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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魔威小王爷     镇墟之主txt下载     镇墟之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5、饮食男女(93)万字更

    饮食男女(93)

    “大伯来了?”唐彦东看着进来的唐传, 朝里看了看才道:“您这就从医院那边回来了?我爸现在一个人在医院吗?那边怎么样了?应该很忙吧?”

    唐传皱皱眉, 侄子啰嗦了那么多,他也没听见去。只打一开口那一句,就叫人不爽气, 老宅不是只二房的家, 也不是只眼前这个唐彦东的家, 这也是自己的家。

    什么叫做‘大伯来了’?我这也是回家了。

    他没回头侄子的问题,抬脚就往里面走:“你爷爷起身了吗?”

    唐彦东这却不敢拦着,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起了。”

    唐传直接进去了, 唐彦东不敢走, 老爷子身边是绝对不能离人的, 尤其是在大伯单独跟老爷子在一起的时候,绝对不能。万一老爷子把秘方给了大伯呢?

    因此他就站在外面,听里面的动静。

    唐老在里面躺着, 眼睛却是睁着的。

    唐传进去,看见父亲这样,神色到底是缓了缓。

    唐老看见大儿子, 问说:“医院那边……怎么样了?”

    “我没去。”唐传就道,“这里面有趁机闹事的, 但现在这情况,咱们要做的就是息事宁人。该退的给退了, 该赔偿的赔偿,先把这一码事支应过去再说。众怒不能犯。要想挽回形象……随后可以从药材供货商哪里查查,找他们打一打官司……”总之就是被蒙蔽了, 药材的问题绝对不是唐家手艺的问题。

    药材?

    唐老看大儿子:“药材有问题?”要不然这老好人的大儿子是不会说出这个处理意见的。

    唐传默了一下:“也不是假货,但次货肯定有。之前我跟您说过,有那么一段时间的药,药效有问题,在诊疗用药都没错的情况下,药效明显达不到……”

    是有那么一码事。

    唐老记起来了,当时怎么着来了?当时他们兄弟俩吵起来了,老二说老大的话好像还在耳边,他说:“大哥,你老盯着药是几个意思?”

    当时的自己以为是被老二提醒了,觉得老大大概在背后研究药,因此他听了反倒说了老大几句然后自以为是轻轻的揭过那件事,没跟老大计较。现在看来,不是这样,只怕那药是真有问题,可这么长时间了,证据早没了,还能查吗?除非:“药……你还存着?”

    “从原料,到成药,我都留了样本……”

    唐彦东在外面就吓了一跳,药材这块,现在都是交给表舅管着的。说来说去,大伯还是盯着药的。

    唐老叹了一声:“这药要留好,关键的时候医院内部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几个,告上法庭也在所不惜。”

    如果能借此挽回一下对医院声誉的影响也是好的。

    唐彦东应了一声,就低声道:“爸,有些事该赔偿的就得赔偿。只有先把态度赶紧摆出来了,才能息事宁人。国人有几个喜欢打官司的?咱们积极主动的把后续处理好了,将来就是闹到了法庭,则也有个酌情考量的呀。”

    唐老眉头皱了皱,然后喊唐彦东,“我知道你在外面,进来。”

    唐彦东讪讪的,“爷爷……那个,我这不是顾不上吗?”

    唐老气的头发昏,“我昨晚告诉你了,叫你连夜去,连夜处理。我昨晚给你那一百万呢?我问你,那一百万呢?”

    唐彦东急道:“爷爷,您别生气,我这就去。我马上就去。”

    唐老一手抓着拐杖,用拐杖指着孙子,一手捂住胸口,“你个蠢货,你以为叫你去是为了谁……”

    “爸,您消气。”唐传赶紧给扶住,递了热水:“好些事,还得您的情面才能处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说着就说唐彦东,“赶紧去呀!”

    唐彦东看老爷子嘴唇都青了,再不敢耽搁,急忙就往出走。

    他妈妈就在外面的院子里,看见儿子急匆匆的,就赶紧问,“你大伯进去了,你怎么反倒往出跑。是不是傻?”

    “妈,昨天我叫你收着的钱呢。”唐彦东急忙道:“那张卡,我给你的那张卡。”

    他妈妈‘啧’了一声,“怎么又要了?”

    “给那个被林雨桐带走的患者送去。”

    “送一百万呀?”

    嗯呢!

    “乡下破地方来的,值一百万吗?”他妈就道,“我一朋友开车撞死了人,三十万也私了了。现在不是一样,人家该怎么过还怎么过,逍遥着呢。一条人命才三十万,一条胳膊就赔一百万?给十万都是高价了。”她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来,“这里面有个十几万,你给十万也好,全都给了也行,也没多少钱。那家也不是见过大钱的人家,再说了,胳膊又不是完全废了,别管谁治,能治好就不算多大的过失,给这十万就很可以了。叫他们一家这一年去赚去,赚的了十万吗?用病孩子一年挣十万,他们恨不能年年这么挣。”说着,又低声道,“不是想要一辆跑车吗?那一百万妈给你订了一辆车,半个月之后就到货了。”

    唐彦东拿不准:“可我爷爷叫我送去的……”

    “你傻啊!老爷子能知道你送了多少?”他妈把卡一塞,“去吧,妈盯着你大伯去。”

    “不是……妈……”唐彦东低声道,“这里面还牵扯到我和我爸误诊的事呢……要是人家告了……”

    他妈耻笑一声,“开诊所开医院被人告,不是经常的事吗?哪一年唐家不遇上好几回。结果呢?钱给到了,他们自己就撤诉了。”这里面有胡搅蛮缠讹诈的,但也有确实是没得到多大的治疗但是钱花了不少的。最后都告,告的目的不还是在钱上打转吗?这是特别现实的问题呀。给这十万要是不行,再给就是了。乡下来的,估计这十万就可以了,也不是啥见过大钱的人家。

    这话……倒也是。

    唐彦东见过太多的这种事,结果……也没怎么样呀!

    他接了钱,“那您盯着吧,我去一趟就回来。”

    到了林雨桐医院,下车前唐彦东先把口罩戴起来,这里跟唐家不一样。唐家就是骨科,可这里充斥着太多各种各样的病人,谁知道有多少奇奇怪怪的传染病。心里这么想着,但其实,他也不想叫别人看见他的脸,这几天,他还是有些怕见人的。

    下车了,直奔住院楼。但那个孩子住在那里,这不还得问吗?

    结果还没等问呢,就见到在楼后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手里牵着个孩子,在外面慢慢的转悠。那个孩子不是那个小姑娘是谁。

    他朝前走了两步,想过问搭话,这大夫却转了方向,叫自己一下子看清了对方的侧脸——唐密!

    她怎么在这里?

    她想干什么?

    正想上前去呢,就听到路上的两个护士低声交谈:“唐大夫对这个孩子真好。”

    “她是那个唐家的人?”

    “可不!人跟人真不一样,我听见院长跟宋助理说话……好像是唐大夫还得垫付赔偿款,好几十万呢……”

    “要了吗?”

    “不知道啊?后续咋样我总不能去问。

    “唐大夫家这事咱们知道就算了,谁这事也别说了……”

    “知道!知道!”

    人路过了,唐彦东却已经气炸了。他等在边上,等到那个孩子被他爸爸带走了,唐密一个人站在路边扶着腰的时候,他走了过去,摘下口罩,“唐密。”

    唐密愣了一下,看向唐彦东,皱眉道:“来了?”她直接就走,“来了就走吧。”

    干嘛去!

    唐密走路很快,医院人又多,唐彦东也不知道唐密要干嘛要去哪,跟着就走。结果来的地方直接是病房外,那个孩子的爸爸正在哄孩子午睡。

    唐密朝里面指了指,“进去吧。”

    进去干嘛?

    唐密看着瞪眼看过来的唐彦东,问说:“你不进去道歉,那你来干啥来了?”别管以后怎么样,道歉赔偿倾尽全力先把孩子治好,这不是现在该做的吗?

    唐彦东白了唐密一眼:自己这个堂姐就是个书呆子,神经病。

    他怕周围人围观,到底是没有吵嚷,指了指唐密:“我懂了!全懂了。”他抬脚就走,这分明就是没有内贼,引不来外鬼。唐密对家里心怀怨恨,以至于跟林雨桐合起伙来算计唐家,其野心昭然。

    唐密看着唐彦东给被人踩了尾巴似的窜了出去,顿时愕然,这孩子还有救没救了!

    唐彦东没回家,直接先去了医院,把今儿的事跟父亲说了,“爸,大伯和唐密绝对是不安好心。就说嘛,那家人怎么就知道病人的情况的?当时那孩子的爸爸就说,是个女大夫捅破的。这两天光是忙着这事那事了,怎么就忘了那个捅破这事的女大夫。她要不是唐密才怪。”

    唐俊毫不意外,“你大伯这是想落井下石呀。叫你爷爷看看咱们爷俩多无能,看看他们父女多能耐。别搭理他,只要你爷爷不松口,他们是一点戏也没有。”

    唐彦东就道:“那钱……还要给吗?”

    “她唐密的钱不是唐家的钱?”唐俊就道,“既然她愿意当好人,就去当嘛。偷鸡不还得扔一把米吗?算计这么大个医院,光是地皮如今都价值多少钱呢?更何况其他,这点赔偿搭进去,算得了什么?”

    “那要爷爷问起来……”唐彦东低声道,“我怕爷爷。”

    “你爷爷能亲自问对方去不?”唐俊就道,“再者说了,唐家确实赔偿了,是你还是唐密对人家来说,有差别吗?你只要记住这个,你爷爷问了,你就说赔了就完了,理直气壮点,老爷子也不能知道。何况,你撒谎了吗?”

    没有!

    这不就完了。

    唐彦东就道:“那……就这么着?”

    嗯!就这么着。

    唐彦东这才想起一事,“您赶紧跟我表舅说一声,他上几次弄的药材那个事,叫我大伯给抓住把柄了,爷爷现在都知道了。说不定为了医院,得追究我表舅这个事……”

    唐俊愣了一下,“追究就追究吧,他这几年在医院也没少赚钱。现在用到他的时候了,他就是进去蹲几天,也没什么不行的。”

    “不是……爸!”唐彦东低声道:“我表舅很多事都是跟我妈商量的。我也不敢说我妈在里面一定没掺和。我表舅那人您知道,万一到时候胡说八道,那咱们不仅撇不清关系,还可以被拉的更深……”

    唐俊这才知道,“你妈掺和了?你怎么不早说?”

    “您也没说那事不行呀!”

    你傻啊!医院节约成本的事我有什么不乐意的。但我乐意我不能说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了。出事了将这人往出一扔,全当自己不知道。可你妈参与了这一样吗?这我说我不知情,别人信吗?

    糊涂了!

    唐俊气的头疼,“这事不能叫你大伯说动你爷爷用这样的法子转变注意力。你回去就说,不到那一步,我正在想办法。要是真那么做了,别人以后就会怀疑咱家成药的品质。这是毁根基的事,不能做。”

    唐彦东应了,这才往家里去。

    唐俊坐在办公室一筹莫展:老大虽然居心不良,但是有句话还是说对了。如今这种情况,就是得赶紧转移注意力。得叫大家把注意力从自家身上移开。

    那个小姑娘在自家治疗过,如今却在林雨桐手里。这就跟自家又把柄捏在林雨桐手里一样。那么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也有林雨桐的什么把柄。

    正在这里琢磨呢,助理敲门进来了,“老板,这是刚刚统计的要求赔偿的患者名单。”说着,就递过去,放在办公桌上。

    唐俊烦躁的不行,“一个个的都是地痞流氓……”他指着名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都已经好了,今儿都该出院了吧?这会子想起跟着闹了?为了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昧着良心在这里说话办事。这是想趁火打劫!”他的手敲的名单梆梆的响,“这都是地痞!都是流氓……”说着,眼睛从名单上扫过,然后愣住了,“还有女的!”再一看年纪,“还很年轻。现在不仅有这种六七十岁的老流氓,还有这种年轻的女流氓……”正骂着呢,他的视线一下子就凝住了,“这个病人……之前出过车祸?”

    助理扫了一眼,“这个病人叫白小艾,去年入冬,第一场雪的时候确实遭遇了车祸。在入院登记病史和意外伤害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

    “她出车祸之后,在林雨桐医院治疗的?”唐俊又问了一句。

    “是!”助理就道,“这姑娘这几天要求咱们赔偿,因此不止一次的在病房里说,说林雨桐那边很厉害,她去年出车祸了,也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出院了,身上各处都不疼了,没怎么花钱,效果特别好……煽动的很多患者跟着闹。她本来都是要出院了,恢复的也不错。这个有前后的片子做对比。但对方一口咬定是咱们医院为了赚钱,故意拖延时间,尤其是跟林雨桐医院做对比之后,她就越有理了。现在是人好好的,就是赖在医院不走。这个人无关紧要,怎么闹都不怕。陪她打官司咱们也稳赢。再说了,我看她也不像是能打得起官司的人。”

    哦?

    唐俊倒是有了些兴趣,“她过的很窘迫?”

    嗯!医院这地方,打电话干啥的都听的见,这姑娘给朋友打电话,花式借钱。跟前男友打电话,各种的可怜要求转账。然后跟家里打电话怎么的歇斯底里。都快成了医院的一景了。护士们天天拿这个当连续剧看。

    “是吗?”缺钱呀!

    他笑了一下,“挺好的。”

    嗯?什么?

    “哦!”唐俊呵呵笑出声来,“没事……刚才说到哪了?想起来了,说着姑娘煽动了不少病人是吧?”

    “呃……”算是吧!

    “现在病房也空着,这些闹事的给点好待遇,每人一个病房先安排上。随后我一个一个的谈……”

    这倒也是个法子。人都是从众的,各个击破当然是好了。

    “然安排好了之后,过来叫我,我跟他们谈。”

    好的!换个病床而已能用多长时间?半个小时而已,就都安排好了。这些人本也是奔着要钱去的,一听说这么安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私下里谈嘛,这也行啊。

    白小艾随着分了一间,她给自己打气,只要将在医院的所有花销免了也行。不是她非不要廉耻的闹,她是实在没想到,唐家收费这么贵。从开始的检查到现在,整整花了九万三。

    她身上那点钱,这段时间吃饭和日常开销都是紧巴巴的。朝那么多朋友借了,这个说没有,给了发了个两百的红包,回头却在朋友圈里晒新买的包包。那个说手里的钱不多了,勉强够开销,还没法工资呢,发了工资还得换花呗,真没多余的,给个五百算是个意思。回头又在朋友圈里发一条在外旅游的没照。给书生打电话,他接了几次,随后就挂了,不管她说什么,他在那边只是沉默,一言不发,她一个人对着电话发泄,发泄累了,那边才挂了电话。

    这个时候,她是真绝望了。她给家里打电话,希望家里给她来办的出院,先垫付了这个钱,回头自己找了工作挣钱了再还回去。爸妈没说不给,可家里就是拿不出这笔钱来。当时父母是真的担心了,可随后他们问书生了。自己没敢跟父母说自己是跳楼了,只说是从楼梯上给摔了。结果书生应该是实话实说了,妈妈当时就打过来电话:“你寻死的时候想过我们没有?你死了,我们白养你了。还有你……你是啥了不得的人呀,你还非得去那么贵的医院。省一这样的医院不成吗?那样的伤在医院三五千就能治,你还有医保,再报一部分,到头来估计连两千都花不了。你为啥非要去那边?就算是你能找到为你花钱的人,那你不知道把这钱省着补贴补贴家里吗?怎么奢侈怎么花,怎么抛费怎么花……成十万的大手笔,这得啥家境的人才敢娶你?怪不得书生妈那么好的人气的心脏病复发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跟你爸现在也看不清你了,你有能耐花,那自然是有能力弄钱的。我们管不了你,也不管你……”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可出院就在眼前了,没有钱怎么办?谁知道这个时候唐家出事了,那么这笔钱也许就能不给了吧。

    她虽然作,但从来没有做过讹人的事。她一方面兴奋的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这个困局就这么解开了。一边又心虚的很,心里发誓,只要叫自己过了这个坎……只要过了这个坎,从今以后,什么也不想,只一门心思想着挣钱。等挣了钱了,我就还回来。等挣了大钱了,我就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可等见了这个自己要讹诈的人,听了他说的话,她才愣了:“您……说什么?”

    “钱可以不支付,另外,我还可以再给你一笔钱。”唐俊这么说道。

    白小艾的脸顿时红了:“你让我做你的情人?”

    唐俊一愣,他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其实只是想叫她去咬林雨桐一口。

    但是……如果她愿意,他也不反对。男女关系是捆绑一个女人最直接保险的方式,只有如此,她才不会背叛。

    他没言语,看着这姑娘。

    白小艾胸口起伏,抬起胳膊一巴掌就拍过去,“你无耻!”

    唐俊一把揪住了,他到底是做骨科的,手上没点力气都就干不了活的,然后拽着白小艾的胳膊没撒手,白小艾就抽不出去:“讹诈不可耻?再说了,你这样的小姑娘,我随便招招手,还是有很多愿意的。你长的也不是美人,还真就不值得我为你花那么大的代价。你想多了。”

    白小艾这才缓过来一下,“你撒手。你再不撒手,我喊了。”

    唐俊撒手了,拉了椅子坐在她对面,“别人还能讹诈点钱,但你肯定不行。你在省一那边做过检查,什么情况那边是留档的。你在这边治疗的情况怎么样,出院前的检查你也做了,片子我手中也有。除非你再能摔出一个跟原来一模一样的伤出来,否则,治愈了你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我现在报警,你就只能蹲在里面了。而你欠的九万七千八百三十六块的医疗费,你也是非出不可的。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吗?”

    白小艾哪里见过这么直接的恶人。

    便是书生的妈,叫人心里害怕,但到底是没有做过一件真的伤害她胁迫她的事。她长这么大,也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从心里来说,她先胆怯了。

    特别害怕的那种。

    什么也顾不得了,不住的点头:“你说……我能做什么?”

    唐俊笑了笑,“孩子,你也没比我儿子大多少,你这年纪还没我侄女大呢。我怎么可能把你推到深渊里。我是真给你指一条路而已。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么大的,要是家里不能给助力,走向社会能成功的概率是极低的。但若是有一笔启动资金都不一样了。哪怕是盘下个店面,做点鲜花咖啡的营生,也是另一种成功。至少衣食无忧,活的体面清闲。在那样的地方,多的是优质的小伙子,你的人生还很长,只要有机会,你就会找到更好的,更适合的人的。小姑娘是这样的,第一次谈恋爱,喜欢是真喜欢,可却不知道怎么去喜欢。等经历了,您就什么都懂了,懂经营了,那么,你的人生就只剩下一片坦途了。”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一件很简单的事,做不做?”

    白小艾看着唐俊,她到底是点了点头,“先给钱,我就做。”

    “好!”唐俊抬手给助理发了个短信,随后,白小艾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提示二十万到账。

    “这是定金!”很有诚意吧!

    白小艾咬牙,“还有医院结算之后的清单发票……”

    唐俊指了指楼下,“自己去楼下结算处去领就行。”

    “我得见到,现在!”白小艾看着他,一步不让。

    这也好,不怕你提条件,就怕你没条件。唐俊又给助手打了电话,随后清单和发票就送到了白小艾手里。

    唐俊示意助手出去,助手还惊讶,其他人不外乎三五万就给打发了,这个姑娘倒是厉害,二十万就这么讹到手了。

    等人出去了,白小艾细细的看了一遍,没错之后就小心的收起来,“说吧,要我做什么?”

    “林雨桐你确实认识?”

    是!

    “你出车祸之后在林雨桐医院里看过病?”

    是!

    “很好!”

    “很好!”林雨桐将宋恒斌取回来的证明材料又递回去,“原材料收好,其他的整理好之后,交给妮妮的爸爸。他们要不要告,什么时候告,那是人家的事。已经过去三天了吧?”

    “是!”宋恒斌脸上带了几分嘲讽,“除了唐大夫的父亲,其他唐家人没来过。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整整三天过去了。”

    林雨桐就道:“那就这样吧。送去吧,不用瞒着唐大夫!”

    宋恒斌应了一声好,转身出去办事去了。

    孩子被误诊了,只自己说被误诊了还不行,还得有更多的权威的医院和权威的专家给出具诊断材料和证明,要不然很容易被人理解为商业上的竞争的,到了法庭上,要的就是证据。不管是为了给那个孩子讨回应有的公道,还是防着对方反咬一口,这些都得提前做好的。但这些都需要时间。

    今儿宋恒斌将事情都办好了,拿了过来。律师都找好了,如果有需要,那边愿意给提供无偿的法律援助。但同样的,对方得了一**雨桐医院的贵宾卡。这张卡提前一周预约,可预约到林雨桐非工作期间的特别看诊号。

    把这些都安排妥当了,林雨桐按部就班的,该干嘛就干嘛,当然了,另一方面也是在等,等着法院的传票。最近新闻上都是这一类新闻,外国的体育明星扬言要告林雨桐了云云。

    不仅把林忍让和齐芬芳吓的够呛,就是尹宝山和牛爱群也专门跑来了,这可咋办呀,这是要打官司的!

    一说官司那一定是大事,怎么解释都不能叫他们放下心来。

    用林忍让的话说:“这要是搁在古代,管你原告还是被告,管你是有理还是没理的,上堂前都得先打三十大板。惹上官非的都是刁民!”

    林雨桐这个‘刁民’唯有苦笑,“放心,手攥把拿的事,我有谱着呢。”

    这话才落下还没听见个响呢,然后某一天,真就忙的忘了过了几天的时候,正看诊呢,宋恒斌急匆匆的进来,低声跟林雨桐说了一句。

    林雨桐一边给病人把脉,一边看宋恒斌。

    宋恒斌刚才说的是:“唐家在法院门口,说是对您和咱们医院提起诉讼,以恶意竞争的名义起诉咱们。另外,唐俊还‘偶遇’了大批量的媒体记者。您知道的,这些人就没有什么是不敢写的。”

    没等来桃田三郎,却等来了唐家,能不意外吗?

    林雨桐给病人看了,开了方子,等人走了,才说林雨桐:“咱们怎么恶意竞争了?这只是为了舆论效果,还是炮制了什么出来了?”

    还不清楚。

    宋恒斌气道:“您做事倒是处处留余地,可他们做事呢,完全没有底线可言。”

    林雨桐就笑:“你先别气,也别着急怨我。这有些事,既然出来了,你就得往好的地方想。这对咱们未尝不是好事。闹啊!闹的越大越好,黑的极致,那不也是红吗?”

    您还有工夫在这里开玩笑?

    林雨桐摆手:“稳住!稳住,不要慌。你得信这天下是有公理在的。既然咱们问心无愧,怕的什么。”

    不是怕!就是气!人性东西,是没有下线的。

    林雨桐叫他去忙,“若是有记者来,你别拦着,好好招待,人家不也得挣饭吃吗?回头我这边忙完了就过去瞧瞧。”

    记者是来了,乌泱泱的坐了一厅。可等林雨桐忙完过去的时候,记者已经离开了。

    怎么回事?

    宋恒斌看着大厅里还坐在最前面的唐密,“她替您接待了。”

    不仅是接待了,还将她是唐家的孙女的事公布了。更是不惜自曝家丑!以唐家人的身份去暴了唐家的丑,和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行业内幕,这个转折跟起伏,比单纯的行业竞争可读性高多了。

    这里面牵扯到重男轻女的社会陋习,牵扯到中医传承上的弊端,还牵扯上豪门争产内斗,好大的一场戏。

    宋恒斌看着里面的人面色复杂,“她怪不容易的。”

    林雨桐点头,转身要了两杯咖啡,端着进去了,递给唐密一杯,自己留了一杯,“你不用这么做。”

    “不是为了你!”唐密低声道,“我得叫人知道,唐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底线的。”自家二叔真是蠢到家了,这会子你只想用商业竞争的方式转移大众的视线。叫大家知道,唐家不是不好,而是被人算计了。这打官司,没长没短的,拖上几年成十年的都有。没有定论,对唐家就是定论。只要有争论在,唐家就赢了,这话没错。

    但唐家经营的是医院,私立的医院也得在医疗体系之中。林雨桐的能耐和人脉,她听父亲说过。从部里到下面的厅里,从省内政府部门到像是江华那样的武勋世家,她要开口,都是不会介意帮她一点忙的。况且,人家真没什么错处。只要虚假的,那肯定是经不住查证的。她能为了妮妮找到那样的专家级别的做病情诊断证明,那就是人家一点也不介意为林雨桐得罪唐家。那么唐家到底是有什么底气有什么能耐跟人家打官司。拖字诀是好,但看用再谁身上。这样卑鄙的手段去对付林雨桐,这是一把将唐家推到了悬崖边上了。之前老爷子还有那么点面子,可现在,把最后那一点情分也耗尽了。

    林雨桐没动地方,静静的陪着唐密,把咖啡喝完了。

    唐密起身:“我得回一趟家,别管怎么说,我得给家里一个交代。”要不然,爸爸那个老实人得吃亏的。

    林雨桐也起身,“我去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吧。你还有孩子呢。”

    宋恒斌在门口,“我去送吧,顺路。”

    林雨桐看着两人走远,打电话看四爷到了没。一般回的晚了,四爷都会过来接的。

    但今儿四爷还在办公室,“你叫司机开车送你回,我这边还有点事,回家之后再说。”

    好的!

    四爷本来都要走了,可系统警报证明设定的人出现在监控区域内了。这个系统是实验阶段,他得看看。至于楼下的白小艾,他叫了书生来给他看,“怕是又来找你的。这种事,两人还是要把话说清楚的。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那么几年不太懂事,有人成熟的早,有人成熟的晚。人这处事方式,得灵活。有些事上得强硬,有些事上就更得温和一些。人嘛,见面三分情。能说情分的时候,别谈利益。这么做,八成是走不样儿的。”

    书生若有所思,下楼再没有冷言冷语,而是先开口问了一句:“身体都好了吗?”

    白小艾愣了一下,她不是来找书生的。她是等林雨桐的丈夫的,唐俊有唐俊的打算,但是她有她的想法,叫自己做伪证害林雨桐,自己也可以把这个消息卖给林雨桐,林雨桐出的起更高的价。自己不用做伪证,也能拿到更多的钱。她是这么想的。

    可没想到,没等到要等的人,却意外的遇到了书生。

    一句很普通的问话,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书生掏了纸巾递过去,“别哭了。我这辈子最怕两个女人哭,一个是我妈,一个是你。”

    白小艾愕然的抬头,看向书生,“你……你……”你还爱我?

    想问这句话,到底是没问出来。

    书生眼神躲了一下,“你是除了我妈陪伴我最长的人,对我来说也是最特别的人。我最近就常想,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要是永远像是当初那样……该多好。”

    白小艾将脸撇向一边,话都是最平常的话,可一句一句的为何总是这么往心里钻呢,她倔强的擦了眼泪,“我以为你会后悔这些年一起走过的日子。”

    “不会!”书生就道,“我从不后悔,往后余生也不会后悔。这段时间,我想起最多的还是刚认识的时候,你跑大老远的,就为了给我送两条鸡腿,我那个时候就发誓,我得叫你一辈子不缺鸡腿吃,叫你能吃一条扔一条……那时候所想所愿都是真诚的。”

    说起这个时候,书生的眼圈不知不觉的也红了,“人就是这么怪,恨上来恨不能再也不见,可好的那些总也还是忘不了的……”

    白小艾轻笑一声,“这回是真分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是真怕你出事。我想叫你活着,好好的活着。”别再拿你自己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开玩笑,“……我就是想叫你以后都好好的,日子的过的顺顺遂遂的……过上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是当初的小艾,对着我笑,告诉我说,你看,我现在就是最幸福的……”

    好好的?顺顺遂遂的?还是当初的小艾?

    白小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地上,这些日子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惶恐,所有的不安,相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哭了多久,嗓子哑了干了哭不出来了,她才停下来,然后慢慢的起身,看着书生:“这么说,你真的真的爱过我?”

    是!我爱过你!真的爱过你。经历一次全身心的投入的感情之后,以后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纯粹的去爱另外一个人了。

    “这么说,过去的我,其实也还好。”

    过去的你很好,将来的你也会很好,我盼着你一生都好。

    白小艾眼泪又下来了,但是这次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朝书生摆手,“我知道了……那么这次,再见了。”

    再见!我保证,我刚才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白小艾看了书生一眼,这一次走的特别利索,她抬着头挺着胸朝前看,路灯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书生在后面喊着一声:“看着点路。”

    白小艾没有回头,只朝后拜了拜手:我看着路呢!

    路,我不会再走错了,因为眼前突然就亮了。

    爱,果然是一道光!它能在最黑暗的时候照亮人生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今天加更了一千字,少是少了点的。我以后会尽量多点万字更的。

336、饮食男女(94)三合一

    饮食男女(94)

    唐家要告林雨桐这事, 闹的沸沸扬扬。唐密出面跟媒体解释的结果是, 媒体在报道上,支持的倾向上是偏向林雨桐的。但大量的篇幅上,却在写唐家的事。

    圈子里的人看的是门道。而大众更多看的却是热闹。

    唐家告林雨桐?那个林雨桐呀?医德很好呀!

    那个唐家?有了解的有不了解的, 了解的也只是知道唐家的收费高这些的事情。但这一回, 了解的和不了解的就都知道了, 哦!原来唐家还是那样的唐家啊!

    一直传男不传女?哪怕是孙子没出息也给教,孙女没人教也能成为那么好的大夫。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抱着这样的传统不丢呢?孙女就不是唐家的种了?

    中医传承真的是这样的吗?搞笑的好吗?这么下去, 中医不死谁死?

    至于家产大房没份的事, 那就基本被归为大房没儿子。

    网上都炸锅了, 对唐老爷子的谩骂反而是最多的。在大家看来,这一切都是他造成了。而对唐传却又宽容的多。尤其是很多女网友,人家的认知是这样的:在那样一个家庭里长大, 没重男轻女,这多难得呀?背着他父亲偷着教女儿,至少在他心里就不觉得传给女儿有什么不对。跟唐老比起来, 这是不是唐家的一个进步。要是唐家按照长幼有序来,是不是也不会出事了。哪怕把唐家的孙辈男丁交给唐传教唐传管, 哪怕医院不传给唐密呢,这是不是唐家的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何况, 那个大个家业摆在那里,一般的男人遇到这种情况,老婆没生下儿子会怎么办?不是继续生, 就是离婚再娶接着生,要不然就是瞒着家里在外面生。但是唐传没有啊,多大的家业也没乱了心,错了性情,守着老婆,尽力在给女儿创造好的条件,别对人要求太苛刻的话,是不是觉得这人还是很可以的。

    再就是唐密,简直就是逆境里的光,是黑暗里开出来的最耀眼的花。

    然后唐密的各种履历,就这样的被晒在了网上。很励志很争气,三观还超正的!瞬间收获了一大波粉丝。连唐密那没人关注的wb,都翻找出来,然后关注的人数蹭蹭蹭的往上涨。

    可唐密哪里有工夫管这些。她急匆匆的往回赶,可家里的门是锁着的,压根就不在家。

    她马上就慌了,幸而宋恒斌还没走:“我送你!”

    好!

    赶到唐家的时候,车灯能打到唐家的门前的时候,宋恒斌一下子就踩住了刹车。因为车灯打过去,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跪着,女人站着,两人在拉扯着。灯光一亮,两人都朝这边看过来,能清晰的看见男人头上都是血,已经干涸的样子。

    “爸——”唐密开了车直接冲了下去。宋恒斌也赶紧下车,这唐家也是够狠的。把人打的头破血流然后跪在大门外面。就是时间倒退五十年七十年,也没有这样的家规呀。他就奇了怪了,这样的封建大家长,当年闹wg的时候就怎么没给打倒呢。

    唐密过去拉唐传,“爸,您起来。他要罚跪,我来!您起来呀!”

    唐传跪着没动,反倒说唐密:“你也跪下。”

    宋恒斌都愣住了,唐传这是愚孝到底了吗?

    那边唐传说了闺女,又说老婆:“你也跪下。”

    唐妈妈拍了拍闺女,然后跪下,交代了闺女一句:“跪下,听你爸的。”

    唐传身体打晃,低声呢喃:“还有五分钟……”

    什么?

    “还有最后五分钟。”唐传又说了这么一句。

    唐密不解,扭脸看她妈妈。

    唐妈妈看看表,“老爷子让你爸在外面跪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是老计时的法子了,但唐家偶尔会用。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唐密不可置信,“所以,还差五分钟就四个小时了?”她气扎了,“我们到底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这么被对待。”

    唐妈妈一把拉住她,硬叫她跪下,然后才看向唐传。

    唐传沉默了一瞬,才道:“最后五分钟……是给这父子之情最后一点机会。”

    唐密一下子就愣住了,看着父亲几乎是哀求的眼睛,她跪着没动,跪的端端正正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款的机械表走动的声音特别有节奏感,时间终是在这样的节奏感里一点一点流逝了。

    五分钟过去了,唐传盯着大门没动。

    可在秒针跳过最后的刻度线的时候,唐传打了一个晃。唐密一把扶住了,这回她没催促。她也想,再给这段亲情一分钟,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唐传给了亲情一分钟,然后他轻轻的推开闺女,对着大门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这才看向闺女:“扶爸起来,咱们回家!”上车前,他朝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再也没有犹豫的上了车。

    宋恒斌将车退出去,然后等到唐密开着车从巷子里出来,他才悄悄的跟在后面,直到唐家三口下车上了楼,他才离开。

    唐密给父亲处理了伤口,想问什么,但到底是没问出口。看着父亲歇下,她才出来问母亲:“怎么回事?”

    唐妈摆手:“被老爷子打成那样的?”

    “因为我把唐家的事说出去了?”唐密皱眉,“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是非对错,只看是不是在维护唐家,对吧?”

    唐妈还是很客观的道:“老爷子不是大是大非一点都不分的人。他是被二房给误导了。你想啊,这么长时间,他也不跟外面接触,外面啥情况,都是那父子回去说的。老爷子自负,总绝觉得对儿孙是拿的住的。其实一直也就拿的住你爸。可在老爷子心里,大概最拿不住的就是你爸了。”这些事她平时都不爱说,只觉得闹心的不行,然后这才说闺女:“怎么就好好的京城医院的工作不做了,去了林雨桐医院那边了?”说着就赶紧道,“你能回来我跟你爸当然高兴,我就怕因为家里这事,对你有影响。”

    没事!总会过去的。

    林雨桐一晚上,是接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电话。圈子里认识的人,无一不是认为唐家脑子发昏,走了一步臭棋。

    其中不乏跟唐老关系好的,想着跟老友打个电话说一声,这事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林雨桐在唐家开业的时候,那是手下很留情面的。不管怎么说,是替你兜住了呀。后面的事不能怪人家嘛,是你自家出了问题。人家好心帮你解围,你倒是反咬人口一口。这事不地道呀。

    可是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听。

    手机放在桌子上,一下接着一下的响着,这个打完那个打,直打的电话彻底没电了,消停下来了,唐老才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泛红,布满血丝,人仿佛也苍老了许多。

    地上跪着二房父子二人,跪的时间长了,都是半坐着的。

    他看向二人:“我打了老大,你就当你们没错?他若是有一分的错,那你们就有十分。”他努力抬起手,用手里的拐棍指着老二,“你跟林雨桐打官司?你手里有什么呀?”

    唐俊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只道:“没什么,就是纯碎的转移视线。这次判了,还有下次。我不停的上诉,一级一级的往上告,不托个十年八年的不撒手……”

    这是想耍无赖!

    老爷子想一拐棍打过去,却发现手拿着拐棍都是抖的,“你有撑十年八年的命吗?你觉得你这么下手无情,林雨桐还会再给你十年八年的机会?你当她真善人呐。我告诉你,她指不定就是盼着你先下手呢,否则,她就没有理由下死手。你看着吧,她不将你折腾的倾家荡产都不算完。”

    倾家荡产?

    想的太简单了!

    网上到处都有那种求助帖,都是在患者或患者的家属在唐家医院没有得到很好治疗但花费了很多钱的那种帖子。四爷早就在搜集了,顺着这些帖子找到发帖人,这很容易。

    当然了,网上这些远远不是全部。但在网上搜了搜,能划拉出一二百人。将这些人找出来,联名告唐家。

    案子越是闹的大,就传的越是广。那么更多的没被四爷找出来的那些人,就会在全国各地发起诉讼。光是这些案子,就能叫唐家疲于奔命。而结果,也绝对不是倾家荡产那么简单。那父子甚至是一家三口,都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宋恒斌将唐密送了一周就来了林雨桐这边,他觉得有必要谈谈这个事情。结果看到了随手摆在茶几上的这些资料。当时他身上的汗就下来了。

    什么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这就是了!

    他现在担心的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龌龊的手段,我觉得我们应该查查。”

    林雨桐摆手:“不用!这事私下查,一旦跟相关的人有了过多的接触,反倒是容易叫人产生误会。那干脆就不要动。等他亮出底牌咱们再动不迟。”

    好吧,那能等的就只有法院的传票,然后就是开庭。

    因为四爷的操作,这件案子在网上一直保持着话题热度。从广度,牵扯到医疗监管,从深度上挖,一直往医疗监管上走。从大众喜爱的角度,那些记者每天都能挖到点别的东西。比如,这种家族性质的医院,到处都充斥着非专业人士。比如药房的,是唐俊老婆的远房亲戚。比如采购的,是唐俊老婆的表弟。就连护士,也有唐俊表妹的夫家侄女。关系一环套着一环,大致数了数,关系户在其中占的比例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而反观林雨桐医院,每个医生都能说出来历。要么是学历过硬,要么就是医学世家出来的。更有护士和护工,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省一的合同工,曾在省一做过三年以上的超过百分之五十。合同工跟有编制的有多大的差别,大家心知肚明。编制这东西,很多时候真是没关系你没戏的,不是说人家的能耐不行。

    那里面的人员扒拉一遍,厨子都是省一出来的。就连保安,都是在业界很有名气的保安公司出来的,一水的退伍军人。私人纽带进去的,找不见一个。

    但也有人能挑出毛病来,比如说乔桂芝,那不就是林雨桐的徒弟。

    中医带徒弟难道还不好?医院里来来去去的那么多的进修医生,哪个不是学生?不是徒弟?再说了,你找人家那个徒弟看过病吗你就否定人家?人家那手艺能独当一面了好吗?尤其是止疼那方面,像是老年人的关节疼,到那边先不说费用,过去就先给扎一针把疼止再说,最后结算的时候发现,人家扎针的钱是不算在里面的。

    哪怕大家都知道,这是练手呢,但更多的病患还是表示理解。就像是刚实习的护士总能碰见那种病人,说姑娘,没事你扎吧,全当是练手了。

    不练这不永远都不能出师吗?

    可以说,这是庭还没开,好像输赢已经定了似的。

    可能法院也是考虑到舆论这么炒作下去,法庭的判决很可能就会被解读为受民意干扰的嫌疑。因此,是在规定的范围内,极可能快的就开庭了。

    开庭的日子,哪里瞒得过记者。

    这一天,林家能去的都去了,可法院门口的时候,乌泱泱的好些个人。

    林雨桐看四爷,“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现在又不是古代衙门审案子,一个有意思的案子能惊动半拉子城去围观。现在大家的生活节奏快,大家也都挺忙的。再加上获取信息渠道多,信息更新也快。想知道进展,稍后这些媒体记者就会报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小四才在后面弱弱的道:“我婆婆听了这事,气的不行。带了几车的人过来,说要助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来了。”

    啊?

    齐芬芳又是感动,又是心疼钱,“不能白叫人家跟着的?”至少请吃饭,请旅游的吧。

    路天章能说啥?他也不知道自家爸妈那生意以前是怎么做的。帮这边的大姨子这当然是没意见了,他的意思是家里的钱要是不宽松,他跟小四垫付都行,“我妈说呀,每年都会抽空请客户旅游。乡下人,所谓的旅游就是在省城找个景点转转,找个大馆子吃一顿。每年定的农资多的,关系好的,都顺带着来了。得有一二百人吧,估计是顺便在这边站站……”

    法律也不会因为外面站了多少人就偏向谁呀?

    但是这心意难得不是?

    可这不止是一二百人,乌泱泱一片不好估计。再近前点,还能看见打起的牌子,拉起的横幅,上面的内容基本一致:相信林大夫!支持林大夫!

    突然的很,她的胸口又一股子热流涌动,而四爷一把将暖暖先塞给齐芬芳了。那必然是四爷挨着桐桐,也感知到了。

    齐芬芳眼眶都有点湿了:“这么多人……都是自己来的?”

    是!都是自己来的。

    林雨桐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被救的几个孩子的几张,看好了几个癌症病患……这些人有些人好有些印象,有些人早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们却记得她。

    黄广平带着白老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因着黄广平的特殊身份,既是卫生部门的领导,医院的上级单位,又是林雨桐的师父,这关系容易叫人联想的多,因此,他人到了,他不好现身法庭。而白老一会子要去陪审席坐的。此刻两人站在楼上,隔着窗户玻璃朝外看。

    白老爷子就笑:“这下面的人哪怕只有一半是因着感激来的,那是了不起的成就。现在这医患关系……”老爷子摆摆手,一副不说也罢的样子。

    黄广平就笑,“以那丫头的傲气,也做不出来花钱请人的事。”

    所以,白老爷子心里更欢喜了,“也不是知道老唐会不会来,来了也该叫他看看,问他羞也不羞!”

    唐老当然来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能不来。

    案子已经递上去了,撤诉吗?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再说了,自家那儿子,自己也管不了了。当初答应的好好的,说是一定会争取个庭外和解,算是把这一码事圆过去。然后几天就不见儿子和孙子了,说是一直在忙这件事。直到今天早上,一位关系莫逆的老友才说,今儿开庭,又说,现在撤诉还来得及。何必呢?闹到这个份上也太难看了。

    他这才知道,这俩忤逆的竟然真敢这么直接的阳奉阴违。

    于是,他来了。早来了,就在路边的面馆里。早前听了多少病人对唐家的谩骂,就听了多少对林雨桐的夸赞。

    羞吗?羞死人了!

    他看见儿子的车,朝法院里去,看见有人对着车扔烂菜叶然后被保安制止,他慢慢的往出走:是!现在撤诉,还来得及。

    唐俊可不这么觉得,他一看这阵仗就骂了一句:“无耻!”雇佣了这么多人来,这是吓唬谁呢。

    唐彦东拿着手机不停的跟谁在发消息,忙活的很,听他爸骂了一句就接话,“这种事只会叫法庭反感。”

    嗯!他妈妈在后面冷哼一声:“能在外面混的女人,果然都不是善茬子。等这事过了,我好好找几个人找找她的晦气。不是会治病了,这事上多的是没法治的病。张狂的很,这就是没碰上硬茬子收拾几回。”

    唐俊厌烦的看了她一眼,“你闭嘴吧。”说实话,林雨桐这一招,确实是给了他太多的压力。

    进了停车场,没人骚扰,他打了电话过去:“你到了吗?”

    白小艾坐在法院里一处楼梯间里,‘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然后继续发消息去了。

    唐俊又打电话给律师,“您到了吗?”

    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谁乐意接这个见鬼的官司。虽然说是证人证词提供的都挺全面,但这玩意经不住推敲的。不过要说拖住官司,不求胜,也勉强能过的去。他解决接了这个案子之后,周末就得拿钱去一趟孤儿院,做做善事,要不然他怕造报应。

    他也已经到了,就在这里,看着外面喊着‘林大夫’,那对面的那辆车里,下来的那个一身正装,气质雍容干练的女人就是林雨桐了。这个时候的林大夫,跟之前在网上搜到的照片上的都不一样。

    林雨桐下了车,暖暖觉得妈妈那个样儿站着,真好看。她要下地,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然后也那样,那样昂着头挺着胸的不紧不慢的走路。

    这么多的长枪短炮对着,林雨桐以为会问一些譬如:这个官司怎么看?觉得有几成胜算……等等这样的问题。

    却没想到,一个软萌软萌的记者妹子彪悍的挤在前面,张口就问:“这是暖暖吧?都这么大了吗?长的真好看!请问林大夫,您是怎么养孩子的?当时听说您和孩子都在危重病房抢救过,但现在看,孩子的身体很好,小脸蛋红扑扑的……”

    “啊?”饶是林雨桐见多识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跟官司和不相干的问题给带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谁知道暖暖倒是自如,小脸想扬起个四十五度,结果人太小了,她得把整个脸九十度的仰着才能看见上面。于是伸着手求爸爸抱,抱上了才好叫人家拍到最完美的角度。

    四爷伸手将闺女抱起来,人家那小嘴就吧嗒吧嗒的,“不挑食,爱锻炼,还要好好睡觉觉,就能长的美美哒!阿姨你也好看,你也是个好好吃饭爱锻炼的漂亮阿姨。”

    一本正经接受采访的模样。

    林雨桐和四爷笑,记者也笑。但这两口子相视一笑,就叫敏锐的记者有抓到了点,原来林大夫的老公这么帅,这么有气质呀。像是豪门公子!

    凡是跟大亨豪门这样的家世有牵扯的,啥时候拿出来都能是话题呀。没见那些嫁入豪门的女明星,从来就不缺乏话题的。

    于是问孩子的方向又变了:“暖暖喜欢吃谁做的饭?是爸爸还是妈妈呀?”

    暖暖抿嘴笑:“我和爸爸都喜欢吃妈妈做的,妈妈做的是最好吃的。爸爸给我们什么,我和妈妈都很高兴……”却聪明的没说他爸几乎不做饭的事。

    林家人跟在后面啧啧啧的,林雨苗更是:“这小丫头了不得了,你瞧瞧。”人多了自己都不敢说话,结果她倒是不怯场,瞧那话说的。

    再如何欢快的气氛,这到底是在法院门口,是要打官司的。这么多人在外面吆喝着,林雨桐走到了法院的台阶上,郑重的朝外面的人鞠躬致谢。

    唐密还在车上,她怕记者追堵,因此想等人散了在上去。

    林家人被记者簇拥着进去了,唐家的人从边上的侧门进去了,免得受干扰。等人确实是散了,她才戴上口罩往里面去。法院的台阶一阶一阶又一阶,她小跑着往上走,看着前面一老者,戴着口罩,拄着拐杖,吃力的朝上走,脚下一个凛冽差点摔了。她赶紧过去扶住,“您老悠着点呀!走,我扶着您。”

    她一直朝上看着,这老者却瞧见了这姑娘戴着口罩的侧脸,他的身子微微颤了颤,没言语。

    唐密见老者不动,一扭脸跟老者的眼神对上了。他眼神复杂,上下的打量。

    唐密心里一颤,好些年好些年没见这位老人的面了,她放开了手,点点头,然后直接朝上跑去。

    唐老站在那里,愣在了当场。孙女见了陌生的老人,都能停下脚步扶上一程。可认出了是亲祖父,竟然撒手,就这么走了。

    这得是多大的恨!

    他此刻站的台阶上,就如他现在的处境,上不去,下不来。他慢慢的蹲坐下去,坐在台阶上,早上**点的太阳,也驱赶不走他的落寞。

    唐密上到了顶端,俯视着下面,老人佝偻着,不是她印象里那个人了。

    老了!真的是老了!

    她蹭蹭蹭又跑下去,站在他边上,唐老仰头看她,孙女出落的比照片里要好看的多。就见她倔强的看着他,依旧没有叫爷爷,只听她道:“腐肉长了,就得剃掉。你瞧不上我,但我还是想有一天你能真心实意的瞧的上。所以,你得好好的活着,我叫得叫看看,我能一手毁了唐家,我也能一手再立起唐家的招牌,我发誓!”

    唐老没说话,唐密却已经转身,她快速的朝上跑着,扎起来的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竟是有些刺的叫人睁不开眼。

    难道真是我老了?

    第一次,他有了这样的怀疑。

    今儿来听审的,比想象的多,但显然,唐家有些孤单。

    唐俊不怵,自家老婆是个糙人,但有些话是对的:只要这一盆脏水泼出去了,她就是洗干净了身上也还沾着味儿呢。这一辈子只怕都是去不掉的。

    他看林雨桐,林雨桐却没有看他,她在低声告诉孩子,那个高高挂在上面的是国|徽,国|徽上图案象征着什么意思。又问她刚才注意看了吗?这法庭的格局像个什么。

    暖暖眼睛一亮,“天平!”

    对!天平代表什么呢?

    公平公正。

    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求公平公正的。

    说实话,这么多辈子了,自己真正的走上法庭,这还是第一次,尤其是坐在被告席上。

    律师是顾鑫介绍了,是辉煌集团顾森御常用的,四十多人,人很干练。这段时间,跟林同意也逐渐熟悉起来。他还跟林雨桐低声说对方的律师,“对方官司的胜出率极高,但人品还过得去。”

    林雨桐明白这话的意思,律师会根据唐家提供的东西帮他们打官司,但如果是伪造的东西的话,对方只怕也不会主动去堵这个漏洞。

    这么一说,林雨桐知道,这个官司应该不难打赢。

    唐家告林雨桐恶意竞争,但这怎么一个恶意陷害法了。一开庭,林雨桐才算是听明白了,对方提到了一个人:白小艾。

    说自己指使白小艾,故意去唐家骨科,制造事端,煽动病人,为此,唐家名誉遭到损失之外,为此还被讹诈了一百多万。

    他们有病人的各种资料,这个人入院是什么情况,出院是什么情况,最后为什么不肯出院,然后于那一日给对方转了多少钱之后,对方办的出院手续等等。

    前后加起来,一共四十多人。每个人平均四五万的样子,确实是花了一百多万了。

    这里面有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这些资料都是真实的。这当然是真实的,这些病人觉得在唐家花钱花的多了,趁机能叫对方退回多少是多少。大部分未必将这个钱当做是讹诈来了。甚至是觉得对方因为怕事情闹大,想把钱退一部分,息事宁人。

    当时那钱给出去了,确实解决了闹事的问题。但同时也给唐家留下了把柄。唐家若是想告,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

    还有白小艾,这个人林雨桐是真没想到。便是四爷,那天晚上也只以为白小艾是去找书生的。谁能想到,她会牵扯到其中。

    她说自己指使的?可空口无凭啊!

