统勋也是怕武断之下,反倒是耽搁了儿子的前程。可若是科举下场把握不大,倒是可以去试试皇家书院,这也是有益处的。

    刘墉沉吟了半晌:“父亲可知皇家书院开考是哪一日?”

    刘统勋只道:“似乎是在八月,具体哪一日,不曾得了信儿。”

    刘墉继续不说话,过了半晌便道:“儿子觉得,若是时间不冲突,都可去考一考。”

    “哪怕会试排在那边入学考之前?”刘统勋问道。

    刘墉点头:“若是中了进士还选择去那边念两年书,想来跟别人还是有些不同的。”

    印象一定深刻。

    这个话题到这里,父子俩就都不再提了。

    今年是乾隆十六年,会试本该多在春季,只今年南巡给耽搁了。因此考试放在了八月底。

    那紧跟着,四爷就将皇家书院入学考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初。

    如今,京城士子聚集,定下了时间,就可以前来报名了。报名之后,就给你号码牌,持号码牌,考试那日直接来考试便是。

    所有的报名都不需要费用,当然了,也不怕冒名顶替。因为最后还有一关面试,试卷上答的再好,别一问就露馅。皇家的书院,你弄个鬼试试?欺君之罪下来,小命还要不要了。

    因没有年龄甚至性别的限制,所以人数比想象的多的多。

    原本就在这边书院上学的孩子,率先都过来帮忙了。这些孩子能考上的就上,考不上的会留在书院打杂,然后明年继续考。因此他们各自填了自己的信息,就帮着维持秩序去了。

    弘晖也填了自己的,这个过程还是要走的。然后跟着永璜,混迹在嘈杂的书院里。

    林雨桐也不去管,她站在梯子上,今年这一架葡萄到底是挂果了,昨儿瞧见有一串红了,她想试试看看能不能吃。

    正找着呢,永璧跑来了,“祖母!祖母!”

    林雨桐看他一头大汗:“今儿怎么来了?”

    永璧苦着连:“阿玛逼着孙儿也来考。孙儿都做阿玛了,在书院里跟着大阿哥打打下手不成吗?读书……孙儿读不进去。”

    “书还有读不进去的?”林雨桐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怕考不进去,你老子捶你。”

    永璧扶着林雨桐,“您下来吧,要哪一串孙儿给您摘呀。实在不行,您把孙儿留身边,您说是种地还是种花,您说是烧火还是做饭,孙儿什么都能干。”

    林雨桐顺势就下来了,似笑非笑的看他,“真能干呀?”

    真的!

    林雨桐擦了手,就见永璧已经摘了一串红的下来,顺手往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嘶’的一声。

    “酸吗?”林雨桐看他。

    “有点,还是有点甜的。”

    那就是还没熟好,“我这里的活你也干不了。”她将葡萄都接过来,“说吧,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过来必是有话要说。”可不止为了不上学的。

    永璧凑到林雨桐身边,脸上的笑也收了一些,“祖母,和婉回来了。之前因着先皇后孝期,都回来了。”

    两个公主回京,并没有谁特意告诉过她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林雨桐就问:“和敬是陪着额驸住了大半年,她是不用回蒙古的。和婉……想叫和婉留下?”

    “阿玛跟皇上已经说了,和婉这回不走,对额驸也有安排。”永璧就道,“可孙儿这回见和婉,发现不对劲。以前挺爱说爱笑的,这次回来,有些郁郁寡欢。太医瞧了,也没什么病症。额娘去探望了两回,回来眼睛都是红的。”

    和婉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七岁,一个子嗣都没留下。

    她现在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林雨桐就气道:“你额娘也是,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说?你现在就去,把和婉给接来。”

    永璧一愣:“皇祖母……”

    “让你去你就去。”林雨桐催他,“有事我担着。赶紧把人给我接来。”

    永璧应了一声,麻溜的跑了。

    和婉很惊讶,她也是回京才知道这些事的。怎么也没想到皇祖母要接她去,“可接了和敬姐姐?”

    永璧一愣,“那便不知了。许是叫别人去接了也未可知。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别叫皇祖母等着。”

    和婉身边的嬷嬷忙道:“这是大事,公主是不是要进宫请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永璧的火气就上来了,一脚踹过去,“好大的狗胆,尊卑不分的玩意,母后皇太后的话你也敢驳?”

    嬷嬷跪下请罪,但永璧哪里搭理,直接拉了和婉就出门,塞进马车就走。

    和婉忙道:“第一次去,总不能空手!我这也没梳洗打扮……”

    “见自家祖母有什么要打扮的?”永璧叫她坐安稳,“你没见过皇祖母,皇祖母是个很不一样的人。既然公主府呆的不自在,那就去跟皇祖母住着。额娘和阿玛想的多,我才不管那一套,大不了皇上斥责一顿。不过也别担心,我就躲在书院里,皇上想斥责也斥责不上。”

    和婉满心的不安,大哥说到了到了,可这却越走越繁华,“这是怎么了?”

    “你呆在公主府里都呆傻了。”永璧就道,“你住一段时间就什么都知道了。”

    然后和婉的马车一直停在小院门口,从马车下来,被大哥拉着进了门,有一嬷嬷就迎了出来,“是公主到了,娘娘正等着呢。”

    她点点头,扬起笑脸,一进院子,就见到自己那年轻的过分的祖母。

    林雨桐有一瞬的恍惚,只觉得和婉跟莫雅琪还真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她招手叫她过来,和婉一步一步过去,到了跟前就见礼,“孙女来的唐突,请皇祖母责罚。”

    “唐突什么?”林雨桐见他穿的简单,就道,“这就对了,大热天的别折腾了。摆那花活做什么?”说着,就拉着她往屋里去,“里面凉快,去里面说话。”

    人还没进去呢,外面就有人禀报,说是和敬公主的车架已经在路口了,牌子递过来请见。

    “叫进来吧。”她来了,女子学堂的契机说不得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73、故国神游(34)三合一

    故国神游(34)

    和敬是乾隆和孝贤皇后所出的嫡女。这位皇后孩子生的不少, 可活着的只剩下和敬公主了。以乾隆现在对孝贤皇后的感情, 可想而知,对和敬该有多疼爱。

    和敬的额驸出身科尔沁蒙古勋贵,这一支勋贵很不一般, 是孝庄太后娘家那一支。这几个孩子便是孝庄亲哥哥的曾孙子, 九岁便养育宫中。跟皇子们一道儿读书教养, 说起来,这孩子跟和敬也算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到了婚龄, 乾隆心疼女儿, 把当做半个儿子养的少年指给自家的女儿做了额驸, 出嫁后也舍不得女儿去蒙古,便叫夫妻常驻京城。若不是去年额驸的长辈身体欠安,和敬也不会陪着额驸回了一趟蒙古。这不, 才去了半年的工夫,宫里来来回回的就派了好几趟的人了。

    她婚姻顺遂,跟额驸感情极好。成亲四年, 头一年便已育有一子。对外孙乾隆尤其珍爱,名字取了十二个字的长名字, 可见其有多宝贝。后面三年和敬是为她母后守孝,并没有子女出生。

    如今才二十岁, 备受宠爱的固伦公主,跟和婉的气质是完全不同的。

    和婉是被拉着来的,来时因为仓促, 穿的是日常的便装。因着失仪,她进门就请罪。

    但和敬则不同。她肯定是知道和婉朝这边来,才快速赶来的,也来的急,穿的也是便装,但她却丝毫没有和婉的拘谨,一进门就笑盈盈的叫祖母,跪下叩头时满眼都是欢喜。林雨桐伸手拉她起来,她也顺手抱着林雨桐的胳膊,很自然的流露出十分的亲昵来,“皇祖母,早就该来请安的。还想着等回禀了皇阿玛再来,却不想朝中事情不断。孙女说要来,额驸偏拦着,说冒冒失失的不像个样子。这不,今儿听奴才们说妹妹来了,孙女便厚着脸皮跟来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林雨桐拉着她坐着,“原也没想着惊动你。不过是永璧过来,说和婉身上有些不协,这才带过来给我瞧瞧。”

    和敬马上抚掌:“莫不是有了?”

    和婉眼眸一暗,微微摇头,“就是夏日天热,食欲不振。大哥偏当大事来办。”

    和敬眼里就有些羡慕,“有哥哥惦记是福气。”

    和婉倒是不好接话了,和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没了。

    这不是一个好话题。

    和婉随即马上跳过这茬子事,“姐姐如何知道我来的?必是又叫人给我送东西去了?”

    她是和亲王弘昼和吴扎库氏的嫡女,也是和亲王府唯一的格格,自小便过继宫中,养在皇后富察氏膝下。和敬对这个妹妹也还算是照顾,得了什么好的,便着人给和婉也送一份。

    和婉这么一问,和敬倒是愣了一下,刚才太着急,也没问下面的奴才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内务府的奴才就是这样,她得宠,下面的人总有什么手段跟她卖好。不过以后要再是如此,只怕就要得罪人了。她将这事记在心上,就道:“是啊!原是下面的奴才从江南带的胭脂水粉,颜色是极好的,我叫人给你送去,却不想还不到地方就瞧见你出门了。这不,都是些没出息的,东西都没给你,直接回来先告诉我。”

    和婉抿嘴笑:“原也是我的不是。该叫人跟姐姐说一声的。”

    和敬拍拍她的手,很温和的样子。

    这么一来一回,林雨桐就看出这两姑娘的性子了。和敬很好,被宠着,但又因为没有同胞的兄弟,因此不曾恃宠而骄,为人很有些独到的地方。

    和婉呢?她不知道和敬来的快不正常吗?知道!可知道还给对方递了梯子,为何?因为对这种的事她其实是无能为力的。当跟一个人不能相比也永远不可能比的过的时候,你就得学会比别人低一头,永远叫对方舒服。而和婉就做到了这一点。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同她阿玛有许多相似之处。

    和敬很周到,跟和婉说完了,就问林雨桐,“怎么不见永琅?我来还给他带了不少东西。您瞧,这还都没见过呢。”

    弘晖不在,今儿外面那么热闹,他也待不住。见和敬问了,林雨桐瞧着也快到饭点了,叫就嬷嬷,“去瞧瞧人在哪呢。”

    人还真不在书院。

    今儿报名的人员很杂,有四五十岁花白了头发的老者,也有七八岁孩童。有浑身锦缎,被家仆簇拥着的权贵子弟,也有背着干粮,身上打着补丁的寒门子弟。更有好些个前来会试的举子,他们成群结队,有心动想要报名的,也有坚持科举是正途,从而带着挑剔的心态在这里来回瞧的。

    好些个宗室子弟也来了,但是本人却不往里面挤。这里较城里凉快的多,书院对面的大路两边,林木茂盛,里面亭子游廊,假山石凳,便是石板地上坐着乘凉的也大有人在。当然好地方是被这些权贵给占着的,别的人自然而然的也就走开了。

    这些人在一块,就说,这老圣人住哪呢?来的差不多都是‘永’字辈的,四爷跟他们又远了一层。这些孩子不是把他叫叔祖,就是伯祖父的,也都基本没见过他。心里本就好奇。又是突然没了突然又出现的,这就又好奇加好奇,都在猜,人是在哪住着呢。

    想着去找原本在这里念书的那几个同宗兄弟打听打听,到哪这人现在都在书院里面帮忙呢,只说晚上忙完了,兄弟们一块儿聚聚。当然了,这是客气话。因着当年弘晳的事,宗室子弟很少成群结队的往一块儿凑。这会子这里这么多人,都属于你跟我熟,我跟他熟,但你跟他肯定不会熟。因为三五便成群,大家还是不要有太多的交集的好。不过因着每年过节祭祖,宗室里总要聚在一处的,也算是都彼此认识。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大家聚在一块才没事。找人套近乎,被人家算是委婉的拒绝了。这就没戏了。有人对十四家的孙子略有微词,觉得这就抖起来了。

    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呢,就见永璧带着人骑马过去了,一路连停都不停,不知道有什么事。没法子,这位有时候也不是谁想巴结就能巴结着的。他也是不敢惹是非的。

    谁知道他出去有一个多时辰吧,就又回来了。架着马车,从道儿上过去,直接往书院去了,不过入的是侧门。真猜着永璧忙什么事呢,紧跟着,就见和敬公主府的马车又进去了。看那前呼后拥的架势,还有公主的华盖,这必然是和敬就在里面坐着的呀。

    一行人就起身盯着马车,马车又从侧门进去了。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明白了。之前不知道老圣人在哪住的,现在好似找到了。人就在书院里呢。

    这一群宗室子弟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并不光鲜,年纪已经在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他紧紧的盯着马车,然后慢慢的垂下头,缓缓的朝后退去。树荫下,此人显得跟别人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子弟都像是跟这个人不熟,对此人也不大怎么兜揽。

    他们自己说自己的。这个说,要不要递帖子。

    那个说,递帖子也不知道要往哪里递。

    后面不知道又谁就在撺掇永宣,说你去!你去合适。

    永宣是老怡亲王的孙子,若是去见老圣人,永宣比较占优势。老圣人肯定对怡亲王这一支后人会宽容许多。

    永宣却摆手:“不成!不成!等入了学了,该见的时候也就见了。”

    这话一出,大家就觉得没劲。来的人里,有几个是能考上的?

    正说着话呢,就见大路上有一男童溜溜达达的走来了,这孩子一身蜀缎白袍,手里拿着把小扇子走的悠哉悠哉。可他身后跟着的人大家却都认识,此人正是之前在太后宫里伺候的张保。

    劳动张保亲自跟着,那眼前这个小童是谁大家基本都猜到了:这便是过继到仁慧皇帝名下的皇子永琅。

    其实这名字跟怡亲王弘晓的第二子的名字重了,但那边一说这个养在外面的皇子名叫永琅,原本的永琅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悲催的孩子直接改名叫永良。没有金玉那般贵重了,也不要那个‘玉’了,直接叫永良其实也挺好。

    永良盯着弘晖的时间有点长,弘晖能察觉不到吗?他今儿是干嘛来的?今儿就是奔着这些宗室子弟来的。

    那么一群人,本来都该是一样身份的人,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差别来。日子过的好的,家里的情况还算不错的,这些人就衣着光鲜,身上的配饰件件精致。可也有看着光鲜,但其实早已经不鲜亮了,不看别的,只看脚上的鞋,打眼一瞧就能分出贫富来。

    他站住脚朝对方看过去,那么些人也都看了过来。弘晖不怎么认识这些小子,说不得他们的老子来了,他基本还能认出来。但是现在,这些孩子基本都不认识。

    而对方那么些人就算是猜出他是谁,可这……如何称呼呢?

    按说,大家的身份其实是一样的,也是平辈人,算是同族的兄弟吧。可毕竟第一次见面,对方呢,是皇子是真的。可对着他直接称呼一声阿哥又不合适,这位并没有在皇阿哥中序齿。当做一般的宗族兄弟,喊一声‘你小子上哪去?看见哥哥们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好像还真没这个胆子。人家的嗣父是仁慧皇帝,他还养在老圣人膝下。他这身份,便是造反,也要不了命,顶多就是被圈禁。所以,这位只要不往死的作,那基本上是前途相当无量的。

    按说就算是这么着,也不至于就看着他就把人吓的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可这小子也邪性,那眼睛看过来,总觉得像是被自家阿玛给盯着,很不自在。

    弘晖也是怔愣了一瞬,然后眼睛从这些人的脸上都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这人游离在这一群人之外,保持着距离不靠近,但显然,又是这么一伙的,毕竟这么多宗室子弟在这里,有些出来腰上还特意缠着黄带子,一般人也不敢靠近呀。他这么一站,想看不见也难。不过眯眼细看,倒还真认出来了。

    这是八叔的孙子,弘旺的儿子肃英额。按年纪算,他现在也有二十四五了吧。

    当年皇阿玛冷落了八叔那一脉,但是弘旺一直也在宗室之中的。不过是一直也没怎么用便是了。倒是到了弘旺的儿子这里,他还是用了。因此,对此人还算是有印象。那个时候早已经是事过境迁,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而现在,情况跟自己那时候又不同。弘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不过因着看肃英额的时间有点长,张保就察觉了。在弘晖耳边低声将弘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张保很机灵,对当年八叔跟皇阿玛的事他一句也不提,像是笃定他知道一般,只说些雍正年之后发生的事。

    他一说,弘晖就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收回视线。才要说话,就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少年,细看了两眼,好似有点印象,这是十六叔家的孙子永瑺。

    永瑺是出门的时候被自家祖父给叮嘱过了,说要是遇到养在老圣人膝下的小阿哥,要恭敬着些。他问祖父说这个恭敬得有多恭敬才算是恭敬,结果祖父说,“对你祖父有多恭敬,对那位就得有多恭敬。”

    呵呵!要不是祖父在皇上南巡的时候还能出来当差,监理国事,他都以为祖父是老糊涂了呢。这段时间,祖父是烧香拜佛,把家里弄的乌烟瘴气,跟着魔了一样。以前从不信这些人,现在竟然突然虔诚了一起。当然了,这些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叫人知道。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可叫自己真对这个一个孩子恭敬的跟对祖父似得,他也拉不下这个脸。能先恭敬的打招呼,这已经是极限了。因而他此时脸上带着三分恭敬,三分亲切,三分热情,还有一分试探和打量,先说话了:“是琅兄弟吧?这大热天的怎么出来了?”

    弘晖微微点头:“原也没想着外头这般热。”他朝来时的路指了指,“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去进去坐坐?”

    “这怎么好?会不会太打搅……”永瑺心里还有些怯,想着客气几句。

    弘晖已经转身了,“无碍!书院后头的园子没人,去那边便是了。”

    永瑺还要客气,不知道被谁给踢了一脚,后边马上就有人接话,“好啊!好啊!来了这么长时间,人太多,还没进书院转过呢。如此甚好!甚好。”

    有人应了,那自然一拥而上,就都动了。弘晖都走了好几步出去了,扭头一看,见肃英额还在最后,脸上没有多的表情,但脚下却前半步后半步,显得有些犹豫。

    弘晖停下脚步,吩咐张保,“看周围还有没有自家人,天怪热的,都叫过去吧。专门打发人在附近等着,别怠慢。”

    张保点头应着,招手叫了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见别人都走了,只八爷的孙子还在犹豫不前,他知道小主子的意思,便过去笑道:“阿哥爷快些去吧,若是还有事未办,交代给奴才便是。”

    肃英额一愣,脸上的愕然根本就来不及掩饰,忙拱手诚意的跟张保致谢,连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他依旧低调的走在最后面,距离谁都不远不近。从侧门进去,里面是一个个规整的小院。顺着大路往里走了不远,就被弘晖带着拐弯,从别的地方朝后绕去。可这一群人已经看到和敬公主之前所乘坐的马车了,就在侧门进去的那条路的顶端。

    大家把这个位置都记下,却没人说破。作为第一个跟弘晖说话的人,永瑺就一路跟这个小阿哥搭话,问说:“这路边种的是什么花木,不见花也不见果……”

    看来宗室这些孩子是给养废了呀,“那不是花木,那是果树。这园子里种的没一样是废物。”

    这话听在耳朵里怎么这么别扭了。

    肃英额就听到前面的人议论,一个说:“废物……这话怎么像骂人呢?”另一个就道:“话里有话,听懂了就行,说出来挑破,有意思?”

    是没什么意思。

    那边不知道谁故意抬杠,就道:“那树下的草倒也长的好!”

    这是怼之前的不养废物之说。

    弘晖没回头看,只道:“以后还能来,那就得记着,那草更不能动。那是母后皇太后养的药草,瞧着不起眼,但却当大用。”

    这又是一句话里有话的话。

    永宣心里就不由的纳罕,这孩子过继出去真可惜了。宫里的皇阿哥除了年长的那两位不算,剩下年纪还小的瞧着并不怎么出色。倒不想,这里藏着这么一位。

    当然了,这样的想法菜一闪而过,那所谓的园子就出现在了面前。

    一大片湖?不!不是湖,是池塘。里面应该养着鱼虾,池塘里此时长的莲蓬。而围着池塘周围,像是种着某种牧草,特别种植的。在外围,就是各种的庄稼和菜地。

    湖边倒是建了几个亭子,亭子也大,茅草顶的,下池塘的小船都停在亭子周围。

    弘晖招呼着人在亭子里坐了,正好嬷嬷四处找人就给找这里来了。弘晖自是不会回去见什么公主,只道:“告诉娘娘,我在这里待客呢。”

    林雨桐一听,立马叫人给准备吃食去。

    池塘边上的小池子的网兜里就养着随时能吃的鱼,庄子上另有鸡鸭鹅宰杀了直接吃。菜蔬瓜果从地里直接采摘便是了,“送几坛子米儿酒去。把厨子叫去帮着烤,一边吃一边玩去吧。”

    不管吃什么,只要在这里吃饭了,那回去都有的跟家里交代,因此一个比一个有兴致。

    陪林雨桐的和敬也不见怪,哈哈就笑,“难得有机会聚的这么齐整。”说着就喊外面候着的嬷嬷:“赶紧打发人去,找上好的果子弄几框子来。”说这看了和婉一眼,又道,“再买上好的点心二十匣子,是和婉妹妹的心意。”

    正说着呢,永璧进来了,一来就笑,“大姐,别叫下面的人跑了。我早打发管事置办去了,这都快回来了。叫买了十篓子螃蟹,十坛子黄酒……”

    两样东西,自然有一样是替和敬买的。

    和敬就乐了,“今儿咱也吃螃蟹。正当时呢。”

    永璧就笑着跟林雨桐道,“皇祖母千万给我留两只,我先陪客去。”

    这边礼物一到,那边永璜和弘曕就得了信了。永璜叫人买了点心,弘曕叫他的庄子上的人送了两笼子鹌鹑过去。说是身上有差事,叫他们自己玩,就不过去陪着了。

    这些做客的,说起来也是宗室子弟,可如今就是混日子呢。好些都是混个侍卫,还算有一份自己的俸禄银子。其实风光早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像是两位公主,作陪的永璧,还有果亲王、以及大阿哥,这些人说起来是关系都不远,可实在是算不得熟人。等闲上门,递了帖子人家都未必有工夫见的。

    而此刻,一个**岁的孩子在这里宴客,便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往这边送东西,这是给这个孩子面子,但更是给老圣人的面子。也就是说,老圣人在皇上那里绝对不是一个符号。

    那么,之前只想来凑热闹的,心态都立马不一样了。进入了这里,便是这辈子遇到的最大机遇。要不然,像他们这样的宗室子弟,能怎么样呢?一代一代下去,也就是成了闲散的宗室了。

    宗室中人当差,要么你有体面,要么,就是特别有本事。另外,关系上的亲疏远近也特别重要。他们是属于跟皇位上的人关系越来越远的那种人。体面没有,本事不大,关系又远,找个机会有多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像是宗室里,也不是不让你科举。可科举哪一年叫宗室参加,哪一年不叫宗室参加,这参加了又能有几个名额分给宗室,这都是随机的。等着这个机会?说实话,还不如去赌坊赢钱来的几率高呢。在这一点上,都不如在旗的其他旗人。人家还能参加科举,虽然科举也会考虑名额限制,差不多跟其他某些省份被录取的人数持平。当然了,这是相对的。旗人子弟在某些方面比宗室便利,但对科举而言,旗人子弟竞争也激烈呀。汉人家的孩子是有些读书有些读不起书,但是旗人不一样。旗人是有旗学的,每个旗人男丁都得去念书的。大家都学,然后那么多人去考,只为了拿三五十个名额,真的太难了。

    于是,之前还觉得不知道跟弘晖这么一个破小孩怎么说话的大小伙子,都学会讨小孩子喜欢了。这个凑过去说:“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边的庄子上玩。我那边没养别的,倒是有几只鹿,挺好玩的。”这都是祖上就养着,然后一代一代繁衍,算是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吸引人的东西了。

    那个说,“我府里养着几盆兰草,小盆换大盆,现在盆里都快养不住了。那还是圣祖爷赏给祖父的,要是喜欢,回头搬来。这里地方大,倒也适宜。”

    吃饱喝足,随着大溜一起告辞出来的肃英额心里苦笑,他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吗?

    人家回府,他就是回家。小门小户,下人十数人,这便是家了。

    家里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书房不书房,两进院子也不到,所谓的外院就是一片倒座房,平时住个下人,主子都后面住着呢。正屋东次间住着嫡母,西次间便是阿玛常一个人呆的地方。他生母住东角房,西角房还住着一个阿玛新纳的妾。而他则是住在东厢房的。

    如今,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嫡母曾经生过一个孩子,比自己大半岁。那时候生在被发配热河的路上,嫡母早产,排在自己前面的这位兄长就早夭了。从此嫡母是吃斋念佛凡尘俗事一盖不管的。家事倒是自己的生母管的多些。可家道艰难,自己二十四了,尚无人愿与府里结亲。额娘着急,想着别管出身,哪怕是侍卫家出身的也行,总也该成亲了。可阿玛死活不愿意,觉得府里不能有这么一个无名无姓家世不成的主母,额娘不免说了些难听的话,阿玛便恼了,回头就纳了一房妾室。这妾室的阿玛还真是个侍卫,不仅是侍卫,还是侍卫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校尉。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额娘,别小瞧人。他这把年纪了,只要愿意,也有那些在你眼里很不错的人家愿意把闺女送来做妾。你叫我儿子娶个这样人家的闺女为妻?埋汰谁呢?!如此,婚事就继续往后拖着。

    他回来,先给嫡母问安。嫡母还是那句话,“厨下给你留着饭,吃了早早安置吧。”

    他应着,一出来就听见西次间的咳嗽声。这是阿玛不好意思叫他,用声音告诉自己他在。于是,他抬脚进去,阿玛坐在桌前,桌上油漆斑驳,摆着的还是老三样: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茴香豆,一壶街口十文钱一壶的酒。

    “阿玛,我回来了。”他说。

    弘旺眼睛都不抬,只‘嗤’了一声,“被人撅回来的?”

    肃英额摇头:“没有。跟族兄弟们玩乐了半日,这才回来的。”

    弘旺的眼睛终于抬起来了,“进去了?”

    肃英额没回答,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回答。

    弘旺就搓着下巴,“我那位四伯他……改性儿了?”他呵的一声,“他没问问你是谁家的?”

    肃英额低头:“并没有见到老圣人。只那位小阿哥陪着。还有和亲王世子……”

    弘旺呵呵一笑,“就说嘛!怎么叫你进去了?感情不知道你是谁。”他灌了一口酒,“小阿哥……一个孩子知道什么深浅?以后别去了,老子明儿给你谋差事去。别嫌弃侍卫起点低,一点一点来……”

    肃英额抬头,“阿玛,儿子想去试试。”

    “试试?试试怎么把面子再给你撅回来?”弘旺就道,“别自讨没趣。你祖父这点脸,别都给丢尽了。”

    肃英额便不说话了,就那么站着,不动地方也不走。

    弘旺又‘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你这脾气随着谁了。滚滚滚!给老子滚远,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肃英额这才退出去,回屋什么也没吃,躺着琢磨怎么着才能入了人家的眼。

    他身上别无长物,连个上门像样的见面礼也没有。发愁发到后半夜才睡了,可早上一早就醒了,醒了还得想办法去不是?

    可一拉开房门,门上挂着个荷包。是阿玛身上常挂的那个,他取下来打开,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才发现里面放着二十两散碎银子。

    他鼻子一酸,走到阿玛的窗户根下叫了一声‘阿玛’。

    弘旺还在椅子上坐着,只双眼通红,显然是一晚上也没睡。这会子儿子在外面叫了,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儿,含混的道,“滚远点,老子睡会子觉你叫什么叫?叫魂呢?”

    肃英额这才不说话了,慢慢的退回房间,洗漱吃饭,然后出门。等院子里的声音都远去了,弘旺才推门出去,坐在门槛上,看着门外怔怔的出神。

    身后是福晋敲木鱼坐早课,东边是老妾扒拉算盘珠子算计多寡,西边那个年轻鲜亮的妾也已经打开了房门窗户,借着这光,抓紧做一会子针线活。

    他抬头看看小小的四方天,还真有点想念曾经的廉亲王府。曾经因为嫡母,他觉得那里是憋得慌,如今回头去看,感觉这一辈子最好的日子,还是在那里过的。

    菩萨保!菩萨保!

    在阿玛最后的日子,他给自己改名菩萨保。是希望自己得了菩萨的保佑度过劫难。

    不管怎么艰难,自己到底是熬过来了。

    而今,他也希望能把菩萨保这个名字送给儿子,希望菩萨保佑,保佑他少遭人白眼,少受些苦噩灾难。

    而肃英额出了门,用点零散钱叫小厮去买了十几个烧饼,用葫芦装了水带上。雇了一辆车依旧去了庄子上。考进去,他怕是有些难的。如果考不进去,难不成要一年两年的去学,然后再去考?不是他着急,是家里总得看得见希望。

    所以,他打算去书院,另辟蹊径。

    四爷和林雨桐并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就连昨儿他在,他们也不知道。弘晖到底是馋酒,偷喝了两杯,年虽小,醉倒了。从昨晚散了一直睡到早上该起的时候也不见起。

    而四爷昨晚回来的也晚,书院报名的人多,他大概捋了一遍,还带回来一份有意思的报名表。这个报名表上添的名字是纪昀,籍贯是直隶献县。信息上显示,他是乾隆十二年的解元,十三年会试落榜。而十五年,也就是去年,他母亲去世,他现在在守孝。也就是说,今年的会试他是没法参加的。

    而从这次科举到下次科举也是需要时间的,如此的话,中间这点守孝的时间,却能利用上。守孝不让科举,但却没有说不能求学。

    四爷是知道林雨桐对这些历史上有名,但是没见过的人都敢兴趣。这才特意拿回来叫她看的。

    说完了这个,林雨桐才说了和婉和和敬来这边的事。和敬回园子去住了,她在园子里有自己的住处。今儿晚些的时候,和敬的额驸亲自来接人了,还带了不少孝敬的东西。但是和婉的额驸并没有来。没来肯定是不知道和婉在这边,要不然没胆子不管不问。但这也说明夫妻俩之间的陌生。

    四爷的笑意就收了,“收拾个院子,和婉常住吧。”

    林雨桐点头,“已经叫德海去查了。”

    结果查的结果还没来,惊动的各路人却到了。先是弘昼两口子,吴扎库氏眼圈都红了,“皇额娘,不是儿媳不心疼闺女。我跟她阿玛想起来就疼的一宿一宿睡不着。可孩子过继到宫里,嫁给又是博尔济吉特氏。他阿玛刚求了恩典叫住京城……”

    弘昼一脸苦笑,想解释什么到底是啥也没说出来。

    林雨桐才要说话呢,外面禀报说皇后来了。得了,公主受了委屈了,那是皇后的失职,她可不得赶紧过来吗?

    林雨桐不提和婉是不是受了委屈,许是夫妻俩中间有问题呢?她跟皇后只道,“看见和婉,像是看见了怀恪,我留着住段时间罢了。”

    皇后当然不信这个话,回去就找下朝的乾隆,“和亲王在正事上也从不提过分要求,这回却叫和婉留在京城。紧跟着皇额娘将那孩子接去了,必然是有咱们不知道的委屈。也是臣妾失职!”

    乾隆一脑门字都是江南的事,哪里有时间断儿女官司,只道:“你看着办便是了。谁叫和婉受了委屈,你只管责罚。”说着就摆手叫皇后去忙,等对方转身了又叮嘱了一句:“叫和敬没事常去庄子上走走,瞧着这孩子清减了。皇额娘的医术不错,在那边多呆一呆,又孝敬了长辈,又保养了身体……”说着又自言自语,“从哪里辟出一块地方,给和敬盖个别院,离皇额娘近便些。”

    乌拉那拉笑了笑,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这一刻她觉得,骨肉果然还得是自己的亲。再是自小养的,亲疏到底是有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74、故国神游(35)三合一

    故国神游(35)

    和婉从没想过, 因为她能惊动这么多人。也从没想过, 她能得了如此多的关爱。

    说起来,她自小到大,过的委屈吗?

    倒也不曾受过委屈。

    比起别的宗室女, 她幸运的多。自小虽长在宫里, 但亲祖母也一直在宫里, 有亲祖母的呵护,她也并不知道所谓的委屈是什么。祖母告诉她的道理便是,一辈子都别跟比不过的人去比, 那不是跟别人较劲, 那是跟自己较劲。

    于是, 她当然就不会去比。自家的阿玛比不上皇上,自己跟和敬也就更加比不着。况且,她也不觉得和敬打小就比她过的更好。她额娘是皇后, 可皇后的事挺多的,一天到头的,也就早上请安能见一面。剩下的时间, 皇后不是要照看皇子,便是要处理宫务。今儿有命妇要见, 明儿不定又有旁的事。反正她不觉得和敬比她见皇后见的次数多。后来,更是亲弟弟一个一个折损了。伤心难过再所难免的。

    反之, 她虽在宫里,可只有有空,大部分时间是跟祖母住在一起的。阿玛是随时都能进宫, 额娘也是一样。不说时时能见面吧,但三五天见一面总是不难的。吃的用的,都夹在给祖母的孝敬里带进来的。家里的哥哥弟弟到了年纪是要到宫里念书的,总也有机会见面的。一家人这都好好的,可以说,她是心态平和的过了十七年。

    到了年纪,皇上指婚。她是和硕公主,带着封号,有自己的俸禄,能有自己的府邸,这已是很幸运了。

    可从京城一离开,她才隐隐感觉到,当少了这些关爱之后,她的生活并不是处处便利。

    以前伺候她的丫头,太后挑走作为她的试婚格格,早一步成了额驸的女人。后来……这些丫头她不再要了,总觉得瞧着她们别扭,然后她们理所当然的就住在驸马府里。她身边的嬷嬷也不再像是以前那般好说话,处处都有很多的规矩管着。自从成亲以来,她跟额驸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够数了,顶多也就见过成十次。好不容易见面,可每次说过的话也不过十数句而已。一年多了,夫妻两人说的话不及平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天说的话多。

    她长在宫里,见到的夫妻不多。阿玛和额娘算是一对,皇上和皇后算是一对。

    阿玛和额娘感情很好,但府里也还是有侧福晋。

    都说皇上对先皇后感情至深……曾经她深信这话,后来成亲了,知道男人女人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在心里就不再心了。知道额驸府里有别的女人,她会不舒服,特别不舒服!尤其是知道额驸身边的妾室怀孕了之后,这种不舒服就更多了。

    而后,她疑惑了:到底是她自己太善妒了,还是这个世道本来就是错的。

    早前,她还盼着额驸过公主府来。每日里掰着手指头数,隔上一段时间,觉得提出来召见额驸不会被嬷嬷说的时候她才敢提出来,那时候她总是带着点小欢喜等着额驸。可后来,她连召见的**都没有了。

    嬷嬷拦不拦,她都不想见。

    阿玛已经叫人敲打过府里的奴才,常居京城这些奴才也不敢过分。但是她突然不想见对方了怎么办?看见额驸就想起额驸府里怀着身孕的女人,她就是觉得反胃恶心。

    可偏偏的,这些话能跟谁说?宫里的太后早年难道不是妾?自己的亲祖母难道不是妾?皇上和阿玛难道不是小妾肚子里蹦出来的?

    所以,她能说吗?若她只是王府的格格,她能任性的这么说。

    但是她不是!她不止是王府的格格,还是皇家的公主。作为公主,有时候说话更得小心着。一不小心说错了,可能带来的就是泼天大祸。

    便是额娘问她,她也只是说想过的清净些。

    是的!从婚前的希翼,到婚后的欢喜与期待,再到现在的矛盾与纠结。她觉得除了不喜欢,好似再也说不出去其他的来了。

    可说出这个话的时候,额娘当时愣了,她大概有点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能说的话只有:要个孩子吧!有个孩子之后……额驸就随他去吧。

    还得再给他生个孩子?

    她想不明白她贵为公主,为何妥协的只有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就被大哥给拉来了。以前吧,她虽不是小透明,但也绝对不是人见人爱的小可爱。可如今,皇上叫人亲自送了赏赐,皇后身边的嬷嬷将公主府的管事都带走了,这势必要看是谁给了她委屈,又送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能堆满一间房。阿玛额娘战战兢兢的,觉得亏欠了她,尽可能的要补偿她。六叔已经在他的庄子边上划出了十亩地,说是建个小别院给她以后住。大阿哥一早叫人送了两只绿眼睛猫崽来,给她养着解闷的。连宫里的太后,也打发了人来,给了两匣子首饰,说了很多话。

    今儿一早,她过来请安。还见到了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皇玛法。

    皇玛法笑着朝他招手,叫她近前去。她过去了,坐在皇玛法边上,玛法抬手摸她的头,只说了一句:“受委屈了。”

    这一句话一出来,她的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下来了,然后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是孙女不懂事。”

    “胡说!”大手温暖又轻柔,“那样的事你不用懂。”

    不用多说,和婉笃定祖父知道她为什么难过的。然后,她听玛法说:“你以后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德勒克若是不好,和离了便是。你才多大,以后玛法给你找更好的。”

    德勒克是蒙古巴林博尔济吉特,如今德勒克被放在内廷行走,若不是看在和婉的面子上,弘历也不会这么优待他。

    和离这话一说,和婉连哭也忘了。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她玛法,然后不确定的再叫了一声:“皇玛法?”

    四爷哈哈就笑,这孩子迷糊上来的样子有五成像莫雅琪。早些年没跟莫雅琪那么亲近……如今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更何况眼前的这孩子是孙女,小一辈人了。亲近些也无妨。

    和婉就觉得鼻子受力,等反应过来,不由的瞪大眼睛,她被皇玛法刮鼻子了。

    四爷却起身,“这里给你留个院子,有伺候的好的人就带过来。这里地方不小,你随便转,随便玩。”他今儿还有的忙呢,起身了就跟桐桐道,“晌午叫人把饭送过去,我就不特地回来了。”

    嗯!林雨桐应着,就送四爷出门。

    和婉已经起身打算去送了,结果发现她要是跟着会不会多余?因为祖母正往出送祖父,可祖父却反拉着祖母的手。两人低声说着话。祖父说,“今儿还是想吃凉面,天还是热,吃点凉的爽气。”祖母说,“晚上吧。面里放蒜你下午没法见人了。”

    院子小小巧巧的这么大点的地方,几步路就到了门口了。祖母坚持送出去,祖父一路都拉着祖母的手。

    这一刻她就想,这才是夫妻。没有讨好,没有刻意,更不会见外。不像是额驸……躺的床的内侧还是外侧,都要先恭敬的问过她的意思。这么想着,大概委屈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他吧。在自己的身边,他不是男人,不是丈夫,而是一个被召来行房的工具。

    林雨桐回来,见她怔怔的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似得。她拉着这孩子,“过来搭把手,看看园子里的药材去。”

    和婉低头,收敛了情绪,一路跟着。

    “今儿得把这薄荷给收了。”林雨桐蹲下去,拿了小小的镰刀,“你帮着放篮子里。”

    和婉应着,慢慢的蹲下来。她没话找话,“这东西也不值钱,两文钱能买一大包。您种这个干嘛?想要什么样的,叫人给送来便是了。”

    “要是再没这点事做,你说我一天到晚该做什么呢?年纪大的人,弄一花房,养几只宠物。把这些花啊草啊,猫呀狗的当宝贝,不是那些玩意真那么宝贝,而是这些所谓的宝贝他们为此花费了时间,倾注了心力。别管什么,用了心了,耗费了时间了,那就多了舍不得……”

    和婉心中一动,她并没有为这段婚姻耗费了多少心力和时间,舍不得吗?

    没有!

    可能和离吗?

    不能!

    便是公主早早死了丈夫的,还不一样得在塞外守寡。更遑论好端端的却要和离?不说旁人的流言蜚语,便只看着皇玛法和皇祖母心疼她,她也不能这么肆意。皇家长大的孩子,有些东西不用别人教自己也早就懂了。她不能因为自己这点事,叫皇祖父和皇上闹不愉快。说起来,皇上对她这个侄女,已经是极好了。非要跟人家亲生的比,那真是自己找不自在呢。

    她低头便笑了,“您的意思孙女明白。也是我不懂事。”

    你就是太懂事了。

    林雨桐不提这个话题,“咱先不说这个。陪着祖母住上一年半载的,这总可以吧。”

    和婉这才笑了,“求之不得。这里比公主府舒服自在多了。”放下心事,她也跟着兴致勃□□来,“中午咱们吃什么?皇玛法想吃爽口的。”

    于是,中午林雨桐做了春饼给送过去。本来叫钱盛去送的,弘晖不在家吃,要带着去跟他阿玛一块吃,那就随他去了。

    张保拎着食盒,跟在小主子的后面。从后面往前面去,路上是没什么人的。都是原本书院的学生,如今不是在书院帮忙吗?现在也到饭点了,有端着碗筷往食堂赶的,也有拎着大桶,往书院外送的。

    弘晖叫张保自己去送食盒,“我跟去外面看看,你先过去。”

    张保不看拦着,低声应着。

    弘晖过去帮抱着碗筷的同窗拿了筷子和大汤勺,叫他轻松一点才问说:“今儿只有绿豆汤供应?”

    “还有包子和馒头。”这孩子也是一头的大汗,“不过也没多少人要,多是自己带的。”

    正说着话呢,弘晖眼睛扫过一出阴凉处,然后愣了一下。坐在阴凉的树荫下面,背着人啃面饼的人是谁?

    这人身上穿的明显不是书院里的学生穿的,书院外的报名人员又进不来。

    走前再看,竟是肃英额。他此刻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烧饼,脚边放着装水的葫芦。

    弘晖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转脸问同窗,“那人是干嘛的?”

    对这人还真挺有印象的,“之前一直在书院门口,帮着清扫呢。人来人往的,总有不干净的地方。咱们也顾不上,多是晚上才清扫。结果人家自己来的,自己带着家伙什干活。咱们去问,结果他只说就是帮个忙。我们见他确实没往里闯的意思,才叫他留下的。刚才他是帮着抬东西,进了书院,有人已经交代过他了,不叫往里面去。他在这里歇口气吃顿饭。”

    弘晖没言语,帮着把东西送到就转身回了。也没管肃英额。

    如此三天,肃英额天天来,每天最早到的,最晚走的。也不求上门,就带着小厮在门口帮忙。

    第四天,弘晖才跟四爷说了肃英额的事。

    其实德海在肃英额第一天来的时候已经禀报给四爷了,这会子弘晖说了,四爷才道:“你去吧。你把人带过来。”

    好人得你来做。

    弘晖点头,活到他这份上能低下头的人,这股子韧劲干啥都成的。

    今儿第四天了,小厮舔着干裂的唇,“主子,明儿还来吗?”

    肃英额站在路边喝水,看着三五成群的书生从身边路过,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被撵走,就是默许。他当然得来。

    小厮苦着脸,“回去老爷必是要问的。怎么说呢?”说又扫了一天的马路?

    “帮忙!”肃英额低声道,“就是来帮忙的。”

    可这个忙人家也未必见得需要有人帮呀!这边说一声需要,朝中都有大臣跑来见天的在这里扫马路的。

    肃英额扫了他一眼,“你不懂!”

    小厮闭嘴了,他确实是不懂这么呆下去有什么意义。

    主仆二人歇了口气,又继续干。别看路不长,可这一天到晚基本不停的在这一片转悠,那也累啊。晚上回去烫了脚,躺在床上跟要死了一样。

    小厮觉得他这种伺候惯人的都累成这样了,主子不定得累成什么样。他一弯腰,只觉得腰眼疼的厉害,可扭脸去看主子,还是那么一副样子。他都有些心疼,小富小贵的日子过着不挺好吗?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什么呀。

    肃英额咬着牙,不理别人打量的视线。这种视线第一天的时候还叫他觉得稍微有些难堪,但过了那个过程,好像也没什么。他不是阿玛嘴里说的什么天潢贵胄。他打出生起就是流放到热河的囚犯。他长大的地方就是那种四四方方的小院,一步也迈不出去。他对现在的日子满意吗?谈不上满意,但也说不到不满意上。自由不受限制,只要愿意,还是能靠着在普通人眼里高人一等的身份轻松的赚到饭食钱的。

    可是,日子不是这么过的!之前,阿玛因为跟侍卫,跟一些在贵人们眼里上不得台面的人相交,而被当今斥责。甚至是履亲王和庄亲王也受到了牵连。说着二人作为长辈不知道管束阿玛。那个时候,他终于信了,信了阿玛说的话,信了阿妈就是天潢贵胄。因为那个亲王们,是阿玛嫡亲的叔叔。也终于信了阿玛说的:当年,这些叔叔没有一个比的过你祖父的荣耀。

    知道这个时候,他心里有过一丝欢喜。但他不是阿玛,他从没想过什么廉亲王府。他想的是,这个身份许是能叫日子好过些。哪怕别人排斥,哪怕没有宗亲愿意相交,他还是忍着白眼不曾远离那些宗室子弟。

    挣扎了这么久,现在才发现,这里是他能够够到的最靠谱的路径。别说才扫了四天,便是四十天,四百天,只要对方不赶,他也会一直这么扫下去。宰相的门人还七品官呢,他只要留在这里不被赶走,那么,在别人眼里,这所代表的意义就是不同的。

    正弯腰将石板上的尘土扫到一处,就听一个声音道:“小爷,小主子有请。”

    肃英额抬头,见到的还是张保。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请进去,一时倒是愣住了。

    张保笑眯眯的,让出路来。

    肃英额极快的调整了表情,朝张保拱手,“叫您见笑了。”

    张保含笑不语,心里却道:“果然还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也就刚刚三十年,八爷府又要起来了。”

    肃英额跟着张保一路朝里,进了一个掩映在林木后的小院。院子里的树荫下,正有人等着。他抬脚疾步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弘晖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跟上来。

    去哪?

    跟着这位小阿哥往正屋里去,却见榻上正坐着一个摇着扇子的男子。这男子看着比阿玛年纪还轻,此人是谁?