    有!

    四爷给林雨桐发了个短信:当时借给书生的钱。

    四爷自己名下没钱,开户的是林雨桐的账号。林雨桐的钱直接转在了书生的账号上,而书生那个时候可不仅仅是恋人的关系。

    你说这钱还了?

    但还钱的是书生的母亲。书生和白小艾也分手了?为什么分手的?白小艾一口咬定是因为她不愿意退林雨桐给的钱就是个理由。你说书生愿意给你作证,证明不是那么一码事。可是别忘了,书生是四爷手底下的人,这里面很多事情说不清的。就算是法院判了,但因为关系错综复杂,各种的谣言般的猜测也不会停。反正是怎么补都是各执一词的事。

    你要说这个钱时间不对,那个时候还没有林雨桐医院呢。那个时候人家下手害你?

    可有人就要反问一句:医院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开的吗?那不得早早的准备,未雨绸缪吗?

    这世上有人信你,就有人不信你。

    你骂唐家,但唐家到底是老字号了,唐家收费高,是治坏过人。但治好的时候更多。这些人即便也觉得唐家有瑕疵,但也不会说唐家就真坏的无可救药。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对她林雨桐的怀疑是不是就多一分。

    更何况,现在好些人都会觉得,官司赢了就一定代表是占理的一端吗?

    纷纷扰扰的,说什么的都会有。

    而唐家要的就是这个。更会有人想,林雨桐赢了官司奇怪吗?毕竟她的背景那么深。

    一旦跟背景深联系上,就有很多仇富仇权贵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得叫骂了。这就不是说你能解释就能解释的清的。

    所以,唐家这么算计,还真未必就没一点作用。

    书生在下面都傻了,直到白小艾出庭作证,他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他蹭一下的站起来,却被黑子他们给拉住了,几个面色都不好。

    小幺在四爷的后一排坐着呢,他前倾问四爷:“头儿,别着急,污水不是想泼就泼的,逼急了我把唐家医院和附近的网络监控都搜一遍,我还就不信找不出把柄来。”

    四爷也没急,他跟桐桐都不是太在乎被人说是非的人。活在世上,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他和桐桐活成精了,背后还说人呢,你能指望别人真活成圣人吗?

    不外乎走一步看一步,先看对方怎么说的,再找去漏洞而已。

    白小艾站在上面,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人头。这是严肃的地方,这是个叫她不用害怕惶恐的地方。因此她站在这里,看着林雨桐笑了笑,然后面向审判席,“在问话之前,我有话要说。”

    证人的证词很关键,她被允许说话。

    白小艾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人群,“我叫白小艾,我站在这里,对着国|徽发誓,我今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若有半句不实,我愿意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唐家二房三口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了些笑意。

    白小艾一身白裙,干干净净的站在那里,很容易就能叫人又好感。

    唐俊对林雨桐挑眉,林雨桐没搭理她,只看着白小艾,等着她说话。她倒是想听听,她是怎么指使她的。

    白小艾看着下面的人,不怕记者拍,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是个犯了错的人,我承认,我在唐家骨科医院,煽动了很多病人想叫他们从唐家医院索赔。我的目的是想浑水摸鱼,因为那个时候,我身上几乎没有钱了,我支付不起唐家九万七千八百三十二块的医药费。这个数字比我预想的要多,但不管多少,我当时是拿不住那么多钱的。而我也在唐家的治疗之下康复了,需要出院。这笔钱我借不到,手里也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我动了歪心思……”

    说到这里,唐家人就变了脸色。

    而林雨桐是真的很诧异,这姑娘并不是给唐家作证的。

    白小艾谁也没看,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看向法官,“当时唐家免了我医药费,现在我筹措到这笔钱了,请法庭帮我转交给唐俊唐先生。因煽动闹事给唐先生带来的损失,我愿意承担一切法律后果。另外,本人郑重说明,此事从头到尾,都跟林大夫没有丝毫瓜葛。”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还有一张卡,里面有二十万,是唐先生叫我上庭作证的时候给我的定金。现在,如数奉还!也请法庭代为转交。”

    唐彦东气炸了:“你胡说八道!你收了林雨桐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然你拿小十万的医疗费用怎么凑齐的。别忘了,之前你是出院也出不起的。当时借不到钱,开庭了你借到钱了……”

    肃静!

    白小艾不惧,主动说明:“我的资金往来是透明的,随时可以查证。我也可以说明情况,这钱是一个我认为关系不怎么好的朋友借给我的。人啊,有时候总是要经过一些事才能看明白一些人和一些事,我很感激我这位朋友。”

    林雨桐扫了下面一眼,她在最后一排看到了带着口罩的张欣。

    张欣朝林雨桐比了一个‘爱心’的手势,林雨桐的眼里瞬间就有了笑意。

    这一笑,暖暖跟着笑了,低声跟她爸说:“妈妈这么笑起来真好看。”

    四爷摸摸孩子的脑袋,这样的桐桐是发着光的,“那就多跟妈妈学学……善和宽容,或早或晚,终是会开花的。”

    暖暖眼里还是迷蒙的,她抬眼看爸爸:“爸爸也学!”

    四爷笑了,爸爸是学不了了:任何善和宽容都是有底线的,我替你妈妈守着那条底线,不叫人伤害她。

    他告诉孩子:“妈妈撒下了花种子,将来暖暖就能收获一个花园。而爸爸就是围着花园的荆棘……”

    有我在,谁也休想践踏这花园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37、饮食男女(95)三合一

    饮食男女(95)

    白小艾其实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将自己的手机又掏出来, “我知道,这二十万,不足以说明这钱是唐俊先生用来收买我, 叫我来诬陷林大夫的。也许可能唐俊先生还会倒打一耙, 将这钱说成是我讹诈的。因为在同一天, 这位先生除了给我这二十万之外,还退还了很多病人的治疗费,她转给我这钱钱就更像是讹诈他的。当我决定站在法庭上说这些话的时候, 我才想明白了这一点。这二十万, 如果我听话, 就会成为我挣来的昧心钱。如果我不听话,这钱足以把我送进监狱,也许十年八年也出不来。所以, 我必然会按照他给的路子走。其实,从这钱到手里,我就怕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头, 我甚至想过更极端的法子……但还好,我醒悟了。为了洗脱我的嫌疑, 我联系过唐俊先生,但是唐先生很谨慎, 电话里言辞都很含糊,怕我录音吧。我发消息,他从来没有回复过。我知道想从他身上获取找出什么, 好像有点难。于是,我找了唐彦东,唐俊先生的儿子。”

    唐家父子一下子变了脸色。

    白小艾看着两人,“唐先生当时是怎么欺我年轻无知的,我就是怎么骗取更年轻无知的小唐先生的。”她将手机点开交给法庭,“这是我之前跟小唐先生的wx对话……”

    唐彦东面色数变,是的!白小艾拦过他,说的都是这场官司的事。他那个时候才知道父亲做了什么样的安排。他为什么跟白小艾保持联系的,那是因为他替父亲看着祖父,已经看成习惯了。掌握长辈的动向,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因此,父亲背着母亲做过什么,母亲背着父亲做过什么,他都清楚。父亲背着家里做了这样的安排,他想知道的更详细一些,她私下就跟白小艾一直有了联系。

    今早起来,白小艾就发消息说,今儿不想出庭作证了。觉得这样做的风险很大,而且会导致众叛亲离,所以想了再想还是不能出庭作证。他就很生气,生气的结果就是帮她分析利弊的同时,说了很多威胁她的话。

    而现在,这些威胁的话就摆在法官的面前。

    ——你不要有负担,这事并不会将林雨桐怎么样?

    ——这是正常的商业甩锅行为,您说我不对,我说你不对,就是为了搅乱一池水的,不在谁输谁赢上。

    ——你是不是怕最后不给钱呀?要不这样,你先到法庭,除了那二十万定金之外,我再给你添十万。等你站在证人席上了,我再给你转二十万。只要说出有利于我家的证词,剩下的余款我立马赚给你。要是不给你,你在法庭上随时改口还来得及。再说了,我要是食言了,你也可以随时上法院翻供,这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你放心,当初答应给你的一百万,说到做到。在你看来这是一大笔钱,在我这里,不过是我妈给我买辆车的费用,真不值当什么。我还犯不上为了这点钱跟你赖账。

    ……

    白小艾道:“有没有再转钱我也不知道,但我拿到了我想要的——这些对话,足以说明我说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还有再往下说的必要吗?

    以为会是无赖型的持久性的官司,结果却以这样戏剧的形式收尾了。

    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当庭宣判。

    出来后律师就跟林雨桐道,“以为你来我往得几个来回呢,没想到我一句没张口案子就赢了。这是我从业二十年来,打的最轻松的一个官司,赢的最漂亮的官司。”说着,又看了那个证人姑娘一眼,主动走过去,递了名片,“孩子,拿着。若是有人要告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免费做你的辩护律师。”

    是说在医院煽动闹事的事,怕唐家在这事上纠缠。

    “另外,我刚才听你的意思,你还没有找到工作吧?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名片上的地址看看,律师事务所里不光是律师,很有很多岗位。”

    白小艾眼睛一亮,她发现,她的运气好像突然变的好了起来,阳光真的在这一刻彻底的撒了下来。

    这天过后,林雨桐想了想,还是给张欣打了个电话,“你告诉白小艾,那个律师那边的工作,是个很好的机会和平台。”

    张欣就笑道:“林大夫,白小艾已经去了,现在在前台工作。不过她报了个网上的会计培训课程,自学那个呢。”

    林雨桐也笑了,说了一声‘好’。人经历了事情,是真会长大,开始慢慢的规划自己的人生了。

    电话还没挂呢,就听四爷道:“可以转告白小艾,不要担心唐家告她的事。那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

    “当时出院被退款的好几十人呢,唐俊在法庭上说人家是敲诈勒索,哪怕是受了白小艾的蛊惑,那也是勒索。这些人不怕吗?不仅怕还生气。所以,他们已经在联名打算起诉唐俊了。”

    明白!如果这些人的官司赢了,那不占理的就是唐家。对方作为敲诈勒索不成立,那么白小艾的罪名自然就不成立。而四爷能说出来,自然是暗地里将这些人都联络了起来,并且把打官司的那一套都给整理好了。唐家是必输的!

    如果这些人维护的是自己的权利,白小艾的‘蛊惑’就不是蛊惑。便是有些处罚,也轻微的很,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若是再考虑到白小艾再法庭上的表情,说是处罚大概都算不上。法律是无情,但却可以酌情。

    张欣隔着电话长吐了一口气,白小艾站上去需要勇气。可真的从那高台子上下来,你以为她不怕吗?她也怕!她怕巨额赔偿,怕牢狱之灾。现在好了,风吹乌云散,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而怕牢狱之灾的又何止是白小艾,唐家这次是真的害怕了。因为没诬陷到林雨桐,反倒在法庭上把自己的底泄的一干二净。唐家怎么找人诬陷林雨桐的,证据是现成的,这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唐俊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外面怎么评价,他已经不顾不过来了。他现在就跪在唐老的面前,“爸,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您了。您得想想办法,见见白老。只要林雨桐不追究……”

    林雨桐为什么不追究?她真是菩萨吗?

    白老为什么要卖我面子?正当我的面子那么值钱呀?

    唐俊低声道:“这里面还有彦东的事,这孩子掺和进去不少。如今都已经收到传票了,全国各地,哪里都有。都说是给瞧坏了,要叫赔偿。现在这些人,都是落井下石的。孩子还小,还年轻,长这么大,除了咱们家这个手艺,别的也没学会……这要是一旦进去了,他这一生就彻底的毁了。没人会找他瞧病了,他也没任何手艺吃饭……您叫他靠什么活。这现在都不是唐家的手艺能不能传下去的问题,这是唐家香火能不能传承下去的问题。爸,当年您的祖父有您传承唐家,您说他老人家是含笑而逝的,觉得将来到了那头也有脸见列祖列宗了。我就问问您,若是彦东都保不住,您到了那头,怎么跟您的祖父,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唐老的心里,他双手扶着躺椅的扶手,颤抖的不能自己,怒目圆睁的看着这个给自己生了孙子的儿子:“孽障!都是孽障。”

    可唐老又不得不说,这孽子说的对,彦东还小,不能把一辈子给搭进去。

    唐俊就道:“父亲,去找白老吧。”

    唐老沉默了良久,慢慢的起身,“拿衣服来,这就走。”

    突然上门来,白家保姆没防备的开了门,一看是唐老,她马上道:“您来的真不巧,白老不在家。”

    “不在家?去哪了?”唐俊急忙问了一声。

    “去京城了。”是真的去京城了,“但为什么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从白家门口离开,唐俊就一脸焦急,“这怎么办?是真去京城了,还是躲着不见。”

    唐老没言语,这不是一码事吗?要是关系好,不管去没去京城,一个电话过去,该帮忙也会帮的。别说是在京城了,就是在m国,想帮也是有法子的。现在这通讯这么发达。可要是关系不好,便是人此刻就在屋里,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唐俊瞬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要不然,去厅里吧。”白老能躲着不见,黄广平不会不上班的吧。

    结果黄广平也不在,厅里的人有以前跟唐俊还处的比较好的,就道:“真不在,下去视察去了。”

    “还真是人走茶凉,这是彻底的躲了。”

    这话说的人心里也不自在,像是影射谁一样。这人就道:“视察和检查的时间都是提前通知下去的。真不是说躲了。”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可说不好。”知道了也不能说呀。现在唐家是躲还来不及的存在,他就道:“下面的医院那谁知道情况都是什么样的。那位黄领导又是专业出身,揪问题一揪一个准。反正只要他下去,下面的人皮都得绷紧。这种检查,时间有弹性,说不得一周就回来了,也说不定一两个月在下面检查。挨个把各个市的卫生系统检查一遍。”

    前面那话还可信,后面纯碎扯淡。哪个领导离开岗位那么长时间试试。除非此人坐了冷板凳了。

    唐俊打听不出什么来,知道现在不比以往,多少也是丧气。

    接着又去了省一,这里是跟林雨桐牵绊最多的地方,这些领导说话多少是有些面子的。可这些人疯了?好像我跟你有那么深的交情似的。虽说有钱就有交情,但是你的钱现在我敢收吗?个个都说林雨桐现在单独在做,也不依赖省一了,省一跟人家还要保持合作的关系,人家未必在别的事情上卖面子。

    合作的基础就是平等不是吗?

    唐俊无奈,就问说:林雨桐跟谁的私人关系最亲近。

    这个可以说。

    于是,连姜敏都找了。

    姜敏给林雨桐打电话的时候都是懵的:“你都不知道有多搞笑,竟然来找我!找我干嘛?我恨不能锤死他,他还有脸找我。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我肯说项,怎么都好说。被我损了一顿,挤兑走了。你说这都是什么人呀!”

    人还是那个人,连姜敏都找了,证明这就是能找的关系都已经找完了,并没有找到助力!

    林雨桐就笑:“有些日子没聚了,得空家来,把你家那位也带着,聚聚呗。”

    “成啊!”姜敏就道,“想吃烤猪蹄了。你哪天做烤猪蹄的时候叫叫我?”

    “你哪天来,我哪天给你做。”

    “说的我今儿都想过去。可是今儿不行,晚上还有一台预约的手术。你说现在这小姑娘,不知道怎么想的。今晚上我要上手术这个,一年动第三回了……”

    累是真累,但挣钱也是真没少挣。

    姜敏就笑,“哪天没手术哪天我过去一趟,还有点事想跟你说。”

    挂了电话,林雨桐也没叫她等,晚上要去医院看那位年轻的jun官,走之前多做了点,顺便给姜敏送了过去。

    姜敏还在办公室呢,见林雨桐提着袋子进来了,顿时就乐了:“真给我做了。我都闻见香味了。”办公室还有不少人,林雨桐递过去,“你们先吃饭,我去保健楼一趟。”

    姜敏急忙问:“还过来吗?”

    “过来呀!你不是有事吗?”

    姜敏跟众人喊了一声:“给我留点啊!”然后就拉着林雨桐往出走,“出去说出去说去。等会你不用绕到跑了,我估计那个点我也该进手术室了。”一出来,姜敏就道,“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这两天本来就打算过去一趟的。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是你那边会有一个医疗小组,接外面的医疗单子……”

    林雨桐一时间没明白这什么意思。

    姜敏就道:“就像是梅奥那样,随时可以提供医疗援助的那种……”

    啊?

    我是想那么做呢?但那是很久之后才能实现的事啊!现在肯定不行,没那个条件呀。

    就像是梅奥,人家实力在那放着呢。但贵也是真的。

    林雨桐就问说,“因为jun区医院送来的那个特殊的病人,大家以为我这是做医疗援助?”

    对啊!

    姜敏低声道:“现在很多外地的医院,通过人际关系都想跟你拉上关系。别说你了,我都成了主要的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别说不去吃你的猪蹄,最近请我吃饭的排队呢,刚开始我还以为我人缘好,后来发现这些人的意思怎么有点不对呢……咱们医院人情网络也大,你跟人说话长个心眼,别到时候弄的啥事也干不了,真成了救火队长了。”

    林雨桐就有点明白了,这个行业里,好大夫难找。有时候为了更好的医疗资源,那真是什么办法都想了。也因此,会衍生出一种行业,专职的兼职的都有,这种人可以叫做医疗掮客。他们就是力争跟林雨桐周边的每个人搞好关系,以便拿手里的资源再去赚钱。

    也就是姜敏了,没想着收谁的好处,只想着赶紧给自己提个醒,心里有个防备。

    两人还想再说两句,里面谁喊了一声:“姜大夫,抓紧吃吧,今晚上多了个手术,急诊科那边的,车祸,伤者还伤了脸,叫咱们过去顺道把手术给做了……”

    那这是大事,两人匆匆分手,林雨桐这才往保健科去。

    这边今儿只江华在,“唐密没过来?”一般下班之后,唐密会直接过来的。

    江华就笑,“才走,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的走了。”

    唐密是不走不行,她接到唐彦东的电话,接起电话那边就直接道:“你赶紧回来,大伯晕倒了。”她吓惨了。她以为是父亲又被那边叫去了。

    于是就问:“现在人在哪?送哪个医院了?”

    “在你家,快点。”

    没送医院吗?

    姜敏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咚咚咚的砸门,唐妈妈在里面开了门,然后愣了一下,“你这孩子,敲门怎么这么敲呢?吓死我了……”她朝里看了一眼,才跟唐密挤眼睛,“不是今晚要加班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唐密愣了一下,妈妈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但她顾不得呀,都快哭了,“我爸呢?晕倒了怎么不送医院呀?”

    “你爸什么时候晕倒了?”唐妈说着,那边唐密就已经进来了。

    唐传好好的坐在沙发上,不过家里还有客人。

    那位老爷子和二房三口都在。

    唐密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看向唐彦东:“你打电话就是想叫我回来,怕我不回来竟然说我爸晕倒了?”

    你二十四五了,不是四五岁了,有些话能说吗?

    唐传看着闺女满头大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看向父亲,“我还是那句话,唐家的医院在,我去坐一天诊,拿一天工资。唐家的医院不在,我回家养着。这些年我攒下的钱也够我用。更何况,我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可孩子成才,我不愁没人养老。唐家经营上的事,跟我无关。更跟密密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唐二婶就道,“大哥这话说的,再怎么说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唐字。”

    “那有什么不能写的?知道的说是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家里养的奴才呢。”唐妈妈给闺女递了热帕子,跟着就接了话,“我们住的这地方,小三居勉强够住。你们家住在最大的别墅区。我闺女现在开的车还是人家工作单位新给配的,不能跟你家儿子比,你家孩子开的是百万以上的跑车。再说了,我家孩子就是闺女,女孩有什么出息呀。家里什么事不得指着儿子吗?”这些话都是这个妯娌当年仍在她脸上,她记到现在,想起来就生气,搁在心里生气生了好些年了。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才二十来年的时间,这话又给她还回去了,一时心里畅快极了。

    唐二婶当时就变了脸,唐密蹭的一下挡在了妈妈的身前。当年这妯娌俩还打过架,二婶下手可是极黑的。但现在她是真不怕,便冷笑一声,看向唐彦东:“为什么打那样的电话。”

    唐彦东不怕唐密,但是怕老爷子,“大伯说你忙,没空回来。爷爷找你有事,我这不就把你叫回来了吧。”

    唐密啪的一声将帕子仍在唐彦东的脸上,斜着眼睛看着唐老:“我爸我妈总跟我说,老爷子是被蒙蔽了,一些决定不是老爷子做的。我也信这话,我也盼着老爷子还是那个站在人群里走到哪都受人尊敬的人。因为我相信,老爷子做的都是叫人尊敬的事。所以,我哪怕心里有怨气,但我从不曾否定您。不管走到哪,我都高兴人家说,这个孩子出身医学世家。从我祖父到我父亲到我叔叔,到更小的我们这一辈,都做的是为人解除病痛的事。可我今儿却觉得,我高看您了。您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唐老,也不该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唐老。您来了,逼着我父亲叫我回来,为的什么?为的是叫我替您跟林雨桐捎句话。”说着,她呵呵的笑了起来,扭脸问妈妈,“我昨儿带回来的包,叫你给我收好……”

    在!在的!

    “帮我拿来。”

    好!唐妈妈转眼拿出个不大的密码包,递给闺女。

    唐密将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来,然后递给唐老,“您打开看看……”

    唐老不明所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个瓷罐子,他将罐子打开,便有一股子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冲过来,他面色大变,这像极了唐家的药膏。但却又不完全是唐家的药膏……不过对这个玩了一辈子了,他还是分辨的出来的,这比唐家的药膏要好,“这是……这是……谁做的?”

    “我做的!”唐密看他,“如何?”

    唐老不可置信,“你做的?”

    边上的人隐隐的能闻到味道,唐传和唐俊也跟着凑近闻了闻,“这不是唐家的。”

    像也不能说是!

    就跟膏药一样,家家都有,药材也都是那些药材,可制成成药为什么有些的效果好,有些的效果差呢,肯定还是有别人不知道的秘诀在那里。你不能说这家做膏药的偷了那家做膏药的方子吧。

    那纯碎就是扯淡呢。

    唐老伸手用指甲挑起一些细看,然后摇头,“这不是你能配出来的药。”

    “这药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但药方却是别人给我的。”

    什么?

    谁家把这种可传家的东西给你?

    唐老的视线在唐密和药膏之间来回徘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是林雨桐……林雨桐给你的?”

    “是!”唐密眼里闪过几丝嘲讽,“您一直坚守,亲外甥不传,亲孙女不传。可人家呢?人家手里有这么好的东西……早前为何不拿出来。人家口口声声要跟你合作,你当人家稀罕你的东西。跟唐家合作,是提携唐家……你们呢?处处防着。要是人家真心要跟你过不去,只凭这个,就能压的唐家再也翻不了身。可开业了,人家不也什么也没说,该兜着的还替您兜着了吗?唐家从内里烂了,倒了,人家毫不犹豫的将这个东西的方子给了我。她告诉我的是,中医的招牌竖起来一个不容易,倒了可惜了。”说着,她就抬手指着那药瓶,“我拿着这个,再去找她给唐家说情?老爷子,脸呢?脸呢!”

    唐二婶气坏了:“那谁知道她是不是偷了咱家的方子随便给里面加了点无用也无害的东西呀!”

    “闭嘴!”唐俊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他这会子只知道唐家这东西是林雨桐随手就能散出去的东西,他就不由的害怕。这要是所有的骨科的都掌握了这个,唐家以后靠什么吃饭?

    以林雨桐那广收门徒的做法,要不了两年就挤兑的唐家没立足之地了。

    他呵呵一笑,“罢了!出事是败,不出事迟早也是败。”他利索的起身,叫老婆儿子,“走吧!”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唐彦东走的时候还顾虑了一下,“爷爷……”老爷子是走还是不走。

    一起来的当然得一起走吧。

    唐二婶直接拉儿子,“快点呀!楼下有司机等着,还怕老爷子回不去呀!”

    唐彦东朝里面喊:“爷爷,那我先回了。”

    唐老坐在那里没动地方,然后慢慢的将瓷瓶盖上,久久没有说话。这么枯坐了半个小时,他才强撑着起来,蹒跚的往出走。

    唐传坐着没动,唐妈妈将人送上了车,又交代了司机几句,才看着车离开。再回去的时候跟相对而坐的父女道:“老爷子瞧着,是精气神一下子没了。”

    唐传叹了一声,说唐密,“以后晚上尽量回来住吧。药膏是一方面,手法你还得从头再学。”

    是时候要教给唐密。

    唐妈妈就愣了一下:“老爷子知道了不得气……”气死的话她不敢说。但以老爷子现在的精气神,只怕真受点刺激就会受不住。这话不吉利,于是,她赶紧改口,“不得气出好歹呀!”

    唐传苦笑了一声:“老爷子不会管的。”一家有,这叫秘,两家有,这叫什么?

    反正自己不教,人家也是会教的。他还管什么?这会子他只跟闺女解释:“咱们家的手法也未必有林雨桐那边的精,你各采所长的学。别的罢了,唐家积攒数的经验却是别人教不了你的。”

    唐密鼻子一酸,“好!”

    这事的后续还有的忙,忙忙叨叨的,又是一个月,眼看着躺着的兵哥哥都能坐起来了,在这天要下班的时候,林雨桐接了一个电话,是白老打来的,“桐桐,我在京城,你师父也不在。有个老朋友打电话,希望你去一趟医院,帮着看个病人。”

    好!

    林雨桐不问多的,起身就准备走。

    结果就听电话里白老道:“是唐家那位!”

    啊?

    林雨桐愣了一下:“唐老……怎么了?”

    “情况很不好。”

    林雨桐咯噔了一下,“因为我呀?”

    “不是!”白老就道,“之所以叫你去救人,就是怕你心里因为这事添了负担。他的病是被他儿子给气的。那个唐俊带着老婆孩子,出国了。”

    “出国?”林雨桐皱眉,收了法院传票了……哦!民事纠纷的话,才接到传票是可以办理签证的。只要将官司委托给律师就行。但这人一旦出去了,不回来怎么办?

    “还不光是出国了。唐家老宅那么好的地段,那么大的地方……”

    嗯!那是唐家祖传下来的老宅了。几经辗转,唐老才保下来的。

    白老气道:“那么好的地方给卖了。”

    卖了?

    林雨桐难以置信,“卖了立马就走了?”那宅子不是他一个人的呀。这是怕分钱给大房吗?

    白老叹气:“去吧!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够大的。”

    好的!我去看看。

    唐老是突然的心梗脑梗,人还在昏迷。林雨桐去的时候唐密也在,她是从运动康复那边赶过来的。唐传惭愧的不行,“拜托了。”

    林雨桐进去给看了看,用了针这才出来,“就是那么个情况。年纪大了,接连受打击……身体肯定是不如以前了,不过暂时还不算是太凶险。在医院先观察上一周看看。”

    “谢谢!谢谢。”这种情况下,还得请她来才能保住老爷子。

    刚才急诊这边给的结论是偏瘫的可能性大,现在林雨桐来了,却再没提过这一茬,那就是说针灸是有效果的。

    唐妈妈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嗐!不是一码事。”她说着就问,“家里的事我听师尊说了。以后像是这种大变故,还是要缓缓的跟老人讲的。这么突如其来的,谁也受不了呀。”

    唐妈妈苦笑:“是彦东那孩子,也不知道该他是有点良心呢还是……是他在机场给老爷子打的电话。反正是木已成舟了,更改不了了,也要上飞机了,人家大概觉得不跟老爷子说一声心里过不去,这就说了。幸好家里司机要找老爷子请假,上家里去了,这才刚好赶上了。要不然……都不敢往下想。”

    是挺危险的。

    唐密拉了林雨桐到边上,“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老宅子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

    “你要想办法再买回来?”那估计是难了。

    “买什么呀!没有买的必要了。”唐密就道,“我会想办法把唐俊诓回来的,这官司我是非跟他打到底不可的。”他拍屁股走了,地皮都买了。却扔下这么大一烂摊子给谁收拾呢。对老宅的继承上,唐家人都有份的。

    “也是,七个人的财产被三个人吞了。”

    “可不止七个人,我还有姑婆那一脉呢。祖上的东西,姑婆就有继承权。同样,她的子孙也一样有继承权。”唐密理所当然的这么说。

    林雨桐愣了一下,这姑娘啊!她马上摸出手机:“我给你问问。”这事顾鑫应该知道。

    电话一过去,顾鑫就笑了:“我才说要给你打呢,你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

    顾鑫就道:“这唐俊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你知道他原来打算把那地皮卖给谁不?”

    谁?

    “山本家!”

    林雨桐皱眉,“山本家?”

    跟前的人本来就都竖着耳朵听着呢,这会子一听这话个个都变了脸色。

    林雨桐朝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你说原来打算……那就是说最后没成。”

    “对!”顾鑫就道:“谁也不知道那王八蛋要出国呀。只以为他是要变卖资产另谋发展呢。他对外的说法也是唐家要专做药膏了,医院就不需要了。卖个产业也没人疑心。他跟山本家谈的价钱是一亿两千万。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没成。卖给了一个姓张,叫张国强的建筑商,可奇怪的是,对方只给了四千万,可他还是卖了。”

    价钱差了那么多?!

    这个张国强什么来历呀?

    顾鑫就道:“我也看好那地皮。这不正找人打听呢吗?回头打听好了,我告诉你。”

    结果林雨桐还没说话呢,就听唐传接了一句:“不用打听,不是外人。”他像是泄了一口气一般,瘫软在长椅上,“我姑姑夫家姓张,张国强是我表弟。唐家的老宅落在了唐家的外甥手里,也不算是给了别人,就这样吧。”

    就连林雨桐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峰回路转,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林雨桐觉得这个张国强挺有意思的时候,人家却意外的出现在了家里,是跟着林忍让回来的。

    林忍让早前就认识此人,不算是很熟悉。这回人家找上他了,他就以为人家是来求医的,就把闺女叫过来了。谁知道林雨桐一进来,这人就站起来,“林大夫,早听你父亲说过你……”

    林忍让每个朋友见了她都是这么说的,她笑笑:“让您见笑了。”林忍让肯定跟人家吹了呀。

    这人笑的特别敞亮,“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张国强,是来找林大夫合作的。”

    嗯?张国强?

    林雨桐这才朝这人脸上看去,别说,跟唐老还真有几分相似。她恍然的笑,“您就是那个张国强?”

    “对!我就是那个张国强。”他的面色复杂,“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38、饮食男女(96)三合一

    饮食男女(96)

    人家说带着诚意来的, 这还真不是一句虚话。

    张国强的意思, 唐家医院之前产生的官司,该退费的退费,该赔偿的赔偿。这些事情, 他在接手唐家老宅之后, 就顺便接到自己的手里了。绝不会叫‘人走账消’的。

    这倒是叫林雨桐很意外, 对对方提出来的合作,这才算是正式的思考起来。

    张国强就道:“在来之前,我见过我大表哥了。也听说了不少的事情。唐家的事, 林大夫你是知道的。在你跟前说呢, 也不算是家丑外扬。我舅舅那人, 不提也罢。这回被儿子这么给了一下,也够这个年纪的老人受的了。这还是他不知道这宅子是卖给我了,要不然那脸上更挂不住。我呢, 面上就不出面了。那宅子本来是价值一亿两千万的。我只给了唐俊四千万……”

    林忍让都诧异,“这差的远了,咋能答应你?”

    张国强就面露嘲讽, “那就是个怂蛋。我当时就告诉他,我是干建筑的。干这一行, 手底下随便招招手,几百个人就凑出来, 我就是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也绝对有的是人手用。再者说了,我要是不答应, 老宅就休想卖的出去。我叫人见天的骚扰,这种有争端的宅子,人家也未必就傻的真的要。我这么一说,他果然就先怂了……当时我以为他之所以那么好说话,是因为急着把房子换钱,不想叫他爸知道他卖宅子的事。所以我又告诉他,宅子是祖上的,我母亲还活着呢,我舅舅和母亲的继承权是一样的,这宅子我们家该得一半。你要是卖呢,咱们就交易。你要是不卖呢,我肯定还是要跟你打官司的。结果他就说卖!我说我自己占一半的话,另一半就值六千万,这六千万这里有唐家大房三千万,所以,他只有继承三千万的权利。他当然不干了,死活不答应。我就说,那要不然表兄弟平分,一人四千万。你管我这边怎么做,你拿够你的四千万滚蛋就好。比三千万多了一千万,再不拧着,直接就过户了。事办的特别顺利,我当时也纳闷呢。后来我知道他出国了,才释然了。感情是怕留下来会有牢狱之灾,又怕我纠缠他,耽搁他出国,这才利索的答应了。要是早知道这样,我能叫他跑了?直接找人打断他的腿,一条不行两条,我还就不信了,他能跑去哪?”

    这位也是狠人呐!林雨桐丝毫不怀疑如果唐俊敢犟着这位不会真的打断他的腿。

    林忍让也这么半开玩笑的问。

    张国强一脸的理所当然,“祖宅卖给rb人,打死都不为过。丢人现眼的玩意。”说着,他就一笑,“这事我跟我大表哥说过了,老宅还是我们共同所有,手续随后就补办。他呢,不用再给我钱,我呢,也想在唐家骨科这里掺和一脚。本来,我是没这么想的。我想着这祖宅呢,反正还是自家的。虽说牌子倒了吧,但只要手艺还在,我就把它交给我大表哥经营。年终,有多少钱分多少钱。可结果一去了,才知道了不少的事情。这不,我就上门来了。唐家的医院地点和设备各方面都不错,这些资源就是我们手里的本钱……而怎么一个合作法,林大夫跟唐密商量。”

    林雨桐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挺喜欢跟这种人合作。她伸手跟对方再握了一次,“等我跟唐密商量商量,回头我登门拜访。”

    等人走了,林忍让就道:“这人在外面的名声不错,都说人很讲义气。”

    光是义气也做不到今天这么大,那也是个合格的商人。拿了老宅没独占,要回了自己该得的,却也没想着占谁的便宜,这是他难得的地方。可这也是机缘,他去见了唐传,从唐传的话里找到了商机,这笔投资将来会给他带来十倍乃是百倍的回报,他很清楚这一点。于是,他来了。

    林雨桐这么说,齐芬芳就道:“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嘛!”

    经过这回的事,齐芬芳和林忍让特别相信这个。

    林阳挺着大肚子,手里拿着桃子正吃的香,她比较生气的事,“唐俊带着老婆孩子在国外一样逍遥的过日子,该他们付的责任呢?这个张国强虽说是承担了赔偿的费用,可那一家子不也逃避了责任。”

    话不是那么说的!

    齐芬芳就道:“要是没有张国强,人家也跑了。带了更多的钱跑了,医院也卖给rb人了,连赔偿大家可能都拿不到。再说了,张国强当时不也不知道唐俊要出国。”

    说的是!可这种逃到国外的真没法子了?

    苏南给她递了纸巾,叫把手上的桃汁擦一擦,这才接话说,“国外未必是天堂,逃出去的,过的好的寥寥无几。”

    林雨桐点头,“是这么回事。不过唐俊这种的和别的逃出去的还不一样,他要是在国外弄个诊所,其实也挣钱。想要安稳的过日子,也能过。当然了,那就只做点按摩一类,风险小,少惹官司的那种。想做正经的骨科,怕是不行了。虽然唐俊不是玩意吧,但作为大夫没几个是故意将病人往坏的治的,只能说他的本事没学到家。这要是在国外惹出事了,那人家能告的他倾家荡产。医疗事故这种东西吧,做医生的就少有碰不到的,只要在这一行,就难免。所以,他要是有自知之明,过普通的日子,那谁都拿他没法。不过他那人,在国内人五人六的,习惯了,估计是消停不了。因此,我估摸他就是两个结局,第一,脱开了国内的官司,却陷在国外的官司里。第二,等咱们跟唐家合作的这部分赚钱了,他眼馋的就又想分一杯羹。就像是张国强说老宅有他一份一样,他当然也觉得唐家的东西该有他一份的。必然是要回来争一争的。张国强可不是善茬子,唐密也不是唐传,那姑娘眼里也不揉沙子。唐俊不回来还罢了,只要回来,这两人就能把他送进去。”

    苏南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码事。

    四爷回来的晚了,回来才听桐桐说的这事。他就摇头,“愚蠢!”其实,从现在那些资料看,只要唐俊把事担了,唐彦东未必一定会坐牢。毕竟,唐彦东是在帮唐俊接诊病人的,所有的用药开检查,从头到尾都是用的唐俊的印。只要唐俊一口咬定唐彦东是助手,一切都是他下的遗嘱,就能把唐彦东给摘出来。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管起来虽然不容易,但唐老要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拘在身边好好调|教,再花费上七八年的时间,难道还调|教不出个模样?一个医学博士毕业也得三十上下了,七八年后唐彦东也才三十出头,并不晚的。

    可惜,就这么跑了。

    世上的事哪能事事都按照预想的来?这事不算很完美的收官,但好歹也把这一茬恶心事给撸过去了。

    剩下的就是跟唐密商量这个合作的模式,这也迈开了林雨桐医院扩大的第一步。

    医院这边在唐密的坚持下,要更换名字:“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家的医术还有没有用处,是不是在用,这才是根本。文老没有自己的医院,甚至连自己的诊所都没有,可谁不知道文门在杏林中的地位。就像是白老,他有自己的地盘吗?没有。可弟子在的地方,就是地盘。我祖父一辈子没走出来的圈子,难道我要继续困在这圈子里。”

    况且,药膏还是林雨桐提供的。

    所以,医院就挂林雨桐骨科医院的牌子。

    医院的管理上,还是交给唐传。但是其他的,像是人员管理,规章制度,收费标准,跟林雨桐这边是一个标准。

    这也是个繁琐的过程,从人员的重新招聘到重新装修,这都需要时间的。

    林阳就是在她二姐忙的晕头转向的时候要生产了。

    天正热呢,林雨桐在工地上看新医院这边的工程进度呢,电话响了。电话显示是齐芬芳打过来的,她接起来却是自家闺女的声音,“妈妈……妈妈……三姨肚子疼……”

    “外婆呢?”林雨桐脚下不耽搁,转身就跑起来。

    算算日子,怎么着也得二十多天呢,这怎么就要生了呢?

    “外婆下楼扔垃圾去了,没带手机!”

    这扔个垃圾又跟谁聊上了?

    “保姆嬢嬢呢?”

    “买菜买水果去了……跟外婆一起下楼的……”

    那就是说才出去,短时间内没回去。

    林雨桐赶紧道:“你三姨好着没?能不能说话?要是能说话就把电话给你三姨!”

    暖暖拿着电话,“我三姨能说话,我刚才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应该会马上到。我给三姨夫也打了电话,但是三姨夫的手机关机……”

    苏南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出任务。

    可她才这么大点知道打急救电话,林雨桐的心一下子放下了,“一会子救护车来了,你不要乱跑……”

    “我知道妈妈,我刚才还给药店打了电话。叫她们回来一个人帮忙,要是救护车来了你们还没人回来,我就叫药店的阿姨把我送到药店,我会在药店乖乖的,妈妈赶紧去医院就好……”

    好!乖孩子。

    林雨桐还没说话,就听见林阳细微的呻|吟声,“二姐,不要紧,我到哪都拉着暖暖,不会把孩子扔下……”

    “你保持长呼吸,放松。”林雨桐在电话就道,“我给大姐和药店打个电话,没事的。”

    她赶紧给林雨苗打电话,林雨桐的电话通着呢,没人接。不是做美容去了,就是在健身房,手机不在身边。她就先给药店打了电话,收银台的姑娘就赶紧道:“林大夫您放心,小李已经过去了。我也给小老板打了电话了,我正在关门,马上过去陪着暖暖,您放心。”

    林雨桐又给家里把电话打回去,是药店的小李接的电话,“林大夫,我在家,没事。120应该马上就到了,我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了。”

    这就好!

    林雨桐一边开车一边又给省一的急诊可妇产科的主任打电话,要是自己赶不过去,她希望林阳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这才又给四爷留言一条,剩下的人自有小四去通知,她得尽快赶到医院。

    林雨桐到医院的时候,林阳已经被推进去了。小四办事还是靠谱的,没联系上苏南,直接给苏南的母亲和继父打了电话。两位都在领导岗位上,想尽快的过来还是有法子的,因此,林雨桐来的时候,这两位和林忍让已经到了,齐芬芳也在,哭的脸都肿起来了。

    她催林雨桐:“赶紧的,进去半个小时了。”

    林雨桐赶紧往里走,她洗漱消毒换衣服,妇产科的主任也跟进来,“她想顺产,但我看着有点悬。没到日子,今儿又被撞了一下……”

    被撞了一下?

    “就说呢,养的一直很好怎么就早产了?”林雨桐急匆匆往里去,林阳是清醒的,一见林雨桐眼泪就下来,“二姐……”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林雨桐过去给号脉,微微皱眉,这要是刚被撞了就给自己打电话,未必不能保胎,叫孩子到日子再出生。可都到现在这会子了,不生都不行了。林雨桐快速的给下针,林阳只觉得疼痛顿时一缓,她常常的喘了一口气。

    林雨桐转移她的注意力,“怎么就撞了?撞哪了?”

    林阳忍着,“中午放学那会子,一个家长打孩子……”

    家长打孩子你拦了?怎么不分轻重呢?

    “是一个女孩的家长拦着我们班一个男孩,扇了孩子一巴掌……孩子妈妈手里还拿着高尔夫球杆……我怕她失手打到孩子身上,拦了一下……孩子的妈妈好大的力气,推搡了过来,我撞边上的电线杆子上了……”

    林雨桐当即就冷了脸,林阳不可能一上去就拦,肯定口头拦了,但对方不听。怀孕的老师拦不住就罢了,竟然还伸手推了老师一下。这什么性质这是?

    “校警呢?没有呀?你喊一声啊!”

    “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喊也听不见呀!”林阳深吸一口气,“我也后悔……当时就该给你打电话的。”

    你还知道呀你!

    手术室里这个一句那个一句,林阳都差点忘了自己在生孩子。突然觉得什么东西猛的往下坠,然后炖炖的疼,就听二姐喊了一声:“用力!”

    再不疼这也是生孩子,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滑落,然后那种疼痛感紧跟着消失,这口气才倒腾过去,就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孩的啼哭声。

    不知道为什么,林阳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而且止也止不住。她抬头想看孩子,林雨桐抱给她看,“养的好,早产了点,但健康没有影响。”

    孩子还没洗了,林阳只看了一眼孩子,不由的哇一下就哭出来了,“我看见她就心疼的不行……妈咋就那么狠心能把我送人呢!”

    林雨桐:“……”这些经历跟烙印在她身上一样,这辈子好像都过不去了。

    该来医院的都来了,林雨桐想把林阳安排到保健楼,那边的病房是最好的。

    但林阳主动不去,给林雨桐使眼色,“我就在妇产科住吧。”

    这是顾虑苏南继父那边,人家正在位子上呢,但是论起级别,那种地方也不是想住就能住的。

    可省一的妇产科病床真的很紧张,不能说一个病房就安排你一个。而且,这就算是安排你一个人,病房里也不带卫生间的。大夏天的,能舒服吗?

    要去周安民所在的医院也行,但是那得花钱呀!对于他们这种收入明面上非常固定的人来说,去那地方人家还是会诟病的。

    林雨桐就出去跟苏南商量,“要不然直接回家,我这几天哪也不去,在家休息一周。我看着,出不了差错。”

    这当然最好了。但是……太耽搁你的事了。

    现在什么事都得让让!

    苏南现在眼圈还是红的,孩子一抱出来,他都不敢抱呢,就先哭,那种复杂除了他没人能明白。苏南妈也激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才好。其实儿媳妇的姐姐说住到保健科那边,她觉得挺好的,为了产妇和孩子,受点诟病就受点诟病呗,爱谁说谁说去了。可自家这个儿媳妇啊,是懂事的叫人心疼。一点麻烦都不给家里添!

    可一听林大夫说能回家照看,她也就没再说别的。为了孙女好,当然是林大夫守着更叫人放心了。

    林忍让和齐芬芳还挺遗憾的,又是个外孙女。

    可女婿挺高兴的,那是真高兴,高兴的单膝跪在地上拉着自家老三的手,两口子手拉手面对面的哭,你给我擦一下泪我给你擦一下泪的。那边亲家母抱着孩子,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可惜你爷爷早不在了,见不着你。你说你爷爷要是活着,这会子瞧见你得多高兴……”

    林忍让:“……”这位做领导的现任还在呢,你这么说,真的好吗?

    他觉得挺尴尬的,那位现任却只笑着摇摇头,跟林忍让道:“苏南的情况你也知道,她这当妈也是一颗心挂着呢。有个孩子,不说以后叫孩子养老照看的话,就是吧,人这一辈子,有个自己的孩子,叫咱们这个年龄的人看,一辈子才是完整的。”

    那是!那是!

    要回就回,救护车拉来的再给送回去。小四两口子一听说要回,提前就往回赶,这孕妇和孩子回去,屋里不得收拾好。空调的温度得合适,能消毒的话,尽量做个简单的消毒。

    两人刚到小区门口,就见四爷推着轮椅从自家的药店出来,这会子暖暖搭着小阳伞坐在轮椅上,小四这才反应过来,“咱们还没姐夫心细。三姐回来上楼不方便,有轮椅多方便的。”

    药店现在也代售一些医疗器械,现成的东西了。

    她开了车窗叫暖暖:“你上车里来?”

    暖暖摇头,“我跟爸爸走。”

    四爷朝两人摆手,叫两人先回,这才推着闺女慢慢走,到了地方就在楼下陪闺女玩,等着家里人回来。

    林雨桐车开的稳,后面坐着林忍让和齐芬芳。

    一上车林忍让再也绷不住了,对着齐芬芳就开炮:“保姆出门了,家里就只有老三和暖暖。你跟谁聊呢,没完没了的,你咋那么放心呢?”

    齐芬芳一张嘴说不清,谁闲聊了?今儿是真没闲聊来着。

    林忍让气坏了,“这幸亏是暖暖机灵,一出事就赶紧打120,还知道给她妈打电话。要不然,可不得出大事了?”

    齐芬芳不后怕吗?后怕死了。她急道:“离预产期还早,我哪知道好好的就早产了呢?我下去刚好碰见物业的。老大这不是要上健身房的健身课嘛,物业刚好又要检查汗蒸馆的安全隐患,我就在那边停了一会子……”

    “她有事就别上课,上课就调她的时间去。家里保姆给你雇着,就是叫你好好看孩子,你要是能看就看,看不了,你就早说话。”说着,就哼了一声,跟林雨桐道:“老二啊,你回头还是把你公公婆婆接过来的好……”

    “没事,我能看的过来!”齐芬芳才说着了这一句,林忍让就呵斥,“你给我闭嘴!”

    林雨桐就接话,“我爸是叫你啥也别管,专职伺候老三的月子。”

    林忍让看了齐芬芳一眼:“该用你这当妈的时候指望不上,咋能怪老三不亲近你。你少些絮叨,把小的伺候好,叫老三消停的养一养。你想啊,这个时候你这当妈的再不能全心全意的照看她……那你这当妈的大概再没这个机会!”

    齐芬芳不再说话了,可眼泪再没停下来过。快到小区了,林雨桐才提醒:“好了,别哭了。苏家人还在后面跟着呢,人家一路抱着孩子高兴的跟什么一样,您这哭哭啼啼算怎么回事?”

    但林忍让说的接牛爱群来照管孩子这事,林雨桐不是太愿意,但是怎么安排孩子,这得回去跟四爷好好商量商量。

    四爷压根就不乐意,等把林阳和孩子安顿好了,两口子带着孩子回家,说起这事,四爷直接就道:“我带着孩子去办公室。”反正他的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办公室完成的,也不用外出。吃饭的话基本也不出来,为了吃的好吃的健康,雇了厨子公司自己开火,孩子的饭在家带去叫热也行,叫那边的厨子顺带的做一碗也行。而且,公司环境其实相对简单,安保又好,来来去去的就是那十几号人,孩子也都不陌生。不比桐桐,医院里到处都是人。忙上来了,什么也顾不上。再者说了,尹丽那边正需要人手,两口子忙店里的生意,孩子当然还得是尹家老两口照看的多点。这总不好为了给儿女看孩子,叫老两口分开吧。

    “那咱们就自己带。”但是跟林家还不能这么说。等再上去看林阳和孩子的时候,林雨桐就说了,“尹振他们学校,那边也有教职工家里的孩子跟暖暖似的,上幼儿园吧,年纪有点小。人家就几家找了几个老师,专职在学校里借用了个活动室带孩子。我们打算把孩子送过去叫人顺便照看。跟她爸楼上楼下的,接送都方便。”

    是吗?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吗?