    四爷也看肃英额,这孩子的面容其实不大像老八。但是这股子韧劲倒是跟老八有些相似。他指了指凳子,“坐吧。”

    肃英额拱手,依言坐过去。

    四爷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永琅说你已经来了四天了,让朕见见你……如今见了,瞧着你挺好,长的结实康健,想来你祖父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了。”

    一个‘朕’的自称,叫肃英额意识到了什么,他赶紧起身,立马跪下,“奴才……”

    “别奴才长奴才短的了。”四爷叫他起来,“这些年你们过的不容易。可别管成的败的,要怨只怨生在皇家。你来的意思,朕知道了。明儿你过来当差,以后怕是来不及回府,回头就去找张保给你要一间屋子,方便在这边歇息。书院要开,这书目正在刊印。印刷的事交给你,你去跟内务府交涉,赶在入学前,我要见到书册。”

    肃英额领命,别的话没有。惊喜来的太快,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从里面出来,他郑重的给弘晖致谢。要不是这个小阿哥,他大概还得在门口继续耗着。

    弘晖带着他往出走,“要跟内务府交涉,这也不是轻松的事。这个你心理得有数。”

    这是头一个差事,是考量。弘晖能提点的这就这么多。要是这么个差事都办不下来,赏赐些田亩银钱便是照顾,其他的事上,还是算了。

    肃英额领命去了,走时并没有带小厮,还叫他继续在这里守着,报名这几日,只要门口人来车往的,他都得将这些清扫干净了再离开。

    弘晖回去跟林雨桐说这个事,此时和婉不在,回院子里歇着去了。弘晖说话也没有顾忌,“恩恩怨怨的,不放在谁身上,其实都不会觉得疼的。隔了一代人了,这点恩怨也该过去了。可昨儿,我发现不见九叔那一支的后人。”这就不正常了。

    他之前也从没关注过这个。

    林雨桐之前也没问,皇室宗亲,从四爷这些兄弟这一辈儿论起,想想关系是不远。但放在各自身上比一比,有谁跟自家爷爷的兄弟家的孙子觉得很亲近?一见面就觉得,哎呀,我们也是兄弟,我们有血缘关系……没有的!到了‘弘’字辈还算是堂兄弟,关系也还行。再往下一辈,说实话,名字记全的都不多。不查看族谱,都不一定说的清谁家有几个孩子的那种。

    林雨桐就叫德海过来,问九爷那一支怎么着了?反正弘昼现在住的府邸原先是九爷的府邸这没错的。

    德海不知道主子娘娘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就把事情说了。简而言之,八爷的后人都能自由出入,为何九爷的后人就不能呢?也不知道该说老九交际看人准呢还是不准。他落难了,当年他救过的一个姓令狐的人人家来,只说见见他。他当时的情况不能授人以柄,当然不见。可这人也有意思,竟然说是山陕的百姓都觉得胤禟很好,他们都愿意辅佐有道之主。这下完蛋了,山陕两省呢,跟西北连城一片,这是要割|土裂|疆呀。

    谁能容得下?

    这不!一直就这么关着呢。

    林雨桐听完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先摆手叫德海出去。弘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这种蠢事蠢人,也就九叔能结交到的。十叔看着蠢,可人家办过这么蠢的事吗?

    他就是被自己蠢死的。

    四爷回来听了这个话,紧紧的攥住了桐桐的手。要不是有桐桐,他真不敢想象他要经历些什么。有多少人的命运其实是被桐桐这只蝴蝶给扇动的改变了的。

    他不免叹气,叫人捎话给弘历,叫他得空了过来一趟。对老九这一支,别关着了,这都多少年了。关的差不多都傻了吧。

    德海随后就拿了一串的名单来,是如今关押的九爷后人的名单。

    林雨桐拿着翻了翻,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圈禁的人里,还有一个老格格。这孩子是老九的幼女,这孩子长大了,老九府里就不成了。给这孩子找的人家也不显赫,就是一个陈姓人家,属于老九的门人。可真等出事了,陈家怕受牵连,陈家却没有守约娶亲。于是,这姑娘就这么跟着家里人圈禁到现在。算着年纪,今年都得三十三了。

    林雨桐在这个名字上点了点,想到之前看十三家现在的家谱。

    四爷不可能不关照十三的后人,只不过子孙多了,总得好好的看看。看看各个孩子的品行,许多事来日方长。

    十三府里也住着一个特殊的人,这便是弘暾的媳妇富察氏。这个富察氏是马齐的孙女,她是望门寡。弘暾死的时候才十九,婚事定了但是没成亲人就没了。富察氏家这姑娘就说要守节,十三没答应。后来富察家这姑娘就在娘家守节,再后来十三没了,这姑娘又跪到王府门口,依旧是坚持要到王府守节。最后王府长史给报上去,那位四爷便叫十三福晋收富察家的姑娘为媳,如今弘暾名下的儿子可都是从其他兄弟那过继来的。为的就是保障富察氏将来有子孙奉养。

    这短短的几天,只在皇家里,林雨桐就碰见了三个不幸的女人。和婉这般,是婚姻不幸。她便是尊贵为公主,在此事上也不得有半丝自由。还有有守着贞洁牌坊的贝勒福晋富察氏,更有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嫁人的老格格。

    身在皇家尚且如此,那这天下得有多少像是这三人一般的女子。

    四爷要办他的书院,要强国富民,要播下一颗变革的种子。

    那她呢?她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哪怕她做的只是进步了一小步,可天下一半都是女人,这一小步积攒起来,便是大大的一步。

    弘历被叫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他猜测怕还是和婉的事。他发现他皇阿玛现在每每都是把一些儿女小事当大事来办的。因此来之前,先把和婉的额驸叫来了,要去一起去。

    事情过了几天了,德勒克都不知道和婉被接走了。皇上这一责骂,他才知道坏了。公主被接走不是大事,但放着不管不问就是大事。他吓的脸都白了,“是奴才没伺候好公主,奴才有罪。”

    有罪不用在这里请罪,见了正主儿再说。

    到了地方,德勒克并没有被召见,而是让留在了小院的门口。

    和婉从他的院子一出来,就瞧见额驸在那里站着。她是进也不能,退也不能。最近她一直睡的不好,被皇祖母扎了针,下午就困了。一觉下去睡了两个时辰,才醒过来。想着皇玛法回来了,她想过去坐坐,结果一出门就碰上一个不想碰见的人。

    她站着不动,但是守在小院门口的奴才远远的见了她得行礼。这些人一行礼,德勒克自然就瞧见她了。他站在原地,侧身面对他,恭敬的行礼,“公主,奴才来晚了,请公主见谅。”

    和婉朝前走了两步,“知道驸马公事繁忙,本宫也不好打搅。驸马勿要担忧,本宫只是陪祖父母住些日子而已。”

    德勒克缓缓的吁了一口气,“那奴才就放心了。”

    和婉笑了笑,“驸马要觐见?”

    “奴才等着召见。”德勒克始终低着头,不敢直面和婉。

    和婉只‘哦’了一声,“那你等着吧。”她抬脚刚要进院子,见吴书来在门房门口站着呢,就忙打招呼:“谙达来了……是皇阿玛来了吧?那我来的不是时候……”

    “正是时候呢。”钱盛从里面出来,笑盈盈的,“主子爷正等着呢,要不然面该坨了。”

    “哎呦!”和婉先是惊叫,叫完了不由的就笑起来,“真是该死,起晚了,还叫玛法等我吃饭。”说着,她提着裙摆就朝里跑去,脚步轻快,声音里透着德勒克从来没听过的愉悦。应该是还没进屋子呢,她就喊出来了,“皇玛法,今儿的蒜泥还是孙女砸的呢。”

    德勒克不由的嘴角翘起,在钱盛看过去的时候赶紧低头,“公公,不知在下……”

    “等着。”钱盛语气平淡,不像是恼了,也不像是没恼,转身马上就走。

    德勒克要是再不知道老圣人对他不满就见鬼了。吴书来一叹,朝驸马走去,“驸马爷,公主是君,您是臣,这本也没错。可公主是女人,您是男人,这该也没错吧。公主不需要奴才,公主若是想要忠心的奴才,内务府要多少给多少。公主到了婚龄,需要的是丈夫。您说,这道理奴才这老阉人都知道的道理,您怎么就不开窍呢?这位公主虽不及固伦公主金贵,可也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在老圣人这里,那疼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

    德勒克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应该是捅了大篓子了。也还算是机灵,当即就跪下,不管里面知道不知道,他跪下跪好,请罪总没错的。

    吴书来这才露出几分笑脸来,转身朝里面去了。

    弘历跟着一道儿吃饭,和婉跟四爷特别亲近。在知道皇玛法疼她的时候,她的胆子自然就大了起来,一边吃饭一边说她刚得的猫儿,“……眼睛这么大,绿汪汪的……”然后看弘晖,“分你一只,要不等生了崽儿,再给你?”

    被当小孩的弘晖对着面色像长姐莫雅琪的和婉,多了几分耐心,“你那两只都是女猫。”

    和婉:“……”连这你都知道?她还挺喜欢这个小大人似得小阿哥的,主要是两人都属于过继出去的,她觉得两人应该是同病相怜的,不由的多亲近几分,“那你再帮我找个男猫,我拿女猫跟你换……”

    “不用换,都给你。回头叫人找给你。”

    “要换的,反正我只留一只女猫。”

    弘晖看了和婉一眼,大致明白了,和婉嫁的这个额驸身边有别人,而她要的是唯一。

    正巧的,吴书来进来了,禀报他主子事情,声音不大,好似就是只跟他主子说的,但一屋子谁都听得见,他说:“额驸在门口跪着请罪呢。”

    弘晖直接接了一句:“请罪呢?那你问问他,他请的是什么罪?别什么罪都不知道,却跪在那里摆样子呢。谁家的姑娘不金贵?别说嫁给她的是公主,便不是公主,难不成别人家的姑娘嫁给他就是去受委屈的?”

    吴书来一愣,他没想到是这个孩子先开的口。他看自家主子,自家主子也挑着眉头看那孩子,然后微微点头。他再不敢耽搁,直接出去了。

    弘历倒是没说旁的,多看了弘晖几眼然后就收回视线。皇阿玛真的调|教的很好,他得回去问问,自家那几个孽障有没有过来报名。

    和婉拿着筷子一时有些坐立难安,弘晖给她夹菜,“吃呀!蒜不是你拍的?”

    平时白肉都不吃的,不知不觉的,半碟子蒜泥白肉被她吃进去了,一点也不腻。

    弘历在两人之间看了好几眼才问和婉,“怎么?跟额驸拌嘴了?”

    和婉放下筷子要起身,林雨桐一把给摁住了,没再提和婉的事,而是道:“如今见了和敬和和婉,我倒是起了旁的心思。想着把宗室里愿意过来的姑娘,都聚在一块。别的倒是罢了,叫孩子们学学养生之法也是好的。女人生养孩子那是一脚迈进鬼门关……你算算这年纪轻轻的,便去了的得有多少?和婉其实还好些,闺女随亲娘,吴扎库氏生养了那么些个,身体瞧着也还好。将来和婉要是生孩子多半是无碍。可是和敬呢?孝贤走的时候才多大?”

    又是身体的事。

    孝贤不仅自己去的早,生下的孩子也多是早夭,活下来的只有和敬。

    弘历如何不怕,“儿子叫和敬常住园子,常过来。”

    “只和敬怎么好?抚蒙的时候,宗室格格有一个算一个。如今有好事了,反倒是不记挂她们?”

    弘历忙道,“皇额娘说的对,回头就让皇后去办。”

    林雨桐就给弘历夹菜,“知道你宽厚,必是有许多抹不开面的人要赏恩典的。你只管赏下去,我替你兜着便是了,臣下家的孩子也行。咱家的孩子都是宗室的格格,每个人带两个伴读也是使得的……”

    先把这个女子书院的架子搭起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开的新书《婚后七年》全文存稿中,不影响敛财更新,暂时也没有完结的计划,所以请大家不用担心。

375、故国神游(36)三合一

    故国神游(36)

    乾隆怎么也没想到他皇阿玛叫人找他, 是为了九叔家的事。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多年过去了, 九叔早没了。剩下的后代子孙也成不了气候,不过是杀鸡儆猴。有那么一只鸡一个劲儿的挂着,给别人提个醒。告诉他们有些心思不能起, 有些人不能随便交, 要不然那个代价你们一定承担不起。

    至于说把人放出来, 也行!不管是皇额娘说的宗室女学的事,还是现在释放胤禟后人,启用胤禩后人, 都足以带动很多谈资。大家谈论这些的多了, 自然就没多少兴趣谈论江南的事了。

    心里彼此心照不宣, 不再往深的说了。四爷问起江南的情况,乾隆脸上露出几分难堪来,“触目惊心!”

    “只怕想了结, 也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清查,都难干净。”四爷就道,“这个倒是不急, 慢慢处置便是了。”

    乾隆见和婉和永琅也在,他马上转移了话题。他没有当着不相干的人说政事的习惯。因此, 话题又被扯到和婉身上,问和婉说:“可是德勒克叫你受委屈了?”刚刚永琅是这么说的。他问完, 又看了永琅一眼。

    弘晖没理他,他已经吃的七成饱了,这会子挑了鱼刺, 把鱼肉给他阿玛额娘各一块。乾隆见这孩子抓筷子的手稳稳的,鱼刺也挑的干净。他又一次注意到,这孩子叫自家皇阿玛,称呼还是先生,会皇额娘的称呼一直是夫人。

    先生您尝尝这个。

    夫人您尝尝那个。

    他是这样的称呼。乾隆心里多少有点感动,他觉得这是皇阿玛有意这么教的。毕竟是过继在仁慧皇帝名下的嘛,身份也比较敏感。如今称呼听着这么疏远,他觉得一定是皇阿玛在避免什么。

    这么一想,他才意识到他给这孩子的除了一个过继出去的身份之外,别的一概没有。

    这些话不好现在说,在饭桌上他只挑一些养生的话题跟林雨桐说。甚至是伸出胳膊叫林雨桐再给他把脉看看身体情况。

    人其实就像是一台机器,随时都得检修。到了四十岁的人了,保养的再好,也会有点情况。尤其是在劳累、紧张、忧心、气愤、恼火等极端的情绪之下,更是如此。最近事多,身体自然就有些小毛病。皇额娘还问说最近早上是不是出虚恭挺多的?

    早上放屁多?这哪里能注意的到。

    吴书来人家就知道,马上接话,“是!早上是比较频。”

    然后就听皇额娘说了几样食材,叫用膳的时候加上点,就能改善。他就觉得获益匪浅。处下来,她还是觉得跟自家这皇额娘保持良好的关系更有益,于是,就想着示好呀。怎么示好?想起来了,之前不是还说永琅啥也没有吗?

    这个好办,紧跟着就拟旨,册封永琅为端贝勒,另赐贝勒府一座,皇庄一个。着内务府去办。

    拟好了,他交给吴书来,“先去吧这个事给办喽。”

    连第二天都等不到,不到一个时辰吴书来又去而复返了。送来了这么一道旨意。可旨意到的时候弘晖已经去睡觉了,四爷叫他把圣旨放下就完。

    吴书来不敢说不行,真就放下麻溜的出来了。这一出来才注意到德勒克还在外面跪着呢,也不知道他是想通了没有。之前见和婉公主还在里面陪老圣人和太后说笑呢,估计是压根都忘了这里还跪着一位。

    得!他也不多管闲事了。直接走人。

    等和婉出来的时候是真挺意外额驸还没走,她脚步一顿就站下了,“怎么还跪着呢?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德勒克没有起身,就那么跪着扬着头,“公主,您至少叫奴才知道,奴才到底是哪里惹您不愉快了?您只要说出来,奴才一定改。”

    这话问出来,倒是叫和婉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良久她才说了一声:“你先起来。”

    德勒克恭敬的起身,就听和婉继续道:“陪我走走。”

    “是!”德勒克落后和婉半个身,在最近很有些炙手可热的书院里转悠着。走了都有半盏茶的时间,和婉都没说话,直到侧门就在眼前了,走出去就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和婉才说话了,“额驸。”

    “在。”他依旧恭敬着。

    和婉就道:“我是公主,你是额驸。因为我,你在朝堂,在京师能得许多便利,对你的部族有诸多好处,是不是?”

    是!

    和婉就又道:“那就说明,我这个公主对你以及对你们部族,不是没有用处的对吗?”

    “您这么说,叫奴才惶恐。您是金枝玉叶,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那就好!”和婉也不看他,只抬头看着只剩下一点月牙的月亮,“那就这么着吧,你做你的额驸,住你的额驸府。我做我的公主……皇家家宴,宗亲婚丧嫁娶,需要夫妻共同出现的时候,你陪着我就行了。其他时间,我不干涉额驸。额驸你……不用多做什么,只要跟之前一样就好。这个不算是为难你吧?”

    德勒克当场就愣住了,“公主……这话是何意?”

    和婉扭脸看她,“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把这一年多的夫妻关系说出来摆在明面上罢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是这个意思。额驸回吧,不用在这里请罪了。其实,你也没什么错处。”勋贵出身,他只是跟大多数勋贵子弟一样,并没有出格的地方。既没有去逛青楼狎妓,也没有好酒好赌不长进。出身良好,模样端正,品行来说也算是上佳。从不曾听说与谁交恶,或是牵扯到什么事端里去。非要说这人有哪里不好,那是她无理取闹。

    这也就是叫人有屈叫不出的地方。

    想着这些,她的心里难免烦躁,只留了一句:“路上小心。”她转身就要走。

    德勒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公主这是要跟奴才两不相干?”

    和婉将目光落在抓着她胳膊的手上,然后德勒克终于意识到什么了,他一下子就撒手了,“奴才僭越了。请公主责罚。”

    和婉轻笑一声,“你看,我是公主,你是奴才。本来就不相干的!早点回吧,有事我会叫公主府的管事提前告知你。这里,你不必再来了。我在这里陪伴长辈,日子过的很快活。”

    德勒克就看见她一步一步走远,再没有追着拦着的勇气。心口只觉得像是堵着什么似得。可公主的话却也像是鞭子似得抽在他脸上。她说,“你跟之前一样便好。”

    之前一样!

    在这之前,他都做了什么?原来之前,他跟她就是过着两不相干的日子吗?

    等和婉回院子了,四爷和林雨桐才睡的。

    躺下了,林雨桐就问四爷:“和离,她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四爷‘嗯’了一声,别说是现在,就是再过两百年去看,离婚对一个女人来说那都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孩子、家人、舆论,承受的要比想象的多的多。

    但反过来说,也不是这些东西多可怕,说到底,还得自己的心足够强大。

    这孩子才十八岁而已,在四爷看来,完全不用着急。

    和婉这几天心里一直揣踹的,她怕宫里再过问她跟额驸的事,可随后她发现,她的事好像被大家都忽略了一般。

    当然了,亲爹娘是不会忽略的。弘昼和吴扎库氏第二天就带了不少东西过来,一副打算叫和婉在这边常住的架势。另外,来还带了给永琅的贺礼,贝勒了吗?

    可惜,这个贝勒的册封,在最近事情实在太多的情况下,都没怎么引起人的重视。

    弘昼找他阿玛去了,吴扎库氏留下了,对林雨桐满眼都是感激,但也知道说感激就显得见外,于是只说了最近这几天的事,“皇后娘娘打发嬷嬷处理公主府的事,又叫嬷嬷犯事问问我的意思。”

    这是皇后卖给弘昼两口子一个人情。那必是公主府的人里里外外的被吴扎库氏给换了一遍。

    林雨桐表示知道了完了,吴扎库氏说的不是和婉府上的事,而是说皇后的处事手段。

    这个话题一跳而过,吴扎库氏又说起女学的事,“儿媳出城的时候,都传开了。顺道儿,儿媳也跟皇额娘讨个人情,儿媳的娘家还有俩侄女,又有耿家,只怕儿媳今儿不主动张口,明儿这两家也是要找上门的。”

    林雨桐就笑,抢起来才好。八旗中有闺女的人家,这会子都急了。他们大概是觉得以后这皇子妃宗室子弟的媳妇都会从这女学里挑选吧。当然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能进来的,基本把有名有姓的人家都给包罗进来了。

    她笑着应了吴扎库氏所请,就叫她跟和婉说私房话去了。

    和婉怕额娘会问她关于额驸的事,可吴扎库氏怎么能不提,“额娘已经给你把那些奴才都换了。皇后今儿一早还打发了嬷嬷去额驸府里,谁知道去的时候,额驸连夜里已经将有孕的丫头送蒙古了。他想必也是知道哪里错了……”

    “额娘。”和婉手揪着帕子,“有差别吗?”

    什么?

    和婉摇头,“在女儿看来是没什么差别的。我现在就想跟皇祖母这么住着,轻松自在。要是能清净的过一辈子才真是我的福气了。”

    吴扎库氏看着闺女良久没说话,最后眼圈却红了,“你怎么被养成这样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了?额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想要额驸如何,你告诉他呀。女人想要丈夫的宠爱,那你就得去争,就得去用心思……”

    和婉突的一笑:“可皇祖母说,女人活在世上,很有很多重要的事做。最不需要费心去争的便是宠爱。心悦你的人,便是你什么也不做,他心里依旧是有你。若是心里没有你的人,做的再多,人可能是争来了。可这样的人争来做什么呢?耗费半生,真的值得吗?”她说着,就带上了几分俏皮的笑意,“额娘,我觉得皇祖母的话说的对。我这一辈子那么长,有这么些对我好的人。我为这些疼我的人费心思,难道不比对着一个没心肝的人费心思来的好吗?”

    吴扎库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不能说嫡婆婆说错了,可她也没觉得自己错了。再有,她也想不出来,女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比男人和孩子来的更重要。

    她想不明白,回去的时候就问弘昼,“还有什么事比两口子和和气气过日子更重要?”

    弘昼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比往年人多了一倍的街道,“你朝外看看,现在的哪一件事不比那点事重要?今年的会考要开了……紧跟着,皇家书院要考试了……皇家女子宗学不仅收旗人家的女子,汉家的女子也一样要收……八叔家的孙子跟内务府较上劲了,九叔家那一支被放出来了,给了安置的宅子,赐了庄子……连永琅也成了贝勒了,可三阿哥还是光头阿哥……还没回过味来吗?世道要变了!和婉遇上好时候了……”

    历朝历代,只要公主们愿意,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权力。自己这一代,皇阿玛只有怀恪公主一个女儿,还是在没登基的时候就去世了。可在皇祖父当朝的时候,也是出过很有影响力的公主的,就像是固伦荣宪公主。

    今日在你眼里需要呵护的小公主,焉知她不是下一个能染指蒙古兵权的荣宪?

    他趴在福晋的耳边,用极地的声音道:“一个有权利的公主,她便能呼风唤雨。懂吗?”

    吴扎库氏眼里惊疑不定,“爷?没发烧吧?”

    “嫁进皇家的女人,靠着男人的权利自古以来染指权利的哪朝哪代没有?她们可以,那么生在皇家,长在皇家,见识多,手段也不会差的皇家女儿为何不成?只因是女儿身,天生便被剥夺了这个权利而已。如今,我瞧着,怕是要变了。”

    吴扎库氏心跳都变快了,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句‘她生在皇家’,她就再也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八月下旬,会试如期举行。

    而此时,书院这边已经准备就绪,考题都在小院放着呢。只等着会试完了之后开考的。

    而对这些考题呢,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四爷和桐桐,再就是弘晖和和婉。那些印刷的人都是林雨桐找来帮忙的乡下妇人,连大字也不认识一个。她们也不知道叫他们来是干嘛的,反正就是干完了走人,林雨桐回头叫人给送一份丰厚的谢礼就罢了。

    这东西不敢叫内务府帮着刊印便在于,想混进来的权贵子弟特别多,交给他们,是杜绝不了作弊的。

    可别人并不知道内务府刊印的东西跟考题无关,能打探的都打探。舍不得花钱的,又上门来跟肃英额套交情。

    于是,本来小门小户的人家,在肃英额被启用的时候大家静默了一下,但还是不敢上门亲近。如今却突然走动的人多了起来了。肃英额也有意思,他不说刊印的东西不是考卷,不管谁问什么,他都三个字:不知道。

    不给个明确的说法这就比较讨厌了。就有人打听到,说那东西就是书本。但是书本就没用吗?难道不能猜题吗?所以,这还是得把书册弄到手悄悄的看看呀。

    肃英额也不拦着,结果这些人前脚买通内务府看守的人员,后脚肃英额就把这些人给告了。直接告到四爷这里,前因后果那么一说,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四爷看他:“你可以跟别人把话说清楚。这东西不是考题,你也可以拿一些印刷出来的残次品书册去做人情的。”

    “奴才不能这么做。”肃英额低着头,“您虽没说那些书册不能给人看,但奴才笨想着,能招收学这些的学生,那出的考题多少跟那些书册上有些相关的地方。出题的意图泄露了,与泄露考试范围便没有差别。况且,奴才想着,人才虽难得,但德更重要。能想着作弊的,这德行便是好也有限。这些都不是您要的人。况且,真正有才之人,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因而,奴才便来了。”

    四爷看了肃英额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知道了,会着人处置的。你先去忙吧。”

    肃英额慢慢的往出退,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这位老圣人之前打量的那一眼,他顿时一惊,回身便跪下,“奴才还有下情禀报。”

    四爷没言语,只看着他。

    肃英额的头更低了,身上的汗都下来了:“奴才也有私心!奴才……”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他说不出的,四爷替他说。说到底不过两个字:立威!

    肃英额在用这些人的前程为他自己立威,他不怕被人指摘,他要的就是叫人敬畏。

    这两个字一吐出来,肃英额就知道,自己回身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是做对了。怪不得阿玛一再的说,你能给人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自觉。别耍心眼,你祖父耍心眼都没耍过人家,你在人家眼里,便是碟子里的水,浅的很。

    被人看穿了,再说起来就不难堪了。他紧紧的抿着嘴唇,抬起头来眼圈却红了,然后对着四爷吐出来一句话:“想和做是两码事,一个人想做事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做任何事都太难了。

    四爷叹了一口气,“天下哪里有不难的事?起来吧,以后不用动不动就自称奴才了。”他干脆起身往出走,吩咐肃英额,“跟上来吧。”

    肃英额起身,低头跟在后面,一路上说他办差事的过程。内务府盘根错节,动了一次,换下来的还是一样,从根子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相互推诿制造障碍,不过是肃英额没有把好处给分下去而已。

    四爷就说他:“他们敢难为你,但你不想想,他们是否真的敢不按时把差事做完?”

    肃英额摇头,“他们不敢。内务府刚大动过,知道是老圣人的差事从上到下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们难为的只是奴……只是我而已。”

    “他们拿捏你是料定你不敢跟他们对赌。”四爷看肃英额,“你比你祖父,少了一些魄力。”

    肃英额低头,然后苦笑,“我成不了我祖父,也永远不想活成我祖父。”

    是啊!老八只有一个。

    四爷笑了一下,“你不敢赌,那是因为你缺少底气,之所以缺乏底气,是因为你不信朕,可对?”

    肃英额的头低的更低了,想说点什么但到底闭嘴了。不能撒谎的话,就最好什么话也别说了。他是没法信眼前这人肯真心实意的用他,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叫他过关了?宗室子弟那么多,为何只有他率先拿到了差事。

    在经历了很多难堪挤兑之后,他动摇过。难道真像是别人说的那样,对方就是要看着他自取其辱的。但饶是这样,他也告诉自己,要坚持下来。只要不犯错,自己就有站起来的机会。可等九叔爷那边的人放出来,他才知道他错了。人家没打算跟他计较,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要不然,他也没胆子以这样的方式站在这里。

    如今什么都被说中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林雨桐正跟和婉敲一株桂花树上的桂花呢,就见四爷带着个小伙子过来了,便笑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快过来搭把手,今晚上做桂花馅儿的汤圆……”说着就喊这小伙子,“快过来,高处还都够不着。”

    肃英额并不知道这是谁,但是和婉他还是远远见过几回的。只看站位他便猜到了。先过来见礼,这才接手了活儿。

    林雨桐就问四爷:“这谁家的小子?长的怪精神的。”

    属于高高壮壮的型的。

    四爷笑桐桐会使唤人,“这是老八家的孙子。”

    “弘旺家的小子?”林雨桐再去看,“还真有几分像。不过比起弘旺,这孩子更像个正经人。”

    肃英额被看的差点不会干活。林雨桐还问说:“娶亲了吗?几个孩子了?”

    和婉知道的多些,低声把情况说了。

    林雨桐就笑,“那回去告诉你阿玛,就说你的婚事不急。回头挑个好姑娘!”

    肃英额彻底的红了脸,谢也不是,应承也不是。

    这天,他留下来吃饭了,没吃到桂花馅儿的汤圆,因为还不到晚上。但是包好的却叫他带了些回去,都放在食盒里。

    肃英额回去的时候把食盒叫小厮拿去厨下,“煮了端上来吧。”

    估计一家子都等着他吃饭呢。

    去了正屋果然如此,阿玛不耐烦的坐在桌边,嫡额娘闭目念经,自家额娘和另一个姨娘都在一边拿着针线就着灯做活呢。

    他一回来,气氛一下子就松了。最近这些日子,日日都是如此。好像他早上一脚踏出家门,晚上还能不能回来都不定。

    “儿子回来了。”他一一见礼。

    弘旺这才把酒壶往旁边一推,“那就吃饭。什么破差事,两头不见日头。”

    肃英额坐过去,“阿玛,儿子吃过了。今儿陪您喝点。”说着,就亲手执壶,给他阿玛倒酒。

    弘旺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呢,老妾就先说话了,“你在外头吃的那叫饭呀?你当你额娘是傻的?啃几个烧饼对付一口凉水也叫吃饭?好好坐着,哪怕喝碗汤呢。”

    肃英额却笑了,“额娘,儿子今儿真吃过了。”

    哪吃的呀?

    弘旺惊疑不定的看着肃英额,果然就见儿子难得的露出几分笑意来,“就是阿玛想的那样。老圣人今儿留了饭,母后皇太后亲自包的汤圆,给带回来了,儿子叫送到厨下去了……”说着,就举起酒杯,“阿玛,儿子不敢说将来有贝勒府给您住,但至少打从明儿起,出了家门,不会再有人冷眼瞧咱们了。”

    弘旺的手不由的端住酒杯,然后酒撒出来一些,他抱怨儿子:“怎么倒了这么满?”却死活不承认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

    父子两碰了一下,各自干了。

    烈酒入喉,父子俩都被呛的咳嗽起来了,然后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弘旺骂了一句,然后才道:“街口那孙子又拿这酒糊弄老子。呛死老子了!”他抬起袖子,抹了嘴又擦了脸,这才平静了许多。说到正题上,“回头老子就托人,给你说亲。”

    “不急!”肃英额这回真咧嘴笑了,“老娘娘说……说亲事她帮着相看,会指婚。”

    弘旺一乐,重重的拍在儿子的肩膀上了,“回头老子给你买个好丫头回来先在屋里放着。”

    “不可!”肃英额赶紧拦了,“阿妈,和婉公主如今跟老圣人和老娘娘住,那边额驸已经将妾室送到了塞外,可公主依旧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您细细掂量掂量……”

    弘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不叫爷们纳妾?”他随即就道,“皇家的姑娘当然是尊贵,不许额驸纳妾也是使得的。可你不同……”

    “没不同!”肃英额摇头,“阿玛,咱们家这次要起不来,到了您孙子辈上,就真普通旗人一样了。不过是不纳妾而已,若是能娶一贤妇,儿子只守着一人也无不可。若是男儿立不住,家里便是妻妾成群,那也是一滩烂泥?若是立住了,便是打一辈子光棍,那也是响当当的汉子。阿玛,凡是老圣人喜欢的,儿子得喜欢。凡是老圣人觉得对的,儿子就得往下做。别人能有质疑,唯有咱们不行。这话,儿子只说着一遍,您千万记着。”

    弘旺看着儿子,嘴上咕哝着,但到底也没反驳。儿子这些年都没一气儿说过这么许多话,难得今儿愿意说,他就把嘴闭的牢牢的。

    正说着呢,汤圆上来了。不多,一人也就分五个。肃英额的额娘尝了两个,剩下的两个,给了弘旺一个,太太一个,再给了儿子一个,这才满足的叹息,“之前吃了一回桂花糕,香了我两天。这回的味道比那糕可好吃多了……”

    肃英额才说把碗里的给额娘,那边嫡母把她碗里没吃的四个全给他折到碗里了,“吃吧。早起晚归的,难得吃点顺口的。”

    那个小姨娘太年轻,不好跟庶子这么亲近,只讷讷的道:“回头妾帮着小爷做身衣裳……”

    “成,回头去买料子。”老妾这么说着。

    正说着料子呢,宫里就来人了。大张旗鼓的送赏赐来了,布匹佩饰,都是比较实用的东西。

    这么大的阵仗进进出出的,把这一片都惊动了。有些小官小吏当场就过来贺喜,肃英额送走了宫里的人小心的应付。但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自己就是要立威的,但是没想到那边看透了,却还是帮他把这一出戏给演完了。

    明儿被告状的倒霉了,而自己前一天去了书院,傻子都知道自己在后面没说好话。但这又如何呢?得罪人吗?不怕!祖父的事他听阿玛说了很多遍了,教训得吸取!不能一味的想着维持人脉就砸了自己的饭碗。人嘛,得时刻记着,端的是谁的碗吃的谁的饭。同时,也叫大家都瞧瞧,八爷这一支又要起来了。

    喧闹到半夜,他没有睡意,弘旺也没有说睡意。父子俩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沉默了半晌。

    肃英额道:“以后阿玛别出去喝酒了,在家里多照看些。儿子以后要忙了,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回来一次。”

    弘旺‘嗯’了一声,还是叮嘱了一句:“听说那些皇子也是要去念书的。你别跟这些人处的太远,但也不能太近了。你得记着,储位押宝的事情咱们不能干。从你开始往下的子子孙孙都得记住这一点,储位之争,不是玩的。只要碰了,就无法干净的脱身。而这样争斗,从来就没有赢家。这是你玛法最后留下来的话。”

    肃英额郑重的应了,然后起身,简单的收拾了包袱就出了家门。

    弘旺的福晋在肃英额出门之后从屋里出来,“这个时辰……城门还没开呢。”

    “那就等着。”弘旺往后一躺,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冷不冷。

    女人也没劝他,只问说:“依你看,要不要去递帖子请安。”

    弘旺眉眼不动,“请安?”

    “肃英额说婚事母后皇太后给指的……”女人的声音清清淡淡的,“这般大的事咱们该去谢恩的。”她叹了一声,“去一趟吧,哪怕人家不见,但帖子咱们得递。”

    弘旺蹭的坐起来,像是拿不定主意。

    他福晋就道:“咱只有肃英额这一根苗,别犯倔。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吗?”

    弘旺去拽福晋的手,满心不是滋味,“你跟着我,是一天享福的日子都没过过呀。”说起来也是可笑,自己的嫡母对自己刻薄,结果人家几乎是享了一辈子福。自己家这福晋,看着清冷,其实对庶子却掏心掏肺。可偏偏的,没有运道,净遭罪了。

    “去吗?”女人没抽回手,只问说。

    那就去吧!

    于是第二天林雨桐接到了弘旺的帖子,见是弘旺的帖子,她直接打发人去接了。

    弘旺也是没想到真就见了,见了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对这个四伯娘并不怎么熟悉。况且,对着这么年轻的脸,总觉得别扭。

    当然了,认识肯定是认识的,哪一年做晚辈的能不给长辈拜年?是四伯娘肯定没错,但面对面却不知道话从何说起。

    他倒是不拘谨的,安然的坐着,“奴才是来谢恩的。”

    林雨桐心里叹气,这不是当年那个耀眼的少年了。暮气沉沉的样子,叫林雨桐心里有些难受。于是便道:“难怪弘历斥责你十二、十六两位叔叔,倒也真是没训斥错了,早该管管你了。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

    弘旺:“……”他倒是不好坐着了,规矩在那里放着呢。长辈训话的时候老实的站一边去。应该说,如今还愿意训你的人,对你都没有恶意。

    “你这么一个大活人躲在后面,叫一孩子在外面四处碰壁,这就是你的能耐?”林雨桐抬手指着骂,“你才多大年纪,在这里充老者呢是吧?你去外面瞧瞧去,待考的白发老翁有多少……”

    弘旺愕然抬头,“四伯娘,您不会叫侄儿也去考的吧?”他双眼透出几分惊惧来。

    林雨桐一愣,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她马上拍手,“好主意!”

    “报名日期过了。”弘旺马上接上茬了,“侄儿不能坏了规矩。”

    “没关系,给你这个恩典。”林雨桐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好主意,笑着打发他,“带着你媳妇回去,等考了试再来说话。”

    紧跟着她叫人给弘历送了信儿。弘历一听,抚掌就笑,“得亏是皇额娘,怎么想出这么个促狭的法子来。”说着就招手叫吴书来,“把弘旺参考的事情透出去……尽快叫该知道的都知道知道。”

    吴书来莫不清楚主子的想法,不知道这是要折腾什么,但对母后皇太后却更加敬畏起来了。好似自家主子心里有点啥打算,她都能知道。

    这个差事他办的利索的很,然后得了消息的也爷们都有点傻了。

    一直就猫着躲着呢,只因如今这局势诡异的很,没人上杆子找事。可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啥意思?还有这个弘旺也是,他出的哪门子头呀?如今这消息跑耳朵里了,是几个意思?叫大家都去上学?

    逗呢吧!胡子一大把,上的哪门子学呀?

    弘历听了吴书来的回报笑的更欢实了,笑着笑着就慢慢的收敛了笑意,“看似胡闹,可却正中靶心。”新儒学在朝中要推进,必是阻力比想象中大的多,这不是你说推就能推的下去的。新旧势力的较量必然要动荡的。而这个时候,身后的宗室不能乱,八旗不能乱。可怎么叫这些宗室不捣乱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拉他们进去,绑成一个整体。皇额娘神来一笔,便是已经在为几年后的事情布局了,“要是孝贤在……也该是如皇额娘一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76、故国神游(37)三合一

    故国神游(37)

    这都叫什么事?

    弘旺回去的路上嘀咕了一路。自己的儿子在那边书院有正经的差事做了, 可到了自己这个老子这里, 却叫自己去念书?念得哪门子书?!

    他福晋倒是觉得好,“爷在家里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去了书院管吃管住连衣裳也一并都有了, 妾身觉得挺好的。”

    好个p~!

    弘旺咕哝了一声, 不好反驳。主要是家里的马车就这么点地方, 再跟福晋拌嘴了外面的奴才不得笑呀。

    说的就跟爷上学就为了省一口饭吃似得。

    他一路不爽,想着上学这事这也不一定,毕竟没见自家那位四伯呢, 伯娘说的话也不定就准。这么一想就放松下来了, 先不去想着糟心事的话, 觉得今儿过的还不错。至今今日到底是被召见了。虽然没见老圣人吧,但别人不知道啊!只看着他的马车往里面去了,不定多少人在家猜测了。这么一想, 他心情瞬间就明媚起来,打算回去之后找几个人再喝一场去。结果这才一进京城,就被人给拦了。他的马车刚一停下来, 就见好几个小厮模样的都朝这边凑。

    “旺大爷,我们主子有请, 您这边请。”

    这边还没走呢,后面又凑来两个, “旺大爷,我们主子可等了您这半日了。您看,您要不先过去?”

    呵呵!你们都是谁家的爷也不知道, 这怎么选?

    不去显然也不行,能在这里拦车的,不是有底气的都不会这么莽撞。

    他指了指第一个拦车的,“犯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他先来,那爷就跟他走。”至于其他人爱等不等。反正也不知道你是谁!

    结果被请到酒馆里,见到的是弘晗。这位比自己该是小一岁,是当年大千岁的第六子。如今是二等侍卫,不算多体面的差事,但至少比自己好点。

    他人还很客气,“旺大哥,可是等到您了。”

    “晗六弟,客气客气。”没法子,宗室人太多,不带名字排行的叫,都不知道谁是谁的。

    哥俩相对而坐,弘晗热情的给弘旺执壶,“旺大哥今儿去庄子上了?”

    “去了一趟,这不,也没留饭就给打发回来了。”

    还想留饭呢?这话听着是自谦,但那意思满不是那么回事。这位如今都敢奢望在那边留饭了,他们这些人连递牌子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差距呀。他呵呵一笑,“……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老人家?

    呵呵!那两位老人家的身体好的不得了,属于进山就能撵兔子的。瞧着吧,比你们一个两个的寿数都要长。

    他点头,回头的特笃定,“两老人家身体都好。”他把‘老人家’三个字咬的特别重,听的人怪怪的。

    不过弘晗如今也不在这种事上多问,他直奔主题,“咱们都得上学的事,确定吗?”

    这家伙是有差事的。二等侍卫好赖也是个活呀。

    弘旺心说,这传的可真快。可回头就耻笑,他是瞧不上这位这样的:“还舍不得那看门的差事?”

    你想要还没有呢。弘晗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

    弘旺知道对方不爽,紧跟着就来了一句:“舍不得可以不去呀。”

    怎么就这么招人烦呢?弘晗要不是想从这老小子嘴里套话,才舍不得这一两银子的酒钱呢。他被弘旺一怼,倒是不敢马虎。就怕不去再给降下罪来。

    他看弘旺,弘旺其实心里也是懵的一匹,这玩意自己还没到家呢,京城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可见老娘们有时候说话,那也是顶用的。心里思量这些,面上倒是不显。他想到儿子不容易,到底没拿太讨厌的嘴脸对人,只道:“乖乖去了,说不定还能为儿孙拼点什么回来。可这要是不去,估摸着你的差事便是拿着也拿不长久。”他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今儿就这么着吧,明儿还得去打问打问都考些什么,真考不过穷书生,估计都不是革职那点事了,得去守皇陵去。”

    他这么说着,真走了。留下弘晗正可惜一桌子饭菜呢,一下子涌进来堂兄弟好几个,都来打问的。这个问弘旺怎么走了,那个问,都打问出什么来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嚷嚷的,还有那无耻的嫌弃桌上的菜太少,酒不好,直接吆喝着小二上酒菜。这是要在酒桌上聊呀!

    姥姥!这酒席钱谁付?

    弘晗直接尿遁,从后门跑了。他们吃完喝完,谁爱付谁付去。可谁知道饶了一圈回到家里,酒馆催账的也到家里了。那些王八犊子一个个的不要脸,点了菜,要了酒,都嚷着说没带钱,这钱都给记在他的账上了。

    他愤愤的:再跟那些老不要脸的混,他就把姓倒着写。

    带着一肚子气,跑书房找书去了。如今书房是小儿子和五岁的孙子在用的。他只考校儿孙的功课的时候偶尔会装模作样的过来坐坐。告别书本好多年了,现在……得翻了吧。

    书架上落灰了,扒拉了这一边,好像是孙子用的启蒙书。得看里面有没有把自己需要的书夹在里面,结果一翻,胡子一翘一翘的,自家这孙子在论语上画了许多乌龟,各式各样的都有。他压下脾气:我家孙子真棒,瞧瞧,这乌龟画的多好。

    好好的给放好,到那边从儿子常用的一边翻腾。这小子在宗学,读的也该是有用的吧。

    恩!还可以。

    四书……这个得看看。

    结果书的封面一掀开,活色生香啊!这是哪家的手笔,比他看过的当年他家阿玛的珍藏也毫不逊色。看这人物线条,看这动作解析——精彩!

    坐在那里翻完了,书狠狠地扔下了。他觉得还是得打死这不争气的。这是上学吗?上的是他姥姥个腿儿。

    家里连像样的书都找不到,这还考的什么玩意?

    可想到这里,他又觉自己犯蠢。就这样的还担心要不要去上学?又考不上想那些没用的干啥?白搭进去二两银子。

    跟自己较劲干嘛,睡觉。考就考,考不好还能杀人呀?

    “敢给老子考不好试试?”十四哼笑着从宫里出来。他是跟十六说他的儿子呢。十四还有三个儿子,弘春没了,最大的弘明如今也都四十六了。十四那语气还像是儿子才六岁,“考不好看老子不抽他。”

    十六呵呵的,十四哥现在声气壮啊。人家孙子一大串呢,给他们家单独开个学舍都是使得的。他那边差距就大了,能去的儿子大的都三十多了,小的那个才九岁。不过这个年纪吧……其实刚刚好。跟弘晖……不是,跟永琅的年纪正好相当。

    他心里打他的小算盘呢,打算将儿子孙子也都给送过去。

    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十二心里就很不爽气,自家孩子不能出屋子,以后跟这些堂兄弟们就更加没有什么交集了。

    他一路无言,听十六跟十四说话,“听说四嫂要办女学。”

    “恩!”

    “办不办女学,我都得请四嫂给个恩典,前儿蒙古那边来信儿了,我家四丫头身体不大好,那边报上来了,说能不能打发个靠谱的大夫过去,我寻思着,怕这孩子又是个短寿的。福晋这两天眼泪就没干过……”

    十四叹了一声,“那就别耽搁了。跟四嫂讨要些药丸带上,叫人赶紧去接人,可别耽搁。接回来直接给四嫂送去,只要快些,该是无碍。”

    说的是啊!

    十六的脚下都快了两分,“十四哥您慢行,弟弟先走了。得去庄子上一趟。”

    十四应着,才说不见十二说话呢,结果扭脸一看,正看到老十二转身又往园子里去。他‘啧’了一声,最近老十二又有点康熙朝十二的样子了。假惺惺的!

    乾隆凭吊了一番孝贤,见十二来了情绪还有点没过来。

    十二一见,忙说起了旁的话,“万岁爷,奴才是来讨恩典的。”

    乾隆一愣,“十二叔真是的。有事只管说便是,什么恩典不恩典,咱们叔侄之间何须那般客套。”

    十二直接说了要给他闺女指婚的事,“那孩子身子弱,真嫁得远了,我也不能放心。之前瞅着富察家那个叫明亮的小子很好,年岁也相当……”

    看中富察家呀!“好事啊!富察家的教养是极好的,这也是亲上加亲的事。这事朕准了。回头让皇后下懿旨,日子朕就不帮着订了。你们两家商量好了,来请旨便是。到时候朕给四妹妹添妆。”

    十二忙道谢,又道:“婚事也是想尽快的。听说要开女学,宗室的姑娘都得去。她那身子,怕是熬不住。”

    乾隆便知道十二叔返回来绝对不单纯是想说儿女婚事的,从女学引入书院,再到宗室子弟入学,这才是他的目的。

    但是,有些事能跟十二叔说,有些事却不能叫其知道的。那是往后几十年的国策,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这事仅限于他跟皇阿玛和皇额娘知道。

    至少之于这个天下,皇阿玛和皇额娘他们二人跟自己的心是一样的。盼着的是江山稳固。可十二叔……那就可未必了。

    他叹了一声,朝对方摆手,“朕知道十二叔想说什么。可十二叔啊,皇阿玛他不在这里折腾,就得在那里折腾。折腾别人总比来折腾朕和朝臣强些吧。书院再如何,那里也多是宗室勋贵子弟,夹杂一部分寒门出身的学子,你觉得能出多大的事?”

    十二一肚子的话便没地方说去了。之前万岁爷有事总是跟他商议,现在……江南那么大的事,从头到尾,万岁爷没问过他一句意见。这说明什么?说明再怎么如何,人家还是跟亲爹更亲的。

    才这么想了,就听那边喊了一声:“十二叔。”语气有些严肃。

    十二一愣,赶紧收敛心神,“万岁爷说的是。”

    “朕倒不是要说这事。”乾隆一幅要说正事的样子,十二忙坐过去一些,侧耳倾听。

    乾隆就道:“此次会试,虽有主考,但是还得有可靠的人盯着。这事还得您去,朕也只能放心您了。此次不同以往,录取名额更要向江南倾斜。此次多加八十名,这些名额全加给江南士子,此乃安定人心之策,万万不容有失。另外,时刻监察这些读书人的言谈动向,谨防聚集闹事。此事乃万万重之事,全托付给十二叔了。”

    十二连忙起身应了,心又踏实起来,这才告退出来。

    人一出去,乾隆脸上再无丝毫郑重之态,他往椅背上一靠,垂眸端了茶盏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淡淡的说了两个字:“凉了。”

    吴书来赶紧过来将茶盏换了,再躲在一边把自己缩起来:十二爷啊,这次急躁了。万岁爷被人影响,那得是他愿意被人影响。那是对方的影响是对万岁爷有利的,他才会从善如流。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您以为万岁爷不知道您心里的想法?说母后皇太后办女学……其实还是在侧面的挑拨,想用这样的方式一点一点的影响万岁爷,叫万岁爷心里存偏见。可您怎么不想想,坐在上面的这位能是傻的吗?若不能洞悉人心……怎么能坐稳这个位子?

    而十二暂时是真没想到这个。今儿着实是有些心乱了。不用想都知道,现在各家的都在想着明儿得带哪个孩子去,只他,得给孩子想个不去的体面说法。

    这次出来就直接回家了。跟富察氏族把这婚事说了。

    富察氏皱眉:“都定了跟我说什么。”虽是跟她娘家联姻,但是格格又不是她生的。事先也没有问过她的意思,说这个做什么。

    十二噎了一下才道:“不过是皇上问起咱家的孩子去不去书院的事,我顺嘴说姑娘大了,皇上这才给的恩典。”

    富察氏的面色就和缓了一些,“那你该去跟孩子额娘说说,好歹透给孩子知道。回头我把明亮那孩子叫来,叫两人远远的见上一面。”

    就是这个意思。

    十二这才起身,“我顺道去看看弘昆。”

    他这老父亲是真把事情给孩子想好了,却不想两孩子都不乐意。

    大格格不乐意,弘昆也不乐意,两人都要去书院。

    大格格眼圈都红了:“别人都去的。就我去不了?”

    弘昆说:“儿子不想做废物,儿子想去……儿子会好好的孝敬母后皇太后,会讨她老人家的喜欢……阿妈,您让儿子去吧。”

    十二的额角直突突的,想呵斥一声胡闹,但他这么大年纪了,头发已经白完了。可儿女还都是孩子模样。虽长在王府,看似要什么有什么,可实际上……是主动提要求还是第一次。

    大格格不知道阿玛的想法,也说道:“我们会讨母后皇太后的喜欢……”

    你阿玛一点也不想你们去讨好别人。要只为这个,你阿玛这么挣扎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边闹起来了,富察氏被请过来了,她撩开帘子进去,说道:“王爷,他们终得学会讨好别人的。”

    在府里,他们是宝贝疙瘩。一家子就这点苗,怎么宠着都不为过。讨好自家阿玛争宠、讨好嫡额娘这些事他们都没做过。但是,闺女大了得出嫁,得会讨婆家的喜欢,得能得夫君的宠爱。儿子再如何得立得起来,还是得讨好上位者,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这话像是一把刀一样,一下子扎在十二的心里。他几乎是踉跄着出去的,富察氏安抚了两个孩子才跟出去,“王爷,早点歇着吧。孩子亲近四嫂……你不乐意。可我想着,我宁肯孩子不跟我亲近,只要那么长期养着,孩子的身体能一点一点的好起来……若真能如此,王爷,这是孩子的运道。你要是再坚持……便是挡了孩子的路了。”

    十二闭了闭眼,恳求道:“明儿你去见见四嫂……”

    “我有什么脸再去见四嫂?”富察氏转着手上的佛珠往正院去了。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

    十二还要再说什么呢,前面禀报说二十三爷来了。

    二十三?

    十二收敛了情绪,“请二十三爷书房里说话。”

    二十三来是干嘛的,他是今儿被训斥了。因为肃英额告状的事,首当其冲被训斥的变成了二十三。

    其实二十三挺冤枉的,内务府的事跟他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他是署理三陵事务,充任总理事务大臣。但这前提是三陵!就是皇陵那点事都归他管。可死人住的地方最多就是修缮修缮,能有多少事情?刚好找万岁爷说事的时候,碰上高斌等人了。高斌等人奸猾,因为打算偷盗书册的都属于宗室子弟,哪怕都是宗室远宗,但这到底是皇家的事,是主子的事。然后一推六二五。刚好,有他这么一个跟内务府挂钩的,偏还是皇室长辈的皇叔在,嘚!不训斥他训斥谁?

    二十三捏着鼻子认了,不认能怎么办呢?但训斥完了,这总得问问深浅吧,别再给牵扯进去了。这不,这才来找老十二来了。

    十二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无碍,训了就训了。”他曾经也因为弘旺的事被训斥过。万岁爷脾气上来了,嫌弃他和十六两个叔叔不管束弘旺。天地良心,他们那个时候敢搭理弘旺试试?他就说当时的事,跟这次的事如出一辙,“万岁爷就是摆个态度给臣下看呢。那些小子……估摸着应该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二十三说着又问说:“十二哥,书院那边都开什么课程您知道吗?”

    “怎么了?你也想去?”

    “没有没有!不过是二十一哥跟我打听呢,我这哪里知道呢?这不顺嘴问问您吗?大清国的事不说十成,八成您肚子里都有。”

    还会奉承了!

    十二看这二十三笑了笑,“想知道?你自己去问问呀。”

    “弟弟有什么要问的?不过是告诉二十一哥一声,他好似要推荐哪个朋友去书院做先生的……”

    十二送走二十三后也笑了,这些弟弟也都长大了,办事越发长脑子了。

    这不,知道都得去庄子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老躲着不见那位四哥也不行啊。再如何他们也是弟弟,不露面就过分了。但是,这里面事其实也多。若是不去吧,四哥会怪罪。说不得一个弄不好也像是今天这样,万岁爷不问青红皂白,也一样会怪罪下来。可若是去的话,又怕万岁爷以为他们这些皇叔都奔着那边去,站那边的队,回头再给他们小鞋穿。

    于是,他来了。说去那边只是去问问举荐先生的事云云,不外乎叫自己给万岁爷带个话,表示他们去那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去问问。

    这叫十二突然觉得,只他一个如今算是宗室里的异类。这么独树一帜,于自己而言有什么好处呢?他立马吩咐伺候的,“去给大格格和世子传话,就说叫他们早点歇了,明儿我亲自送她们过去。”

    知道明儿要忙,林雨桐这边分下来的厨子几乎是忙了一夜,好些做活麻利的妇人都被雇来,洗菜摘菜打下手,来的总得有一碗饭吃。地方不够,还都借的是书院的食堂。

    第二天天不亮,外面马车都拥堵起来了。马车一律不许过路口,都得走进来。宗室大了是实在是不好,近宗的远宗的,挤在一起过来了。

    该登记去登记去,要见的都等着便是了。

    见人这也不能说按着先来后到的吧,像是昨晚上都送来的二十、二十一、二十三、二十四这四个,那肯定是得先见的。

    昨晚上收到的帖子是四份,结果见四爷的只有三个人。

    四爷在边上另外收拾了院子见人,桐桐是在家见女眷的。她这边倒是没变化,来的是四位福晋。

    不见小二十,四爷就看向其他三个人,“二十又病了是吧?”

    二十一‘啊’了一声,“昨晚突然不舒服,今儿早上出不了门。”

    “他是出不了门吗?他是起不来床。”四爷轻哼一声。

    这个二十是相当的懒散,派了差事给他,他要是懒上来都能装病给推脱了。算是皇家里一朵清新脱俗的奇葩。那位四爷之前最不待见的就是这种的不上进。而这种人你除了训斥,你也不能把他怎么着,他平时很乖巧,除了懒一点之外,没别的毛病。在皇家懒点怎么了?你看不过?降爵又怎么了?他要是在乎降爵位,他也不能那么懒。

    因为起不来放他四哥的鸽子,他做出来一点也不出奇。

    剩下三个呵呵呵的干笑,彼此对视一眼。还是二十一先说的话,“那个……四哥啊!这书院今儿热闹……哈?”

    嗯!热闹。

    二十三踢了二十一一脚,说这二杆子废话干啥?

    二十一皱眉:有本事你说?

    二十三马上眼观鼻鼻观心,就差手背后,排排坐吃果果了。

    二十四给二十一使眼色:这会子了,都别谦虚了。二十哥不在,您最大,您上啊。

    二十一鄙视两人,然后又没话找话,“四哥,那这……书院是琴棋书画都有的吧?”

    当然!这些在艺院里就有。总得给这些有特殊天赋的人一条路走的吧。

    二十一一见四爷点头,立马道:“四哥,您这绘画的先生请的是哪位?您知道,弟弟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些。”

    四爷只设立了艺院,但是并没有太上心。等有学生了再找老师都不迟。这不是没顾上吗?“你有人选?”

    二十一忙道,“臣弟有个忘年交,此人姓郑,是康熙朝的秀才,雍正朝的举人,乾隆元年中的进士。后来又在山东范县、潍县做过县令,政绩显著,如今客居扬州,以卖画为生……”

    四爷便知道了,这是说郑燮,郑板桥!

    此人跟胤禧乃是忘年之交,关系非比寻常。便是做过的两任知县,也是在二十一的设法疏通之下,才被任命的。染指官员任命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但是胤禧还是做了。而如今,一见面又再推他这个友人。

    四爷‘哦’了一声,“是他啊!朕知道此人。”

    啊?

    哦!四哥您死了一回,可真是无所不知啊。

    四爷给的答案是,“你四嫂喜欢此人的画作。”

    那可太好了!“没想到四嫂喜欢这种画风……”

    你四嫂不大分的出来画风的,她是觉得此人的画能换钱。当然了,这话就不必说了。

    但哪怕不回答,胤禧也觉得板桥先生这次是要发达了,四嫂喜欢他的画作,还有比这更好的登天梯吗?

    他马上道:“今儿回去弟弟就着人给郑燮送信去,叫他快马加鞭来京候着。”

    林雨桐并不知道四爷给她弄来这么一个人物,她才安抚了惶恐的二十福晋,得知还真有人敢放四爷的鸽子。然后那边就被二十一的福晋祖氏给求到门上了。二十一家现在是没有男丁,只有两个姑娘还都出嫁了。大格格是侧福晋所出,嫁人的时候年纪也大点了,她说她很放心。只二格格是她生的,她就这一个宝贝蛋,嫁人的时候又小。

    林雨桐就纳闷,一般宗室女嫁人的时候都是年纪大,她家的小,有多小。

    结果祖氏说,“我家那小孽障,是雍正十一年生人,乾隆九年便出嫁了。”

    等等!这么算下来,这孩子嫁人的时候才十一二岁?

    祖氏的眼泪就下来了,“是太后娘娘给指的婚。”

    按着这个算,这孩子到如今也十七八岁了,“要是想叫孩子回来探亲,那就回来吧。”

    祖氏是见了和婉,又听了和婉的事今儿才敢提的。她是怕过了今儿,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马上跪下来,“孩子还没圆房,估计也不会圆房的。”说着,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和婉附在林雨桐耳边,低声说了。

    林雨桐脸都变了颜色。这个指婚指的,真他娘的是恶心。把二十一的闺女,指给了十三的外孙。

    对的!额驸是十三家的四闺女和硕和惠公主的亲生儿子。这关系太亲近了。

    相当于堂姨母嫁给了堂外甥,这哪里成呢?

    如今的大清虽然还有那种兄弟娶姑侄的,或是姐妹嫁叔侄的,但皇室内里,人从思想上来说,受汉化影响很大,表亲可以结,但是这种差着辈分的,就觉得别扭。

    当然了,那边需要个联姻的。你去就是联姻的,至于你们的日子怎么过?谁管!

    祖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是冒死说这些话的。她知道,除了这边能管,谁还能管?

    林雨桐喊陈福,“福晋的话听见了,派人去,将格格接回来……另外,把寨桑多尔济也一起接回来吧。”

    和惠公主是四爷的养女,嫁过去不到两年,生孩子难产没的。这个寨桑多尔济就是那个孩子。他如今有没有二十岁?

    成亲的时候只怕是为了继承爵位的,他也就十三岁上下的年纪。一个孩子而已,至今没有圆房的事能传回来,证明二十一家这个闺女在那边过的还不错,至少给了最基本的尊重。而这些,没有寨桑多尔济的维护,是绝对办不到的。

    突然接回格格,对寨桑多尔济在部族中的影响肯定不是积极的。那就干脆说是,“我想和惠公主了,所以想见见俩孩子,叫他们尽快回京一趟。”

    这几个福晋就觉得,别看老圣人和四嫂对十三爷那边没多问,但到底待遇是不一样的。连一个外孙对这般的为他着想。那对其他子侄呢?

    这事再气,林雨桐还只能隐忍不发。皇室里这样的事太多,旗人人家里也不是没有。这事得慢慢办,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否则,戳了人家的痛处,揭了人家短,这是得与多少人为敌呀。远的不说,就说十二福晋和这位孝贤皇后,她们便是堂姐妹。再往上,姑侄伺候同一个的在后宫数一数……这种事急不得的。

    因着这个事,林雨桐今儿都没有见人的兴致了。今儿才递牌子的女眷,她一个也没接。只叫人传话,有急事要说的,留个信笺下来就行。就不一一宣召了。

    信笺倒是留下来几大筐子,来了的都写了。林雨桐也不看,叫和婉看了挑特别的念给她听。和婉将近宗的先拿出来,然后一一读来。若是请安的折子,三两眼看过之后就只说一句谁谁谁给您请安。顺带告诉你,这个谁谁谁是谁家的老几。

    林雨桐听的大致就明白了。

    从年长到年幼的开始,倒是有一份直郡王那一支的一份帖子。不单纯是请安的帖子,是真有事。有啥事呢?老王爷的十三闺女,今年二十七岁了,早指婚了,但是一直没完婚,至今仍旧待字闺中。

    林雨桐问和婉:“是那边的额驸出事了?”

    和婉摇头,“不曾听闻。倒是去年在蒙古,似乎听说是那边的额驸庶子都已经成人了。”

    女方二十七,额驸三十上下都正常。按照年纪算,他家儿子成年才是正常的。

    “那是什么原因耽搁到现在?”皇室格格真要是生来不健全,多是活不下来的。所以不定不是姑娘本身有问题。

    和婉面色尴尬:“大概是宫里忘了!”

    忘了?

    和婉点头,“指婚的时候赶上男方那边守孝。守孝完了,这不是宫里皇太子皇后接连没了,也不好提婚事,这一耽搁,这不,这位姑姑都二十七了。再加上之前三年,宫里无皇后理事,递了奏折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也未必都过手。下面的人处理的时候多半是看人下菜的。”贿赂的银子给的少,这事就给故意忘了也是有的。

    所以,二十一家的闺女十一二岁的时候能嫁出去还得谢谢宫里,没把他家的孩子给忘了!

    林雨桐叫人收拾了两院子,把老大家的十三格格和老九家的六格格一并先接过来,跟和婉做邻居。和婉主动接了差事,“祖母,我去迎迎两个姑姑。”说着,又把这份信笺递给林雨桐,“您看看,孙女总觉得这信笺有些奇怪。”

    嗯!去吧!

    “接我的?”十三格格怔愣住了。

    丫头不住的点头,“正是!接格格的呢。”她满屋子的翻腾,“姑娘前年做的那间褂子呢,那个还算鲜亮,穿那个吧?哎呦!那双粉色的绣花鞋昨儿踩脏了,还没洗,这可怎么办?”

    十三格格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一刻只知道,她要走出这个宅子了!打从出生就在这里,在这里呆了整整二十七年了。她没有名字,没出过家门的。反正在家里大家都叫她十三格格。她的生母是滕妾晋氏,府里还有个生了阿哥的妾室晋氏,那是自己的亲姨妈。是的!自己的生母是庶女,被本就是来做妾的姨妈带到了王府,成了滕妾。

    她是这府里最不起眼的人,她也恨不能所有的人忘了她。

    没想到,还有人记着她,还有人愿意拉他一把。

    那边,林雨桐也拿着信笺出神,这字体不是出自女子之手。她叫了芳嬷嬷,“除了女眷,还有谁往筐子里面递信了?”

    芳嬷嬷皱眉:“不曾啊!”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哦!想起来了。回来的时候,有位小爷不小心撞了抬筐的小子,里面的信笺是不是那个时候塞进来的。”

    今儿外面的都是宗室的爷们。那这必然是直王府里的哪位小爷干的。她拿了刚要来的宗室名录翻看,然后点了点一个叫弘明的名字。

    此人的生母是直郡王的妾室晋氏,而十三格格的生母是滕妾晋氏。

    林雨桐当即就写了一张条子叫人给四爷送去:敢冒风险也要为姐姐出头的人,良心坏不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77、故国神游(38)三合一

    故国神游(38)

    宗室里重名的很多, 不是特别避讳的都不更改的, 只说哪个府里的老几,大家都给区分开了。桐桐一说直郡王家的弘明,四爷就知道了。这些侄儿的年龄相差大, 直郡王这一支, 还活着的, 能来的,最大的弘晗已经四十二了,可排行十四的弘明和排行十五的弘屯也才十九岁而已。这俩小的也一样, 因为赶上国孝也没定婚事。

    弘晗对他四叔还是有印象的, 以为老爷子便是健硕也有限, 谁知道瞧着比自己年轻的多。他站在那里,感受的到他四叔挑剔的眼神,默默的把肚子吸回去了。没法子, 四十多了,酒色财气都沾的人也该长肚子了吧。

    外面送来个条子,不知道是谁送来。四叔看了, 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把视线挪开了。紧跟着就听到声音也很年轻的四叔喊:“弘明。”

    弘明站在第二排, 前面宽大高的哥哥们几乎已经将他挡住了,没想到就算是这样了还是被点名了。他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 他之前做了什么他自己很清楚。因此站出去的时候胆战心惊的。他错开半步叫老圣人能看得见他,然后躬身应答:“奴才弘明在。”

    四爷就看见一个个子不算高,长的精瘦的小子。

    “近前来。”四爷朝他招招手。

    弘明朝前走了几步, 头低的更低了。

    四爷如何看不出他的紧张,按照这个孩子的年纪,压根就不知道当年的大千岁事何等的风姿的。他心里叹气,问说:“在府里可念书了?”

    “回老圣人的话,念了的。”弘明有些不自在,“奴才愚钝,没念多少。”

    想也知道是如此的。

    四爷点头,“骑射可丢下了?”

    “射……倒是不曾……但骑术,奴才并不精通,只是能骑马而已。”

    倒是有什么说什么。

    四爷点点头,“在宗学里学的骑马?”

    “是!”弘明有些羞惭,好似真没拿的出手的东西。

    四爷却只觉得心酸,当年风光无限的大千岁,他的后人连练骑射的好马匹也没有了。于是便道,“当年你阿玛勇武过人。你这些皇叔们只你十三叔,十四叔或可望其项背。以后好好练练,别坠了你阿玛的威名。”说着就看在一边的张保,“弘历之前送来的几匹马里叫他挑一匹带走。再去院子里的厢房,把挂在墙上的那把弓一并给他带回去。”

    张保应着,就跟弘明等人解释道,“万岁爷送来的马都是今年进贡的好马。六爷想要,老圣人都不曾给。那弓箭是万岁爷带着端贝勒亲手做的……”

    弘明大惊,跪下就磕头:“老圣人,奴才惶恐。”

    “都不用动不动就言必称奴才了。”四爷就叹气,“你可知你这么些兄弟子侄,为何朕独独赏你?”

    弘明摇头,横不能是因为他在这样的地方耍手段吧。

    四爷便道:“血脉相连,手足相牵。”他把手里的纸条扬了扬,“你四婶说,这样的孩子,叫人放心。”

    弘明愕然抬头,自己那点手段果然是没能瞒过别人的眼睛。但却没想到,被发现了,却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结论。

    他是心里清楚,但其他人不清楚。弘勺一眼一眼看弘晗: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呀知道?

    但大概却听明白了,这位四叔想传递的意思是:他是个顾念骨肉手足之人?

    这个吧,就比较囧了。但是别管是真心假意吧,只要能受益就好。他立马跪下去,后面跟着的都是他们这一支的人,哗啦啦跪了一片。

    林雨桐在张保过来取弓箭的时候知道了那边的事,她一笑也就明白了。

    第一:四爷需要传递他看中宗室,看中骨肉的这个意思。

    第二:夸了弘明,但这难免惹人侧目。对于这么一个小年轻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而四爷把话说在明处,所有人都以为弘明走了狗屎运了,这是刚好被四爷拿来做了一面招牌用。再者,有这顾念手足的话在,谁想给这孩子使绊子,都得想想。这可就是往钉子上撞了,想来宗室这些孩子再不济,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这份维护之心,也是弘明小心的接了赏赐出去之后,被几位哥哥热情的关怀,殷殷的鼓励之后才意识到的。然后他们小心翼翼的问,你到底是做什么了,叫四婶那么夸你。

    十三姐的事老圣人已经知道了,那迟早都会管的,也很是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于是,他就说了。他心眼也不少,当然不说耍手段的事,只说那边叫女眷写呢,他也去找人借了纸笔,赶紧写了一份递上去了。

    弘晗和弘勺对视了一眼,这可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当然了,别人来打探的时候他们也说。毕竟老圣人突然顾念亲情了……那这对亲侄儿当然要更亲近,对小辈儿肯定是隔得远些。原先不怎么积极的‘弘’字辈,这会子岂能不心热?

    四爷见这些侄儿见了一天,回来情绪便有些不高,只叮嘱林雨桐,回头记得给二哥府里送些赏赐。

    林雨桐‘嗯’了一声,她之前已经安排下去了。那位四爷当年也是用心良苦,胤礽的每个子女都作为养子女放在宫里养过,这是为什么的?说是防备?这不对!应该是也是保这些孩子。甚至是原身乌拉那拉皇后过世的时候,是弘皙出任使节赞册宝尊上大行皇后的谥号,行祭拜大礼。这是为何?是因为这位皇后无亲子送葬,弘皙就替代的是这么个角色。

    在这个时空,弘晳为何跟弘历翻脸的,这个已经不可追了。总之前后三个月就把弘晳的案子审结查了,弘皙又是很突然的暴毙而死的。这里面只怕谁都说不上是无辜的。

    这个话题就有点沉重了,林雨桐主动跳过它,问起了其他,比如:“十三家那边如何了?从没主动叫过,这些孩子倒是沉得住气。”

    四爷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些,“弘晓这孩子还行,敦厚,能守成。”

    出个能守成的孩子已经觉得幸运了。林雨桐心里叹气,四爷那边却想到弘晓见他时候说的话,这孩子一见他就哭了,抱着他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真哭还是假哭他分的出来。这孩子的眼泪是真的,他说,“看见四伯,就像是看见阿玛。侄儿不是不想来,侄儿是想来不敢来。盼着是真的,可要是真的,侄儿总想着,要是阿玛还活着多好。四伯,侄儿想阿玛了。”

    怡亲王府因为雍正朝太显赫,牵扯到很多桩事件里,也是起起伏伏,能走到如今,当年袭爵位的时候年纪又小,他上面几个兄长,有庶出的长兄,又有嫡出的同胞哥哥,他阿玛也从来没把他当成王府的继承人培养。结果一件事接一件事的,这个王爵就那么给砸在他的脑袋上了。他把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给哭出来了。

    林雨桐算了算弘晓的年纪,“今年不到三十吧?”

    是啊!还年轻,真要调|教还来的及!

    正说着话呢,前面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接了两个格格来了。看了俩大侄女只怕四爷心情得更不好。但四爷还是道:“迎进来吧。想来也都没吃饭呢,摆饭。”说着又问弘晖的下落,“贝勒爷呢?”

    钱盛马上道:“这就打发人去前面请。”

    和婉带着两个堂姑姑往院子里面走,瞧出两人紧张害怕,想说些安抚的话,却发现不管说什么只怕二人都不会更轻松,她也干脆不说那些了,沿路走来,直说她住在哪里,给两人的住处安排在哪里。转眼到了小院,和婉在院子里扬声道:“孙女带两姑姑回来了。”

    “快进来。”林雨桐扬声道,这边话音才落下,帘子被撩起来了。和婉先进来,后面跟着两个衣裳明显陈旧的大姑娘。

    二十七、三十三,这样的岁数有些人都当了祖母了,但在四爷和桐桐的眼里,三十多了没嫁人……怎么了?

    三十多嫁人晚了吗?年龄相当的没有,年龄小些的小伙子多的是。

    因此两人脸上都带上了笑,等两孩子战战兢兢的见了礼,林雨桐就亲手将人扶起来。手搭在两姑娘的手上,能明显感觉到手指肚上的老茧。只怕在府里没少做针线活吧。她不动声色,“都饿了吧,就等着你们吃饭呢。”

    两孩子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九爷府的六格格还罢了,她年纪大些,小时候她阿玛还是九爷,她还是娇养着的格格。只是后来不曾接触外人而已。可直郡王府的十三格格,这是彻底一紧张不会跟人说话。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这不是急得来的事。

    坐到饭桌上,那边弘晖就带着肃英额进来了。这俩跟鹌鹑似得,吓的直接站了起来。

    彼此见了礼,这一顿饭吃的很别扭。两姑娘只盯着眼前的饭,林雨桐不得不叫芳嬷嬷帮着两人布菜。然后饭吃的跟小鸟啄食似得,低着头脸都快埋进饭碗里了。

    吃了饭,多的话也不说,就是林雨桐现在说什么……说了估计也没用。她只温言叫两人先下去歇着。别的一概没说。

    可这两人被安顿过去了才知道,其实不用再多别的话了。柜子里衣裳都放好了,一水都是上好的。大小略微有些不合适的,自己就能动手改。可还没等动手呢,就有绣娘来了,给他们量尺寸的。这一拨人才走,那边洗漱的东西就送来了。从头到脚的洗漱过后,燕窝粥和几样点心就给送来了。什么口味的点心都有。

    十三格格这边的丫头压着声音说话,怕叫人笑话,“以前宫里赏赐下来的,奴婢见过,就是这样儿的。”那是过年节宫里分下来的份例,是极难得的,“格格,您必是没吃饱,赶紧吃点。”

    十三格格一脸的惶恐,“老圣人和娘娘必然是知道我没吃饱。”这才送了东西来。

    丫头愣了一下,“不是格格讨了老圣人的喜欢?”

    十三格格越发的懊丧,点心也吃不下去了,躺床上背过身跟自己生闷气去了。这么想着,不由的就哭了出来。这么难得的机会,为什么自己就跟个傻子似得什么也把握不住。

    丫头也跟着手足无措。

    正难受呢,芳嬷嬷又来了,是亲自来皮褥子来的,“娘娘说入秋了,这几天天都不大好,晚上怕是要起风的。要是再下点雨,难免就要潮的。铺上这个褥子,能好些。”

    十三格格一愣,她打小就住的是府里最小最破的院子屋子也潮,那地方她住了二十多年了。两条腿一到下雨天就酸疼,不想娘娘看出来还给送了褥子来。

    她急着想说什么,但愣是没说出来。芳嬷嬷只福了福身便下去了,像是不知道她的尴尬和窘迫。

    人一走,小丫头就欢喜了,“这可是熊皮的吧……之前两位小爷还为了争老王爷留下的熊皮褥子打起来过,奴婢见过的。格格,娘娘喜欢格格呢。您一被接过来,额驸那边怕是要马上催婚了。”

    催婚?

    才有一点笑意的十三格格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终于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宁肯死,我也不嫁。

    隔壁的六格格跟芳嬷嬷道了谢,回过身来就吩咐丫头,“把这些东西分一半给隔壁送去。”

    跟着她的嬷嬷就道:“那边怕是有的。”

    “有没有的有什么关系?是咱们的心意罢了。”

    嬷嬷叹了一声,“格格这么做也好。娘娘多心疼两分,将来格格的婚事上……”

    六格格脸上不见笑意,“嬷嬷,莫提婚事。嫁出去的一多半没几年都没了,我没嫁人,可我活着。我还知道这点心是甜的,还知道外面今儿起风了……这不好吗?”

    嬷嬷倒是无言可对。

    芳嬷嬷也在跟林雨桐回话,“我瞧着,这两位格格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林雨桐嗯了一声,“能在那种环境下活到现在,没被人的言语淹死,没疯没傻,只是看上去有点正常的木讷……只凭着坚强的活到现在,若不是提不起的,那便是心性上别人强些。”

    能承受能忍辱的人,磨出来就不会是简单的人。

    这边的动作这么大,乾隆时刻叫人看着呢。可以说四爷跟下面的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么林雨桐接了两个格格的事,中途又打发人去蒙古接人,这种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这些事……怎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呢?

    那位二十七岁的格格,那是被守孝耽搁了婚期了。这个不算是谁的失误,只是命运使然,如今皇额娘怜悯,也是她的运道。可这个三十三岁的,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但这不是孝贤的不对,那时候多是皇额娘下懿旨的……孝贤还要照看孩子,永琏的身子一直就不好,后来没了永琏,孝贤有好几年压根就走不出丧子之痛。那这忘了只能是皇额娘给忘了。

    还有二十一叔家的格格这个婚赐的……一言难尽。

    他没法说自家额娘,于是,总得找个有错的吧!

    谁有错?那个跟十三格格指婚,却一直不积极着催婚的那家,就极其讨厌。第二天就直接摘了他们的爵位,把爵位给他的兄弟扣到脑袋上,婚姻之事自然也作罢。

    如今这位皇后乖觉的很,主动去请罪了,“臣妾有不查之最,臣妾自请禁足……”

    替太后把面子给兜住了。

    乾隆心里倒是感念皇后,“难为你了。朕知道不是你的错。”

    皇后微微摇头:“皇上的体面,便是臣妾的体面。臣妾这就去跟皇额娘请罪去。回头臣妾就禁足。”

    “一起去吧。”乾隆起身,“一起去看看,明儿那边要开考了,朕顺便去看看。”

    两人一起过来,皇后站在乾隆的身边,稍微落后半身,站在林雨桐面前。林雨桐总觉得皇后的笑哪里怪怪的,但随即就收回了视线。

    面对乾隆,林雨桐没说钮钴禄氏一句不好的话,只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坏一件大事往往是从小事开始坏的,成一件大事也得要做好每一个细节才能万无一失。收揽人心不易,千件百件好事别人未必念你的好,但只出一件坏的,前面所做的一切便都一笔勾销。这才是坐在最高处最难的事。不能犯错,不许犯错,失一点便损一片。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乾隆无话可说。说起来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宗室女,可这事偏出在了要拉拢宗室人心的时候,那就不得不考量其影响。因而,皇额娘的话并不算是危言耸听。

    说到底,昨儿不管是奖励弘明还是照管这两个格格,都是皇阿玛和皇额娘给他收拾烂摊子呢。

    他一脸羞惭的道谢:“皇额娘,儿子羞煞!”

    “你哪里顾得上这些?若是孝贤活着,我又何须替你操心这些。”说着就看皇后,“你也是极好的。这才上手没几个月,慢慢来。不急!面面俱到,不偏不倚,如此才能真正母仪天下。”

    皇后起身,又拜下去,“儿臣谨领训。”

    这个训斥她及其乐意受的,这是母后皇太后说她可替代先皇后了。而同时,也将宫里的那位太后彻底的给撇到了一边。以后,这所有的内命妇的事情就得中宫来处理,以后太后再想插手那是万万不能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几句话,一句恶言未出,便收缴了太后的权利。

    她觉得,她真得好好学学。

    因此,皇上说他要去书院看看的时候,她没先回去,知表示要留下来见见两位皇妹。

    经过一晚上,这两位格格比昨儿好多了。见了皇后至少能说几句简单的话了。皇后给了见面礼,就当着这两格格的面给林雨桐递橄榄枝,“两位妹妹的婚事皇额娘可有相中的?倒也不必去蒙古了,在京里找户人家。妹妹们这般品貌,要找总是能找到合适的。”

    林雨桐从这两格格的面上一扫,就笑了笑,“不急!人啊,这辈子总能遇上那么一个人的。没遇到,总归是缘分不到。慢慢碰便是了!”

    皇后笑笑,应了一声。她把意思传达了就行了,稍微坐了坐就要回了。

    和婉这才挑出昨儿没来得及看的一份帖子,“昨儿履亲王府的帖子,王爷亲自来的。”结果被挡回去了。

    林雨桐扫了一眼,“不用太在意。”

    和婉心里一突,祖母对履亲王的不喜,连掩饰都不曾。

    林雨桐打发和婉去玩,“带你两个姑姑去熟悉熟悉。摘些毛豆回来,晚上煮了给你祖父下酒。”

    天有些闷,这雨必是要下来的。这两天考试便有些不方便。从里面出来,她打算去转转,正好见厨下提着食盒往隔壁院子去了。林雨桐以为四爷回来了,结果进去的时候,听见里面喧闹的很。

    不知道说什么呢。他走近了一些,才听清说话的是弘晖。

    林雨桐问守在外面陈福,“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陈福头垂的低低的,“都是书院的学生,在里面一块念书呢。”

    “念的什么书?”林雨桐又问。

    陈福低声道,“奴才听着是史书。”

    史书?

    林雨桐朝前走了几步,就听弘晖的声音传出来,“……虽说史已经学了一个月余了,可还是那几页秦史,至今也只觉得是囫囵吞枣。”

    一个少年的声音就道,“一个多月了?还在读秦史?”

    “是!”弘晖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样子。

    另一少年便道,“秦史容易的多,传二世便亡,要不了两天就读完了。贝勒爷可是有不解之处?”

    说到这里,林雨桐就听出来了,这是张廷玉孙子的声音。

    就听里面弘晖道,“不解之处颇多。尤其是读了贾谊的过秦论,不解之处则更多。诸位难道不曾有疑惑?”

    “贝勒爷所疑惑者何?秦始皇为一代暴君……”

    “暴君?何为暴?此人可曾枉杀文武大臣?”

    里面的少年们被问住了,要这么说起来,谁被枉杀了呢?

    弘晖装似不解,“那时一统六国,战场之上,胜败乃常事。可曾听闻有哪位武将因为战败被杀?”

    没人答话。

    林雨桐心里却笑:乾隆这脾气,杀战败之将已经不新鲜了。

    两厢比较,谁是暴君?

    弘晖这才是在诛心呢!

    就听弘晖继续道:“我这几日把能查找的史料都查找了一遍,想着这些史料一定是散落在哪本书上了。要不然,始皇帝暴虐之君,为何秦统六国,却从无记载有过屠城之举?”

    这些少年更不敢说话了,大清当年入关,还屠过城呢。

    弘晖摇头,“荆轲刺秦王,连街边的孩童都知道。荆轲是燕国人吧?如此行为,始皇竟在灭了燕国之后并无迁怒百姓……想来,我读的还是少。那些迁怒的记载我没看到?”

    不是的!荆轲哪怕刺杀秦王,但是始皇帝攻下燕国之后,并无残害百姓之举。

    “可他焚书坑儒……”有人马上提出一条。

    另一个少年弱弱的道,“杀的不过是一些骗人的术士……”

    杀术士这事,如今老圣人晚年也做过的。这个话题打住算了。

    弘晖就道:“我昨儿读了一条觉得有意思,都说始皇帝苛政猛于虎,可秦律里有一条,犯人农忙之时可放假四十天回家劳作。这是‘仁’亦或者‘暴’?”

    林雨桐听到这里就不往下听了,她转身就走,叫陈福守好门。

    张家的两个孙子回到院子之后直接找了他们的祖父,将今儿的事说了,“许是孙儿们读书少,功课还不到家,竟是不能答。”

    孙廷玉眼睛刷一下就睁开了,眼里不见丝毫的浑浊,“你们再细细的跟我说一遍。”

    两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张廷玉坐起来久久不语,良久之后才慢慢的倒在摇椅上,笑了笑:“阿房宫三百里,遗址在哪儿?三百里那般的磅礴,这人过尚且留影,为何这般大的一个阿房宫,哪怕是被楚霸王一把火给烧了,可后世的记载里该是有些记载的……可从那些零星的记载以及现在的遗址看,这阿房宫没那么玄乎,而且,并没有建成。”

    张家的两孙子对视一眼,如今哪个帝王不建园子?不建造行宫?当今万岁爷,建了这个又建那个,要不是书院横插一杠子,只怕还在给太后盖园子呢?这跟建造阿房宫又有何不同?

    张廷玉叹了一声,“这便是文人的厉害之处了。一篇过秦论,气势磅礴,将秦之过失归结为‘仁义不施’,这才导致了‘攻守之势异也’,太史公记史,便以此为依据。一后世臣子给君王的谏言,定下了始皇帝千古暴君的名声。你们现在跟的这位小主子,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后,多用些心思。先生教什么,你们应什么,但有些背后的事,得自己去想,自己去掂量。大家都说的,未必都是对的。就像是长城,这是防御。就像是修驰道,真仅仅是因为始皇帝自己巡游用的?”

    若只是如此,当年圣祖皇帝巡幸江南以及当今圣上南巡,岂不是都是为了游玩?

    这两者之间的性质难道不是一样的?

    小孙子便道:“大清若有更好的驰道,红夷大炮便能直去更远的地方,怕是朝廷也不用总是和亲了吧?”

    张廷玉一愣便哈哈大笑,问说:“若将来你能得一主公,让你去做可能招致千古骂名的修驰道的事,你可愿?”

    这孩子只愣了一下,“愿意!若孙儿认为是对的,便会去做。”

    张廷玉抚掌而笑,“有此麒麟儿,我张家不绝矣!”

    他那大孙子就问说:“祖父,孙儿出来的时候恍惚听见贝勒爷说,‘愚民终究不好’,又说了什么‘义学’什么‘开启民智’……祖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贝勒爷年岁小,好似不大懂这个道理。”

    张廷玉笑着笑着,便缓缓的敛了笑意,他拍了拍大孙子的肩膀,可心里却想的更多。

    今儿说起来是几个孩子的浅谈,但他从其中看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一点。

    其一,那孩子不仅在拉拢人,也是在影响人心。此等诛心最最可怕。这些孩子不自觉的会将当今与历代的帝王比较。皇帝也是人,任何一个人都有缺点。这个缺点放在普通人身上无碍。可放在皇帝身上,这缺点就会被无形中的放大。真要去对照的话,暴君、昏君这些君王的特质都会映照在当今身上。当这些不满积攒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很难对皇位上的那位顺服。

    其二,这孩子在塑造其明君形象。他在吸取教训,在不停的总结。这是在逐渐的打消跟随他的这些孩子的顾虑。一个能规避历代君王身上的毛病,且将不足之处想着加以弥补的皇室后裔,一天天,一年年,这些人就会凝聚在他的周围。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其三,他也是在为过几年要大动的局面储备人才。今儿提到的始皇帝,很多问题被他那么引导着问,很容易叫这些孩子想到——这些文人当真是可怕。文人一张嘴,黑白全由他们。再想想,为何始皇帝对儒家不友好,而儒家对始皇帝也是极尽言辞攻击之能呢?说到底,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始皇帝主张以法治国,而儒家则是提倡以仁治国。

    这是两种主张的对立。

    其四,始皇帝其实是一位了不起的改革家。别的皇帝不谈,只谈此人,其中之意叫人深思啊。大孙子说那是不在其位反谋其政,他则不这么认为。老圣人精神矍铄,改革之心未必就小。只是该如何叫天下平安的传承过度,才是老圣人要考虑的。那么,那位早一步考虑顺着老圣人的意思要改革的尤其早慧的端贝勒……是不是也是在像老圣人表达一种态度呢?

    张廷玉当即给老家写了一封信,让家人在老家办学。义学这个在老圣人要开皇家书院的时候他就想过。因为老圣人一直提一个事,那便是满汉一体。满汉一体体现在很多方面,其一,便是旗人家的孩子都有旗学可以上。其二,满汉不通婚。

    所以,他断定,随后的几年,老圣人必定会以满汉一体的名义推进义学。义学到底是力量有限,所以,民间资本承办的学堂,必然是要兴起的。而满汉不通婚这个事情,只怕还得老娘娘去做的。只是看这事得怎么去做了。

    张廷玉想的挺多,只叹他年老,可能要错过未来的精彩了。

    未来再怎么精彩,也得从眼下说。

    眼下冒着蒙蒙细雨,天不亮,都上这边考试来了。人多啊!比想象的要多的多。

    不过这边考试跟科举不同,科举是一人一个小单间猫着,这边是一个学舍二三十人,一人一张桌子一个板凳,距离隔的有点远。

    来之前,先去看自己的考场考好,记好了拿着报名名录进去。这不存在抄小抄,因为都坐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要考的是什么。笔墨纸砚那一套也不用大家带,桌上都准备好了。每个学舍前面放着沙漏,用来计时的,到点就交卷走人。

    弘旺以为前后左右坐的应该都是堂兄弟吧,可结果才发现不是。他前面坐着个白发花白的老儒生,刚吃了臭豆腐吧,一股子味道。后头是个十二三的孩子,看见他喃喃的喊:“旺叔父。”

    啊!啊?哦!肯定是堂兄弟家的小崽子。叔侄同场,这可有意思了。

    然后一偏头看见个认识的人,他眼睛一亮:“刘墉?”

    刘墉朝对方拱手,之后就正襟危坐。

    弘旺乐了:“刘兄,拜托拜托!”

    刘墉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

    弘旺放心了,想着随便看两眼再把答案换个说法也算是自己的吧。结果卷子一发下来,他有点傻眼。题还是那些题,但这题有点杂了。什么问题都有?

    比如问你从某地到某地行军,多少人,带了多少辎重,你怎么安排调度。

    又比如问你该地河流年年决堤,你若为父母官,该如何。题目上还有该河段处于什么位置,大致有多长,损毁程度如何,题目问的很详细。问你若是需要民工,得需要多少。民工开销需几何?整体修建玩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当地的税银每年有多少,需几年税银可修好。若该地种植的是某种作物,那么当年粮食按照市价计算,拢共可抢救多少损失。

    弘旺暴躁了,这我哪知道呢?

    他侧脸去看刘墉,刘墉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一个字都没开始写,只在那不停的往下看题。

    结果往下一看,弘旺乐了,还有自己会的呢。这是个钱庄的问题。告诉你这个钱庄存钱几分利,某人存进去多少银子多少年,然后本息都得取出来后打算去做生意。发现生意的钱不够数,又从钱庄借贷,借贷的利又是几分。他又去做某种营生,去的时候带的货物是什么,以什么价钱买来的。带去的路上耗损多少,抛费多少。然后带这些货物南下卖多少钱,能赚多少。若是再要带货物回北,带何种货物利润大,以手里的钱能带多少货,这些货回来卖了,能得多少利润。卖完之后,将借贷钱庄的本息都还了之后,还能剩多少银钱?

    繁琐是真繁琐,估摸着好些死读书的书呆子就得被这道题给打败了。他打算先写这道题。于是抬手将其他卷子挪开,一挪开随便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后面还有试帖诗这样的题目。他嘴里啧啧的,四叔这试考的……还真是别具一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78、故国神游(39)三合一

    故国神游(39)

    刘墉一道题一道题往下看, 说实在的, 很多题目他看的是有些蒙的。这跟科举完全是两码事。可以说在这些题目面前,前来考试的每个人都在同一水平线上,没有谁比谁强的吧。

    当然了, 家世没有加成是不可能的。这不是说试卷不公平, 而是出身不同直接决定了见识和眼界的不同, 因而在这些事上,凡是出身不错的,一般都能答上一些的。

    像是问辎重配给等等, 这些他多少都有一些耳闻, 不是有谁特意教导, 而是以父亲的地位,那肯定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所谈所说, 无一不牵扯正事。耳融目染的,答的不全面的,但肯定不会太离谱了。

    有自己占便宜的问题, 但也有自己压根就不擅长的题目。

    比如商行获利等等的,要是只去计算这些单纯的数据, 他当然也能。但是,这些题目里会牵扯到很多的陷阱。比如, 运送货物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若是走水路,雇佣船只的费用算不算?肯定是要算的呀!要走旱路,你得知道这旱路从那一条路走是近便的选择, 这中间有多少抛费。这里面已经有了地理知识的涉及。然后再说从南边贩货物回来,那些所列的货物都是几月份上市,是不是刚好就在你到达南边的时候。看着利润大的玩意,按照日程你到的时候那玩意还没熟呢。就算是过了这个陷阱,那么根据货物的不同,运输特点是不是也该不统。有些东西走陆路行,但有些货物就不能走陆路,它只能快,要是慢了路上的耗费就大,到地方不得全烂了。所以,这里还有个常识,货物的保存与运输,还有多少能腐烂,腐烂的程度达到多少。

    这样的题目,你觉得你会了吧。但其实就他所想的这些,他都不确定还有没有没有考虑到的地方。

    再往后有一道是断案子的题,就是一件简单的偷牛案,罗列了一些证人证言证据,问你若这个案子怎么判。你认为甲乙丙丁这四人,谁是贼人。

    刘墉觉得这道题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极致的好。这一旦做错了,感觉像是跟本人下了评语一般,以后再难牧守一方了。当然了,也许是他多想了吧。

    这些题目已经叫他够为难的了。后面还有更为难的。题目是建粮仓的题目,要能存一定量粮食的粮仓,你打算怎么设计这个粮仓。

    这道题他直接跳了,实在不会。

    接下来还有一道,就是一道炼铁冶炼金属的,这更是没见过!