    林阳都不信,林雨桐就道:“真的。孩子在家也没个伴,带过去跟别的孩子一块玩。”

    说的煞有其事的。

    齐芬芳心里不放心,但在林阳跟前还不能说。只把鸡汤给林阳端过去,“现在这样的小托儿所还不少。你一天到晚的在学校,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别瞎操心,喝了就歇着。”

    随后几天,不管齐芬芳怎么问,林雨桐都是这个说辞。

    这几天在家,顺便也陪陪孩子。走哪孩子也粘着,一睁眼就先找妈妈,林雨桐就觉得,该克服就克服克服,自己带吧。谁带也确实没有自己带叫人放心。

    齐芬芳就不再问了,彻底的把注意里放在照顾林阳和孩子上了。

    林阳这个月子做的,很热闹。那位婆婆一下班先过来,过来的时候各种的东西往过拿,不光是给孩子和林阳的,还有林忍让和齐芬芳,也给带了不少。口口声声都是照看孩子辛苦,这是替她辛苦了云云。苏南是每天各种花样的往回淘换,林阳被汤汤水水养的连第三层下巴都快出来了。

    但就一点,奶水旺,把孩子养的白胖白胖的。

    这孩子取名苏林,两家的姓都带着呢。苏南说叫这个,没人反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成了孩子的名字。

    苏南继父人家在位上呢,来看孩子的就特别多。加上林阳的同事,苏南那庞大的交际群,整日里都在接待客人。

    林雨苗最近也是不好意思,觉得老三出事有她的责任,因此也都在娘家泡着,给孩子洗小衣服,烘干暴晒熨烫都是她的活。

    小四呢?小四跟谁都没打招呼,两口子去林阳的学校附近的商店,把门口的监控给调出来,然后拷贝下来,先给报了警了。

    报警了没用,最后道歉了事。因为被打的那个孩子不是孤儿也跟孤儿差不多,父母离异了,父亲坐牢了,母亲跟人跑了,不知道去哪了。孩子跟着奶奶生活,也幸而他们还有城中村的老房子,因为没钱盖新的,所以能租出去的房子也不多,租金也便宜。但也就是这点租金,婆孙日子紧紧巴巴的能过。孩子学的好,也懂事,在路上看谁丢的矿泉水瓶子饮料瓶子啥的就捡了回去卖钱,那天,小姑娘跟着父母走在前面,喝了的饮料瓶顺手就给扔了。小孩子嘛,就急着去捡。可大夏天的小姑娘穿着裙子,一回头刚好看到男孩弯腰仰头,立马就哭了,说男孩偷看她裙子下面。孩子爸妈当时就怒了,口口声声的骂小男孩是小流氓。林阳呢,远远看见了,反正是看见学生要被打,肯定不会干看着,马上喊了一声制止,那边不停。林阳就跟小姑娘的家长争执了起来,孩子的妈妈推搡了林阳好几下,直到林阳撞到电线杆子上,见失手了,这才赶紧走了。

    这种的报警,你说你能把人怎么的?

    没有造成恶果,那个小男孩的家里也没人给撑腰,奶奶带着孩子来唯唯诺诺的,所以,顶多是赔偿,然后批评教育,再赔礼道歉。

    人家来特别的财大气粗,几万块钱往桌上一甩,叫道歉也给道歉了,你还要咋?横竖就这么点事。

    小四差点当场给炸了。

    路天章一把却拉住了小四,笑的特别和气:“行!道歉就行。咱们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

    人家还真就大模大样的走了。

    小四当场就想跟路天章翻脸,路天章却把那些钱全给了那男孩的奶奶,拉着小四就走,“你傻啊!你当三姐夫为什么不报警。他自己是警察,家里还是那个系统的,处理的轻了不值得,处理的重了受人诟病。可收拾人的办法多的是,何必非得在明面上较真呢。走,先回去,合计合计去。”

    出去的时候他又找门卫查一下之前出去的那辆车的车牌号。拿到手就回找四爷:“姐夫,能不能查查这辆车……”

    四爷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找人家晦气呀?”

    路天章将拷贝下的视频拿出来叫大家看,“您看了监控就知道了……”

    太不是动了!八个多月的孕妇,还是孩子学校的老师,这就动上手了!

    四爷当然看了,不仅看了,还对视频做了剪辑处理,配上了文字说明,也对上面出现的人打上了马赛克。对孩子保护的比较严密,但是对当事人,那种马赛克只能说是打了。然后现在还在网上发酵,在有那么几天,就该上热搜了。这个不能着急。

    但他就是好奇,这两口子要干什么。

    他把这辆车最常行走的路线提供了两人了,这就很明显了。车子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是家里,一个最繁华的一条街的停车场。想到对方在派出所说他是个体户,路天章就知道了,繁华的那条街那边,“有条步行街,怕是在那边做生意。”

    两口子第二天一早就奔步行街,这里很热闹,卖衣服买鞋子的,街中间还有小推车摊位,卖啥小吃的都有。一大早,这边的生意就挺好。

    这条街不长,从头到尾的转过去,两小时。本来打算花半天时间去找呢,结果不用。才转了七八家店铺,就在一家店面不小的服装店,见到了视频上的女人。

    她正冷着脸指挥店里的两个服务员擦洗地板,看见顾客立马换了笑脸,“看上什么尽管试,我家的衣服都是最新款的。”

    两人在里面转了一圈,这个店确实不错。以这装修和挂出来的衣服看,生意差不了。两人啥也没说,转转就出去了。碰到那种有门口贴着转让字样的,路天章就跟人家打听呢,我们想买铺子,谁家的铺子要卖云云。

    这地方谁卖?

    转让的就是生意不好呗,反正也没事就跟这人聊呢,“当年这铺子便宜……”他侃侃而谈,像是谁家人家就是自己的铺子,没有房租人家怎么做都是赚的,像是咱们就不行云云。

    路天章跟人家天南海北的侃了一个小时,打听到那家的服装店是租来的,不是他们自家的铺子。这地方的租金,那么大的面积的铺子月租金八万往上。

    “打听出来你想干嘛呀?”小四斜眼看他,看把你能耐的。

    路天章嘿嘿的笑,“你觉得那个流动的小推车一个下来投资多少钱?”

    那个没多少钱吧?顶天了一万。

    “服装店门口有三个小摊位,这些人都是每天交管理费,你说我去交一年的管理费,就要那三个摊位,得多少钱?”

    小四摇头。

    路天章就道,“那是提供给下岗职工的,一个摊位每天十块钱。我交一年也才万把块钱。这些摊位每天都是流动的,各自给自己占位置。咱去预定这三个摊位。”

    啊?

    两人当真是要了三个摊位,当天晚上,高价买了几个小推车三轮车,又叫了快递公司几个机灵的小伙子,干嘛呢?

    一个摊位卖臭豆腐,一个摊位卖榴莲,还有一个摊位卖腌鱼。

    然后大家就发现,这三家摊位做生意还怪有意思的,买其中一家的东西,另外两家免费赠送。因为要赠送嘛,所以榴莲不能整个的送,这不得打开吗?臭豆腐不也总得炸嘛。

    买一送二还是很吸引人的,于是,店门口乌泱泱的,各种不可言喻的味道飘着。

    别人的店铺也烦这个味道,但大夏天的,店里都开着空调,门一关,基本是没什么影响的。但是正对着的这家就不行啊,哪个时髦的姑娘能挤过这样的人群,闻着这样的味道只为了去你的店里的?

    对方可不快气疯了,管理处才不管你呢。做啥生意给我交的钱都是一样的。

    三天两头吵吵。吵吵就吵吵吧,报警报了几回了,啥用也没有。事实上确实是没法管嘛,协商解决就是人家警察给的建议。

    “协商?”路天章跟老丈人道,“谁跟他协商?姥姥!她坚持几个月,咱们就坚持几个月。看谁扛的过谁。”

    一个月**万的租金,咱们慢慢耗着。

    老丈人很高兴,主要是觉得孩子们团结,一家出点事,别的肯搭把手。

    现在网上一片谩骂之声,据说那家的男家长是一家外企的高管,网上说也被解聘了,这是大振干的。

    昨儿苏南还跟他说,税务那边查那边的铺子偷税漏税的事呢,消防查她消防设施,要求整改,这些都是苏南干的。

    可这事办的再大,都是躲在背后悄咪|咪干的,一点都不符合他的胃口。今儿再一听小女婿的手段,顿时就乐了,只听听就觉得解气。

    那边的大女婿偷偷的溜边,他已经预感到了,等会子老丈人反应过来就会发现他这个大女婿啥也没干。当然了,他溜边也不光是怕老丈人找茬,关键是他有点害怕呀!

    老二家的那个不说也罢,那是杀人不见血的。

    老三家的真惹急了,那用的都是光明正大还叫你无力反抗的力量。

    老四家的呢?原先以为是个憨憨,可现在看,那心肠也是够黑的。

    天地良心,他虽然犯过男女问题上的错误,但别的本事他是真没有。跟其他人比起来,他真觉得,他才是这家里最纯良的那一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39、饮食男女(97)万字更

    饮食男女(97)

    该过去的会过去, 那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这一天, 宋恒斌将收到的传票给林雨桐递过来,“桃田三郎还是将咱们给告了。”

    林雨桐接过来看了看,“查一下, 他是不是近期要参加什么比赛。”

    宋恒斌查过了, “八月二十五号开始的世锦赛, 他报名了。”

    难怪呢。

    管理医院不累心,但是应付这些花费的时间太多,只觉得心累的狠呢。宋恒斌的脸已经朝着苦大仇深在长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半年, 关于咱们的新闻一直在自媒体上活跃,好些人都在私下问我,说咱们是怎么做的这些宣传操作。”他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问说, “要不要跟咱们尹先生支付点宣传费。”

    是说四爷在背后网络操作。

    可四爷真没那么闲的好吗?

    先是跟唐家的官司,再是迅速的收编唐家,这些事当时吵热了一点是没错, 但长期被提起的依旧是四爷和暖暖。

    记者是什么热就报道什么深挖什么。而且,特别会掌握节奏, 带动节奏。

    比如说四爷吧,作为林大夫的家属。人家先是说这个人很普通呀, 出身农家,家境贫寒,上了个二三流的本科大学, 上学的时候成绩平平,连原主的老师和同学都采访到了,纷纷出来爆料说这就是个很普通的人,连高考都复读了那么多次没注意到吗?甚至包括原主有过女朋友的事,也都被挖出来了。

    然后这就有悬念了,有争论点了。为什么最后没跟女朋友在一起呀?是什么原因呢?关注这个的网友就在网上一片谩骂声:还能为什么呀?肯定是嫌贫爱富。

    一般这东西摆在这里,很明显的,肯定是这样了。

    好像怕火烧的不旺,人家又放出一些消息,比如林雨桐原先是城中村的,尹振是林家的租户,是个小网管云云。

    那这还说啥呀?肯定是知道林大夫条件好,尹振攀上富家女然后抛弃了青梅竹马的女友了。这人什么品行呀!白瞎了林大夫那么好的人了。

    在那么多人正骂的兴起的时候,人家媒体再给你突然来个大反转:什么有人爆料,尹振不得志的时候,其实是被女友背叛了。

    而同时,林雨桐原身的那点恋情也被挖出来了,甚至前男友参加相亲活动的视频资料。

    然后大家:哦!就说嘛,林大夫不是这样的人,眼光肯定也不差。

    不过另两位的眼光那是真差。

    炒热了,气氛起来了,这就再往外爆料,林大夫是怎么慧眼识珠的,愣是在尹振的最低谷的时候看上了他,然后两人怎么相爱,尹振考上研究生一个月之后,两人举办了婚礼云云。

    就差说,要是没有林雨桐,尹振不能这么发奋。现在都已经主持什么项目了,是哪个单位特聘的技术顾问云云。反正是只要跟高端技术研发联系在一起的,都比较高大上。

    紧跟着铺天盖地的,都是吹捧之词,天天都换上花样了。然后再说暖暖,暖暖跟四爷常在校园里转转。中午吃完饭带出来走走,孩子总不能老闷着呀。然后大学生嘛,碰上了就顺手拍下来,发到各种自媒体上。这热度怎么可能下去?今儿这个拍到一张四爷带着孩子散步的照片,明儿那个拍到一张四爷带着孩子赏花的照片。照片上威严中带着慈和的父亲,漂亮可爱的女儿,大家萌的不要不要的。

    隔三差五的来上这么一回,这话题下的去吗?

    今儿宋恒斌打趣说应该给四爷宣传费,昨儿王宁还说四爷和暖暖现在是林雨桐的软实力。

    总之,是替医院省了不少宣传费用。

    这不,现在被国外的著名运动员给告了,等着吧,记者马上要上门了。这又是一波热度。

    正说话呢,门被敲响,探进头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这是宋恒斌的助理。现在宋恒斌也忙的要飞起,不仅需要助理,还需要更多的配合工作的人员。

    “有事?”宋恒斌回过头问。

    小伙子一笑,“领导……记者来了,我给安排在顶楼小花园里了。”

    “我这就过去。”林雨桐起身,就准备走。

    小伙子忙道,“您要是忙就只管忙,估计一会子还得来人。支应完这个再支应那个,太耽搁事了。我叫大师傅给做了糕点,都送上去了。还有酸梅汤,这会子正吃着喝着呢……不着急。再多的人我就先叫登记,回头有空了再约时间采访。”

    跟记者打交道都打出经验了。林雨桐就夸:“你就是不在这里干了,将来找一家经济公司你都得是个有前途的。”

    “那我不去!”小伙子半开玩笑半认真,“我的目标是取代……”说着,用手指头小小的指了指宋恒斌。

    宋恒斌哭笑不得,“滚蛋。”

    林雨桐却觉得有意思,“行!那你跟三年。等搬到新医院了,那边的急诊开了,这些杂事还就得有人替代。”

    宋恒斌不可置信,“我?急诊?”

    那你想干嘛?专业的人不干专业的事绝对不行,“琐事往下放一放,专业别丢手。”说着,她出去查房,查完房才去见记者。

    宋恒斌在电梯边等着呢,“三十多家媒体,媒体的级别越来越高,有y视体育频道的,还多了包括rb在内的外国记者,要不要推迟一下,咱们紧急做个发言稿。”

    不用!

    顶层地方不小,但三十多个人散落着,看起来还颇为热闹。宋恒斌的助理很机灵,把这些人招待的很好。招牌点心摆着,水果切盘放着,饮料矿泉水加自家食堂的酸梅汤绿豆汤,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开茶话会。

    一看这场面,林雨桐就不由的先笑。他一笑,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采访就是在这么一个还算可以的氛围中开始的。大家问的也就是一个问题:“对这个官司怎么看?有什么样的应对?”

    林雨桐很坦然:“他起诉了,那么我应诉,就这么大点的事。”

    “林大夫,桃田先生的团队已经开了新闻发布会,公开了桃田先生的伤情复查报告,这些伤情报告,包含了你们国内的顶尖的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桃田先生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并不妨碍参与比赛。对此,您怎么说?还坚持之前的诊断吗?”这是位rb记者。

    林雨桐的表情严肃起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他的旧伤没有恢复?”

    这位记者一愣,紧跟着就追问了一句:“那么就是说,您认可这份伤情报告。既然如此,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已经承认了自己误诊。”

    林雨桐很讶异:“之前发生的情况,记者先生不在当场吗?”

    “是的!我不在当场。但我想,事情的大概我还是知道的。媒体有大量的报道,您指出桃田先生带去看的片子不是他本人的,是在暗指他是畏战吗?”

    “记者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桃田先生带去的确实不是他本人的片子,这一点不管桃田先生本人怎么对外说的,但真相到底如何,他心里应该清楚。或者你认为,他当场不反驳是因为什么。不过,现在争论这个没有丝毫的意思。更何况当时我的话里并没有指他是在畏战,我只是说桃田先生希望我给出让他多休养一段时间的医学诊断。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本人确实不舒服,而我也确实知道他为什么不舒服。也就是说,他的伤早就痊愈了,而他的腿,患有别的病症。”林雨桐说着,就看向这位记者,“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要是你当时不在场,可以再回去看看当时有记者拍下来的视频录像,多看几遍就明白了。要是对汉语的意思的广义和深意理解的都不透彻,可以多问问几个人,听听别人的理解。牵强附会和断章取义都要不得的。我说过的话,走到哪儿我都认。我没说过的话,谁想按在我身上也不行。”

    这记者的素养还挺好,林雨桐的语气这么硬,对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还不停的点头,紧跟着就问一句:“也就是说,您认为桃田三郎先生还患有别的影响他职业生涯的病症。”

    “这话又错了。每个人都会生病,每个人也都可能受伤,不能说是因为生病和受伤的原因,就影响了谁的事业,谁的职业生涯,这是错误的说法。运动员和大家一样,他们也是人,生病了就治病。治好病了,再加强训练,重返赛场不是正常的事吗?也没听说做过手术的人都因为做了一次手术,以后工作就做不了了。生病是会耽搁很多事,比如升职,比如大家的职业规划。它会叫我们不得不在全力前进的过程中摁下暂停键。可暂停是休息,就医也是对身体病症的治疗和修复。别说是有病治病,就是没病……休息按摩等方式不也能缓解疲乏吗?运动员也是一样的,身体出现了症状可能耽搁一个赛季,但只要早早治疗,配合医生用药,想来,在来年的赛场上,总还是能看到他们矫健的身影的。桃田先生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是一名大夫,既然问到这里了,我也请这位媒体给桃田先生捎回去我的建议,如果可能,尽量取消这次的比赛,暂停所有高强度的训练,迅速就医。否则,后果未必是他能承受的……”

    “你是说如果不今早医治,后果会很严重吗?那请问在您看来,会是哪种后果?”这记者打破砂锅问到底,“另外还想问一句,您这么确定您现在的诊断吗?”

    “确定!非常确定。至于后果,我想,如果坚持到八月份底比赛的话,我得遗憾的说,神仙难医,他葬送的不仅是他的职业生涯……”

    只职业生涯就很要命了好吗?

    “林大夫,我之前忘了跟您说了,桃田先生也公开了所有的体检结果,最好的体检中心给予的体检结果显示,桃田先生的身体很健康……”

    林雨桐轻笑,“哦!山本老先生当时也是这样,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显示良好,可结果呢?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放着呢,如果对这个情况不了解,我建议桃田先生以及他的团队可以去问问再做决定。九月之前过来,这个病人我接。九月之后再过来,恕不接待。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这边轻松的表情,随意的语气,倒是叫人不由的不正视起来。

    “没有了,我会转达您的医嘱。”

    这家伙一个人就把问题问完了,大家就不重复了。

    而国内的记者就温和多了,多是中医和中医发展的问题,临了了,又有人问林雨桐家庭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都是爸爸带着孩子,您是不是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了云云。

    气氛骤然一轻。

    等采访结束了,每个记者出门能领到一个小荷包的香烛,这种香烛很小,很耐烧,都是些做成瓜子大小的玩意,点上有助于睡眠。现在生活压力工作压力都挺大,失眠多梦绝对不是个别现象。这个东西成本不高,被当做医院给客人的礼物。失眠的有助于睡眠,不失眠的凝神静气,总之对身体好。

    这些人一放出去,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报道。国内有,国外也有。国内的报道比较谨慎,都是出于保护林雨桐的想法,像是那些非常笃定的话语,文字里都做了处理。反正就是把脉把出桃田三郎的还有别的病症,建议他尽快的就医,高强度的训练和比赛对身体有害无益。

    但是国外可不管你那一套,你怎么说的人家只会更夸张的描述。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的,国外报道了,国内哪里能不知道。虽然国内国外有些差别,但是很明显,林雨桐在对方各项检测都良好的状况下,又说人家病的很重.

    过了九月这都不收了,还不严重?

    大家吃瓜从来不嫌事大,一个个的搬着板凳等着呢。好些网友还在医院的官网平台上留言:林大夫有毒!

    外行的完全是吃瓜,因着有山本的例子在前面,大家还都特别信。

    有些人跑去桃田三郎的推特号上留言,告诉他一定要听话,不听话的的下场看看老山本就知道了。

    当然了,林雨桐现在并不知道网友们的这么神通广大,报道一出来,他就被白老召见了,地方不在家里,而在一家酒店。他电话里什么也没说,只叫自己尽快过去。林雨桐不知道什么事,但也不敢耽搁,开车就走。结果到了地方敲开了门,开门的是黄广平。

    师父都沦为开门的人了。

    林雨桐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这是?

    黄广平才要说话,就听白老在里面说了一声:“来了就进来,在门口干嘛?”

    嘚!问也问不成了。

    从玄关进去,就是客厅。一进去林雨桐愣了一下,除了白老这里还有两人,一个是邹青,这个人之前见过。一个是个年纪颇大的老者,坐着轮椅,须发皆白,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林雨桐马上知道这是谁了,这就是那位文修儒文老,自己手里还有人家赠送的典籍。

    她二话不说,进去纳头就拜,结下的因果总是要了的。

    邹青愣了一下,现在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不多了。尤其是在对方现在可以说是声名赫赫,论起名气比这些中医行里的老人们可以说是毫不逊色的时候,能做到这一点尤其难得。

    文老艰难的说出两个字:“快起。”

    林雨桐却坚持见完礼,这才起身,然后乖乖的站在白老的边上。

    文老就看了邹青一眼,邹青这才问:“此次来,就是想见见你。另外,也是看了报道过来了,老爷子就是好奇,好奇这个运动员到底是什么病,你又是怎么判断她发病的时间的。”

    林雨桐愣了一下,看了白老一眼,白老都没这么直接问过。

    她看过去,可结果白老老神在在的,也不接茬。她只得直说,“这人是肾出了问题,病根不在腿上。”

    中医上认为,肾主骨,生髓,纳气。当肾病发作时,肾气不足,腿疼就不言尔誉了。

    这个在坐的都不意外。

    可依旧不解的是,她怎么会认为这肾病会严重到过了九月份就不能医治了呢?要知道,这肾病大多数情况都是慢性疾病,发展进程因人而异,不是那么好判断的。

    林雨桐有那么一瞬的尴尬,“桃田知道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肯定也找了靠谱的中医大夫给瞧了。但是对方没能看出他的肾出了问题,那是因为,现在这个问题实在是轻微的很,一般大夫把脉把不出来,很容易就露过去了。但如果他是别的行业的人,那这腿疼,大夫还可能朝肾脏上联想一二。不过他是运动员,运动员大量的运动之下,少有哪里不疼的。凡是退役的运动员,哪个不是一身的毛病。鉴于情况复杂,他们会给出比较保守的建议,因此,桃田三郎只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早上和晚上,不仅腿疼,他的脚跟甚至挨着地就钻心的疼。这种疼痛跟运动过量的疼痛十分相似,连患者自己也会忽略过去。而我之所以说是九月就不接了,其实……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我想,此时的桃田三郎心理跟装了一只老虎似的。一边是团队坚持觉得得参加比赛,一边是我预言他的情况如果不及时诊疗会葬送他的职业生涯。这个时候,别人能心存侥幸,唯他不能……”

    懂了!

    一边是告诉他,这病早治疗明年还能参加比赛。一边心理施压,九月过了就不收治了,职业生涯就算结束。这也不算是说谎,此人的肾病一定是在要发尚未发的阶段,治未病好治,可等真发病了,这却真真是个慢性病。别管中医西医,都是一样的,需要长时间,起步就三五年的治疗。一个运动员,耽搁上三五年的时间,他也就真废了。

    摆在面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身体舒服不舒服病人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选择治病了。如果对方的团队坚持要比赛,真站在了赛场上,这种可能失去职业生涯的压力会成千倍百倍的放大,这赛必然是比不成的。

    从这事里可以看得出,林雨桐已经有了诊断未病的能力。

    《鹖冠子·世贤》中有一个小故事说的是魏文王曾求教于名医扁鹊,他问扁鹊说:“你们家兄弟三人,都精于医术,谁是医术最好的呢?”扁鹊:“大哥最好,二哥差些,我是三人中最差的一个。”魏王不解,扁鹊就解释说:“大哥治病,是在病情发作之前,那时候病人自己还不觉得有病,但大哥就下药铲除了病根,使他的医术难以被人认可,所以没有名气,只是在我们家中被推崇备至。我的二哥治病,是在病初起之时,症状尚不十分明显,病人也没有觉得痛苦,二哥就能药到病除,使乡里人都认为二哥只是治小病很灵。我治病,都是在病情十分严重之时,病人痛苦万分,病人家属心急如焚。此时,他们看到我在经脉上穿刺,用针放血,或在患处敷以毒药以毒攻毒,或动大手术直指病灶,使重病人病情得到缓解或很快治愈,所以我名闻天下。”魏王这才大悟。

    在坐的都想到这个故事,而同时心里又不由的想到,如今中医的情况,就像是那个名声不显的扁鹊的大哥。

    邹青微微点头,看向文老。

    文老微微颔首,若对方不是运动员,只是个普通人的话,凭着腿疼,早被中医大夫判断出来,进而给调理好了。可正因为此人的职业关系,才被这么给露了。他朝林雨桐笑了笑,说白老:“教的好。”

    白老心说,这也不是能教的呀。

    做大夫的,一个个的一门心思都在专业上,谁像她似的长了一肚子心眼子。

    文老点头,又看林雨桐,说话很艰难大还是问了:“长针能使?”

    林雨桐点头,可以。

    “粗的?”

    也可以。

    文老就看了邹青一眼,邹青这才道:“听说你医院那边人满为患,想进修名额都抢不到?”

    林雨桐一愣,对上邹青的眼睛,一瞬间福至心灵,“没有!我那边一直缺人,特别缺人。”

    邹青一下子就笑了,这个林雨桐年纪不大,但心思是真灵透。自己用针,最多到四寸,再不能往前寸进。再这么下去,这一门手艺到手里真要绝了。文老的徒子徒孙遍布中医医疗体系中,可用的人多了去了,好苗子也不少,但自己对行长针尚且掌握的不算精,如何带弟子?他又能带多少个弟子。况且,他现在的情况跟黄广平差不多,顾不上带学生了。

    因此,才有了这次之行。

    事情说好了,临走的时候邹青请林雨桐给老人家把脉,就是一般的平安脉。把完脉老人家也不问,林雨桐也没说。

    从里面出来,邹青就急着问呢:“怎么样?”

    林雨桐伸手亮出三根手指,邹青瞬间黯然,叹了一声再没言语。

    上了车了白老才问:“三年?”

    嗯!人到底只是人,谁都会老,这是大夫所不能决定的。

    那边邹青回去,脸上还带着笑,老人家却摆摆手,直接问:“一两年还是两三年?”

    邹青一愣,眼睛有些湿润,但他从不在老人家面前撒谎,况且,老人家对他自己的身体也有了解。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三年。”

    三年吗?

    其实自己也只能大致的判断,并不能这么笃定的。但知道了结果,他却释然的笑,“以后……能伸把手的时候,帮一把……”只凭这一手把脉的功夫,就在自己之上了。

    懂!哪一行不得有个杠把子。有了这个标杆,特别高的标杆,才会叫人知道,原来中医这一行,还是行的。一行哪怕只出这么一个人,对整个行业的意义都会不同。

    人家师徒说的话,林雨桐是不知道的。伤感只是伤感了那么一瞬,回头面对一下子汹涌过来的更专业的中医后辈,林雨桐的手脚一下子就放开了。

    现在是能不住院治疗的,就尽量减少病人的住院量。家里离的远,但需要每天过来针灸的,那就得自己想想办法了。条件好的,去住酒店宾馆。经济条件差的,边上还有城中村。紧跟着的就是城中村房租增长,而原先在这城中村住的人,都已经往更郊区的村子搬了,如此能减少长期生活的成本。

    别说城中村,就是那么大面积的棉纺小区,好些人都宁愿去别的地方租房住,而把自家的房子腾出来租出去。有整租的,也有合租的,更有那种架子床一家能住七八个人的那种,一晚上也才二三十块。

    以医疗健康来带动经济,确实叫人看得到也摸的到了。

    今年的夏天,医院突然发展的火热态势,如同今夏着天气,热的灼人。

    大批量的中医大夫的假如,叫林雨桐把医院的大框架给搭建起来了,剩下的就是一点点的去填充。原以为,至少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进程,因为文老,只在三五个月内就能全部搭建完成。

    谁都知道,文老这是在提携后辈。也因为如此,林雨桐现在请很多有名的专家来给年轻的医生开讲座,想搞一搞传帮带,都很容易就能搞起来。

    日子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到了八月下旬。

    林雨桐忙的几乎都要忘了已经是八月下旬了,还是牵扯到孩子开学报名,这才恍然,都已经下旬了呀。

    暖暖跟着爸爸呆的挺好,小区里像是她这么大的孩子几乎都准备送去点点班了。幼儿园就在小区里面,各方面的条件还不错。但四爷却没要送的想法,他还是想着再多带孩子一段时间。事实上,林家老两口现在忙着林阳家的苏林,两口子都要上班,孩子还不到百日,这不得更操心吗?

    暖暖刚开始被四爷带走,一走就是一天,齐芬芳也不习惯呀!最开始一天打几个电话给四爷,问孩子的情况,叫四爷记得去托管的地方看看孩子。可哪里有托管,四爷应付了一段时间,才慢慢习惯了。这一开学,又想着叫孩子去上学,“我跟你爸去送去接,也不费事。”

    咋可能不费事?两孩子搁在家里试试,真能累死人的。

    林雨苗就说:“要不我在家给你看孩子,反正我也没啥事。”

    那我更不敢了。坚持说孩子在那边挺好的,他爸随时能接出来,这才作罢。

    林雨桐一家子都关注着孩子开学的事,但更多的人则是半夜蹲守在电视机转播平台上,看今晚的羽毛球锦标赛实况转播。

    四爷的电话半夜响了,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结果是黑子几个人叫四爷起床,赶紧打开电视看直播。

    被吵醒了,两人起身去客厅看,怕吵到孩子。

    打开电视的时候,距离比赛还有五分钟,镜头时不时的转到桃田三郎身上,他此刻站着,手里拿着羽毛球拍,身边跟着个矮瘦的中年人,手指着场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桃田三郎全程面无表情,但是他的左右腿却不停的来回交换着重心。

    教练说了得有两分钟,桃田三郎一手拿着羽毛球,一手拿着球拍,他来回的颠着球,在赛场上来回的慢慢的跑动,这是要热身的动作。时间一分一秒的靠近,裁判已经入场,教练也对桃田三郎招手了,电视转播的评论员介绍了桃田三郎一番之后,还笑道:“据说咱们中医诊断里,说这名选手患有某种疾病,但是看现在的状态还是不错的。咱们也不好轻易下评论……”

    正说着呢,就听边上的评论员惊叫了一声,“摔了!平地摔!但愿只是不小心……”

    结果镜头拉近却发现不是,桃田三郎抱着左腿,疼的满场打滚。

    后面再说啥,林雨桐和四爷都没看——睡觉!

    他们睡的挺踏实的,可网上和媒体上,可就热闹的很了。桃田三郎那边去检查,还是检查不出来问题,但人家就是疼,一碰就疼。怎么办呢?人家开记者发布会,承认之前的错误,承认之前的种种不重视,认为中医确实是神奇的存在,人家大夫早就说了,这个会在这个时间段发病的,结果我们没有相信,还跟人家大夫打官司。这都是对中医的不了解呀!现在我们要赶紧去瞧病,也要撤诉,明年一定会重返赛场云云。

    反正不是畏战!比赛我们来了,客观上不允许不是我们的错。

    但这一番发言,却给林雨桐医院把广告做大了。一早起来,宋恒斌就打电话来,“昨晚网站上国际挂号病例上了一百了,根据资料显示,一半以上都是各国的运动员。有知名的,也有非知名的。”

    林雨桐一边刷牙一边道:“你把资料都发给我。”

    发过来之后直接给四爷看了,不知名的人就算了,国外这些知名的,都是什么来历好歹了解一下呀。

    四爷二十来分钟就把这些人过了一遍,剔除掉一个m国短跑运动员和一个j国的小演员,“这两人公开发表过反hua言论。”

    那就不接诊!

    上了班林雨桐就叫宋恒斌把这些拒绝挂号的消息放出去,放在官网和公众号上。拒绝的理由也直言不讳。

    本就在一个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结果又点上了一把火,这次传播的速度和广度,比之前就更甚了。

    顾鑫在家里的餐桌上吃早饭,他姐从楼上下来,开口就问:“那边的医院能提前交工吗?”

    嗯?顾鑫摸了摸鼻子,“最多提前三两个月。您问这个干嘛?”

    顾森就道:“辉煌旗下东城的新酒店,刚建成的……”

    嗯!怎么了?

    “免费提供给林雨桐用,怎么样?”

    “啊?”顾森脑子转不过来,“姐,您睡醒了吗?您现在真做慈善了?”

    “我是商人。”顾森说着就翻了个白眼,“你帮我约林雨桐,我跟她谈。”

    “不是,您到底是想要干嘛呀?”顾森不解,“您可千万别算计她,我跟您说啊,算计她的都得不了好。您知道的吧,之前有个想开皮肤专科医院的,跟唐家走的近的那个,被林雨桐吓的最近一直在托人找我,希望把他那边的半拉子工程卖给林雨桐。他不敢跟林雨桐做邻居了。还有那个山本,山本家那闺女在医院守了好几天了,不为别的,就想拜师。愿意把他们家的股份拿出两成来,林雨桐都不干。我跟您说,您觉得您是狠人,商场上叱咤风云,可我跟您说,那位也不只是菩萨。”

    这还要你教我!

    顾森就道:“你早上起来看新闻了吗?秘书室给我打电话汇报了这个事情,你先上网看看热搜什么的,再来跟我说话。”

    顾鑫愣了一下,嘛意思这是?他点开手机,翻看了一下,便什么都明白了,“您也想借着这个热度,做一波辉煌集团的广告呗。”

    “一个酒店一年才创收多少?”顾森就道,“可整个集团,一年的广告费用要多少?”

    这一来一去,不仅没赔,还是赚了的。

    顾鑫咂舌,“我觉得这会子跟您想法一样的股东不少。”

    所以才叫你去约嘛,先下手为强。

    林雨桐确实是被一波一波的应酬给弄的烦了,周末打死也是不出去的。林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林忍让抱着苏林,侧头看半靠在沙发上的二闺女,她手机是静音的,但放在边上屏幕总是亮着的,那是不停的有人打电话,有人发消息吧。这才多久,她就俨然一个大人物了。

    这……真是他林忍让的闺女?

    有那么一刻,他真有些恍惚。

    可这不是自家的闺女又是谁呢?看过去的时候,小四正跟老二说话,“我那小姑子还真给应聘给姐夫他们县城了,跟虎子离的近了,我觉得这事八成是有戏。”

    林雨桐呵呵笑着,“那我盼着呢。你那小姑子真跟我成了妯娌,那省事多了……”说着就用胳膊肘子捅四爷,“你说是吧。”

    四爷把葡萄塞她嘴里,“挺好的,回头我问问虎子,该抓紧就抓紧。”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低头看闺女,闺女手里拿着卡片,卡片的正面写着中药名,背面画着中药材的样子。她一个人看着图画猜药名,玩的不亦乐乎。

    林忍让从老二家那边收回视线,对面是老三家的和小四家的在下棋,两人都不爱跟老二家的下,主要是不是人家的对手,老是被虐不自在。如今两个臭棋篓子搁在一块,玩的还挺热闹。大女婿在厨房,不时的喊一声,“谁还想吃什么?赶紧说啊!”

    当丈母娘在厨房门口埋怨,“这还要说嘛,没给孩子做甜的,弄个拔丝山药拔丝苹果都行啊。”

    大女婿任劳任怨,其他人是死活再不去厨房的。

    家里现在是各种的声音,老婆呵斥大女婿的声音,大女婿唯唯诺诺的声音,二女婿给三女婿和四女婿支招的声音,三女婿和四女婿为棋牌相互争执的声音,还有女儿们不时的大惊小怪的嬉笑声,再加上大外孙女开着电视看动画片的声音和二外孙女一个人背药名的声音……对了,还有怀里这个,不知道哪里又不满意,哇哇哇的大哭的声音。

    声音嘈杂交织,很近却又好像很远。他想起了老院子,想起了那个沉默的几乎听不到声的二女儿,然后将视线有落在现在的二女儿身上,久久的移不开视线。

    林雨桐回头看过去,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四爷也跟着看过去: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林忍让不由的道:“就是看见你们现在的样子,都快想不起你们原来长啥样了?”他的语气不由的带上了几分迟疑,“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在做梦。”

    林雨桐和四爷隐晦的对视了一眼,林雨桐就先笑:“这辈子我们就在这儿了,还能去哪?”

    四爷摸着暖暖的头,暖暖抬头看他,扬了扬手里的卡片,表示她记住了好多。他也失笑,“上有老的要照看,下有小的要养育,我们不在这里能去哪?”

    桐桐和自己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他们向来是不喜欢半途而废的。

    所以,这辈子当然就在这里了,至于下辈子……那是下辈子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这一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明天一起故国神游!

340、故国神游(1)三合一

    故国神游(1)

    林雨桐觉得自己脑子是清楚的。

    没错, 是清楚的, 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自己是有意识的。可凭着这股子意识想指挥手脚,好像不能, 她甚至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周围听不见丝毫的声音, 死寂一片。

    这是哪里?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无从得知。

    清醒的时候还能思考, 可好像清醒的时候也不是很多。就这么时而清醒而是迷糊的,都不知道多了多长时间——她是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清醒的时候甚至连想四爷的时候都没有, 哪里还有机会想其他。

    她潜意识只知道, 自己好像是被困住了一样。困到了一个好似一点都没有生机的地方。

    然后某一天, 她清醒的时候好似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似有似无,她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然后就又迷糊过去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的,她感觉到自己猛的睁开眼睛,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可还是觉得憋闷,呼吸不上来。这种感觉, 是一种濒临死亡才会有的感觉。

    缺氧!缺氧!还是缺氧!

    怎么回事?

    这回跑到一个快死的人身上了吗?我去!不能等人死了再来吗?

    不及她细想,一股子大的气流猛的灌进去, 她的状况顿时为之一缓。不知道是眼睛看不到东西,还是本来周围就是黑漆漆的。反正是她知道自己睁着眼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尝试着用手去摸, 身下潮湿的,像是雨后的青石板。她把手伸到能伸到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她尝试着坐起来,可极度缺氧的人在稍微缓缓过来的时候,身体必然是没有力量的。现在能动的除了胳膊之外,别的好像还没有恢复感知。好似身上的血液在能喘气的时候才慢慢的开始流动一样。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麻木的。

    结合鼻尖萦绕的那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林雨桐第一个判断,这里怕是地窖或是地牢。

    难道此刻的自己正在经受某种折磨?

    她尽量保持清醒,想要抓紧在能呼吸的时候赶紧的相出办法来。

    可紧跟着,有一点点的光亮从上面照下来。真就是那个豆大一点的光,叫林雨桐眼睛亮了一下。只要有人进来,什么都好说。

    她盯着那点亮光靠近,一点一点再一点的靠近,然后近前了,林雨桐发现,这是固定再一个木板上的蜡烛。对方在测下面是不是有空气,以判断敢不敢下来。

    她屏住呼吸,一则怕惊走上面的人。这人一旦走了,自己不好脱困。刚才凭借着那点光,她已经看见了,进出的小洞极窄,而且很深的样子,一个人没人协助,出去相当困难。二则,那蜡烛的火光飘摇,好像多一口气都要灭了似的,就停在她的脸上方,她怕一口子给吹灭了,然后上面的人不下来。

    这口气憋了得有半分钟,上面的人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下来了,“可以了……深度可以了,还亮着……提上来吧。”

    这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林雨桐听的也很模糊。对方像是在压着嗓子说话,像是在做贼。

    当然了,做贼不做贼的林雨桐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过来也是不敢叫人知道的,得偷摸的进行。

    难道外面的人跟这个原身有瓜葛,他们这么拼命是来救原身的?

    有可能!

    要不然,谁上这地窖里来呢。

    能给地窖铺设石板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私关囚犯吗?

    她不知道!她只想着,现在怎么靠着外面这些人脱困。

    上面一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证明他们没有走,好像正在准备下来。林雨桐靠着双手的力气,一点一点的向旁边挪动,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因此上面的那个洞正对着的就是她的脸。她得给上面要下来的人腾地方。她不停的挪动,挪动了大约有一人半的距离,四周还是没摸到别的东西。看来这个地窖真的很大。

    她摸出一把匕|首,攥在手里,防身之用。

    只这一点距离,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控制着自己无声的喘气,不敢发出响动,密切关注着对方的动静。

    这会子,林雨桐听到了至少四个人的脚步声,虽然轻微,但是挨着地,还是很容易能听的出来的。

    上面的姑且叫做洞口的地方,亮了亮,土噗嗖嗖的往下掉。这是之前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她想,刚才身体没知觉的时候,身上和脸上一定也落了土了。想伸手擦一把……算了,手比脸还要脏吧。

    她只盯着上面的人,这人该是系着绳索,手里提着灯往下走。那灯昏暗的很,看不甚清楚。只能大致看见这人穿着黑色或是暗色的紧身衣,然后脚上穿的是布鞋。脸上用布遮挡了口鼻,头上还缠着头巾。

    这个打扮……竟是叫林雨桐一时无法判断年份。

    黑衣蒙面人,只要不是太往前的朝代,好像哪个朝代到民国都能这么打扮的吧。

    林雨桐屏住呼吸,看着从上面下来的人:一个……两个……

    就这两个了,再没有人下来。

    这两人都属于比较瘦小型号的,上下很灵便。

    两人悉悉索索的又像是在解绳索,林雨桐手里握着匕首,心说,这黑灯瞎火的,是先控制这两人然后假冒他们自己人上去再说还是怎么的。她默默的积蓄着力量。因为从开始试探能不能进人开始,这些人没一个试探的问下面有没有人。这也就是说,这些人并不是为这个身体的原主来的。

    是敌是友不分明,那可不得谨慎点。对方两个人,看身形,还都是男人。自己应该是个女人吧?好吧,还没检查是不是。不过没关系,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此刻的身体状态那就是为人鱼肉的结果。必然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她这么蓄力,又特别注意对方。那边两人就觉得不对了。

    声音粗嘎的那个猛的顿住了身形,低声道:“不对!”

    “什么?”这个声音年轻些。

    “不是很对!感觉有人。”粗嗓子的道。

    “黑叔,别吓我啊!”年轻人声音明显有些颤抖,“墓里的人还能活了?”

    墓里?

    林雨桐愣住了,这是啥意思?自己是在坟墓里吗?

    这个有点刺激啊!这铺着石材的‘地窖’是墓穴?那这便是墓穴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墓穴吧?况且还招来了盗墓贼。

    这样的墓穴里,埋葬人能没有棺材吗?是买不起棺材的人家吗?

    自己这一缕魂便是一下子撞到已经被埋葬的人身上了,可谁家下葬不给装在棺材里呀?

    那是死者没死透自己爬出来的?还是自己是陪葬的那个?

    闹不清楚。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出声呢,就听那个年轻人道:“黑叔,是不是其他分舵的兄弟?上次在总舵……商议的时候,可不止咱们在场?”

    这黑叔去提灯,“把你的灯也拿出来,先看看再说……”

    年轻人在抖。

    林雨桐在暗,他们提着灯在明,所以,她把对方看的很清楚。就见这年轻人把灯点不亮,抬头慌张的到处瞧,然后说了一句:“是会里的其他朋友就说句话……”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地振高冈,一派西山千古秀。”

    林雨桐不假思索的来了一句:“门朝大海,三河河水万年流。”

    说完了,她傻了,对方也给吓傻了!

    当然,对方傻的时间能短一点,年轻人一下子不乱找了,“真有人,还是会里的兄弟。”

    年纪大的这个却不急促,提着灯拦住年轻人,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

    这一看吓了一跳,就见地上湿湿嗒嗒的烂泥里,躺着个女人。

    因为太脏了,看不清其他。

    但肯定的这是个有气的活人。

    活人不怕,怕的是死人呀。对方还能说出自家会里的切口,难道真是哪个堂口的自家人?

    他就问说:“敢问……”

    他一张口林雨桐就抢着回答,“是天地会的兄弟吗?我是红花会的人。”

    红花会?

    没听过。

    不过现在这个会那个会的其实挺多的,更改名字这也是家常便饭了,自己没听过不等于说没有。真正论起来,别管是啥会的,这都是同宗同源的。

    却不知道这是林雨桐着急之下唯一能拉出来就用的。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回一下子扑腾道墓里了。到墓里就算了,好容易有机会能出去了,却偏偏遇上了反清复明的天地会。

    这玩意往上追朔,根深的很。作为主子娘娘那也是相当有了解的。

    可是红花会在历史上却没有,那是小说里杜撰出来的,出处正是天地会的红花亭。也就说说红花会的原型就是天地会。只是那位作者老先生写鹿鼎记的时候,故事背景在康熙朝。而到了书剑恩仇录,就是乾隆朝了。这中间天地会被围剿过,改名为三|合会。因此天地会这么鼎鼎大名的帮会,在书剑里就没有再见提过。

    如今,到底是大清的哪一年,林雨桐也不知道。

    她还真就担心跑到康熙朝了,然后四爷还是四爷,自己却成了反贼了。

    只要想想……就心塞到不行。

    这会子林雨桐摈弃掉这些念头,全身灌注应付眼前。她刚才是不得不先强占先机,她怕对方用江湖切口,抱歉,关于天地会她再怎么去了解,我也犯不上记这些东西吧?

    为了不露馅,那就只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想尽快出去,她还得给对方一点别的信息:“……要是能走,两位大哥赶紧走。这墓里有du。不知道什么du,呆在里面……慢慢的就会像是我这个样子……浑身无力……”

    啊?

    年轻人气道:“这个狗皇帝!”

    林雨桐的表情微微的有点扭曲:什么意思?狗皇帝?这里是皇陵?

    好吧,狗皇帝这个称呼可以过滤掉了,关键是,皇陵里怎么会有活葬?这早就没有活人殉葬的传统了……那么问题来了,原主的身份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推测了一遍,感觉八成还真是个盗墓的也不一定。

    其实她特想打听这个墓是谁的墓,但现在不是时候呀!

    她又一次催促对方:“赶紧走!不要再逗留……”

    两人心里也是慌的很了。

    但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活人……也没有必要骗自己呀。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个被叫黑叔的人朝林雨桐走了几步,林雨桐将匕|首塞到袖子里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跟前了,提着一盏灯。

    猛的被这么亮的灯光一照,林雨桐的眼睛眯了眯,对方这才再度确定这就是个活人。

    他撤了绳子过来绑在林雨桐的脚上,她这会子脚还是麻的,不能动弹。

    就听这人道:“对不住了,我看你行动不能自如,先送你上去。”

    林雨桐便不再动了,这明显是要大头朝下被人拉进去的。

    果然对方朝上拽了几下绳子,很快她就觉得脚踝疼,整个身体被慢慢的吊起来,墓穴里的二人却没有上手帮忙,任由这么被拖着往上提。

    林雨桐没意见,能出去就好。

    盗洞窄小,原身也瘦弱,就这么给拉出去了。外面两人在外面就听到一点,因此也没惊讶上来的是个活宝贝。皇陵是有人看守的,最好还是别说话。但两人也没有给林雨桐解脚上的绳子。

    这两人在地上贴着地面趴着呢,奋力的拉里面的两人,动作小心的很。

    林雨桐左右看看,黑漆漆的,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她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就是解了绳子自己也跑不了,这要是被人守灵的发现了,我能说我是孝敬宪皇后吗?

    所以,这四个人还得继续用。

    转眼,两人上来了,四个人都缩着身子,然后快速的将盗洞伪装起来,然后半躬着抬着林雨桐趁着夜色就走。林雨桐压根就不知道是朝哪个方向跑的。

    这一路,冷风吹的她浑身直打哆嗦,迷迷糊糊还真不清楚跑了多久。反正是好久好久了,感觉到这些人一直在往高处跑,她睁着眼睛,想继续分辨,哪怕是分辨是东陵还是西陵也好啊,许是真老天有眼,正这么想呢,突然间,月华撒了下来,明亮明亮的。

    月亮正一点一点的从乌云里钻出来,大地一片明与暗交错的阴影。

    林雨桐朝下看去,影影绰绰的,能看见一些建筑的大致布局。然后她的脸在月光下就有点狰狞了:这是清泰陵。

    不会认错的!肯定不会认错的。

    从开始规划她就参与,到后来有机会她就会来转转的地方,怎么也不会认错。

    她现在看见的清泰陵还没那么多的建筑群。有建筑的现有的那个方位……可不正是安葬着雍正皇帝以及孝敬宪皇后和年氏的地方吗?

    她有那么一瞬就想,说不定四爷还活着,这陵墓大概还在修建中。

    可修建中的陵墓不可能招来盗墓贼。而且,刚才这盗墓的分明骂了一句狗皇帝。

    四爷牌狗皇帝都已经入住了,要是正史的话,年妃死的更早,肯定随着下葬了。还有乌拉那拉氏,必然也已经陪着一起住进去了呀。这两位可是在寿材里睡了好几年才跟着帝王一起住地宫的。

    自己也不可能是乌拉那拉没死透从棺材里自己爬出来的。

    所以,在林雨桐心里,就再一次佐证了,原身是个盗墓贼这个身份。

    虽然女盗墓贼她是真心没见过的。

    这一瞬间,她脑子转的飞快,做了这样的判断之后,就想着,那如今是哪一年呢?

    只有四爷这一代的陵墓群,是不是说,现在就一定是乾隆年间呢?

    林雨桐不能下这样的结论。当年康熙是葬在东陵的,四爷继位,选在了现在被叫做西陵的地方建皇陵。可乾隆这个瘪犊子儿子,觉得他要是葬在西边吧,那么他祖父会孤单。他要是葬在东边吧,说他皇阿玛会孤单。但最终他还是选择陪他皇祖父,并且还把这个给定下来了,说以后啊,咱们的规矩就是老子东,儿子西。老子西,儿子就在东。

    所以,就算是乾隆也没了,从这里是看不出来的。所以,对这个年代下定论的话,只能说是在乾隆朝或是在嘉庆朝。

    她这会子兀自思量,却不知道她那堪称是狰狞的表情被那年轻人看了个正着。年轻人就安慰说:“没成也没事,先饶了这个狗皇帝。”

    林雨桐:“……”狗皇帝婆子谢谢你们全家。

    隐在了山林里,觉得安全了,这些人就不走了。他们坐下来喘气,也看林雨桐。

    外面的两人还不知道林雨桐什么来历,那个被叫黑叔的人才道:“说是红花会的。”

    红花会?

    没听过!

    外面的两人身形高大的多,看向林雨桐的目光就带着几分猜疑:“一个女人,一个人进去的?”怪只怪太匆忙,并没有发现除了他们自己打的盗洞以外的盗洞,也没时间去找,来验证这个女人的话的真假。

    清泰陵其实没有被盗,有盗洞是真的,但并没有打进去。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林雨桐自己的缘故,竟然是通了。

    这些先抛开不想,只专注的应付这人的问题。

    这确实是一个漏洞。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去盗墓的。这至少也得是两人组队。要不然下去了都上不来的。

    她言语黯然,“我有同伴的……”

    话不用往下说,剩下的意思大致就明白了。盗墓这种事,除父子之外,别人靠不住。同伴拿了东西跑了也是常事。

    林雨桐为了取信于人,摸了一只凤簪出来,“一匣子的东西都被他拿走了,只剩下这个……之前我簪在头上……”

    那个黑叔拿过去,对着火折子看,“这是凤簪?皇后娘娘戴的?”

    年轻人凑过去,“皇后戴的不是该金光灿灿?”

    一个身材高大的一巴掌呼过去:“死了十多年了,还能金灿灿呀?”

    林雨桐给的是一支旧簪,是不怎么光鲜了。

    但这玩意一拿出来,她的待遇立马不一样了,脚上的绳索被解开了,火也被点起来了。她好歹能烤一烤身上的衣服。

    这个黑叔看起来像是这些人的头儿,他就道:“除了咱们还有人进去了,盗洞都没来得及处理,怕是要不了两天,守陵的人就得发现。到时候搜山咱们就藏不住了。要走,现在就得赶紧走。”

    那就走!

    这些人没拿了凤簪就撇下林雨桐,还真就给扛着往出带。对方没有恶意,林雨桐也没把人家怎么着,反正又饿又渴又是没精神的,先跟着这些人走再说。把身体养好了,这才能说其他。

    天快亮的时候,上了一条羊肠小道。羊场小道的尽头,停着一辆骡车。林雨桐被扔到车上,四个人依次进来,然后骡车慢慢的走动起来。

    走了得有半个时辰,天已经大亮了,鸡鸣狗吠声越来越近的时候,骡车停下来了。然后是吱呀呀的关门声。

    黑叔朝外面喊:“大嫂,搭把手。”然后撩开帘子,四个人依次出去了。

    骡车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得了大宝贝了?”说着话,帘子又被掀开,外面站着个面目富态的妇人。这妇人看见林雨桐吓了一跳,“这还是活宝贝?”

    黑叔就交代,“弄下来,给弄点热水洗洗,换身衣服……给弄点吃的。回头咱们再说。”

    于是,林雨桐就被安排偏房里。等泡进热水里,她浑身一个激灵,身上的血液才算是快速的流动起来。这妇人好奇,但也不打听。只拿了一套衣服放在炕头,“现在能动了吗?要是能动,我就先出去了。”

    林雨桐动动腿脚,可以动了,“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听这声音,原主的年纪怎么着也得在二十七八,三十岁上下才对。这样的年纪还去盗墓?

    林雨桐觉得恢复过来还得赶紧跑,这些人回过头来,就会觉得疑点越来越多。她不敢再耽搁,抓紧的搓洗。只要一想想在墓穴里呆过,就会不舒服。哪怕那可能是另一个自己的墓,那也不得劲呀。

    搓着搓着,她突然觉得不对了。她盯着脚踝,这脚踝的内侧有个非常不起眼的红痣……这颗红痣,她熟悉呀。

    乌拉那拉就有这么一颗,在相同的地方,一样的形状和颜色。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伸出双手看看,再看双脚。人跟人,这手和脚也都长的不一样呀!

    一起疑心的话,再看着手脚就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的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顺手摸出一面小镜子。她拿着镜子看原主的脸,然后在镜子对上自己满是惊愕的双眼。

    是的!怎么能不惊愕。

    这不是乌拉那拉的脸能是谁的脸?

    这是三十岁上下的乌拉那拉!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那里安葬了皇帝……假设四爷是刚驾崩没多久的,那乌拉那拉也没了四五年了。

    况且,这年龄也对不上啊!正史里她死的时候都已经年过五十了。现在这明明就是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要是养一养,收拾收拾,二十四五岁都有人信的。

    怎么回事?

    她第一次经历这么荒诞的事情。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得回地宫去看看。第一,她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第二,自己能在那里,那么四爷有没有可能也在那里?

    保不齐啊!

    想到这里,也顾不上洗的干净不干净,她麻溜的起身,穿了衣服。那脱下来的脏衣服还在边上放着呢,她俯身捡起来,衣服……就是一般妇人家穿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从头到脚,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东西。

    这衣服不要也罢。

    在这里吃饱喝足,身上一点一点恢复了力气。林雨桐给自己把脉,这脉搏平稳康健,瞧不出一点不好的地方。

    要不是自己确实会把脉,都不能相信那个浑身几乎是僵硬状态的人是自己。

    但是,她还不能这副样子见人的。中毒了嘛,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给解开。

    她把头发尽量放下遮住半张脸,又因为穿着这妇人的衣服,灰突突的叫人瞧不出年纪,林雨桐这才‘孱弱’的出去。

    那四个人连带之前赶车的人都在庭院里,此时的庭院,积雪未全消,五个人围着一堆柴火站着呢。

    黑叔就招手:“之前看不出年纪,现在瞧着,该叫你大妹子吧?”

    这是起疑心了,觉得这么大的妇人下地穴,不大可能。

    林雨桐笑了笑,没解释,“我是来跟诸位告辞的……”

    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言语。

    林雨桐就道:“我的身上只有那一枚金簪了。那是我的诚意。想来我即便跟诸位英雄不是同路人,但好歹也算是江湖朋友……”

    年轻人也道:“肯定不是朝廷的人。朝廷也没女人当官查案的呀!”

    这话也有道理。

    黑叔却笑道:“妹子身子不好,何不养养再走?”

    “正是为了身体,我才着急要走。我这是中了du了,非我门中郎中不得解。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是撑得过十天,也撑不过半月。”

    人命关天呀!

    黑叔认真的看了林雨桐一眼,“既然这样……那妹子请便。”

    林雨桐左右看看,这像是一处庄子,左右都没有人家。她面露难色,“不知道能不能请大哥用骡车送去去最近的镇上……”

    黑叔看了几人一眼,然后点头,“叫小乙驾车去送送。”

    小乙是那个年轻人。

    林雨桐道谢,就被安排到车上了。她知道,这些人会跟着她,看她的底细。

    跟就跟吧,有机会再摆脱这些人。

    镇上离村子并不远,骡车一个时辰就到了。林雨桐找了镇上看起来最好的客栈下车,打发小乙,“谢谢小兄弟了。身无长物,也没别的相赠……”

    年轻人先是不好意思,然后就有点反应过来了,没钱她怎么住店。能笃定的在这里下车,那这里一定有她认识的人。

    他觉得打听到有用的东西了,客气了两句就驾车离开了。

    小乙回头,见她进了客栈,这才拐到一条巷子里,跟跟着的黑叔道:“人进去了,里面应该有人接应。”

    黑叔摆摆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客栈问问去。”

    可一问,客栈老板就道:“刚才有位妇人,在我这里买了几坛酒,说是要是有人来问她,把这个给来人就行,说是谢礼。”

    啊?

    “她人呢?”黑叔急忙问道。

    客栈老板指了指后门,“借用个茅房,然后从后门走了。”

    “她一个人走的吗?客栈大门刚才还出去别的客人了吗?”

    这话问的,自己这客栈这么繁华的,咋可能没客人进出?

    他这么一说,黑叔就皱眉,这是连对方的同伙都没法锁定。他的心不由的狂跳起来,快速的从客栈离开,然后找到小乙等人,“快!马上就走!庄子那边不能再留了,那个女人神神秘秘,谁知道什么来路,会不会将咱们给卖了……”

    林雨桐躲在暗处,看着这些人从镇子离开,她才去了成衣店,买了几身衣裳顺手就给换上了。将身上的旧衣服扔给街上的乞丐。

    换了衣服,带了几件不起眼的首饰,打扮的像是大户人家的仆人,这是避免麻烦的最好办法。她混迹在人群中,在街边的小摊位上吃馄饨,她得多打听消息,分析现在究竟是哪一年了。

    这里在皇陵附近,就在京畿之地。百姓谈论皇家事,也是常有的事。

    坐在这里,她听的最多的就是:圣驾奉皇太后西巡五台山,驾发京师。

    奉皇太后?

    嘉庆朝没有皇太后!

    林雨桐的表情古怪了起来,那么现在就只能是乾隆朝了吧。

    她一口一口的把馄饨吃下去,想着弘历你到底是干啥了,你可别真把你老子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反正是你皇额娘我这回是真从墓里给爬出来了。

    现在,你皇额娘得去恭迎你皇阿玛了,你们这倒霉母子二人组先慢慢玩。

    吃饱喝足,趁着夜色,买了一匹马。好坏先不论,现在顾不上了,能骑能代步就行吧。

    等夜色降临——一人一马沿着那几个盗墓贼走过的路,重返皇陵。

    今夜月色朦胧,其实真算不上是夜探皇陵的好时机。

    好在皇陵里松柏常青,树木高大,借着树木阴影隐藏了身形,一点一点的靠过去。

    盗洞很好找,刨开上面的伪装,林雨桐拿了绳索绑在最近的一株柏树上,然后顺着绳索下去。

    她现在怀疑自己醒来的地方是属于皇后乌拉那拉的墓室,而四爷的只怕在正位上。

    这就跟几室几厅的格局一样,中间都用石门封锁。但这石门不管内外,都是带着机关的。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她下去,打开光源,墓室基本就都看清楚了。可棺椁好好的摆放在那里,没有被人移动或打开过的痕迹。那么就绝不是死人从墓里出来的。

    那么自己……就真是凭空出现的?!

    她不及多想,她得打开那道石门,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从很深很深的记忆里去搜寻,顺利的摸到了机关,她祈祷着机关完好无损,要不然八成还得找盗墓的那伙子人想办法打开那边的墓看看。

    她闭上眼睛,用力的摁了下去……

    可这一摁下去,响声巨大,而且特别刺耳。再这刺耳的声音中,林雨桐听到了大口喘气的声音,她欣喜若狂,在石门还没完全上去的时候,蹭的一下子就翻滚过去。她看到了躺在地上,只眼睛能睁开,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四爷。

    她来不及细说,“咱们先走。”

    他背起四爷,闪到石门的另一边,也把四爷的脚先绑住,然后她自己攀着绳子上去,将四爷从里面再给拽上来。

    那个盗洞,林雨桐再去想掩饰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它竟然奇迹般的不见了。

    她心里暗骂一声,骂能操控一切的人,怕自己和四爷不知道他们的本事么?

    这石门的声响肯定是惊动守陵的人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她背着四爷,以最快的速度隐在暗影里。她不知道后面的人啥时候会追过去。

    事实上,看守陵墓的人已经吓坏了。刚开始有动静的时候,他们不敢动。以为是哪里地动了或是其他。可等了得有半个时辰,就又是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都颤了颤。

    一个老太监低声道:“先帝下葬……石门关闭的时候也是这个声响……”

    这话把众人吓的更是不轻。

    守陵的是八旗将士,这会子打发了百人的小队过去,火把一排排的,将这一片照的灯火通明。可是……陵寝完好无损,并没有什么异样。

    第二日,数百人将皇陵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除了发现几个可疑的脚印,不确定是巡逻的人的脚印还是外来者的脚印之外,别的什么也没发现。

    但这事不敢隐瞒,该往上报的还得往上报。

    于是,乾隆在西行的路上,就收到奏报,说是世宗陵寝发出异响,犹如打雷。

    乾隆皱眉,发旨意回去,叫礼部和钦天监派人好好看看去,然后……然后就完了。

    林雨桐再听到关于皇陵消息的时候,百姓到处都在说:听说了吗?世宗爷的皇陵被雷劈了!

    她回来给还没恢复过来的四爷学,四爷当时脸都气青了:骂人的时候有句话,叫做‘天打雷劈’。爷的坟头上打雷了,这到底是干了多少缺德事,才能招致天打雷劈!

    林雨桐之前真没多想,只觉得这事就含混过去了。可四爷一变脸,她明白了,然后不厚道的就笑了:遇上这种儿子你就说怎么办吧!这种事大张旗鼓的去查,怕别人不知道你比你老子英明,你是圣主,你老子就是那该糟雷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41、故国神游(2)三合一

    故国神游(2)

    乾隆皇帝一生6次巡游江南, 5次西巡五台山, 3次东巡泰山。每次巡游时间长短不一,多在数月之间。这还不算去木兰围场,不算在京畿之地的巡查。

    明的出去晃荡的记载就已经这么多了, 还有暗地里悄悄出来的溜达的, 那就更多了。反正这孩子就是憋不住, 不出去花花钱心里就不舒坦型的。

    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再结合西巡的时间点,大概的年份现在确定是乾隆十五年二月。外面依旧是春寒料峭, 四爷当时的身体情况跟桐桐最初是一样的, 带着他根本不能往远处走。两人又是黑户, 能暂时落脚的还是早前天地会带着林雨桐去的那个庄子。

    她的神秘消失,叫对方不敢在此处逗留。毕竟是皇陵附近,也真的做了贼了, 不跑等什么呢?猜到他们人跑了,林雨桐直接将四爷给带来,两人暂时在这里安置。

    这些人走的匆忙, 把能带的带走了,带不走的就都留下了。当然,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就可以了,足以叫四爷和桐桐在这里休养生息。

    至于说两人以后怎么办的事, 还没来得及商量。但是肯定不会直接去找弘历,说是你皇阿玛和皇额娘又回来了。坐在皇位上都得防着亲儿子造反,还指望已经坐在皇位上的儿子相信这种怪诞不经的事情请你回去做太上皇?

    做梦!人家就是真信了, 他也会假装不信,然后再把亲爹装一回棺材板!

    所以啊,来了就会发现,保命很重要。这要是哐当一下跑嘉庆朝了,那随便溜达,因为见过这两人的人都已经作古了。可现在呢?这两张脸是最大的麻烦。

    就算住在这么偏的地方,可官府真要是查起反贼来,人家天地会的隐藏在民间还有个身份文牒啥的伪装身份,自己和四爷就真没有。不过林雨桐心大,她也不愁,弘历主张‘尚宽’,官员贪腐比比皆是,还买不来身份文牒了?

    这话以说来,四爷就一脸便秘:你叫朕去贿赂官员?

    “……”不是!你不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四爷上下打量桐桐,大有‘你还记得你是谁不?’的意思。还你去贿赂!你去贿赂跟我去贿赂有啥区别吗?

    那谁去贿赂?好吧!不能说是贿赂。

    林雨桐赶紧补充,“您就当是我钓鱼执法了,去试探试探。”回头谁收的银子就把谁办了就是了。那不然呢?

    一提起这个,四爷更生气了。

    要么说人死了就得老老实实的躺在棺材里呢,一死百了是最好,别觉得再活过来有多好。真的!死人不会说话,那是后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活人不行啊,有些事我不能由着你胡说对吧。

    四爷就很客观的说弘历:“施政宽松这个事,在当时没错。新帝登基,没有班底,示下以宽……就算是赦免了再不该赦免的人,那也行。缓和一下当时的政治气氛。这都不算是错的。但宽得有个度啊……罢开垦、停捐纳、重农桑……等等这些,都是好的。但是,吏治却是万万不敢撒手的!”

    是!雍正朝整顿吏治,下了多大的功夫,结果全白费了。等到宗室里弘晳宏昇谋逆了,意识到这么宽下去是不行了。既然觉得宽不行了,你就下杀手啊!

    结果人家是下手了,可下手之前人家是这么说的:“皇考尝以朕赋性宽缓,屡教戒之。朕仰承圣训,深用警惕。”

    啥意思呢?意思是我皇阿玛当年就说我这性子太宽和了,这个不好。甚至还好几次为这个训诫我。现在想起这些,觉得还真是得好好警惕呀。

    所以,你们犯事了,我也很难为呀!处置严一些,狠一些,从朕的内心来说呢,还真是不想啊!可圣训在耳,岂敢不听?实在不是朕要下狠手,是我皇阿玛的教导我时刻不敢忘啊!

    言下之意,你们也知道我皇阿玛这个人的对吧?他就是那样严苛到不行,对谁都苛刻的人。你说朕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皇考的话都不听吧。你看朕生日的时候,弘晳以旧日东宫太子自居,制鹅黄肩舆送给我,我当是要是不要,他肯定要留给自己用的。我早就察觉到他有不轨之心了,但我怎么做的呢?‘因事未显著,是以从轻归结,以见小惩大诫之意’。你看,我之前这么的仁慈,都不追究,结果换来了什么?这叫我多伤心的。罢了罢了!还是按照我皇阿玛说的办吧。

    四爷这么一番说下来,林雨桐:“……”其实我是真不知道该说啥。

    她就是看史书,她也就是看看。知道事情的始末就完了,大致给这个人做个结论,考试能答题,这就很可以了。她是真没有记下谁说了什么的习惯,除非古文言里的名言名句。

    好么!四爷这个较真的性子,竟是将这些都给记下了。她都不知道他是啥时候记下了。

    林雨桐干巴巴的道:“史书嘛,真真假假的,也当不得真。”

    呵呵!史书只能更美化!

    “……好吧!”林雨桐表示无奈,以前是隔着史书,自己放心心里气一气就算了。毕竟史书真的是有偏差。但就算是这样,四爷还把这些话从史书里摘出来给记住了,可见当时看到的时候,这位皇阿玛有多吃惊多生气。

    现在,特别直白的直面亲儿子甩锅,四爷那心修的再好,估计也有点承受不住。史书上只大事,现在可是屁大点的小事都瞧得见。看着吧,热闹的日子在后面呢。

    她不厚道的笑,自打回来,她就是这么个状态,怎么想怎么觉得可乐。

    还有工夫笑?

    四爷左右看看,“这是天地会的地方?你怎么知道天地会里就没有早年放出来的宫女太监?”

    “呃……”林雨桐看四爷:“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宫女子二十五岁放出宫,以这样的年纪来说,年纪可算是大了。放出去之后过的好的少。而这些组织呢,想打探宫里的消息,必然是积极的拉拢这样的人。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有人看中你,重视你,甚至是经济上接济你,你就说你有什么理由不跟人家走的近。

    自己跟桐桐这两张脸,叫人家认出来试试?

    没人会觉得死了的人会复生,但是如果利用这两张脸能给朝廷更大的打击,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两人现在其实是哪边都不敢靠的。

    奇货可居是什么意思吗?这两张脸放在时下就是最好的诠释。

    林雨桐摸摸自己的脸,所以说,还得化妆?

    四爷先躺下了,这个身体还是有些累的:“不急!不急!叫我想想。”

    这一想就是半个月。

    四爷的身体也恢复了,这里也确实不好留了。对方就算是暂时躲了,可若是发现最近因为盗墓的事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那必然还是要回来的。所以,这里不能留了。

    要走的时候,林雨桐给炕桌上放了一个银锭子。

    自己用过这里,只要那些人回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与其叫他们心生怀疑,倒不如坦荡一些。她是真感觉这个世界对自己和四爷不是那么的友好,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就做事坦荡一些。下次真要是见面了,你可别说我是不辞而别的。我来过了,可是没见到你们。在这里等你们了,没等到。留了银钱,算是谢礼。

    这才跟四爷上了马车。劣马配了一辆破车,勉强能用而已。

    林雨桐坐马车里,四爷带着个黑色的围帽,在外面驾车,林雨桐看了看,这是往京城的方向。

    京城故人多呀!怎么还往京城去?

    四爷就道:“带你去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哟!秘密还挺多。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别管皇位上的人换了几拨,一代新人换旧人,离了谁大家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过的。

    车没有进内城,而是寄存在外城的一个客栈。

    外城也一样的热闹,大小铺子林立,路边到处都是摆摊的小商贩。

    可从这里去内城有些距离呢,走着去还是雇车去?

    四爷没答,却拉了林雨桐的手,抬脚就走。

    大街的对面,在很多个光鲜亮丽的铺子中间夹着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铺子。林雨桐抬头看看,铺子的招牌只两个字——茶馆。

    她还刻意的多看了两眼,匾额上真就没有别的了。

    这么一耽搁,四爷抬脚已经进去了。两人带着围帽,进来的时候客人还都朝这边瞧了两眼,然后就都各自喝茶去了。

    大厅里也就四五张桌子,可饶是四五张桌子,此刻也没坐满。当中间的两张桌子上有人,靠墙放的三张桌子都是空着呢。

    小二迎过来,“二位客官,您这边坐。”

    一进来林雨桐其实就闻见了,这里的茶香非同一般。这绝对不是小茶馆能找到的货色。一般贡品的茶叶也就是这个味道了。

    这个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一家茶馆!

    她跟着四爷坐下,不解其意。那边小二哥跟过来,“二位客官喝点什么?”

    四爷点了点挂在墙上一排木牌,那上面写着各种的茶名,就跟饭馆挂着的菜单是一样的。林雨桐顺着四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听四爷道:“最上面的来一壶。”

    最上面?

    墙上挂了三排,整整齐齐,每排都有八个。最上面的……最上面确实是有个牌子,但那面牌子上什么也没写。

    小二哥之前特别像是小二,可以说就是个小二。可等四爷说要最上面的的时候,他脸上憨厚的笑意一下子就不见了,眼神竟然还带上了几分锐利。

    可这锐利在四爷‘嗯?’了一声之后,瞬间就没了。他重新躬下身子,带上憨厚的笑,“客观您稍等。”

    稍后,他上了一壶茶来,是上好的茉莉花茶。挂在墙上的牌子第一个就是这个茶。这个茶的味道浓郁,滚水浇进去,便满室飘香。另外两桌客人之前还不明白这个最上面的茶到底是哪道茶呢,结果就是它呀。好奇心瞬间就没有了,有人把第一个叫最上面的一个,别人也管不着不是。

    茶上来了,小二哥给两人斟茶,然后就道:“二位客观慢用,茶点马上就来。”

    说着话,他反身退出去,掀了门帘朝后头去了。

    后头是个院子,院子里的摇椅上,坐着个五十来外的老者。这老者眼睛微微闭着,嘴里哼着曲子,手里转着两个玉石蛋子,很惬意的样子。这会子听见脚步声这才微微睁开眼:“有事?”

    小二哥走到跟前,低声道:“……有人点最上面那道茶了!”

    什么?

    老者蹭的一下坐起来,手里的两个玉石蛋子也瞬间掉在地上。

    他顾不上其他,抬脚就往前面去。可这里坐的除了那两桌熟客,再没别人了。老者就回头看小二哥,“人呢?”

    小二哥朝刚才两人落座的地方看去,哪里还有人?

    桌上的茶还烫手呢。

    他急忙朝外追去,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上哪找这两人的踪影去。他带着几分懊恼的折返回来,熟客正跟‘掌柜’的老者说,“结了账才走的,银子再柜台上,我们帮着看着呢。”

    老者抱拳致谢,往柜台去。柜台上放着一个小银锭子,挪开银锭子,却发现他的账本子上,被银锭子压着的地方,有个笔迹还新的符号。

    他的心疯狂的跳动起来,将账本子合上,去了后院进了书房。在书房里插上插销,他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手腕的内侧,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刺青。刺青也是个很繁复的图案。

    他将手腕上的刺青给拓印下来,然后将两个半拉子拼接在一起,严丝合缝。

    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

    主子已经作古十五年了。这个东西是怎么冒出来的?

    而这边两人上了去内城的路了,林雨桐也坐在车辕上,这才问四爷:“那是粘杆处?”

    粘杆处主要是刺探消息收集情报用的。

    但如何保证粘杆处内部的忠诚呢?必然是有制约的。

    后来粘杆处改名叫尚虞备用处,弘历应该还在用。

    但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就只历史上的四爷死的突然,必然很多隐秘并没有来得及交代给继位之君。对方连知道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启用。

    没人启用,这就闲置了。

    林雨桐就比较好奇,“这些人能用?”

    四爷心里也有几分复杂,其实挺不愿意承认此四爷便是彼四爷的,但如今试了一下,两人很多想法都出奇的一致,就连这些东西的设置上都一模一样。他还能说什么呢?

    至于眼前这些人能用还是不能用,他其实也不知道。

    “今晚吧,今晚先见见再说。”

    那今晚去哪儿?

    去哪不用林雨桐操心,跟着进了城,在城里转悠了转了半晌之后,马车停在一处宅子的门口。

    这宅子黑漆大门此时洞开,门口一个四五十岁的仆从打扮的人在擦门上的门环。见马车停在门口,就立马垂手肃然而立,头低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雨桐哑然,必然是茶馆那边的消息已经送到这边的宅子里了,这边已经有了准备。四爷扶她下了马车,携着她的手一路往里面去。

    院子不大,打扫的很干净。进了正厅就发现这里连摆设都是四爷的风格。

    两人没在外面耽搁,直接进了书房。饭是那仆从送进来的,很规矩并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饭菜林雨桐检查了一遍,没有不妥当。不仅如此,这菜色还都是四爷喜欢的口味。两人默默的吃了饭,谁都没说话。掌灯时分,仆从又进来将烛火点亮了,随后又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四爷从书架上随意的抽了一本书扔给桐桐,自己也拿了一本消磨时间。

    书并没有翻两页,外面穿来脚步声,紧跟着人站在门口了,隔了得有半分钟,门被敲响了。

    四爷头都没抬,只说了一句:“进!”

    只这一个字,外面那位老者差一点跪下。

    这个声音!对!就是这个声音。他不会忘了这个声音,这个说话的强调,说话的语气。

    手搭在门上,半天不敢推开。那股子惊吓过去之后,他稳了稳心神:作古了就是作古了,从古至今,从未见过死而复生之人。

    这人学的再像,也不能就是。

    他这会子心有疑虑,是不是那些反贼在作怪?

    当然是!除了他们这么处心积虑也不会有别人了。那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呢?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这样的人留不得。

    心一旦定下来,他就稳当了。手稳稳的推开门,大胆的抬眼看过去,只这一眼,他的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像!太像!这就是三十多岁的主子,那个时候的主子就是这个样子的。

    四爷没说话,靠在椅子上叫他看的更清楚些。

    看的很清楚,是真的太像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死人能再活过来吗?

    还是那个答案!不能。

    他勉强压下心里的惊慌,如果这人不是主子……当然不可能是主子。可不是主子那也是跟主子有莫大关系的人,否则,不会这么相像。

    难道是遗落在外面的先帝皇阿哥?

    可这年岁怎么现在才找来?为什么主子将这么隐秘的东西给了此人。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人都必须放在眼皮底下。不看着不行,只凭着这一张脸,撒出去不知道要惹多大的乱子。

    杀又杀不得,那就先看着,看看此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么想着,他跪好,额头贴在地上,郑重的见礼,别管是老主子还是新主子,按照规矩,拿出印信便是主子。

    “奴才德海叩见主子。”恭恭敬敬,一丝不错。

    四爷伸手端了茶,“起来吧。你这样……很好!”

    德海心里一跳,那种感觉又来了,就是那种一眼就被主子看穿的感觉,久远却始终不曾忘却。

    四爷这才朝桐桐指了指,“去见个礼吧。”

    桐桐坐在暗影里,她随时戒备着。这种事匪夷所思到没人会相信,那么,什么意外都可能有。这会子见此人在一瞬间仿佛有了别的打算,她反倒是心安了,这才是人之常情。既然没打算动手,那正好!于这段时间的四爷和自己而言,这些就足够了,也算是两两相得。

    德海之前就知道眼前这个神秘的疑似遗落在民间的先帝皇阿哥带着女眷,所以,进来之后就没敢看。可如今对方说叫见礼,他这才侧身看过去。

    这一眼看的他不由的朝后退了半步:福晋!不是……是皇后。

    皇后娘娘?

    如果有一个相似的这叫巧合,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要是两个呢?如果这个疑似主子的人是皇阿哥,可从哪再找一个孝敬宪皇后去?

    他觉得他真的就要信了,信这个荒诞到了极致的事情了。可最后一点理智还是将他给拽了回来。他想:就算是主子要回来,也绝对不会带着主子娘娘回来。

    想到这里,他霍然开朗!虽然给见礼了,可更坚定的认为了,这两人的出现就是别有用心的。

    眼前这人见过乌拉那拉,但乌拉那拉绝对记不得有这么个人。林雨桐当然就更不可能知道。她喊了免礼,对方这才起身,然后又躬身面向四爷,说了一句:“主子有何吩咐?”

    四爷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吩咐?暂时什么都不吩咐,就这么着就是最好的了。

    却说德海一出去,就抹了头上的汗。连主子不高兴的时候那个气场都是一模一样的。虽然心里坚定的认为是假的,可还是被生生的吓出了一身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交代看门人,“你在外面,不要打搅主子。”

    看门人一如既往的沉默,点头表示明白。

    德海想再交代两句,想想还是算了,下面的人都没见过主子。以前有事禀报的时候都是自己跟主子禀报的。这些人只知道现在不被闲置了就完了,多的不必知道。

    从院子里出去,上了马车。赶车的正是店小二,他低声问:“掌柜的,现在去哪?”

    德海咬牙,“去恩济庄。”

    恩济庄是雍正十二年,先帝赐给内监的坟茔所在。苏培盛在乾隆十二年死后就被安葬在这里。要是这个人在就好了,眼前这个事他肯定能给出答案。他是打小就跟着主子的,一直到主子驾崩,都是他在伺候。不管是死而复生还是主子在外面有别的皇子,都瞒不过这个老阉货的。可这老小子这不是死了吗?

    马车在恩济庄停下来,入夜之后的坟地有些瘆人。老鸹不时的叫几声,叫人很有些烦躁。

    德海从车上下来,看向坟场边上的那一间茅草房,此时里面黑着灯,压根就看不出来这里住着人。

    小二不明所以,“您这是要祭奠苏公公?”

    德海不答,“你守在这里,不要跟过去。”

    是!

    德海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快到茅草屋的时候,屋里点起了灯。里面有人问了一声:“谁?”

    “我!”德海在外面应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原来是德爷爷,小钱子给您请安了。快里面做。”

    此人叫钱盛,是苏培盛那么多徒弟中的一个。先帝没了,苏培盛也不风光了,别的人看着风向都跑了,临了了,还是这个最不起眼的伺候了苏培盛终老,然后一直在这里给苏培盛守孝。

    钱盛朝里让人:“您老进去坐,外面风大。”

    德海摆摆手,朝边上走去。沿着门口的小路走过去,就是苏培盛的坟茔。钱盛跟过去站在边上,也不言语。他本来就是御前随侍的,一站一天不说话也是常事。大人物总也有大人物要想的事,能来这里必然是有事,他只做他的本分就好。

    德海沉默了良久才问说:“你师父去了也快三年了吧。”

    “是!”钱盛点头,“两年零八个月了。到今年七月就满三年了。”

    守孝二十七个月即可,钱盛守了三十个月了。

    德海点头,“我记得,你也是在先帝御前伺候过的?”

    “是!”钱盛身子恭的更低些,“从潜邸师父就带着小的了。只小的嘴笨,给师父丢人了。”

    当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现在虽然还是名不见经传,可也算是老太监了。德海心里一叹,又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先帝爷?”

    钱盛失笑,“德爷爷这话问的,小的就是忘了自己个是谁,也不敢忘了先帝爷呀。”

    德海回身来,靠近钱盛:“这话你可得记着。德爷爷现在有点事得烦你一趟……说不得你暂时都不能回来。”

    “您给小的差事是瞧的起小的。”钱盛赶紧低头,“您有吩咐,只管言语,不敢说劳烦。”

    德海点头,又低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对先帝熟悉的宫人,有哪些还活着?”

    啊?

    钱盛愣了一下,不明白怎么好好的问起先帝时的事了,“这些旧人大都恩养回老家了,后来如何,便不得而知了。若说还有先帝亲近的宫人,就非太后身边的陈福和张保二人莫属了。”

    德海知道这两人,这两人是先帝驾崩前赏给熹贵妃的,其实还是为了监视之用。只是这事没多久,先帝便驾崩了。

    人走茶凉,别管为什么去太后那边的,如今先帝走了,那二人倒成了顶顶有体面的人。他们代表的是先帝给太后的荣宠。

    钱盛见德海不说话,以为对方觉得这两人不好联络。人家现在是红人,怎么会搭理他们这样的人呢?连师父在世的时候人家都不给面子,更何况其他。这么想着,他就又想起另一个人来,“还有当时传奏事首领太监王进玉。他倒是还在京里。”

    德海皱眉,“当今陛下身边的副总管王进保是王进玉的……”

    钱盛身子压的更低了,“是!王进保是王进玉的兄弟,亲哥俩。”

    这个事他早就知道,也将密报禀报给先帝过。王进玉早就是当年的宝亲王的人了,但是先帝还是将此人留下并没有处置。

    他不想将这位神秘的突然出现的‘主子’的事嚷出去,尤其是不想叫宫里知道,因此,暂时不打算兴师动众。见确实是再问不出深来,他就道:“你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走。有位主子你要小心的侍奉,多长几个心眼。”

    钱盛有自知之明,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给他师傅磕了头,抬脚就能走。

    上了马车,钱盛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然后马车连夜里又不知道拐进哪里了,钱盛一直在马车上等着,连车帘子都不曾撩起。今晚的事情不同寻常,他不敢起一丝一毫的好奇心。

    德海也没管钱盛,从车上下去,敲开了一出女观的后门,不大工夫,从里面出来一个年老的姑子来。这姑子也没换衣裳,直接就上了马车。马车上挂着一盏灯,钱盛这才敢抬头看,却不想这一看就吓了一跳,“芳姑姑?”

    被叫做芳姑姑的女人朝钱盛看了一眼,就又闭上眼睛。

    一行人在路上颠簸了一晚上,在城门开的时候第一个进了城。

    等进了院子,芳姑姑这才问德海:“伺候什么主子?什么章程?”

    钱盛也垂着手好好的听着,伺候人不怕,伺候惯了的。但至少得知道,伺候的事哪位主子吧?

    德海将两人叫到房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此事事关重大。若叫此二人生出事端来,那便是顶天的大事。我对别的老宫人不熟,也就是跟苏培盛有几分不知道算不算是交情的交情,这才认识了二位。”

    其实就是在苏培盛死后,照佛这二人而已。

    可现在却是唯一敢相信的人了。

    这两人都是在宫里呆老了的人了,从先帝在潜邸就在雍王府中,主子可以不熟悉奴才,奴才不可能不熟悉主子。

    芳姑姑皱眉,她知道自己的事,她本也不是什么皇后身边得力的人。平时也就是伺候主子沐浴更衣的奴才。她跟苏培盛熟悉,那是因为,她还负责给苏培盛传递关于女主子的一些消息。

    一听说有人冒充先帝和皇后,她皱眉看向德海就像是看智障:这是能冒充的吗?

    哪怕是孪生,也没见过一模一样的。先帝才走了十五年,你就忘干净了?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这种事一听就麻烦的很,说实话,她是一点也不想掺和到这些事里来的。

    可既然来了,德海把话都说透了,自己是万万走不了的。真要这么走了,这个神神秘秘的德海怕是不会叫自己活着离开。秘密这种东西,当然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了。

    她跟钱盛对视一眼,算是服从这个安排。

    都是专业人士,很快就先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换了一身衣服等在外面随时候命。

    外面一站人,林雨桐就醒了。她扭脸看四爷,四爷早醒了。她依偎过去,“说实话,诈尸这事,一点也不好玩。”

    没人想这么玩的。

    四爷就看她,“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逍遥快活去?”

    那怎么可能!?

    看吧!你都不乐意了呗。

    四爷起床,“吓着吓着就习惯了。”他往起一坐,喊了一声,“来人。”

    钱盛习惯性的缩起来,垂着脑袋往里走,哪怕知道这只是相似,可还是被这个相似度给吓的不轻。一边伺候一边小心的打量。四爷看了钱盛一眼,在久远的记忆里找出这个人了,“你师父呢?”

    钱盛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下去,“回皇上的话,奴才的师傅已经追随先帝去……”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他不由的爬在低声咚咚咚的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起吧!”四爷绕过他,坐在对面的榻上去了。

    相比起四爷来,林雨桐对这个伺候自己的嬷嬷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没印象,可对方却对她现在这个身体却熟悉的很。伺候熟悉的整个过程受这嬷嬷都是抖的。

    芳姑姑看见这个‘骗子’的右耳垂后面有个芝麻大的黑痣,女主子这里也有。

    林雨桐仰起头擦脸,芳姑姑的视线又落在她的下巴上,下颌的位置,主子娘娘那里有一颗不大明显的痘印。因为一般人看不到那里去,所以没人注意过。主子沐浴的时候,脸仰着,她几乎是天天都能看见的。这个痘印位置大小跟主子娘娘都是一样的。

    洗漱完了,外面送来两箱子衣物。她请主子更衣换鞋袜的时候,看见了双脚还有脚踝上的红痣。

    芳姑姑越看她越是害怕,手抖的给主子把衣服都穿不上了。林雨桐拂开她,“摆饭吧。”

    芳姑姑应了一声‘是’,悄悄的退出去了。出去之后一脸惊恐的看着德海,压着声音道:“这就是主子娘娘!不会错的!肯定是了。”

    类似的话钱盛刚才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德海看了二人一眼,里面这两人当真都做到以假乱真了吗?那就更不能叫人脱离掌控了。

    他示意二人,“赶紧摆饭去吧!既然是主子,那就好好伺候……”别的跟这俩人倒是说不着了。

    而这两人却觉得这是卷入宫廷秘事里了,越发的不敢多话。

    吃饭的时候四爷就问德海:“近来可有什么大事?”

    大事?

    有大事我也不好跟你说呀?说当今西巡归来,许是不日就要进京。

    这事当然不能说的。

    他捡了一件说大事不是大事,说小事也不是小事的事:“……这两日和亲王府里遍寻民间名医……”

    四爷皱眉:“弘昼?他又怎么了?”

    叫亲王的名字叫的这般顺口,跟叫亲儿子似的,这般理所当然的语气。

    德海不动声色,“回主子的话,和亲王安好,据说病的是大阿哥。”

    “永璜?”林雨桐想起来了,永璜死在乾隆十五年三月。

    四爷看了德海一眼:“备车!”

    啊?

    您这是要去啊!

    他没动地方,四爷抬眼又看了他一眼,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低头,一边应是,一边往出急退。

    而此刻的弘昼,正在大阿哥府里,太医束手无策,民间大夫找了一拨了,皇上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别看这孩子活着的时候皇上不爱搭理,可这人要是真没了,试试就知道了。

    这会子正一筹莫展呢,管家进来了,递了一面牌子过来,“王爷,门外来了一辆马车,说是送了好大夫过来……”

    “谁家送来的?”如今敢搭理永璜的可不多了。他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接这牌子。可牌子拿到手里一瞧,他就微微皱眉,这牌子是旧年还在雍王府的时候用过的牌子。难道是王府旧人?

    这会子也管不了其他了,吩咐管家,“有请。”

    可管家怎么也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是个妇人,穿着一身汉家衣裙,盘着妇人的发髻,脸上还带着面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42、故国神游(3)三合一

    神游故国(3)

    林雨桐下了马车, 芳姑姑跟着的。她小心的看主子娘娘, 虽遮挡起面容,但只看眉宇间便轻易能看出,她似是有所不快。这皱眉的样子, 再是不会错的。主子娘娘在宫内也是如此, 便是躺在浴桶里, 蒸汽熏染着,也不曾松开过半分。如今虽不见丝毫郁气,可这皱眉的神态动作, 再是做不了假的。

    她跟着主子的视线看了看, 可不得不愉吗?

    皇长子的府邸, 竟是破败至斯。

    前面的管家见是个女大夫,心里好奇且疑惑,但不敢耽搁, 一路往正厅领。

    弘昼正背着手在厅堂里徘徊,等见了人唬了一跳,怎么是个女人。

    这成何体统。

    他脸上已见怒色, 再看一眼想瞧瞧这女人有何不同,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被那一双眼睛看的脚下动不了地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是那种久违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他现在, 忍不住想整理整理衣服,看看冠服穿戴好了没有。而那女人的眼睛也确实是在打量他, 从头到脚的看,他也随着对方的视线低头看他自己:扣子扣的都挺好的,袖口没蹭上啥东西, 袍角没掖在腰带里……不对!爷我现在这把年纪了,也爬不了树了,干啥要把袍角掖在腰带里?可对方的视线还往下看,他也跟着往下看,咦?靴子上怎么还沾上泥了?是了!是了!得好好管管内务府的奴才了,再如何落魄也是大阿哥呀。瞧瞧这给慢待的,府邸里地面的砖缺了都不知道补上,害的他差点拌了一跤,这才踩上泥的。

    对方的视线果然就落在那泥上不动地方。

    弘昼看一眼对方,对方的还在看着他,那眼神他瞬间就能读懂,她在说:堂堂亲王,成何体统。

    有那么一瞬,他脑子都是懵的。下意识的就抬脚自己伸手就要把泥土往下扒拉。边上跟着的太监还算计机灵,跪下来赶紧用袖子给把鞋子擦干净了。

    嗯!挺干净的吧。

    他的脚在地上跺了跺,最后那点泥土的粉末也随之消散了。他满意了,甚至抬头看对方:看!干净了嗳!

    林雨桐表示满意,看管家:“带路!”说着,已经从正堂率先出来了,管家在后面不得不跟着。

    弘昼就愣了一愣,先不说之前跟中邪了一样的感觉了,就只‘带路’这两个字说出来,那个声音啊,怎么那么像是一个人呢?

    他打发身边的太监,“赶紧跟过去看看……”这到底带回来的是个啥人呀?怎么这么邪性。太监都动了,他有给喊住,想想还是算了,还是自己亲自去吧。

    永璜病了,人也在前院的。这会子病逝昏沉,眼看随时就要咽气的样子,屋子大人哭,孩子闹的。

    二十三岁的永璜,有俩儿子了。大的是乾隆十二年七月生人,取名绵德,是嫡福晋伊拉里氏所生。次子取名绵恩,只比绵德小一个月,是乾隆十二年八月生人。

    这孩子俩孩子还不到三岁,正是能闹的年纪。大人一哭,孩子可不跟着闹吗?

    管家急着想进去禀报,说是大夫来了。可这个大夫忒不拿自己当外人,脚下偏还利索的很。眼看就要越过他到门口了,他就赶紧喊:“启禀福晋,大夫来了。”

    外面打帘的太监这才站好,给把帘子搭起来。

    林雨桐进去的时候,屏风后影影倬倬,显然是躲在里面了,许是来了生人,孩子们好奇,只哼哼两声,也不怎么哭了。

    永璜的躺在床上,边上伺候着太监。屋子里熏香味儿很重。

    林雨桐看了管家一眼,“窗户打开,散散味儿。”

    一听是女子的声音,伊拉里氏就从屏风后闪出来,“春寒料峭,怕吹了冷风。”

    弘昼已经站在外面了,他手脚僵硬的竟然不敢迈进去。要是不看人,只隔着帘子听里面说话,那真就是皇额娘的声音。

    他想进去看,但侄儿媳妇没回避呀!于是只得在外面搭话:“按大夫说的办。”说不定真是皇额娘显灵了呢。

    伊拉里氏一听外面是和亲王,赶紧回了屏风后头,也不敢阻止官家去开窗户。

    林雨桐不管弘昼是不是跟进来了,她坐在永璜的床边伸手拉了他的胳膊,手摁在他的手腕之上,然后取了针出来,抬手将额上的冷汗给拭去,这才给下针。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面容青白,这显见是要不中用的样子了。要说病,这分明就是吓出来的病。一针下去,永璜不安的动了动,手脚似乎抽搐的迹象,林雨桐空出一只手拍他:“不怕!不怕!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这话一说出来,弘昼觉得自己的手脚比永璜还抖的厉害。小时候他淘气了,怕阿玛责罚,一般能求救的就只有嫡额娘了。她总是先用不赞同的眼光看他脏兮兮的身上,然后叫到跟前给他擦了头上的汗,他一哭可怜害怕,嫡额娘的语气就是刚才那样的,“不怕!不怕!”

    不!嫡额娘,儿子这会子是真怕了。

    您要是对四哥不满,您找四哥去呀!您干嘛这些吓唬儿子呀!他朝外看了看,青天白日的……不对!刚才青天白日的,这会子天怎么阴沉起来了。风将帘子卷起来,一股小风呼啦啦的进来,他浑身都打了一哆嗦。

    这边惊惧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到病床那边传来含混的声音,是永璜,他像是呢喃,但是呢喃的话他听见了,这孩子在叫:“皇妈麽……皇妈麽……”

    永璜眼睛微微睁开,人半清醒半糊涂。他看到了身边坐着的人,对上了这人的眼睛,不由的叫了一声“皇妈麽……”许是真的快死了,皇祖母来接他了。也许真是人快死了,久远的还是孩提时记忆里的断断续续的冒了出来。那时候随着嫡额娘进宫请安,他见过病床上的皇妈麽。

    那时候他还小,二阿哥永琏更小。永琏是嫡子,人人都喜欢他。

    进宫的赏赐,他永远比不上二阿哥的多。那时候年纪小,懵懵懂懂知道为什么,又好似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靠在床榻上的皇妈麽抱了永琏,又将他叫到身边。永琏拽着皇妈麽手腕上的玛瑙不松手,皇妈麽便把那一串玛瑙给了永琏玩。那时候,他是羡慕的吧。

    却不想,皇妈麽叫嬷嬷取了一串乌木的来,又给了他。

    金贵不金贵的皇家不在乎那个,他记得住它,那是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将他和永琏看做是一样的。这种‘一样’,都到了这份上了,都没能忘。其实,他连照顾自己的精奇嬷嬷都不记得长相了,此刻却想起了那一幕,想起了那一串乌木的佛珠。

    林雨桐拍了拍他,起身就往外走。弘昼傻愣愣的,就看见人从她身边飘过去了。

    他着急往里面追,突的听见里面一声哭喊:“爷……爷……”

    对了!永璜。

    他急忙进去,这妻妾才算是不嚎哭了。奔过去看了看,永璜气色比之刚才好许多。他这才想起,还没给开药呢。于是就吩咐守着永璜的太监,也是说给永璜媳妇听的,就道:“都别守着了,留个人小心伺候就是了。”

    吩咐完,急忙就往出赶,看看药方子开了没有。追到前面,却见人已经朝门口的方向去了。这是没开方子吗?

    他打发太监去厅里,“叫个太医再去瞧瞧大阿哥。”说着话,就奔着门口追过去。

    可等追到大门口了,门口停着的马车也动了,人家要走了。他眼睛盯着马车,要下台阶,却见马车的车帘子给风吹起一条缝隙。他没看见那个女人的身影,却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剪影。

    这个男人他……他……他他他……

    满脑子都是‘他’的他当时就一个激灵,本来张开嘴想说‘留步’的,结果出口却成了惊恐的叫声,‘啊’的一声叫出来之后,他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下,却忘了刚才正在下台阶,如今一退,腿被台阶绊住了,噗通一下子给摔到地上,手还指着车行进的方向。

    门子想过来扶,弘昼一把把人推开,“追!追那辆马车……你们都赶紧给爷追去……”

    门子嘴上‘哦哦哦’的,可腿上一点也不快,主要是里面没人出来,他们不敢扔下和亲王自己跑。

    弘昼气的拖下靴子就往过砸,“赶紧的呀!”

    可追出去却不见了。紧赶慢赶的,就是找不见。几个人气喘吁吁的回来,和亲王还在地上坐着呢。

    “怎么样?谁跟着呢?朝哪个方向去了?”弘昼在门子的搀扶下坐在台阶上,指了指扔出去的靴子示意赶紧给捡回来。

    门子赶紧回话:“回王爷的话,不见了。”

    啊?不见了?这才多大的工夫!出去就是一条大街,没别的岔路口,那么大一辆马车怎么可能不见了?

    门子也怕责罚呀,他还说的特详细,“那辆马车奴才记得,黄杨木的车厢,红顶子,枣红马驾车,车夫是个年轻的人……追出去来来往往好几辆马车,倒是有一匹枣红马的,可车厢是带着蓝色的布围子,顶子是青布的……车夫也是个老者,看上起都五十开外了。”

    所以,车呢?难道是凭空来,凭空消失的吗?

    一股小风打着卷,吹着一冬都没被刮走的枯叶在他面前不停的打着旋。弘昼一个哆嗦,不确定的问:“你们刚才也确实是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了对吧?”

    对啊!

    “看见车里坐着个男人了吗?”他又追问。

    门子都摇头,并不知道车上有男人。

    可爷分明看见了呀!

    他急切的想证明什么,就又摸袖子,这里原来放着那一面收上来的雍王府的腰牌的,是那个神秘的女人递进来的。

    可一摸之下——没有了!

    他把两边的袖子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找!”弘昼愣愣的,白毛毛汗都下来了,自己又没去哪里,这好好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见了?人不见了,东西也跟着不见了?

    他在心里默念,皇额娘,您可别吓儿子啊!儿子打小就胆小,这您是知道的呀。

    门子们围着这位主子面面相觑:“爷,您要找什么呀?”

    找腰牌呀!蠢材!