    见那边弘旺写的手舞足蹈的,他都不敢细看了。像是后面那种什么田地,选择什么粮种。几月下种,几月需水,几月下肥几月收割,有什么禁忌之类的题目,他也直接跳了。

    直到后面问赋税、律法,他才找到有点熟悉的节奏。

    抓紧先把这两道题答了,可往后一翻,吓的倒吸一口气,这两道题除了一道试帖诗之外,还有一道是一道非常吓人的题目。这道题用很白话的问你,身为大清子民,你发现了大清什么痹症,对这些痹症,你有何好的建议意见,请你写下来。

    这玩意能写吗?

    如果写了,将来算后账算谁的。

    可如果不写,又太圆滑。

    他这边正盯着这道题能盯出花来,结果就听那边弘旺‘嘶’了一声,刘墉扭脸看他,就就按这位眉头能夹死蚊子,肯定也是看到这道题目了。被这么盯着,弘旺也扭脸看过去。两人默默对视了三秒。弘旺淡定的收拾桌上的卷子,然后越收拾越乱,不知道怎么扒拉一下,那张叫人挠头的卷子掉地上了。地上是撒了水的,还挺潮湿的,然后卷子就贴在地上了。

    监考的都是不知道从哪个兵营抽调出来的人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掉了就掉了,没的答就那么交卷吧。弘旺朝刘墉挑挑眉:看吧!完美解决掉了。

    刘墉:“……呵!”也就这点能耐了!

    两人正默默对视呢,外面传来一声:“都看着自己的卷子,不要左顾右盼。”

    左顾右盼二人组赶紧低头,学舍外便进来一人。这人是此次巡考的特聘先生阿桂。

    这次开考,作为学院被特聘的先生,阿桂也是要听招呼的。他被安排过来是巡考,每个先生要照管好几个考场的。他在别的考场耽搁的时间长了,因而才转到这里来。带兵打仗的人并不知道做先生是怎么一个做法。因此,他是每个考生边上都要站一站的,这一站他就发现,这题说难是真不难。但是说难也是真难。叫他自己来考,他能答几道题呢?

    走到弘旺边上,他帮着把卷子捡起来,背面有些湿了,他扫了弘旺一眼,就像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题目一样,特别给网开一面,特意从前面的桌上拿了备用的纸张,告诉弘旺:“题目也不长,自己誊抄了。”

    很给面子了!

    这么和蔼的先生真是棒棒哒。

    弘旺:“……”要不是因为你是武将,我可能干不过你,否则出了考场我就捏死你信不信?

    刘墉心里呵呵,但同样也不待见阿桂。

    为啥呢?自家老子跟阿桂的老子,两人职位其实也都差不多。自己要是这次科举中了,也算是三代进士。从祖父到自己这里,这算是一门显赫,书香门第吧。可阿桂家呢?虽是满人,可人家祖上也都是科举出身的。他爹更是把六部能轮一遍的大员,如今已经是太子太保。本来阿桂家也是文官的,结果他爹阿克敦在先帝时候……哦!就是如今的老圣人手里,突然文转武,给了个什么广州将军做。然后这可了不得了,这老爷子被称为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若没有老圣人当年对阿克敦老大人这么神来一笔的安排,他阿桂想入行伍,且这么容易就出头,那是做梦。他得跟自己一样在这里考试。可现在呢,人家牛了呀!

    其实两人年纪也没差多少。他最多也就比自己年长个三四岁。可人家现在是两儿子一个闺女。听说已经准备给长子说亲了。可自己呢?自己娶过妻,没孩子,前几年还丧妻了。如今就鳏夫一个。

    如今,两人一个是考官,一个是考生。

    刘墉:看见阿桂的嘴脸也想呼一板砖。

    阿桂是没这个自觉地,他许是不知道别人不爽他?不!他特别清楚他们都不爽他,但是有毛关系?我就喜欢你们看我不爽还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于是,他站在刘墉边上,连动都不动,就看刘墉答题。

    刘墉不搭理他,先把能答的答了,剩下的最后那道题,说不定就没时间答了呢。但是,学舍前面那沙漏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那么慢呢?

    阿桂心里笑,这才抬步走到最前面,告诉大家一件事:时间还是那么一沙漏的时间,鉴于大家的实际情况。若是有需要出恭的,举手,外面有人全程陪同。一个一个去,要是实在着急的,可以请外面的引领官帮着协调,但彼此不能说话。若是有饿的撑不住的,可以申请吃食。别的没有,大饼子卷酱肉,蛋汤,尽够的。

    但同时他又提醒,晚上并没有预备铺盖,所以,还请诸位加快时间。

    那也就是说,时间不是无限期的。

    完了!这要耗到啥时候去。

    弘旺举手,“能提前交卷不?”

    阿桂笑眯眯的,“能啊,老圣人和万岁爷都等着呢。有提前交卷的自己带着去外面,学舍门口有专门收取卷子的侍者,交了就可以走了。”

    那还是算了吧!第一个交卷什么的,最不明智了。

    然后他把卷子一推,起身慢悠悠的去如厕,回来在门口净手之后,还能在学舍门口的走廊上坐着,吃大饼卷肉去了。阿桂出来就发现,这位大爷一口饼咬在嘴里能不停的嚼。有那吃一口的时间,他两个大饼都塞肚子里了。在行伍里呆惯了的人,最是见不得这种磨磨唧唧的。他就问说:“饼子硬?”这么嚼不烂?

    弘旺白眼翻他:“圣祖爷教导过,吃饭需得细嚼慢咽,一口二十下……”

    你这是二十下吗?你这是二百下都不止。

    行吧!把圣祖爷的话记住,且十倍的努力去做,你还能说他错了?

    阿桂冷哼:虽然不能说你错了,可我却能去告你的状。

    阿桂去告状去的时候四爷正在训人,这是位早交卷的爷,四爷的嫡亲侄子,十四家的老三弘映。这位直接在考场上睡着了,呼噜声震天的响。被兆惠给举报了。

    别人还肯能顾忌这位宗室的爷们,万岁爷的亲侄子,可兆惠才不管呢。兆惠姓乌雅,他阿玛是四爷和十四爷的嫡亲表兄弟。他越是不顾忌,才越是将这层亲近的关系向老圣人的表达的很清楚。

    弘映和兆惠年纪相仿,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弘映一脸的不服,眼刀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偷着甩,四爷一脚就踹过去了,“出息了?”

    弘映被他阿玛踹习惯了,一见脚过去,习惯性的就蹦走了,大有转身撒丫子跑的意思。

    四爷:“……”四十多的人了,还能这么敏捷,看来平时没少被揍。这功夫没见拉下多少。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卷子,除了第一题辎重分配这些答了之外,别的一个也没碰。

    可这道题这小子很占便宜。十四当年那大将军王做的,这些能摆弄不明白?他当年的事能不跟儿孙提?这小子听了这么些年了,傻子也该教会了。

    四爷把答了的卷子留下了,没答的卷子叫其拿走,“滚蛋,五日后来看结果。”

    没答的卷子能拿走?

    四爷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叫拿走卷子这事,把阿桂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忘了告状了。

    坐在一边的梅文鼎眼睛闪了闪,继而慢慢的垂下头。原来出那么多题,不仅是要把学生擅长的区分开来,这带出去的没答的试题很快就会被传抄的到处都是。而那些没来考的人,在看了题目之后必然都会有些想法的。尤其是这些人要都是有差事的话,那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还有最后一道对大清弊端的问答。以后天下的官员可得紧着皮了,真盘剥或是不作为,读书人只要来考试,就能告御状,那就太可怕了。出这道题如果出成了成例,这可比派多少监察大员都厉害。天下之人,无一不是监察官!

    什么叫直达圣听?这便是了。

    上位者不忌惮你议论政事,还给你途径给你舞台让你尽情的议论,这便是给堵塞的河道开了一道口子。疏比堵要好的多。

    老圣人对外是不干政,不管朝堂政事。可实际上一个书院,一份考卷,一个考题,却把朝堂和天下的动向都握在手里了。

    可正在江南伪稿案这个当口,乾隆看到的是:皇阿玛这个做法可监察读书人的思想动向。

    这么想也没错,能科举出头的,都奔着科举去。科举出不了头,看了这边的考题,估摸着好些人都觉得他们多多少少都能答上一些。只要有办法,还都是想来试试的。而且,一年可考一次,今年没考上,明年继续,什么时候来考都不晚。他们还会闹吗?没必要了!他们宁肯花时间总结考不上这书院的经验教训,也不会花费时间在那种高危的活动上。因此,他看到的也是弊大于利的。

    而从这事里,他也悟出来一个道理:这天下别管是谁,你都得给人留活路,留往上走的路。否则,就是要生乱子的。

    除了弘映这个被赶出考场的,第一个提前交卷的卷子也呈上来了。

    四爷扫了一眼名字——纪昀。

    哪道题答了,哪页卷子交上来,剩下的空白试卷都叫考生自己带走。

    纪昀拿着卷子,在书院里面溜溜达达的,要是不能考中,那以后想在这里转转怕是难了。他朝后面的隐隐只露出屋脊的地方看去,据说那里以后会是藏书阁,收囊天下之书。

    可这到底能不能考中……看着手中的空白卷子,他呵呵便笑,这里可比科举文章难多喽。

    而乾隆一看纪昀的字先是一赞。书院里艺院只凭着这一笔字就有资格入了。

    此人答的不多,一个试帖诗,一个中庸里的句子,就是中规中矩的科举考题。此子答的还不错。乾隆就问:“次人该是今科的举子。”

    那边就有人翻出之前填写的资料来,“回万岁爷的话,此人并非举子。其母张氏宜人新丧,此子正在守孝。”

    宜人?

    乾隆便道:“官宦子弟?”

    没错,纪昀也是官宦子弟。他父亲也是举人,在户部吏部做过属官,后来又被外放云南做过知府。

    乾隆叹气,怪不得皇阿玛总说现在不是世族,而是士族。

    但到底是不舍其才,征询他皇阿玛的意见:“不如放艺院?”

    那就放艺院呗。电视剧那都是骗人的,乾隆对纪昀的评价是:本系无用腐儒,原不足具数,况伊于刑名事件素非谙悉,且目系短视……

    放在书院里两年也好,想来对他以后修四库全书总也还有些用处的吧。

    在这种事上四爷不是很计较。

    那边纪昀不知道他的卷子已经被御批了,这会子往出走的时候还朝弘旺笑了笑。若不是这个场合,他真想凑过去跟这位咬一口嚼无数下的仁兄好好的聊聊。

    弘旺目送纪昀离开,默默的记下这个二百五。提前交卷这么随性的事,敢当着四伯的面做,实在是佩服你有这样的狗胆。他反正是要磨蹭的,第一个交卷的他不做,第二个他都不敢做。等着各个学舍陆陆续续的都有人出来了,他才把最后一点饼子塞到嘴里,然后回考场去了。

    他就奇怪刘墉为何不交卷,结果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刘墉那最后一道题答的剩下两行空白了,应该是答完了吧。那般的洋洋洒洒,还真敢写弊端?

    啧啧!这又是一个狗胆包天的!竟然敢相信弘历那喜怒无常的小人。

    他整理卷子磨磨蹭蹭的,等着交卷。眼看那沙漏就要到点了,他都侧着身子准备动了,突然,刘墉像是才想起什么似得,提笔就写,字迹……目测很潦草,明显时间不够的缘故……然后那两行都没写完,前面就宣布:时间到!交卷。

    考生排队出去,一个挨着一个。

    刘墉这才装似慌乱的收拾卷子,然后坠在最后。

    弘旺都从里面出来了,这才反应过来:刘墉这个狗东西,故意的!他看似答题了,可前面洋洋洒洒落在卷子上的一定都是能写的。不能写的……不是人家不写,是实在没时间写了。

    都说胥吏滑似油,能做官的,能把胥吏收拾利索的,这些人比油还滑溜。

    此时,天已经暗沉了。秋雨轻飘飘的,往下落着,多了几分凉意。

    天是冷了,但气氛却是火热的。

    那读书根底好的,这会子带着点懊丧,因为他们没想到是这么多题他们不会做。

    而那读书根底不好的,这会子却有些兴奋。每个人出来都带了没答的题目,那就证明考中不考中,并不会看你是不是全答了。只要有答题,就有一定的机会。

    这么些人一起往出走,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旧日认识的,也有刚认识的。一起在一块说的不外乎是:

    这道题你答了?

    哎呀!答了,但没把握。

    这道题要是有时间我也能答,时间还是不够。算的太繁琐,我都不好意思从前面拿稿纸了。

    ……

    而这一晚上,林雨桐就见到了考卷。已经按照题目分成了一摞一摞的,最后一道题被林雨桐抱回去了。

    “今晚咱们也少睡一会子。”她跟和婉和另外两个格格道。

    十三格格和六格格莫名惊诧,“我们?”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能看?

    林雨桐看她们,“是怕写的不熟练?要是实在不行,帮着整理研磨也行啊。”

    六格格忙道:“是有些生疏,但还是看的明白的。”

    十三格格也点头,再不济,字还是认识的。

    她们俩念,和婉在一边记录。只摘记要点便好。其实要记的并不多,答这道题的,多是在歌功颂德,没提什么弊端。只有万岁万万岁这些话。

    偶尔会出现一狂生,写是真写了,但只叫和婉看,都不在点子上。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都记了下来。还有些怕是寒门出身的,他们关注的不同,有人写了富商高价买走了他家的两亩好地。又有人写,县衙的衙役家的恶犬曾咬伤数人,其中有一老者三年之后病发身亡。

    原本她也不太拿这些事当事,却没想到记录完了,她递给皇祖母之后,皇祖母直接给盖上了红戳,这个意思便是着人去办。

    和婉便放下手里的笔,“皇祖母,孙女不懂。”她是知道祖母有教导之心,所以才处处留心学着。这两件是在算不得大事,怎么就劳动皇祖母去管呢?

    林雨桐笑了笑,点了点这些卷子:“这卷子便是通往大江大河的水渠。有人试着修了一条水沟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咱们就得让人看见,这水渠是通的。只要他们愿意将水渠挖通,便一定会有涓流顺着水渠而去。恩泽不大,但滋润一片人心还是够的。”

    只有如此,愿意朝这边修水渠的人才会越来越多。

    和婉觉得自己有点懂了,不过她觉得有个更恰当的比喻。皇祖母告诉她说,人身体里布满了蛛网似得血管,血液便在其中流通。她想,这些从底层出来的读书人,修的不是水渠,而是皇额娘说的那样的血管。当大清国上下有无数个血管都能通向这里的话,那这里才是大清国真正的心脏。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立马精神一震,叫芳嬷嬷,“泡一壶浓茶来。再把皇阿玛专门叫人从广州寻来的黑酒冲一壶。”

    和婉所说的黑酒便是咖啡。这东西在广州一些洋人那里寻来的。

    林雨桐赐给和婉,她忍着喝了几天之后反倒是喜欢上了,如今那东西,也只她在喝。

    这祖孙俩说的什么,十三格格和六格格不是太明白,但并不影响两人心里的兴奋。她们觉得她们参与到了了不得的事里去了。做这些好像远比给母后皇太后做双鞋,做件衣裳更叫她高兴。

    于是,两人也更自如些了。

    两人一个人先念,另一个人拿下一份赶紧熟悉一下,等前一个念完了,这个接上。六格格刚念完,十三就懊恼的道:“这一份不念了……可惜了。写的极好,可这正写了一半,怕是时间到了,最后两行都有些潦草……”

    “谁的?这么可惜。”和婉就接过来,“最后总分的时候,这个得叫祖父看看的。”结果拿过去一看,“刘墉?”

    林雨桐这才抬头看过去,“谁的?”

    “刘墉!”和婉说着,就跟两堂姑姑解释,“刘统勋之子。听说文采斐然。”

    可林雨桐打眼一瞧就笑了,“滑头!”后两行跟前面写下的时间至少差了一个时辰。后两行就是个承上启下的句子,只这一句他用了一个时辰才落笔?

    前面那么大的篇幅歌功颂德,一到正题……巧了!时间到了。

    她指给三人看墨迹,告诉她们这些墨迹距离现在的大致时间。这么一说的话,再看就觉得果然如此。和婉嘟嘴,在刘墉的试卷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滑’字。

    试卷阅起来破费工夫,十日时间也是紧张。等把所有的卷宗看完了,四爷眉头却没有松开。虽说心里有准备,但这考下来,出身好的仍然占了足足八成,这比例还是叫人觉得任重而道远。

    可这也是短期内都无法改变的现状。

    像是出身皇家这些子弟,便是荒诞,但其实学业也没有大拉下,尤其是弘字辈的,拿出来任何一个,在某一方面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出现的惊才绝艳的,哪个不是出身官宦世家。

    四爷将名单递过去,“你看看!刘墉、纪昀、这个尹庆玉……”

    尹庆玉是谁?

    四爷就道:“尹继善的儿子。”

    哦哦!尹继善如今在东南做总督,真正的一方大吏。这是四爷用过的老人了,不在京城而已。尹继善是满人翰林,在文坛地位不低,其子文采斐然也是当然。

    再接下来的名字里,一串串的,都能说出来历。祖宗几代人都能扒拉出来名姓。

    这个排名是分年龄组的,二十岁往上是一组,十三到二十又是一组,十三岁往下是另一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十三岁往下的寒门占的名额明显多了。可再细看名单,这些孩子多是之前就在这边书院念书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本就不一样。

    四爷点了点名单,“得有个寒门出身的代表人物。”

    林雨桐拿着名单沉吟半晌,就低声道:“其实我想到个人,只是此人瑕疵太明显了。”

    四爷皱眉:“谁?”郑板桥算一个。文人中算是有些名声,虽做过县令,但出生时他家已经是家道中落了。

    林雨桐说的并不是此人,她点了点纪昀的名字,“与纪昀齐名的另一人。”

    北纪南袁!

    “袁枚?!”四爷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么个人。

    此人出身确实是不高,他父亲只是给人做幕僚的。而且也不是给什么了不起的人做幕僚,只是小县令之流做幕僚的,确实算是寒门。而此人才华确实出众,二十四岁便中了进士,还点了庶吉士,很得当时的大司寇尹继善的赏识。两人都是爱作诗吟诵的性子,之后便相交莫逆。后来尹继善去东南任上,他还在其麾下做了几年知县,直到前年才因为不喜官场那一套辞官了。

    辞官之后他自己弄一随园。这随园很有些名气,人家不仅有美食还有美人,因而颇受文人喜欢。像是后世的小说里写的弄一园子,吸金等等的,那都是小说作家在后世的见识基础上虚构出来的。但是人家袁枚是真自己这么干了,而且还干的很成功。钱也是大把的赚。

    此人还收徒弟,收男弟子,更多的是收女弟子。

    但却有个才子都有的毛病——好|色!而且是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那种。

    此人文气足,但若是这人进了书院,可不是好事。以后的婚姻制度,婚姻道德等等,这都是要在潜移默化里去影响和塑造的。只凭着这一点,林雨桐就觉得,这人虽然名气大,但是她是真不想要。

    四爷便懂了,“你想到袁枚,是因为袁枚的妹妹。”

    对!袁枚的妹妹们,都是名动江南的才女。女子学堂总也需要人的,可女先生却难找。袁枚的妹妹袁机,才女是真。但林雨桐知道她,不是因为她的才名,而是因为她是在清史稿列女传中出现的人物。出现在其中的女子,无一不是悲剧的,那上面宣扬的都是所谓的贞洁。林雨桐想用她,不是因为她贞洁,而是刚好她出身不高,有个文坛颇有名声的哥哥袁枚,本身也有些名声,而且,贞洁在时下是好名声,短期内于女子书院是有好处的,可以阻挡一些酸腐文人的攻击。

    当然了,另一方面,也能替四爷向外传递一些信号。总比直接用袁枚的好。

    至于女子学院成立之后,教些什么,学些什么,那别人便也管不着的。

    四爷点头,“就这么办。”

    林雨桐没直接找什么袁机,也不是下什么旨意,她给尹继善的夫人写了一封信。尹继善的继室夫人是鄂尔泰家的闺女。这个鄂夫人倒是跟尹继善性情相投,也是很喜欢吟诗作对,算的上是一位才女。若是她在京城,林雨桐也会请了她来。此次写信,是因为尹继善跟袁枚关系莫逆,这事请她去办,让她将请先生的那一套一定得摆足了。在江南风雨如晦的时候,这个看似不大的举动,一定能安抚更多的可能跟伪稿案有些瓜葛的文人。

    这信,林雨桐直接给弘历,叫他夹在公文里传递。并没有私下里跟大员家眷联络。里面写了什么,随便看便是。

    这般的坦荡,当天夜里,这份书信便夹在公文中,走的是六百里加急。

    得回复还有些时日,但眼下,书院明儿就该放榜了。

    四爷不仅要放榜,而且将每个考中的人员的试卷进行了誊抄公布,一早起来,长廊里就抬出一个个公告板,上面密密麻麻的贴着文章。

    上面还带着批注,你们谁不服,欢迎指正出来,公开辨一辨嘛。

    这确实闻所未闻的。

    弘历跟傅恒混在其中,弘历就跟傅恒道:“如此这般,科举就越发不好操作了。”

    文章这东西,不好评判。要么不会有文无第一的话。它也很容易受主考官个人喜欢的影响,这就有了很多不公平的因素。

    这边只艺院和儒院那边,评判的时候容易有偏颇,其他的丁是丁卯是卯的,你答的好的,批注会赞你,说明录取你是看中你的什么长处,但是也指出你的不足,说一些瑕不掩瑜这样的话。有理有据的情况下,有什么好争的?

    况且,里面有年纪大的和年纪小的分组。有些说年纪小的凑什么热闹,但书院早前就说过,有些人入的早出的晚。像是十三岁之下的,在书院要学足七年。而年长的那些一般都是两年。用两年换一前程,为这个跟人家孩子较劲?

    因此,有侥幸的,有觉得懊恼的,但看看别人的卷子,再想想自己答的,也都服气了。有些人甚至拿了笔墨,就在当场抄呢。抄回去做参考,自己参详参详,明年还得继续考。

    录取是录取了,可都没有名次,而且分的科目也不同。

    像是刘墉,直接被分到了经院。他自己都纳闷呢,何为经院?

    学五经吗?从没听说过将四书五经分开的呀。

    要真是学五经,他就得考量考量,是不是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而纪晓岚则是惊喜的,什么艺院不艺院的不要紧,进来就行,进来就行。

    弘旺也问边上的弘晗:“你分哪了?”

    弘晗含糊,“谁知道呢?”

    弘旺自己被分到商院,他去找弘晗的,结果弘晗被分到了农院。他都惊呆了,“你怎么分去那儿了?”

    弘晗有什么办法呢?他这不是闲着没事,就是在家里养养花吗?当年好歹显赫过,府里名品都有。花卉培育的好了,用来送人能省钱,要是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还能叫管家偷偷的往出卖。然后这么些年,他还真就不知不觉的有了一手养花的手艺。怎么种庄稼的题,他答不上来,但怎么肥田,怎么浇灌,怎么嫁接这些他都懂。然后干脆都写上去应付差事,总不能交白卷吧。结果……分农院去了。

    干啥呀四叔这是?叫自己种地去呀?

    弘旺正要开口嘲讽,就听见有人吆喝,“领书了!领书了!中考的可提前领书了。”

    刘墉迈步走过去,他倒是要看看,此经跟彼经有何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79、故国神游(40)三合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今儿没捉虫,还在高速路上,有点急事回老家,今天实在顾不上了。另:明天捉虫,也尽量不耽搁更新。

    故国神游(40)

    刘墉就发现, 书院虽是才设立的, 但里面丝毫不乱。就比如叫领书去,然后对面的走廊里,隔一段的外面就竖着一个招牌。什么商院、农院、工院、理院、数院、艺院、儒院……这么一大串过去, 刘墉愣是没找见经院在哪。

    当然了, 比起那边, 这边的人就不算多了。可见录取的比例也不是那么多。

    刚才他只顾着找自己的名字,倒是也没看经院还有谁。

    他这么一路走,走廊里走了一遍, 还是没有见到经院。

    这倒是奇了!

    转脸过去, 看见了果亲王。他像是瞅热闹似得来回的转悠, 就抬脚过去打算问问。

    弘曕惊讶,来回的打量了一下刘墉,眼里闪过一丝艳羡:“经院?那不用找了, 经院无书本。”

    无书本……学什么?

    弘曕朝走廊的尽头指了指,“你过去问问,那边有专人负责应付各种问题。”什么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 有时候身份特殊是这样,开口的话必须是要负责的。

    刘墉朝弘曕拱手, 让到边上请弘曕先行。

    弘曕欠了欠身,表示礼遇, 这才抬脚继续转他的。

    刘墉只觉得对方这个姿态叫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这会子人来人往,他也顾不得了。奔着走廊的尽头而去。

    到那边的时候, 桌子后面坐着的人,这人刘墉还真认识,宗室众人。好像是弘旺的儿子。之前在外面遇见弘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而此时,桌面围绕着几个人,好似都在问经院的事。

    “为何没有书本?”

    “所学内容为何?”

    刘墉没往前挤,只看围着的几个人。年纪有二十多的,也有四十上下的,有穿着粗布的,也有锦衣华服的。最前面那位侧过脸来,他还真认识。

    这不是高斌的侄子吗?对!当年宠冠后宫的高贵妃就是此人的堂姐。他叫高晋,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但却早就被万岁爷给了监生的身份,然后做了官了。知县好像都做了好几任了。怎么现在在这里?

    他忙抬手打招呼:“高大人?还真是您!幸会幸会。”此人随他叔父去自家的时候,他们见过。每年都见那么一两次,不熟,但也肯定不是生人。

    高晋见到刘墉却毫不意外,笑的特别爽朗:“是贤弟啊!还想着跟你结伴过来,不想没看见你的人。”

    刘墉惭愧,到底是人家更老道,他之前只思量着经院的事,当真没注意榜单。他一脸的苦笑,“高大人,您见多识广,这经院根底如何,还望赐教!”

    高晋摆手,当真不知。不过还是低声道:“贤弟没看榜单,此次经院中榜人数最少,包括你我而二人在内,只七人而已。”

    刘墉眼里的流光一闪而过,怪不得高晋对自己如此热情。按说,以他的起点和圣宠,以及经验和高家的人脉,还有这比自己要年长不少的年纪,原也不用如此。

    正说着呢,远处跑过来一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敢问……经院……”

    话没问完,肃英额就起身了,“经院的都来齐了?”

    刘墉左右看看,果然等着的包括他在内只七个人。

    “王杰……孙士毅……伊尔根觉罗桂林……高晋……刘墉……蒋鼎……朱珪……”

    正好七个人。

    然后七个人面面相觑,站在这里很快就能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那就是他们之间的年岁察觉好像有点大。年纪最大的高晋四十多了,县令卸任之后正等着安排呢,然后考来了。而年纪最小的朱珪,才二十冒头的样子。高晋的儿子好像都比朱珪大!

    其次,满汉比例问题。这里除了那个桂林和抬旗的高晋,其他人可都是汉人。

    再次,出身上,有勋贵外戚出身,有高官子弟,还有……好像是寒门出身吧。

    王杰和孙士毅这二人也就是二十六七、三十上下的年纪,气宇不同与一般人。可只看衣着便知道,这二人出身绝对不高。

    所以,录他们入经院,标准是什么呢?

    肃英额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诸位之前问的问题,在下统一说。经院是什么,这还真不好说。只是老圣人定为经院,那便是经院。另外,之前诸位问我开课之后学什么,这个在下倒是知道。这么说吧,老圣人讲什么,你们学什么。皇上讲什么,你们听什么。其余的课程,老圣人定了谁来讲,诸位便听谁讲便是。至于课程安排,这里只有课程时间安排,内容随机。至于教课的先生,除了老圣人和皇上,剩下的不确定。可能是名儒大家,也可能是田里的老农。可能是朝中诸位老大人,也可能是将作监里的小工匠。书院选择学生,学生也有权利选择书院。若诸位对这样的课程安排心存疑虑,可以选择退出。”说着,就看向七人,等着七人的决定。

    这需要却衡量吗?

    如果只是老圣人授课,那确实得要思量一下。毕竟老圣人的人圣人未必用呀。可如今听这意思,圣人和老圣人都会亲自授课……那这意义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万岁爷来的少或是不来,但只要挂着这个名,意义都是不一样的。

    都说天子门生,什么是天子门生?参加了殿试,这就代表了是天子门生。

    以前是,但从今往后只怕不是!

    所有参加过殿试考中进士的这种门上,都是不如从这经院出去的人。如果说进士是天子门生,那他们这几人便属于天子的嫡传弟子,意义不可同日而语。

    这里面便是出身好的,像是刘墉这样的,碰见万岁爷的机会几乎是没有。而高晋这样的……呵呵,怎么说呢?高家人多,在外面都给几分面子,皇上若是知道是高家的人,如果是好的,也会多几分偏爱是有的。但要说多看重,那则未必。而如今这般,总有跟万岁爷相处的几乎,三不五时的能见到……想想都叫人激动的浑身颤栗。

    高晋差点不能自持,刘墉饶是稳重,也被这突然而至的惊喜给砸的有些晕乎。

    几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皇宫的方向行礼谢恩。

    肃英额这才道:“诸位可回家修整,三日后前来报道。来时除了不能割舍的动,日常琐碎用品,都不用带。书院都已经准备好了。食宿免费之外,每月二十两银子的补贴。来之后,这里不许带侍从。每十个寝舍,有一个粗使婆子。鉴于经院只七人,因而,你们七人一个粗使。”说着就喊了个小子过来,“带这几位去转转,分一下寝室。”说着就看向王杰和孙士毅,“如若有住在客栈的,今儿就可退房搬过来。”

    如此能减少不必要的开销。

    这个条件两人当然欢喜,但这不带侍从这些,出身高这几位心里就打鼓。打从生下来就有人伺候,突然没人用了,这能顺手吗?晚上洗漱难道还得自己去打水。

    结果一转之下放心了,寝舍分内外。里面不大,床衣柜,别无所有。外面一个书架一个书桌,几把椅子。门口的柜子里是洗漱用品,很是齐全。

    边上的小厮介绍,这些东西有些一月一添置,有些半年一更换。比如澡豆毛巾,这个就是一月一份。比如脸盆,就是半年一个。床上的床单被褥,每九天更换一次。

    因为九天休沐一天。第二天他们在或者不在,都有人帮着更换。

    每日早起,婆子送水到房门口。若是要沐浴,书院里有澡堂子,只管去泡就是了。吃饭有伙房,能带回来也能在那边就餐。每天的菜色都是标配。两荤两素的配置,尽饱吃便是了。若是晚上要加餐,食堂总有灶火不熄的。没精细的吃食,热粥热汤包子点心这些是有的。不过这些得自己花钱。

    这或许都家境富裕出身的人来说没什么,可对于寒门出身的人,如此的待遇,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连笔墨纸砚都有供应。那么每个月念书不仅不花钱,还能用这些银子养活一家老小。

    就像是王杰,他就是给人做幕僚的。一年的俸禄也才四十两。如今这么着,这是想都吧管想的事。之前还忧心老家的父母妻儿,如今这个银钱,攒一攒都足以在外城买个小院接了家人来过活了。

    刘墉心里暗道,别的院是什么待遇还不可知。但哪怕是这个待遇打了对折,这也很是可怕。有多少寒门学子会走这么一条路呢。又会有多少寒门人家会想尽办法也要叫孩子读书。好像每个人都有几乎踏足这里。

    而那时,科举又该如何呢?

    他突然嗅到了一丝很别样的气息,似有大变要随之到来。而自己走运的是,自己来了,并决定留下来。

    正如刘墉所想的一样,这录取的名单一出来,便掀起了一股子轩然大波。而这种波动,在百姓中的反应远比在朝中反应激烈的多。

    谁家的子弟考进去了,这不奇怪。但凡有点能力的,谁不叫孩子读书习武呢?

    可出身寒门的则不同,这可是一脚就踏上了青云梯。

    山西会馆里,一富态的中年男子正跟人高谈阔论,外面一小厮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一路高喊:“老爷!老爷!少爷中了。”

    中年富态男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中了?好好好!中了……我儿中了……”

    此人乃是山西富商常威,子弟肯定得读书识字,但这确实为了家业的。此次来京城,是寻人办事的,刚好赶上了,老三想去试试,没想到真给中了。那样的地方,商户人家……想想都不敢想的。以往在县里,见了县太爷都得巴结着,用银钱孝敬着。如今……那样的地方,圣人的眼皮子底下,他欢喜的几乎是手舞足蹈,别人恭维的声音围绕着,他只记得一个劲的喊着‘赏!赏!赏!’。

    常万达人还没回来,这边的宴席就摆上了。等人回来,常威不顾上应酬,带着儿子回了院子,“怎么才回来。”

    “跟一些一起中考的同窗去喝了点酒。”常万达二十许岁的人,脸上带着几分熏意,这会子喝了一口浓茶,微微有些苦涩,却叫他头脑更加清明,眼睛也是明亮有神。

    常威低声问说:“真中了?”

    是!常万达笑道,“是商院!爹!是商院。”

    常威摆手,“别管是啥院,只要中了就行。”本就是商户,读商院有什么不对的?

    常万达却摆手,若不是跟同窗们出去,他也会如父亲一般的想。可今儿见了很多的人,出身显贵的,家世显赫的,见识不凡的……他这才意识到,“商人……商人以后不比谁地位低?爹,你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吗?朝廷的风向要变了!”

    而在城中的一个大杂院里,租住着不知道多少从外地来京中谋生的人。这里的柴房原不过是租给一个江南来的小子的,这小子也就十四五岁大小,说是父亲曾是秀才,他读了几年书。因此在街口摆个摊子,替人代写书信的。人家问他好好的江南不呆,跑京城干嘛来了?这孩子说,爹死娘改嫁了,他才十岁归伯父抚养。伯母刻薄,将他送去银楼做学徒。来京城是因着银楼的少东家要在银楼开铺子,这才带了他来的。结果带的银钱被少爷赌光了,然后被老管家带回去了。老管家好心,放他跑了,说是没看顾好少爷,回去怕是得被迁怒。要是被逮住了错处往衙门一送,小命都没了。他想回乡也没有盘缠,就这么混着过火。之前去书院,不过是见去那边的人多,他雕了一些小玩意想过去卖的,鬼使神差的报了名,谁知道这就中了。是工院,得住书院去,管吃管住不算,每个月还有十两银子的补贴。他年纪不到过了十三不到二十,要在书院里学五年。要是过了二十,能被选拔上去再度两年,补贴翻倍,每月能补贴二十两。

    就有人喊说,这念一辈子书都是使得的。

    还有人推了他家的孩子出来,“我们家这个八岁了,人家要吗?”

    “要的!只要考的过就要。什么都一样,只补贴每月五两。等过了十三,会给十两。”不过这种特别不好考就是了。

    今儿听说,凡是年纪小的,不是出身不凡,就是早前就幸运的在老圣人跟前受教过的。拢共也就二三十人的样子。

    这些孩子要么是开蒙特别早,要么就是天赋奇高。

    好似八岁的除了皇家的贝勒皇子之外,也没别的。其他的都在十岁上下,十一二岁的样子。

    这样的例子不用多,出上一个,就能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作为一个标杆。

    就像是名牌大学那么多学生里出了那么一两个发展的不好的,很多人就会冒出来说,读书没用。读大学挣的还不如民工多。

    而初中毕业的那么多,成功那么三五个,就又被宣扬的人尽皆知,告诉大家:看!我说读书没用吧,人家不上大学一样混的比你牛。

    如今的情况就类似,出那么一两个能跟皇子阿哥贝勒爷一起念书的寒门子弟,不知道多少人心存希翼。当然,这就是四爷和桐桐希望看到的。

    林雨桐现在不管录取的那些学生怎么样,她现在关注的是弘晖要去念书了。一样的,跟所有人一样,住那边,吃那边。虽然书院和后面是连着的,但就是不咋回来住了呗。

    弘晖:“……”这其实跟内院外院住是一样的。

    “可你从没过过不要人伺候的日子。”林雨桐说起来就愁。

    但我几十岁的灵魂了,我还就过不了了?

    也是!

    但趁着基本还都没报道入住,林雨桐还是去看了分给弘晖的屋子。一排排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弘晖的屋子在其中毫无特色。

    住在这里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上厕所。不过每个房间都有恭桶,早上提出来放在门口,婆子收了院外马上有人拉走,再换洗刷干净的过去。冬天倒是不怕冷的,这边的火墙烧起来特别暖和。

    从里面出来,顺着这些寝舍往回走,一路上倒是间或有屋里的灯是亮着的,显然,已经有学生早早的搬来的。想必都是外地的。

    刚要转过弯,结果林雨桐被一读书声给吸引了注意力。这是这一排最边上的一个寝舍了,屋里灯亮着,窗户上投着一个剪影,此刻手里正拿着书翻页呢。而林雨桐听到对方在念:“……桔梗一钱五分,甘草五分,白前一钱五分,橘红一钱,百部一钱五分,紫菀一钱五分……”

    这是《千金方》上的止咳散。

    他读这个不停的反复,显然不是查着用的,而是在背诵。

    没想到招来的学生里有一个队医学明显感兴趣的。

    她也没打搅,叫芳嬷嬷把屋子寝舍号记住,回头查查看,这里面住着的学生是个什么情况,听声音年纪不大。

    芳嬷嬷应了,马上就去办,结果肃英额直接就过来了,“那里住的是个安徽来的学生,父亲是宣化知府,只有秀才功名,今年十六了,叫王锡琛。之前倒是见他跟梅大人的家仆有过接触。”

    梅文鼎家的家仆?

    哦!林雨桐想起来了,当时德海查的梅开云正跟王家议亲,只怕这个王锡琛便是那个跟梅开云议亲的小伙子了。

    这可真是巧了。

    是了!是了!那个将来会出现的数学家王贞仪出生医生家庭,那也就是说王锡琛到底是走了学医的路子。

    这个发现叫她有些意外的惊喜。她想用梅开云,不用当真可惜了。可同样的,若是这样一个姑娘背负太多的压力,这也是她的过失。可婚姻一事,冷暖自知,谁都无法替代谁。若成亲的对象是这么个人的话,倒是也好。生了女儿,能由着她往自己喜欢的方向上发展,至少证明王家开明的家风,以及深厚的底蕴。

    当然了,这是自己希望的方向。但是自己如今横插了一杠子,每个人的命运在这个节点上都会发生变化,路究竟会怎么走下去,谁也不知道。

    可要是因为这个变故就不朝前走,那也不现实。不能因为可能会生出一个数学家的女儿,就要放弃两人要走的路。不知道这个王锡琛怎么想,至少梅开云想来是不愿的。如果条件允许,她难道不能成名成家?

    想到了她,林雨桐就吩咐芳嬷嬷,“明儿打发人把那孩子接来吧。”

    这边觉得一切顺利,但乾隆那边却迎来了第一波反对的声音。

    这次反对的声音不强,起因是皇子们都去皇家书院念书了,上书房怎么办?

    上书房有大学士一到两人,还有各个皇子的师傅,满蒙文师傅,以及骑射习武谙达数名,另有被冠以‘上书房行走’这样差事的人,以前这是荣誉。现在连上书房都没有了,你还行走个甚。

    这些人失业其实事小,真正失去的是那份不一样的荣耀。想想,不是学问好人品好,皇上能挑选出来给皇子授课?

    现在把人家的生源抢了,人家当然不乐意。

    主要是皇子有一些传统的科目,像是蒙文、满文,这些学是不学?这东西要是连皇子阿哥都抛弃了,那这还是满人的江山吗?蒙古对大清多重要的,满蒙分不了家,那皇上你说,蒙文该不该学?

    又有消息灵通的,人家弄来一张书院的作息时间表。这也不是秘密,这个时间表的时间跟皇子们的作息完全不同。这么下去是不是也太惫懒了。

    上书房凌晨三点开始早读,这意味着皇子们两点就得起来,怎么不得垫吧点东西呀。到五点就得开课。当然了,下午一点,这一天的课程就完了。但每天带回去的功课多的时候能叫人熬到晚上。除了暑假课程上课时间减半之外,其他的也就各大节日放假一天。一年三五天而已。

    你看看现在那个课时表,按照西洋算法,就是早上六点才起,六点二十出操,七点解散,七点十分吃早饭。七点四十早读,八点半才开始上课。然后课程到了下午三点半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便是自习自修,完成课业。

    “皇子要这么养下去,是要养废的!”钮钴禄太后把弘历叫过去,也是这种论调,“皇帝,勤政勤政,关键在于一个勤字。若没有那小二十年的三更起,也不能有你的今日呀。”

    半夜三更起来,谁受过那罪谁知道。

    大臣们之前上折子,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满蒙文的师傅,他是打算送到书院去的,之前跟皇阿玛也说好了,可以开设这个课程。皇子们本来也没有那么些休沐,十天上一天的满蒙文,也是尽够了的。他本来想全面开课,但皇阿玛说可以列为选学。谁愿意利用休沐上上课,谁就去旁听。要不然学什么也学不精。不过也答应在言院里开设满蒙及各族各国的课程,只要有先生,就招手学生。一个学生不嫌少,百八十个不嫌多的那种。

    他想想也有道理,如此的话便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至于说时间,这个皇额娘跟他提过,这与健康是有益处的。若不是老规矩不是那么好改,他都想改改他的作息时间了。皇额娘说的也有道理,每日学习的时长一样,达到的效果一样就行。

    在这事上他没太争辩,因为里面招收的很多人都不是孩子了。时间规定是死的,但人却是活的,读书人习惯早起,这是打小就养成的。也正好看看各自的勤奋程度。

    他就跟额娘讲道理,“书院那边到了**岁去考也是使得的。太小也不要。上书房六岁就得读书,也没有说要取消上书房。永璇这不今年马上要上上书房了。还有老五家的永璔……哦!过几年还有更多的皇孙,永璜家的大小子要不了两年也得进宫念书了,上书房还是上书房。况且,那些小子去,若是有三次考试不过关,是要被退回来的。退回来怎么办?还不得在宫里念书……”

    “那就更不能去了。”钮钴禄本来是半靠着的,这会子也不由的坐起来,“本宫可听说了,去那边连一个伺候的都不许带。皇子的母妃们过来哭了不止一回了,你不心疼我心疼。这要是有个万一,这可怎么办?”

    “额娘,您是亲祖母,但那边也是亲祖父。在那边,对他们才是最好的。皇额娘那一手医术,能出什么事。在那边,她比您用心。”

    可也养的跟我不亲了。

    钮钴禄良久没言语,就道,“那就把永琪给本宫留在身边。本宫见天的看见那孩子,一日不见便想的慌。这总不算是过分吧?”

    “这不是还有永璇吗?”

    “永璇能跟永琪比吗?”钮钴禄十分坚持,“那书院,皇子跟泥腿子家的孩子一起念书,这能养出帝王来?”

    可那边是皇阿玛亲自教导的。对待侄儿都能悉心调|教,会对皇子疏于管教吗?虽说不叫带伺候的人,但皇额娘一向周全,难道就真亏了他们。那种一视同仁,面上总是要做给人看的。再说了,皇子的母家都有子弟考进去了,寝舍跟这些人挨着,能不受照顾吗?

    再说了,永琪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就因为从满妃的肚子里出来?

    朕正值壮年,位份更尊的后妃肚子里就再诞不下皇子?

    本来因为寿数的事心里就犯嘀咕,再一听这话,心里能不发赌吗?

    他呵呵笑了两声,“您要是觉得永琪不一般,那边让永琪留下来在宫里念书……”

    “在宫里本宫也见不上。上书房迁到园子里,也便于你教导永琪。”钮钴禄氏真是好心,“弘历啊,你知道当年你被耿氏养着,额娘的心情吗?额娘没有一日睡的安稳,就怕你只认她不认我。我是加倍的对弘昼好,如此才能换来跟你亲近。而今,你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去跟……亲近。这将来万一……可如何是好?弘历啊,跟谁留点心眼都是没错的。”

    那么您跟朕留点心眼也是没错的了。

    乾隆没说话,只缓缓起身,“额娘早些歇吧。都按您说的办,将永琪留在园子里念书。”

    于是,五个永琪,成了第一个拒绝了书院的学生。

    此次的招收的学生不多,三百六十七人,实到三百六十六人。

    第三天报名结束之后,林雨桐得了消息都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别的皇子都来了,只永琪特殊,弘历打发了吴书来晚些的时候才来解释说,太后离不得五阿哥,留在身边侍奉了。

    林雨桐能说啥?说那蠢货把后宫的一池水顺利的给搅浑了。

    别人心慌不心慌的林雨桐不知道,但是皇后和有子嗣的妃嫔肯定是心慌了。这就把储位许给永琪了?

    她就问说:“五阿哥也十岁上下了吧?”

    是!十岁了。

    在皇家,这不算小了。十一二、十二三的成亲的都有,难道真这么不长心眼。这是好是坏,他自己心里没点判断?

    怎么会没有,五阿哥是欲哭无泪。愉妃搁在寝宫里发了好大的脾气,一再的叮嘱儿子,“去求求你皇阿玛,或是出宫求求老圣人。只说上书房上完课便去旁听。五阿哥,所有的宗室阿哥凡是有点能耐的,都在书院。你一个人留在宫里,别人怎么接纳你?”

    其实,哪里用的着半年?

    报名一结束,这就住进来了。有能习惯的,有觉得到了天堂的。但对于真正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这地方还是有很多难以适应的。

    先说住,这地方小的都不及身边伺候的人住的地方好。悲催的是没有伺候的。洗脸刷牙脱衣服穿衣服,都没有人伺候了。这可不要了老命了。

    弘旺说没有酒喝了,一进来就有规矩,除非特殊许可,这地方不许私下里饮酒。

    完蛋!要了命了。

    弘晗就道:“最要命的是,没人暖被窝了。这他娘的谁受得了呀?”