    好在这时候弘昼的太监从里面出来了,一脸的喜色:“爷,刚才太医可说了。大阿哥没大碍了。那位夫人的医术当真了得,一针可回阳……太医们直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如今只要阳气回还,便没有大碍。太医门都说了,若是还不能药到病除,他们愿意拿脑袋担保。”

    门子们大喜,只要主子没事,那这府里好歹也是皇阿哥府邸呀。

    弘昼是一半喜一半怕。喜的是侄儿救回来了,昨儿四哥就发了上谕下来,让他过来瞧瞧永璜。这边病的不中用了,太医院也不敢瞒着。自家四爷说好好叫给瞧瞧,但言辞中也是有心理准备了,给他的谕旨里说了,要是这孩子真是不成了,他西行途中赶不回来,叫他从内库支取五千两银子,好好的筹办丧事。

    如今这么多太医守着,就是大家都觉得到了这份上已然是不中用了。

    不行了的人被一个疑似皇额娘的人给一针扎的还阳了,这孩子迷迷糊糊中喊了皇妈麽……他可不认为永璜是在喊太后。太后要真是心疼孙子,这孩子也落不到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这孩子是喊谁?!

    自己可能是错觉,永璜病恹恹的,也可能是他弄错了。但那面腰牌,这总是实实在在的吧。他喊了大阿哥府里的管家,“那边腰牌是你给爷的?”

    是啊!管家不解其意,他是真不认识那腰牌。

    弘昼摊手,“不见了!你带人马上给爷找。爷走过的每个地方,都齐齐的搜一遍。谁要是捡去了,就赶紧拿出来。不管是谁,赏银一千两。或是想要别的,只要爷能给的,都给……就一件事,给爷找到那块腰牌……”

    腰牌早摸回来了!弘昼收的时候没在意,可回头去查的话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因为每块腰牌上都是有编号的,虽然是雍王府早就成了喇嘛庙了,但要真心想查,在故纸堆里总能查到的。平行时空不契合的地方多了,冲突了怎么解释?从这小子身边路过的时候,顺手都给摸回来了。

    这事她还没跟四爷说呢。今儿马车进了院子才停下来,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林雨桐朝马车上瞧了一眼。到底是干特|务的,换装的手段倒是高明。这车子上各种的伪装,就跟舞台上的舞蹈演员穿的那种舞蹈服一样,上台前裹的跟个粽子似的,一边跳着一边裙摆往下放着,一层覆盖一层,以现在人的想象力,足以应付简单的跟踪。

    德海这人,确实是小心。

    进了屋子,门关上了。林雨桐才将腰牌给四爷看。

    四爷不免失笑:“好好的,你吓他干什么。”人那性子是定了的,弘昼那德行,不吓着才怪。

    林雨桐故意吓的,“那小子活该!靠的近了我才闻见,他开始碰福|寿|膏!”

    四爷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了,那脸上的表情告诉林雨桐,需要收拾的熊孩子可不止弘历一个。

    四爷没说错这倒霉孩子,他是真被吓住了。

    大阿哥府里翻腾里一遍,没人捡到那个腰牌。这府里就那么小猫三两只,虽是大阿哥,可活的跟隐形人似的,这两年没人来永璜也病体深沉出不了门。要是要紧的东西就罢了,偏只是一块腰牌而已。

    凭空的,就是消失不见了。

    就跟明明听见皇额娘的声音了,明明看见皇阿玛的侧影了一样,青天白日的——见鬼了。

    说实话,他里面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真的真的打湿了!都是给吓的。

    他吩咐了太医在这边守着,要是再出问题,你得把脑袋赔上,这才作罢了。

    安顿好永璜,他急匆匆的往回赶。回来就一头扎进书房,伺候的人跟进去,他嫌弃烦。伺候的人不跟着吧,他一个人不敢呆着。

    到底是留了小路子伺候。

    小路子都已经中年了,主子还是小路子小路子的叫,他也就应着。这是情分不是。这会子了,他提醒自家主子,“爷,大阿哥大好,得给陛下递个信儿吧?”

    得!弘昼反应过来了,他叫小路子研磨,这信他得自己写。

    可这怎么写呢?

    说有人拿着潜邸的腰牌来了,然后这个人长的还有点像是已经仙去的皇额娘,是她把永璜一针给扎回来了?

    像皇额娘这个可以暂时不写,但是那个腰牌怎么办呢?那么高明的大夫,皇上要是不想网罗才见鬼。到时候叫自己找去……那自己上哪找去!

    那这到头来不是找抽吗?虽然他时不时的故意的找抽,但有些抽能找,有些抽压根不能找。

    他提起笔又放下,问小路子,“你今儿看那个大夫,没有觉得眼熟?”

    小路子摇头,“不曾见过!”

    “你确定?”小路子打小跟着自己,是见过皇额娘的。

    小路子都快哭了,“主子,奴才几乎从没离开过您,上哪您没见过的人去。跟着您见的人,奴才也不敢大喇喇的看呀!”

    “那就没觉得声音哪里熟悉?”弘昼再问了一遍。

    小路子皱眉:“要说,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这话说的弘昼都没法确定他是真觉得在哪里听过,还是纯碎的想附和自己。他又想踹他,再追问了一句:“……老实说,有什么说什么。”

    小路子不敢耍花腔了,他也严肃了脸,“奴才没注意听那大夫说什么,也没注意声音,主要是奴才全神贯注的看跟着大夫的那个嬷嬷了。当时满脑子都是那个嬷嬷……那一举一动都看得出来,必是宫里出来的。而且,就算那嬷嬷年老了,可奴才总觉得面善。您便是不问,奴才回来也是要说的……奴才觉得那嬷嬷在钟粹宫见过。但这过去都有二十年了,奴才也不确定了……”

    弘昼眼睛一亮,“当真是早年在钟粹宫伺候过?”

    小路子不太确定,“十多年过了,一时之间,奴才不敢说一定。”

    不是八成把握,你能盯着人家看?

    当年,皇额娘是住在钟粹宫的。

    弘昼蹭的一下子坐起来,“查!”说着,他就招手叫小路子,“你过来,爷交代你件事。”

    小路子听了一阵耳语,利索的出去办事去了。

    弘昼心里放心一点了,在书房还是不想一个人呆着,回去找福晋去。

    身边有个叫人放心的人,睡的倒是挺快。累了一天了,又是惊又是吓的,真挺累的。吴扎库氏问了永璜的情况,知道人没事,就问说:“明儿打发人给送些东西去?问完没人搭理她,扭脸一看,人家睡着了。

    这一晚上,弘昼睡的不安稳啊!似远似近的,总听见有人喊:“弘昼——弘昼——”

    天黑漆漆的,四周空旷极了,那一声声的呼唤,四面八方的传来。他原地转圈的找人,就是找不见人,正又急又怕呢,这么一转身,就看见自家皇阿玛,面无表情,格外冷硬。他吓的就跑,还是小时候闯祸之后的心态,连声喊着:“皇额娘——皇额娘——”

    然后远远的,看见一面容遮着轻纱的女子缓缓走来,她一张口就说:“你又上哪猴去了?”

    弘昼习惯的拍打身上,“不脏不脏……干净了干净了……皇额娘,您看,都干净了!”

    吴扎库氏只不过是睡觉的时候把胳膊搭在他的身上,然后就被‘噼里啪啦’的一顿拍打,给她吓的蹭一下坐起来,才发现身边的人在做噩梦,还一口一个叫着皇额娘。

    她把人推醒,“做梦了?醒醒……太后已经回銮了,你要是惦记,不防去迎迎……”

    弘昼被拍醒了,迷蒙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做梦了。

    吴扎库氏看他从头到脚都汗湿了,吓了一跳:“可是身上不爽利?”怕不是在永璜那里过了病气?“我这就喊太医。”

    弘昼摆手,“什么时辰了?”

    吴扎库氏朝外看了一眼,“才寅时初刻。”

    “起吧!”弘昼摆摆手,“你睡你的。”

    今儿又不早朝,折腾什么呢?“是不放心大阿哥那边?”

    不至于的!

    弘昼摇头,“爷得出城一趟,别问,收拾去便是了。”

    吴扎库氏以为他去偷偷迎接圣驾的,便不再多话,自去叫人打理去了。

    天雾蒙蒙亮,弘昼就出城了。

    这个消息在四爷一早起来的时候,德海就禀报了。四爷冷哼一声:“他必是去皇陵去了。”

    德海讶异,对和亲王这般的了解。是的!根据得来的消息判断,和亲王去的方向,还真就是皇陵的方向。

    他还有一消息,却在心里挣扎着不知道要不要提。临了了,还是说了出来,“大阿哥转危为安。今儿早上,用了半碗粥。”

    能起死回生,一针回阳的,这样高明的大夫他还没见过。

    可皇后当真是一点也不会医术,算起来,皇后作古也已经有二十年了,算年纪的话,怎么也该是年过古稀了才对。

    从没听说过能返老还童的!所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两位没一个有给她解释的**的,四爷挥手叫他下去,“把这十五年所有的邸报都呈上来,最近不出门了。”

    史书很笼统,也不够准确。现在他不着急,得看看这十五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德海瞧不出破绽,只觉得这位每做一件事,都符合主子的作风。他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只要他不出门,那怎么都好说。他应了一声,慢慢的退出去。

    这几天,正好他也挺忙的。昨儿这俩人去大阿哥府里,已经留下尾巴了,他得赶紧把尾巴清扫干净才行。

    他一出门,小二就在外面等着,低声道:“您所料不差,宫里果然去中官屯打听消息去了。”

    中官是太监的别称,中官屯是年老而无法回乡的太监养老的地方。

    德海脚步就加快,“走!得赶在宫里之前把尾巴处理干净。”

    若是和亲王起了疑心,那么皇上很快就会知道。这样的大事……自己连带这些赋闲了十多年的属下一起牵扯了进来,必然会叫今上震怒,结果就是谁也活不了。

    所以,他还是得先把和亲王糊弄过去再说。

    弘昼一路都是心神不宁。

    一方面,他循着那个嬷嬷的线索叫人去查,看此人都去了哪里,平时接触的什么样的人,只要查到了这个,那么就什么都好说了。必是别有用心的人在算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未必不能找出跟皇阿玛和皇额娘长的相似的人。至于声音,尚有口技艺人,模仿一个人说话,这又有何难?再说了,那个嬷嬷不是啥要紧人物,要不然他不会不认识。皇额娘就是到了那边,再是如何,也不会带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在身边吧。这也是他怀疑有人弄鬼的主要原因。

    而另一方面,他只当是中邪了。也许就只自己和快要不行的永璜看出那人像是皇额娘也不一定吧。毕竟将死之人阳气弱,这也是说不准的事。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来别的。

    到了皇陵,他得给皇阿玛皇额娘上柱香啊!打理这里的属官要带路,别弘昼打发了,“随便找个人带路就成,爷想跟皇阿玛说说话,不爱叫人打搅。”

    结果小路子点了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老太监,“就你吧。”

    路上弘昼就问呢:“听说……最近打雷了,雷落在陵园了?”

    坟头这话不好听,也就是四哥欺负皇阿玛躺在棺材板里,才敢把事情处理成这德行的。

    老太监低着头往前走,不知道是耳背还是怎么的,没答弘昼的话。

    小路子就拍了拍他:“你这老货……”

    可这一拍,把老太监吓的就哆嗦,噗通跪下:“世宗爷赎罪……奴才该死……”

    人专注想事情被打搅了当然会被吓到。

    小路子还要再骂,弘昼一把将人给推开,蹲在跪下的老太监跟前,“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才这么一说,这老太监抖的更厉害了,“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你们这瞒的事情不少啊……”弘昼心知有异,干脆不动地方了。

    老太监吓的脸都白了,不停的磕头,去只来回就这两句话:“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弘昼席地就坐,把身上挂的西洋的小酒壶递过去给他:“喝口酒压压惊!别怕!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话,爷放你恩养去。在中官屯给你置办个院子,弄几亩田地,你再找个孤儿养着将来给你养老送终。另外再赏你二百两银子……”

    老太监看着弘昼,不敢接酒壶,却磕磕巴巴的说起来了,“……回王爷的话,不是打雷……不是打雷……是陵地里,巨石的响声……”

    什么?

    弘昼面色一下子变了,陵地的风水变动,往小的说,事关子孙后代。往大的说,事关国运。这样的事不是随便就糊弄过去的事,他指了指自家皇阿玛的福地,“不是打雷?”

    老太监摇头,“不是!老奴年纪大了,也不讨人喜欢。晚上的差事都是老奴在做。老奴在明楼巡查……”

    明楼后面就是宝顶。

    弘昼皱眉:“护陵卫在班房?”

    是!

    班房距离宝顶要远一些。

    弘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那声音是从地下传上来的,老奴距离近,这声音从上来还是从下来,怎么会弄错?”老太监瑟瑟发抖,“不是老奴不说,实在是宝顶周围二三里都查了一遍,连耗子洞都没放过,什么都没发现。陵地完好无损……”

    难道是内部构造出问题了?

    弘昼心里疑惑,但是却没打断老太监。就听老太监继续道:“影影绰绰的,老奴瞧见月光下似乎是两个相携的身影时见时不见的……”

    弘昼眼睛一亮,只要能被看见,就是人。他起身道:“带爷去瞧瞧,你在哪里瞧见人影的。”

    老太监颤颤巍巍的起来,朝一排排松柏走去,“就在这里……”

    弘昼冷哼一声,“贼人必是借着暗影隐匿了身形……”

    老太监欲言又止,然后低了头。

    小路子急道:“有话就说,不要遮遮掩掩。”

    老太监这才道:“老奴当时就大着胆子过来瞧过了……老奴敢担保,没有一丝一毫的脚印留下……”

    弘昼就看柏树林里那松软的泥土。

    老太监点头:“春上了,往年就是这个时候施肥浇水……老奴不曾见过身轻如燕之人,能在这样的地方行走自如还不留下痕迹。许是王爷知道也未可知。”

    弘昼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汗毛一根根的都竖起来了。他抬脚就走,走前看了小路子一眼。小路子心领神会,看了老太监一眼,“走吧!”哪儿也别去了,回王府现在屋子里锁着吧。这有些话放出去是要出大事的。

    弘昼不死心,从西陵出去,又去东陵。反正出来带了不少衣物和用品,虽然不知道吴扎库氏为啥要给他带这么多东西。但是带着也好,耽搁几天也没事。

    他去东陵干嘛呢?

    皇上的陵寝从乾隆八年就开始修建,现在都已经是后期了。也就是最多一两年内就能完工的。他得找人问问,这皇陵修建之后,它坚固吗?

    到那边一问,人家就急了,“王爷,陵寝关乎大清国运,岂可轻忽?”一再保证,就是一般的地动,都奈何不了。

    弘昼信这个话,陵寝坍塌这样的事之前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从这里出去,他又找大内侍卫闲聊,问见没见过踏雪无痕的武功。这些侍卫们就笑,那就是说书的先生嘴里的话,王爷哪里能当真呢?他们起哄,一定又是哪个江湖骗子糊弄王爷您的银子呢。

    等把这些都打问清楚了,弘昼心里就打突突了:难道真是皇阿玛和皇额娘在里面呆的不自在,出来溜达来了?

    啊呸呸呸!这么想的话就跟四哥一样,成了不孝子了。

    皇阿玛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人间帝王那得是天上的星宿。不在天上,难道现在还在地狱里锁着呢?

    别说敢说那样的话了,就只是想想……那也是大逆不道!

    阿弥陀佛,皇阿玛明鉴,儿子绝对没有那个意思的。有那个意思的是我四爷,您跟皇额娘找他去呀!您看,咱好好的家,好好的雍亲王府,被改成喇嘛庙了。他这是啥意思呀?

    虽然说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跟蒙、藏搞好关系,但肯定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觉得您杀孽太多,罪孽深重,镇一座喇嘛庙,为您超脱呢。

    难道?真叫我四哥说对了?这些年,您一直在赎罪?

    刚想到这里,他就捂住嘴:罪过!罪过!儿子有口无心的。您是知道儿子的,糊涂惯了。胡说八道的。

    他在这边嘀嘀咕咕的,小路子急急忙忙的过来,“爷,您让查的事查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43、故国神游(4)三合一

    故国神游(4)

    查出来了?

    弘昼赶紧问, “结果呢?别大喘气呀!”

    小路子的脸都是白的, “那个嬷嬷,人称芳嬷嬷……查是查到了,可这人一年前就死了……”

    死了?那你昨儿见的人是谁?

    小路子干笑两声, “许是奴才认错了?毕竟这都二十个年头了。”

    认错了?难道爷也把皇额娘认错了?

    这一瞬间, 他还真的犹疑了。二十年的时间, 人这记忆有时候真会出偏差。皇额娘的一切自己都记得吗?他摇头,肯定记不了多少的。而且,记住的的也未必一定是对的。

    毕竟不是亲额娘, 也不是抚养自己的额娘。嫡额娘她不算苛刻, 对他们三兄弟都不错的。但说到了解……彼此谁也不敢说一定了解谁。更何况, 那人都作古多年了。

    不说阴阳相隔的人了,就是两个相熟的人,哪怕是亲父子亲母子, 哪怕是亲兄弟亲姐妹,中间有个二十年不见丝毫无联系,突然有一天你碰见了……敢认不敢认都是个问题吧, 别的……怕是真没有。留在记忆里的那道影子,其实已经模糊了。多少是真的?多少是自己根据自己零碎的记忆, 一点一点的给添上去的?而饶是零碎的记忆,早已经蜕变成一幅白描画, 单薄的很。如今各自执笔在这个白描画上涂色,那么这个人……还是当初的那个人吗?可也无法证明这个人就不是那个人。

    弘昼把自己都给绕糊涂了。

    要只是长相相似,他也不会大惊小怪。关键是那个神秘的女人给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解释不清楚,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越发的笃定。

    他难得严肃的去看小路子,却见这小子心虚的低下头。弘昼顿时就知道,这小子其实是笃定没认错的,要不然也不会吓的面无人色。所以,自己也一样是没有认错的吧。他勉强稳住心神,“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块说了。”

    小路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奴才打听到,芳嬷嬷当年是伺候皇后娘娘梳洗的,按照惯例……”

    一般这种接触过主子们特别多的**的嬷嬷,是不能得自由的。老死在宫中才是该有的宿命。怎么就出去了呢?

    小路子就道:“可奴才查到,他出宫是苏培盛苏公公给出的力。苏公公十二年的时候去世了,但是他的徒弟钱盛一直跟芳嬷嬷有些往来。”

    “钱盛呢?”弘昼就问。

    “也死了,就葬在苏公公的边上。”

    弘昼就明白小路子的意思。宫里面上得用的是一些人,背后得用的还是另外一些人。这能跟苏培盛这样的人有瓜葛,必然是在皇后身边有啥秘密差事的嬷嬷。那也该是皇后的亲信才是。所以,带在身边好像并不违和。

    所以,这查了一圈之后验证了个什么?

    小路子低声问:“验证了这世上真的有鬼?”

    放屁!会不会说话?

    弘昼谨慎的朝周围看看,这才义正言辞的道:“这验证了列祖列宗在天上当真是有灵的!”

    只是,这灵保佑不保佑自家那好四哥,就很不好说了。

    小路子都快哭了:“……爷,真的有灵呀?”

    弘昼的眼神变的深沉,然后悠悠的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奴才哪里知道呢?反正现在一个人走路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一个人睡觉觉得床边就有人睁着眼睛看着,再这么下去,奴才这条命就得交代在里面了。

    小路子凑过去声音低低的,“爷,您真信这世上有鬼?”

    弘昼的眼睛眯了眯,“鬼没有!但灵一定是有的。爷要信,你也要信,而且要坚信不疑。”

    为什么?

    弘昼敲了敲小路子,“笨蛋!因为爷……是糊涂王爷呀!”

    啊?

    小路子有点懂了,又有点不懂,“那接下来……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接下来啊!弘昼笑了笑,“接下来得吓的屁滚尿流的找我那皇上四哥去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呢!”

    乾隆的圣驾只一日的路程就进京城了。这日正在御辇上看从京里送来的密折,车队猛的就停下来。他才要叫人来问,吴书来已经过来了,“主子,和亲王来了。”

    “哼!”想着也该来了。他重新低头看他的,“叫他先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朕稍后就过去陪太后说说话,这也半日了,原地修整吧。”

    吴书来领命去了,结果和亲王已经奔着太后的凤辇去了。追过去的时候,太后的凤辇里已经能听到太后爽朗的笑声了。他站在外面,听里面的动静。

    和亲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皇额娘,您尝尝这个。我猜您出去这一趟,一定想这一口了。这不,给您都送来了。一路上我在怀里捂着呢,您快瞧瞧是不是还热乎着呢?”

    太后叫身边的嬷嬷伺候着拿了一块,算是赏脸,“是想了。嗯!还温热着。这半日的路程,别是刚出锅你就给捂怀里了?可烫着了?”

    弘昼笑的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儿子没那么蠢,叫吴扎库氏给做了棉套子抱着才塞到怀里的。”

    “这孩子!”太后跟身边的嬷嬷道,“总说我疼他,他这样孝顺,我不疼他疼谁?但凡外面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一准都记得给哀家。”

    弘昼扶着太后坐下,脸上带上几分黯然之色,“您可千万别再这么夸儿子了,儿子都羞的慌。”

    “这话说的,你可羞什么?”太后拉着弘昼,“今儿是怎么了?”

    弘昼捧着茶过去,“儿子小时候贪嘴,那几年……额娘总是贴补月钱给儿子在外面踅摸吃食,儿子怎么敢忘。”

    钮钴禄太后和耿氏太妃两人交换着养孩子,彼时两人都是小格格。因着养着阿哥,府里不曾亏待。但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就像是年氏得宠的那几年,生一个夭折一个的,今儿府里要祈福,明儿府里要吃素的,孩子嘴馋,如何忍的了?

    太后低头笑了笑,将手里的点心慢慢放下了,面上却格外有感触的样子。

    弘昼只做不知,继续奉承着。当年,这位养母可是不许她的亲儿子要这要那的,必须得做到谨持,而对这个养子,却格外的宽容。要什么给什么,不要什么,也会把能弄到的好的尽力的送到他的手里。

    他很早就明白这里面的蹊跷的,他还把这件事说给自家亲额娘听。额娘却告诉他,平安是福。

    于是,他从小被养母宠到大。宠到现在,四哥也接着宠。宠到什么程度呢,宠到当朝打了朝中大臣,四哥都不曾斥责半句。

    太后就哼了弘昼一声:“也就是你,敢这么偷偷跑出来接圣驾。这要是放在康熙朝,就是先帝也不敢。没有圣祖爷的圣旨,路都不敢多走一步……”

    “这不是想皇额娘了吗?”弘昼说着就试探着问,“儿子这两天做梦,还梦见皇阿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皇陵的事闹的心里不安……之前还亲自去了一趟……皇额娘呢?梦见皇阿玛了吗?”

    钮钴禄太后:“……”哀家干嘛要梦见先帝?

    先帝在的时候,我也没得多少恩宠。前半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在顺利的生下弘历了。自己熬死了年氏,熬死了皇后,连先帝都熬死了,好容易熬到儿子登基了。日子过的不要太逍遥了。

    是皇宫里不好,还是园子里不舒畅?是圆明园不好呢?还是畅春园住着不自在?更有夏去承德避暑,秋要塞外秋弥。冬日里要回京的,毕竟入了腊月就是年了。出了正月,三两年里,总是能跟皇帝出去转转,不管是下江南,还是西行五台山,或是去京畿转转也是好的。

    要是先帝活着,自己能这么自在?

    但是嘛,还是得感念先帝的恩德的,毕竟最后还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她一脸的关切,“你去看了吗?这几天,哀家忧心的也是此事。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先帝当年做事确实过火了一些。如今突然降雷……哀家还在想,是不是要对当年先帝砍杀了的人家那些后辈做出一些补偿。”

    弘昼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惊惧,转瞬即逝,这是有人借着这事钻营到太后这里来了。

    他就谨慎的道:“雍正一朝获罪的人家,四哥后来不是都赦免了吗?这些人还不足兴,还要求什么?”

    钮钴禄太后又是一声叹气,正要说话,外面就传来一串的脚步声,和哗啦啦跪地声,以及请安声,这除了皇帝来了,别人也不敢有这样的动静。

    弘昼赶紧一跪:“臣弟拜见皇兄,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上了凤辇,哼了弘昼一声:“满朝文物,谁像是你这么没规矩?朕之前说了,不用迎来送往这一套……”

    弘昼低头认错,“臣弟知错了。”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伸出去拽太后的裙摆,轻轻的摇了摇,示意太后救命。

    钮钴禄太后果然就拉弘昼起来,说乾隆:“好了,他又不是来接你的。做儿子的来迎迎哀家这个额娘,这总行了吧?和亲王可不曾抗旨,是哀家想儿子了,打发人叫来的。”

    乾隆一脸的无奈,白了弘昼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叫他坐,然后说太后,“您总这么护着他。”

    “他小嘛!”钮钴禄太后一脸的心满意足,又拿了点心叫儿子吃,“尝尝,是老五拿来孝敬哀家的。别总说哀家偏心老五,老五就是可人疼。”

    这是每次都要上演的一幕,从小到大,演了几十年了,都习惯了。

    都尽职尽责的演完了,然后钮钴禄太后刚好就乏了,于是,和亲王非常有眼色的告退,跟着乾隆下了太后的凤辇。

    乾隆不时的用余光的看看跟在他身侧的弘昼,“你少拿糊弄皇额娘的话糊弄朕。到底为什么跑来了?一天都等不得?”

    弘昼左右看看,乾隆就摆手,跟着的一串人都退远了,只剩下一个吴书来。

    “说吧!”乾隆转着手里的扇子,好整以暇的看弘昼。

    弘昼看了吴书来一眼,吴书来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弘昼到底也没再说什么,但吴书来还是朝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只当自己是跟木头桩子。

    乾隆这才看向弘昼,“说吧!”他以为朝里出了什么大事,还是宗室里又有不安分的人了。

    结果就见弘昼神神秘秘的靠过去,声音低低沉沉的问了一句:“四哥,我见到皇阿玛和皇额娘了。”

    乾隆没听清楚,或许是听清楚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见到阿玛和嫡额娘了。”弘昼又换了一个说法。

    乾隆抬手就拿手里的扇子拍过去,脸顿时青白交加,这是被弘昼给气的。他抬手指向弘昼,一下又一下的点着:“老五!”这么大老远来的,就是为了涮朕玩的!“你当朕一天天闲得慌?天下多少事等着决断,便是在路上,朕哪一天不是看折子到三更半夜?你真当朕出来是游山玩水的!”

    你就是!

    弘昼心里并不惧怕,但还是马上哭丧了脸,捂着被扇子拍到的地方,眼圈都红了,“四哥,真的!您想想,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在正事上跟您撒过谎?”

    真要是敢在正事上跟您胡来,你能容的下我?

    乾隆认真的看了弘昼一眼,见那边凤辇上太后跟前的嬷嬷已经出来了,就朝弘昼招招手,“跟朕过来。”

    两人一块上了凤辇,侍卫班将周围人马都驱散了,只吴书来在龙辇的外面坐着。不是他不想站,实在是他怕自己站不住反而丢了丑。刚才和亲王的话,吓的他腿肚子都转筋了。

    坐在这里,和亲王的声音还是无比清晰的传过来,“真的!皇上,奴才怎么敢欺君呢。”

    之前还是兄弟,这会子都主子奴才的称呼上了,别说是皇上了,就是吴书来也觉得和亲王说的事真话。

    乾隆看着已经跪下去的弘昼,这才说了一句:“起来吧。大惊小怪的,岂不闻‘怪力乱神’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且说来听听。”

    弘昼这才起来,低声道:“永璜的事,您已经得了禀报了吧?”

    乾隆就道:“嗯!他还算有些孝心,还知道自己先走了就是大不孝,临走了,还惦记着他皇妈麽,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这话一出,弘昼突然说不出永璜叫的那个‘皇妈麽’并不是太后的话了。那孩子他不容易,这回差点把小命没了,要是能借着这个叫皇上看他顺眼几分,也是这孩子的机缘。

    于是,他点点头,“这孩子哪里只惦记太后,臣弟去的时候人都昏沉了,眼看不中用了,还迷迷糊糊的叫‘阿玛’呢,想来,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

    乾隆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之后呢?之后听太医说,去了个女大夫,给治好了。太医院的这些人,将此人吹捧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说是医术非常高明。你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个大夫?有这样的大夫合该推荐到宫里才是,皇额娘有了年岁,有个女大夫方便一些。”

    弘昼一副哭相:“四哥,我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的。”连哭音都带上了。

    外面的吴书来心里敬佩,这就是和亲王了。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该以什么身份跟万岁爷说话,他拿捏的特别好。

    乾隆指了指椅子,“坐吧,瞧你那出息。这妇人身上古怪?”

    “何止是古怪?”弘昼的声音又低哑了下来,将怎么收到的牌子,看到这女人时候的感觉,到最后牌子莫名失踪的事都说了,“臣弟不是邋遢的人,轻重一直都分的清的。这么蹊跷的东西,臣弟怎么敢随意的处置,必然是真的放好的……可最后就是不见了。”

    乾隆却不觉得如何,“手段高明的贼偷,从你身上摸走件东西,难吗?”

    “有本事的贼偷谁藏永璜那府里?”他几乎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言下之意,那么一个失了圣心的大阿哥,有什么值得人潜藏的。

    乾隆气道:“你要变相的为他那孽障说话。若不是他对嫡母全无半点敬爱之心……”

    弘昼心说,你还有脸说你儿子,我这会子说的不也是咱的嫡母吗?

    他低头讷讷的不说话,乾隆终于打住了,“就这事啊?必是那些反贼耍的手段。看来京师得好好的查查了。”说着就往书案边去,“朕这就下旨……”

    话没说完,弘昼就伸手摁在书案上讲他拦住了,“四哥,我要说我还看见了阿玛,您会揍我吗?”

    乾隆眯眼看弘昼,“老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

    弘昼点头,“反贼要查的,而且得严查。四哥,不管是真还是假,这都不是小事。要是臣弟看到的真是阿玛,臣弟倒是不怕了。横竖都是阿玛的亲儿子,再怎么不会坏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可四哥啊,要是此人是假的,那才是麻烦大了。更何况,臣弟查了,查来查去,连跟着疑似嫡额娘的嬷嬷都是死了一年的死人了。真的是灵异呢?还是说有人在故意引导臣弟?这些事臣弟想想就觉得害怕。连臣弟都查不出来个所以然来,陛下更是连风声都没收到,这叫臣弟怎么不怕?”

    乾隆靠在椅背上半晌没有说话,要是按照弘昼这么说,确实是大事。连亲王的眼睛都给蒙上了,这就是京城甚至是宫里藏着一股子之前一直没察觉的势力。可这种大事,怎么隔了好几天才来报,“当时为什么不速报?”

    “臣弟是想报来着。”弘昼叹了一口气,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可臣弟反过来想,要真是反贼,要真是想要图谋不轨,那仅凭着臣弟都能认错的两张脸,放在刀刃上使岂不是更好?为何要主动暴露在臣弟的面前,叫咱们心有警惕呢?”

    这不合逻辑呀!

    乾隆被问住了,一时之间没说话。良久之后才道,“这就是你去皇陵的目的?”

    弘昼把老太监的话说了,“臣弟也看了,皇陵是真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可既然老太监说声音是从下面来的那必然就是真的。他还真不敢在这上面撒谎。此人臣弟安置在府里,万岁爷要问随时都能问。臣弟还专门去了东陵问了孙作监,他一再保证,事关国运的事不敢马虎,臣弟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宫里的侍卫臣弟也问了,绝对没有能踏雪无痕的工夫。做过的肯定有痕迹,可这没痕迹,这说明什么?”

    说明阿妈和嫡额娘没事出来溜达来了?

    鬼扯!

    想不通的必然是没有了解透。

    乾隆白了他一眼:“一个遮着脸,一个你只看到侧脸,还是一晃而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故弄玄虚罢了。

    弘昼一脸欲言又止,然后又摇头。

    乾隆被他这表情弄的心里发毛,“有话你就说,这么个样子做给谁看?”

    弘昼低声道:“臣弟其实是想问,阿玛和嫡额娘是真的仙逝了吗?”

    乾隆面色一变,“你这是何意?”那种事能作假吗?

    弘昼低声道:“有件事不知道四哥还记不记得?”

    什么?

    乾隆不知道弘昼想说什么事,一脸的疑问。

    弘昼就道:“雍正七年冬至雍正九年秋,皇阿玛大病了一场……”

    当时这事是瞒着的,可是后来还是露出露出了一些端倪。那个时候,皇阿玛病的已经到了准备后事的程度了。

    弘历点头,皇阿玛登基头几年,一直在处理八王党。

    他的眼神闪了闪,那时候八叔九叔十二叔,连同自己和弘时,一团乱局。最后连弘时也搭进去了。这一码子乱劲刚过去,雍正七年和八年就来了。

    这也是最糟心的两年。朝廷里内忧外患,对外朝廷正对准噶尔部噶尔丹策零用兵,这是皇阿玛力排众议做的决定,可结果朝廷却屡屡失利,战前两次换将,打的很吃紧。为此,还特别组建了军机处,皇阿玛当时就是想宣示,他继承了皇祖父三征准格尔的事业,势必要将此进行到底的。可不巧的是前方吃紧,后方偏还出了问题,陕甘总督宁远将军岳钟琪报告,湘南士子受吕留良反清思想影响,四处宣扬皇阿玛传位不正,是阴谋夺位而来的。更是有人密函岳钟琪,言说岳钟琪乃是岳飞后人,为何不能继承先祖遗志。而那时岳钟琪刚接手年羹尧手中的兵权,正担心被皇阿玛猜忌,于是把这事给报上来。一旦惊动朝廷,小事瞬间成了大事,以至于流言压根就无法遏制。文人蛊惑民心,虽无大动作,但竟然意图策反掌军大吏,怎能是小事?尤其是对外战争正在胶着的时候,这是要动摇根基的大事。

    朝内朝外,军政民情,真真是劳心劳力。十三叔的命是怎么搭进去的?就是这么活活给搭进去的,说到底,就是累死的。

    当时皇阿玛病了,那是一点都不敢露出来,一旦露出来就是要乱天下人心的。

    乾隆也道:“像是先帝那性子,不怕前方战场失利。真正在意的先是流言!后是怡亲王病逝……”

    是!

    变故多生,急火攻心,身体透支之下,病起的很猛。

    弘昼就低声道:“就是那个时候,道士贾士芳奉诏进宫的。”

    这话一出,乾隆眼睛一睁,冷眼就看过去,“你想说什么?”

    弘昼低头,却再不肯说话了。

    乾隆起身在御辇里来回的走动,“你知不知道,历来求道问仙的帝王都是昏君!”

    弘昼头也不抬,不接这个话茬,却又道,“皇阿玛稍微有点起色,嫡额娘就不好了。最后皇阿玛将其挪到畅春园,但夫妻却没再见面。直到嫡额娘薨逝,皇阿玛都没有露面。”

    那时候里里外外的乱劲还没过去,皇阿玛也是真的病没好。

    可叫弘昼这么一说,就像是皇阿玛之所以不露面,是因为知道那薨逝的不是真的嫡额娘一样。说实话,那夫妻俩关系真好的那种程度吗?

    乾隆被弘昼暗示的意思给气笑了:“你是说,嫡额娘并不是真的仙去了?”

    弘昼问乾隆:“四哥见过嫡额娘的遗容?”

    乾隆一噎,又不是亲儿子,避讳还是要的,“但宫里的老人不是都死绝了。”

    “那他们怎么知道那一定是皇额娘,不能是个替身呢!”弘昼再问了一遍。

    胡搅蛮缠,这种事能作假吗?

    反正老五现在就是咬死了,他见到的人就是皇阿玛和嫡额娘,甚至开始怀疑当年皇阿玛和皇额娘都没去世。

    弘昼义正言辞,“那民间还传世祖爷当年不要皇位是跑五台山出家了呢。”

    世祖爷是说顺治帝。民间各种的传说,弘昼也知道这荒诞,但事情的究竟如何,他们这些做后辈的其实也不知道。可既然传出这样的话,那这背后一定有隐秘的故事。

    从这件事上就能佐证,自己猜测的这种可能性是真存在的。

    乾隆被弘昼这话气的险些压不住脾气,这会子看着弘昼,他只有一个字奉送,那就是——滚!

    赶紧滚!从哪里来给朕滚回那里去。短期内不想见再看见你!

    老五这糊涂劲儿上来真能把人给气死过去,亏得自己耗费了半天时间跟他掰扯这个。

    弘昼被从龙辇上赶下来了,小路子在外面等着。他看看自家主子屁股后面的脚印,淡然的上前给拍打了,才问道:“主子,您又惹万岁爷了?”

    可不又惹了吗?

    “那咱们怎么办呀?”

    怎么办?当然是回府里闭门谢客,老实的呆着,最好是一年半载的都别想起爷来。

    这边弘昼一走,乾隆灌了一杯凉茶,心里的火气还是下不去的。再想要第二杯,却发现没人给斟茶,他朝外喊:“人呢?死哪儿去了?”

    吴书来不是不想进去,是被吓的腿软暂时进不去。这会子里面叫了,他几乎是爬进去的。

    乾隆一看这德行就来气,“起来!”

    不敢!奴才是真怕先帝爷再回来,那奴才这条狗命估计得悬啊!

    乾隆气道:“老五糊涂,你也糊涂了?”

    不!不是奴才糊涂!

    “是奴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吴书来没能起来,急急地道,“主子初登基之时,您叫奴才收拾一些密档,您可还记得?”

    乾隆皱眉,“有话就说!”

    吴书来低声道:“奴才记得,先帝爷给当时的四川巡抚宪德的密折回复中,夹带了两件附片,一张写着一个叫龚纶的人,说此人‘年九十,善养生,强健如少年’,‘八十六时,尤有妾生子’。先帝给的回复是,‘着实优礼荣待,作速以安车送至京中’,末了还有一句,‘不必声张招摇令人多知之’……”他说着,浑身都抖了起来,“此外,那些密件中,有一件是先帝给浙江总督李卫李大人的密折,折子中言说,‘可留心访问内外科好医生与深达休养性命之人,或道士,或讲道之儒士俗家……’再多的奴才不记得了,折子的末尾,有四个字——慎密为之!”他被和亲王带偏了,脑子一个劲儿的往偏出想,完全没有注意到乾隆的神色。

    乾隆的脸和眼都是冷的,“看来朕还是对你太纵容了!”

    吴书来一愣,脸就更白了,浑身都止不住的抖起来了。他这才意识到今儿犯了大忌讳了!在明朝初期朱元璋意识到太监识字的祸害,于是禁止太监学字,但后来的明朝君主太宠爱太监,放任他们学字,以致明朝灭亡。大清延了明朝的制度,虽没明确规定,但到底是怎么不讨人喜的。他自小跟着主子,便是不用特意去学,可耳融目染的,只要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点都学不会?

    自己作死的,学会就学会吧,今儿怎么失了进退,把这些秘事一件一件的都倒出来了。主子要查,他能帮着查,但这话绝对不能自己说出来的。今儿能说先帝的隐秘旧事,明儿未尝不能说当今万岁的。他不停的磕头,“求万岁爷割了奴才这惹祸的舌头吧!”

    果然是祸从口出。

    乾隆冷着脸,呵斥了一声:“出去!”

    吴书来赶紧爬着退出去,头上的鲜血直往下流。

    这边才站稳,就听见里面万岁爷喊:“叫王进保进来伺候——”

    弘昼来了一趟,惹了万岁爷不快被撵回去了。结果半个时辰不到,吴书来又满头是血的被赶出来了。

    钮钴禄太后就叫了张保,“去给陛下送一盏莲子羹去。”

    张保垂眸,应了一声就去了。这是叫他去打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吧。

    张保跟王进保的哥哥都是先帝跟前的老人了,因此,跟王进保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抽了个空档得了一句话:估摸是因着先帝的事。

    先帝?

    钮钴禄太后摆手,“那还罢了,应该是之前皇陵的事,闹的沸沸扬扬。老五说了些不好的话。吴书来怕是万岁爷拿来撒气的,你拿些伤药给那奴才送去。”

    张保应了一声出去了,但直到进了宫才去看了吴书来。

    吴书来昏睡着,小太监在外面伺候着,并没有在里面,见他过来了,还有些惶恐。张保就道:“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

    小太监不敢拦了,将门给让出来。

    吴书来头上绑着绷带,嘴唇起泡了。张保惊讶,这是出了什么事了,这半天功夫就把人煎熬成这个样子。他摇了摇对方,这小子虽然现在是红人,但他是先帝给太后的人,倒是不怕的。结果这一摇,吴书来睁开眼就跟抽了一样,看着张保迷迷糊糊的就道:“张爷爷……今儿我们阿哥爷午间过来给万岁爷请安,可使得?”

    张保眯眼,这小子烧糊涂了,还以为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呢。

    正要再叫醒呢,就听这小子嘀嘀咕咕的又道:“万岁爷,先帝爷要是再回来可怎么得了?奴才这狗命休矣!”

    你还知道怕呀!先帝一驾崩,真真是物是人非了。好似主子那些年做的,就没一件是对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紧跟着突然觉得不对,什么叫做先帝爷要是回来怎么办?

    先帝驾崩了,作古十五年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隐情?

    主子当年去的突然,他又被给了如今的太后,先帝驾崩的时候,他压根就没见到。难道,这里面还别有隐情?

    什么隐情?主子被人害了?是当年的宝亲王篡位夺权吗?

    张保心里不安稳起来。一股子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的滋味在胸口窜!

    他第一时间回去,当晚一直没歇,等着当值回来的陈福。

    陈福看到张保在他屋里还愣了一下,“怎么了?”

    张保问陈福,“主子当年……真的没了吗?”

    这是什么糊涂话?

    张保的脑子也是懵的,“我知道了点事,得出宫一趟证实一下。”

    陈福面色一变,“什么意思?主子他……”

    我不知道!

    张保摇摇头,“出宫的事你替我周旋周旋,估计得个两日的时间。”

    于是,这日一早,茶馆里的小儿迎来了一个面白无须年约四五十岁的客人,此人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44、故国神游(5)三合一

    故国神游(5)

    “客官里面请。”小二热情的将人迎进去, 招呼道, “您喝点什么?”

    张保笑了笑,“捡了好的泡一壶吧。”

    小二泡茶去了,张保的视线却在店里转了一圈, 旋即直接挑帘朝里面走去。

    一进去, 就看见郎阔的院子, 而小二正跟一人在说话。

    小二一见这人私自进来,顿时急了,手心翻转朝后, 袖子里的利器瞬间就滑了出来。德海一把给拦住了, 看着张保, 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有话要说就里面谈。

    等人进去了,小二才继续去前面待客。

    后面的书房, 两人分宾主坐下。能找到,就没什么要掩盖的了。

    德海当年做的再隐秘,可跟主子见面是少不了的。那些近侍就算是没看清过他的脸, 但也知道他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他跟苏培盛一直有来往的缘故。

    张保此人,他详细的知道对方。

    可对方就算不知道他, 也模糊的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在。从雍王府到雍正朝,几十年的时间, 作为聪明人的他们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寻出来。可既然知道,而在新帝登基之后,却无一人将自己的存在告知于当今, 那至少说明,这些人心里还是有几分忠心在的。因此,看人找过来了,他没躲的必要,也躲不了。

    张保也轻笑:“最初还是想给当今陛下卖一把力的吧。”要不然不会经营这么一家这么高调的铺子。

    很多售卖的都是贡品。

    德海摇摇头:“雍正朝的时候,贡品在外面买卖,那是有很多人要倒大霉的。可到了乾隆朝,外面用的比宫里还好些的比比皆是,我这小店倒是也不出奇了。”

    张保失笑,“是啊!要是当今如主子那般,便是主子走的突然,没留下什么话,迟早也该找到这个地方的。可惜了……可惜你的一片心呐。”

    德海没有言语,为了保持这个店的风格,这么些年了,他没少拿银子喂内务府的那伙子人。也使得这里有贡品茶叶在很多人看起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但只要店还开着,那么,散落在外面的兄弟就总还有个依靠求助的地方。要不然,时间长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干嘛的。

    至于说支撑到现在,总还是有自己的道道的。

    他是隶属于粘杆处,但属于粘杆处内部更隐秘的那一部分。主子将之称为内处。他们负责最隐秘的事,也负责监察粘杆处内部。因此,在粘杆处内部,自然就有自己的人。而这些人,在不用对粘杆处内部再监察的时候,却也不都跟他失去了联系。至少,他们中的好些就是自己培养并且送进去的。其中就有自己的义子和徒弟。

    当今圣上手面一直松散,对现在的上虞备用处也还算是大方。而恰好,自己的义子和徒弟,现在也算是混出头面来了。一茬人接一茬人,将自家这边的开销裹在上虞备用处,一点问题都没有。毕竟陛下,驭人以宽嘛。

    只要差事不出错,够忠心,贪财实在算不得大的错处。

    后来,见当今这位万岁爷确实是不知道自己等人的存在,他也心灰意懒了。要不是还有当年的老弟兄要照顾,他早找个清静的地方呆着去了。何必守在这里呢?

    这些年,跟自家那徒弟和义子都不能有面上的往来,一年见上两次都跟做贼似的。上虞备用处说起来也是隶属于内务府,而且属于内务府炙手可热的那部门。官职不大,但大家隐隐的都知道这些人是干嘛的,因此上,怎么可能以为银钱这种小事,跟这种人闹的脸红脖子粗了。这一拨人属于得罪不的的,你也怕他背后给你打小报告不是?

    因此,自家这边运转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是很宽松。

    不花钱,那是因为不想高调,也不能高调。要不然,只凭着徒弟和义子这些关系,弄到点贡品茶叶不是轻而易举,又何必打发人腆着脸去求别人。

    这会子张保说一片心不一片心的,早年也不甘过,可谁叫主子走的那么突然,谁也没料到呀。

    这人一进来他就知道,和亲王一定是说了不少,宫里有了些消息。这也正是他这两天焦躁的原因。他是死活不愿意相信那就是主子,可对方这个作为,他又看不明白。说他是反贼吧,可有反贼把自己硬往朝廷的枪口上送的吗?

    没有!知道大阿哥病了,别的都不想,只想着去救人。救人的手段他没见,但御医嘴里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出来,他们对此的评价是‘出神入化’。

    这样的医术哪来的?太医不能代表大清的医术顶尖,这也差不多吧。民间出一个厉害的大夫也不奇怪,长的跟过世的皇后如出一辙就奇怪了。

    他一直将对方往反贼上拉扯,可有反贼不惜暴露自己去救皇室阿哥的吗?

    这不就矛盾上了吗?

    眼前的张保是当年跟在主子身边的人,这人其实比自己跟主子呆的时间要长的多。他大部分时间是黑暗中行走,见主子的机会两三个月能有一次就不错了,倒是张保,跟在主子身边,说起啦也是二三十年了。

    知道对方一定是听到什么才找来的,要不然,这十五年都没有消息,这个时候跑来干嘛?

    他不想谈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从何谈起,因此就道:“咱们也算是有些交情……今儿出宫,是有什么不放面你出面的事,想叫老兄弟们帮你料理吗?”

    张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万两。有件事得劳烦兄弟们帮我办。”

    德海眼皮子轻轻跳了下,“大事恐怕不成了。兄弟们也好些年不摸刀了。”

    “不杀人!”张保就道,“一点小事,这银子是请兄弟们喝酒的银钱。你知道的,现在跟着的那位太后,多的是人要巴结。跟着出宫是肥差,下面的人为了能得太后一见,很是舍得。我又不怎么出宫,留着这东西也不过是张废纸……”

    德海也不在乎那一万两,但想尽快打发此人,就道:“你说,我听着。”

    张保看他:“我想拜托你两件事。第一,替我查一查,最近几日,和亲王都忙什么了。第二,当年主子驾崩的时候,参与过的旧人都有谁活着呢。能不能请到京城找个地方暂时给安置妥当。有些事,我想问问。”这话一说出来,他的眼神难免带上几分晦暗。

    德海心跳不由的加快,以为是来问跟主子和娘娘长相相似的事的,结果却不是。听那意思,反倒是要查主子驾崩的事。这是怀疑什么?

    他没多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但还是点头,算是应承了这个事情。

    既然答应了,张保就不好多留,起身就告辞了。

    德海没有送,直到张保离开,德海才吩咐小儿,“叫人盯着他。”

    此人出宫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此时其实已经被弄糊涂了。可更糊涂的是盯着的人回来说,此人去了找苏培盛的徒弟们去了,虽然没找到。但是老这么打听也不是事。

    “……”德海心里被张保搅和的七零八落的,张保到底在宫里知道了什么,出来查这些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晚上去了那个院子,问了守门的人,得到的确切答案里,这神秘的二人组,并没有离开院子,甚至没有丝毫要出去的意思。

    这般的沉得住气。

    他抬步往书房门口去,隐隐的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他本想过去听几句。却不想才要靠近,钱盛就在门边一下子站直了,扬声道:“主子,德先生来了。”

    德海看钱盛:“……”之前还是德爷爷德叔的叫,现在成了德先生了。你就那么认定里面的人?你还记得是谁把你带过来的不?

    钱盛面带笑意,不卑不亢,德海竟然从这小子身上看到了几分当年苏培盛的影子。典型的笑面虎一只。

    弄的德海真有种要见主子的错觉。

    钱盛心说,我听了一天的壁角了,我能不知道里面的主子说的是啥。点评朝中大臣,那都是当年的那个味道。他有什么不能信的?

    四爷在这边住的,其实也不闷。各种供给都是上好的,跟近距离的看着十五年的历程,其实感慨是颇多的。

    刚好德海来了,他的兴致也正好,就叫进来说说话。

    德海进去,对于眼前的场景其实是陌生的。‘主子娘娘’脸上带笑,手边放着算盘,不知道在算什么。而自家‘主子’,随意的歪在榻上,见他进来就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

    正好不想对着此人见礼,德海就直接坐过去了。

    这位‘主子’并没有见怪的意思,德海的心却突然跳的快了起来。若此人是假的,才越是会在意这些小细节。可若是真的,又何必在意?而且,主子那人,都说是极重规矩。但这得看对谁。对亲近的人,其实容忍是度是极高的。

    他坐下的时候,抬头细看,这夫妻两人脸上的笑都还在。

    德海轻咳一声:“主子,奴才是有事前来禀报。”

    嗯!