    这话一出,哄笑声一片,谁家里不是妻妾成群的。便是弘旺这不得志的,家里还有小妾两三只呢。刚纳的小妾都是年轻鲜嫩的年纪,这事整的,不地道呀。

    男人聚在一块,荤话不短。

    这属于大龄的老男人一拨的。十七八二十上下的,还属于比较矜持的,一起吟诗作对交友嬉戏,好不热闹。对于年龄再小的,那真是还处于小惶恐中,换了个新环境,正小心翼翼的用小触角慢慢的往出探呢。

    不管老少,精力都异常的充沛。

    精力充沛好啊,精力充沛了正好军训。把阿桂和兆惠借一个月,别的事没有,就是操练。

    于是第一天吃完早饭,就被通知全体换装。入了学校就没有便服,都换上衣柜里挂的校服。两套长袍,两套短葛。靴子和布鞋可以领取自己的尺码。靴子全是军中款式的。

    衣服换好出来,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项目。

    这脸白的可不止一个人,大部分人脸都白了。

    年纪小的不用高强度,但跑跑跳跳的还一样需要。被带到演武场的一角训练去了。其他人不分哪个院的,一起训练吧。

    这里大部分是文人呐,文物向来两对立,文人最看不惯的便是武夫。现在叫他们跟糙汉子一样习武——不不不!老圣人,不是这样的!这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有一个出声质疑,就有一片人出声质疑。

    然后四爷才从最末尾走到前面。

    学生穿的是竹叶青一般颜色的衣裳,管事穿的是褐色的衣衫,杂役穿的是灰色的,先生们一水都是黑衣。混杂在一群先生中间,又坠在后面,之前并没有人发现。结果从学生队伍中一穿过去,宗室这边就鸟悄了。之前只有他们起哄起的厉害,这会子跟鹌鹑似得,先是低头,然后哗啦啦的跪下。别的嚷嚷的人就安静了,都朝四爷这边看。

    四爷指了指大殿,外面说话全场未必都听的清。然后就有人指挥着将人往里面带。

    然后别人才有些恍然,这就是老圣人?

    “不可能!”王锡琛惊叫出声。

    边上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

    四爷回头看了一眼,站住脚,问王锡琛,“你叫什么?”

    王锡琛只觉得腿肚子都抖,“学生王锡琛。”

    哦!桐桐昨儿还在提此人。

    四爷知道他为什么认为不可能,就笑道:“你觉得朕不像是年过古稀的老者?”

    王锡琛还是不可置信,“是……”

    “胡言乱语。”梅文鼎急忙从后面过来,“老圣人,他……”

    四爷摆手,“朕知道,你喜医学医术,从你的角度看,觉得根本不可能。”

    对!是的!

    四爷就笑,“那若有机会,让你也习得此术,你可愿意?”

    “真的?”王锡琛抬起头来,眼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然后才摇头,“书院里并无医……院……”

    “那便单为你开一学堂有何关系?”说着就看站在后面的肃英额,“记得把最后头那个小院子收拾出来,那就是医科学堂。今年,只他一个学生。明年若有此人才,再招收也不迟。”

    肃英额应了,深深的看了王锡琛一眼:此人好大的造化!

380、故国神游(41)三合一

    故国神游(41)

    为你单开一学堂!

    这话所露出来的意思是什么?想到这五花八门的学院以及更五花八门的课程, 很容易就能猜测出来:在这里, 只要是你想学的,只要是有用处,都可以学。

    你若是感兴趣, 那就单为你开课。

    这叫什么?这叫礼遇。

    那个王锡琛特殊吗?不!不特殊。要说出身高?不尽然!父亲只是四品地方官, 不低, 但在京城这地方,连看都不够看。要说有本人能力?年纪不大中了秀才算是不错,但大清国这样的秀才一抓一大把。这是只要有钱肯踏实的去学, 又有人点拨就能过的。

    考秀才, 对于很多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来说, 这不是非必要的。就像是刘墉这样的,他是恩荫考会试的。其实叫他去回老家去考,肯定也能直接过。他的出身在这里放着的, 而考这种试,秀才的功名县令就能说了算,举人的功名州府里说了就算。只要不是太差, 下面的人总会给个面子叫这样的子弟过关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在官场上, 彼此给对方行个方便就是了。谁家还没有子侄要关照呢。

    这也是导致这个阶层固化的一个原因吧。

    因此出身书香且官宦人家的子弟,只要肯学, 那必然是能过的。

    只能说这是个踏实听话肯上进的孩子。而之前别人都没出声的时候他出生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孩子的情商有点低。你搁在心里说也不能露出来呀。

    可饶是这样,老圣人不仅没有怪罪, 还只为他一个人开一学堂。

    他不是对此人有多关照,只能说傻人有傻福,正好被老圣人拿来当一块标榜的招牌用了。

    还有……这学是跟谁学呢?太医?太医可没这样的本事的。那么能教他的只一人而已——除老娘娘之外再无第二人。

    可……可男女有别呀!

    这话搁在脑子里,嘴里打了几个转,也没人真敢直啦啦的说出来。况且,他们也不是朝臣,更不是御史大夫,便就是御史大夫,老圣人也不是圣人呀!他又不管朝政,难道要上折子给皇帝参一本,叫皇帝去管管嫡母。

    如此的话……孝道又往哪里放?

    这边有些人还在那个圈子里打转呢,结果宗室那边便山呼万岁,高喊圣明了。

    开玩笑,教人医术怎么了?这跟朝政有关吗?只要不干政想干点什么不行呀?对不!非得跟老圣人唱反调。你们对这位老圣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不能因为他们叫你们来念书了,看起来也很和蔼,你就真当他是菩萨了。呵呵!他要是菩萨,那一定是金刚菩萨。

    这么多人都喊万岁,喊圣明了,那其他人敢吱声吗?不要命了!

    行啊!那就……圣明着吧。

    四爷看了看跪了满地的人,想说什么到底没说。不能太急,得稳住,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潜移默化要比疾风骤雨来的更有效。

    他起身朝里面走去。学生才有序的被带进来。

    四爷站在上面,先生们站在正前方的礼台两侧。好些人都比较懵,这上面是不是该有一把椅子,好歹老圣人坐下,他们才好正式见礼。

    礼,该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儒院那边还没动呢,这边弘晖看了边上的弘晨一眼。

    弘晨是十六家的老小,跟现在的永琅年纪相仿。这孩子又被老十六特别教育过,因此,特别听弘晖的话。进进出出的,一直都粘着。而且,这小子也有些小机灵,处的时间长了,总有些默契。弘晖一看他,他立马明白,还带着孩子一般稚气的声音高声喊道:“学生拜见先生!”

    他这一喊,原先在书院里就学的那些孩子立马见礼,就见他们不管站在什么方位的,都是稍微后腿半步,行的就是拱手礼。

    然后其他人才醒悟过来,有样学样,“学生见过先生。”

    四爷在台上抬手,示意免礼,然后再微微欠身,还了半礼。

    礼便成了。

    弘历站在最后面微微点头,这是皇阿玛要表达的意思吧。在这里,他不是君王,只是先生而已。

    四爷早知道弘历来了,但也没搭理。他说的是军训的事,“以后每年,开学之初,都有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除非身体确实不适合训练者,可提前提出来,其余人不得找几口逃避。若发现偷懒者,记大过一次,列入档案,以后这履历会伴随你们一生。”

    下面噤若寒蝉,但隐隐又带着兴奋。这跟直接许诺他们会得官职有何不同?

    而文人也知道了,这事变更不了。

    可为什么呢?

    难道国策有变?又要出兵哪里?

    四爷便道:“自古来,文官守城,成者少,败者多。败了开城投降的,言必称乃是为了满城的百姓不遭受荼毒。兵败的,刚烈守节者,也不过是横刀自刎。”

    文人们便垂手,这话是说的好听的。不好听的是,到底是投降的多,坚守者少。

    可这……文武本就有区别。

    四爷却不多话了,叫钱盛,“请娘娘来,再把桌上的匣子带来。”

    钱盛匆匆去了,下面的学生半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也不敢说话。最多就是转着眼珠子跟两边的人打一打眉眼官司。

    其实站在后面的先生们也有点摸不透这位圣人的意思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四爷倒是自得,站在上面看着。直到看到桐桐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和婉来了。伸手跟着钱盛,手里捧着一个一个长得一尺许的黑匣子。

    桐桐从后面走过来,中间自然而然的留出一条路来,学生们左右分开,对着她行礼。

    她今儿过来,也并不算是不合礼数。拜师可不止拜师,还有拜师娘。何况她的身份又不同。

    林雨桐上去,微微欠身。

    和婉则还了一个全礼。她饶是贵为公主,也没来过这样的场合。以往的大场面也不过是皇家家宴,再不然也是男女分开。而今儿,她面对的是满堂的男人,再如何的,还是有些紧张的。距离近些,应该能看出来,她脸红了。被那么多人偷瞄着,能不脸红吗?

    可大家观察和婉,也只一瞬。很快就被老圣人手里的东西吸引了。

    那黑匣子打开,里面拿出来的是一个……鸟铳?

    但又不全是鸟铳吧。

    那边张保已经在大殿的门口摆好了几案,案上摆了一长串的果子。

    从四爷站里的地方到案几所在的地方,不算远,但也在七八十步开外呢。

    然后大家就看着上面的人拿着那东西瞄准,然后手指轻轻的扳动……谁都没反应过来了,就听见砰地一声,然后那果子顺便炸裂开了,显然是被击中了。

    隐在人后的弘历不由的朝后退了好几步。这样的东西……原来还有这样的东西。皇阿玛的手里到底是藏着什么……要是有这么一支装备齐全的劲旅,不用太多人,三千人马,足以掌控现在的京城。

    可傅恒和兆惠全然不是这么想的,这东西要是拿到战场上,哪里不能是大清的国土。两人不由的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

    却见老圣人将手里那宝贝给了老娘娘。老娘娘拿在手里的感觉,像是比老圣人还熟稔一般。就见她抬手上膛,然后胳膊一抬,然后就打过去,又是一声响,一片果碎。

    这把是四爷单做的,后座力还可以。林雨桐收手看和婉,递给她。和婉愣住了,她习惯性的摆手,想说自己不行。但看着祖母带笑的眼睛,她到底是抬手接了。

    林雨桐清笑,“没事,放松……侧身站着……抬胳膊……对!就是这样……”瞄准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林雨桐的把胳膊放在和婉的手下,叫她垫着。这个瞄准的位置,其实可以自己来帮着调。

    和婉觉得手下的胳膊坚实有力,她的呼吸都放轻了。

    “别怕……不要紧张……好了,手指扣动……”

    ‘砰’地一声,苹果没碎,但是飞了。子弹打在了案几的台面上,苹果是被震飞的。看那裂纹,相差也不过半指的距离。

    可这要打在人的脑袋,半指的距离不还在脑袋上吗?

    而这显然,是这位公主第一次拿火铳,之前连碰都没碰过!

    四爷又招手叫站在下面的弘晖,他本来就玩过,又习武出身,准头这东西对别人有难度对他却没有。他走上去,选了没有鸡蛋大的小金橘将其打碎了。他没递给四爷,而是看向身后跟其他先生站在一起的张廷玉,“张先生,您不试试?”

    张廷玉一愣,然后笑呵呵的上去了。

    试着用过那东西的,有男有女有孩童,有熟练的也有生疏的,若是以他这样的老者也能轻而易举的操作,这代表什么意思呢?这代表着有这样的装备,全民皆可为兵。

    当然了,这样的东西只能说叫别人知道有它在,都收敛点。但不会真的叫其泛滥。如今怕是也没那么能力大造。要真是泛滥开来,世道就乱了。

    张廷玉心里明白的很,但也因着明白,才知道这样的东西要真装备好,怕也得是百十年内才能办到的事。因此并不担心。他上前,配合着完成这次展示。是老圣人搭在他的手下完成的。并不费力,如果不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还是能用的。至少近距离的话,肯定比刀要好用的多。

    除了张廷玉,林雨桐还叫了打扫这边大殿的婆子,她战战兢兢,被贵人这么握着手,干了一辈子里最值得骄傲的事,然后才迷迷糊糊的下去。

    里面六发子弹,全用完了。四爷将其递给后面的阿桂和兆惠,叫他们拿着把玩把玩,看看那东西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而下面的学生早被这一声声的巨响冲击的脑子里转不过弯来了。有些书生脸都白了。

    四爷问说:“还要朕说什么吗?”

    不用了!什么也不用了。

    这东西是好东西,但会给大清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但他们是第一批接触这东西的人。这是机遇!

    后面再说了什么,林雨桐没有听,她带着和婉从里面退出去了。一出去和婉就兴奋了起来,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敢说。

    林雨桐看她:“怎么了?”

    和婉左右看看,不见有谁靠近,这才道:“皇祖母……这东西厉害!可只怕接下来朝堂不会平静。”

    知道!以‘仁’治天下,这便意味着造杀伤性大的武|器有违天和的。

    是啊!林雨桐何尝不知道这一点。火|药是老祖先发明的。早在唐朝末年,火|药就应用于军|事。到宋朝,火|器获得飞速发展,不仅制造规模大,种类多,而且性能提高,从初期的燃烧性火|器逐渐发展出霹雳火球、蒺藜火球等爆|炸性|火|器。到南宋晚期,还出现了突火|枪、火|炮等管型火|器。蒙古灭金后,南宋便受到了来自蒙古的巨大威胁,为了加强防御力量,除了采用北宋以来的各种火|器之外,还积极研制新型火器。于开庆元年,创造了突火|枪。突火|枪是世界上第一种发射子弹的枪|械,已接近后来的枪|炮,它被公认为近代枪|炮的鼻祖。

    可到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发展为何这般缓慢。说到底,不外乎‘不重视’三个字。当大部分技术进步只是为了满足贵族的奢侈需求,那便也没有更多的进步空间了。从根子上来说,方向就偏了。

    四爷不现在拿出这个东西也不行,乾隆的有他自己的思维模式,闭关锁国这一点上,他有他自己的看法。等到真要逐渐实施的时候再去阻止,倒不如如今这般。这些东西不仅能给敌人威慑,同时,也能给坐在皇位上的乾隆壮胆。

    是的!乾隆之前是胆怯了,但紧跟着,在学生们的山呼万岁声中,那股子傲然不可遏制的溢了出来。皇阿玛说过,大清如今是天下最富的。而今,有了这一些列的东西,大清也会是最强的。

    别国有的,我有。别国没有的,我也有。

    我是谁?我不仅是大清的皇帝,我还将会是个天下的天可汗!

    乾隆的出现,让这个临时召开的开学典礼推到了**。这种兴奋,弘历是因为野望,而下面站着的,有几个不是因为跟自身的前程相关,才这么兴奋呢?

    这里面缺少一种东西,那种东西,或许可以被称为信仰。

    而塑造这种信仰的人,不能是自己。

    他站在上面,眼睛落在弘晖身上。弘晖朝四爷点头,然后实现落在站在上面侃侃而谈的弘历身上,不由的笑了笑,嘴唇翕动,他说了三个字:开局了!

    和婉预估着,朝堂该有一翻动静的。但是没有,学生还在书院里没有休沐,而所有的先生,都被乾隆郑重的下了禁口令。在他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对之前,这消息谁也不许露出去。

    等学生们都去了演武场,还能动的先生们也都跟着去了之后,乾隆才亦步亦趋的跟着四爷往回走,父子里谁也没说话。

    从前面回到后面的院子,和婉正在院子里摘葡萄,一间四爷就笑:“皇祖父,这串能吃了吧?”问完才看见乾隆,“皇阿玛来了,尝尝葡萄吧。今年的葡萄可甜了。”

    乾隆呵呵笑,“你可小心摔着了,越发的淘气了。”想到只她在这边,和敬还是很少过来,心里就有些叹气,她其实希望站在皇额娘身边的那个人是和敬。这边想着,就说和婉,“还是不随额驸回去?”

    和婉笑容不变,嘴嘟起来像是被娇惯的孩子,“我才不要回去!额驸不听话……皇阿玛,以后那火|铳不要给那不听话的混蛋!”

    乾隆一愣,这话孩子气……但是意思是对的。

    他也笑笑,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胡说!”这才继续往里面去了,叮嘱和婉小心点。

    和婉摘了葡萄洗了送进去,里面谁也没有说话。皇额娘起身出来了,坐在葡萄架下做针线,她就蹲在边上,隐隐的能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但是说什么,却完全听不清楚。

    她感觉的出来,皇上跟皇祖父这边的气氛有些微妙。她心里有些焦急,起来蹲下、蹲下起来,几次三番。

    林雨桐被她晃得眼晕,“去把韭菜割了晚半晌包饺子,晚上给永璋几个送去,怕是突然在外面吃饭,不大习惯。”

    和婉只得去割韭菜,秋里的第一茬菜,正是鲜嫩的时候,她蹲在边上不一会子就把这些割完了,这才发现,割的多了,竟是半筐子都不止。

    拿回去的时候林雨桐不由也笑:“择吧。一根一跟的择吧,也磨磨你的性子。”

    和婉只得坐在边上,慢慢的干。不大功夫,就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似乎是高了起来,但也不像是吵起来了。

    她的手又停了,不住的朝里看。

    好奇心怎么这么强?林雨桐叹了一声,“想听跟我进去听去……”

    啊?和婉却又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择菜。

    林雨桐是真进去了,两人是没吵,不过弘历的想法也叫人吃不消,之前懒怠,如今却想着三五年内,将八旗兵马装备一遍。

    先不说能不能达到那个程度,也先不管技术水平能不能现在就量产,可你说只装备满八旗你是想干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波的分歧是满汉。

    四爷能应他吗?他也不说给谁装备是对的,不给谁装备是错的,只道:“现在要是能量产,又何苦折腾这么一个书院?”便是要培养新力量,照样选老八股就是了,何必折腾什么新学。

    乾隆皱眉,心里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轻松。

    不能量产就证明皇阿玛手里也没有,这倒是个好消息。

    剩下要说的,便是怎么样才能量产,一说就是大半天。乾隆回去的时候找傅恒,“今儿在书院,恍惚看见明亮也考进去了。”

    明亮是傅恒的侄儿,十二选出来的女婿。

    傅恒应了一声:“这孩子这两年倒也是下了几分苦功夫了。”

    乾隆点头,“他是在儒院?”

    “是!”傅恒就道,“也就是启蒙的那点东西,学了一二分罢了。”

    这都是谦虚的说辞。

    乾隆也不在意,只道,“等休沐的时候告诉他,工院很好,叫他去工院好好学。”

    傅恒心中一动,却不多问,马上应了一声是。

    书院中,若是有对别的学院感兴趣的,都可以申请。但若是半年之后考核不过关,还会被退回去。那火|铳一出来,机灵的都看出其中的契机了。好些人递交了申请,想去工院。

    弘晖现在的年纪,只能在的童子院。他们学的最多最全,过了十三岁之后才会选择具体的去向。因此并不着急。

    这种训练他能承受,又因为年岁不大,本身也没有多高的强度,回来直接拎了衣服,打算去冲澡的。这边一出门,隔壁就出来一牛犊子少年。应该是能年长几岁,手里也拎着衣服。这小子是习武的好材料。

    “海兰察见过贝勒爷。”这少年一边抱拳,一边跟弘晖打招呼。

    弘晖点头,“一起走吧。”

    海兰察嘿嘿一笑,挠头然后跟在后面。

    澡堂里此时人少,但也不是没有。富察明亮恰好也在里面,他见了弘晖落落大方,“端贝勒。”

    弘晖朝他点头,也没多话。海兰察倒是趁机问起了弘晖火|铳的事,“想接触那个,将来去哪个院最好。”

    “工院自然是最好的。但那地方,前提得是你有这个天赋……”他觉得学那个有点吃力。要是用心,学懂了能。但要真想在那方面有所成就,只怕就难了。

    海兰察有些失望,“我还想着过两年考去工院……”

    “你可以借那边的书看看,要是还能看的进去,试着去也行。”

    海兰察摇头,“现在只在的书本,我有一半都不大看的懂。”

    明亮一个人洗着,他是十四五的少年了,不掺和两小孩的事。

    工院?好些人在议论,但他是真不想去的。他注意过工院的情况,多是一些读过书的手艺人。他不是看不起手艺人,入了这里,将来走出去,谁高谁低当真说不清楚的。你也不知道人家将来有什么造化。他猜测的其实跟那位端贝勒说的差不多,没接触过的人猛然入行,便是学出来,也很难成为行内人。他真正想要去的是那个经院。

    儒院里分年龄组的,年纪大的那一组是没人动的。但是年轻的这一班,总觉得人生还有无数的可能,十几岁而已,学什么都来得及。一半以上都申请往工院去。

    当天晚上,四爷就收到了许多申请。都是些热血青年。但这些青年里,没有宗室子弟。四爷压着没放,倒是把王锡琛的抽出来,这是唯一一份申请转到医科的。

    王锡琛?

    林雨桐由他想到了梅开云,想到了那份寄给尹继善夫人的那封信。

    鄂夫人看着自家老爷郑重的递过来的东西,有些惊喜,“京城来信了?是老三的?”

    尹继善抬头,“去净手焚香再来接。”

    鄂夫人微微错愕,但还是照办了,然后恭敬的接到手里,不敢打开,先看自家老爷。

    “是老娘娘托你办事,万岁爷夹在公文中捎来的。”尹继善这一句解释,包含的意思太多了。

    鄂夫人手有些抖,好半天打不开信,还是尹继善接到手里打开给递过去了。鄂夫人拿在手里前后看了不下十遍,确保自己领会的意思没错,这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找女先生?可这女先生怎么找到袁家了呢?”

    虽说袁家的姑娘确实有些才情,但……知道根底的鄂夫人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人选。

    尹继善摆摆手,他跟京中来往密切,多少对庄子上的事有些耳闻。又是托万岁爷寄来的信笺,横竖必有其道理在的,“你只照办便是了。”

    鄂夫人微微点头,“那我这就叫人去递帖子,明儿亲自去。”

    袁家得了帖子,自然是受宠若惊。尹继善再是欣赏袁枚,但到底地位悬殊大。袁枚这随园开业,能这般的收欢迎和追捧,若是没有尹继善这尊真佛在后面,只怕也有些悬。

    往常袁枚多上尹家求见,但得了总督夫人亲自上门,这还是头一遭。他还不确定的又问来人:“可是夫人要待客?”将待客的地方设在了随园。

    一再确认之后,立马着人准备。

    家里家外,洒扫一新,吃食茶饮,精心准备。

    他家里妻妾成群,上有老母亲。不过是母亲由归家的妹妹在照料,只在后院里安置,本不预打搅,但想着夫人知礼,必是要拜见母亲的,又特特的去叮嘱。

    袁机就在一旁,素衣素衫,“你只管忙你,母亲这里我帮着收拾好。”

    袁枚看着妹妹就叹气,“你也很该换身衣裳,贵客临门,这位夫人又交际广泛,往后你很该多走动走动……”

    “我是不祥之人,明儿就不出来添乱了。”说着福了福身,带着人下去了。

    袁母只剩叹息,“都怨你爹。”

    当年袁父是衡阳令高清的幕僚,后来高清死了,在任上的亏空就被查出来了,然后老婆孩子就都下了大狱了。高清的弟弟高八想去设法救人,结果没救成。而那时候早已经不在高清身边做事的袁父听闻旧主家有难,便去了。他是做幕僚的,衙门关系熟。把银钱搭进去不少,把人给救出来了。高八就觉得袁父这人不错,就说,听说你家刚得了个女儿,我老婆也怀上了,要是生下的是个儿子,咱两家就结亲。把你闺女嫁给我儿子。

    袁父就答应了。

    谁知道这高家的儿子高绎祖不成器,不仅长的面容普通,而且身材矮小佝偻,偏还性情暴躁乖张,高八也管教呀,打死打活的,也没见打好。心说,这德行也别娶人家姑娘了,这不是害人吗?就主动跟袁家联络,说着婚事要不就算了吧。但也不能说我家儿子配不上你家闺女吧,就道我家孩子有病,且治不好,婚事就作罢吧。

    谁知道袁机这姑娘被教育的很成功,人家说了:丈夫有病,我该伺候。丈夫要是病不好,死了,我当为他守节。

    袁家父母不同意啊,肯定还是怕闺女守寡的。但结果她就不吃饭,抱着定亲时的信物金锁哭。绝食表决心。

    这婚事就这么托下去了。那边不说娶,这边袁机死活不回心转意。然后一直到了二十五岁,才嫁过去。嫁过去之后,公婆倒是喜欢。只那高绎祖不是东西,对袁机非打即骂。袁机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丈夫不喜欢她做针线,她就不做针线。丈夫不喜欢她吟诗作对,她就把诗稿都给毁了。丈夫要赌钱,她就把嫁妆卖了给对方做赌资。到了最后,穷的卖完了,高绎祖打算把她给卖了。她这才跑了,躲在尼姑庵里,叫人给她爹和哥哥捎信。然后娘家人才过去,跟高家打了官司,判决了和离。

    因着她自成亲,只生了两姑娘,大闺女还是个哑巴,因此,这两孩子她都带回了娘家。回来便一身素服,吃斋念佛,服侍母亲,照顾孩子,过的一如寡妇一般。

    袁枚本也是不羁之人,但对妹妹却格外疼爱。三十岁女人,在袁枚看来,还很年轻。他不止一次的提过,若是有再婚之念,只管提。他一样八抬大轿的将妹妹嫁出去。至于两孩子,都是他的亲外甥女,留在袁家,还能亏待了孩子?可这死心眼的妹子,真真是能把人气死。不提也罢。

    见母亲说起了父亲的不是,他就给打岔了,“来日方长,好好劝着也就是了。实在不行,将来给阿印招赘一女婿,也是使得的。”

    阿印是哑巴,留在家里比较放心。

    袁母这才不说话了,晚上躺下不由的就添了心事。第二天实在是强打精神,等着贵客上门。却怎么也没想到,贵客上门异常隆重,光是礼物就带了好几大车,前呼后拥的,浩浩荡荡的过来。

    别说围观的被惊动了,就是袁枚也惴惴不安。

    彼此见礼坐下,袁母忙道:“夫人太客气了,受宠若惊……”

    鄂夫人便笑,看了看身后的婆子。婆子带笑递了两份礼单过去,“我也是第一次来,冒昧的很。我们家老爷与袁家老爷诗文相贺,乃至交。今儿登门,先是给老太太请安来的。”

    礼单上都是些实用的东西。

    第二份礼单,郑重的多。

    “这是?”给谁的?

    袁家人一头雾水。

    鄂夫人这才笑,“这是我今儿来的另一件要紧的差事。我是来请先生的,青琳先生怎么不见?”

    此时的袁机,以居士自居,写诗作画,署名青琳居士。因此,鄂夫人称她为青琳先生。

    袁母愕然:“找三丫头?”

    边上的儿媳妇才忙道:“还是儿媳妇去请吧。”这位姑奶奶有些固执。

    袁机倒是没固执着不来,她以为是官宦人家为家里的小姐聘请西席呢,她不打算去的,家里有两孩子要照看,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也不好。因着来人是在尊贵,哥哥对人家多有仰仗,她倒是来了。

    鄂夫人再次见到了袁机,还是那个女人。高挑的身材鹅蛋的脸,长相温婉。一身一群青里泛白,身上一件首饰也无,只一根木簪挽着头发,过来见礼。

    鄂夫人赶紧起来扶了,“青琳先生,我可不敢受你这礼。”

    这般客气叫袁机惶恐,鄂夫人这才解释,“先要贺喜先生,才名远播,连京中贵人都已知晓了。这不,母后皇太后娘娘写信来,让我代行请师之礼,务必请您进京,去皇家女子书院任教。”

    啊?

    还有这样的事。

    鄂夫人就道:“老娘娘身边,便是侍女也是有品级的。这书院的先生,只怕品级还不会低。”她说着,见袁机还一脸的犹豫之色,就怕她痴性上来当场给拒了,宫里的面子能丢吗?于是忙道,“据说老娘娘医术远超凡人……”她说着,就看了一眼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孩子,这孩子应该是跟着她母亲过来的,此时一脸好奇的朝这边瞧。她笑了笑,“京城嘛,御医还是值得信的。”

    不说叫老娘娘给瞧病,话顿了一下,说起了御医。

    袁机又不是傻,如何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若是能得娘娘喜欢,说不得能求下恩典了,治好阿印的哑疾!

    “我去!”袁机双手握拳,但心里却难免惶恐,从此之后,她便要带着两个孩子,踏足前半生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了。等着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而鄂夫人第一次觉得,不知道自家老三考去那个书院究竟是对还是不对。要是书院都是这样的先生,她是真该愁孩子的前程了。

    而回去之后,尹继善却道:“凡事有始有终。主子娘娘安排下来的事,不能马虎。人你请了,还得安全的送到。”

    这是叫自己回京一趟。

    鄂夫人就看自家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尹继善点头,面色严肃,“除了京城一些该走动的走动走动之外,不要去主动请见娘娘。只将青琳先生送到即可。若是能见见老三,便把这封信交给老三,让其交给金先生。切记,这东西一路贴身藏,也要交代好老三……仔细小心!”

    鄂夫人瞬间便觉得这信咬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81、故国神游(42)三合一

    故国神游(42)

    落了霜, 天气便有了些许寒意。

    这所谓的军训, 已经过了二十天了。第十天的时候,休沐过一次。可像是刘墉这样的,压根没法回家。浑身上下酸疼难忍, 从床上都爬不起来。外面的人不准进来, 他只叫粗使婆子给带话, 就说在里面一切都好,勿用挂念。然后小厮又回去,赶晚上的时候又再回来, 送了不少家里带的吃食, 一样是交给门房, 各自的粗使婆子去领便是了。

    又一个十天过去了,好像也有些慢慢习惯了。以为能睡到天荒地老的吧,结果天还没亮, 就醒了。自小也没养成赖床的习惯,便也就起来了。

    穿着中衣在屋里并不冷,这暖墙已经有了微微的温度, 比在家里还舒服一些。

    开了门,送水的还没来。用昨晚上特意留下的水洗漱完, 穿了衣服,打开窗户, 外面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腥味,却叫人这迷糊的脑子逐渐的也清醒了起来。狠狠的搓了一把脸, 起身出门,走廊的顶头有一小茶房,那里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岗,早起也总有鸡蛋或糕点供应,顺带的带一壶热茶回去。或是家里有带来的好茶叶,只管交给这边保管,每次来先给沏茶,用各自的茶叶便好。

    他一进去,靠在炉火边的老太监就睁眼,笑呵呵的,“来的真巧,枣泥糕还剩两块。鸡蛋你自己拿……”说着,起身去包枣泥糕了。

    书院的枣泥糕比外面卖的和家里做的都好吃,他也就好着一口。可惜,这东西只在早起的时候有供应。今儿只剩下两块了,那就是其他人差不多的都起来了。

    果然,回来再走一边走廊就会发现,虽然里面静悄悄的,但窗户多半都留着一条缝隙透气呢。却有一点,那便是听不到读书声。

    桂林一推开门,跟刘墉走了个面对面,他伸着懒腰,衣服披着,一见刘墉好像很惊讶,压着声音,像是怕吵到别人,“这么早?你也太用功了。”

    刘墉看着他嘴巴的点心渣滓,嘴角抽了抽,“饿醒了,吃点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桂林心里撇嘴,但还是点头,“是啊!是啊!要不是怕家里来接的人等的急,我也想睡个回笼觉。”

    碰上了寒暄两句就各忙各的,然后就擦肩而过了。

    刘墉回房吃了喝了就抽了本书,把外面的灯给吹了,然后把床帐子放下,从床下抽了小方桌猫到床上去看书去了。

    书是从书院接的,你想看哪个院的书都行,书院都借给你。记得按时归还就行。早前借了两本工院的书……没看懂!工院的先放一下,但是商院的倒是可以再读读。

    桂林见刘墉那边真熄了灯,这才打了个打哈欠,回去用冷水冰了脸,继续看他的书去了。如今这年纪,脑子不如年轻人,要是勤奋再不如年轻人,可就难出头喽。

    天一亮,粗使的婆子就来了:送水、收需要浆洗衣服床单、顺便跑腿。

    桂林给了婆子几个钱,叫她到门口跟接他的人说,今儿不回去了,还在书院。

    婆子应着,对这些老爷们的喜好也有些闹不懂。都像是没熬夜吧,可蜡烛补给是一样的。每日里给的蜡烛都不够用。抽屉里的纸张写满了换换上了又满了。好几个都是书桌那块没熏黑,却把床帐子熏的乌漆嘛黑的,本来能一月洗一回的,现在得一旬洗一回。她也就纳闷了,屋里又不冷,咋一个个的都爱猫在床上念书呢。

    这边东西还没收走呢,外面蒋鼎就邀请桂林,“桂兄,今日得闲,出去走走?后山枫叶红了,往日只能远观,今儿邀诸位一游如何?”

    走走走!左右无事嘛,回头又来招呼刘墉。

    如此呼朋唤友,一队一队的往出涌。宁肯在书院消磨时间,也不愿意回家去。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老圣人好像经常在附近走动。平日里没机会,如今有机会了焉能不找机会?

    这么多人都想去‘偶遇’四爷,那四爷就带着林雨桐出门,叫人家偶遇。

    这后山有什么呀?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漫山的红叶。长的稍微有些特点的树,都被弘曕给挪到书院作了景观树了。山也不高,山包一样,往后应该会圈在书院里。四爷和桐桐带着弘晖跟和婉才一从后门出去,就碰上三五成群的刘墉等人。

    一群人拱手行礼,口称先生。

    “起来吧。”四爷就笑,“碰上了就一道儿上山瞧瞧。”

    几个人忙应是,兴奋的脸都红了。

    四爷一一指给林雨桐,告诉她这些人分别是谁。

    林雨桐心道,这可都不是一般人呐。还真给淘换出来了。

    她顺势跟这些人说话。问候了高晋家里的情况,又问桂林他父亲在两广的情况,对蒋鼎说,我知道你,蒋公治学是极为严谨的。到了两个寒门出身的人身上,她的话便更亲切了。像是王杰,他是关中人,距离yan安不远,因而她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特别熟稔,还笑着邀请,“今儿晚上回去,就做一碗油泼面,再来点油辣子,你尝尝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这边把王杰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回话,那边又跟孙士毅说起了习武的事,孙士毅是这些走文臣路子里唯一一个习武的。林雨桐就说了他习武哪里受了伤,需要怎么调理,回头叫人给他送膏药来,贴上七贴,保证药到病除,并不会很麻烦。

    这般的语气殷殷,心里怎不感念?

    四爷介绍刘墉的时候,林雨桐多看了两眼,此人并不罗锅。年轻人伏案时间长了,背部微微有些驮是有的。跟刘墉说的自然是科举,“听说是这次中了?”

    “是!”刘墉应着,“侥幸而已。”

    “天下哪有侥幸的事,必是你的工夫到了。”

    就这么跟林雨桐聊家长里短的事。他们不敢主动找四爷说话,那就只能四爷找话。四爷问起了一件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听说南边一直在追捕天主教徒?那边的教民多吗?”

    桂林跟随他的父亲在两广的任上呆了好些年,对这个还真有耳闻,“这些年信的少了,倒也还有。”

    四爷就说:“你可以写信给你父亲,两广之地,若还有想在大清长期居住的洋人,都可以举荐过来。”

    高晋便接话道:“学生以为,应有一独立出来单独署理洋人事务的衙门。每个洋人,都应该在这个衙门内登记造册,才能在大清独立活动。以便于管理!”

    四爷笑了笑,却不再说话了。这些都是聪明人,从书院开设外文课,就嗅出了味道。

    刘墉却道:“学生以为,当前最紧要的反而是船舶司。”

    说到点子上了,林雨桐不由多看了刘墉一眼。

    这个问题四爷再不往下说了,马上就岔开了话题。从山上转了一圈之后却跟几个人道,“这个问题你们想想,想好了写个条陈呈上来,我转交给皇帝看看,算是一项作业,时间倒是不限,想周全了交上来就行。”

    几人忙躬身应是。

    晚上林雨桐真做了油泼面叫人给几个人送去,和婉吃不惯这个,一个人只挑了一根面,一边吃一边问她祖父,“这几个人谁最厉害?”

    四爷摇头,这叫什么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孩子说,“这世上哪有最厉害的人?只有最擅长某事的人。”

    和婉摇头,“我觉得刘墉最厉害,他说完话,祖母都多看了他两眼。”

    四爷抬下巴点林雨桐,“那你问你祖母,为何多看了刘墉两眼。”

    和婉马上往林雨桐那边凑了凑,“祖母?”

    “都还不错,但还是稚嫩。太着急了。”林雨桐就道,“比起如今在朝的刘统勋,他们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需要慢慢历练……”

    这哪里是说那几个人,明明是在点拨自己。

    和婉秀气的眉头皱了皱,“船舶司……刘墉一说,孙女就明白了。咱们大清是要走出去的!可船舶司船只改造是需要银子的,银子从哪里来呢?朝廷肯定是拿不出那么些银子的。”

    行!知道想事情了,林雨桐和四爷都笑,连弘晖在一边也忍俊不禁。

    为什么笑?吃了饭回了院子的她都没想明白她哪里说错了。就是缺银子嘛!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打算去问祖母的,结果外面来禀报说:“额驸求见。”

    额驸?

    和婉生生给愣住了,她发现她好长时间都不曾想起这个人了。

    边上的丫头就道:“公主,是额驸有什么事吧?”

    和婉又愣了一下,她还真不是这么想的。她刚才第一反应竟然是:肯定是火|铳的事情传出去了,他的部族对他和自己的关系很担忧。朝廷手里攥着那样的东西,蒙古和朝廷的关系必然是要变且正在变。而公主的地位,也将会随着朝廷的强势变的不一样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额驸过来,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本来也没觉得这么想有哪里不对,可丫头的话说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变了。变的跟以前不一样了,想问题的着眼点……好似再也回不到四四方方的公主府和那片水草丰茂的草原了。

    她不由的笑了笑,坐着没动,“请额驸进来吧。”

    夫妻再见,彼此都有些陌生。这么长时间,德勒克没来,和婉也没回去。

    和婉先笑了,自己忘了还有丈夫,大概额驸也忘了还有她。因此客气中带着矜持,指了指边上的椅子,“额驸坐。”

    没有特别的叮嘱,丫头们上的就说一般的待客茶。

    德勒克抿了一口就察觉出来了,这不是以前在公主府喝的味道。眼眸不由的暗了暗,这才开口:“公主近来可还好?”

    “我挺好的。”和婉改了早上要喝茶的习惯,干坐着,问德勒克,“额驸一大早过来,有事?”

    德勒克端着茶杯的手一紧,‘无事’的话在嘴里滚了几滚,到底咽下了,只道:“这不是眼看便是太后的六十大寿,来跟公主商议一下,这个寿礼该怎么送。”

    去年不是整寿都那般隆重,今年这个整寿怕是小不了。

    和婉看向德勒克不免皱眉,去年寿宴上发生的事可不是愉快的事,今年这寿宴怎么办,至今宫里也没有消息。况且,那位太后跟皇上的关系好像也不是那么亲密了。再就是皇祖父和皇祖母一直简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两人怎么过日子的,吃的什么,住的什么,祖父是不是每日都在下地,祖母是不是对稼穑之事亲力亲为,这又不是做戏。不用问也知道,外面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在这种情况下,谁奢侈的去讨好宫里的太后?脑子有坑呀!

    她特别诧异的看德勒克,“祖母寿辰,做孙辈的贺寿祈福,表的也不过是一份孝心。皇祖母贵为太后,能缺什么呢?只要心意到了,祖母会高兴的。”

    德勒克诧异的看了一眼和婉,这是说不用太隆重的准备,能应付过去就行。

    他来本也不是说这个事的……其实他来压根就没事。他是奴才,奴才便是侍奉公主的。公主不召唤,他也不好来。最近一些日子,好些人明里暗里的都在问他跟公主的关系,他才有些恍惚,真有好些日子不被宣召了。昨儿在茶楼听几个书生说话,好像他们是书院的学生,说老娘娘和和婉公主的风姿如何飒爽云云。

    那一刻他心里怪不好受的。书院那地方他听说了,没本事的人是进不去的。见多了那样的男人……在公主眼里,自己是什么?

    他一晚上没歇好,不等城门打开就守在门口等着了,可等见了面,原本想说的话都给忘了。公主问有事吗?那他就得说有事。然后找来的这个借口好像被公主嫌弃了。

    和婉把话说完了,两人面对面无话可说。

    德勒克看出和婉像是着急出去,忙又道:“我来还想问问,书院下次开考是什么时候……我想考考试试。”

    啊?

    和婉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点头,“明年还是八月底吧。你若是想考,要尽快准备。今年观望的人多,下场的人少。而如今,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去路口的咨询处打听。往后的每年,只会一年比一年更难考。”

    这是不看好自己吗?他讷讷了半晌才道:“若有不懂之处,能否跟公主请教?”

    和婉皱眉:“我怕是没这个时间。”

    德勒克心里有些焦灼,公主跟他,似乎更客气了。

    和婉看出了他的不悦,忙又道:“而且我不曾学这些,只会帮倒忙。你可以找一些幕僚,衙门的师爷,多学一些处理实务,想来对你总也有些益处的。”

    德勒克脸上的表情缓了缓,“多谢公主提点。”

    “这么客气做什么?”和婉笑的亲近了几分,“你我是夫妻,不必这么见外。另外,我也有些事想跟额驸商量,怕是还得额驸出面去办。”

    德勒克抬起头来,心里比刚才更不是滋味。和婉这是跟他谈条件,我帮你,你帮我。这属于交换,而不是夫妻一体的商量。

    和婉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是这么想的,我想从部落里找些聪慧的孩子,十岁到十三岁的就行。我想资助这些孩子在京城的书院念书,三年即回。出身贵族的我不要,我就要你们的小马奴……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公主府承担。每三年一轮……”

    德勒克皱眉,“公主,您这是……”

    和婉看他,“部落要强盛,靠的依旧是人。如今朝廷的动向你还看不明白?若是别人都在变,只你不变,那迟早总会被人吞进肚子里去的。你是额驸,我能护你。但你的部族看着别人兵强马壮,看着别人能换到更便宜的布匹粮食,难道不会跟你离心?而这来回的交换,是需要人的。大批的人手,你从哪里能变出来?你该知道,很多事不是身强体壮便能做的。我这都是为了部族好,你若不领情,那便算了。”

    德勒克垂下眼睑一笑,自己是不大聪明,但也不是笨蛋。可公主好像有点拿他当笨蛋了。她如此安排,绝对还有别的目的。

    以前那个害羞的公主不见了,她开始在算计他了。

    沉默了良久,他还是点头,“如果这是公主所愿,奴才一定帮公主做到。”说着就起身,“奴才——告退。”

    和婉看着他的背影,坐在那里好长时间没动地方。她做的对吗?

    若是夫妻和睦,自然该有商有量,自己也没想害谁,不过是帮着下一步棋,让部落能顺着大势走,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摩擦。

    可若是夫妻相恶,那便什么也不用说了,想做什么不用言语,各行其是便是。

    而他们之间……不和睦,但也谈不上相恶。算计了人,心里多少还有些歉疚。

    她起身,打算去问问皇祖母。自己是想学皇祖母处事的,可学着学着就走了样子。皇祖母做事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可这边才迈进院子,钱盛就急匆匆的从后面过来。

    她站下让钱盛先走,钱盛没客气,欠欠身子赶紧朝里面去了。

    和婉跟在后面,在屋门口的时候听见钱盛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林雨桐有些惊讶,以往过来都事先打发人告知一声,今儿却没提前得了信儿,这怎么突然就来了?

    “请进来吧。”林雨桐收了手里的文稿安坐着。

    等钱盛出去传话去了,和婉才进去,“皇祖母,那我先回去找两位姑姑?”

    林雨桐没让,把人留下来了,“在一边侍奉着吧。”

    和婉便先去泡茶了,之前皇后说皇额娘这里的玫瑰花茶最合口味,她便找出来冲泡了一盏。

    端进去的时候皇后已经在了,该是才坐下,她奉茶过来,“是您最喜欢的口味。”

    皇后便夸和婉体贴,林雨桐却拦了,“玫瑰花茶的话就撤了吧,换成红枣茶来。”说着就看皇后,“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喝玫瑰茶。”

    和婉一愣,随即看向皇后的肚子。

    玫瑰花茶活血散瘀,对孕妇来说,确实是不合适的。她急忙端走了,“给您换一盏来。”

    皇后是万万没想到,只她跟容嬷嬷知道的事,一来就被看破了。她尴尬的笑了笑,那边和婉上了茶就不好多呆了,直接去外面守着。

    半晌,皇后才道:“还没跟你报喜呢,原本想着,等满三个月的时候再说的。”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儿媳盼着是个格格,像和婉一般贴心才好。”

    撒谎!

    宫里要说谁想生公主,她第一个不信。但这事跟她真没关系!

    而且,这个孩子来的正好,正在钮钴禄氏扒着五阿哥不撒手的时候来了,本来不愿意的却乾隆也都会乐意的。

    她不再这事上纠缠,问说:“今儿过来是有事吧?”不提前说,那自然是怕有孕的事被谁知道了,再给她动手脚。

    皇后忙道:“皇额娘,这几天连着收到公主府的折子,都是请求回来给皇太后祝寿的。您看,这是允还是不允?”

    这事更不该问我了。当然了,公主们要求回京,也不是因为给太后祝寿,这也就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额驸们改了态度了。不管这些蒙古亲贵是向来试探还是想如何,以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拦着的必要。

    她就道:“男人们的事咱们管不着。但是公主们为了大清,在塞外很多年了,思乡亲切,在所难免。这事跟外头的事连着的,你跟弘历商量,怎么着都行。你们看着处理便是。”

    弘历巴不得显摆呢,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所以,这事还不是皇后来的主要目的。

    左拉右扯了半天,皇后终于绕到了正题,“上次过来,看女学还不曾收拾好。这次瞧着,倒也已经有模有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课?”

    女学?

    皇上能管书院的事,那她这个皇后是开口要女学的管辖权了。女学的学生不是宗室格格便是官宦小姐,勾连起来,这也是一片势力。

    没怀上的时候皇后不开口,一怀上了,开口便伸手就要。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这个勇气。

    林雨桐笑了笑,“开课的时间,你来定吧。”

    皇后大喜,这便是叫自己管着了。

    和婉在外面翻白眼,皇祖母只说叫你定开课的时间,可从没说让你管。她悄悄的往院子外面去,叫了她的丫头,“带上一筐子葡萄,两坛子刚酿的葡萄酒,给和敬公主送去。就说今年老圣人院子里的葡萄长的好,叫她尝尝。”说着,又低声道,“若是固伦公主问我在做什么,你就说,皇后娘娘来了,问了女学的事,我陪着呢,不得闲,赶明儿亲自去给她请安。”

    丫头学了一遍,表示记住了。转身正要走,又见张保从外面进来,她忙闪到一边,就听公主跟张公公道,“皇后娘娘正在里面,怕是不方便。有急事吗?”

    “和敬公主来了。”张公公朝里看了一眼,“您看……”

    和婉看了丫头一眼,摇摇头,表示不用去了。然后才道:“我去迎迎,您去跟皇祖母禀报一声。另外,别叫皇后娘娘现在就知道固伦公主来了。”

    张保一愣,但紧跟着点头,进去办事了。

    和婉则扬起笑脸,迎出去了。

    “姐姐,下来走走吧。今儿的天多好啊!”和婉拦了和敬的车架,“我正转着呢,听张公公说您来了,这不,急匆匆的迎过来了。”

    和敬便赏脸的下来了,“你倒是萧遥自在。怎么?赖在这里真不走了。”

    和婉面色不变,以前有人提她跟额驸的事她还会难堪一二,现在已经如同情风过耳,半点不走心了。于是便道,“额驸今儿早上倒是来了,没说几句话,就又走了。”

    和敬皱眉:“夫妻之间,有事你好好的跟他说。要不,我让你姐夫去劝劝?”

    “不用,那就是一头驴,劝也劝不明白。”和婉带着和敬,仿佛心不在焉的在走路,可这路却越带越远了。

    书院里的路本来就纵横交错,林木也繁茂。和敬倒是真没注意,只带着打趣的语气道,“人家来了,就是服软了,还是想跟你和好的。”

    “哪里是想跟我和好?这半年人都不见,哪怕打发个人问安呢。您当他没事会找我?这不是祖母要过寿了吗?他来问我这贺礼怎么准备?”说着,才一副正儿八经的语气,“这事我正说要跟姐姐合计呢,您今儿不来,我下半晌就得去园子里找你去。葡萄和葡萄酒昨晚上都收拾好了,给您带的。就是想商量商量,这贺礼该怎么送合适。年年都那几年,祖母收的不烦,我这送的都不好意思。”

    于是,嘀嘀咕咕的,在书院里绕圈子。和敬累了才想起还没到地方,和婉却是整日里跟着跑跳的,不觉得累。

    和敬笑道,“你这是把我带哪了?”

    “哎呀!这不是想跟姐姐说私房话吗?”和婉赶紧道,“走走走,估计皇祖母真等急了。”

    去的时候,皇后走了不短的时间了。

    林雨桐笑问:“你们姐俩说什么呢,耽搁了这半晌。”

    和婉先不好意思的就笑,“是我拉着姐姐说话呢。想着您跟皇后娘娘怎么着也得多说会子,我们就不打搅了。却不想回来了,皇后娘娘倒是走了。”

    林雨桐暗暗点头,和婉长进了。没叫碰面,但也没瞒着皇后拜访的事。

    试想,和敬本也不爱过来,这皇后前脚来,她后脚就到,哪里就那么巧?和敬是原配嫡出公主,继后在这位面前,都得让着三分。和敬对后宫的妃嫔谁都容的下,只对这位继后,面上不显,但心里是着实是不舒服的。她也聪明,猜到皇后是奔着什么来的,于是赶紧过来了。她势必是要掺和一下的。

    这会子和敬端了茶抿了一口,“不是玫瑰花茶?”这会子这里还飘着玫瑰花茶的味儿呢。

    和婉就笑:“原是给皇额娘沏的,被我端下去喝了。”说着就打量自己身上,“还有味道吗?”

    和敬的手微微一顿,皇后为何没喝呢?她低垂了眼眸,再喝了一口,这才道:“那就是我的鼻子没出错。皇祖母这里的花茶比贡茶更香浓。”

    和婉呵呵一笑,“姐姐和姐夫感情深厚,我又怎么敢再犯随意上茶的错。”

    感情深厚……和上茶有什么关系?

    和敬眼睛闪了一下,便抬手要拍和婉,“胡沁什么?越大越淘气了。”这是打趣怕她有孕。同理推测:另一个上错茶,对方没喝的,是个孕妇。而这个孕妇——就是之前才来拜访过的皇后。

    所以结论是:皇后有孕了。

    和敬拉了和婉的手拍了拍,表示她承这个情。

    说了几句闲话,和敬先是说起了她的小姑子,蒙古贵女嘛,“也想送来上女学,我说这事得问问皇祖母的意思……”

    “问我的意思做什么?本也该是你管的,直接应了就是。若不然,这一天天琐琐碎碎的,何时是个头?禁不住这个絮叨。”林雨桐看了她一眼,“这事本来……罢了,以后你跟和婉两人跟着皇后学学,有不明白的,不好决断的,再来问我。”

    这是要叫皇后管了?

    和敬就道,“皇祖母,您身子康健……”

    “可你们也大了,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还是要学着独当一面。最终,不还得交到你们手里吗?”林雨桐摆手,“再者说了,我这事多着呢。你皇祖父会给我找活儿,给我找了个弟子。我呢?以后安心带两个弟子……别的事真是管不过来。哦!还有就是几个孙子的吃食,在宫里习惯了,不给偷着补贴点,根本撑不住。”

    和敬倒是不好再说了,就笑道,“您不怕皇祖父说您溺爱?”

    “你皇祖父也舍不得。对儿子跟对孙子这感情是不一样的。等你将来有了孙子你就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这一打岔,事情就过去了。和敬在这边消磨了半日才回去,回去当天晚上,园子里就叫了太医,说是固伦公主魇住了。

    “魇住了?”乾隆起身,披着大氅就往外走,“这毛病这两年都不犯了,怎么好端端的又犯了。”

    和敬面色苍白的靠在床头,伺候的忙忙碌碌的一片,她交代,“别打搅皇阿玛,也别惊扰了哥儿。”

    “怎么能不告诉阿玛呢?”乾隆从屏风后绕进去,“这是怎么了?又做噩梦,从梦里哭醒了?”打从永琏没了,这孩子就落下这毛病了。

    和敬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皇阿玛,我梦见皇额娘了,我还梦见哥哥和弟弟了……”

    乾隆心里一下子就变的不是滋味,“好了!好了!那必是他们也挂念你。你好好的,也好叫他们放心。”

    和敬苦笑,“哥哥问我说,是不是我把他给忘了。皇阿玛,女儿也是恨不能跟他们一起去了,怎么会把他们忘了呢?”

    乾隆一下一下拍着女儿,想着,这是永琏的忌日快到了,怕没人记得他。毕竟太后的寿辰不远了,这个忌日不好大办的。但是现在,“朕这就下旨,着人去办……”

    “皇阿玛!”和敬忙道,“若是额娘还在,断断不会让您下旨的。祖母的寿诞之前,办这个戳了祖母的心。儿臣想,到那一日,清清静静的,我自己过去,跟他们说说话。”

    这怎么行呢?

    “皇阿玛,就这么办吧?他们也不是想叫别人记住,只女儿和皇阿玛记得他们,他们也是满足的。况且,去年祖母的寿诞就没好好过,今年再要是叫祖母不痛快,就说不过去了。儿臣最近去请安,又见祖母不大痛快,只五阿哥去的时候才稍微好些。儿臣想着,能多点叫祖母高兴的事。”

    乾隆点头,“我儿至孝!依你便是。”

    和敬白着脸笑了笑,“您别告诉人就行,儿臣想清清静静的。”

    “那得先养好身子才行。”

    父女俩说了半晚上的话,和敬休息了三天,第四天就去了清东陵。

    十月十二日,是永琏的忌日。

    一早起,皇后便觉得有些恶心。端了早膳上来,才一闻到味儿,就哇的一口吐出来了。这一吐就翻江倒海,怎么有遏制不住。伺候的人都慌了,尤其是容嬷嬷,这要是龙嗣出问题,可怎么是好?

    传太医!必须传太医!

    皇后摆手,哪一天传太医都行,就今儿不行。

    可还没张口说话,就又吐了起来。太医被请来了,一搭脉,这都怀上三个多月了。

    这样的大事,谁敢瞒着?

    乾隆才盘腿坐下,打算给永琏念几页经的,结果报喜的来了,说是皇后有喜了。

    皇后有喜了?!

    “多久了?”

    “回万岁爷的话,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了才来报?

    那这个日子选的可真好!

    永琏是端慧皇太子呀!选今儿报有孕的喜信儿,这是想说什么?说永琏投胎转世又回来了?重新跑到乌拉那拉的肚子里去了?

    好好好!真真是好!

382、故国神游(43)三合一

    故国神游(43)

    吴书来站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 万岁爷最近的心情可一直都不怎么好的。

    皇后也是!本来好好的, 好不容易皇上过了那股子劲儿了,愿意跟她好好处处了,怎么就想着要个孩子呢?他可是知道的, 皇后那里每个月都会按时领避子药材的。因着宫里的皇阿玛也不多, 皇上并没有说临幸了哪个后宫的女子, 就赐一碗避子汤的。他肯定要在皇后的宫里放人,皇后也毫不避讳的挂着药囊,每月初一十五也都按时在喝汤药。这是立后之前皇后自己表态的。后来她也一直是这个样儿的。就是这个月初, 皇后宫里还按时领了呢。

    这不怪皇上生气。

    要是万一真有了, 那是意外。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还一定, 皇上犯不着为这个动了肝火。

    皇上生气的是,皇后骗了他。明知道有孕了,却还一直领着那个药材。她是哄谁呢?麻痹后宫的其他人呢?还是连皇上也一并防着呢。

    她这是想做成事实呀。

    吴书来这么站着, 不敢说话。一抬眼,见太医求救一般的看这他。他眼观鼻鼻观心,不给任何回应。

    那边太医在心里怎么骂吴书来的不知道, 但他知道,今儿这事之后, 宫里不打好混了。他就想着,要不要考个书院的医科, 在那里避避风头。听说那边现在就一个学生,明年怕是要招的更多。

    因为有这个退路,心里不怕。因此上, 他还真就敢在这里胡思乱想。

    直到听到那个威严中不辩喜怒的声音:“是吗?皇后有孕了?皇后这年纪……怀胎是否有碍?”

    虽然属于高龄产妇吧,但皇后身体康健。再者说了,那位老娘娘就在园子里住着呢,实在不行送过去养胎都行的,肯定能保证嫡脉顺利出生。

    但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顺着皇上的话:“是!这正是臣所忧心的。虽说胎已安稳,但巧着孕吐突然这般厉害,之后还得小心的养着……”

    小心的养着?“那就是不能劳累了?”

    太医:“……”我并没有那么说,但是我也不敢说可以叫皇后劳累。当然您怎么想的便怎么着。于是便道:“高龄产妇都得小心谨慎,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别叫我得罪皇后才好。

    乾隆就看吴书来,“皇后孕育龙嗣有功,赏!”

    吴书来应了一声‘是’,才要退下去 ,就听皇上又说:“宫务的事皇后暂时不用管了,交给……令妃吧。保养身体,身下龙嗣最最要紧。”

    吴书来又应了一声,出去的时候给太医使了眼色,将这倒霉的家伙给带出去了。

    太医出门就拱手致谢,吴书来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

    这太医知道对方笑什么,他这不是跟皇后宫里走的近便些吗?后宫哪个妃嫔病了或是如何,他也给通风报信的那种。而且……皇后有孕但是瞒着皇上这事,有没有自己的过错呢?

    有吧!两月之前给皇后号脉了,那时候脉相不显。他也没怎么在意,直说过些日子再看。每个月都要给主子请平安脉的,只是后来几次,皇后说身子大安,多问的是后宫妃嫔的事,倒是不曾给他号过脉。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说自己不知道好像都没人信。

    几次张嘴想解释,可是该解释什么呢?皇上都说了,这是喜事。那就只能是喜事。

    宫里……要起风了呀。

    吴书来笑呵呵的:“以后皇后娘娘和嫡皇子就要摆脱给您了。”

    太医汗都下来,嘴上应着‘一定一定’,可身体毫无症状的朝下倒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砸在地上不说,还顺着台阶咕噜噜的滚下去。虽然只三个台阶,可这石头做的台阶,那叫一个坚硬。直挺挺的往下倒,脑袋一层一层的撞击,磕的咚咚响,然后滚下去之后,还是直挺挺的,没有动,也没有喊疼。

    好几个小太监跑过来,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查看。

    吴书来却骂了一声滑头,悄悄的打着手势,叫几个小太监把人给抬出去。平地硬摔,真是本事呀!怕是这一摔在皇后生产以前是好不了了。

    他冷笑一声,传旨去了。

    看着如水一般的被抬进来的赏赐,皇后脸上维持着笑意,但心里如同一把火在烧。她肚子早就想好了措辞,她自问以自己对皇上的了解,这一篇总会翻过去的。可是今天这事太突然了,叫人一点防备都没有。

    所有的人都走了,容嬷嬷跪下,“娘娘,是奴才的错。”

    皇后摆摆手,“不是!不是你的错。”便是没有你,也会有人去叫太医的。这是早就算计好的。

    容嬷嬷皱眉:“皇后娘娘,可奴才不管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消息是怎么泄出去的?”

    皇后闭上眼睛,“去庄子上,被那位一眼看出来了。”

    “娘娘的意思是母后皇太后算计的?”可这不通呀,这跟母后皇太后并没有关系。

    皇后笑了一下,“你不是说,和敬紧随其后也去了吗?”

    容嬷嬷面色一变,“您是说……是和敬公主?”和敬公主又没有自己的同胞兄弟,哪个皇子将来做太子,对她来说,不都是一样的吗?

    那可未必一样。

    和敬从来也不是一个人,富察氏乃是大族,利益从来都是绑在一起的。

    自己是皇后,在没有原配嫡子的情况下,自己肚子里这个若是皇子,那意义就不一样的。富察家和和敬愿意找一个母族不显得,也不会愿意自己占着这个头儿的。自己的阿玛虽然不济,但是乌拉那拉家乃是贵姓大姓,族人多了去了。就像是宫里这位太后,她的出身也不高,但如今一说钮钴禄家,谁不说是太后的娘家。真站在那个位置上了,别说三五代之内的族人往上奔,便是八代内的,只要你招手,都有人愿意为你拼命。

    所以,他们愿意小姓人家的出头,也不愿意自己冒尖。

    这是怀上之前就想的明白的。

    容嬷嬷气的嘴唇都抖了:“这样的事,若是母后皇太后不说,和敬公主又怎么知道?”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娘娘,这可如何使好?”那边要是算计的,那娘娘和小皇子都悬了。

    皇后慢慢的闭上眼睛:“不!错的是我。我以为胜券在握了!我以为皇额娘真就是菩萨,只要伸手要,那边就会给。原是我有错在先的……那位娘娘怎么会是一个好说话的角色。她给,她才能伸手借着。她不给,就不能伸手去要。我是昏了头了,犯了忌讳了。”

    容嬷嬷有点懂了,又有点不懂:“连老圣人都让皇上管书院的事……”

    “错!是皇上允了老圣人管书院。而女子书院正好反了。你想想,若是宫里的太后管着女子书院的事,本宫能去伸手吗?”

    不能!

    对啊!“我这就是欺负太后是太后又不是太后……欺负那位太后不是万岁爷的亲娘,想着她除了退让不会有别的选择。既然被起欺负到头上了,难道不许人家反击了?况且,人家做什么了吗?人家只是告诉和敬了。至于和敬怎么选择,人家可管不着。”

    容嬷嬷无言:“现在可怎么办?太后到现在也没打发人来,可见是恼了。皇上收了宫权,外面的太后也被得罪了。宫里没几个人心里怀着好意的……娘娘,这可怎么办?”

    皇后摆摆手,沉默了良久才道:“佟氏呢?”

    什么?

    “佟氏。”皇后看容嬷嬷,“佟氏跟令妃比起来,谁强谁弱?”

    “令妃出身内务府……”

    “可内务府现在敢把佟氏怎么样?”皇后这么问。

    确实不敢怎么样。佟氏的儿子虽然过继出去了,但是那个孩子却养在老圣人跟前。他们不敢把佟氏怎么着的。佟氏虽然只是贵人,在宫里也不跟谁相交,看起来本分的很。但内务府给的供应比不上妃吧,却跟嫔不相上下。

    容嬷嬷一琢磨就什么都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叫她……”说完又犹豫,“娘娘,如今,她还会听话吗?”

    “听不听话都没关系。”皇后笑了笑,“牵制住令妃别叫她做大了就行。顺便也看看佟氏的心性。若是可用,以后倒是可以放心用。若是不可用……以后敬而远之便是了。去吧!我心里有数。”

    于是佟氏就站在了皇后的面前,距离有点远,见面没有说恭贺的话,反而道:“娘娘,为何不提早告知皇上。任何事都有万一,便是避子也没有百分百能避开的。若是那种情况下有了,这便是天意。皇上倒是会多疼小阿哥几分。娘娘做的不是怀上孩子,而是错在隐瞒。皇上是娘娘的丈夫,是臣妾们的主子。我大道理不懂,但却知道,夫妻间以信为要。娘娘作为妻子怎能不信任自己的丈夫呢?”

    “你倒是懂得不少。”皇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如果没有二十年的冷漠,她又何至于隐瞒。正是因为太了解了,才不敢去信任。这些却犯不上跟她去说。

    佟氏像是没听出这话里冷淡,只低了头,“臣妾在庄子上住过,站在那边的院子里,每天都能看见老圣人和老娘娘在小路上散食。臣妾以后,夫妻就该是那样的,这才有了这番话。”

    这话这像一把利剑直刺人心。皇后脸上的面色恍惚了一瞬,马上收回心思,“以后本宫这里你少来些,以后也关照不了你了。自己多长些心眼,明白吗?”

    佟氏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然后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出门的时候又回来了,“娘娘这里可有绝子汤?”

    皇后面色一变,看向佟氏,眼睛不有的眯起来了,“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佟氏跪下磕头,“臣妾早年生端贝勒伤了身子,怀上了才是催命符。因而,请皇后赐下绝子汤。”

    皇后认真的看了佟氏一眼,然后笑了:“好!起来吧。身子不好,回头叫太医去瞧你。病了,就好好养病嘛。”

    这就是应下给她绝子汤了。

    佟氏再磕头,这才退出去了。

    容嬷嬷浑身发冷:“娘娘,这个人得防着呀。”

    皇后却笑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要跟令妃对上,没人不行。本宫再不济也是皇后,手里的人怎么会少呢?她这是投诚呢。也不是不可信,每个人要的都不一样。她有儿子,出身受限,也永远做不了皇后。因此,宠妃是他唯一能选的路。她缺富贵,也缺见儿子的自由。她要的跟咱们不冲突,无碍!”

    容嬷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孩子养那么大,乍然分离,自始至终没人提过这一茬,她不靠她自己还能靠谁。别人再是告诉她她儿子很好,可不亲眼见,谁说都不行吧。这才是一个当娘的心。想到这里,她对佟氏倒是多了几分宽容,“奴才知道怎么办了。”

    皇后这才道:“把宫里筛查一遍,别太小看令妃。宁肯人少一些,也别讲排场了。这个女人仗着跟先皇后有几分渊源,很懂笼络皇上的心。”洗脚婢出身别人以为粗鄙,可令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打的就是先皇后旧人的这张牌。这种心性的人,可怕的很呢。

    被皇后念叨的令妃笑着把贺喜的人打发了,这才听宫人汇报。

    听了一遍就皱眉:“召见了佟氏……”她微微皱眉,然后失笑,“到底是皇后,倒是会选人。这个人……咱们还真没法子。罢了!只要不过分,由着她吧。”横竖大事上没得相干。

    宫人低声应是,在一遍候着吩咐。

    令妃扒拉着长长的的指甲,半晌后才道:“传话下去,多关照些五阿哥。但凡五阿哥所求,没有不应的。这个事啊,得叫太后知道。”

    宫人不解:“其他阿哥都在宫外念书,是否要按时送些吃食物品?”

    令妃摇头:“对所有皇子皇女好,那是皇后该做的事。对五阿哥好,这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横竖也做不了皇后,干什么做个贤惠的样子给人看。太后捧着五阿哥……她现在觉得捧着五阿哥许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那就捧着好了,如此……太后该满意了。在后宫里,别人满意不满意不要紧,太后满意就行。

    宫人就道:“和敬公主那里……”

    “别凑上去!”令妃的神情复杂,“恭敬些,只当是小主子一般敬着。”

    合作?和敬公主如今且看不上她,而她……也并不是真的想凑上去巴结缝迎呢。

    宫里的事德海转脸就报过来了,林雨桐皱眉,便在和敬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问号。和敬是很厉害,可厉害在宫里的一亩三分地上了。她现在其实是被富察家裹挟了!主次颠倒了。富察家通过她的手可以飘然于外,好似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里都没有富察家,于是富察家越发如同阳春白雪。便是跟额驸,她也多考虑额驸的利益。否则,她一固伦公主,有盛宠就行了。富察再如何也是臣子,可若是富察家这重臣身份能给额驸带去更多的好处呢?利益就是这样的捆绑。其实,她付出了很多,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多得到。什么也没有做,她阿玛会给她的,跟做了很多,她阿玛给她的是一样多。

    因此,这种聪明是真的聪明吗?

    和婉还在门口跪着呢,林雨桐叫她进来,她从外面进来,又跪在地上,头垂的低低的,“孙女知道错了。皇祖母,孙女真的知道错了。”

    林雨桐看她:“错哪了?”

    “不该冲动行事。”和婉低着头,她是真没想到和敬会那么行事。她原本想着的是,皇后伸手要权,怀孕其实就什么也管不了了。正好让和敬以这样的借口把皇后挤下去。和敬这个身份好处理,但是国母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但怎么也没想到,和敬把事情办到这份上了,牵扯到后宫子嗣的是是非非,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把握不了结果的事,永远得留三分。这个道理得记着,这三分是别给别人的,也是留给自己的。”林雨桐叫她起来,“这次的事便是一个教训。”

    是!和婉缓了一口气,低声道:“要是皇上知道了和敬算计他……”

    “谁也不敢去捅破这一层纸,因为都知道,捅破了也无用。皇上是会厌弃和敬呢?还是会给这揭发的人什么好处?”林雨桐就叹气,“你以为皇上当真就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于别人而言,皇上只是皇上。于和敬而言,那个人是她的阿玛。孩子的阿玛的面前,永远有犯错的权利,有任性的权利。而在一个父亲眼里,孩子没有不好的,所有的小心算计都是他没有给孩子更好的。”

    所以,皇上只有在和敬那里才是父亲,在别人那里都是皇上。

    她想想也笑了,是啊!也只有和敬是真的把皇上当阿玛的,所以,只要她的阿玛是皇帝,她就永远是哪个能有小算计的公主。

    林雨桐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所以,长在羽翼下庇护下的鸟儿,永远也学不会搏击长空。”

    恩!因为她没有必要那么做。

    和婉有些明白了,“所以,书院的事还得交和敬插手。因为她的着眼点跟咱们应该是不一样的。”如此,皇上放心,她也能遵从皇祖母的意思展开拳脚的去做。于是,她笑了,笑的灿烂极了,“孙女明白了。”

    “明白了就去找你六叔,再去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林雨桐打发她,这孩子果然又跟欢快的鸟儿一般的扑腾出去了。

    和婉还好调|教,只那边两个王府的六格格和十三格格不大好教。

    两人一直没个名字,林雨桐做主给取了名儿。大的这个九爷家的十三格格,取名叫布尔和,小的那个直王府的六格格,取名嘎珞。一个的意思是仙鹤,一个是天鹅。都是吉祥的鸟儿。这两人慢慢的在帮林雨桐处理一个杂事。大部分都是宗室里的,像是哪位王爷的生辰忌日等等,都得有人帮着急着,然后送些祭品之类的东西。也有书院的先生,谁家有个什么事情,这边都得有人处理。

    她两人在边上专门有个院子,平时就是处理这些事情的。

    两人很谨慎,很少有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一天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总会过来说一声。然后把第二天要办的事跟林雨桐请示了,根据林雨桐的意思去办。

    这一点短期内也改不过来,林雨桐正准备医科那边的教材呢,结果两人又来了。这次跟林雨桐汇报的是一件事,二十一家的三格格从蒙古回来了,如今递了牌子请见。

    林雨桐就问:“是二十一福晋请见,还是?”

    “是三格格。”布尔和低声道,“下面的人来报,她就在路口等着呢。”她说着就朝外看了一眼,“今儿天不好,有些冷。”

    是怕对方冷着吗?

    林雨桐:“……那叫吧。叫进来吧!”

    这两人这才出去办事去了,这两人才一出去,和婉就进来了,笑道:“我这个堂姑姑有意思,她是骑马来的。”

    恩?

    和婉便道,“我刚才碰见禀报的人问过了,是骑马来的。两个人骑着马没带人就给跑来了。”

    两人?还带了十三家的外孙寨桑多尔济?

    嗐!那俩来禀报的时候万全没抓住重点。

    林雨桐就起身,“你去迎一迎。”说着就喊外面伺候的,让他通知四爷一声,那边要是忙完了,就抓紧回来。

    这个寨桑多尔济,是四爷要留意的。这小子年纪不大,本事不小。背着朝廷私下里跟俄国人做生意。现在当然不是追究他,只是这样一个脑子活泛的年轻人不用起来,有些可惜了。何况,这小子已经把路子给趟开了,很多事做起来便事半功倍。

    和婉应着出去了,迎到了书院门口。这里不能骑马进来,对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并肩走着,伺候的都没跟进来。前面的姑娘笑脸盈盈,穿着蒙古的袍子,脚上蹬着小皮靴,鞭子在手里拎着。一路走来,也不肯消停,鞭子不时的打着路边已经花树,然后时不时的还要蹦跶到路牙子上踮着脚尖走。身后那个高硕的青年,只无奈的看着,不时的提醒一声:“慢点呀,崴脚了!”

    “要你小子管?”这姑娘蹦起来摘了一边树叶,便高兴的不得了,“看吧!看吧!有树的地方就是好吧。我觉得就是该给草原种树。种那种又高又大的……”

    说着话,就看见和婉带着人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马上站好,扭头看青年,“看我怎么样?没露怯吧?”

    青年轻咳一声,然后挤挤眼睛,“特别好!最美的小姨。”

    姑娘便得意的笑,胳膊抬起来,男青年便低头,姑娘拍在男青年的头上,满意的说了一声:“乖!”说完了才想起问了,“接咱们的人是谁呀?”

    男青年扬起笑脸,低声道:“您没老了,怎么忘性这么大呢。那是和婉公主……”

    这姑娘开口就喊:“大侄女!”

    和婉:“……”好把!确实是挺大一侄女,她先上前叫了一声:“姑姑。”

    寨桑郁闷的不行,赶紧上前见礼,然后给这姑娘使眼色。她这才反应过来,“见过公主!”

    人家是公主,她只是以县主而已。

    和婉伸手将人扶起来,“都是自家人,在家里只论家礼。”

    这姑娘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离开京城时间长了,好多东西都忘了。”

    想不起家人,这就说明在蒙古过的好。

    等出现在老师林雨桐面前的时候,林雨桐闪过一丝惊异,自打回来,皇室中的孩子见了不少,可从没见过哪个如同这个孩子一般,这般有活力。皮肤不白,小麦色的,跟京城的闺秀比起来,就有些黑了。五官端正,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身材不算多高,但是不瘦,看起来健壮有力,她扶她起身,那手上的茧子不是写字磨出来的,也并不是做针线磨出来的,而是马鞭和缰绳才能磨出来的痕迹。

    “竹心?”林雨桐特意打听过这孩子的闺名。他阿玛好诗词,她的名字也带透着君子的雅气。

    竹心一笑,“是!四伯娘,我是竹心。”然后又急切的指了指寨桑,“这是寨桑,可厉害了。”

    寨桑过来见礼,林雨桐很有些欣慰,“你跟你外祖,很有些相似。”

    “是呢!”竹心就道,“人家问我说,你怎么养成这么一副性子。我就跟人家说,我是被外甥养大的,惯着惯着,我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寨桑满脸的无奈,好似真拿她没办法一样。

    四爷没回来,却叫钱盛接了寨桑到书院那边去。

    寨桑一走,林雨桐就问竹心,“你额娘之前来见我,求了旨意叫你们回来。为的什么,你可知道?”

    竹心点头,笑意微微收了收,“我跟寨桑……相依为命的长大。”说着,眼圈就红了,“部落里事儿其实也不少。我又只是县主,帮他的地方很有限。他都是靠着自己一点一点做到现在的……”她想说部落里现在可富了,但是想想,这话还是不能说,就又咽下去了,“反正,他是除了阿玛额娘之外,跟我最亲的人。”说着又赶紧补充,“但是我们肯定不是夫妻。他像阿玛像哥哥,就是不像丈夫……他身边的侍妾是我们俩一起挑出来的,都给他生了一个闺女了。我们原本没想到还会有转机,其实我们早就说好了,我要是在草原上,遇上喜欢的人。他就上书朝廷说我病死了,然后把我嫁出去的。”说着,她一脸恳求的看着林雨桐,“我舍不得离开他,他对我特别好特别好,我没有过的比京城差。可要是有机会,我还是想各归各位。他那个侍妾人很好……”

    她说的很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释这么一份不一样的情感,好像别人都不能理解一样。她带着几分懊恼,眼泪就落了下来,“我要是回了京城,大概再不去草原了,也不知道以后这辈子还能再见几回。原来以为离开草原回家我会高兴疯的,可真等要走了,我才发现跟我当时离开京城舍不得我阿玛和额娘是一样的……”

    她的这种哭是那种咧着嘴就嚎出来的哭,不是那种抽抽噎噎的。哭的还在院外跟四爷说话的寨桑都变了脸色,这地方能那么嚎吗?

    四爷却看了寨桑几眼,“这婚你确定要解除?”

    寨桑特别诚恳的点头,“奴才没什么亲近的兄弟姐妹,自从父母去世,紧跟着成亲,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小姨了。”他说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送嫁到族里,正是他被族人为难的最难堪的时候,她拿着县主的派头去吓唬人,仰着下巴问人家,知道这是谁吗?这是怡亲王的亲外孙。别以为我十三伯没了你们就能欺负寨桑,我是他小姨,你们要欺负她我立马回京告状去。

    虽然没什么作用,但总有那么个自称长辈的人老想去护着她。

    后来,他就护着她一路长这么大了。

    感情很复杂,很不舍,“但她得有自己的日子。”不能一辈子给我陪葬。

    四爷跳过这个话题,表示知道了,然后问起了经商的事,“莫要慌张,这个事我一直就知道。”

    寨桑吓的汗都下来了,“奴才……奴才有罪。”

    “赦你无罪。”四爷拍了拍他,“走,进去跟我细细说说。”

    四爷一回来,竹心也不哭了,打了一个哭嗝之后,赶紧见礼。见寨桑看她,她心虚的撇头,想起她好像做的确实是不对。

    “都坐吧。”四爷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小儿女的事放一边再说,他示意寨桑接着之前说的往下说,

    寨桑连忙道,“如今主要的贸易点,还是在恰克图。对方喜欢的就是黄金、白银、茶叶、丝绸、瓷器,还有大黄。不过现在茶叶多出自湖广,茶路不好走,价格偏贵。这个生意奴才也是做不起的。因此部落跟老毛子交易的多是羊毛。老毛子那边给咱们的货多是天鹅绒、海獭皮、貂皮、牛羊皮革、毛外套,还有各种毛纺品、皮革造的东西……当然了,奴才也要不了那么些的货,咱们主要是把羊毛给人家,换了毛织品回来。再拿毛织品去其他部落收羊毛,回头再去换。虽说有些利润,但也只是有些而已。奴才这是小打小闹……”主要是得避开朝廷,“恰克图那边多大商家。说起来,正经的做生意,老毛子那边能说是贸易城,咱们这边最多不就是‘买卖地’。人家的贸易城是他们的朝廷给建的,咱们的‘买卖地’是那些大商户一起给盖的。就是有那么地方能交易就完了。”说着便垂下眼见,“说句放肆的话,老毛子那边从贸易里收了税,税给了国库。咱们这边……赚的肥的只有商家。”

    所以,他点出了两个要点:第一,对外的贸易是商人的事也是朝廷的事,朝廷不能不管。第二,该有自己的严整的关税以丰盈国库。

    四爷问说:“据你观察,粮食、铁器、黄金、白银这些东西出去的多吗?”

    “多!一年比一年多。”寨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他们认为,丝绸是昂贵的奢侈品。尤其是江南的丝绸,更是昂贵。倒是铁器,其实利润倒未必高。”

    四爷久久没有言语,林雨桐就问说,“你此次进京,可带了老毛子出产的毛织品。”

    还真带了。

    竹心忙道:“我的马背上就有,我这就去取。”

    林雨桐就道:“让人把马牵进来吧。”

    竹心跟着跑出去,不大功夫带了一件大氅来,“您瞧瞧,这个颜色也很鲜亮。”

    林雨桐接到手里瞧了瞧,拿给四爷看。四爷细看了看,问寨桑,“就你跟对方的交易中,你觉得对方需要什么需要的多些。”

    “老毛子好酒,越是烈酒越喜欢。”但烈酒需要粮食,这肯定行不通,“若是茶路更通畅,不管是从云南,还是从福建运茶过去,利润怕是会更高。再有……丝绸老毛子很喜欢,但是咱们的量似乎也跟不上。这东西也是贵族追捧的,越是好的越能卖上价儿……”

    可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是内造的,除了皇家能用,别人用也得事赏赐下来的。市面上流通的极少,更不要说卖出去赚银子了。

    四爷心里就有数了,晚上留了寨桑在这里吃饭,同时也请了几个人过来。

    被请的人里最惊讶的就要属商户出身的常万达,“老圣人叫我过去用饭?”

    怎么可能?

    和婉也问呢:“这常万达有什么特别之处?”

    四爷还没说话呢,寨桑好像知道了,“姓常?可是山西人?”

    正是!

    寨桑就明白了,“常家是在恰克图经商的大商户之一。”

    那这常万达就是少东家了。

    和婉第一次怀疑,自家祖父招人的时候不单纯是看试卷的!

383、故国神游(44)三合一

    故国神游(44)

    受邀的除了经院的七人之外, 还有两个。除了常万达, 还有一个叫汪四平的。

    常万达在商院还罢了,这个汪四平却在艺院。

    但被邀请,常万达是惊讶。他就一商户出身的小子, 受邀那是受宠若惊。而汪四平则不一样, 汪家出身江南大商家, 皇上南巡出资,修建行宫等等的,就又他们家一份。若不是江南官场动荡的厉害, 汪家怕消息闭塞, 他这个小少爷也不会出现在京城的。来了就顺便考了考, 然后考到艺院了。

    他以为这次被邀是因为出资的事,或者是跟江南的局势有关。江南的事,他到也说不到不安。就凭着为皇上花的那份钱, 以当今圣上的性子,也该是看着几分薄面,牵扯不到身上的。但消息灵通些总没错。

    因而, 他最近还挺忙的,打听了老圣人那边不少事。知道那边还有公主有格格, 于是出门的时候把柜子打开,取了几个早准备好的礼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不过是汪家自己出的香粉。盒子精致,檀木的盒子,江南最好的雕工做的造型, 透着江南独有的气质。

    这么一耽搁,就再加上艺院本就偏一点,到的时候就有些晚了。走到后面那个有专人把手的门那里,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客气的打点对方,金子打造的小金葫芦他有一大匣子,为了应对突发状况,他随时都在身上挂两串当配饰,如今往下一摘就行。一点也不打眼。

    钱盛看着金葫芦笑了笑,收了起来,也没说旁的,只把人往里带。

    之前只是听说老圣人很简朴,但是真见了才知道到底有多简朴。堂屋地方大,但挤入十多个人也就不显得大了。这会子厅堂里的大圆桌四周坐满了人。这些人他大部分都知道。这不用打听,经院那就是传奇,都说这几个人是当成宰相培养的。在坐的里面并不见老圣人,一圈人见了礼,他挨着一个常万达坐了。一见常万达他心里就有点没数了,叫自己来的目的好像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而常万达坐在这里只剩下懊恼了,他看见汪四平带了礼进来,被那位公公放在一边的小几上,他怎么就没想到要带点什么过来呢?

    在人到齐之后四爷才出来,他带了斋桑和弘晖二人,从里间出来。一桌人都起身见礼,四爷摆摆手,“坐!都坐吧。”

    众人这才一一落座,三人落座,一桌坐的满满当当的。

    紧跟着门帘掀开,和婉端着托盘进来,弘晖伸手将木盘里的菜一碟一碟的端下来,一水的凉菜。

    四爷问和婉:“宫里还没来人?”

    和婉摇头:“皇阿玛怕是有事,皇祖母已经打发人去问了。”

    这样的事当然得叫弘历,来不来是他的事。

    结果弘历今儿推脱了,没来,原因是太后有请。皇后有孕这是大事,若是生下来的是皇子这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事关储君大位,乾隆爷没心思过来。他之前也跟四爷一块私下见过这些学生,大部分时间就是清谈。没什么明确目的,说到哪算哪。一本书上的趣闻,各地的异事。最敏感的也就是拿几年前的朝廷动向说一说各自的看法。这也不算是过分,要用人,就真得培养他。一上朝什么也不懂,那还能指望他干嘛?因此,他叫人赏了一桌子御膳下去,叫他们随便玩。

    这边圆桌转了起来,外围摆了一圈碟子。

    和婉开了一坛子米儿酒,“在书院不能饮酒,这米儿酒不比醪糟浓多少,多少是个意思。诸位尝尝。”

    一桌人哪里敢坐,这可是公主。

    “都坐吧。上家里就别那么些讲究了。”和婉说着,给每个人把酒满上。玻璃大杯,没人一杯乳白的带着淡淡香甜气的米酒,叫人不有的舔了舔嘴唇。

    斋桑不客气,端起来一杯就干掉了,“好喝!”他的眼睛眯了眯,“这样的酒一定会得老毛子那边贵妇的喜欢。但就是一点,所需粮食太多……”

    “若以物易物呢?”弘晖插了一句话。

    斋桑倒是没因为弘晖看起来小而小看他,紧跟着就皱眉。

    那边常万达听出几分意思了,他对恰克图熟悉的很。于是便道,“用粮食交易也不是不行。只是沙俄一则气候条件更差,一年里能交易的时间便会因此受限。二则,粮食交易在老他们那边税收可能更高,这无形中便增加了成本。之前听家父言说,那边的皇帝在修改税法,但具体如何却并不知道。”

    原来是恰克图商贸的事。

    刘墉接口道:“此事若是朝廷出面,便得派使臣与之洽谈,只靠民间商号,终究不能长久。”

    所以,这又牵扯到一件事——对外事务衙门。只现在的理藩院怕是不行。

    刘墉的着手点高,只因他是起点高。刘统勋那个位置上,影响的刘墉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这没有不对。

    那边高晋就道:“不管谈什么,我们得有东西谈呐。”他问斋桑,“敢问郡王,除了您说的皮毛、茶叶、瓷器、丝绸这些之外,咱们还有什么。而对方,又有我们需要的什么?咱们大清地大物博,无所不有,若是不能从对方手里得了好处,我们交易的益处又在哪里?”

    “赋税!”王杰就接了“与一国交易所得不起眼,但若干国呢?赋税收益只怕不比江南差。只是赋税该怎么订,这却又是一问题。在此之前,咱们并没有相关的东西可以参考。”

    斋桑挠头,对这些其实他并不懂多少。他只知道怎么做能叫部族过上好日子而已。至于其他的,那都不是他该想的问题,因而他从未想过。但他却听说过一件事,倒是跟朝廷的动向有些关系,“听一老毛子说,他们皇宫的门口有一尊巨大的火|炮,建造好到现在快两百年了。”这是不是朝廷所需呢?

    他一说,四爷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俄国有一门巨炮,据说一发都没打过。但那大炮铸造于一五八六年,是最早的滑|膛|炮。

    斋桑这话一出,满桌子都静下来了。

    能有那样的东西,这就说明很多问题。最起码冶金锻造就得过关,大清现在还没法批量产呢,结果人家小两百年前就有了。虽然大清也有红衣大|炮,但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若是那样的大|炮放在两国的边境上,又改如何?咱们能一步一步的收缩边境线吗?

    饶是这样,朝中文人尚有反对的声音,觉得不该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做那样的东西。好武必然亡国的论调从来没有停止过。

    正不知道从何说起,宫里的御膳送到了。皇帝不来了,众人这才收敛了心神,话题往下走。这个事他们管不了,这是老圣人和万岁爷才能管的。他们要考虑的就是恰克图那点事。

    重新说起这个气氛就缓和多了。多是听常万达说一些恰克图的事。各方面的都有。

    常家是说茶叶生意的,“最忌讳的便是茶叶好坏参差。这是坏招牌的事。以学生愚见,行业内部先得整合,好的什么价儿,次一等的什么价儿,明码标价。好的有好的市场,次一等的也有次一等的市场。恰克图乱就乱在,谁逮住了谁赚一笔,这不是长远的办法。”

    也就是说那边缺少官方的管理。

    弘晖手里拿着一根铅笔,他也不说话,但谁说了什么,他都会落在纸上。这叫常万达多看了弘晖好几眼,这么多大人物听他在这里说话,他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从商道到贸易每个环节都细细说了一遍。

    连边上的和婉都听得津津有味,她过来给对方添酒,然后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子香味,于是就在汪四平身上看了一眼,然后问常万达,“咱们朝中得洋大人都喜欢用香粉,我是知道的。我还听郎世宁郎大人说,他们那里的人但凡有些条件的,都喜欢有香料。像是这样的东西,老毛子难道不喜欢?我知道汪家的香粉,味儿是极好的。”

    汪四平眼睛一亮,如果朝廷有意向开口岸,这与汪家来说当然是好事。而今儿叫自己来觉不是告诉自己说香粉的生意对外可以做的,这是叫自己给江南商家传递一个信息,朝廷对行商的态度大变在即了。

    但这个话他不好着急说,只一脸羞赧,“常年浸淫在脂粉堆里,味道想祛都祛不掉。叫公主见笑了。”

    刘墉就摇头,“汪兄哪里事祛不掉,汪兄本也是富贵堆里堆出来的,不用谦虚。”

    桂林见四爷不仅不见恼色,还兴致勃勃的听着,便跟着打趣道,“江南的富商,那是商业是儒。讲究的是今生享受便是……挣来的银子怎么舒服怎么花……只看汪兄便知道。”

    虽然衣服的样式是一样的,布料也没变。但里面的里衣绝对精致。再看脚上的鞋,是叫人模仿了款式另外做的。辫子上的坠子是古董玉,身上的配饰也精致贵重。而且,香粉绝对不是沾染上的,他肯定有用香粉熏衣服的习惯。

    总之看见他,就像是看见江南富商的一个缩影,人家活的很精致。有钱就花!

    再反观常万达,这位就简朴多了。跟王杰这样的寒门比起来,只是稍微好些。桂林就道,“听说晋商简朴……”

    话没说完常万达就作揖,“兄台饶了小弟吧。我们跟汪兄这样的是不能比的,他们是到哪里都不会叫自己受委屈,我们是挣再多的钱也都是饼子羊汤。宁肯给子孙后代囤一库房的银子,死后也舍不得花二两银子给自己添置一口棺材。”

    这自我调侃的,一时间众人大笑不止。

    这一顿饭吃了得有两个时辰不止,凉菜吃了热菜,热菜吃了还上了一个一品干锅,下面炭火通红,上面锅里咕嘟着,吃完就往里面续。

    饭吃完了,学生走了。

    钱盛将人送出去,等汪四平告辞的时候,钱盛又把金葫芦还给他了,“您的好意小的心领了,这东西小的也没用的地方。老圣人简朴惯了,连小的如今也都习惯了。”

    汪四平知道,这不是说他奢侈,人家是不收东西的。之前收了是叫自己安心的,临走了又还给自己这是态度。他还真有些惊奇,官商在江南从来都分不那么清楚,如今真能分的这般清清白白吗?

    但不管如何,这应该是一个好的变局的开始。

    这些人回去有的连夜往家写信,有的挑灯写条陈折子,这些东西不一定现在用,但将来肯定要用上的。

    哪怕事情千头万绪,但总得挑出一股先干吧。

    可弘历到现在一点主动动一动的意思都没有。

    而恰在此时,四爷收到了来自尹继善的一封密信。信是由尹继善的三子庆桂送来的,庆桂先找了弘晖,表达了想见四爷的意思。说是替他父亲跟老主子请安的。好端端的请什么安?要请安写个折子上来便是了,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她知道额娘从南边请了个女先生,尹继善的夫人亲自送进京了。之前还听额娘念叨了一句,说是也该到了,然后尹继善的儿子就要见阿玛。弘晖便知有事,晚上的时候带着庆桂回家,庆桂就拿出一封信来,说是母亲带来的,样子很郑重。

    四爷当即就拆了信,信上说了一件事:今年六七月里,英军与印军在普拉赛爆发战役。结果在英国人强大的火|炮和□□面前印度战象全军覆没。

    而这件事他觉得事关重大,之前上报给兵部,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在信上隐晦的问四爷:船舶之事他可在东南先行。

    意思是先斩后奏。

    这是隐晦的表达了听四爷调遣的意思。

    也许之前尹继善并不会注意这些东西,但是自从四爷在京城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些事尹继善当然就会知道,他知道四爷关注的是什么。紧挨着的邻国被人跨越海洋用大|炮打开了国门,这还不值得警醒吗?