    四爷看他:“说。”

    德海就把张保的事说了,一边说还一边看四爷的脸色。张保和陈福二人给当年的熹妃,那已经是雍正十三年的事了。那时候满朝其实都知道,继位的除了四阿哥再无他人。因此,给熹妃赏人,任何人瞧着都觉得这都是荣宠。可其实,坐在皇位上,尤其是先帝又不知道他会天年不永的情况下,赐人的这个举动,其实就是监视。

    张保和陈福在宫里格外低调,并不因为是当日先帝的旧人就如何的目中无人。这些年,倒是尤其得那位太后的信重。听义子的意思,不管是那位太后还是如今的那位万岁爷,都不知道这两人其实是肩负使命的。至少现在是不知道的。

    这么些年,这两人低调的叫人都几乎忘了他们的来处,因此,外面就更不可能知道这两人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来,若是眼前此人是假的,此刻自己一说出张保,对方就算也知道他,也只是泛泛而已。

    可谁知道他的话才一落,四爷就摆手:“钮钴禄和弘历在宫里的那些事,不用特意叫陈福再报了。那母子俩从不知道收敛,宫里哪里有什么秘密,街头巷尾茶馆里听听去,谁不能说出几件宫廷轶事?”

    很是没兴趣的样子。

    德海一愣,他只提了张保,却不曾说陈福。可此人一张口就说了陈福,却没说张保。

    对的!这里面有个从属问题。当年,陈福比张保要更得主子看中。给张保的旨意也是陈福代传的。可如今却都只知张保比陈福混的风光,全不知当年谁是主谁是次。

    这样的事,当年在大家都知道谁是隐形太子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叫别人知道?这是要坏了皇家父子之情的。所以,这事特别隐秘。除陈福和张保二人之外,他算是唯一的一个知情人了。

    因此德海就真吓到了,那边‘主子娘娘’递过来的茶他险些都端不住了。

    四爷心里了然,却不在这事上纠缠,反而问起了一些老臣。

    这种御前奏对的感觉,叫德海心里有些异样。不过有个人能说一说这十五年的事,他还是乐意的。可这是十五年啊,从何说起?

    德海跳过了自家主子驾崩那时候的事,从乾隆开始登基说起,“……太突然了,加上当今那时年轻,手忙脚乱。”

    林雨桐点头,驾崩的突然,新君继位必然仓促,而那个时候弘历年仅二十五岁。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孩子。事实上,弘历的状况就是那样。他是要经验没经验,要势力没势力,怕他皇阿玛猜忌,那是能小心就小心的。因此,手忙脚乱才是正常的。

    德海就继续道:“幸而有鄂尔泰大人和张廷玉张大人……”

    这两人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重臣,弘历能借助的也只这二人而已。

    “当今称这二人为国之柱石。”德海说到这里,就看上面的‘主子’的表情。

    ‘主子’已经皱起了眉头,“倚重之后呢?君臣难相得了。”

    德海就不敢说话了,因为‘主子’说的都是对的。

    林雨桐就道:“弘历聪明,但好显于人前。当日彷徨的新君在朝政走入正轨之后,只怕看着这些老臣,柱石之臣,也有些碍眼了。”

    四爷就道:“非一人之错。”

    德海对这话深以为然:“都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今对这二人的倚重,不自然的就形成了以这二人为首的两|党……”

    四爷闭上了眼睛,这事着实是有些讽刺。他最是记恨朋党,可偏偏留下的两个大臣,却成了新朝朋党的首领。若是那位‘四爷’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德海藏了一肚子的话,不自觉的往出倒,“鄂尔泰家,其子侄多半为总督巡抚。鄂容安为两江总督,鄂弼为四川总督,鄂宁为云贵总督,鄂昌为甘肃巡抚,鄂乐舜为山东巡抚,家族势力膨胀。张家也不惶多让,张廷璐曾任礼部侍郎,张若溎曾任刑部侍郎、左都御史……又有张家姻亲,桐城张、姚两姓世代联姻,外面都说,天下缙绅,张、姚二家占其二。”

    林雨桐皱眉:“鄂尔泰此人有此作为并不奇怪,可张廷玉不该是如此不谨慎之人才对。”

    她是佯装着问的,其实具体的情况,她在史书上都看了。当时弘历的做法不算是错的,对付鄂尔泰一党,他是擒贼先擒王。鄂尔泰此人行事张扬,为人傲慢,吃相也难看了一些。因此,弘历是严家申饬。从乾隆六年开始,此人就走了下坡路。后因鄂尔泰长子犯事,被乾隆放狠话:当年能用你,难道如今就不能办你?

    鄂尔泰至此夹着尾巴做人,乾隆十年,还给病死了。

    虽则病死了,但最后还算是保住了名节,死后配享太庙。

    说起配享太庙的事,德海就不由的道:“张廷玉为了这个,办了件糊涂事。”

    这边三个人在这里说张廷玉,那边乾隆在宫里,也想起了张廷玉。

    吴书来当日的话,他当时斥责了,但是回头再想想,其实是心里发毛的。于是,便将当日的那些密档重新的给翻出来,自己怎么也得看看才行吧。

    可这种事,敢叫谁知道?

    想来想去,能想到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弘昼,一个弘瞻。

    弘瞻十来岁的年纪,担不起事呢。能商量的好似只有弘昼一个。再不想见这小子,还是打发人把弘昼给宣进宫了。

    弘昼一进宫里的人就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进宫的时候脸还是阴郁的。

    乾隆把人叫进去,外面叫人守着,这才把找到的东西叫弘昼看,“你猜测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弘昼被吓的心肝颤,“四哥,我昨天晕了头了,胡说八道的。”

    乾隆坐在边上,“虽说有这么个东西,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你的猜测是对的?”

    臣弟可没那么说。

    乾隆就道:“最直接的法子,还是将你见到的二人,顺利的拿下。是人是鬼,见了真面不就清楚了?”

    弘昼心肝都跳了,万一是真的,你不得当成是反贼给杀了?他不能反对,怎么办呢?他踢出一个人来:“张廷玉!万岁爷为何不叫张廷玉来问问。他是先帝老臣,雍正朝的事,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的?”

    乾隆皱眉,冷哼了一声:“张廷玉?”他用手里的扇子敲着书案,“罢了,宣吧。”

    此时的张廷玉都七十八了!

    弘昼其实心里挺唏嘘的,这个老臣啊,当真是不容易。主要是自家这个四哥啊,这脾气简直狗怂到没朋友。

    说张廷玉结党吧,他也没营私。当时你刚登基手忙脚乱的,处理不了朝政,要人没人,问啥啥也一知半解的。还不是鄂尔泰那个奴才和张廷玉给你撑着的。当然了,鄂尔泰膨胀了,他是满臣嘛。那时候鄂尔泰的势力那般大,张廷玉那些姻亲,不都是您提拔起来了。当然了,不可避免的,张廷玉身边肯定会因为权力聚拢一些人,可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对吧?

    就拿自己来说吧,我为啥动不动的就闯祸呢?刚立功我就非得闯点祸,功过相抵。为啥的?为的就是你别奖赏我,我这人还荒诞,所以,想钻营的人就不会围着我了。于是,皆大欢喜,你也不用猜忌我,就像是当年皇祖父猜疑老裕亲王一样。如此,这不就兄弟处的好了吗?

    说这个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第一,张廷玉没有结党弄权之心,第二,你还用人家制衡了鄂尔泰。你看鄂尔泰死了之后,张廷玉在朝堂上等闲还开口说话吗?

    张廷玉是谁?三朝老臣了,圆滑老道那是在骨子里的东西。外面怎么骂张廷玉的?说张廷玉不过是中人之姿,只懂得和稀泥,就是朝中有事,那也是不发一语。

    对一个显赫了三朝的老臣来说,否定一生是何其大的事?

    但张廷玉呢?你们谁爱笑就笑,爱骂就骂,我就当我的太平宰相,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人家在朝堂上都退让成这个德行了,自家四哥说人家啥?说人家是‘擅自谨而近乎于懦。’

    想起这些,弘昼就唏嘘,你说这嘴咋这么毒呢?

    说到底,自家四哥就是看张廷玉不顺眼了呗。‘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型的。

    林雨桐也在听德海说此事,她就皱眉,跟四爷道:“同一个大臣,两任帝王,对其两种看法,挺有意思。”

    四爷眉头就没松开:“性格使然。”

    林雨桐点头,赞同这个话。四爷早年做事有时候带着几分天真和任性,冲动急躁都是在所难免。而张廷玉办事却周密细致,耐性极好。两人恰好互补,因此君臣相得,处的十分融洽。因此,四爷眼里的张廷玉,不仅有才华能力,而且品德高尚,忠于人主,算的上是一‘纯臣’。

    可弘历跟四爷性格迥异。张廷玉是精明人,他精的内敛,且性格谨慎。而弘历呢,也绝对算是一精明人,但他精明的张扬,高调。两个精明人碰在一起,于是,张廷玉的谨慎,在弘历的眼里就是‘巧’,就是‘滑’!同是精于世故,玲珑多窍的人,在弘历看来,只怕觉得张廷玉面上勤勉,其实背后心机深沉。

    四爷就叹气:“张廷玉今年,七十有八了吧!”

    是!

    德海点头,“是!怕是行李都收拾齐备,准备回乡了。若不是大皇子突然病重,张家只怕已经启程了。”张廷玉曾是永璜的老师,学生病的不中用了,老师要走,这未免太无情了一些。

    事实上,张廷玉被宣召,也以为是要走了,皇上把他叫进宫说几句话。

    因此,一进去就行礼,嘴里说的都是告辞的话:“……如今大阿哥已无大碍,老臣也就不多留了,本打算明儿一早,进宫跟万岁爷辞行……”

    这话一说,弘昼心说,坏了!坏大了!自家四哥这会子正不痛快呢!你这进来两句话没说上,直接就说要走了。你这么着急干嘛?在自家四哥眼里,这就这么不想给他尽忠!

    他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想法,就见这位万岁爷果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暴躁了:“……朕细细看了配享太庙的名单,其中有费英东,有额亦都,这些哪个不是元勋,为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他鄂尔泰配享太庙已优容,你张廷玉更是不当配亨……”

    别说那么大年纪的张廷玉了,就是弘昼,脸都白了。

    那呵斥声还在继续,“你张廷玉,皇考在世的时候,你也不过是帮着拟旨的小官小吏。自从朕登基,十五年来,你毫无建树……朕姑息你,不过是看在你一大把年纪,在朝廷混了这么些年差事……”

    弘昼赶紧就拦:“万岁爷,您息怒!”这话说的着实是刻薄了!

    张廷玉是老泪纵横,谁能想到,习了一辈子臣术,到最后一败涂地。

    他这边还怔愣呢,那边就有东西砸了过来,“你看看,这是配享太庙的人,你张廷玉现在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跟这些人比肩。”

    可张廷玉配享太庙,是先帝爷恩旨的。

    张廷玉此时,却当真是无法再言语。这个快八十岁的老臣伸手,一下一下的打自己巴掌,一句又一句的‘老臣昏聩!’。

    弘昼心里愧疚的不行,怎么想起把他给折腾来了呢?他给太监使眼色,赶紧给太后递个信儿去呀!

    有小太监悄悄出去了,可这有用没用他并不清楚。他没有一刻不盼着,要是那真是皇阿玛该多好。可管管四哥吧,他这颠倒黑白,动不动就翻旧账的毛病是要把臣下都逼死的呀。

    弘昼这会子是真替张廷玉冤的慌。其实,乾隆三年,张廷玉就请辞了。

    这是个特别知道进退的人。新皇登基,需要扶持的时候,他不能走,否则就是要挟新帝。兢兢业业的辅佐了两三年,新君皇位也坐稳了,一切走向正规了,张廷玉请辞了。那时候虚岁说起来他都是六十六七的人了,他说精力不济,眼花,写字手都打颤了。而且,开始健忘,吃的少了,睡的也好了。以身体不好的缘由请辞,但是这位万岁爷给驳回了。

    张廷玉呢,辅佐了康熙雍正两朝,又在乾隆新君初立的时候帮着稳定局面。他就觉得可以功成身退了。而那时候的万岁爷离不了张廷玉的,因此不放人家走。

    可到了鄂尔泰死了,自家四哥又瞧这个帮他掣肘鄂尔泰的人不顺眼了。于是,扶持了年轻的讷亲,将张廷玉排斥在内阁之外。刚好,又赶上张廷玉的长子病故,白发人送黑发人。各种打击之下,张廷玉的精神是大不如前。也确实摆出了姿态,就是不想干了。在衙门,谁说什么他都说好。有个属官来告假,说我爹死了,他也回人家‘好好好’,别人都笑,但他像是没觉得一样。人都说张廷玉昏聩了,可弘昼觉得,张廷玉还是想走。他感觉到了,再不走,一辈子的清名就完蛋了。

    可自家这四哥就是假装看不见,就是不放人。

    乾隆十三年,张廷玉又坚持请辞,说他都七十好几,快八十了,请求荣归故里。自家四哥是怎么说的,说:“卿受两朝皇恩,且奉皇考遗命,将来配享太庙,岂能从祀元臣归田终老之理?”

    张廷玉就说,宋、明两朝都有配享太庙的大臣乞休回家的,更何况,七十悬车乃古之通义。

    这话也没错。老子曾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老二引退,于国于臣都是好事。

    可这话不知道怎么就又叫自家那喜怒无常的四哥不痛快了,骂张廷玉,大致的意思是,你快八十了你就得退休了?你就得回家去享福了?你举这个例子那个例子的,那你怎么不学学人家诸葛孔明呢?学学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这就很不讲道理了!就是人家不干死不算完呗。

    他还不光是在宫里骂,还下诏骂,骂的天下皆知。

    张廷玉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结果老来得了这样的结果。走也走不了,中枢又排挤,那么多人看着皇上的脸色行事,动不动就参奏。他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后又赶上皇后病逝了。皇帝这狗脾气从那个时候起,就更糟糕了。张廷玉也是绝了,再奏对的时候就颠三倒四,一副昏聩的样子,自家四哥总算开恩了,答应叫他乞休了。结果张廷玉临了了,办了一件糊涂事,那就是请求自家这四哥,说臣这一走,怕是就回不了京城了。等老臣将来死了,配享太庙的事得作准,这可是先帝给臣的恩典。

    然后坏了,又把自家这四哥给惹急了!哦!你给我皇阿玛当忠臣,康熙时期,你就是隐形的四爷党。到了雍正朝,你跟我皇阿玛是君臣相得啊!怎么?朕做了皇帝了,你今儿请辞,明儿请辞的,不想给朕干。是!你是忠臣,但却不是朕的忠臣。我皇阿玛是说了叫你死后能享太庙,那是皇考的圣旨,我不敢违抗。但是张廷玉你得知道一点,我现在就算是答应你了,可你也别忘了,那魏征的墓碑还是被唐太宗给砸的。

    言下之意,叫你进太庙,我不愿意,可我会遵旨。可你进去了就无忧了吗?真能叫你进,也能叫你出。那时候你都作古了,身后的事你现在求保证,你求的来吗?

    说了不知道多少难听的话,说鄂尔泰还有平定西南之乱的功劳呢,你张廷玉,谨慎自将,只敢传写谕旨这点活儿,你还真敢想配享太庙的事,不自量力!

    骂完了,又扮好人,说是虽然不配太庙,但这毕竟是老臣,给个伯爵的爵位吧。

    按说也就完了,谁知道今儿自己嘴欠,叫了张廷玉来。得!话没说两句,这又开始翻旧账的骂。

    弘昼有时候觉得吧,自家四哥看不顺眼张廷玉,主要是张廷玉身上有很多跟自家皇阿玛相似的地方。比如谨慎隐忍持重,但骨子里又不失圆润。太过相似的结果就是,自家四哥对张廷玉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发泄。发泄对自家皇阿玛的不满。

    今儿刚好是提到皇阿玛的旧事,给了他一个爆发的契机。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那边七十八岁的张廷玉老泪纵横,自打耳光。外面却一直没见太后宫里的人。

    今儿这是要怎么了结呢?

    乾隆兀自在那里喋喋不休,把这些年张廷玉办过的事挨个拉住来批了一遍,好似没一件是办的好的。

    却不知道,德海的徒弟已经将消息悄悄的送出去了。

    德海正跟四爷和林雨桐说张廷玉这些年的遭遇,密信就给送来了,他面色大变,急忙递给四爷:“‘主子’,您看。”

    四爷扫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林雨桐察觉到,四爷的手抓着扶手都有点抖。他是替那个四爷生气!这个儿子是陌生的,但是张廷玉这样的老臣,却是熟悉且有感情的。

    别管张廷玉此人是不是一个精于臣术的人,只看在他这些年为大清兢兢业业,也不该遭受这个待遇。

    况且,他是被指名配享太庙之人。

    这是否定张廷玉吗?不是!这是否定四爷看人识人的能力呢!

    四爷起身,看桐桐:“研磨!”

    林雨桐抬手给研磨,四爷几乎是颤抖着手写下了一个字,然后交给德海,“将它送进皇宫!给那个逆子!”

    德海浑身都抖了,他低头,慢慢的退出去。

    这边正僵持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的上虞处来人,有急事求见。

    乾隆这才住嘴,喝了口茶,将人叫进来。

    上虞处这人低着头,手里捧着两件东西,“有人持此块令牌道宫门外……”

    弘昼蹭的一下拿过来,是皇宫大内的令牌。他现在一听令牌就敏感,心里突突的跳了起来,然后急切的抓向那个信封。

    并没有人拦他,这也是必要的验毒程序。

    结果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纸,纸上只一个‘忠’字,墨迹还是新的。

    可这一个字,却叫弘昼浑身都哆嗦起来了,失声喊:“四哥……四哥……你看……”

    乾隆早看见了,他此刻双目圆整,抖的比弘昼还厉害,伸着手想碰碰那副字,却怎么也伸不过去。

    弘昼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给张阁老的!”

    张廷玉这才抬头看过去,紧跟着,他愣住了,愣愣的流泪,跟之前的落泪截然不同。然后一个苍老悲戚的声音响彻了御书房:“先帝爷——先帝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今儿停电了,笔记本里的电被孩子上课给耗空了,等来电才码字的,所以更新的晚了。

345、故国神游(6)三合一

    故国神游(6)

    恐惧!

    那是一种多久没有的感觉了。

    当年刚刚登基的时候, 他是兴奋的。那种兴奋就像是一种释放。皇阿玛待人太严苛了, 自从皇阿玛登基,那十三年来,他过的有多战战兢兢只有他自己知道。别说是随心所欲的做事了, 就是一顿多加两个菜, 也怕皇阿玛说他奢侈。穿华服那更是不要去想的事, 宫里从皇后妃嫔到皇子皇女,几年都不做新衣裳的,当然了, 皇阿玛更是如此, 旧衣裳一穿好几年。他不知道史上的别的皇帝是不是真的简朴, 但是自家皇阿玛的简朴那是真真的。

    他不喜欢皇阿玛那样,整日里头上像是有一片乌云压着,太压抑了。而且, 他每日过的都惊惧,尤其是在老三弘时死了之后,他更惊惧了。他怕下一个就是他。那个时候, 他并不知道皇阿玛会活多久,他又常常想起康熙朝的太子, 三十年的太子啊……但人家好歹是有名有份的太子。可自己呢?你觉得你是太子,可匾额后面的匣子不打开, 谁知道结果。

    那种每天在坚信和动摇之前摇摆的日子,感觉心就没有一颗是踏实过的。

    终于,那一天, 皇阿玛突然就没了。

    悲伤?应该有吧,但是没来得及吧!

    因为,那个匣子里放着的圣旨上写着的是什么,是比悲伤来的更重要的事。

    他看到的驾崩了的皇阿玛都是被太监收拾齐整换上衣裳之后的皇阿玛了。人一装殓了,就该呆在棺椁里的。而且,人去了便不好看了。除了有资格看的,剩下的没敢上看的都不会主动要求去看的。那时候谁要看,那就是谁想检验先帝是不是正常死亡。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所以,很多年后,你再去回想当时的事,哪里还想的起来?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当时怎么紧张,怎么的取了遗诏,怎么的确立了他的位子。等坐在那个位子了,一国的大事都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悲伤……好像真的忙的没那么时间了吧?

    那时候,聚集在天空的乌云散了,太阳穿过云层照了下来。皇阿玛的丧事跟新君继位同步,逝者已矣了!既往更该开来呀!他终于办了很多以前不敢办的事,反正再没有那个人盯着了,自由了!

    什么时候开始怀念皇阿玛的呢?

    是在那股子兴奋劲过去之后,他突然害怕了!突然畏惧了!突然不知所措了。坐在那个位置上是怎么一样感觉有谁知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坐在龙椅上好似坐在火上烤。权利握不到手里的时候,坐在那里,周围好似都是窥视的绿眸。那个时候,他害怕了!他想,要是皇阿玛还活着,该多好。

    皇阿玛在世的时候,他虽然也不安,也压抑,但是那种不安跟坐在皇位上的不安不一样。皇阿玛在时,他知道他只要不作死,皇阿玛不会将他如何的。相反,他会保护他。他只要躲在皇阿玛的羽翼之下,做他的宝亲王,其实也没那么糟糕的。可现在不一样了,没人挡在他的前面,没人给他顶起那一片天的时候,他知道他错一步,围在一圈的人就会扑上来将他咬死,将他撕成碎片。岂能不害怕!

    而那个时候,是皇阿玛留下来的老臣,向他伸出了手。他们扶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走,跌跌撞撞的,两三年的时间,像是孩子蹒跚学步,跌过,摔过,甚至磕了碰了的也疼过。但那个时候,他是没资格像摔疼的孩子一样哭的。老臣们会搀扶着他,但他不可以在老臣们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那个时候,做错了他也会惶恐,他也会手足无措,也会全然没有主意……那时候真的也很感念皇阿玛,留下的辅佐之臣是靠谱之人。他们举重若轻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能打理好,所幸没出大乱子。那时候,一晚上一晚上的他也睡不着,难受了,还经常鼻子一酸,眼泪会湿了眼眶。就跟孩子学步的时候摔疼了一样。孩子们摔疼了哭,那是因为有人心疼。他的皇阿玛不在了,他能在谁的面前哭呢?就是再怎么惶恐,他也得在大臣面前挺直了脊背,告诉他们,他行。

    对臣下,他是宽和的。或者是,他不得不宽和。收揽人心,将那些被先帝摁下去却没摁死的人,他愿意给更多的宽和。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谁会想着反他呢?

    所以,哪怕这些年办的事跟皇阿玛有很多相左的地方,他也不觉得他错了。他要做的是先坐稳皇位,其余的都是次要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自从登基以来,小磕小绊有,但总体上来说,是顺利的。

    皇位坐稳了。稳了的感觉真好!抬手就有人用,眉头一皱就有人来为你分忧。你会发现,你不用害怕不用惶恐,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怕你的。

    可是这个时候,他发现,很多事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比如鄂尔泰,仗着是老臣,要的太多了。那时候,他已经知道怎么去做一个帝王了。擒贼擒王,摁下了鄂尔泰,其他的都好说了。既然擒贼擒王,那为何一定先是鄂尔泰。其一,鄂尔泰吃香难看。其二,鄂尔泰是满人,而张廷玉是汉人。满人是自家的奴才,而汉人……张廷玉是臣!他是那么多汉人读书人的一个标杆,因此,能乱刀去斩鄂尔泰,却不能这么对张廷玉。对张廷玉要还是如此,天下的读书人怎么看。因此,此人得一点一点的去磨。

    鄂尔泰死了,张廷玉在朝堂上主动的不说话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并不爽利。他想,朱元璋当年杀功臣,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太多的狼狈,被那些人看在眼里,等有一天,你跟神祗一样的站在了最高处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再见到那个见过你狼狈无措的人的时候,你不会很舒服。

    当这种不舒服开始蔓延的时候,看此人怎么看都不觉得顺眼。而这个时候,他心里多了几分怨气!多了几分对皇阿玛的怨气。自己登基的时候为何那般狼狈,那是因为皇阿玛一直捏着手里的权利,那是因为皇阿玛从来没有将他当做太子好好的磨砺,他没有教他怎么去运营这么大的一个朝廷。没有好好培养储君的帝王,他压根就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帝王!

    是的!他真这么想过。可是天地良心,他哪怕对皇阿玛没教他怎么做一个帝王心怀不满,但从来没想着叫自家皇阿玛死而复生再教他一回啊!

    老天爷啊!朕已经是天子了!天子不是您的儿子吗?您倒是听见朕的话了吗?

    朕真的只是抱怨抱怨,真的真的没想过叫皇阿玛死而复生。朕以天子的身份,郑重的发誓,这绝对不是朕祈求的。

    大大的‘忠’字就在眼前,墨迹才干,整日里跟笔墨打交道的人知道,这字写下来最多也就半个时辰。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宫里的一切,那个人是知道的。

    这怎么能不叫人惊惧!他惊恐的四处的看,这宫廷里站在边上伺候的,任何一个都可能不是他的人。

    可怕吗?怕了!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傅恒!”他扬声就朝外喊:“召傅恒进宫!”此刻眼前的张廷玉不能信,眼前的弘昼更不能信了。皇阿玛回来弘昼不会是以前的弘昼,所以,最信得过的还是母族和妻族。可比起母族,还是现在已经被提起来的妻族,更可靠一些。只有妻族是跟他牢牢捆绑在一起的,因此,他急忙喊道:“吴书来,宣召傅恒即可进宫!”却忘了吴书来被打发了。

    正说不见吴书来应声,就听弘昼喊了一声:“慢着!”

    在乾隆看过去的时候,弘昼一把就摁住了乾隆,“四哥,冷静!”他噗通一声跪下,抱住乾隆的腿,“皇兄,这样的事……能叫谁知道?没人知道,就不出事。知道的人多了,心乱了,才是乱局的开始。您想想,这真的是您要的吗?这不仅不是您要的,这也绝对不是皇阿玛要的。况且,还有很多事无解,在没见到人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多余的!皇兄啊,哪怕是您疑心臣弟,臣弟也得说,您现在召见傅恒是要干什么?四哥,那是咱们的阿玛,难道您不了解阿玛?阿玛一生谨慎,若是没把握,又怎么会送了这么一副字进宫。”

    言下之意,难道他不知道您现在手握生杀大权可能会杀他?

    这话如同一瓢冷水瞬间给将他浇醒了!

    弘昼说的……对!很对!

    若皇阿玛真活着,却不露面。那一定是知道露面会造成朝局大乱,他一生以天下为重,这一点不会有改变。凡是对朝廷,对天下有害的事,他绝对不做。因此,他始终不曾露面。

    如今突然送了这么一副字过来了,是因为张廷玉吗?肯定有这个原因。但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也不会现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家皇阿玛是帝王,不是侠客。他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同样作为帝王的他太清楚这一点。

    因此,弘昼的话也算是把那根被快吓断的风筝线给拽回来,他的理智一点点回拢了。

    一回神,他就伸手去扶张廷玉,紧跟着眼圈也红了,“爱卿啊,朕是舍不得你啊!”

    还跪着的弘昼:“……”他自己爬起来,顺着这位皇兄的话往下说,“是啊!别说皇兄了,就是本王,猛的一听张相要走,心都慌了。您是皇祖父的老臣了,又是皇阿玛留给皇兄的托孤重臣,在您面前,本王自觉就是个小辈。您在,主心骨就在。您这猛的一走,只觉得真像是被您抛弃了一般,怎能不生气?说是生气,可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呀!就跟我家那些小子,当年送到宫里读书,我一离开眼前,就赖在地上撒泼打滚的……”

    硬生生的将话往回圆。

    乾隆满意了,他不方便说的话,弘昼说了。他拉不下的脸,就得有个人拉的下。

    张廷玉心里也不由的赞一声和亲王,这突如其来的事,他脑子这会子也是糊涂的。但皇上和和亲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这么一副崭新的先帝手笔,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先帝还活着。

    他脑子里这会子想不明白的就是怎么可能活着呢?

    想不明白,但他不难理解和亲王如今说的这一串话,以及现在这种态度的意思。他看似在维护当今,但何尝不是在维护没死的先帝?

    没见到人,啥情况也不知道,那么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对皇帝来说,万一先帝手里就是有完全的准备怎么办?他这么突然一动,完全不念父子之情,是要逼先帝先出手的。

    对弘昼来说,他忧心的是,万一先帝就是没有完全的准备怎么办?岂不是要再死一次?

    因此,他一手拽着一边,愣是将眼前这位君王给劝住了。

    一辈子的老臣了,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抬眼看了和亲王一眼,擦了眼泪,反手拽着这帝王的手,“万岁啊,臣又怎么会舍得万岁爷?不是臣狠下舍得下您,实在是先帝当年常常感念康熙朝旧事,尤其是理密亲王当年的事……他私下跟臣言,帝王都求长生长寿,但他却不觉得这是国之幸。尤其是雍正七年之后,先帝身体大不如前了,精力也大为不济。他常说,一个暮年的帝王哪里及得上年轻的帝王?只有年轻精力旺盛的帝王,才能给大清带来蓬勃之力,这是他渴望看到的。”先帝当年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先帝跟眼前的帝王不一样,先帝看似冷酷,但却是个感情充沛的人,是外冷内热的。而眼前的这位,却当真是个面热心冷的。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下来了,一副惭愧的模样,“老臣还是贪恋权位了,若是早跟万岁爷说清楚臣之所想便好了。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臣垂垂老朽,在京城一天,就觉得愧对先帝一天。坐拥天下者都能为天下而舍天下,老臣……羞的慌。今儿得这一字,更愧的慌!”

    说的情真意切。弘昼心说,以后谁要是再说张廷玉老了,昏聩了,本王劈了他。他是转眼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话里话外的都在所,皇阿玛更愿意年轻的帝王执掌这个王朝。他在尽力安抚自家这倒霉四哥,目的就是护着皇阿玛。

    弘昼看着那个‘忠’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皇阿玛为了这个臣下冲冠一怒,而眼前经历了起起伏伏的老臣在尽最后一把力,还是为了护着旧主。君臣做到这个份上,他的鼻子不由的一酸,眼泪就真的跟着下来了。

    这眼泪是替张廷玉流的,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流的。当一个闲王的路是自己选的,可自从没了皇阿玛,他面上风光,可实际上有多少委屈,只自己知道。他想哭,真就没忍着,哭出来了。以前没人真疼他,他也不敢真哭。如今皇阿玛活着,他就要哭出来,哭给皇阿玛看。他觉得,他其实还可以再当几年宝宝的。

    君臣三个面对面的垂泪,各自有自己的肚肠。

    乾隆失态了那么一瞬,这理智一回来,就什么都回来了。再去看那副字,细细的端详了一遍。

    是!自己不会认错,弘昼不会认错,张廷玉更不会认错。

    若说有人模仿的像,那像的也是字体。事实上,这幅字,跟以前皇阿玛留下的字已经有了变化了,这字体更开阔,更厚重了。若是字体一模一样的,那只打眼一瞧,就知道有八成都是假的,可变化的字体呈上来,他反而更信了。一个人字迹定性了是不大容易变,但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步却是正常的。皇阿玛的字这是进益了呀!

    他除了看出开阔厚重中带出来的飘逸,还看出这字里扑面而来的怒气。

    因此,他心里就已经有九成的笃定了。

    可是,就像是弘昼说的,不见到人就什么可能都有。

    那么眼下,自己一言一行可能都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的情况下,自己能怎么做呢?

    这种事不能跟任何人商量!有些事该一个帝王做决定的时候,任何人都帮不了你。因此,他急切的想要静一静。于是,他说弘昼,“张阁老年长了,这半日光听朕发牢骚了。你好生的护着阁老回去歇着。至于启程回乡的事,暂时也搁置。回头赐给阁老一座园子,若是阁老嫌弃城里太闹,得闲了去园子里消散消散。阁老为大清,兢兢业业一生,朕当以父兄之礼敬之!”

    张廷玉噗通就给跪下了,“陛下不降罪于臣,臣已是感激涕零,怎敢受此礼。”

    弘昼心里翻白眼,自家四哥这脑子抽的毛病又上来了。乾隆三年的时候,自家这四哥要巡视辟雍。辟雍乃是周天子所设大学。你巡视就巡视呗,结果人家抽上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说以后要举‘三更五老’古礼。什么是三更五老?三老五更,算是从周天子开始之后给老臣的荣誉称号。相传周天子为提倡孝悌,设此位以父兄之礼尊养年老德高、阅事深的退休官员。其实要荣养这些官员,你给银子给赏赐给什么不行呀对吧?非要遵循古礼。这古礼是有仪式的。就是逢年过节,这些人得坐在上首,天子得跪拜这些人,给这些人执壶倒酒,像是侍奉父兄一般的侍奉。

    那时候提起这个的时候,张廷玉就给拦了,说是‘待人行,事因时起’,也就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施行的规矩礼仪放在当下不适合,这事不能干呀!

    弘昼也理解,这边臣下口口声声的称呼自己是奴才,回头却坐在上面叫皇帝行跪拜大礼,给皇帝当一回爹。你倒是把孝悌那一套给做全了,可那些早就致仕的老臣招你惹你了,你要跪人家,你这是不吓死俩都不算完了是吧?谁有几条命给你当老子呀!

    何况,你连你亲老子都不尊,先帝的孝你都没守,却非得把老臣等老子敬着,他们真受礼了,回头得一家子自挂东南枝。

    如今了,他又说要把人家张廷玉当父兄,也是张廷玉的心脏是真好,要不然真得给吓出毛病来。

    他赶紧打岔,“老大人,您起来吧。皇兄其实是想说他打心里敬您……”所以,他就是那么一说,真叫他跪的时候,他跪不下去的。还得叫大家配合说,他这个皇帝当的比周天子圣明的多,周天子哪里比的上他呢?因此,周天子跪得臣下,他这种更圣明的臣下只能当君父敬着,却无人有资格受跪才是。

    反正周天子死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想完这个,他又一个激灵:‘死了’这个事要怎么定义,他其实现在还是很含糊的。

    含糊的结果就是他也想赶紧回去了,更想着得赶紧趁着自家四哥找到皇阿玛之前,先找过去。他忙着呢,没工夫在这里耽搁。因此,搓着这位老大人就走。

    至于那个‘忠’字,暂时别要了。自家那四哥估计这几天都得对着那个字,非得看出花来不可。

    出去之后,弘昼这次没客气,叫了肩舆,跟张廷玉并行出宫。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弘昼一直将张廷玉送到家门口,这才低声道:“老大人,不要想着走了。”

    “老臣如今也不敢走了。”张廷玉朝弘昼拱拱手,这才一副恭送的架势。

    弘昼心里安了,张廷玉在,汉臣以及天下的读书人,就乱不起来。很多事还非这样的老臣来定局面不可。

    他郑重的跟张廷玉拱手行礼,然后才翻身回去上了马车,“回府!”

    张廷玉一进门,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又是迷茫又是亢奋,他觉得,要是先帝真的还活着,他应该还能再陪伴先帝十三年的。可是……还活着的事,可能吗?

    怎么想怎么荒诞!他得好好捋一捋,甚至得病上一病,静观其变才好。

    而乾隆此刻,才发现御书房还有两人,一个是上虞备用处的辉图,一个是站在大殿外的太监王进保。

    他的眉头不由的皱了皱,看向两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都清楚。”

    两人都跪下,不停的磕头。

    乾隆眯眼看辉图,上虞备用出大部分都是当年皇阿玛的人,就是新填补进去的也跟这些人瓜葛太深。原本这些人是最堪用的,可现在这些人却是最不堪用的。要真是皇阿玛还活着,那谁帮着把这所有的事抹平的?是上虞备用处。这些年皇阿玛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人都到京城里,自己都不知道,至少没有从他们这些人嘴里知道什么消息……那这些人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刻意的瞒着他的?

    他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这些人肯定是以后不能用了!杀又杀不得,怪又怪不得,倒不如养在一边,也耗费不了几个银钱,叫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要不接触核心就罢了。

    因此,他很和气的打发辉图,“去吧!朕信你。”

    辉图沉默的磕头,然后退出去。有些事不是辩解就能解释清楚的。虽然心里冤枉的很,但……就这么着吧。他也总算知道一直不怎么关注宫里消息的义父突然打听起宫内消息的缘由了。若真是这秘闻属实,他退的也毫无怨言。他们本来也不是这位主子养着的人。

    那么,他回去要做的,其实还是甄别内部人员,该清理的就得清理,等着义父奉旨召唤。

    等人出去了,乾隆才看向王进保,问说:“你哥哥呢?”

    王进保的哥哥是当年先帝身边的太监王进玉,一直就在京城。当年,王进玉就因为王进保的关系跟还是宝亲王的乾隆搭上关系,后来虽然不在御前伺候,但也在京城荣养着呢。

    王进保脸都白了,今儿这事着实是匪夷所思。里面有很多事很可能将他们兄弟裹挟进去。他特别害怕,“奴才……奴才这就打发人去叫……”

    “嗯!先叫吴书来过来伺候吧。”这么些人,来来去去的,要说信得过的,还得是吴书来。吴书来只是他的人,身上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王进保哪里还敢想着争宠,能保命就不错了。这会子恨不能缩着叫这位主子永远想不起来他是谁才好,哪里还有别的想法。

    吴书来还发着烧呢,就硬撑着起来了。可被主子召唤了,他这病其实就是好了大半了。因为心里畅快,倒是觉得病的也没那么昏沉了。

    急忙赶到御书房的时候,自家主子正对着一副字愣神。可一看之下,他的面色就一变,然后退到一边,不敢言语。

    乾隆就道:“过来,朕有事要吩咐。”

    吴书来不敢废话,利索的过去。乾隆低声道:“找信的过的小太监,调入乾清宫伺候。要出身干净清白……”

    明白!

    乾隆说着,眼睛微微一眯,“入夜之后,带人细查宫禁。查查,都有谁这两天出宫了,给朕把这些眼睛揪出来,不要打草惊蛇。”

    吴书来又点头,一字一句的记住。

    “另外,秘密宣召傅恒。”乾隆抬眼看他,“知道怎么办吗?”

    知道!入夜之后带傅恒大人进宫。

    乾隆这才点点头,“去办吧!”

    宫里怎么一个反应,辉图一从御书房出去就传了过去。德海再不敢坐了,他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磕头:“主子……主子……”泣不成声,满肚子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四爷叹了一声:“起来吧。你做的很好。朕之前就说过,你做的很好。这些年,难为你了,也委屈你了。”

    德海的额头贴在地上,泣不成声,“主子!咱们得走了。奴才无能,荒废了。如今只能先护着主子离开……”如今这局面,对主子尤其不利。

    四爷扶他起来,拍了拍他:“起来吧!怕什么?怕他弑父?”

    送进去那副字,以弘历的性子,反而是不敢动的。

    而这次的行为,又这何尝不是一次试探。

    路有两条,只看弘历怎么走了。他要动了杀心嘛,这不是罪。不动杀心,这才不像个帝王。可动了杀心,跟真的要绞杀,是两回事。

    所以,什么也别动。看看弘历接下来要怎么办。

    德海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只是沉默。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如果当年主子真只是遁了,那么是谁安排的这一切。还有,为何主子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这些年又在哪里经历了什么?

    他其实想知道主子以后打算怎么办?是要重新回那最高处还是……

    四爷明白他那一肚子的问题,可这些问题恰恰是没法子回答的。不过对于未来的事,他反问一句:“你觉得人人都开始追求长生,且期望着能返老还童是幸事?”

    不!那是大不幸。

    是啊!事情得办,偏还不能带坏里整个社会的风气和信仰。否则,才是大祸患!

    他和桐桐心里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觉得这次回来,那幕后的‘神’对两人抱着一种极大的恶意。两人要真的不管不顾,那么带来的恶劣影响,比弘历当政还要恶劣,且遗毒无穷。

    他现在所思所想的是以最小的代价事先很多事情的平稳过度。大动干戈,百害无一利!

    若是如此,德海就明白了。可叫主子住在这里,未免太委屈了,“奴才还有一处庄子……”

    四爷摆摆手,“不用,安静的等着。朕要看看,谁能先找来。”

    德海没法再说了,唯一寄希望以若是真有危机,主子还隐藏的势力真能再制造奇迹,护主子安康。

    这一夜,好几个人睡不着。

    弘昼睡不着,一个人在前面的书房不出门,却有个小太监在天黑之后低调的从王府的后门出去了。

    这一晚上,张廷玉也是睡不着,这么大年纪了觉本来也少。老仆在边上伺候,守着炭盆打盹。张廷玉却看着这炭盆的火怔怔的出神,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醒了老仆,“安置吧,歇了。”

    老仆一个激灵就醒了,才说要伺候主子呢,却听主子低声道:“……书房里炭盆端出去,将窗户打开把里面的热气散散……别的地方别收拾,落灰就落灰吧!从今儿起,这个书房现在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不许任何人进。”

    老仆不明白,但还是一一应了,“老爷还有什么交代的?”

    “交代的呀?”张廷玉就道,“院子里把药熬上,别停!”

    “嗳!”都记下了!您歇着吧。

    而另一边的皇宫里,一身太监服的傅恒被带进了御书房。他一进去,吴书来就退出去了。这里只有他守着。

    傅恒才要见礼,被乾隆一把扶起来,“春和……”

    春和是傅恒的字。

    傅恒一惊,今日的万岁爷跟以往都不同。他急忙问:“万岁爷但有差遣,就只管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此时书房并没有先帝的那副字,那个令牌也被收起来了。这有些事,不是能轻易往出吐露的。乾隆只道:“找人手,去密查张廷玉府邸。搜寻张廷玉来往信件或是札记……不管查到什么,不要声张,秘密的送进宫来。”

    查张廷玉?

    他都快八十了,也都致仕了,再去查他?

    这人虽是汉人,可也是大清的忠臣。而且,都这岁数了,就算是有异心的,甚至因为这些年的不平遭遇,有些怨言,但这也不至于就得这么着查吧。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面上没有半丝犹豫,“臣这就去着人查。您放心,不会走漏风声。”

    乾隆点点头,如果皇阿玛当年真是遁走的,那么张廷玉肯定不会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说,那就秘密去查,总能找到证据的。

    傅恒见乾隆没多的吩咐,一时拿不准,真的叫自己这么着进宫就为了这么点事?他试探着道:“万岁爷若是没别的吩咐,那奴才这就去了……”

    “去吧!千万谨慎。”

    傅恒:“……”张廷玉,一个文臣,一个老臣,说的好像那府里埋伏着千军万马一样。他不得不郑重的应了一声:“是!臣一定小心。”

    等傅恒走了,吴书来这才进来,“陛下您歇着,奴才去忙去了。”

    嗯!去吧。

    然后宫里忙叨了一晚上,倒真是差出一个人来,“张保!”

    乾隆皱眉,“慈宁宫太后身边的张保?”

    吴书来头压的低低的,“是!张保昨儿奉太后的懿旨给奴才送过药,没多停留就走了。随后便出了宫,却一直没回来。”

    乾隆这才慢慢想起,“张保和陈福是当年皇阿玛赐给额娘的?”那是雍正十三年的事。没多久皇阿玛就‘驾崩’了。

    这好像又反证出当年皇阿玛可能真的只是病的重了,才有了后续的安排。

    若是此二人一直跟宫外有联系,那么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一直被这二人传递到皇阿玛的手里了。

    吴书来低声道:“万岁爷,可要先将陈福拿下。”

    乾隆摆手,“就叫他伺候太后吧。”知道是他,以后背着他就是了,倒是犯不上现在就拿人。他交代吴书来,“倒是可以着人,查一查张保的去向。”

    张保若是出宫去就是跟皇阿玛禀报去了,那根据他的行踪,就能把人找出来。

    吴书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而此刻的张保却被人套上了麻袋,塞进夜香桶,带进了王府。

    他挣扎了半天,好容易袋子被解开了,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和亲王。

    和亲王眼睛都凹进去,像是很久没好好睡觉一样,蹲在他对面,开口就问说:“听说你出宫在查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喜欢的就看,不喜欢的等下个故事也行。另:月底了,营养液别忘了呀!

346、故国神游(7)三合一

    故国神游(7)

    张保自来就知道和亲王聪明, 所谓的糊涂王爷可是一点也不糊涂。就像是如今一样, 自己才打听了一点和亲王的事,回头他就知道了,且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给带回了王府。

    他看向和亲王, 嘴里哼哼了两声。

    弘昼轻笑一声这才给嘴里塞着的东西去拔了出来, “说吧!你出宫查本王, 到底是想干什么?”

    “王爷,借奴才熊心豹子胆,奴才也不敢查您呐。”张保的手脚还被绑着, 他带上几分苦笑, “只是刚好赶上出宫, 想去祭奠一下苏公公。碰巧知道有人打听过苏公公徒弟的事,不免多问了几句,之前并不知道那是王爷的人。”

    查苏培盛的徒弟这事, 确实是弘昼叫人查的,查出来的结果是苏培盛的徒弟钱盛死了一年了。

    可要是皇阿玛活着,那么那天见到的就一定是皇额娘, 跟着皇额娘的嬷嬷也没有认错,就是活着的芳嬷嬷。芳嬷嬷都没死, 那钱盛就真的死了吗?

    弘昼故意道:“本王打听两个死人而已,愿意打听就打听, 这又怎么了?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自家皇阿玛给忽悠了,他老人家就是故意吓唬他呢。在他这里就装神弄鬼的,结果到了四哥那里直接给实锤。偏心眼一万年!

    张保却愣住了, “两个死人?”谁死了?

    “本王也是因着皇陵的事,想起皇阿玛的一些旧事。等想找人询问了,才想起苏培盛那奴才已经没了。所幸就叫人找找他的徒弟,许是知道点什么也不一定。谁知道他那徒弟也是个短命的,一打听都死了一年多了。”

    死了一年多了?不可能!

    张保面色变化飞快,半年前他还托人往宫外的熟人捎过银钱,那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他幼年受过老太监的恩惠,如今时不时的捎钱回去,叫他的日子过的好一些罢了。那时候还听到了钱盛的消息,怎么可能就死了?

    这个脸色变化更加笃定了弘昼的想法:那就是皇阿玛和皇额娘可能之前真的就是故意吓唬他的。

    不用再问什么了,他从张保那里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伸手给对方解开绳索,“别怪本王将你绑来了。要不是本王绑了你,如今你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今晚上宫里不太平,你偏又在宫外。本王要是你,就老实的找个地方猫起来,最好别露头。否则,后果我可不保证。”

    这奴才,也并不知道皇阿玛更多的事。

    张保的手脚被解开,活动了活动,这才勉强站起身来,“王爷是说,宫里在查老奴……”

    弘昼点头,打发他,“你可以走了,从后门。”

    张保噗通一声跪下,“王爷,实不相瞒,奴才出宫,是因为……奴才想知道先帝驾崩究竟是怎么回事……”

    弘昼大惊,皇阿玛活着这事迄今为止只自己和自家那倒霉四哥,以及张廷玉知道。现在怎么连张保都知道了。张保还是早一天就出宫的,那就是说他知道的更早。

    弘昼的眼神冷了起来,“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张保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若是主子当年真的就是因病驾崩的,奴才也就认了。可若不是,奴才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

    “也要什么?”弘昼直接打断他,“别胡思乱想。”此人暂还真不敢放出府去,“你老实的在爷府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等到安排你的时候,爷会安排。”

    此人对皇阿玛忠心耿耿,十五年过去了,察觉到一点的不对,就立马想着给旧主报仇。这样的人放在皇阿玛身边,自己跟他结个善缘也没什么不好。

    因此他喊小路子,“你去安排,不能叫别人知道他在咱们府上。不管是任何人。”

    小路子应着,这就是连福晋和几位小爷都不叫知道了呗。他躬身请张保,“您请。”

    张保其实没大明白,但是却猜出来了,宫里应该是出事了。主子不想说的时候,他不问。跟着小路子直接出去,只留下弘昼在屋里转圈圈:这条线断了,那么从哪条线才能继续找下去呢?

    一定得在四哥之前找到,否则真不好说。要是叫十二叔和十四叔闻到味了,怕是要坏事。这两人对自家皇阿玛,可未必就存了善意。倒是十六叔或可一用。

    才这么一想,他紧跟着摇头:还是不行!这种事,连自家那几个亲儿子他都信不过的。他不敢将皇阿玛的身家性命交托到任何一个人的手里。

    一晚上别人睡的怎么样林雨桐不知道,反正她睡的挺好的。

    早上起来,有点细雨飘下来。空气湿冷湿冷的,但推开门走出房间,感觉却格外精神。四爷跟他出来,两人都没梳洗,直接去了后院。后院墙角的俩树红杏打了花苞了,在细雨里从墙头探出去,很有几分意趣。在现代可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景致了。

    现在每天早上,为了帮助四爷活动筋骨,林雨桐会陪着四爷练练,耍一套剑法,相互推一会子太极,大半个时辰就过去,出一身白毛汗之后才会回去洗漱吃早饭。

    今儿德海不敢马虎,来的是最早的。事实上一晚上他都没敢远离,一直在门房候着呢。这会子听说俩主子已经起了,他才急匆匆过来。

    一入后院,就见男女主子手里的剑你来我往,颇有些看头,就不由的眼睛一亮。自家主子他是有些了解的,后来基本没时间像是现在这样活动活动了。尤其是女主子,以前只听说是贤良淑德,却不知道女主子原来是这样的。

    细雨杏花飘,两道身影在这杏花雨中舞剑,一时间他不敢上前出声打搅。

    他一来,两人就发现了,可等舞完了,四爷才问:“昨晚热闹吗?”