    是兵部没报还是弘历将其搁置了?

    四爷没急着叫弘历过来,只在阿桂过来授课的时候问了阿桂,“可听过这件事?”

    阿桂皱眉,“倒是听过一耳朵。”

    那就是报上去了。这次四爷没再客气,直接叫了弘历过来,“前有那样的梦示警,后有他国之鉴,你还不警醒?”

    弘历好似特别为难:“皇阿玛,若是船舶同步改建,费用当真负担不起。”

    如今的兵部尚书之前在户部担任尚书,户部是什么情况,这位尚书很清楚。当是呈上的折子后面就夹了意见,认为暂时无碍的情况下,这事可以延后。就是再想办,没钱办什么?怎么办?

    弘历也有自己的道理,“原天竺也是大国,而大不列颠远隔重洋,毫无补给的情况下,别说三五年,就是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将那么个的庞然大物如何。等缓过这几年,咱们的大|炮也该配备齐全了……逐步去做比一股脑的去做,朕觉得要保险一些。”

    可事实上,殖|民印度前后打仗也就七年时间而已。

    太平久了,这个观念不是一时能改变的。

    四爷换了法子说这事,“朝廷没钱,便可动用民间资本。不管是晋商还是徽商,都是可以用的。朝廷需要装备,他们的商路需要有人保驾护航……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没银子,就想办法找银子。国家大事,就只因为没银子,事就不干了?”

    弘历想起之前皇阿玛情人吃饭的名单,其中就又两个出身商家的学生。

    他就问说:“皇阿玛以为,联络商家这事,交给谁来做合适?”又很爽快的答应下来了。

    四爷看了弘历一眼,就垂下眼睑,良久没言语,宽了宽茶之后才道:“让你十二叔去做吧。”

    弘历微微有些愕然,随即收敛了神色,慢慢的点头,“好!儿子回头跟十二叔商量。”

    林雨桐在弘历走后叹了一声,“他这是怕咱们安插人手。”

    四爷‘嗯’了一声,他不是不办,是等着自己主动开口呢。他心里未必没有别的腹稿,但他这么一进一退,自己主动开口,他利索的应了。那么自己在别的地方就得退一步。否则,就显得干涉的多了。

    尹继善的信送来的几天之后,林雨桐才见到了那位才女袁机。

    鄂夫人没来,只把人送到路口了。袁机借住在尹继善的府里,今儿只自己一个人来了。林雨桐见了人就有些皱眉,这个人她有点失望。站在眼前的人,叫林雨桐感觉不到丝毫的鲜活气儿。她也不是紧张的不会说话,相反,问什么她答什么,能答的也答得都很得体,但就是一板一眼,不见丝毫的起伏。宫里教规矩的嬷嬷都比她鲜活些。

    林雨桐也直言不讳,“青琳先生的诗词不错,我也是颇听了一些先生的名声。可这天下,有声名的才女不少,我为何独独请了先生来?先生可曾想过?”

    袁机皱眉,不解其意。

    林雨桐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这么说吧,请先生来是因为先生乃是和离之人。和离之后带着孩子,养着孩子,我想至少该是个有韧性的女子。女子生来不易,重重枷锁重压……挣脱了绳索,女子亦能独成天地。不攀不附,不靠不依。《周易》里有两句话很好,一句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另一句便是‘天尊地卑’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我觉得你更该好好思量思量。”

    袁机张口欲反驳,但想起眼前的人是谁,到底是把剩下的话咽下去了。

    班昭所著《女诫》云:“夫有再娶之义,妇夫二适之父,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违也......故事夫如妻天,与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也。”

    此乃三纲五常中三纲之一,怎可轻易就乱了纲常?

    袁机被送回去的时候就去求鄂夫人,“夫人,带我回江南吧。宫里这差事,我怕是做不来。”

    鄂夫人很惊讶:“你放心,宫里的公主格格们虽是贵女,却都被教养的很好。不会为难一个先生的。”

    这不是怕为难的事。这是自己能不能做到的事。

    鄂夫人看她,走肯定是不能叫她走的,只要那边没说不要她,就得等着。她就道,“这么着,如今也都入冬了,我这暂时也走不了了,要走怕是等到年后了。暂时等等,开春之后再说。”

    袁机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起身告辞的时候又问说,“不知道有没有家人往南边去,我想捎带些东西给家里。”

    这个容易,“你收拾好了只管交给我便是了。”

    然后鄂夫人就收到两个包裹,袁机是这么说的,“一个是给我母亲的,一个是给我婆婆的。母亲那里有哥哥嫂嫂照看我还能放心些,只可怜婆母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

    鄂夫人这回真愕然了,感情和离之后,这位还一直捎带东西银钱奉养照管着婆婆呢。这是人离了家,心没离开呀。然后她就明白为何老娘娘看不上此人了。

    原本她就觉得有问题,但真不知道问题这么大。换句话说,这就不是明白人干的事。

    但人都来了,还总得用的。

    和婉就问说:“怎么办?横不能送回去?”

    来的时候聚声势浩大,要真送走了,只怕说什么的都有。读书人敏感的很,不知道会过度解读成什么样子。

    林雨桐倒是不甚在意,书院那么大,哪里塞不下个人?“藏书阁叫她打理便是了。人嘛,你发现不能按照你的想法用的时候,先放着,换个用法,也一样的用。人先留着吧。”

    反正就是不满意。

    林雨桐不满意,宫里的那位太后此时的心情也是不满意的。今年这么大个生日,结果过的特别简单。正日子皇家人自己吃顿饭,就算把生日过了。

    满朝上下都看四爷的眼色行事,从不见四爷和桐桐过生日来着,谁敢越过四爷给宫里那位太后祝寿。因此送来的不是盆景便是各地的特产。一改之前奢靡之气。

    和婉跟额驸坐在下面,看了一眼全程都没什么笑脸的太后,然后吃自己的。皇上和皇后分坐在太后的两侧,一直也没眼神交流。宴席都是令妃张罗的,饶是太后不给好脸,她依旧是笑语晏晏。

    宴席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弘昼管着兵械厂的事,他如今经常都不在京城。顺天府下辖便有铁矿,兵械厂如今就在那里。说起来是在顺天府辖下,但也不近便。他得连夜赶回去,那边的事儿多着呢。

    弘曕也着急呀,女学眼看要开,娇滴滴的姑娘家,出一点差错都不能。以前还有永璜帮着,现在永璜好像也忙了,但忙什么他还真不知道。这会子他一起身,永璜也跟着起身了,陪着太后在漱芳斋看戏?真没那工夫!

    连乾隆都没陪到底,叫了十二去说事了。

    如今在园子里,和婉又不在园子里住,等张保过来接了,她就告辞了。钮钴禄再如何,不敢怼四爷的人,僵着脸放和婉走了。剩下的孙子,在书院的都没请假回来。那边不拦请假,但谁也没请假。只五阿哥陪着太后坐着,不上学的年纪还小,早早被奶嬷嬷带着睡去了。

    这还叫人怎么听戏,“罢了!都散了吧。本宫也乏了。”

    散是散了,回宫钮钴禄就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宴席上吃的都没能消化一样。这是给气的呀!

    桂嬷嬷又是拍又是揉的,‘哇’的一嗓子给吐出来了,然后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主子!主子!”桂嬷嬷的眼泪跟着下来了,“您这又是何必呢?皇上是孝顺的,不过是碍于老圣人罢了……”

    “这哪里是碍于老圣人,这分明就是碍于那头还有个额娘。”钮钴禄氏手都开始抖了,“我生他一场,为他筹谋一场,到头来,他还是奔着那边去了。当年他得敬着人家,现在呢?现在我的儿子坐在龙椅上,却要我这个亲娘退避三舍。她不做生日,我就不能做生日?这一辈子都得委委屈屈的过活,我就得问问,凭什么?凭什么!她是太后,本宫也太后!她能做的,本宫也能做。”说着就坐直了身子,“连女眷也人人先顾着那头。哼!能赐婚的只有本宫!”

    折腾什么女子书院?再是念那边的书院,本宫不给指婚,去念了也无济于事。

    说着,就想起了什么:“书院?书院!”她眼睛一亮,“她能办住院,本宫为何不行?”

    这不是叫板吗?

    “怎么是叫板呢?不能因为老圣人弄了个书院,这天下的书院都关门了。本宫就在京城,也开一家女子书院……”

    这事在第二天林雨桐就听说了。

    她抱着暖炉瞧雪,日子过的好不悠哉。平日里只带一个学生,开的现在还是中医的课。西医还得等等,因为很多的东西没有工具你没法告诉他。比如细菌之类的概念,你还得叫他亲眼看看才行。

    再者,他是自学的,基础不牢靠。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不着急的。偶尔天气好的时候,梅开云会跟着他祖父过来,如今他祖父在这里任教,有屋子住的,她陪她祖父住这边,有不会的就过来问问,别的琐事分下去有和婉和两个格格打理,她是真不算忙。弄些教材,然后累了就像是这么着,半靠在榻上暖暖和和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一听钮钴禄要弄个书院,林雨桐就想笑。和婉都急了,“神仙打架,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为难了。”

    这是个站队的问题。

    林雨桐摇头:“没那么复杂!奔着高枝儿去的,自然会去那边。不想奔着高枝去的,自然就过来了。宗室的格格没几个愿意被她记住的……”况且,弘历嘴上不说,心里很不乐意他额娘弄个什么书院的。他觉得那就是向权利伸手的表现。

    因此,林雨桐这天围炉吃锅子,把和敬也叫来了,说这个书院的事年前就能开始操办了。结果弘历跟着来了,听林雨桐的意思是大撒手,叫和敬管着。

    和敬其实什么都不想管的,要是没有祖母突然要办书院,她当然乐意管这边。可祖母那边要办,自己却顾着皇祖母这边,那边怕是要不高兴。她不想夹在两者之间,因此委婉的推辞,“皇祖母,我这几日身上懒……”然后凑到林雨桐跟前低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万一真要有了,活干了一半又扔下,倒不如直接叫和婉管着。”

    和婉忙道,“姐姐,这我哪里行?”

    “这不是还有两个堂姑姑吗?琐事她们都能管的。”和敬摆明不插手。

    弘历看着自家闺女笑了笑,“和敬就是懒。罢了,不想管就歇着,身子要紧。”

    林雨桐笑了笑,“那俩还担不起事呢。正好这个公主驸马年前都回来了,我想留两个人下来,帮帮和婉。”

    谁呀?

    “淑慎和端柔。”林雨桐就道,“淑慎也年轻守寡也十几年了,守在那地方做什么呢?回来吧!还有端柔,听说弹劾端柔跑马圈地的折子不少,她如今在京里养病,年后也就不走了。”

    弘历眼睛一亮,借着管书院的事,留下两位公主,这便是对蒙政策改变的开始。

    淑慎公主是那位四爷收养的胤礽的女儿,端柔公主是十六家的女儿。都是那位四爷的养女。

    如今她们也都是长公主了,参与管理书院顺利成章。但次二人在蒙多年,回来什么也不熟悉,也不过事挂个名分而已。

    和婉心想,这不仅帮皇上解决了问题,还占住了名额,防着有人半路插手,再合适不过的办法了。

    四爷又跟弘历提恰克图的事,“这事叫寨桑去办,他是熟门熟路。”

    之前也没优待,如今虽说不算是朝政的事情,但到底是叫人办事呀。要想叫马儿跑,弘历很舍得给马儿吃草,于是就道,“郡王委屈了寨桑了。”意思是要升个亲王。

    无所谓,蒙古这亲王今儿戴在你头上,明儿戴在他头上的,但肯升爵位也行。

    林雨桐就趁机道:“寨桑跟竹心的婚事,就借着这次的事直接给作罢吧。”

    如此,也叫人知道,只要实心任事,便是不联姻,该信重的还一样信重。

    弘历想到的是这一点,想想也无所谓,两家都高兴的事,他为什么不做呢?

    于是,宗人府那边一过,一道旨意下去,这事就得了呗。

    可偏偏没想到,这个当口上,他相当于抡了他额娘一个大耳光。才说靠着指婚拿捏人呢,话音才刚落下,曾经给指婚的,说废也就废了。

    由此可见,这指婚好像也不一定作数呀。

    林雨桐叫了德海,低声吩咐了一通,叫他去安排。

    和婉并不知道皇祖母安排了什么,她就觉得宫里那位太后太烦,那位还不如王府里自家那位亲祖母呢,一天到晚小戏看上,点心匣子抱上,能高乐一日是一日。不操闲心,不管闲事。于是她就道:“皇祖母对太后宽容的狠。”

    便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也不必如此。

    林雨桐摇头:“不顺眼的人都得捏死了?那世上的事还有什么趣儿。再说了,她一味的闹也不全是坏处。我还有很多大事……找不到契机。她闹了才好,闹的越大我才越好插手。”

    所以,您刚才交代德海,是叫他安排人撺掇太后去闹吗?

    太后确实是闹了,现实把二十一福晋叫进宫,训斥了半晌。听说是在雪地里跪了得有小半个时辰,还是下面的人瞧着不对,赶紧找了令妃,令妃请了乾隆,乾隆又大发了吴书来,这才把人给叫起来送到宫外。

    紧跟着,又说要给寨桑指婚,结果寨桑把他的妾室扶正了,直接上了折子给皇后。皇后不管宫务,但却不曾被收了凤印。折子递进去,皇后二话不说用印了,太后晚了一步。

    后来怎么闹的,和婉都不打听了。不外乎是又抬举令妃压话皇后那点事。

    而和婉此时才发现,在宫里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皇祖母看的消遣书变成了大清律,而夹着书签的地方多是跟婚姻有关的。

    她有些恍然,竹心的指婚被解除,说到底,是在宗室里过了路了,也就是按照家事来处置的。可真正的根节却在律法上。皇额娘做的从来都不是跟宫里的那位太后一争长短,她要的东西究竟事什么,她现在还想不来。但她想,皇祖母或许就是想叫天下的女人活的自在一些,自由一些,轻松一些。

    随即她又苦笑,便是自己,都被圈在了这个圈子里走不出来,更何况天下的女人?困住女人的大概是世道,但……应该也不全事世道吧。有时候,女人自己把自己困住才是最可怕,就像那位青琳先生。或许,只要女人还成亲还生孩子,这个牢笼就永远也挣不破!

384、故国神游(45)三合一

    故国神游(45)

    冬日的日头映着雪, 乍一看去, 有些刺目。弘曕袖着手戴着耳套往出走,那边又传来一言难尽的药味。这是王锡琛在熬药。

    医科跟他住的地方隔着一道院墙,那味儿想闻不见都难。

    整个书院里, 只这家伙的日子过的最潇洒。他的经费多呀, 据说是试药需要消耗药材。到了天冷的时节, 就像是如今,一大锅一大锅的往出煮,抬到前面去叫大家免费喝, 说是防风寒的。没人商量的话就抬到外面, 总也有来来去去的行人愿意上这家伙的当。

    能不能预防也不知道, 反正那味道不是一般的不好喝。苦就苦吧,还苦的怪。

    当然了,肯定喝不死人。这么大的药味, 皇额娘早闻见了。没拦着那就证明味道怪是怪吧,但肯定能治点病。

    顶着这股子味道走到后面,皇额娘正在暖棚里。还没进暖棚, 就听见一个声音叽叽喳喳的,“您昨儿说天会晴, 今儿果然天就晴了。您是怎么判断的呢?看星云吗?我家也有许多星象书,我也都看过, 但像是您这样能判断天气……我想不明白原由是什么。”

    弘曕进去的时候,果然梅开云站在皇额娘的边上,絮叨个不停。

    皇额娘却正在认真的拿着毛笔给黄瓜授粉, 看见他才抬起头,“来的正好……来来来!这活你来。”蹲的人腰疼。

    弘曕直接就过去了,过去还瞪了梅开云一眼,“没点眼力见的,站在边上嘚吧个没完,就不知道搭把手。”

    梅开云如今跟弘曕熟悉了,背着身也瞪了一眼回去,并不怕他是王爷。她也没觉得在这里有皇帝就怎么了,有王爷又怎么了,反正守着师傅,十分自在。因此见弘曕瞪她,她也就气鼓鼓的道,“是师傅嫌弃我手笨,好好的花儿给戳了……”

    那你是有够笨的。

    林雨桐先回梅开云的问题,“你要是对星象天文有兴趣,回头咱们盖一个观星台便是了。”说着就看弘曕,“回头你去钦天监找人问问,一个观星台大概需要的费用是多少。回来告诉我。”

    什么?

    梅开云都结巴了,“不……不用了吧……”

    弘曕瞥了梅开云一眼,皇额娘都快把她这俩徒弟宠上天了。那个说想试试药,皇额娘二话不说的给批了银子。这边才说星象,这立马就说造一观星台。那观星台不是盖个台子的事,里面要放极为精密的仪器的。那仪器书上他倒也是见过,可如今造下来谁知道得耗费多少,以皇阿玛的性子,如今所用的仪器,说不定还得改造很多。这么下来的话,自己往后啥也不用干了,一个劲的盖房子盖房子盖房子算了。

    林雨桐就瞥了弘曕一眼,他心里那点小心思谁看不明白?可一个人若是一辈子能精通一件事,那便是了不得的成就,就看向弘曕,“你若是能把盖房子这一□□精弄透了,弄的谁也不比你摆弄的明白,那你便是大家了。”

    弘曕更不敢抱怨了,马上肃容道,“是!儿子记下了。”

    梅开云是真的不安了,“师傅……我……我……我就是问问,其实不用……”

    “不光是为了你。”林雨桐抬头看天,“你所感兴趣的东西都是很有意义的。你不用想更多的东西,像是会不会花很多钱,会不会惹麻烦这些,统统跟你无关。你只记着,你需要什么,然后开口要什么便是了。”

    梅开云忙不迭的点头,压根不知道这个许诺有多重。

    弘曕抬眼看她,她还得意的冲他挑眉。弘曕心里想到,也就是这般的人皇额娘才会给那么大的承诺,她就没长了一颗有私欲的心。每日里穿的都是皇额娘叫人给准备的,准备什么穿什么,是好是坏,是好看还是难看,完全不在意。大部分时间懒的打理,辫子直接编起来垂在脑袋后面就行了,就跟外面大街上走街串巷的野丫头似得。可皇额娘在这方面从来不管。

    那边林雨桐问弘曕:“女子书院那边都好了?”

    “是!”弘曕就道,“和婉去看过了,改了几处地方。我挨个检查过,没有疏漏的地方。火墙烧着,这一冬都不停,保证开春主人不潮湿。”说着就又道,“咱们准备的地方多,估计还有空出来的。儿子听说,有好些人家以舍不得孩子住的远为由,把家里的姑娘送到韶华书院了。”

    韶华书院是宫里那位太后开的书院。

    有争斗就有站队,自来就是如此。

    圆滑些的人家,谁也不得罪,这边送一个,那边送一个。还有的借着孩子年纪小,只说不着急叫出来上学。又说孩子贪玩,本也原先也没学到什么,想叫在家里先学两年,省的送出去丢人现眼。这是观望型的,本也在预料之中。

    林雨桐倒是不急,这本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它需要几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去验证谁对谁错。而这个过程中,总是会有牺牲的。大的变革,枪|炮之下思想觉醒下尚且都需要时间,更何况如今呢?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思想,更需要的是经济上的独立。而这些,更需要时间。

    如今,这两个学院便是对照组,过的好不好,冷暖自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总会见分晓的。况且,她也不会由着钮钴禄氏真去培养一批贞洁烈女,学院嘛,开了就要有竞争的。她得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走才成。

    因此,在这事上她并不在意。若是各地的名门望族或是官家夫人愿意效仿,也做一些女校出来,她甚至可以开个口子,每年可举荐一些学生来书院念书。想来,总也有人愿意朝上奔一奔的。

    总之,引导其发展,这很重要。

    正说着话呢,外面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生——”

    是王锡琛来了。

    他手里拿着个瓶子,递给林雨桐面前,“先生,您看看这个。”

    林雨桐伸手接过来,问了问,味道有点一言难尽,但东西却还不错,“这是冻疮膏吧?”

    王锡琛忙笑道,“师傅,这次没有别的颜色,我做成了乳白的,油质的……”

    嗯!是进步了。上次拿来黑乎乎的一坨,味道刺鼻的很。跟市面上现有的冻疮膏比起来,毫无竞争力。现在虽然还差强人意,但是也算是进步了。

    梅开云往前凑了凑,然后退一步,“这个东西抹在脸上……臭死人了。”

    王锡琛蹭的一下脸红了,自己整天跟着玩意为伍,可不熏到她了?他连忙退后一步,有些讷讷的,“那我回去加点别的,世妹喜欢什么味道的?”

    林雨桐瞟了他一眼,“喜欢什么味道就能加?”

    王锡琛赶紧低头,“先生,我错了。”

    林雨桐将药瓶还回去,“你若是想叫药推出去,九成以上的人都能用。那便要想周全。这里面几味药活血化瘀太霸道了,若是有孕的妇人用了会如何?再去调整配伍……若找不到别的能遮盖药味,你试试艾草。”

    是了!是了!艾草的味道浓烈,但因为用的多,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这种味道。况且艾草能温经、去湿、散寒、止血还能安胎,这样的方子最是太平不过。

    这本是一味最普通的药材,用的对了就是有大用。

    他的面色一下子就严肃了下来,先生是在提醒他,学医不在于卖弄本事,治病救人从来以‘慎’字为要。他郑重的跪下磕头,“先生,学生记住了。这就回去,重新改方子。”

    王锡琛这个方子改了半个月,再呈上来的时候就好多了。

    小瓷瓶里装着乳白的药膏,用手指点了一些出来,淡淡的艾草味儿中夹着一些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

    王锡琛紧张的看着,“做出来之后,我找了书院后厨的几个大娘试用过了。冻疮的地方,七天之后就不会发痒,十天左右红肿便回一点点的褪去……”

    嗯!挺好的。

    林雨桐将药留下来,这回她也请客。

    太医院,内务府,当然包括乾隆,都在她的邀请之列。

    来了干嘛呀?

    咱们几对面,谈谈合作的事。

    出来成果了,咱得变现呀。首先,太医院的几位老大夫,你们先看看,这药怎么样啊?

    都是老行家了,一瞧就知道有用没用。况且了,老娘娘敢叫看,这能不好吗?于是都说了,东西是好东西。方子不难,关键是人家这药怎么提取的,这个叫他们做,他们也难做到这一点。

    林雨桐就看内务府,之前叫弘昼做的那个皇家药堂,被划入内务府了。弘昼忙不过来,乾隆前几天又把永璜和富察家一个子弟拉过去支应那边的事去了。但林雨桐没直接找永璜,而是把内务府当家的给叫来了,“这个东西你们要不要,若是要,咱谈价钱。若是不要,很多老字号的药店,想来也是愿意合作的。”

    这话说的!皇家药堂虽说是归内务府管,但是那只是托管。因着禁|烟的事这几年那边赚的盆满钵满。银子直接入了内库,根本不走内务府的帐。

    于是他们看乾隆:皇上您倒是说话呀。

    乾隆说啥,那银子他也没敢挥霍呀。这边书院开销可不小,都从哪里开支呢?皇阿玛这边咋折腾他都不言语,要银子直接给银子的原因就在于,其实皇阿玛和皇额娘一直也没给他增添负担。那些收益养书院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但这都是自家的买卖,您说……干嘛这么正儿八经的呢?

    乾隆不觉得这事需要劳动自己,他笑呵呵的,“皇额娘,就按您说的办。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看起来是一件小事,但这得变成成例。

    “方子是王锡琛本人的,而王锡琛能做出来,那是医科给了他实验包括指导的平台,医科又隶属于书院,也就是说,包括皇家药堂在内,有四方。我们不直接卖方子,我们愿意跟皇家药堂合作,药堂占利润的四成,王锡琛占四成,医科占一成,书院占一成……”

    内务府这些人面面相觑,这不是欺负人家王锡琛吗?

    皇家药堂是皇家的,医科是谁的?是老娘娘的。书院是谁的?是老圣人的。

    完了你们占六成,人家占四成?

    可太医院这些人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之后,眼珠子都红了。秘方这东西,搁在手里是能养祖祖辈辈,但有些方子吧,一辈子也用不上一两回。但皇家药堂出货路子多广,信誉多好的!而且至少现在是没人有胆子出皇家的假东西的。

    这么算下来,可能一个方子挣的,会比行医一辈子挣的都多。

    林雨桐说着又看永璜,“回头你还可以找一下寨桑。他往恰克图去,跟沙俄做买卖。沙俄也喜欢咱们的药材,尤其是大黄。但如果咱们的东西真的好,尤其是冻疮膏,在那边的市场要比大黄更受欢迎。那边苦寒,冬季漫长而严寒,只要价位适中,不愁没有销路。”

    这么一说,内务府几个人这账目就清楚了,不由的都看向坐在角落里手足无措的王锡琛。这小子进了书院半年,就弄出这么一玩意,直接就给换银子了。而且是月月年年的银子不停的往回涌。

    也不知道人家祖宗上辈子是积什么德了。

    几方人立了契书,乾隆的印往上一盖,这就生效了。

    而这事一经宣扬出去,在药行里便是轩然大波。怎么讨论的尚且不知道,但有那愿意跟皇家保持良好关系的药行商家,主动的先下订单,于是没两天,王锡琛就收到了第一笔分红,白银两千两。

    这在都忙着准备年底考的学生们中间,带来的震动是巨大的。

    原来这么着也是能换钱的。

    艺院考试是比较容易过的,还有儒院,就那样吧。多看几天书少看几天书,对考试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有些家里距离近的,还能回家。可有些家太远的,在知道书院这里可以留宿过年之后,就压根没想过回去。

    他们考完的最早,这就在一块商议了。别人都能挣来钱来——当然了,咱们不是喜欢那股子铜臭味儿,咱们就是觉得吧,别人学的好像都是有价值的,工院的那些还能去兵械厂参观,这就证明他们以后的前程很可能跟这种东西挂钩的,那前程再差也有限了。人家的价值是这样的,那咱们呢?咱们的价值在哪呢?

    书院这个圈子里,很快也形成了自己的鄙视链。当然的,经院的一直在最顶端,童子院因为学的全,被列为前途无限一类,排在第二。然后便是工农商以及医,工院这个不用说了,人家可能朝军械这个方向走,这个是又肥又有前程的。武官里也有文职呀!农呢?老圣人带着这些人在庄子附近垦稻田,好像听说是要推广什么作物。农事自古以来便是国之大事,据说是以后农科的没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几分地,由着他们在里面折腾。听说之前农院一个学生在屋里养的一株兰草被汪四平高价买走了。人家这好像也是有前途的。商就更不用说了,现在谁不知道常万达和汪四平隔三差五的就能去后面被老圣人召见。以前觉得医科也就是仗着老娘娘只一个弟子,近水楼台而已。现在看,全不是那么一码事。据汪四平说,王锡琛那一个方子若是经营的好,得的利润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字。

    谁不动心?

    艺院这些聚在一起开会,领头的有两人:其一,作为先生的郑板桥。其二,作为学生中的佼佼者纪昀。

    众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有人说,“开一字画店如何?”

    卖谁的字画?除了板桥先生的,谁现在有名气。

    纪昀就道:“若将来你我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那字画便是千金也有人求。若是不能,二两也嫌贵。”这法子经院那几个人倒是可以试试这法子,保准的日进斗金。但人家这不是瞧不上吗?

    那能干啥呢?

    纪昀倒是想一法子,“我就琢磨着,我打算收故事去。回头啊,把这故事写出来……”

    “那太慢了。”写本书这得多少年后的事了,有那功夫吗?

    这倒也是。

    朱筠就道:“一个人完成一本书难,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个故事,攒一块别说一月一本,半月一本也不难吧?”

    纪昀抚掌,连声笑道:“有理有理!三个臭皮匠尚且顶个诸葛亮呢,咱们这么多个臭皮匠,不能这点事都办不好嘛。”

    能办好是能办好,但就是一点,没钱!

    这出书都是要自己花钱的。

    艺院里虽有家财万贯的同窗,但这不是自家花钱的事。写故事咱的目的不还是想用银钱证明自家的价值吗?

    怎么办呢?一致推出一个人来,谁呢?朱筠。

    此人家里不是家财万贯,但是他有个弟弟在经院,就是朱珪。经院最年轻的那一位。

    经院跟老圣人接触的最多,不像是他们,也没机会找老圣人呀。如今叫朱筠去,先找朱珪问问,这事要是行,是不是能给老圣人递个话。

    朱筠还怕叫弟弟为难,结果朱珪只愣了一下,然后沉吟了半晌之后就答应了,“哥,你等我信儿,最迟今儿晚上。你们要是有能拿的出手的写好的现成的东西,就准备一份。”

    朱筠还怕话说的太满,结果半下午的时候,就得了信儿了,说晚上直接去后面的院子,跟守门的人说一声是谁,直接进去就好了。

    谁也没迈过那道门去呀!

    朱筠去禀报先生,可这位板桥先生正在作画,且正在兴头上,吩咐了谁也不叫打搅。无奈,只得拉着纪昀两人前去。至于现成的文章,纪昀手里便有,他是听说女子学堂请了江南才女袁机做先生,他也曾听闻了才女半生的坎坷遭遇,于是,就将其写了下来。既然要看,就把这个拿去给看就完了。

    纪昀就是个斯文的书生,看外面看不出别的来。林雨桐收回视线,那边四爷就把稿子给递过来了。

    其实四爷和桐桐挺惊讶的,两人是真没想到,弄了个附庸风雅的所在,叫他们自由随心的生长,竟然发育的不错。根本没人干预的情况下,他们想起办文学杂志。

    这个……当然是好事情。文学作品的影响不能低估,但是你首先得影响好出品方。

    就像是林雨桐手里的稿子,纪昀文章里对袁机是极力肯定的。再有,如果单拿话本来说,一水的文言文,一点不通俗。可你要说这个不行,那行的该是什么样呢?

    变得有过程呀!

    通俗不通俗的咱先不说,得先把这个立意弄明白。林雨桐没动纪昀的故事,纪昀的故事只到袁机归家后孝顺母亲抚养孩子,还时不时的补贴婆母。她趁着四爷跟他们说话,提笔将下面的故事给续出来了。

    幼女生病,哑病需医。娘家兄嫂体恤,一家和睦,但,终觉寄人篱下。女子为母则强,收学生,教学问,得束脩,买房置地,最终成了受人敬仰的女先生的故事。

    那边纪昀并不知道老娘娘在一边写什么呢,只听老圣人在那里说,“……文人执笔亦有使命,小则劝人行善,大则引导民众,协助朝廷推行利民之策,教化人心。你们手里的笔用的好了,便是枪|炮……”

    能听的出来,老圣人不仅支持,而且格外看重。这确实是出人意料。他们原先其实是没想那么多的。但若是叫老圣人这么说,这确实是大事。

    教化人心,这是千秋功德。

    四爷答应的很爽利,“为你们书院单设一个印刷坊也是使得的。之前咱们的书本是内务府印制的,现在倒是不用。肃英额你们认识的吧?回头叫肃英额跟你们谈,你们拿五成,艺院拿一成,书院拿一成,作坊拿一成,剩下两成是书商的利润。”

    纪昀和朱珪大喜,起来就要谢恩。四爷摆手,看林雨桐,“还有交代的吗?”

    林雨桐收尾之后,吹了吹稿纸,递给纪昀,“觉得你写的好,忍不住往下续了续,你帮着看看,可还能入眼?”她把稿子都递过去,“另外,我还有个建议。之前说到教化人心,但这毕竟读书的人少,那怎么才能叫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故事呢?我建议你们把故事写成之后,给改编一下,改成戏。改好之后拿来我看看,要是行啊,回头叫了升平署来。把这一出戏排一排,若是过年赶不上,咱们就赶正月十五。所以,要抓紧啊!”

    两人越发高兴,欢喜的很。

    只顾着听林雨桐说话,也没看林雨桐给续的是什么。从这里出去,天已经黑了。直到做到寝舍里暖和过来了,纪昀才打开林雨桐续写的那一页看。

    这一看之下面上就有些惊色,这绝对不是随便写写的。这分明就是做了要求,要倡导什么,不要倡导什么……意思就是这个。可这个引申下去是什么呢?

    他不敢往下想了。毕竟,故事里其实什么也没说,就是说了一个品德优秀的女子绝境中坚韧不拔的故事。

    很简单……简单的像是看到那些在外面做粗使的婆子,他们谁家不是有孩子要养的。可把一个才女生生的叫其身上浓缩了那么多不得已的贫贱女子的特性……哪怕这是故事里的人,他都心疼。

    看想到即将开学的女子学堂,纪昀对着这稿子犹豫了一晚上才动笔的。前面肯定得改,得前呼后应的去做对照,怎么叫故事更好看,他很会拿捏分寸。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将来要是成了,自己是第一人。这要是输了,自己可能真将被口诛笔伐,然后万劫不复。

    这篇一出来,艺院三天内一人要交一篇稿子的人就犯难了,尤其是看了改后的版本之后,能不犯难吗?

    朱筠很聪明,纪昀用袁机做原形,他拿梅开云做原形。梅开云的事大家都知道,女扮男装这是欺君呀,结果不仅没治罪,反而被老娘娘收了弟子。这是歌功颂德的,又是在真事上做的加工,出来之后就很漂亮了。

    然后其他人照猫画虎,有写刘三儿一个石匠做先生的,有写小银匠荣登天子堂的。

    一水的把书院里比较特殊的事例拿出来说,这个有宣传的作用,他们也不容易出错。

    时间短,又头一次做,写成这样就很好了。

    一共五篇,都相当于是中篇小说的长度,出一期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雨桐看了一遍,就这样了。但也告诉纪昀,大的方向不错就行了,还是要多写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故事。当然了,这次是特例,小人物发达史,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交给肃英额去运作,其他人改编戏本子去了。林雨桐叫德海把这边忙什么的事传给宫里,叫钮钴禄氏知道知道,不怕她动,动动才好。自己编戏,她肯定也要编。自己用袁机做蓝本,她也要用的……正好,前后比一比,不怕争论,争论越大,影响力才越大。这世上多的是默默无闻但又了不起的普通女人,有些是有丈夫如同没丈夫,男人看着出息了,可这一游学一做官,一去千里,成十年不回家的都有的是。还有些是守寡之后奉养婆婆抚养子女……后期故事的处理上,能叫大部分女人在其中找到一个自己或是身边人身上的某些缩影。

    郑板桥看了之后就叹,说他想起了他的乳母。他是三岁丧母,后来继母也不错,却也没几年又去世了,他是随着乳母长大的。乳母早年守寡,为了抚养孩子出来做乳娘,其中有多少不易……看看这个故事就明白了。

    不说这边怎么准备,只说钮钴禄氏一听袁机的事,马上叫了升平署的人,就要改这个故事,正月十五就要看。

    如今的升平署人员多,别说分两台戏,便是凑十台戏的人也有。那边要这边要的,咱们都接。至于谁去哪边的事,抽签吧,抽到谁去哪边就去哪边。

    林雨桐这边排的戏叫《出阁记》,那宫里那边的叫《贞女传》。

    在演出之前,除了跟升平署有关的人知道两边杠上了,别人却并不知道。

    腊月上旬,书院就放假了。再入学这得正月底。想回家的回家,想住书院的住书院,反正伙食不断,而且每月的银钱也不短的。人不来的,下学期开始就能补领,或者是预支了回家过年。

    京城附近的大部分都回了,纪昀是个特例,真挺忙的。第一期的《百事汇》在年前这不是就要放出去了吗?反响如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不知道。现在不光紧张,而且害怕呀。

    可紧随着新的一年的来临,这本书一发出去,反响要比想象的大的多。

    不是卖出去的本数有多少,而是知道的人有多少。这多亏了说书先生。他们看了这故事,觉得好,然后现背现说。有钱的去的茶馆饭馆听,没钱的在街上听撂摊客的也挺好,还有女先生,被请到高门大户家里去消遣的。

    更有那机灵的,知道书到江南再卖出去没那么快,有些走江湖卖艺的,就直接下了江南了。更有那消息灵通的,哪里也不去,奔着袁枚家的随园去了。袁枚起初一听事自家的事,心里就不大痛快。别人说那是妹妹的品德好,他觉得那就是放屁。自己过的好比什么都好,抱着个牌坊顶个什么?直到听到后来,他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对!就得是这样的。你要什么有什么,还要那样的男人做什么?

    贵妇们还矜持,都是说些‘遇人不淑’‘幸而贵人相助’‘老天有眼’这样的话,但是街上撂摊说书的周围,那反响就不一样了,有些妇人听着听着就哭了。

    但民间的反响宫里忙着过年,谁关注这个去。

    正月十五,两边的戏都开了。太后的戏是在宫里演的,请了宗室福晋朝臣大员,陪着太后一起乐乐。

    林雨桐和四爷没有,他们往戏楼子去了。十六的产业里有一戏园子,直接将第一场戏放在那里。楼上的包间,那是送票邀请来的。其他的,那就随机买票吧。消息灵通的人也不少,得了信儿就叫人买票,好家伙,乌泱泱的楼道过道挤的都是人。

    只要故事有共鸣,那以什么形式出现都能吸引人。

    宫里那边太后挺高兴的,觉得排演的很好,戏演完了还说,“此女当为女子楷模。”然后就皱眉说皇后,“此等女子,正该嘉奖才是。知道你在养胎,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回头该叫人好好问问……”像是在说皇后占着皇后的位子却不干皇后干的事。

    佟氏站在后面想翻白眼,亏的太后说的出口。戏上的那种男人不一包耗子药直接给毒死了干脆,还留着过年呢?竟然夸那蠢女人是楷模。呵呵!是啊,自己也就配做毒妇。可我毒妇怎么了?我活的自在高兴。

    皇后笑了笑,只点头却没应‘是’,太后更不喜了。

    正月十六,太后兴致很好,一早起来就叫宣召,“要是老圣人不听戏,咱们今儿也听听出阁记。”

    桂嬷嬷道,“昨儿在戏楼演了好几场了……”

    “贞女传也要在宫外演,这也是教化民心嘛。”她对着镜子起身,准备用膳,然后听戏。

    戏楼里本来要听出阁记的,结果戏班子被叫走了,只得听了一出贞女传,贞女传的故事就是讲到袁机和离之后还照料婆母,然后被邻里夸赞,大家都四处传扬她的美名,宫里都听说她的事,准备赐给她牌坊。然后宫里的公主都觉得羞愧,说要像她学云云。说教嘛!

    袁机昨儿看了一场,今儿又看了一场。今儿在这里看戏的还有昨儿看了今儿还想看一遍的。这些观众一对比,有些人就说了,不如出阁记。

    是!这个袁机没有出阁记里的那个青林夫人讨人喜欢。

    袁机愣愣的,跟着鄂夫人都不知道怎么走出的戏楼。她在屋里谁也不见,想不通啊。她学的女戒,也是按着从小学的那些去做的。她有时候自己想起自己这半生,都会被自己感动。谁赞她一声,她觉得她都能受之坦然。

    而今,突然间发现,她以为的都是错的,大家并不会给予真实的自己喜欢和认可。反倒是那个自己觉得离经叛道的人,叫更多的人觉得鲜活可敬。

    所以,她这半辈子……按照这么多人的看法,那就是活的像个笑话。

    如今,路就摆在她的面前:一条是去做那个抱着牌坊的人,一条是像青林夫人一样,活的如青松苍柏,傲立昂扬。

    鄂夫人要回南边了,提前叫人问她,是不是决定要跟着回去。

    袁机摇头,然后苦笑:“不回了。有些事我得慢慢想想。”

    鄂夫人将儿子买回来的《百事汇》给她,“那就在这里住着吧,什么时候搬都行。”

    袁机的手放在纪昀的名字上,“这个人……是书院的先生?”

    鄂夫人看儿子,他也不知道此人名声。

    庆玉便道:“他啊!不是先生,是书院的学生。很有才气的一个学生。”如今外面对纪昀有些评判,说其文采不在袁枚之下。更有人已经将他和袁枚相提并论,称为‘北纪南袁’。

    哦!原来是个才子啊!

385、故国神游(46)三合一

    故国神游(46)

    钮钴禄太后很生气, 特别生气。

    尤其是看了那个出阁记之后, 马上就明白为什么皇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后是表明了要听那边的,她这个正经的婆婆倒是完全不往心里去。有心把皇后叫来吧, 到底是怀着孩子呢, 如今月份也不小了, 真要出事了,她这边说不清楚。

    可要什么也不做,心里的这口气憋在心里下不去呀。

    谁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太后!太后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谁是太后?自己才是太后!独一无二的!

    那个女人……那个宫外的乌拉那拉皇太后, 这是要一辈子压在她的头上吗?

    如今只要想起这个姓氏, 她觉得连皇后也变的面目可憎起来。问桂嬷嬷说:“最近令妃伺候的皇帝?”

    桂嬷嬷低声道:“这几天事佟氏……”

    佟氏!?

    佟氏跟着皇后一道儿去请安, 妃嫔们都在。太后靠在榻上,先是语气和缓的跟令妃说话,说宫外的哪个老福晋哪个宗亲家有事要给赏赐云云, 说完了,又跟五阿哥的额娘愉妃说话,说天寒地冻的, 别的阿哥这会子还没开年念书呢,五阿哥也别去上书房了, 好好歇着吧。愉妃怎么说?愉妃又不能做主儿子这书怎么念的事。这得皇上说了算。可她得有大半年,没有单独见过皇上了。而且, 便是见了,能说叫孩子少念几天书的事吗?

    不能啊!

    但太后说了,她还不能不答, 只能道:“是,您的话臣妾记住了,回头便禀报万岁爷。”

    太后脸马上一耷拉,问皇后说:“你便是不管事,也更该知道雨露均沾的道理。”说着就扫了佟氏一眼,又说皇后,“你看人的眼光本宫是不懂的。”

    很是瞧不上佟氏的样子。

    佟氏低垂着眼睑,哪怕这么多人看她,她也面无异色。

    钮钴禄太后最见不得这副样子,冷哼了一声,“这看孩子,得先看额娘。孩子的额娘好,孩子便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额娘不好,生的又怎么能是好的?”她的语气越发的刻薄,若有若无的扫了皇后一眼,就又道,“额娘一肚子心眼,孩子心眼怎么会端正。一个个的……不过是连人伦都没有的东西。”

    皇后的脸都白了,没这么指桑骂槐的。

    佟氏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噗通一声,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然后抬起眼睑,“太后娘娘赎罪,赎妾鲁钝,不解娘娘的意思。若您有话,便请明说。您是否因为对妾的不满,而迁怒端贝勒?若是,请您告诉妾,端贝勒没有人伦在哪里了?贝勒爷受教于老圣人,敢问太后娘娘,您是想骂贝勒爷还是想骂老圣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却凶恶,“今儿,妾放肆了。若是妾说对了,妾便是以下犯上,死有余辜。若妾说的不对,妾便更是死不足惜。既然要死,妾今儿便要死个明白……”

    “放肆!”钮钴禄震怒交加,‘想骂老圣人’这样的罪名能随便说出口吗?

    佟氏却一脸坚持的看着她,仿佛在问:没有人伦这样的话是随便能骂的吗?

    钮钴禄太后指着佟氏,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说佟氏了吗?她其实是想骂皇后来着。可叫佟氏这么一曲解,自己成了骂永琅。永琅又不在皇帝名下,她好端端的骂那孩子做什么。她不由的冷笑,“你倒是一条会替主子咬人的好狗!”

    皇后的坐在那里摇摇欲坠,这话便是点明了之前是在骂她了。

    可自己到底是哪里招人眼了?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二十年没孩子没人可怜,一朝怀个胎,怎么处处就招人眼?

    她不能拿太后如何,可看着愉妃的眼神却像是淬了毒。

    愉妃浑身僵硬,太后这是平白给她和五阿哥招恨了呀。按说,太后并不十分排斥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是最近失了面子,偏皇后不给面子,这才脊背痒痒挠胸口,找事呢。

    可没想到,撞到了这么一位身上。

    佟氏……厉害了!这是拿老圣人压太后,置之死地而后生呀!

    才这么想呢,就见佟氏蹭的一下站起来,“妾出身低微,但也是伺候了万岁爷的人。在太后眼里,妾是狗……那么伺候万岁爷的这么些嫔妃又是什么?”同理,万岁爷是什么?生了万岁爷的您又是什么?她的眼泪下来了,“妾不能因为自己不入太后娘娘的眼,便连累了万岁爷的名声受损!”说着,惨然一笑,身子一转身,猛地就扑了出去,‘砰’地一声直接撞在了柱子上,额头上鲜血直流,真个人软软的往下倒。

    整个殿里的人都吓住了,令妃急忙喊:“太医!传太医!”

    皇后此时眉头一皱,紧跟着捂着肚子,呻|吟出声,跟在后面的容嬷嬷就慌了:“娘娘——娘娘……”

    皇后重重的捏了容嬷嬷的手,容嬷嬷这才有点反应过来,“娘娘您别急,佟贵人无碍……太后也好好的,都好好的……来人啊,先把太后抬回去……”

    乱糟糟的,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钮钴禄太后都不明白。

    令妃怕事情咬手,佟氏如果出了事算谁的?不是怕她身后的皇后,也不是怕她,而是得顾忌养在老圣人名下的她那个儿子。因此,请太医的工夫,人已经叫顺便送走了。

    宫妃们一哄而散,再留下只剩下吃挂落了。

    乾隆知道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年刚过完,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他怒气汹汹,先问说:“太后可吓着了?”