    热闹!

    “傅恒派人去了张廷玉的府邸。”德海给了这么一个消息,“是不是搜出什么来,还得再等等消息。”

    “搜出什么了?”乾隆也问傅恒。

    傅恒挺尴尬的,他原本也想着,以张廷玉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最近这些年属于半闲置的状态,他有的是时间写点东西。像是他这样的三朝老臣,翻开史书数一数二,也没几个呀。这样的人,在家写点东西,像是回忆录一类的这才是正常的退休生活。结果,在张廷玉书房里翻出几百封信,这些信没有他还没有看完,但抽看了几封,都是家常琐事。张廷玉也确实是编了一本年谱,整理的却是在什么年份他自己的做的事和心得,但凡是涉及三朝皇帝的,全篇里只有‘恩遇’,只有‘赏赐’,暂时还没发现涉及朝政和机密。

    他把这些发现跟乾隆禀报了,乾隆马上将他和吴书来留在这里,将其余的没看到的齐齐看一边,凡是可疑的都摘出来。

    这边安排了,今儿没有大朝会,他也不想见大臣。后头太后宫里打发人来问昨晚宫里的情况,叫他得空了去后宫一趟。他也正想要跟自家额娘问点事情呢,结果下面禀报,说是履亲王进宫了。

    乾隆一拍脑袋,怎么忘了,还有履亲王。

    他去偏殿召见了履亲王胤祹。这位亲王如今已经六十有六了,可步履依旧利落。

    一见人乾隆就挤出几分笑意,“十二叔来了?来的正好,朕正要宣召十二叔进宫呢。”

    胤祹赶紧先见礼,乾隆一把扶住了,“免了。皇叔坐,朕正有事不解。”

    不解?胤祹更不解。昨晚上就得了消息,说是宫里不消停。不光是宫里不消停,富察家那边也传了消息过去,说是傅恒晚上并不在家。

    那么傅恒是不是接了什么秘密的旨意呢。有点风吹草动,大家都得竖着耳朵的。消息迟了,不知道哪一只教就踩进坑里去了。

    因此,他一早就进了宫。问当然是不敢问的,他只是过来探探风向而已。结果这位万岁爷倒是先开口了。茶送了上来,他跟以前一样端起来抿了一口,就猛的听乾隆说了一声:“十二叔,我皇阿玛当年真的驾崩了?”

    他十二叔瞪着眼睛,那茶搁在嗓子眼忘了咽了。他不可置信的去看这个皇帝侄儿,一张口要说话,先被自己给呛住了。

    乾隆给拍了好几下才缓过来,这一缓过来胤祹就坐不住了,他站起来看向皇帝,“万岁爷,您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如若先帝没有驾崩,您的皇位又是哪里来的?”如此荒诞的问话,他立马意识到,这是出大事了。能叫皇帝相信先帝不死,这是谁的手笔?他皱眉,“这话能传到万岁爷的耳中,怕是宫中有人存心不良。”他现在知道昨晚上宫里闹什么了,于是便道,“宫里得用细筛子过一遍了。不仅宫里,就是京城也得过一遍。”

    乾隆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着急,反而说了一句:“要是朕现在告诉你,先帝确实可能还在世,十二叔以为如何?”

    荒谬!

    这个答案乾隆毫不意外,转身走到案边将那副字打开,“那您再看看这个。”

    什么?

    胤祹移步朝前走了两步之后,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后疾步朝前,颤抖着手去摸那个字,然后将摸过字的手指放在鼻下闻,这是新痕迹。

    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胤祹看向乾隆,“这是怎么回事?”

    乾隆看他:“皇叔,朕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胤祹急忙道:“临摹!必是临摹而来!”

    弘历便将第一页的字挪开,下面是临摹出来的一大摞子,“这是朕昨晚自己临摹的。结果……您看。”

    临摹的再怎么像,可到底不对。那股子气势,连弘历这个九五之尊都临摹不来。

    “可……这不可能呀!”胤祹不停的摇头,面色不停的变幻,“这绝对不可能。”

    乾隆不说话了,等着他消化完这个消息。

    胤祹这个消息消化的极快,转脸就说了一句话:“万岁爷,这事必须是谣传,只能是谣传。”

    乾隆的眼里闪过一丝流光,面上却不动声色,“十二叔,那是朕的皇阿玛。”

    “万岁爷的皇阿玛是先帝,先帝爷已经驾崩了,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胤祹就道,“人若能死而复生,百姓将来言必谈鬼怪。鬼怪之说,害人深矣。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若圣人言都不可信,那从万岁爷开始,满朝大臣们,全天下的读书人,又该以何治国驭民?这可是动摇国之根基,民之信仰的大事,绝不是万岁爷的私事。您是天子,天子何来私?因此,以奴才看来,此事除谣言外,再不能有其他。此谣言若不除,贻害无穷。因此,奴才请旨,彻查京师,查验京师人口。无论是皇族勋贵,还是文武大臣,亦或是寻常百姓家,家家需得严查登记,对可疑人员,来历不清人员,着重排查。然后从京师到京畿,再推之各省,逐次详查,如此这般,多深的马脚都得露出来。对此等逆贼,不可姑息。但有发现,必诛之。”

    诛之?

    乾隆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然后慢慢松开,看向胤祹。

    胤祹不解:“万岁爷,这绝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乾隆缓缓点头,但还是问了一句:“不问不审便诛之?是不是有些过了?”

    胤祹摇头:“连万岁爷都被蛊惑的心里起了疑,可见其危害之大。今日一副字叫您犹豫了,那往后这些朝中的大臣谁再收到这样的字了,他们该如何?若是人人都收到这样的字,人心岂会不乱。万岁爷啊,乱人心者,该杀!”

    乾隆起身在屋里转了转,好半晌才停下脚步,“十二叔乃是朕之忠臣,但有些事朕却不能叫十二叔去做。您先回,这有些事得着人去办,不能叫您的手沾了自家人的血。”

    胤祹眼睛眯了眯,说到底,万岁爷还是坚信先帝活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起身告退,不管这谣言怎么起的,临走他还是留了一话:“万岁爷您宽和待人,比之先帝得人心何止千倍百倍。您着实不用也不该忧心,这天下是您的天下,满朝的臣子,都是您的臣子。他们敬您而畏先帝,先帝若真……必不是众人乐见其成的。因而,奴才请万岁爷当断则断,万万不可犹豫不前。且不论这事真假,便就是真的,那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先帝当年是弃天下于不顾。若是假的,更不可犹豫,犹豫便是对反贼的姑息,还请陛下尽快决断。”

    履亲王走了,乾隆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他说的自己何尝不知?

    皇阿玛若真还活着,那他此刻就是扰乱人心的祸患……杀之,何错之有?

    可那个代表‘杀’的令牌藏在袖子里,从昨儿到现在,他依旧是没有下这个令。怕皇阿玛有完全的准备?这个顾虑肯定有。但更多的则是——朕为何一定要杀?

    朕奉遗诏继承皇位,堂堂正正,皇位来的再是正当不过。这皇位本就是先帝传给朕的,朕何惧之有?登基以来,朕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每日里卯时便起,无一日例外。论起勤政,朕不输给皇祖父,也不曾输皇阿玛。每日里朝中大事,不敢有丝毫积攒,夜里秉烛,不处理完不歇息。凡是军国大事、急事,几时送几时处理,哪怕是半夜三更寒冬腊月,可曾有过懈怠?朕后宫有佳丽,可除了先皇后,朕夜里从不在后宫留宿。召幸嫔妃之后,随即便送走,不算是沉迷美色。这些年,不管是文治还是武功,不说尽善尽美,但也倾其所能做到了最好。

    皇阿玛若活着,他倒是想问一问:朕这个皇帝,做的哪里不好?

    杀?

    朕不杀!朕不做这个弑父之君!

    但是,十二叔也说的对,凡是危害天下者,不论是谁,都不可姑息。因此,还是得把人找出来。

    谁去找呢?

    弘昼?不行!他太感情用事了。找到先帝,他会二话不说先听皇阿玛的话,才会想起他这个皇兄。

    十二叔?不行!十二叔是非杀不可的。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傅恒?不!这事只能放在自家说,傅恒到底是外戚,不可叫他过早的知道。

    那么谁去呢?谁去不会下杀手,却也不会偏私皇阿玛。

    乾隆想到了一个人——十四叔。

    被自己皇阿玛圈禁了那么些年的十四叔,便是最好的人选。十四叔是在自己登基之后才重获自由的,他有什么理由不帮着自己。

    有了决定,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叫了吴书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吴书来领命去办,乾隆跟着傅恒一起,将张廷玉家里搜出来的东西挨个的看了一遍。

    一直忙到晚上,才算是大致的看完。看完之后,反正傅恒是打心眼里佩服。一生辅佐三位帝王,接触秘闻秘事无数,可查抄来的这么多东西里,竟是无一字跟秘闻秘事有关,甚至是无一事跟朝政有关。谨慎若此,张廷玉当真是人老成精。

    乾隆将手边的东西推过去,“张廷玉啊张廷玉……可叫人说什么好呢?罢了!给送回去吧。没叫人察觉吧?”

    “不曾,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张阁老病了,夜里咳嗽不止,药就没停歇过。”

    乾隆点头,知道那么大的事,没病都得吓出点毛病。病了倒是真不稀奇。但还是低声道:“安排人,看着张家,也看着和亲王……”

    傅恒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的,但还是一一的应下来了。

    如今,御前的消息不好打听了。但有谁进宫了,有谁出宫里,这个消息却容易得。比如说履亲王几时进去的,几时出来的,这些就很容易能判断出,乾隆是见了履亲王的。而履亲王出来不久,宫里就有人出来,绕了一圈子之后,去了恂郡王的府邸,从后门入内的。

    德海将消息报给四爷,然后默默的等着。

    四爷没说话,林雨桐却先笑了:“这是好事。”

    德海看向主子娘娘,以前这样的事后宫是不干涉的,现在……好吧!也无所谓后宫了,主子娘娘之于主子来说,是不一样的吧。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就关注重点,这怎么会是好事?

    四爷僵硬的嘴角稍微松了一分,“这说明弘历没想对皇父下杀手!”

    这样的决定,里面有几分是父子情?有几分是弘历的自负决定的?各自心里都有些思量。

    但就只这一个‘不杀’,弘历就给自己挣来了机会。

    果然,就听四爷问德海:“弘昼是不是在外面瞎转悠呢?”

    是!这位和亲王的鼻子特别灵,派人跟着图辉,使得现在见面很不方便。

    四爷就道:“引他来吧。”不用老这么遮遮掩掩了。与其叫十四查来查去,折腾的人心惶惶,那倒是不如直接见见。

    然后弘昼就被引来了。

    这条巷子就是一普通的民巷,要问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四通八达,进来感觉怪绕的。

    绕来绕去绕到一家杏花出墙的人家,走到正门,不见图辉的身影了。小路子正说不知道去哪找呢,就听身后这户人家虚掩的大门被拉开,里面走出一人来。很规矩的样子,朝弘昼欠身:“王爷,主子让您进去。”

    弘昼一愣,从马车上下来,这脚却不好迈出去了。

    什么是近乡情怯?这就是了。

    好容易鼓足了勇气要进去,小路子在身后拉了拉,低声道:“主子,要不再等等。”万一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引主子过来的呢?

    正说着呢,见里面又出来一人,可不正是那日在永璜府里见到的那个嬷嬷。

    芳嬷嬷朝和亲王福了福身,“五爷来了,里面请。”

    这一声五爷,叫的弘昼激灵一下。他再不犹疑,抬脚就往里面去。院子小小巧巧的,可却好几个高手隐在院子周围。站着的人他扫了一眼,有些眼生,没见过。但是站在屋门口的,他瞧着眼熟。

    小路子在后面低声道:“他就是钱盛。”

    是了!苏培盛的徒弟。

    那么那扇门的后面……就是皇阿玛?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从来没觉得脚上的这几步路这么艰难。手搭在门上,却失去了推开门的勇气。

    心里盼望着是皇阿玛,也坚信是皇阿玛。可……真的是皇阿玛吗?万一不是怎么办?

    因为太渴望是了,所以,就越是惧怕失望。

    钱盛欠身:“五爷,进去吧,主子等着呢。”

    弘昼看向钱盛,钱盛缓缓的点头,一脸的笃定,特别轻的语气道:“主子等着呢。”

    手一用力,门‘啪’的推开了,他抬眼看去,坐在上首的不是皇阿玛又是谁?他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没哭没喊,只怔怔的看着,然后慢慢的跪了下去,就跪在门口默默的流泪。

    弘昼今年都三十八了,也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了。蓄起了胡子,看上去比现在的四爷还显老。这种老儿子跪在眼前,别说四爷的眼圈红了,连林雨桐都忍不住鼻子一酸。

    不哭不喊,不说不动,就这么对着亲爹流眼泪。

    林雨桐走过去,伸手扶他:“老五,起来吧。”

    这一声老五叫的,弘昼‘哇’的一嗓子,就抱着林雨桐的腿大哭起来,“皇额娘!皇额娘!”

    其实,弘昼跟原主皇后能有多少感情呢?

    不过是人死了二十年了,坏的都忘了,好的倒是记在了心里了。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哭嚎着,哭的是皇额娘吗?不!哭的是没有皇阿玛和皇额娘之后,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林雨桐拍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起来,进来说话。”说着,轻轻的将人一带,弘昼不由自己的就站了起来。

    他心里惊讶,但好似这才是理所应当。

    被顺手带进去,他朝前走了两步,就又噗通跪下,一步一步膝行到四爷跟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阿玛!”

    他委屈巴巴的,抬眼偷瞧,却见自家阿玛好像看见自己并没有多高兴。

    这是几个意思?

    四爷指了指屋子当中间:“孽障,跪那儿去?”

    啊?

    弘昼蹭的一下收回手,然后老实的退回去跪着去了。紧跟着就见他阿玛蹭的一下站起来,他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阿玛年轻的下巴。

    “混账东西!糊涂王爷做的过瘾了……朕看你是假糊涂变成了真糊涂!大事且不说你,你要是有上进心,也不是现在这德行。你大事不爱管,我当你能把你自己管多好?结果呢?福|寿|膏你也敢碰?朕就问你,你有几条命能这么霍霍!看看那些吸食的人,有哪个不是骨瘦如柴,有哪个不是吸食成瘾。你是眼瞎呀还是心盲了……”说着,尤自不解气,手边只有书,拿着书照着弘昼扑头盖脸的就打。

    可弘昼这次却是一边哭一边笑,知道疼了,才感觉到真实了。

    皇阿玛真的活着呢。真的有人来管教他了。

    林雨桐知道四爷,他教孩子从来不打的。也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孩子真的动了手。

    但那位四爷不一样,弘昼熟悉的皇阿玛,应该就是眼前越是关心越是急躁的皇阿玛。于是,他动手打了。那书就薄薄的几十页,是那种很软的纸质,是打不疼了。打了有十几下了,林雨桐就给拦了,“好了,说了就知道错了。”

    弘昼马上道:“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不敢了。”

    “不敢了?”四爷收了手,坐在上首还一副大喘气的样子,“今儿能精神奕奕的跑出来,出门之前你没抽?”

    弘昼咯噔一下,连这个都知道了。

    看来老爷子这是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清楚着呢。

    他讪讪的笑笑,“以后再也不抽了?”

    “能戒了?”四爷冷哼一声,“太平王爷当惯了,受不得这个苦了。”

    “冤枉啊皇阿玛!”这冷嘲热讽的语气,还是熟悉的老配方啊。他答的特别溜,“儿子哪里是太平王爷呀!儿子被四哥欺负惨了。”开始拉弘历下水,而且不遗余力。

    “他欺负你?不是你给他捣乱?朝堂上殴打朝廷大员,你好大的胆子?”

    这都哪一年的黄历了?这您都给翻出来了。

    弘昼垂着头,放弃抵抗了。越说事就越多,越多就会发现犯的错越多。他现在不想一件一件掰扯了,因为他相信,自家阿玛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朝堂。

    他委屈巴巴的,“皇阿玛,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您……怎么现在才回来?”他不敢提驾崩的事,因为提了那个就可能牵扯到皇阿玛隐在暗处的某些势力。因此,他换了个角度问。

    四爷和林雨桐隐晦的对视了一眼,其实这种情况两人都觉得荒诞,一直都没想到有什么合理的说辞来解释所谓的‘死而复生’的事。可是,神奇的很,他们自己将这个天大的漏洞给补上了,并且坚信不疑。

    行吧!省事了。

    四爷现在才回来这个问题是这么回答的:“路过!若不是永璜病不好,你皇额娘又恰好瞧出你吸食那个要命的玩意,我们早走了。”

    啊?

    弘昼瞪大了眼睛:路过?早走了?

    这是啥意思?纠结了那么长时间的问题,答案竟然是这个。人家压根就没想在京城里多留。

    可这不多留,能去哪呢?这些年,您在哪?您从哪来,又到哪里去?

    是得道成仙了吗?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年轻?

    四爷哼了他一眼,转身没搭理。

    林雨桐扶了弘昼起来,打量他的脸,“想年轻呀?你起来,我看看。”

    弘昼被拉起来坐在凳子上,就见自家这崭新的皇额娘手里拈着针。那针蹭蹭蹭的往脸上招呼,倒是不疼。但就是眼睛余光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银光闪闪的针屁股,他的心肝都颤了,“皇额娘……儿子不在乎好看不好看……”儿子都有孙子了呀,真不用这么折腾的。

    林雨桐不理他,只喊钱盛,“进来,扶你们五爷去榻上躺着。”

    然后屋里消停了,弘昼顶着一脸的针眨巴着眼睛,想说点什么,好像也不行,嘴角有针。

    屋里一下子就静谧了起来,他听见皇额娘在劝皇阿玛,“您也别生气,这小子不管好歹,还给咱们添了几个嫡出的孙儿……”然后皇阿玛就说,“他现在也就这点用处了。”

    “这孩子就这性子,打小就这样。都说三岁看老,如今都过了三十了,掰不过来了。”

    絮絮叨叨的,弘昼却难得的心里踏实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没听两句话,就真给睡着了。

    不光睡着了,那鼾声都震天响了。

    四爷和桐桐这才住嘴,两人对视一眼:这孩子心可真大。

    弘昼一觉醒来,屋子都掌灯了。肚子骨碌碌的叫,他才说要喊小路子,结果一看周围的环境不对。这才理智回炉,一下坐起来,“皇阿玛——”

    可别是大梦一场。

    醒来发现不是。屋里灯光昏黄但是温暖,桌上好像刚摆上饭菜,皇阿娘亲自在摆筷子。皇阿玛拿着一本书坐在边上,翻看着。

    他愣愣的出神,抬手摸了摸脸,早已经没有针了。他也不知道那针是干嘛的,不过是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的,很是自在。

    林雨桐招手叫他:“醒了就吃饭,饿了吧。”

    饿了!

    饭菜简单,但是味道很好。他看向皇额娘腰里的围裙,便知道饭菜是皇额娘亲手做的。他不安起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张保皇阿玛还记得吗?正在儿臣府上。儿子回头就把人给送来……不!送这里不行,这里太简陋了。儿子另外有园子,皇阿玛和皇额娘住过去吧……伺候的人儿子亲自挑……”

    “张保送来就送来吧。”四爷却不说搬家的事,“不用那么麻烦,我们留不长。等你和永璜的身子彻底好了,我们也就走了。”

    弘昼一时不知道这话真假。可想想,也没有作假的必要嘛。住在这里也确实不长久之计,要是长留,皇阿玛说什么也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吧。

    可这说走就走,弘昼心里不得劲,“我四哥都知道了……您要是走了,这要是再有别的误会……”

    “哦!那叫你四哥过来见见就是了。”四爷说的云淡风轻,然后又冷哼了一声,“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这是连带四哥也骂了吧。

    这一顿饭弘昼其实吃的有些心事重重。之前的担忧是怕父子相争,可皇阿玛明显没有这个意思了,新的问题又来了,四哥愿意放皇阿玛再走吗?

    他心里转着无数的念头,很多话想问,但是一句话也没问出来,放下饭碗就被撵出来了。

    他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小路子却惊恐的看着自家主子的脸,“您……您这……”

    弘昼这才摸脸,赶紧道:“西洋镜给爷拿来。”

    对着镜子,弘昼恨不能大笑三声。这才扎了一次,竟像是年轻了十岁一般。

    所以,看起来年轻没什么奇怪,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这是医术,并不是什么巫术或是神仙鬼怪的东西。

    他催车夫,“快!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47、故国神游(8)三合一

    故国神游(8)

    马车到了宫门口了, 弘昼反应过来了, 摸了摸脸,然后看小路子,“快, 甩爷两巴掌。”这话吓的小路子跪在马车上就磕头, “主子, 您饶了奴才吧。要不,您说叫奴才怎么去死……奴才这就去都成了……”打主子?他是真没那个胆子的。今儿本已经被下破胆子了好吗?

    弘昼将小路子推开:“废物点心。”要你能干啥。

    小路子被掀到一边,弘昼看着对面的马车车壁, 一下两下的往前闪一下, 还别说, 要自己撞自己还挺不容易的。

    下不了手呀!

    外面的车夫在外面已经禀报了,“宫门口有人来了。”

    弘昼再不犹豫,猛的往前一冲, 额头一下子就撞在了马车车壁上,给撞的龇牙咧嘴,这玩意还真挺疼。

    小路子跟着咧嘴:“爷, 您这是干嘛呢?”

    弘昼将灯挑亮放在脑袋边上,问小路子, “瞧瞧,明显不?”

    小路子点头:“都红了!那么大一片。”

    红就对了!他低声问说:“爷这是怎么受伤的?”

    小路子还不算蠢, 舌头在嘴里转了一圈之后就道:“是……是被揍的?”

    弘昼朝小路子挑起大拇指,“做梦都得这么说。”

    嗯嗯嗯!肯定的呀!

    弘昼轻轻踹他:“还不赶紧先下去。”

    小路子赶紧下车去交接晚上进宫的事。

    乾隆正说要去慈宁宫,就被禀报说是和亲王来了, 有急事。如今这种时候,任何一件从弘昼嘴里说出来的急事,都是大事。

    他立马传召,在御书房等着弘昼。

    人来了,先是吴书来吓了一跳,进来禀报说和亲王在外面侯见的时候表情就有点怪异。

    乾隆也没在意,弘昼常不常的干点荒唐事,这都不稀奇了。先把人叫进来再说。

    结果人一进来,他手里刚端起来的茶盏就不由的咣当一下直接落地了,“你……你……”他的手指向弘昼,“你这是……你的脸……”

    弘昼咧嘴一笑,笑完抬手摸了摸额头,夸张的‘嘶’了一声。

    乾隆这才把注意到他的额头,红了那么大一片,“这又是怎么了?”

    弘昼朝吴书来摆手,示意他出去。

    吴书来看他主子,乾隆赶紧叫他出去,“你这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弘昼就点头,眼里满是兴奋,“我见了!四哥,我去见阿玛了。”

    饶是有了答案,乾隆也被震的不轻,“真是?”

    真是!弘昼摸了摸脸,“我也怕是什么邪祟……未必是真人。结果不是!四哥,您看我这脸,是不是像十年前的样子,我跟你说,这不是邪祟,这是医术。针灸就能将人变年轻!是皇额娘亲自给我扎的……皇阿玛和皇额娘就是看着年轻,是用这样的法子保持年轻的样子……”

    在这事上弘昼不会撒谎,但乾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乾隆拉了弘昼到了灯跟前细看,也瞧不见针眼。他端详了半天,然后想起来了,喊吴书来,“拿酒来……”

    啊?

    弘昼一愣,这是毛反应?不是应该着急去见人吗?难道先要庆祝一二?

    事实上是他想多了,真想多了的那种。就见吴书来拿了一壶酒来,他四哥嫌弃小气,“拿一坛子好酒来,再拿一方新帕子。”

    要这个干什么?

    然后就见他四哥将帕子塞进一坛子浓烈的酒里,拎出来湿哒哒的直接往他脸上呼!紧跟着,酒顺着面部密密麻麻的针眼渗入,他被蛰的差点没蹦起来,立马惨叫一声,抬手就拦,“四哥,你干嘛呢?”

    乾隆放下帕子,“看来是真的!真是针灸过的。”

    刺激后针眼会变红的,反而看的更清楚了点。

    弘昼疼的嘴里‘嘶嘶嘶’的,果然还是亲哥啊,下手的时候那是一点也没心疼。

    乾隆有些讪讪的,又拿起帕子,弘昼就赶紧躲,乾隆就道:“额头!额头!额头怎么了?”

    这还差不多。

    弘昼直接拽了帕子,“还是奴才自己来吧。”心说,你可算问到了。他一边自己小心的擦着,一边就道:“皇阿玛打的!”

    嗯?

    挨揍了?

    那身份是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弘昼又不是傻的,不是亲爹,那谁想揍他试试看?就是朕揍他,他都得去太后宫里撒泼打滚的告状。

    乾隆绕过去坐在榻上,手握着扇子转来转去速度快的很,可这一点他竟然没有察觉。只顺着弘昼的话,“说了叫你多在差事上用用信,非不听,这回挨打了吧?”

    “皇阿玛才不管我办不办差了……”弘昼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位四爷是怎么想的,就道,“这回也是我活该,见人家抽福|寿|膏,好奇抽了一下……那天皇额娘去给永璜瞧病,闻见我身上的味儿了,这才一直没走。就算我不找去,估计也得躲不过这一顿打。”

    乾隆眼睛一眯,“什么叫一直没走?他们……要走?”

    弘昼这才一副差点误了大事的表情,“看我这脑子,我进宫就是跟您说一声的,皇阿玛和皇额娘估计得走。”

    走?

    那就是说没打算留下。

    乾隆看弘昼:“走去哪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年他们又到底在哪?皇阿玛跟你说了?”

    弘昼摇头,“没有!不过……这些事隐秘,许是只有皇兄您能知道,臣弟是没资格知道的吧。”

    乾隆心里一震,这倒是说不准的。

    弘昼低声道:“这地方一定非同一般。四哥,您说,皇祖父是不是也跟皇阿玛一样,现在到处溜达呢?”

    胡说八道!

    乾隆被弘昼这小子说的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不可臆测。”

    “皇阿玛跟我一句解释也没有。”弘昼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我本来还想问问保养之法的。谁人不老呢?谁愿意老了颤颤巍巍的?”

    乾隆点了点弘昼,这才问:“皇阿玛……没说见朕?”

    “说了。”弘昼就道,“他们说要走,我一着急,就说还没见皇兄呢,这要是走了,父子之间要是有什么误会可怎么办……”说着,声音就小了起来,很是忐忑的样子,“皇兄,臣弟这么说,没关系吧?”

    乾隆攥紧手里的扇子,“你说的对。做儿子的,当然得去见见阿玛!你先等着,朕换身衣裳就来。”

    弘昼应着,站在原地没动。

    乾隆从御书房转出去,喊吴书来伺候。

    吴书来拿了便服跟进去,乾隆拿了一方印出来,“找个不打眼的太监出宫,将他交给傅恒。他知道该怎么办?”

    吴书来接了,快步疾走。

    乾隆自己换了衣服,不是非要如何。怕的就是有个万一,君子不立围墙之下,什么时候都不能将自己放在被动一方。

    弘昼看见吴书来进去,又出来,复又进去。等自家四哥出来,两人一道出宫的时候,又发现跟着的太监,除了吴书来之外,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此人一直低着头,也没见过。但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出去之后马车不用弘昼的了,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马车上配了一个车夫,但蹲下来供人踩着上马车的这位只怕也是要跟车的吧。弘昼踩在此人的背上,只觉得他的脊背硬邦邦的,这是个练家子。

    戒备成这般,弘昼心里叹气,他真不觉得皇阿玛是想把四哥怎么样的。

    可这么做好像也没错。作为帝王,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吧。

    所以,他只能是王爷,而对方是皇上。

    小路子在外面给指路,七绕八绕的,总算还是给找对地方。

    这就是一户普通的民宅,下了马车乾隆左右看看,看了吴书来一眼,叫吴书来去叩门。

    门被叩响,紧跟着从里面就被打开了。院子里逐次亮起等来。

    乾隆站在门口,一时真不想踏进去。其实,他们不该来京城的,在哪里都好,只要自己不知道就行。可你们非来京城……何必呢!

    这一脚踏进去,也许一句话说不对,就没有所谓的父慈子孝了。他不想这样。

    可既然来了,就万万没有退缩的道理。他一步一步的朝里走,进了院子了。

    院子里灯亮着,散落着几个伺候的人,如今都在低声跪着恭迎圣驾呢,他的心里松了一分。他左右看看,房间好几间,但只一间亮着灯。灯光下的窗棂上,有个剪影,一男一女,两人相对而坐,像是在下棋。

    钱盛跪在门口,朝里面回禀:“主子,皇上来了。”

    里面就传来叫乾隆激灵一下的声音:“来了就进来吧。”

    乾隆看了弘昼一眼,弘昼贴着他站,见他看过来,还朝他挪了挪,大有我跟您作伴的意思。

    乾隆复又看了一眼钱盛,钱盛微微点头,他才一步一步的朝里面去,很有几分肃杀的意思。

    可门一推开,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带着哭腔,张口就道:“皇阿玛,您把这么重的担子给儿臣,您知道儿臣这些年有多惶恐吗?皇阿玛……儿子快扛不动了……皇额娘,儿子想您了……”

    弘昼:“……”整个人都绷着,只喉结不安的跟着滚动了,这戏做的,也是服了。再一次感叹,皇阿玛选弘历真不是没道理啊。

    乾隆一边哭一边说,一边往里面去,正|厅里没人,转过脸,东间的炕上盘腿坐的人不是皇阿玛又能是何人。

    皇阿玛的样子……那么年轻。一瞬间他想起小时候,他只有仰望才能看见的脸此刻就在眼前。那时候的皇阿玛是冷厉的,是严肃的。这种严肃在对他们兄弟几个的时候,尤甚。

    可此刻的皇阿玛褪去了冷厉和严肃,整个人都很平和。这种平和,这种内敛到极致的样子叫他的哭声一顿,因为他发现他压根就看不出皇阿玛的深浅。

    他此刻愣愣的看着,然后慢慢的跪下去,“儿臣见过皇阿玛。”

    上面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叫起,他的手慢慢的攥成拳,从弘昼挨打的事上,他就知道,今晚的日子不会好过。如果弘昼有一分叫皇阿玛不满的,那他就得有十分百分的叫皇阿玛不满。他是儿子,这个怒火他接着。但他是帝王,这个王朝是他的,得他来做主,谁要干涉都不行。

    因着有心理准备,所以听到上面冷哼那一声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踏实了,该来的总算来了。

    就听那久远的熟悉的声音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这话里夹杂着的怒气,乾隆如何听不出来。但这话由眼前的人说出来,他就带着几分不服,几分委屈。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后悔将皇位给了自己还是如何。

    因此,他抬起头来,“皇阿玛,儿子骤然登基,手忙脚乱。看似平顺,可下面暗潮何等汹涌。儿子每时每刻都战战兢兢,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给八叔、九叔……平|反,那也是儿子的无奈之举……”那天晚上,他被小太监扶着坐上龙椅,下的第一道诏令就是为八、九两位叔叔的后人平反。

    弘昼眼观鼻鼻观心,他至今记得那道诏令,自家这位四哥是这么说的:允禩、允禟死有余辜,但其子孙仍是天胄支派,若俱摒弃于宗室之外,无异于庶民。当初办理此事诸王大臣再三因请,实非我皇考本意。着诸王满汉文武大臣,翰詹科道各抒己见,确议是奏。

    自家八叔九叔在雍正朝祸乱了好几年时间,遗毒半片江山。甚至造谣皇阿玛的皇位来历不正,可想而知,那时候的皇阿玛心里有多恨。他们的罪当时是铁证如山,翻不过来的。自家四哥也不好一下子就给翻过来,因此人家说了,这两位叔叔确实罪该万死,但是后人总还是皇室成员。他还瞒天过海,说当年给那么重的罪,不是皇阿玛的本意。都是当时处理案件的大臣,他们给定的罪,然后议定了之后才上奏给皇阿玛的。皇阿玛也是迫于无奈。

    反正就是打皇阿玛那一巴掌,打的很婉转就是了。顺便也送了那些大臣一顶大黑锅!大家都知道咋回事,但看破不说破嘛,谁不要命了掺和这事去?没人言语的结果就是,在自家这四哥眼里,只怕还觉得他是为了皇阿玛的。

    你看,这个说辞多好的:如此不仅免了朕不孝忤逆的罪名,还给皇考找了一个优点——虚心纳谏。

    乾隆还真是这般想的,他心里一片委屈,如此的用心良苦,却不被理解。其实,若是皇阿玛不活过来,他这个说辞是完美的。

    弘昼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之色,见林雨桐看过去的时候他迅速的收敛了。但心里却不免幸灾乐祸,心想,皇阿玛这回会拿什么揍自家四哥呢。

    却没想到自己阿玛张口就道:“你皇祖父宽仁,朕就得严苛,如此才能整肃朝堂风气。而朕严苛,你就得施政以仁和,因而,你并无错处。只有经历过严寒,才知道春风拂面的好。登基之初,以此法安定人心,这一点做的很好。”

    弘昼不可意思的抬头,以为自己皇阿玛老糊涂了。这可不仅是皇亲宗室如沫春风,这股风吹下来之后,好些犯事的官宦子弟,都得到了从轻处罚。这个春风送暖的范围大到后来小老百姓拿钱都能减免责罚的程度了。这还好呢?

    皇阿玛,您没事吧。

    乾隆比弘昼还愕然,但心里又涌动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但随即收敛了,他在想,如果不是这个事,还有何事惹的皇阿玛这般生气?他从皇阿玛驾崩开始想起,终于想起一事来,于是越发的心虚,甚至不自觉的往后躲一躲,就怕皇阿玛顺手拿棋盘给扔过来。这一心虚,声音都小了,“皇阿玛一走,儿臣……有诸多事情要做……三年不改父道,儿臣着实难做到。因此,守孝的日子不得不缩短……”

    弘昼心说,自家这四哥还算是诚实,这事办的何其荒诞。

    却没想到他皇阿玛开口就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有心就好,形式不重要……”

    弘昼蹭的一下抬起头,嘴巴张的恨不能塞下一颗鹅蛋。这种说法真是!偏心没这么偏的!自家这四哥其实骨子里比自己熊,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就得挨揍,到了他这里,这个不重要那个不重要,那啥才是重要的?

    然后他皇阿玛说了:“能将皇位坐稳,且有所成,这便是最大的孝。因此,弘历在孝道上不曾有亏!”

    弘昼:“……”我还能说点啥呢?还是老实的闭上嘴巴,就这么着吧。他就知道,他是那个不受待见的。皇阿玛偏心眼一万年。

    弘历简直惊喜,其实在兴奋期过了之后,他也后悔的不行,觉得这事得叫人讲究的。因此一直心虚,但是皇阿玛说看心不看迹,认可他的孝心,理解他的不得已。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好长时间不跪了,跪着难受,他挪了挪地方,脑子转的更快了。只要刚才那事都不计较,他还真想不出来有啥是皇阿玛要计较的,因此试探着道:“早几年,儿子为了稳定朝局,驭下太宽泛了些,吏治不如之前清明……”

    “贪官污吏哪朝哪代没有?这如同割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无穷无尽。手段硬,自然就好些。手段松,他们自然就冒头。若叫你两头兼顾,那是苛求。能以大局为重,分的清轻重缓急,这已经做到了别人所不能。想你皇祖父晚年,何尝不是如此。因而,才有了雍正朝的严苛。如今你已经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顺手解决问题的能耐你有。你不必为此太过自责。”

    弘昼:“……”呵呵!这回真有点怀疑这还是不是我那皇阿玛了。

    可弘历却不这么想,他是真觉得有些为难是只有做过帝王的人才会懂的。他的眼泪就下来了,“儿子也知道,儿子急躁了。对待鄂尔泰和张廷玉这样的老臣……”

    “你没错。”他阿玛又这么说。

    弘历都忘了哭了,这是正话还是反话呢?

    正疑惑呢,就听他阿玛叹了一声:“人心易变!权利迷人眼,鄂尔泰没守住本心,他错了,朕为何要责怪自己的儿子。张廷玉嘛……也未必没有错处。不能跟君父交心的臣子有今日便是咎由自取。不过他是汉臣,你可知道他那样的年纪若是在宫中出了事,该在汉臣,在读书人中有多恶劣的影响。你还是太年轻了,处理的急躁了些。”

    只说急躁,并没有指责过错。

    其实他那天就是迁怒了,也确实是急躁了。皇阿玛说的都很客观,他的心气就平和多了,“儿臣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这个皇位该怎么做,不知道这个皇帝该怎么当才是好的……”

    “你做的很好。你这十五年来,叫朕知道,选你并没有错。”四爷看着他,加重了语气,“朕便是再坚持十五年,也未必有你做的好。”

    弘昼实在是忍不住,侧过脸去免得叫皇阿玛看见他的表情,结果一扭头看就看见皇额娘此时一脸的意味深长。

    突然间他激灵一下,好像明白点什么了,又好像啥也没明白。他快速的垂下头来,支棱起耳朵。差点忘了,自家皇阿玛那千锤百炼的段位,成功的干掉那么多叔叔伯伯的手段,岂是一般人能猜度的。他得听着,得好好的品品,自家皇阿玛这愣生生的把自家四哥往明君的那一堆划拉,是想干嘛?

    弘昼的心提起来了,弘历的心却一点点放下了。得了皇阿玛亲口说出来的可以说是盛赞的话,那种从心里漫上来的满足是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了的。

    一边是喜悦,一边是疑惑,他抬起头来,“儿臣不敢当皇阿玛的夸赞。儿臣……有诸多不足的地方,还望皇阿玛指正。”实在不知道哪里叫他这般不高兴。

    四爷这才道:“你可是疑惑,朕为何见了你就没好脸。”

    是啊!从不曾后悔将位子给朕,为何跪了这么长时间,却不见叫起。这分明还是有不满!

    四爷冷哼一声,抬手就将桌子上的棋子拂下去了:“做了皇帝,就只是皇帝了?朕问你,你媳妇是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是怎么没的?永璜是怎么回事?你皇额娘说还是惊惧成病,他是犯了多大的事你要生生将朕的长孙逼死。还有弘昼这孽障……”说着抬手就把手边的书朝弘昼扔过去,“还不跪下。”

    弘昼蹭的就跪下,不敢抬头。

    乾隆都是懵的,皇后病死了,这不是我的意志能决定的。永璜嘛,也就是气急了骂了几句,说他没了皇位继承权,这又怎么了?哪个老子不骂儿子,况且,朕身体康健,他虽是长子,但尽早的叫他打消了那边念头,难道不是为了他好?他要真没有那个心思,好好的在府里过他的日子,谁能难为了他吗?还有弘昼……这些年还不够纵容弘昼的吗?

    他心思电转,紧跟着就有点明白了,他道:“皇后没了,侧立继后的事,等过了她的孝期再请皇阿玛和皇额娘定夺。至于永璜,虽是儿臣长子,但立储之事,现在言之过早。还有老五……以后儿臣一定好好倚重老五……”

    心说,这其实都不是大事,就算都依了皇阿玛也行。

    谁知他皇阿玛开口就道:“册立皇后的事那是你的事,妻者,齐也。你只要觉得能与举案齐眉,那只管册立,不管是谁,朕和你皇额娘并无意见。至于储君之事,那更是国事,你是一国之主,一切以你的意志而定。你不用跟朕说这些。至于弘昼是当差还是玩乐,朕更是管不着。他要是能一直逍遥自在,那是他的福气。”

    弘历就不懂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真不明白皇阿玛不满什么?

    突的,他想起弘瞻:“将他过继给十七叔,那是……”

    “亲王爵位给近宗再好不过。你十六叔朕不一样叫他过继给庄亲王府了?你安排的很好。”

    弘历懵的很了,想了想还是老实的道:“儿子愚钝,还请皇阿玛明示。”

    四爷冷哼一身,“外面传言,你媳妇是自杀而亡,是你与傅恒之妻有染……”

    弘历愕然,他脸涨的通红:“皇阿玛,儿臣冤枉!”

    “知道你冤枉。可你不想想,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了?便是有心人造谣,那也必然你行事随意太过!。”

    弘历辩无可辩,一张脸憋的通红。

    弘昼心道,其实这里面其实影射出来的问题多了。比如用人过于唯亲,傅恒的崛起太快了,嫉妒的人太多。比如驭下宽松,以至于下面的人什么都敢编排。这些事从哪个角度讲,都能上升到朝政的高度。但是皇阿玛一句没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正想着呢,就听皇阿玛又道:“你不仅是帝王,还是丈夫,是父亲,是兄长。做丈夫的,没有维护好结发妻子名声。做父亲的,将亲儿子吓的差点丢了小命。还有弘昼……你宠他,更得管教他。不指望他从糊涂能变的精明,但至少要知道自重,爱惜自己的性命。你可知道他碰福|寿膏|的事?那福|寿|膏是何等样的东西,你可清楚?”

    弘历的心一松,说来说去说的其实都是家事。

    这个……他认了:“儿臣忙于国事,着实忽略了。”

    弘昼却心道:皇阿玛说你行事随意,那便是你处事不谨,这就是‘修身’不够。儿子兄弟都没管好,家事一团乱,这是说‘齐家’没做到。

    修身齐家都没做好,那这治国平天下……你又能做多好?

    可皇阿玛明显不满,为何却不挑破呢?他尤自不解,正疑惑呢,就听自家皇额娘道:“好了,孩子知道错了便罢了。叫孩子起吧,老跪着怎么是好?现在夜里还凉。”

    然后皇阿玛才道:“起吧!起来说话。”

    起来之后,父子三人面对面。乾隆心里的大石头落定了,嘴也巧了起来,“皇额娘……儿子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林雨桐拉他坐在身边:“你媳妇的事,我跟你皇阿玛听说后,就心里着急。鸳鸯失伴,总是叫人伤情。富察氏是极好的,我常跟你皇阿玛说,有那么个贤内助,你的日子也过的松快些……”

    弘历的鼻子一酸,“是!谁能想到那么早她就先儿臣去了呢。她一走,儿臣这心都空了一半。”

    “所以我每尝后悔,说是回来的晚了。若是早两年,许是就还有救。这回真是巧了,要不然,永璜那孩子怕是也要熬不过去。别怪你皇阿玛罚你,国事交托给你,你皇阿玛是放心的。可就是九十岁的老儿闭眼,放心不下的依旧是儿孙。你自来懂事,你阿玛敢将大事托付给你,自是知道你省心。可弘昼惯爱胡闹,弘瞻又年幼,就说回来瞧瞧就走。谁知道碰上了永璜的事……你想想当年你皇祖父待你,就能明白做祖父母的心情。”

    弘历点头:“儿子……也已经做了祖父了。”看见孙子确实比看见儿子更顺眼些。

    “是啊!一眨眼,你跟老五都到了做祖父的年纪了。我跟你皇阿玛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见也见了。至于弘瞻,当年他小,别说我了,就是对你皇阿玛也没多少印象。我们就不见了。托付给你,我们是放心的。回去好好孝顺你额娘,你耿额娘,擅自保重自己……”

    弘历惊讶:“您跟皇阿玛真要走?”这怎么行呢?

    他不想放人走。

    人一旦撒出去,就什么可能都有。他每日提心吊胆的当然不如将人留在京城。

    可留在京城,他又怕皇阿玛手里势力大,若是还放不下朝事便会指手画脚。可现在看,皇阿玛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的。他认可自己,理解自己。他幻想过的严厉中不乏慈爱的父亲就坐在对面。如果是这样的皇阿玛,那把人留下来,是百利无一害的。

    他看向皇阿玛:“您又要撇下儿子走了吗?阿玛,您不知道儿子一个人坐在皇位上也会害怕……”

    “不用怕,你做的很好。”四爷拍了拍弘历的肩膀,“交给你就是你的,有人在边上盯着,你只会进退失据,左右不得。这不是好事!你得记住,先帝驾崩,先皇后也驾崩了。你是一国之君,你需得乾纲独断,任谁都不能左右。任何想干涉你决定的人,都不可心存仁慈。谨记!谨记!”

    弘历心里的大石顿时放下,他起身重新跪下,“皇阿玛,不要扔下儿臣。您在,儿臣的主心骨就在。您要还要走,就请带走儿臣吧。儿臣将皇位给永璜,儿臣要陪在皇阿玛和皇额娘身边……儿子再不想跟皇阿玛分开了。您要不答应,儿臣就跪在这里不起。您如果坚持要走,儿臣就跟着您,您去哪,儿臣跟到哪。”

    弘昼也跟着跪下,“儿臣也一样。儿臣也跟着。”嘴上这么说着,心理却已经明白了。

    皇阿玛和皇额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走。可要主动说留下来,自家四哥这得疑心成什么样?如此的话,冲突可能一触即发。可若是皇阿玛一开始就表示没打算留,也没打算干涉朝政呢?四哥又有何顾虑呢?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听听皇阿玛都说了什么,那凡是跟朝政有关的,他句句都是肯定,每一句出口都是顺着四哥的毛在捋的。这一招是真对,四哥就是个顺毛驴。只要顺着,就不会尥蹶子。这种肯定还不等于臣下的吹捧,来自皇阿玛亲口的肯定那最是能叫他满足的。这样一个不干涉他,又格外的赞赏他的父亲,他又什么理由不欢迎他留下来。而且,留下来安心呐。做什么事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一劳永逸,简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方案了。

    要么说知子莫若父呢?把四哥的心态摸的透透的皇阿玛,被‘强迫’的留下来之后呢?真会放任四哥不管?当然不会!要不然何必费心跟自家这倒霉四哥在这里周旋,直接一顿板子打下去然后走人岂不是更好。

    他低着头,嘴角翘起,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

    而此刻自家四哥显然没有意识到已经被皇阿玛被套住了。想来过后还是会反应过来的,但是他坚信,皇阿玛对付自家四哥那办法多了去了。在阿玛面前,其实四哥并不比自己更好,一样是随时都能被忽悠的傻孩子。

    就见自家皇阿玛果然是一脸的为难,点了点弘历:“你心里怎么想的,朕知道。不过,为君者本就是孤家寡人,你能有防备之心,朕很欣慰。”

    “皇阿玛……”被皇阿玛叫破了,弘历微微脸红。

    就听四爷道:“不用解释什么,你做的很好。既然你不放心,那朕就留下。但还是那句话,先帝驾崩了,不再有了。”

    “皇阿玛住在圆明园或是畅春园……”

    这两个都想住啊!但显然不现实。

    四爷就道:“记住了,先帝没了。那样的皇家园林,岂是一个小老百姓能住的地方。这么着吧,你找一庄子,地方大些,不用很繁琐,佃户伺候的都由你来安排。以后,这京郊有一金四爷,跟别的都不相干,可记住了?”

    乾隆心中大喜,伺候的还守卫的都是他的人,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心里的大石落地,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了。

    弘昼在他背后翻白眼,被林雨桐瞪了一眼才赶紧跪好,然后也跟着开口,语气可诚挚了,“皇阿玛和皇额娘都不走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四爷觉得挺好,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虽然这儿子太好忽悠有些不满吧,但本来也没抱太大的期待,也还行吧。

    乾隆也觉得挺好,这个比预想的好的多,这样的皇阿玛他觉得来一打都是可以接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348、故国神游(9)三合一

    战国神游(9)

    四爷没留乾隆在这里夜话家常, 他是这么说的:“宫外到底不安全, 回宫去吧。来日方长!有什么想问,想说的,也不是非今天不可。”

    乾隆应着, 心里却知道, 怕是皇阿玛知道自己叫傅恒调了人马将这里围住了。既然被挑破了, 他也就不藏着了,马上换了一套说辞:“您在这里,还是得有人护着的。出宫之时, 儿臣已经调了人马过来。您跟皇额娘只管安心的住着。”

    周围这么多人围着, 能不惊动人吗?

    林雨桐心说, 这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本可以不被人知道的事,你这么兴师动众的,这是怕人知道呢还是想叫人知道呢?京城里,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是大事。那鼻子灵的人多着呢。

    不过,这对自己和四爷来说, 也不是坏事。一则,安全绝对没有问题。反正是真没打算走。真要是想走, 多少人也围不住自己。两包药下去就都放倒了。不用有什么顾虑。二则,只弘历和弘昼知道的金四爷算什么金四爷, 等达官贵人们都隐隐知道金四爷是谁的时候,那金四爷可就不止是金四爷了。

    挺好呀!

    四爷果然就顺水推舟,“想守着就守着吧。你看着安排便是了。”

    一点戒心都没有的样子。

    乾隆心里稍微羞愧了一下, 就起身,“那儿臣告退先回宫,叫弘昼留下伺候?”

    四爷摆手:“堂堂和亲王守在这里,这不还是惹眼吗?你们只管去忙你们的。得空了寻个合适的庄子,不用修的跟宫殿似的,就是庄户人家住的地方就行。干净整洁即可。我们直接迁出去,老呆在城里迟早是事端。”

    乾隆应着:“儿子回去就安排。那您跟皇额娘歇着。”

    去吧!

    人从院子里乌泱泱的退出去,才退出巷子,傅恒就迎了过来。那边小路子也带着自家的马车等着弘昼呢,弘昼一看是傅恒,就捂着额头,“皇兄,臣弟先走了。头疼!”

    额头上有伤。

    弘历这才想起,弘昼这小子又挨打了,而自己并没有。他难得的和颜悦色,“去吧,明儿进宫来,耿额娘那里得你去一趟……”

    弘昼愣了一下,才含混的应了。

    对了哟!差点忘了。自家皇阿玛还活着呢,那额娘想享清福好像不行了。

    不过,这要是话本,到了现在该说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了吧。皇阿玛当年多宠年氏的,结果有办法救且带在身边的还是结发妻子。如今是皇阿玛看起来正是壮年,而宫里那位太后和自家老额娘那年岁……咳咳咳!算了不提也罢。皇阿玛活着,对额娘来说……是好消息吗?