    吴书来摇头,“那倒是不曾。只皇后动了胎气……”

    乾隆便吩咐,“交代太医好好给瞧,朕先去看看太后。”

    钮钴禄氏一下一下拍着胸口,“她那哪里是要寻死,那分明就是要逼死本宫。那样的东西,活该打死。当初就不该叫进宫,一条白绫赐下去,哪里会有这样的麻烦,这都是皇后当时捣的鬼……”

    乾隆在外面听到这样的话分外不舒服。女子最起码的品德便是贞静,便是慈和。可自家额娘如今这暴戾的样子,哪里有一丝慈悲样儿。他就从未见过皇额娘如此过。

    他看了跪在门口的太监一眼,这太监才敢喊:“皇上驾到——”

    里面立马悄声了,乾隆站了站这才往里面去,桂嬷嬷正迎出来,“万岁爷您可来了,娘娘吓坏了,刚用了安神汤……”

    乾隆:“……”

    吴书来头埋说的低低的,平时这边的消息他都知道,可却从来不敢告诉主子。今儿却被主子给撞上了。这可真坏了,其实太后没别的意思,只是都拿准了皇上吃软不吃硬的脾性罢了。

    乾隆不能戳破亲娘呀,面无表情的点头进去,走到床榻跟前还露出几分笑意来,“皇额娘,那就是个不懂事,您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皇帝……”钮钴禄一把拉住儿子,“皇帝啊,那样的女人,我是真怕了。以后她也不用给我请安,怕是离她远些,我还安泰些。如今想起那血呼啦的养儿,我这心里就砰砰砰的跳……”

    乾隆忙不迭的点头:“好!朕叫她以后少来碍额娘的眼。您安心的歇着,朕去瞧瞧皇后,说是动了胎气,怕是不好。”

    钮钴禄的手不由的一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本宫的小孙孙哟,可千万要平平安安的。本宫就是减寿十年,也要叫小孙孙安康……”

    乾隆将手抽出来,轻轻了拍了拍额娘的手,“会安康的。额娘一片慈母心,孩子怎么会不安康。您歇着吧,儿子先去瞧瞧。”说着,就嘱咐桂嬷嬷,“好好伺候,太医随时候着,精心伺候。以后太后若有闪失,朕饶不了你们。”说完,才和缓了语气,“那额娘歇着,儿子告退。”

    从里面出来,乾隆的脸就拉下来了,吴书来吓的不敢说话。

    乾隆这才问说:“究竟是为了什么的?”

    吴书来哪能不打听,之前主子没问他也没敢说,牵扯到书院那边,问了就不敢瞒着。因此一五一十的便说了,末了加了一句,“主子爷您放心,奴才叫下面的都把嘴给闭紧看了,向来那边也不能知道。”

    乾隆的脸越发阴沉,他气冲冲的奔着佟氏住的地方,一脚就将门踹开,把太医和伺候的都给吓出来了,然后才指着在头上缠着纱布的佟氏:“混账东西!你都干了些什么?”

    佟氏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几乎事滚着下去然后跪在地上,“万岁爷!妾自知死罪,万不敢求活。只是一则,主辱臣死。皇后娘娘再如何,那是国母,况且,娘娘于妾有再造之恩,妾怎能看着她横遭诘难而不闻不问。二则,太后娘娘指着妾辱骂,骂妾便是骂端贝勒。端贝勒是谁?端贝勒如今是母后皇太后的孙儿……皇上,妾不信您不知道太后心病在哪?本也只是一出戏而已,那边看着您的面儿,并不曾计较。可若是每次这样的小事都要如此的大动干戈,这与皇上难道就是好事?况且,琅哥儿是妾养大的,娘娘那般说,妾就是心里不痛快。便是死,妾也不能让那样的名声落在儿子身上。回过头来想,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龙嗣尚且不知男女,出生便要背着那样‘不知人伦’的名声吗?妾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所思所想。那是亲孙儿啊!妾从未曾见过嫡亲的祖母这么……毁自己亲孙子……从不曾见过。妾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妾只觉得在这个宫里怕极了!若是能,妾恨不能回到庄子上的小院,跟小桃一起过太平日子。至少还能时不时的见见琅哥儿……”说着就跪在地上,正月的天,天寒地冻的,她跪在地上,身子匍匐着,额头贴着地面,“万岁爷,妾罪该万死。但死前,能不能叫妾见见琅哥儿……”

    还想见琅哥儿?

    乾隆冷哼一声:“老实呆着,没人要你死。”但其实,佟氏的话还是触动了他。额娘为何那么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因为永琪。因为永琪是皇额娘选出来的储君人选。

    他没再说别的,转身就走。多少事忙不过来,偏偏一整天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不能由着额娘再这么着了。他转身又去看了皇后,然后下旨了,在皇后有孕期间,令妃协理宫务,有不决之事,问过皇后再做定夺。不可扰了太后修养。

    这便是解了皇后的禁,变相的警告了太后。

    钮钴禄氏得了信,真就叫了太医。儿子再如何都不生气,可儿子偏着媳妇不偏着娘,这是生生要把老太太给气死呀!

    气了一晚上,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她想了主意,再召见升平署的,“排戏。本宫要把孝经上的故事排成戏,叫天下人都看看,什么是孝!”

    升平署忙接了差事,真就排戏去了。

    这事转眼就传林雨桐的耳朵里,“排的是哪一出戏?”

    芳嬷嬷就道:“是郭巨为母埋儿那一出。”

    一听这个故事,林雨桐后脊背就发寒。这个被当做孝子的典范的故事是这样的:说是晋朝有个叫郭巨的人,他父亲早逝,他把家里的财产都分给他的弟弟们,而他只独独要了母亲回家奉养。后来,他妻子怀孕了,生了个儿子,他就跟他妻子商量,说是咱们生了这个孩子,只怕事养了孩子就养不起母亲。要不然算了吧,咱们把孩子埋了,用钱好好的奉养母亲。反正孩子没了还能再生,但是母亲死了可就再不能复活了。于是两口子抱着孩子挖坑要埋,结果挖着挖着挖除了一罐子黄金,并且人家罐子上还有字条的,上面写着: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大家都说是孝心感动了天,然后郭巨还被推举做了孝廉。

    不得不说钮钴禄这回放聪明了,知道选一个叫人不好驳他的切口。从古至今,学‘孝’便是这么学的。

    可这戏要真排出来,估计乾隆得气炸了。这边安抚了皇后,人家就说因为皇后怀了孩子才这么做的。哦!你为了孩子不顾你老娘,你就是不孝。

    但乾隆冤枉呀!

    林雨桐的表情慢慢严肃,她倒不是为了乾隆冤枉不冤枉的事,而是因为这种因为‘孝’之一字而引出的诸多愚孝的事端。

    孝,什么时候都应该。

    但愚孝,大可不必。

    她坐在桌前,提笔蘸墨,再动笔之前,她打发人叫德海,“给我查!查升平署里干净不干净。”

    孝经里二十四个故事,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个。此人出于什么目的,先查清楚再说。

    太有针对性了,好像怕钮钴禄跟弘历闹不起来似得。

    德海忙不迭的去了,林雨桐这才改编这个故事,然后叫来了纪昀,叫他以此为蓝本,改成戏本。

    纪昀拿到手里,当场就看,看的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老娘娘写的这是什么?竟然把孝经的大孝子改成这样了:话说晋朝隆虑有一叫郭巨的小子,这小子的父亲死的早,无人管教。因家贫,他便出门谋生。可生路艰难,最后阴差阳错的,落草为寇当了土匪,若干年之后,积攒了一罐黄金,他带着这些银钱回家,不敢告知家人,这样的秘密又不能与人共享。于是,为了早点摆脱家里已经成亲的弟弟,便把家财都给分了,叫他们出去单过。然后取了散碎银两,娶妻生子。可他回家来并无营生,想要买房置地之前的脏银也没名目拿出来用。日思夜想之下,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假装为了奉养母亲要埋亲儿子,而后假托天意把那脏银洗白。还因此走上了官途。不过在故事的结尾,给了恶有恶报的结局,郭巨在赴任的途中遭遇匪患,横死他乡,最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初看觉得离经叛道,可细思量,却觉得合情合理。郭巨是不是强盗不知道,但那钱财来历一定见不得光。要不然,真要是埋了儿子而养了母亲,这便是顾了人伦,而丧了人性。

    林雨桐便笑,“纪大才子可是怕了?”

    那可不怕了吗?这一出戏出来,得多少人骂哟!

    林雨桐却面容严肃了起来,“要做事,做大事,就不要怕人骂。老圣人当年被人骂的少了?可那又怎样,谁也没拦住他的脚步。‘俯仰无愧于心’便可以了。”她指了指那几页稿子,“当然了,我也没说二十四孝经里的都是不好的。做学问做学问,便是要取精华,替更多的人取其糟粕。长辈要孝敬,晚辈也要爱护,这才是人伦。这就是我们要改的地方。但像是‘黄庭坚亲涤溺器’这样的孝心孝行,我们就该提倡。百姓家里,不是谁家都能为老人买的起下人的。老人年纪大了,总有生活不能自理的一天。倘若有那么一天躺在那里不能动了,做子女能像是抚养子女一样吃喝拉撒都伺候到了,这便是大孝。孝顺,不是多轰轰烈烈的,为双亲从身上割肉才是孝顺。真正的孝顺,就是一盏热汤一碗热饭一声问候一会陪伴…… ”

    纪昀被这话说的鼻子发酸,他想起了他过世的母亲,想起了他那已经致仕的老父亲。于是,他郑重的行礼,这次真是受教了。

    事儿安排下去,林雨桐倒是不管了,她在等德海的消息。

    德海第二天才把消息传回来,“升平署里有一叫李冬安的秀才,因写出来的戏词动人,便一直在升平署里很能说的上话。此人是去年才进的升平署,从扬州来的。再往下查,发现此人去年还来考过书院,未被录取。在此期间,跟住在庄子里那个叫小桃的姑娘,有过接触。”

    嗯?

    佟氏的丫头?

    德海点头,“正是如此。”

    “还有什么?”林雨桐继续问道。

    德海低声道:“此人喜好串戏,还往庄亲王府上唱过戏。听闻端柔长公主很喜欢他的戏。”

    端柔长公主是那位四爷的养女,之前应了十六所请,接回来养病的。

    林雨桐明白德海的意思,这哪里是说端柔喜欢此人的戏,分明是说端柔对此人起了心思。

    端柔算是大清皇室公主中比较彪悍的一位,今年年岁也得有三十七八的端柔看上一戏子?而且这个戏子的来历还有问题。

    那些天地会的人又想干什么?

    林雨桐就道:“盯着那个叫李冬安的。”这些人再生乱子,她还真就不打算留了。

    其实这些人的存在一直是有隐患的,尤其是对弘晖的身份,这个隐患一直都在。之所以没处理,那是因为老十二一直盯着这些人。本来没事的事,这么贸然出手,不是事也是事了。这么急着杀人,是想表明什么?

    因此这段时间,一直都相安无事,他们觉得大事都放在弘晖身上,因此还算是消停。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冒出来了……想干嘛?

    十二这一日从衙门回来,门房送上了一个特殊的帖子和一小瓶东西。

    “谁送的?”他接过来没看,先问道。

    门子摇头:“不知是谁。那人只留下话,说是听说王爷在找他,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事的,因此送上一瓶子咱们府里急需的东西,以表诚意。”

    十二不再说别的,给了随从一个眼神,叫他细细盘问。他去了书房,看看这递来的究竟是什么。

    帖子带着封条,没人事先打开过。他直接给拆了,上面是有一朵鲜红的红花。

    红花会?

    十二眼睛不由的眯起来,所以,这个瓶子里便是补药?

    他将瓶子打开,药看起来跟之前福晋从大阿哥府里弄来的不同。那个丸药得有龙眼大,而眼前这个……半瓶子细小的颗粒。他低头闻了闻,只闻得到蜂蜜的味儿,别的也吃不出来。这是给小丸药上裹了一层蜂蜜。

    药是不是有效,这么看也看不出来。

    他犹豫了再三,从里面倒出一粒来,喂给挂在窗前的鹦鹉。

    第二天,鹦鹉欢蹦乱跳的,一点事也没有。

    于是这天晚上,他自己取了三粒吃了,这一晚上,睡的格外沉。不失眠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这是好多年都没有的事了。也不起夜了,男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夜里能起四五次。这回是一泡尿憋到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他确定,这药是对的。

    原来那些反贼真没说假话,红花会当真是有。红花会里当真还有一个跟四嫂不相上下的神医。

    想到这里,他内心火热。急忙起身,将药送到儿子屋里,喂着他吃下去。这药也不敢叫别人保管,只他拿着。他得去找找那个大夫!

    只要能拿到这个药救儿子,别说什么红花会,什么花会他都能暂时不管。

    虽说是只两样东西,但这两样东西上不是没有线索的。比如那个帖子,哪家的店里卖这样的帖子一查便知。

    于是,他一身素朴的打扮,直接来了一条老街。老街上有一老铺子,他走过去才要进去,便看见边上一家纸扎铺。扫了一眼,所有的纸扎人的头上,都有一朵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花。他抬脚进去,店主好像是个哑巴,他朝后指了指,叫自己往后面去。

    跟着的人便拦:“主子——”危险!

    十二摆摆手,费心把自己引来,跟危险没关系,“都在外面等着吧。”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要做什么。

    后院潮湿,只巴掌大的天井。从天井穿过去,就有一灰白发的老太太掀开门帘出来,见了他就欠身,看起来极有规矩。

    这是在宫里呆过,且还认识他。

    这婆子微微一笑,“早年我随着我家主子进的雍王府,后来被打发出去了。王爷,老婆子姓钱,曾伺候过太后娘娘——”

    伺候过太后的人,跟红花会有了瓜葛。这倒是有意思了。

    可这么找自己,想干什么呢?

    十二才要张口说话,就突然反应过来了:她姓钱,伺候过太后。

    这婆子又补了一句:“说起来也离开王府四十来年了吧。当年年轻啊……我算算我是哪一年离开的……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五,这个日子老婆子不敢忘。”

    弘历是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出生的。

    将太后的姓氏写成钱是他做的。

    这婆子再暗示什么十二很清楚,但他也清楚,这事压根就不可能。不说四哥那龟毛性子,就是太后也没那么蠢。真要借腹生子,那孩子的生母还能活着?

    所以,这婆子找自己就是跟自己谈条件的。他们负责提供给自家儿子的药,而自己得按照他们的意思去误导皇帝。

    十二心中嗤笑:就算是弘历知道其母另有其人又怎么了?跟太后恶化了对这些人的算计有什么好处?

    果然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有这工夫,有这人手,盯着兵械厂去呗。盯着这点事是个什么意思呢?于大局有影响吗?更何况,老圣人还活着呢?老娘娘也活着呢。是真是假他们不会说吗?

    可紧跟着,他心里又打突突。

    万一呢!万一四哥真跟红花会这边有些关系呢?他总觉得永琅出现的太过于巧合。

    因此,他不动声色,“只要我儿子活着,这点事而已,不难办。至于你们这么做是打算干什么,我也不问。要合作,得有诚意。”他看着对方,等着对方的诚意。

    这婆子果然从匣子里再取了两个小瓶子来,“这便是诚意。每隔几日,我会打发人送到府上的。不用王爷再跑了。”

    很好!

    先这么着,神医总会被挖出来的。

    出来之后随从就道,“主子,要不要盯着这里。”

    “不用!”过段时间再说,先用他们的药给孩子调理调理。

    而这婆子确定无人监视之后才把屋后的窗户打开,从里扶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儒雅男人来。

    “走了?”男人问。

    婆子点头:“走了!他儿子需要药,不敢盯着咱们。只是……这两丸药都送出去了……若是再弄不来药,怕是要露馅。”

    男人笃定的道:“会有的。那药怎么着也能用半个月。半月之后我给你送来。”

    半月之后的戏楼上,今儿有两出戏要演。

    一出是宫里的戏,一出是书院的戏。十六家的戏楼挤满了人,十六福晋带着端柔长公主以及家里的女眷,从后门入内。大家真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来的。

    十六福晋担心女儿,“身子可好些了?不让你来你非来,这吵吵嚷嚷的,没病的人回去也添三分病。”

    端柔笑了笑,轻轻摇头,左右看了看,直到看到戏台上指挥着摆道具的男人。她轻轻揉了揉脑袋,“我不爱看宫里的戏,等书院的戏上来的时候我再来。后院有干净的屋子没?我去后面歇歇。”

    自家的戏楼,必须有啊。

    后院有一院子,小小巧巧的,平时都锁着的,就是给府里的女眷用的。端柔去了那儿,却不进屋,只在院子里站着,说是晒太阳。连身边的人也打发的各忙各的去了。这些人不是一直跟着她的,原本伺候她的被阿玛打了板子,锁起来了。因为她差点病没了,阿玛生气了。换了的谁都摸不准她的脾气,也不敢硬来。

    她靠在一株刚打了花苞的梅树上,就见那男人朝后院走来。

    “李先生。”她笑盈盈的叫了一声。

    李冬安走上前去见礼,“请公主大安。”

    端柔抚了抚鬓角,笑道:“不知令堂的病可有起色?”

    李冬安叹了一声,然后连忙道谢:“多亏了公主赐药,要不然早就……不过身子到底是败了,大夫说不过是用药养着罢了。”他露出几分苦笑之色来,“太医院我也去问了,没一个人能应承配这药。便是想用银子买,都不知道去哪买才好……”

    端柔不由的就笑:“那哪里是能买到的东西。那是皇额娘赐下来的。便是宫里的妃嫔,那也不是谁伸手都有的。这么着吧,我随身还带着一丸,你先带回去应急吧。眼看那女子书院就开课了,我以后住过去,有皇额娘亲自调理,这药用上的时候便不多了。送给你又何妨?”

    “这怎么敢当?”男人诚惶诚恐。

    端柔咯咯一笑,“只要你写出好的戏给我看便当是你谢我了。回头去书院找我拿药呀!”

    男人忙低头一礼,眼睛却痴痴的盯着端柔,百转千回的回了一个:“是~!”

    端柔听见前面热闹起来,就缓缓往戏楼上去。跟随的嬷嬷低声道:“长公主如此,只怕不妥……”

    “在草原上习惯了,那里可没这么些规矩的。男女还不能说话了?岂不是要笑死人?!”

    一句话把嬷嬷给怼回去了。

    十六福晋问闺女:“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端柔挨着十六福晋,“碰上个孝子,给他娘求药呢。想着今儿也是孝子的戏,就着急过来陪额娘了。”

    “你身体好好的便是孝顺。”十六福晋上下打量她,“药你给了?”

    “给了!”端柔抱着暖炉,“对咱们来说,少一丸多一丸的没关系。对他们而言,多一丸许就是吊着性命呢。”

    十六福晋想说什么,但想想,在外面呢,又当着儿媳妇的面,还是算了。只说了一句:“我儿心善。”

    宫里的戏事一出很无聊的戏,就是孝经里的事,谁都知道。

    这么多人还想着,这次纪才子又写了什么,谁知道一开场就引爆了:那么一个大孝子是个人人可杀杀人如麻的强盗?

    知道宫里宫外不一样,可也没想到这么不一样呀。

    可莫名的,就是觉得书院这边的戏好看,一路一翻转。最开始,一看事郭巨,都想着这是前传还是什么,结果一看当了强盗,那时候还想着那想必也是感动了强盗的好强盗。谁知道当真是真强盗。强盗怎么成了官吏,怎么洗白的那个过程,看的人时而咒骂,时而叹息。戏看完了就会发现,之前的书里的孝子郭巨是片面的,而如今的郭巨才是真正的郭巨,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戏完了,良久之后,才有人打拍桌子,高声叫了一声:“好!”

    紧跟着叫好声一片。

    但紧跟着,也有人质疑,“这是污蔑!”

    哪有把一个孝子糟践成这个样子的!纪昀这厮,着实可耻!该杀!枉为读书人呀!

    这话才一出来,便有人把瓜子皮花生壳的往对方身上扔,去你奶奶的读书人。读书人里有好有坏,你们这种只知道编那种假惺惺的故事骗我们这些不识字的粗人的读书人,都是坏读书人。照这么下去,咱们是不是还得被一直这么蒙蔽下去?

    弘晖带着几个人在二楼的雅间,把下面的情况看的很清楚。他回头看富察明亮,“可看明白了?”

    富察明亮面色变化不断,“可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弘晖回头看他:“错!应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正说着话呢,听见外面有个声音传来,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她说:“姑娘,你不是说那句应该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吗?”

    弘晖不由的笑了笑,说富察明亮,“听听,连个小姑娘都有这般的见识……”要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经院这辈子你都没机会踏足了。

386、故国神游(47)三合一

    故国神游(47)

    富察明亮尚且在愣神之中, 那边弘晨就叫弘晖了, “端爷过来瞧瞧,那是刚才说话的丫头不?”

    为了不惹人注意,在外面弘晖从不叫人喊他贝勒。于是, 端爷端爷就这么给吆喝起来了。他就在窗口坐着呢, 能看见楼下。扫了一眼就看见从楼梯上下去的小姑娘。年岁不大, 仿佛跟自己这身体年岁相当的样子。只瞟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大脚的姑娘,多是满人家的女儿。

    不知道是谁家的格格出来听戏来了, 不过小姑娘能那么断句, 也算是有几分见识。

    出了戏楼的小丫头怯怯的, 怕被姑娘责罚。这姑娘额前的留海半遮住眼睛,语气却沉稳的很:“以后断不可莽撞。”

    小丫头赶紧应是,低声道:“姑娘, 得赶紧走了。再不走,夫人该责罚了。”

    这姑娘嘲讽的笑笑,“夫人要留妹妹在京里念书, 送我去城外,我需要的采买的自然多, 多耽搁些时辰也是有的。她不会这个当口拿我怎么样的。”说着,便灿然一笑, 回身看了一眼戏园子:“况且,愚孝是要不得的。”

    孝经里,卧冰求鲤的故事被自己的继母每每拿出来说教。但凡有错, 不是罚跪叫嬷嬷念这个故事给自己听,更甚者便是罚抄这个故事,没一百遍不能吃饭。

    想起这个,她不知道怎的,突的就快意的笑了起来。假如埋子养母的故事能这么解释,那卧冰求鲤的故事呢?是不是也有另一番的解释呢?

    小丫头跟上马车,低声问说:“姑娘,你当真愿意去上学?不回老家了?”

    回福建吗?

    不回了!自己一出生便丧母,是被祖母养大的。祖母年轻守寡,养活伯父和父亲。祖母需自己种田,养活儿子读书。因此,祖母不给自己缠小脚。她老人家觉得,缠了小脚,有一天你连自己也养不活。因此,她是一直长在乡下的。去年,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继母打发人接了她来,她也没想多住。自己的同胞哥哥也一直在老家,奉养祖母,在书院里教书顺便打理家事。哥哥已经娶了嫂嫂,嫂嫂是一举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人很厚道。在老家不知道过的有多逍遥自在。她原本是想着,过了年就回去。谁知道继母要送自己去上学。还送去城外的书院,要住在那里。

    她的亲生母亲是父亲中举之前娶的,就是农家女。如今舅舅家也在老家,有那么几十亩地,可也过的安泰平和。后来母亲没了,父亲娶的是翰林邓大人家的女儿。老邓大人在过年来自家的时候,数次说城外的书院有伤风化云云,被自己的父亲岔开了。

    她原本真信了这话。可看了两出戏之后,她不信了。

    什么有伤风化?祖母若只如继母这般,伯父和父亲早饿死了。

    回到家,便被父亲叫了过去。父亲的表情和缓,叫她坐:“去书院……都准备妥当了?”

    “是!”

    “去城外的书院,虽说有你母……有夫人的算计,但为父也是赞成你去的,因此不曾阻止。”

    姑娘抬头来,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

    蔡新没有避开,想抬手跟孩子亲近亲近,但……到底是从生下就被母亲抱回老家养了,养的好像跟他这个父亲并不亲近。他嘴角翕动,然后露出笑意,“京城的书院,养的是娇花。城外的书院,养的是翠竹。”他转过身来,面色严肃了几许,“从古至今,文人墨客UU小说的竹子不知凡几,为父只爱二人UU小说竹。一为现今在皇家书院做先生的板桥先生的竹,一位一无名氏所做之竹……”说着,将书桌上早已写好的两幅字递过去,“拿回去好好看看。”说着,又取了一个荷包亲手挂在女儿的腰上,“去吧,明儿叫管事送你进学。”

    姑娘低头看看荷包,又看了手里两幅卷轴,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荷包里是什么,她还没看。但两幅字她摆在书案上,打开了。

    其中一幅写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另一幅写着:茅舍小桥流水边,安居落户自怡然。风摧体歪根犹正,雪压腰枝志更坚。身负盛名常守节,胸怀虚谷暗浮烟。寒霜暑热毫无畏,春夏秋冬四季妍。

    对着这两幅字她看了半晌,突的眼圈红了。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把眼里的泪意逼了下去。

    丫头关了门,“外面没人看着,姑娘快看荷包里什么?”

    这姑娘解开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卷子小额的银票来,三五两的有,三五十两一百两的也有。就这么卷起来放在荷包里。

    丫头惊喜了,“这么多?够姑娘几年的花销了。”

    这姑娘笑了笑,把荷包递过去,“跟祖母给的收在一起,用油纸包裹好。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就带从老家带来的行李和咱们买的……还有这两幅字,别的原封不动的放着吧。”

    丫头问说:“那明儿几时去给夫人辞别?”

    “等晚上了再去告诉管事,要早些出门。”她就吩咐,“那时候夫人已经歇下了,叫管事不用打搅夫人,老爷知道这事。明儿早上,起的早,夫人未必能起,咱们就更不好去打搅夫人了。”

    那就是都不用看见夫人了呗。

    小丫头偷笑:“是!姑娘。”说着又忧心,“书院那边不叫带小厮的,女子书院是让带的吧?”

    是!只让带一个。

    第二天一早,城门还没开,排队出城的马车都排成队了。蔡家这辆马车夹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报名的事林雨桐没管,叫和婉去安排便是了。

    而端柔和淑慎两位长公主都来了。淑慎四十多了,形容枯槁,一身素服穿着,手上挂着佛珠子,身上是久久不能散去的藏香。端柔却鲜活多了,三十大几的人了,一身大红旗装,外面披着白狐皮的大氅,一进来就笑语嫣嫣,“皇额娘,可算是见到您了。之前还怕过了病气给您呢。说起来,还多亏了皇额娘的药,您瞧瞧,女儿可是大好了?”

    林雨桐的面色不变,一样笑吟吟的,“过来我瞧瞧。”等走近了她才摇头,“必是不曾按时服药,你觉得是好了,却不知道身子却埋下了祸根了。如今不显,十年二十年之后,怕是要发作的。”

    端柔一愣,心里有点虚。之前只听说皇额娘如今医术了得,却从来不知道这么了得。她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给人药的事皇额娘知道了。

    她扭捏了一下,“那是药嘛,到底是苦的。”说着,赶紧过去给淑慎见礼,“姐姐,有些年不曾见了。”

    淑慎侧身受了半礼,“是啊!好些年不见妹妹了。”

    “如今,我们姐妹便能常在一处了。”端柔欢喜无限,“皇额娘,我们要住这里。”

    想走暂时也不会放你走,四爷已经给十六写了条子过去,估计这会子十六都气炸了。以后住在这里就能为所欲为了?当这里是哪里?

    林雨桐点头,“和婉给你们把院子收拾好了,你先去吧。我留你姐姐说几句话。”

    端柔愣了一下,马上点头,“那女儿告退了。”

    淑慎看向端柔出去,此时便有些坐立难安,侧身看向林雨桐,“皇额娘,可有什么话交代?”

    面对这样的淑慎,林雨桐还真不知道话从哪里说起。只得道:“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你这身体我看了,少说寿数也在八十岁。按这个岁数算,你的一生还有一半要过。前半生把该受的不该受的都受了,后半生,要让自己过的好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一切有我跟你皇阿玛做主。若是还有想要一起过日子的人,那是幸事……”

    淑慎像是受到了惊吓,连连摇头,“皇额娘……儿臣不敢……”

    “没有什么不敢的。”林雨桐就道,“自来大清的皇室也不忌讳这个。”皇太极的宸妃是寡妇,顺治的董鄂妃不也是寡妇。男人能娶寡妇,怎么皇家的女儿守寡就不能再嫁了?

    淑慎的脸红的能滴血,头埋的低低的,不敢说话。想说一句,‘儿臣都老了’,可想想这话在皇额娘面前说也不合适,因而,只不敢说话。

    林雨桐便笑了笑,“没逼着你再找,就是告诉你,有一天真遇上合适的了,来告诉我。若是没合适的,或是压根就不想再成亲,那就在京城好好过你的。没人敢苛待。”

    淑慎这才红了眼圈,低低的应了一声是,这才起身告退。

    林雨桐叹了一身,起身换了一身衣裳,带着芳嬷嬷往女子书院那边去了。今儿报名,她过去瞧几眼。

    外面这会子正喧闹呢,各家的马车不能进书院这条路,因此都得在路口下车。可这些娇小姐们,来的时候都是大箱笼小箱笼的,专门跟着一辆车拉行李。这会子人进去容易,东西怎么弄呀。男仆从又不能进书院,那这东西怎么进去?

    有些站在路口发脾气,有些拉着脸,有些都快哭了。

    林雨桐从里往外走去,就站在路边看着。

    她瞧见一小姑娘,轻盈的从车上跳下来。前面马上有两个少年追过来,“怎么下来了,等把东西归置好你再下来,多冷呀?”

    姑娘不耐烦的摆手,“哥哥真啰嗦,阿玛都说了,书院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带,额娘偏要给带。我不要了,正好都给带回去,我就带着小雀进去。”说着,真什么都不要了,抓了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就走,“小雀姐姐,走吧。”

    “姑娘,衣裳都没带……”

    “有的!有的!书院都备着呢。”

    林雨桐就问芳嬷嬷,“那是谁家的孩子?”

    芳嬷嬷不认识人,但认识马车上的徽记,“那是阿桂将军府上的马车,想来,这位是将军府的姑娘。”

    阿桂两子一女,皆为嫡出。这姑娘应该便是了。

    林雨桐才想说问问这姑娘叫什么,结果就听那乱糟糟的人群里,有个姑娘大喊一声:“阿蜜!”

    然后阿桂家的闺女就站住了,回过身来应该是看见好姐妹了,高兴的原地蹦了起来,“迎男!”

    一喊名字,一看这相交的架势,林雨桐就问芳嬷嬷,“这个叫迎男的小姑娘,是兆惠将军府上的?”

    芳嬷嬷点头微笑,兆惠将军今年四十有四,生了八个闺女,迄今为止也没生下一男丁来。

    两个女孩约莫十岁上下的年纪,这会子手拉着手蹦蹦哒哒的往前走,伸手送的人怎么喊都叫不住,就奔着里面报名去了。

    有了这两个例子,慢慢的就有好几个穿的不怎么起眼的姑娘带着丫头拎着简单的行礼往里面走。林雨桐慢慢的扫过去,被一个小姑娘吸引了注意力。那姑娘穿着汉家的衣裙,这在一水的旗装群里,尤其显眼。而且,这个姑娘特别就特别在,她生了一双大脚,走路昂首阔步的,半点要隐藏的意思也没有。

    便是汉军旗出身的姑娘,那也穿的是旗装。像是这姑娘这样的,那就证明是汉官家的女儿。

    谁的女儿有这样的殊荣?

    可能家世不显,并没有看见他们家的马车。估计是停在挺远的地方,然后穿过那么多马车一路走过来的。她自己背个包裹,丫头背个包裹,哪个轻哪个重不好分,不过她的手里比身边的丫头手里多了一个木匣子,匣子三尺长的样子,也不像是是放乐器的。不知道放了什么,被小心的捧在手里。

    可能察觉到了林雨桐的视线,她朝林雨桐福了福身,继续朝前走。

    那边竹心跑来了,风风火火的,“四伯娘,我也来上课。”

    这些女学生十岁上下的居多,大的也就十三四岁。竹心过了年都十九了!

    林雨桐就带着她往回走,“怎么想起来上课了?你额娘愿意呀?”

    “我额娘不愿意,总想着叫我过来讨您的喜欢,好叫您给我指个好人家。”竹心叹气,“好人家哪里那么好找?过年的时候额娘带我去了不少人家拜年,人家面上不说,心里还是一样嫌弃我成过亲。我都想好了,大不了我就不嫁了,反正我们府里现在就我这一个小辈……”活着的还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她说着就嘟囔了一声,“我额娘整日里都盼着生个小子,连我那些小娘生的也行。现在府里好的不得了,小娘都怕额娘逼着他们生孩子。我阿妈倒是认命了。可我额娘更愁了,怕我连个兄弟都没有,要是再不嫁人谁将来养我。”说着,她就抱着林雨桐的胳膊,“四伯娘,沙俄人家都是女皇的。咱们就没有女王爷?”

    这话很是大胆。也就是在蒙古寨桑纵着她,养的天不怕地不怕的。

    二十一胤禧最后是过继了弘历的儿子永瑢做的嗣孙。

    林雨桐看了竹心一眼,“你若能做的不比男子差,叫你袭了你阿玛的爵位又如何?”

    竹心本是说笑的,却不想得了这个回答,她顿时站住脚,“四伯娘,您说什么?”

    林雨桐拍了拍她,却没给重复,只是道:“不是要念书吗?去报名去吧。”

    竹心直接找了和婉,说要上学,然后就跑了。堵在书院外面堵她四伯呢。饭点一到,四爷往回走,一出来就看见探头探脑的竹心,“怎么跑这儿来了?”

    四爷对小姑娘特别有耐心。

    以前的四爷是什么样的,竹心也不知道。反正就觉得现在见到的四伯,是特别好的长辈。上回还给自己做了一个木头小狗呢。她马上屁颠屁颠的跟过去,“四伯——四伯——”

    “说吧,想要什么?跟寨桑去恰克图这事不行……”

    “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四伯,我也来念书啦。我要念的好,能办差事了,那我……我……”话真不好说呀,实在是太荒诞了。

    四爷就笑,“想要什么?给你选个小女婿?”

    “才不是!”竹心小心的问,“您说我们家也没有个兄弟……”

    四爷抬头,看了这侄女一眼,缓缓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竹心心里一喜,“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两年之后,我一准能当差了。”然后,蹭的一下跑远了。

    四爷回头还跟桐桐说,“二十一想生儿子,叫他福晋来求你便是。怎么还叫一孩子出头?”

    “不是那事!”林雨桐低声道,“那孩子问我,沙俄有女皇,咱们怎么就不能有个女王爷。”

    “咳咳咳……”这个不是不行,是步子太大容易扯着。

    正说话了,钱盛过来禀报,说是皇上来了。

    乾隆过来是给嫡母做面子的。女子书院开学第一天,他直接来了这边。至于什么韶华书院,根本就没搭理。

    那两场戏他也都看了,昨晚是气的一晚上都没睡着。往常,若是太后不舒服,他是早晚都得过去陪着的,今儿压根就没过去。额娘那是生生要往他脸上扇巴掌了。幸而皇额娘把事给兜回来了。

    他笑吟吟的,“皇额娘,今儿瞧着外面可是真热闹。儿子是给您送学生来了。”说着,就朝外喊:“进来吧。”

    林雨桐就见苏培盛带着三个小姑娘进来。

    走在最面前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见了林雨桐就喊皇祖父皇祖母。

    这是宫里的四公主吧?

    苏氏生的,永璋的胞妹。

    后面两孩子年纪大些,只怕是带来的陪读。林雨桐没兴趣管。只看向这孩子,她看人的眼神有些躲闪,林雨桐的视线就落在她不由的往袖子里藏的手上,然后狠狠的瞪了一眼弘历,“孩子的手是这个样子,你怎么不早说。”

    七事八事的,忘了还有一位手指生下来便粘连在一起的公主,后来人称‘佛手公主’。这么大的孩子,手指成了那样也不能读书写字,吃饭做什么都要人伺候。这哪里行呢?再说的好听,什么佛手公主,还不是双手残疾吗?

    林雨桐蹲下来哄她:“好孩子……过来,到皇祖母这里来,叫皇祖母看看你的手。”

    四公主一听能治,反倒是不害怕了,赶紧走了过来,眼睛亮亮的,“母妃告诉我说,皇祖母比太医厉害。去年,母妃想求皇阿玛,叫皇阿玛带孙女来求求皇祖母……太后娘娘说,佛手是天降的恩赐,不能把福气往外推。皇祖母,我这手真是福气吗?”

    五根手指像是长在蹼里一般,这是狗屁的福气。

    乾隆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事的,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额娘,这个……能分开?”可太医并不敢操作。关键是怕孩子受不住这个疼。反正生下来便是公主,也不缺人伺候。不影响什么就这么着吧。再加上,那样儿确实也像是佛手,宫里的人不敢说不吉祥的话,也就这么着了。他事儿多,也没想起来给问问。没想到苏氏倒是有心,又被额娘给拦了。

    林雨桐把这孩子的手翻来复去的看了几遍,“能分开,不影响什么。”指头也没畸形,长的很匀称,就是并指而已,“学先不急着上,留下来把手养好了再上学也不迟。”

    乾隆看看那手,“得养多久?儿子这就打发伺候的人来……”

    “孩子小,长的快,最多也就一个月,看着就跟正常人的手没差别了。”林雨桐起身看他,“但要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灵活的用手,这得慢慢来。得有个一年左右的适应。之后写字吃饭甚至刺绣,都行的。不妨碍什么。”

    那就是彻底能好!

    对!能好,“但就是肯定得受点疼。”说着林雨桐问四公主,“能忍一点吗?尽量不叫你疼,但十指连心,肯定还是会不舒服。”

    “我不怕疼。”只要不这么丑下去就好。

    于是,当天下午,王锡琛就见识了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手术。麻醉,分割,缝合,一道道手续看下来,再看看那满是缝合线的手指,他差点都晕过去。直到敷上药,手指都单独的给包扎好,这一出来一屁股就给坐地上了。

    针灸人还能下的去手,知道不管好歹,这是死不了人的。可那手术,是真拿刀在人身上走啊!

    乾隆再见到孩子,就是手包的跟一根根小萝卜似的手,但至少孩子的手指确实是给分开了。孩子是醒着的,侧着脸不停的看她自己的手,看见他进去露出大大的笑脸,“皇阿玛,我的手好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乾隆叮嘱她好好的,这才回去。回去之后又送了几车的药材来,苏氏这才得了信儿。恨不能飞出去看孩子,被乾隆拦了,准许她第二天过去看看这才罢了。

    林雨桐没一直盯着四公主,晚上得去书院看看。这是这么多女孩子离开父母的头一个晚上,不去看看不能放心。

    她原本想着,孩子这么小出来,不定怎么闹呢。可一个寝舍一个寝舍的看过去,并没有闹的。也是!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这些孩子自小跟着奶嬷嬷和丫头长的。这次又允许跟着下人,因此,很多年岁小的带来的都是奶嬷嬷,孩子有嬷嬷陪着,并不觉得害怕和惶恐。

    十三四,十四五的姑娘也有,林雨桐还见了三个十六的姑娘,巧了,还都是出自原主那个乌拉那拉家的。和婉低声道,“是承恩侯府的,年岁相当,也还都是嫡女。”

    林雨桐就明白了,这是奔着皇家来的。至少弘曕和永璋都还没有娶福晋,这三个的年纪正好配的上。

    弘曕今年都十九了,永璋也十八了。还有弘昼的几个儿子一个挨着一个也都大了。

    林雨桐没说话,但和婉却察觉出来了,皇祖母是不高兴了。

    连着看了几个,确实没事,她就准备回了。谁知道才要走,就听到前排传来喧哗之声。和婉要打发人过去悄悄,林雨桐拦了,亲自过去。远远的就看见有两个寝舍的门开着呢。一个穿的是蒙古袍子,一头的小辫子,十四五的姑娘手里拿着鞭子不停的拍打着手心,带着人站在门口,“……让你让出来就让出来,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本格格就是看上你这间了,还就要你这间。怎么着了?”

    拦在门口的是个小丫头,那丫头梗着脖子,“说了我们姑娘在沐浴,等我们姑娘出来再商议。您便是贵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沐浴?多金贵的人呀,这得沐浴多久。本格格在这里说了半天了,你主子怎么不出来……”

    和婉要上前,林雨桐伸手拦下了,“那格格是谁家的?”宗室里的孩子没这样嚣张的。

    和婉还没说话呢,就听这格格身边的丫头说话了,“知道我们格格是谁吗?我们格格的母亲是淑慎长公主,老圣人和老娘娘是我们格格的外祖和外祖母……”

    林雨桐就挑眉,淑慎并没有生育过。那么这姑娘就是淑慎那个额驸的孩子。

    和婉嘲讽的笑了笑,“这是姑姑膝下的庶女,这次被他们部族的人给送来的。这孩子还是遗腹子……”

    林雨桐才带着和婉往前走,就听那拦在门口的小丫头屋里有人说话:“喜儿进来吧,收拾东西,我们跟这位格格换了。”

    叫喜儿的丫头跺脚,“姑娘!这是分给咱们的。”

    就见这姑娘从内室走了出来,福了福身,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不知道是贵人驾临,失礼了。”

    “啊?”这格格愣了一下,她的脸上有些不自在,问了一句:“你……你多大了?”

    林雨桐心里的那点火气稍微下去一点,还知道不欺负比她小的人,不算是无药可救。

    那姑娘却没回话,只笑了笑,“贵人稍等。或是进来也行,外面冷。要不然叫下面的人现在就把东西往过挪吧,我的东西少,大都没拆开,马上就好。”再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她直接进了内室。再出来的时候主仆俩一人一个包裹,抱着个木匣子,“里面有几件我用过的洗漱之物,稍后叫丫头来搬。您也早些歇着吧。”然后抬脚就走,直接进了隔壁的房间。特别有耐心的等着对方收拾完了,丫头把东西给再搬回来。

    林雨桐走到门口,听到那个叫喜儿的丫头抱怨,“姑娘,您也太好说话了。这回她这么着咱们让了,那下回她更得欺负咱们。”

    就听这姑娘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一让又何妨?”说着又说丫头,“以后见了人家不可横眉竖目!你得客气些,比之前要更客气些。”

    “姑娘!”喜儿都快哭了!

    这姑娘却道:“她要强,你便叫她强。她要横,你便叫她横。争一时意气做什么呢?祖母之前的教导都给忘了?”

    丫头再嘟囔了什么外面听不清楚,外面的和婉却咋舌,这是谁家的姑娘,有这般沉稳的气度。这才多大点子年纪?跟着的丫头倒是年岁大些,却不及她懂事多了。

    这么想着,就从后面的婆子手里要了名册,低声道:“这个孩子叫蔡宝仪。”

    谁家姓蔡?朝中的大臣在林雨桐脑子里过了一遍,暂时还真想不起这个人来。

    和婉就低声道:“蔡新,乾隆元年进士,寒门出身。因精通勾股弦原理,被皇阿玛指给皇子做师傅。如今已入值尚书房……”还不算是大臣,只能说是近臣。想来是皇阿玛给的恩典。

    这么一说,林雨桐想起来了,这个人物很了不得,把六部的尚书做了一大半,间或还兼职两部尚书,最后得了个太子太师,在乾隆这样的皇帝手底下,善始善终,一辈子平平稳稳,殊为难得。

    可见此人不仅会当官,而且善于当官。早前好似四爷还提过一个蔡姓官员,说此人上书陈情禁止通商的弊端,很切时弊。对了,当时说那个官员是福建人。她马上问和婉,“这个蔡新是否是祖籍福建?”

    是!

    那就错不了。

    林雨桐过去,敲了敲门。然后门砰的被打开了,看来这小丫头的气还没消,以为是隔壁的人。结果门一打开,看到一位面善貌美的夫人,后悔不迭,忙道:“你们找的人搬到隔壁去了。”

    和婉才开口,“我们不去隔壁,只进去瞧瞧。”

    喜儿是认识和婉的,今儿报道的时候远远看见了,人家说是那是公主。她忙退到一边,里面的蔡宝仪已经迎过来了,抬眼一眼,忙往下跪。林雨桐一把扶住了,“我瞧瞧你们住的可习惯?”

    蔡宝仪在人都进来之后到底坚持把礼行完了,能叫公主跟在身后的人能是谁?她一板一眼的见礼,然后才道:“谢娘娘记挂,住的很好。”

    “你打南边来,怕是不适应北边干冷的气候。”林雨桐左右看看,“屋里放盆水,能稍微好些。或是养些水仙,碗莲……”

    蔡宝仪应着是,却也不多嘴再说什么。

    林雨桐笑了笑,“刚才你们争执我瞧见了,可觉得委屈?”

    蔡宝仪摇摇头:“回娘娘的话,臣女不委屈。”

    “当真不委屈?”

    这姑娘默了一下才道:“娘娘,这世上谁人不委屈?臣女觉得委屈,那位格格只怕也觉得住在这样的地方一样是委屈。人只要活着,就没有不受委屈的。臣女的祖母告诉臣女,心胸大了,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黄连再苦,划破了嗓子也要直接咽下去。咽下去就过去了,就怕放在嘴里反复的嚼,那是越嚼越苦的。因而,过去的在臣女心里那便是过去了,不觉的委屈。”

    和婉微微一怔,所以,世间的苦不外乎拿不起又放不下,委屈是自己找来背身上的。放下了便万般皆过客。

    突然觉得智慧其实与人读了多少书无关。

    那个蔡家在家种地的老太太,便是顶顶有智慧的老人。

    林雨桐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你早点歇着吧。能放的下,那是你的心胸大。但这世间也总还有公正,有真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只管去找舍管。舍管要管不了,你找我便是。能受委屈是你的好,不叫学生受委屈,是书院的规矩。”她说着便往出走,都要跨出房门了,就听这姑娘在后面问了一声:“娘娘,臣女想问问,女子书院开医科吗?”

    嗯?

    林雨桐回身看她:“怎么这么问?”

    这姑娘走过来,“臣女想学医。”

    “会教你们一些调养之法。”

    “娘娘,臣女想学一些治病救人的医术!臣女知道,学医不易,想学精学通更不易。臣女就想学一些瞧妇人病的法子。”说着,她缓缓的跪下去,“臣女的母亲生臣女之时,难产没了。祖母说,当时祖母和父亲都说要保大人,是母亲坚持要保臣女这条命。臣女的生,换来了母亲的死。臣女希望世间少一些像臣女这样的人,希望每个孩子生下来都有亲娘疼……”说着,她抬起头来,面庞不白皙,小麦色的。五官只能算是秀美,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有神极了,此刻眼睛里含了几分雾气,不见可怜之色,反倒显得越发熠熠生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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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消失,天界不存煌煌人间沦为修罗场。天地巨变,百鬼日行,生灵异变无数的灵让原本作为地球主宰的人类,地位变得岌岌可危镇墟之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镇墟之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镇墟之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