    他是带着这样忧心忡忡的心情回家的,可回了家一个个就跟见了鬼似的,比活出丧那会子的表情可真实多了。若不是小路子跟着,门子差点以为是王府的私生子找上门来了。

    吴扎库氏惊的连连后退,出去的时候皱巴巴的都不稀罕多看一眼,在外面呆了一日,这岁数就小了十岁不止啊,“爷……您这是?”她先盯着弘昼身后的影子,然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活人,她差点以为是魂比人先回来。

    弘昼摸摸脸,没法跟福晋说,只道:“别怕,就是个郎中给扎的……”

    骗鬼呢?哪个太医有这个本事。

    弘昼把吴扎库氏伸过来的手拍开,“不是太医。别闹,爷真累了,你叫爷好好歇歇。有什么话回头再说。”然后挨着枕头就睡。他真是好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可这出门一趟倒退十年的遭遇,却把吴扎库氏给吓的挑灯端详了他一晚上。

    如果说弘昼是累,那弘历就是兴奋的。皇阿玛活着是吓人,可能叫活着的皇阿玛看到他这样的明君,他很自得。说实话,皇阿玛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样,如今再看看自己受拥戴的程度,又怎是自得二字能解释清楚的?

    交代了傅恒,千万要把院子里的人看护好,不许有任何人靠近。傅恒应着,心里却怪不是滋味的。

    这就是一小门小户的人家,这么规格的保护,里面住的能是谁?其实想来也不难猜,万岁爷大晚上悄悄的出来,只带了和亲王,一去就是半晚上,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特别雅的香味。

    那这里面保护的能是谁呢?不外乎风流的帝王又惹下风流债罢了。这也就是姐姐过世了,要不然,宫里一群,外面还要偷腥,这是想干什么呀?

    可这是主子吩咐下来的,那就守着呗。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满口应着。

    乾隆满意了,启程回宫了。一回宫吴书来就得了消息,“万岁爷,去恂郡王府的奴才回来了,说是事儿没办成……恂郡王晕过去了。”

    啊?

    乾隆愣了一下:“真晕还是假晕?”

    吴书来一脸的为难,“就是假的奴才们也不敢说呀。”就是太医去给瞧,也不敢笃定说一定就没晕。

    乾隆脸上带着几分玩味:“打发去的奴才是怎么说的?”

    “只说是抓反贼,长相肖似先帝。”吴书来就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王爷就晕了呢?”

    乾隆笑了一下,“朕这些皇叔们呐,哪个不是人精子。”一直就是闲人,突然秘密的找他,却只说是为了反贼。十四叔要是信了才见了鬼了。一听说像是先帝,他怕搅和到更深的事情里,直接病遁了。

    罢了!想躲就躲着吧。其实他真要是来了,自己这会子该为难了,之前有点兴师动众了呀。

    这会子只摇摇头,“算了,不用管了。明儿打发人赏些药材去就罢了。”

    还没走回宫殿,就被太后宫里的人拦了,乾隆这才想起皇额娘请了自己好几次了,都没过去。这会子再是推脱不得了,“摆驾慈宁宫。”

    钮钴禄太后靠在榻上叫丫头给揉着肩膀,等着儿子回来。这两天事情不对,先是张廷玉这样的老臣被骂了,后是晚上吴书来这奴才查宫禁。虽说没搅扰她吧,但这住在宫里,宫里的事情却都不知道,这算怎么着啊?今儿打发了几次人去请皇帝,都没有请到,之前又听说是秘密出宫了。叫人心里怪不安的。

    这会子一听禀报说人来了,赶紧叫奴才们倒热茶来,坐好了等儿子进来。

    乾隆一进来脸上就带着笑,看起来精精神神的,一点也不像是发生了多糟糕的事。

    钮钴禄太后心里一松,就见儿子作势要见礼请安,她赶紧拦了,“母子俩哪里那么些虚礼。过来坐!”

    乾隆应着,“皇额……”皇额娘都要出口了,突然觉得别扭,那位嫡母还在呢,别人称太后还真叫人有点别扭。其实两宫太后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吧,那得是先帝没了的情况下吧。如今这种的,还是别扭。他轻咳一声,‘皇’字到底是没叫出口,只道:“额娘,昨晚叫您受惊了。”

    钮钴禄太后暂时没察觉到称呼的变化,只摆摆手,“受惊倒是不至于。只这心里不安的是压根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今儿各宫的都来请安,都跟哀家打听呢。夜里闹了一宿,谁也不知道宫里怎么了。皇帝呀,这要是出什么事了,也要跟后宫及时通通气,要不然像是今天这样,闹的人心惶惶的,可如何是好?也是哀家老了,后宫的事料理的不明白了。哀家早就说了,这皇后的人选你还得好好斟酌。六宫无主,可不就乱嘛。”

    “额娘,儿子最近顾不上这个事……”

    “这有何顾上顾不上的?”钮钴禄太后就道,“后宫横竖就这么些个人,瞧瞧出身瞧瞧模样性格,大概齐差不多也就行了。男人家嘛,妾室再多,没有妻也不成个家了。”

    话是没错啦!

    只看自家皇阿玛身边带着谁就知道了。刚才一心还想跟自家皇额娘说这个事的,现在不行了。张不了这个嘴啊!

    他只得摁下这个话题,低声道:“儿子心里有数了,等孝贤出了孝再定。”说着,他直接起身,“不早了,额娘先歇着吧。宫里也没甚要紧的事,只是宫禁时不时的该查一查,如此才不容易出纰漏。并不是有什么大事了。”

    他这么说,钮钴禄太后就信了,然后点点头,“那你也去歇着去吧。累了一天了。”

    可乾隆哪里睡得着,一晚上都在斟酌给自家皇阿玛安排在哪里才妥当。

    第二天还要早朝,他早早的起了,吩咐吴书来,“等会子大朝会完了,将和亲王带到书房来。”

    这事还真只有弘昼能商量了。

    弘昼今儿一进宫,就吓坏了不少人。脸年轻谁都瞧得见,但有一事转移了打架的注意力,那就是弘昼今儿把胡子给剃掉了。

    因而大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剃胡子叫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呢,还是本来就年轻了十岁。只胤祹看见弘昼这样不由的眉心一跳,他听见刘统勋问和亲王:“王爷这是?”

    弘昼呵呵呵的笑,摸了摸鼻子下面,这里原先蓄着漂亮的小胡子的,“快别提了,本王一个喷嚏打的,奴才手一偏,半拉子胡子不见了。这不……干脆给剔了。”

    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故了,众人纷纷打趣,只说这般瞧着年轻多了。

    弘昼就顺势吹嘘他有多龙精虎猛,一时间大殿里好不热闹。

    这些话胤祹一个字都不信,他想起一句话,叫做:父在不蓄须。

    这分明就是坐实了先帝还活着的事。他顿时心慌了起来:四哥难道真活着?活着如今也七十多了吧。

    想到这个他心里稍微安稳一点。大朝会本来有事要奏的,结果一走神给忘了。等回过神来了,朝后散了,皇上走了,大臣们也纷纷往出走。他想了想还是朝御书房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得打探清楚。结果吴书来直接将人给拦了,“万岁爷昨晚一宿没歇息,这会子睡下了。王爷若是没有急事,明儿进宫吧。”

    胤祹还能说啥,怎么来的怎么往回退。出来了才发现和亲王的贴身太监小路子在不远处跟一个小太监说话,显然,弘昼是在宫里的。

    他朝御书房看了一眼,之前自诩了解这位皇帝侄子,这次却有点看不懂了。荒诞事碰上是荒唐皇帝和糊涂王爷,叫他只觉得眼前一团黑,压根就看不明白。

    里面弘历还处于兴奋期,跟弘昼商量:“要说起来,郑家庄倒是最便宜的。”

    那是皇祖父安置理密亲王建造的,弘晳犯事之前王府就设置在那里。里面要什么有什么,只要简单的修缮,就能住的很舒服。

    但弘历摇头,“就是怕皇阿玛误会!”

    这都不是误会的事!反正自家四哥的脑子有时候抽上来你拉都拉不住,他不能说那地方犯忌讳,就只道:“那里再如何,也是王府。阿玛既然说只要百姓住的地方,那就按照皇阿玛的意思办吧,省的闹的人心惶惶的。”

    可真这么着可就在城外了,“见面岂不是很不方便。”

    弘昼心说,就跟你经常在京城一般?一年到头你不是在路上飘呢,就是在园子里住着呢,住哪有区别吗?但这话是不敢说的,只道,“……挨着园子不远,这一片……”他的手在地图上一圈,“这里是几个大臣的庄子,正好在臣弟和弘瞻的庄子的后面……”

    乾隆看了一眼,嗯!距离园子近,自是方便的多。至少这一片是有驻军的。

    天意擦黑,哥俩又找他们皇阿玛去了。说这个地方如何如何好。

    也行!

    四爷交代,“找人想法子买下来吧。”

    就是不让他们自己出面的意思。

    这个当然了。

    “儿子去办。谁家没俩败家子?找个赌坊将人压着,叫他们拿地契赎人便是……”弘昼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自家皇阿玛看过来的眼神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干咳一声,呵呵一笑,“儿子说着玩的。”

    弘历就生硬的转换话题,“皇阿玛,儿子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就是说对两人的突然出现表示不解吧。

    总得找个说辞的吧,但四爷没先说,反而问弘历,“有什么不明白的?”

    弘历就道:“雍正七年到雍正九年,您的身体是大亏了吧?”

    对!从史料上推测,那位四爷该是这两年身体极度不好。

    “可是真找到民间的神医了?”从皇阿玛的密旨上看,肯定是找过类似的人的,包括道士。可惜,当年接到密旨的人都已经作古了,没处查去。

    四爷还是点头,他们是往这方面想的,怪不得接受起来不艰难。他还是不动声色,“你们倒是查的细。”

    弘历看了一眼林雨桐,“雍正九年的时候恰好皇额娘也病的重了,儿臣就不明白,既然有好的大夫,为何不请进宫诊治……”

    没道理假死脱身啊!

    这个慌还得四爷往下圆,“那一场大病,朕接连做一个梦。梦太真的,真的想当做假的都不成。”

    梦?

    为了一个梦连皇位都不要了?

    这得是个什么样的梦?能成仙得道吗?

    四爷一脸的沉重,“朕梦见——大清亡了!”

    什么?

    弘历蹭的一下站起来,“皇阿玛,大清一定会相传万代……”怎么能相信一个梦呢?简直荒诞!

    四爷摆手,“你翻遍史书,哪有千年万年不灭的王朝呢?从王朝建立起,就注定迟早要灭亡的结局,有何不能接受的?相传万代,那是自己个哄自己的话。”

    弘历哑然,这是实话。

    弘昼就道:“既然如此,那皇阿玛又何必……耿耿于怀。”做好当下便是了。

    他阿玛就看了他一眼,“这个梦有点长,你们这是打算今晚就听下去……”

    那当然,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叫皇阿玛这样的人弃皇位于不顾。

    林雨桐就起身出去,她去厨房弄吃的去了,四爷这是要上近代史的课呀。估计得从鸦|片战争以及不平等的条约开始讲起了。越是靠近乾隆年间的事,他是越不会说的。

    四爷的梦没有前因后果,陈述里只有坚船利炮的画面,然后就是详细的一条条条约,“……清英条约赔偿白银一千叁百万两 ……清俄条约割让四十多万方公里……清日马关条约赔偿白银二亿两,外送台弯岛以及琉球属国。清日辽南条约赔款叁千万两,清德签订了胶澳租借条约……跟英吉利签订展拓香gang界址条约……八国联军,辛丑条约赔款十亿二千二百七十万两……”

    谁跟谁为什么这么签订的不知道,但是每个条约的详细条款,却非常的详尽。割地赔款开放口岸一条条算下来,弘历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林雨桐做的饭,没人动一筷子,四爷说,弘历和弘昼听。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依旧没有说完。

    弘历整个人脑子都是木的,如果说梦境荒诞的话,那么谁的梦如果做得这般详细,那也说不得是荒唐了。如果日日总是这么一个梦,一日连着一日,很看戏似的,一折子后面续一折子,那谁能将他只当做一个梦呢?

    他突然就理解了自家皇阿玛的行为,怪不得当时皇阿玛病的那么重呢!为这个天下累死累活,操碎了心,可结果却是那般,谁能不心灰意冷呢?

    剩下的事他就懂了,“所以,那个时候您就存了要出去看看的心?”

    看!傻孩子,你自己就顺着这个给编下去了。

    弘历心里把故事补充的很完整,这样的梦太过真实,真实的叫皇阿玛觉得一定是上天在示警。于是,他便有了退位远走的心思。于是,皇额娘借着病重,先一步去找神医调理也就说的过去。等皇额娘的病症好了,也确实验证了这神医确实是有些门道的,心力交瘁的皇阿玛干脆就走了。什么也没安排,那是皇阿玛信他这个儿子呀。

    要是往悲观的想,反正大清最后不外如是,自己这个儿子做的好不好,可能在皇阿玛看来都不是多重要的事了。

    至于皇阿玛去哪了?肯定是去海外了,去那些洋道士的老家看去了。从皇额娘‘薨逝’,到皇阿玛‘驾崩’,皇阿玛一直忙着秘密出海的事吧。

    这些年,皇阿玛一直在海外游历才对。

    所以,这一切都合乎逻辑,变的可以理解了。

    一晚上,皇阿玛也没把梦讲完,而这些年在海外的见闻,更是一句没提。但白日里是无法在这里耽搁的,他跟弘昼先回,晚上还得过来。

    四爷没应承,“宫外到底是危险。这些东西,朕会整理出来,留给子孙细看。你们只管忙你们的正事去。要紧的是做好当下!就跟人一样,生下来便知道会有一天要死,可也不能因为会死,就不努力活着,去吧。”

    但是心里这么吊着,谁能安稳的坐在宫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危机感太强了,强到几乎是叫他坐立不安。

    一直这么坚持了十天,弘历看上去瘦了一圈,而四爷和林雨桐也要搬家了,这才停了晚上的课。

    这十天脑子里塞的东西太多,有些消化不了。很多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从皇阿玛嘴里说出来,又不由的叫人不信。

    最近这半个月实在是太累的,紧跟着又是忙给皇阿玛搬家的事。庄子修的再好,那也是庄子。该添置和布置的太多了,这伺候的人,护卫的人都得重新安排。等真正搬过去的时候,又是帮个月之后了。

    出了京城,下了官道。新修了一条路,能容两辆马车平行。路的两边,有一些铺子,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行人。铺子后面还有些新盖起来的茅草房,林雨桐隔着帘子往外看,便知道这是守卫的人。想来这里的每个路口都设置着这样伪装起来的关卡。

    沿着这条路往里走了三四路,就是一处庄子。庄子的大门是新修的,看起来牢固的很。庄子的墙也加高了好几尺,上面一圈明显是新加上去的。整个围墙得有三四米高。

    近前了,才发现墙外面正在挖河沟,像是要做一圈护‘城’河一般。从大门进去,才发现墙内距离墙五尺左右的距离,依旧是河沟,河里已经引来了水,此时水流潺潺,沿河栽种了两排垂柳,这是移栽的大树,应该是有专门维护,长的还算不错。

    林雨桐看了一下,这地方想要从墙上出去,一般人是真不行。再加上墙内隔上一段建一个瞭望台,想来在上面的瞧的见周围方圆二里地的动静都瞧的见。

    乾隆小心观察四爷的神色,见其并没有不满,这才道:“皇阿玛,儿子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四爷一脸的满意之色,“做的好,也做的对。”

    弘昼一脸便秘的表情,这地方是他想法子弄来的,对外查的话,跟皇家是一点关系也不沾的。只弄到手之后自家四哥在图纸上大笔了几下,这会子反而得了夸赞了。

    乾隆心里落定了,留下弘昼听使唤,他一国的事要忙呢,并不能在这里多等。这一个月,有一件事他是真往心里去了,那便是福|寿|膏,也就是鸦|片。这玩意得禁,得大力的禁。

    而弘昼留下来,也是为了彻底的戒掉那东西的。

    这庄子其实建的不错,许是都是为了防灾年的流民,庄子的房舍是‘回’字形的,里里外外的三圈呢,林雨桐和四爷当然是住在最中间的那一层。

    伺候的人也是另外拨过来的,除了陈福和张保之外,基本都是新面孔。

    护卫安全的处理弘历的人,还有就是德海以及原来的粘杆处,乾隆全给打发过来了。

    里里外外的看了,跟前没人了,弘昼才道:“皇阿玛,现在就只能这样了。”自由这事,暂时估计是没戏。

    不急,一点一点来嘛。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弘昼还不好意思的跟林雨桐道:“皇额娘,吴扎库氏整天的追着儿子问……您看,能不能哪天叫她来跟您请安呐。主要是怕您寂寞,叫她来跟您说说话。儿子的庄子就在前面,距离这里也就四五里的路……”

    免了!至少现在免了!也别怕我寂寞,这里啥都得熟悉,我也寂寞不了。

    结果把弘昼打发了,却又有人来了。

    搬过来两天了,四爷一早起来,跟桐桐布置院子呢。哪里种什么,这都得有讲究的。以前这地方哪里称得上是布置?两人这两天,给这里移栽一颗兰草,给那个墙角移栽一株梅树,日子过的不要太逍遥。

    结果这天半晌午了,林雨桐刚撒下驱蚊草的种子,德海来报,有一串马车奔着这边来了。

    圈在这里本是不叫见人的,这怎么就还来了一溜呢?

    弘历这脑回路一般是整不明白的。

    结果到了跟前了,人家拿着宫里的牌子进来,林雨桐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弘历这脑袋不知道咋想的,把雍正爷后宫那些尚且还活着的妃嫔给送来了,除了钮钴禄氏和耿氏。

    林雨桐当时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啥样的,该摆出啥样的。

    四爷自己都懵了,有时候你遇上一脑子太正常的儿子,那真真是没法的很。

    将人打发回去?回不去了!因为这些人都知道先帝爷还活着。出宫的时候,钮钴禄给交代过。

    林雨桐都给气笑了,弘历的嘴怎么就那么快,就这么孝顺,非得事事跟你额娘报备一声呗。

    可弘历也冤枉。

    真都快冤死了!因着这一个月都在皇阿玛这边忙,晚上就出宫,也不临幸后宫了,结果不知道从哪来的流言,说是自己在外面养着个外室,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此女子不仅是汉女,还是罪臣之女,是流落在烟花地的歌妓。

    皇额娘在宫里是大发雷霆,不仅是对着他这个皇帝,还把傅恒叫进宫来,只差没以死相逼的叫自己把那金屋藏娇的女子交代出来,她要打发嬷嬷出去,这样的祸害留不得。

    可这上哪给弄这么一女人去。

    这怎么解释都不行,竟是要吵着嚷着去哭奉先殿,去哭先帝,叫先帝看看这个不孝子。

    他急了,就顺嘴说了一句:“您要找我皇阿玛管教?还别说,您要真去找我皇阿玛……”

    这话一出口,坏了。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钮钴禄是要死要活:你这当儿子的是啥意思呀?叫我找先帝去?是嫌我活着碍眼,盼着我死呀。

    这下误会大了,然后乾隆把屋里伺候的打发了,这才把事情大致说了。反正就是先帝和皇额娘都活着呢,且都挺好的。

    然后钮钴禄给吓住了。好半天缓不过来。

    乾隆忙他的去了,想着这事就过去了。可钮钴禄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件事竟是赶紧将先帝的妃嫔都召集起来,因着她是太后,不好出宫。但你们得出去,替我伺候先帝,侍奉主子娘娘去呀。

    其实这几个女人打从被宣召到被送来,都是懵的。脑子迷瞪着呢,一时觉得这个梦好长,一时觉得这么梦可真荒诞的可以。

    等弘历知道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妃嫔们都知道这秘事了。那这宫里不能放了,就是畅春园圆明园也不能放了,因为人多嘴杂,消息说漏就漏了,想来想去,哪里最保险,还就是他阿玛身边最保险。所以,错了就干脆一错到底,人给您送来,您看着安排。

    林雨桐看着一溜四个女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此刻一脸或是惊恐或是梦幻的表情站在对面,她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她看向一直低着头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吴书来,“你回去就说,本宫还真就是想念昔日的老人儿了。你回去问问圣母皇太后,就说也不知道本宫这个母后皇太后能不能劳动她的大驾。”

    不是要来嘛!都来才好呢!多热闹的。

    吴书来只敢应声,不敢做答。

    而这下面站着的四个,这会子也还没明白过来。坐在上首的两人,她们都不熟,真的。

    当年他们入宫的时候,十六岁不到。而那时候的先帝都已经年过五十了。而此刻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比她们可都年轻的多。说实话,先帝年轻的时候她们可都没出生呢,更不可能见到了。便是皇后……当年大选,该是隐隐见过的。但那时候的皇后也已经是五十上下的人了。可眼前这个自称是母后皇太后的女子,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这要不是做梦,这是怎么着了?

    四个女人,一个是刘氏,生了弘瞻的就是她。

    剩下的三个,一个郭贵人,一个安贵人,还有一个海贵人。看起来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有些老相,面容枯槁。想来在宫里的日子也只能说是能过。

    四爷看刘氏,给了她两个选择,“你是留下来安分的过日子,还是跟着弘瞻?”

    刘氏愣愣的看着四爷,有些脸红,也有些自惭形秽。讷讷半日才道:“王府尚且有老福晋在,臣妾去了只怕不合适。”是说礼亲王福晋,弘瞻的嗣母。

    这么说,是去了不合适。

    四爷皱眉才要说话,林雨桐给拦了,“那就留下!”她看向其他三个忐忑的女人,“都留下。”说着就喊芳嬷嬷,“给安排屋子去。”

    正院肯定是住不进来,外围后面那边空院子有几个,一个占一个,去住去吧。

    四爷心虚到不行,虽然真不是他的女人,但是吧,这会子感觉真跟做了对不起人的事似的。他转移话题,带着几分讨好的先问桐桐:“今儿想吃什么?”

    哼!吃个屁!气都气饱了。

    “荠菜面好不好?今儿瞧见院子里那空地上荠菜长的好……”

    累了,不想去挖,也不想去做。

    钱盛在边上道:“奴才这就去吩咐……”

    “不爱吃!”林雨桐回了一句。

    “你肯定爱吃!”四爷说着就起身躲风暴去了,顺便挖荠菜,然后择菜清洗,自己溜溜达达的去厨房做饭去了。

    四个女人在门边还惶恐着呢,林雨桐挥手叫走人,“不是跟你们生气,走你们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传言当年的皇后贤良淑德,可这位皇后明显不是这样啊!先帝爷也不是先帝爷的样子。

    所以,四个人被安排走之后,凑在一起嘀咕了:该不是弄错了。

    是啊!说那是咱的男人,可那明显就不是嘛。

    人家那是两口子,把人家两口子搅和的日子没法过,像是有外人掺和似的。可叫她们几个来说,心里更害怕,感觉像是出来偷人,红杏出墙似的,更不自在。

    安贵人弱弱的,一脸的营养不良,她撺掇刘氏,这位好歹是六阿哥的额娘呀,“刘姐姐想法子给宫里递个信儿,咱还是回宫里待着去吧。一定是弄错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

    刘氏都快哭了,“我找谁递信儿去?进了这里,像是进了活死人墓似的,可怜弘瞻连额娘一面也见不上……”

    郭贵人就道:“要不,咱再回去求求?”趁着行礼还在马车上。

    然后四个人原路返回,在门口就见人家两口子在院子里说话呢。据说是先帝爷的男人把小面盆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手搁在面盆里和面呢。那据说是主子娘娘的妇人也不见恼色了,拿着水瓢再给面盆里一点点倒水,嘴上还不停的嫌弃:“……不对……先打成面絮……你这么着得费劲揉了……”

    四个人:“……”这要是先帝跟娘娘,她们自戳双目!现在这位万岁爷,眼神是不怎么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ps:一直登陆不了后台,差点以为这个月的全勤要泡汤。

349、故国神游(10)三合一

    故国重游(10)

    老妃嫔四人第一天请求离开, 林雨桐很给乾隆亲妈的面子, 没把人撅回去反而把人留下了,“没事,住着吧。想要什么只管找钱盛, 不会叫你们受委屈的。”

    刘氏被其他三人推搡出来, 张着嘴还要说话, 那边林雨桐已经客气的问她:“油泼臊子荠菜面,要尝尝吗?那要不……一块吃?”

    刘氏着急,她不是这个意思呀。正要解释, 那边‘先帝’突然来了一句:“要蒜吗?”问母后皇太后的。

    这位母后皇太后扭脸:“没蒜末吗?”

    “那你等一下, 蒜末马上来。”‘先帝’去一边剥蒜去了。

    刘氏左右看看, 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雨桐特别和气:“要一起吃吗?味道不错。”

    刘氏连忙摇头,吃先帝做的饭,折寿啊!她朝后退了两步, 就听主子娘娘跟她道:“不吃啊!那后厨开饭了,叫下面的人去领。”说着喊钱盛,“去安排好了再过来伺候。”

    钱盛就笑盈盈的将人给带下去。

    四人夜里都睡的不安稳, 哪哪都不得劲。

    他们这种的在后宫十几年了,懒散惯了。虽然日子算不得好吧, 但吃喝啥的不愁。而且,日子一天一天的就这么过的, 不用给谁请安,不用费心的巴结讨好谁,更不用为了争宠使手段, 这日子虽说好似没盼头吧,但是还算是消停。也别说什么死水无澜的话了,这也就是在宫里衣食无忧的,要是当年没进宫,嫁去小户人家,那日子未必好过呀!这见鬼的世道,能消停的活着就是福气,还奢求啥呢?

    这些年姐妹四个相互作伴,其实都挺满足的。

    这会子都这岁数了,就是那真是先帝,还去抢呀?抢来干啥?先帝都不是先帝了,宫里那位太后一直强调这位是金爷,连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还抢着去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吗?

    呵呵!也不看都啥岁数了!消停的活着不挺好吗?反正怎么说皇帝也算是她们的便宜儿子,怎么着也不会少了她们一饭碗吃,将来死了还有人给披麻戴孝。再往后,她们陪葬皇陵,皇陵总是有人给祭扫呢。这么一比,这有儿子跟没儿子也没差别呀!刘氏倒是有儿子,可先帝一走,她那儿子才几岁大就被过继出去了,一年到头她连儿子一面都见不上。不过是偶尔会递进来点东西,证明她还有个儿子罢了。

    所以,巴着先帝得不着啥好,就更觉得没必要在这地方呆着了。

    可第二天还得早早起来请安去,这都叫什么事。

    四个人都算是起的早的了,到正院门口的时候才听说两位主子早起来了,往园子里去了。

    这里哪有什么园子?

    紧赶慢赶的敢过去,发现这两位主子在荒地上比划,一人手里拄着锄头,一人拿着铁锹。主子娘娘还在那里抱怨,“这锄头太笨重了,一点都不好用。”

    然后先帝就道:“钢铁炼不到家,这就算不错了。”

    林雨桐就把锄头给扔了,“那我还是蹲着拔草吧,锄头还费劲。”

    “伤手!”四爷叫她让开,“你去种花去,我一个人能开出来。”

    “干嘛你一个人干呀?”林雨桐看着一圈伺候的,“嘛呢?找家伙干活了。”然后朝新来的四人组,尤其重点关照安贵人,“你们身体弱,尤其是安贵人,身子更弱。这就是长期坐着不动的缘故。都来吧,搭把手,咱们今儿就是这一片,得有四五亩地吧,开出来。能拔草的拔草,嫌弃拔草伤手的就把别人锄下来的给捡起来拢成堆放在地头去……动一动对身体好……”说着又想起什么,跟陈福道:“叫人去买几只羊来,这些草都可惜了的。”

    陈福:“……”

    四人:“……”

    皇后娘娘这个画风,招架不住。但她们感觉主子娘娘这种亲力亲为说到底还是要专门在这事上堵着收拾她们呢。

    陈福对曾经的女主子还是熟悉的,当年她可不是这样。大概齐人越活越年轻之后,是会不一样吧。他欠着身应了,然后快速的去了。

    四个人今儿跟着在荒地里转了一圈,回去恨不能给累死过去。

    第三天好容易起来了,可一起来就在荒地的附近发现了成十只羊。要伺候的两位主子在一边像模像样的商量,羊圈该盖在什么地方。

    于是,今儿大家都忙着规整羊圈。因为昨儿开出来的地浇灌了水,如今进不去。所以,大家围着这几只羊开始忙活。

    庄子里的人不能出去,没关系呀!四爷把触角一点点的往外伸,叫张福再出去,找那些守在卡口的守军,“瞧他们边上有没有荆棘条,弄两车来。”

    “多些也没是,我还养几只鸡。有的话只管叫送来吧。”林雨桐又补充了一句。

    于是,外面的守军每一小队贡献了一车的荆棘条,都是新鲜的。然后送来之后,收拾齐整后编制。会编制的小太监都觉得有了用武之地。跟着编制羊圈的栅栏也行,用这荆棘条编制别的家伙什也行。

    林雨桐就赏了一个小太监,这孩子编的簸箩和筐子像模像样的,就值得赏。

    海贵人讨巧,用柳条给林雨桐编了一顶帽子奉上。

    林雨桐一脸的一言难尽,悠悠的道:“你这是打算送我一顶绿帽子呀?”

    绿帽子?

    海贵人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地上了,吓的话都不会说了:“娘娘……”妾不敢!妾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

    林雨桐:“……”我其实就开开玩笑。她摸摸鼻子,干咳一声,“那什么,起来吧!起来吧。逗你玩呢!”

    然后休息的时候四爷折了几枝迎春给桐桐戴在头上,这才把绿帽子那一茬给忘了。她是忘了,可海贵人快吓死了。勉强支撑了一天,回去就躺下了,拉着刘氏的手哭了,“刘姐姐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真活不了了……”

    四个人谁也受不了啊,太累人了。

    第四天一早,刘氏觉得用一把儿子,求个情去。却不想还没开口呢,主子娘娘就夸了,“你们做的很好。那几只羊以后就靠你们了,园子荒的久了,这犄角旮旯的到处都是草。还有树叶,羊也吃的。用几个镰刀,绑在竹竿上,顺便也就把树木修剪了……每天这么围着园子一圈一圈的转,蹲下起来,起来蹲下的,最是能锻炼身体。要不了三个月,你们也能健步如飞……”

    不!臣妾并不想健步如飞。

    可主子娘娘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啥。要不得又得支撑一天。之前是腿疼脚疼,今儿是胳膊举着,哪哪都疼。

    第五天四个人聪明了,花钱贿赂陈福去了,不论如何给宫里递个信,要是不能给宫里递消息,好歹跟弘瞻递个信儿吧。这里真是不能再呆着了。

    陈福心里赞一声主子娘娘厉害,不说别的,只凭着不管主子过什么日子,主子娘娘都能不离不弃的劲儿,这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干活怎么了?主子娘娘年岁更大,一个人干的抵得上这四位干的。结果几个人没一个人撑的住的。

    他收了钱,然后就禀报给主子了。

    林雨桐心里摇头,她随时有目的的折腾,为的就是叫她们撑不住朝外求救,但是她们真要是忍下来了,那么以后她自会想办法安置。可现在这样……这是彻底的把人养废了。其实三十来岁怎么了?还正当年呢!

    只要能过宫外的日子,林雨桐真想过如果有合适的人选,至少除开刘氏之外的人还是能选择第二次人生的。结果都受不住!不是说不能安排富贵的人家,这世上的富贵哪有一成不变的。将金丝雀放飞出去,有时候真不是仁慈,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残忍。因为离了鸟笼子,她们活不下去的。

    满打满算干了三天,受不住了,要走弘瞻的路子求助,这正是林雨桐的目的。

    把这四个人再送到弘历跟前,估计这孩子又有新的主意。

    呵!等的就是他的新主意。

    乾隆是有新的主意,但钮钴禄氏还在原地打转,没挪动多少。

    她到现在还觉得跟做梦似的。今儿起来,眼皮直跳,又叫人去请耿氏。耿氏多机灵的?直接称病了。只说是受了惊,夜里噩梦连连,精神恍惚。她都这么说了,太医敢说不是吗?于是太医也说受惊了,开的也是好方子,但话却是这么说的:“若是心悸的厉害,便熬了浓浓的喝一碗。不过到底是药,慎用!”

    那隐含的意思就是:要是没病,熬出味哄哄人算了,可千万别真给喝了。

    去宫里探病的弘昼心知肚明,亲自把太医给送出去,再回来的时候自家那老额娘已经从床上起来,在榻上坐着了,还指挥丫头,“把果子洗了端上来。”闻着药味都苦,还是吃盘果子甜甜嘴吧。

    弘昼无奈的很,自家这额娘比一般人的心都大。老太太一瞧就是长寿之相。他凑过去,“额娘,您这是赖在宫里不打算走了。连园子也不想去?”

    住园子当然是好了,但是太后一走,宫里岂不是更自在。再热能热到哪儿去啊!

    要是以往就罢了,估计这回是不行,“太后要去,您赖着合适吗?”

    耿氏看自家儿子,在果子没上来之前先塞了一颗话梅到嘴里,“太后才不去呢!”那位可一点也不傻。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了,她太清楚对方的脾性了。

    弘昼低声道:“此次不同以往,如今圣驾要去园子里住,太后必是要跟着的。园子离那庄子也才大半个时辰的路……额娘啊,您是知道我四哥的,他有时候这想法跟咱们不太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皇阿玛和嫡额娘住那种地方,太后却住在园子里享清福吗?”男尊女卑,夫为妻纲,这三纲伦常岂不是要乱了。

    更何况,自家那四哥只怕还有别的打算。

    耿氏就道:“不能叫外人知道,那当然还是越少的人去越好。”所以,你少忽悠你娘,“再说,宫里能离了太后吗?”

    弘昼低声道:“我皇阿玛都能假死走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别人只道太后在园子里,不见人谁也不知道不在呀对吧?”

    所以,人还得悄悄的给送去吗?

    耿氏觉得新送来的果子都不香了,“所以,额娘这消停日子过不成了,是吧?”

    弘昼赔笑:“额娘啊,说不得去了那边,咱们母子见面说话反而是方便了。”

    不!为娘并不是很想跟你说啥悄悄话。就想过点消停的日子,别的啥也不图。

    耿氏挣扎道:“说不得先帝就拦了呢?不是不想叫人知道吗?能叫皇帝这么闹吗?”

    皇阿玛纵着他这么闹才是对的!明面上当然不能承认先帝在,但该有数的人心里得有数才对。皇阿玛要真是缩在里面伺弄几亩菜地,那也不是皇阿玛了。

    弘昼不说话了,只看着他额娘。耿氏便讪讪的,“知道了!知道了!太医的医术十分高明,我明儿一早就好还不成吗?”

    这就好。

    耿氏决定明儿再好,因此,今儿钮钴禄太后有请的时候她还是去不了。

    弘昼却起身得过去请安了,到了慈宁宫他一声声的皇额娘叫的好不亲热。

    钮钴禄太后急忙问:“你额娘如何了?”

    “受了些惊,吃两副药怕是就不碍了,明儿来给皇额娘请安。”弘昼说着便笑道,“您可还好吗?莫要怕,也不要担心。皇阿玛上了年纪了,待人不似从前了……”

    钮钴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梦幻,“这几天老感觉在做梦!”活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噩梦。

    弘昼只做不知道她的意思,顺着话往下说,“是啊!儿子也觉得跟做梦似的。”

    这边两人正说话呢,外面禀报说是万岁爷朝这边来了,弘昼赶紧起身迎了,却没想到,除了万岁爷,后面还跟着弘瞻。

    乾隆的面色不好看,带了弘瞻见了礼就起身,“额娘当日决定做的太莽撞了,几位太贵人在宫里时日久了,出宫过日子哪里能习惯?”说着就看走路还带飘的弘瞻,“老六过来给他额娘求的请……”

    弘瞻只接到信儿,说请他进宫为他额娘求求情。但其实具体的事情却不知道。原以为是自家额娘触怒了太后,或是在宫里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可现在听自家皇兄这个意思,是说额娘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能去哪里?去园子里住了?那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左右看看,朝他五哥身边蹭了蹭,皇兄的话他听不懂就算了,为什么觉得太后好像不怎么高兴。

    钮钴禄不是不高兴,是特别不高兴。最近,她总觉得别扭,可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别扭。今儿在这里一对比,她察觉了到了,这别扭来自亲儿子的称呼。以前皇帝儿子见了她都是称呼皇额娘的,就是最近,突然那个‘皇’字就不见了,只剩下额娘两个字了。之前她还挺高兴的,儿子偶尔叫一声额娘,这也是亲近的表现。但连着这么些日子,一声皇额娘都不叫。尤其是跟弘昼和弘瞻前后脚的来,这么称呼明显的很,那一声‘额娘’夹在其中,就显得特别的刺耳。

    那一瞬间,钮钴禄太后真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样,尤其不舒服。因着老五和老六都在,她忍着没发作。这会子听着儿子的抱怨,她还是忍了,只道:“当时事情来的太突然了,额娘也没多想呀!”这两天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好像隐晦的提点儿子一句,先帝回来,你可别把戒心都给放下,皇家哪里有什么父子之情呢?可这些话当着老五老六她当然不好说了,只怒道:“她们也太不懂事了,就是待她们太过仁慈的缘故。”

    弘瞻脸都白了,他何尝听不出来这是斥责他的额娘。于是,他利索的跪下,想说点什么吧,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唇翕动了好几下除了惶恐什么也没剩下。

    乾隆叹气:“额娘,这些话不该您说。”那边有嫡母管着呢,您这话有些过了。

    事实上,结发之妻地位是不一样的。

    钮钴禄太后轻哼了一声,到底是没再说出其他来。

    弘历就道:“儿子觉得,您跟耿额娘最好还是去一趟。”吴书来那奴才回来传话了,说是嫡额娘问了,说是母后皇太后请的动圣母皇太后不?

    这哪里是给额娘传话呢?这是给他这个儿子传话呢。

    人嘛,亲疏远近谁都有。自己当然更亲近自己的额娘,可是——礼法不能乱呀!

    嫡庶、正统、纲常该守的就得守着。只要有一个外人知道先帝活着真想的,他做样子也得做出来,否则,别人眼里怎么看自己这个帝王呢?

    钮钴禄太后手都颤了,“你是说……叫额娘去庄子上……”

    “额娘,嫡额娘是个有分寸的人。只看儿子的面子,也断断不会让您在庄子上伺候的。但她能说不让您去伺候,您不能坚决不肯去呀!您这样,叫儿子有何面目去见皇阿玛……”

    弘瞻睁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些话他有点听不懂啊!

    钮钴禄太后眼泪都下来了,“哀家熬到如今,儿子做了皇帝了,却又要去伺候人了。皇帝啊……哀家于大清有功啊!哀家为先帝生下了你,哀家自问在谁的跟前都不会低一头。您却叫儿子去伏低做小。弘历啊弘历……你这是把你的亲额娘往脚底下踩啊!”

    老五拽了拽老六,傻孩子,还不走,呆在这里听什么呀?再听下去得要人命了。

    弘瞻这才反应过来,麻溜的跟着溜出去了。

    人一出去,弘历一下子就跪下了,“额娘!”他伸手拉住亲娘的手,“额娘啊,这世上若有一个肯定不会害儿臣的人,那就非额娘莫属了。儿子难道连这点轻重也分不轻。额娘您几次欲言又止,儿子知道您担心什么。皇阿玛回来了,儿子做的好则罢了,做不好,只怕是要出事端的。这也就是儿子为何一定要将皇阿玛留在京城的缘故。眼皮子底下才是为安全的。从今往后,儿子做什么,都不好再随心,盖因皇阿玛就睁着眼睛看着呢。何况,皇阿玛何等手段,虽然夸儿子良多,可回头儿子却心里发虚……一边为得了阿玛的肯定而欢喜,一边又警醒着,怕这样的夸奖蒙蔽了儿子的双眼。您以为将皇阿玛放在庄子上就安全了?就绝对没有意外了?您想想陈福和张保二人,皇阿玛的棋埋的深啊!如今看似儿子什么都能掌控,可就怕这种什么都能掌控但其实什么都脱离掌控的感觉。之前责备您,儿子是专门在老五和老六面前如此说的。说到犯错,其实儿子一开始就犯了致命的错了。”

    哦?

    钮钴禄太后见说的是正事,将儿子一把扶起来,“起来说话。”

    “皇阿玛在世的事,弘昼知道就算了,要是没错,永璜也知道了。紧跟着是张廷玉,再下来是十二叔,十四叔,还有傅恒……如今又算上后宫的这几位妃嫔……可额娘啊,这还不包括这么主子跟前伺候的,以及那么多守着哨卡的将士。额娘,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是秘密,那么多人的知道的秘密,这还是秘密吗?既然不是秘密了,那只圈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用皇阿玛生事的人很多……不过把皇阿玛放在眼皮子底下,至少生事的时候咱们能第一个知道。可额娘啊,儿子如今还能全心全意的相信谁?父母、妻子,子女、兄弟,放在百姓人家,这便是最亲近的人了。可是,儿子要防的是父亲,是子女,是兄弟,倒是得了好妻子,可儿子跟孝贤夫妻缘浅,没有了这个贤内助。因而,儿子唯一能托付的就唯有额娘了。”

    钮钴禄太后便明白了,“你叫额娘去……其实是想叫额娘盯着那边的动向。”

    对!除了您,还有谁呢?

    钮钴禄细细思量了一遍,好似还真没合适的人选。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既然这么说了,额娘还能说什么呢?好在先帝年纪大了,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就这么着吧,去了园子之后,哀家就过去。”

    弘历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话也只能对亲额娘说,对别人是不能提的。之前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心也提着,但没那么深的戒备。可等那四个老贵人也知道了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之前太乐观了。实际上如今知道的,或是不知道而猜出一点端倪的人加起来绝对不是小数目。一有这种意识,他突然就觉得也许皇额娘错有错着了呢。几个贵人前去,这是第一步。让额娘干脆也过去,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钮钴禄太后的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重重的摁了摁,说到底,儿子在面对先帝的时候,还是怯了!要不然一个帝王,何至于叫亲生母亲去做这样的事。

    但此刻他是最敏感的时期,能夸不能损,更不能刺激这孩子。她点头说好,“咱们母子祸福一体,额娘去便是了。”

    钮钴禄太后来的时候,声势再小,也比林雨桐和四爷当初住进来的时候大。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进了庄子,四爷和林雨桐就没搭理。今儿得闲,又有那个小太监编篓子的技术不错,编了几个鱼篓子,两人在开挖的河里下篓子逮鱼去了。这鱼都不大,一匝长算是大的,两人沿着河绕圈,说是找鱼,又何尝不是把地形给看了一遍。顺口又安排这个河该怎么利用。是不要要开挖一个人工湖,湖里是不是要种荷花养鱼等等。

    陈福禀报说,人已经朝这边走了,两人也没搭理。四爷拎了一个篓子出来给桐桐看,“瞧瞧,这是逮住什么了?”

    林雨桐凑过去,篓子太密,看不甚清楚,“是黄鳝吧?”说着就道,“还真想吃爆黄鳝了。”

    四爷就叫张保,“出去看看挖渠的工匠,谁摸到泥鳅黄鳝了。有了只管买了……”

    乾隆扶着自家额娘朝这边走,远远的就听见自家皇阿玛的声音了。他笑道:“皇阿玛和皇额娘好雅兴,看来儿子来的巧了。”

    林雨桐这才笑道:“那就吃了饭再走。”说着,脸彻底的扭过去,然后就看到一身华服前来的钮钴禄氏。她身后跟着耿氏和弘昼,再后面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她看过去,钮钴禄和耿氏也看见她了。

    两人之前远远就看见一对中年夫妻。女子站在岸边提着裙摆指着河里,男子在河边像是捞什么,两人都带着笑。男子起身的时候,很自然的将手伸过来,然后女子一把就抓住了,而且,到现在还都没有分开。

    等到了跟前了,真的看真切了,钮钴禄和耿氏都恍惚了。

    她们当年入府的时候,四爷也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就如同现在一般。如今,他们觉得大半辈子过去了,结果眼前的男人还如同当年一般。甚至比当年看起来更有威仪。

    两人是做梦也没想到,见到的先帝是这样的。看到他的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那时候青春年少,她们也都美貌,也都曾经对眼前这个男人有过期待。他的喜怒哀乐主导着她们的一切,他是主子,他是她们的一切。

    一个人一生的跌宕起伏,都跟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眼泪都下来了。她们双双跪下去,喊了一声:“爷——”

    这一声叫的,林雨桐感觉四爷甚至朝她身后微微的躲了躲。这两人不同于海贵人她们,也不同于刘氏。

    四爷淡淡的叫了一声起,就说弘历:“胡闹!折腾你额娘做什么?命妇的事也是大事,一国太后岂可随意出宫?”

    这话说的,钮钴禄的心不由的揪了一下,她一辈子都没被先帝关心过。没想到到如今了,四爷倒是疼了她一回。她鼻子一酸,忙道:“夫为妻纲,您在这里,臣妾怎么敢高坐宫中呢?”

    四爷脸上的笑收了,‘呵’了一声,“夫为妻纲?嗯?谁是妻?”

    钮钴禄一梗,她是太后啊!她是能随先帝陪葬的。她当然是妻了!

    弘历看林雨桐,林雨桐脸上露出几分讥诮的神色,“看来,这是没有本宫的容身之地了!”

    “皇额娘,您这是要折煞儿臣们。”乾隆赶紧过去,直接跪在林雨桐面前,“您这么说,儿子们在这世上无立足之地矣!”

    林雨桐的手就放在弘历的头上,“弘历呀,我跟你皇阿玛留下来那是我们愿意留下来。并不是你能将我们留下来。你得记住这话呀!”她说着就叹气,“其实,要说养儿子,我还是更喜欢鲁钝些的……”

    四爷接了话,“嗯!太聪明的,容易反被聪明误!”说着,就牵了桐桐的手,“走吧,不是要吃黄鳝吗?”

    两人说着走远了,带着奴才们都走了。

    剩下一队人进退不得,就是弘历也面色阴晴不定。他知道,他跟自家额娘的打算被皇阿玛知道了,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便是警告。

    久不跪人的钮钴禄氏,这会子摇摇欲坠,咬着牙很有些阴晴不定。

    一行人没耽搁,追着先帝和娘娘去了,看着两人进了主屋,里面没声音,他们就都在外面跪着。钱盛守在外面跟乾隆道:“万岁爷,主子说了,您看着随意安排便是,很不必在这里跪着。”

    弘昼心疼他额娘,就低声道:“四哥,皇阿玛这么说,必然是这么想的。。皇额娘和额娘都上了年岁了,这么跪不得的。”他说着就起来了,“您要不起来,臣弟就进去请旨去。”

    弘历紧喊慢喊,弘昼在外面扬声说了一句:“皇阿玛皇额娘,儿子进来了。”

    钱盛也不拦,然后弘昼就将门给推开了。

    结果推开就愣住了:“人呢?”

    里外间拉通了,一眼能看到底。里面并没有人呀!

    明明看着进来的,可这怎么就不见了呢?

    弘历蹭的一下起来,“皇阿玛……”

    里面果真没人。

    弘昼看钱盛,钱盛噗通一下跪下,“奴才不知。”

    不知?

    弘昼才说要呵斥,弘历一把给抓住了,“你去看看那个……”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压在茶杯下面,是皇阿玛的手笔。上面的大致内容是,他们出去一趟,你们皇额娘想吃京城的小吃了,晚上就回来,不用大惊小怪。

    弘历拿着纸张细细的看了一遍,脸上阴晴不定。他这些日子做的所有的安排在这一瞬间就成了笑话。他以为将人圈住了,可实际上能圈住是因为他们愿意被他圈。而不是他又能耐圈住他们。

    弘昼跟在弘历身边,低声问说:“四哥,那现在怎么办?”把人惹恼了!

    怎么办?

    弘历低声道:“将人都撤走。不必守着了。”根本就守不住,守着也失去了意义。他说着就看亲额娘,“额娘您和耿额娘去畅春园安置吧,至于几位太贵人,一并带走。但是不能去园子……”他看向弘瞻,“你的庄子就在附近,朕将几位贵人交给你侍奉。就在庄子上吧,该怎么做,心里有数的吧?”

    弘瞻忙不得的点头,这会子叫他答应啥都行的。他的记忆里是没有亲爹的,但是亲爹突然给冒出来的,这种冲击,叫小少年一直处于飘的状态。

    分头安置下去了,弘历喊了弘昼,“快!你跟朕走。”

    赶回京城,说不定还能碰上。

    此时四爷和林雨桐都在去进城的路上了。墙高得看是对谁呢?两人如今这个年纪,身手都还算利索。这么个院子就能将两人给困住?四爷再如何不济,那也是干过特务的。自由出入这里?只要想,就一定能。

    京城还是那个繁华的京城,两人就在市井中随便转转。

    过了饭晌了,也真饿了。四爷找了一家老馆子,这馆子几代人了,口味很是不错。他带了桐桐进去,要了一间临街的包间,吃顿饭,也等着弘历找过来。

    结果才一落定,就瞟见对面戏楼上一人怔怔的朝这边看。林雨桐扭脸看过去,愣了一下——十四!

    林雨桐就看四爷:“对面是十四的产业?”

    四爷瞟了一眼匾额,“嗯!带着十四府的印记。没想碰他,却偏给碰上了。点菜吧,多点些。”

    林雨桐点了一桌子菜,才打发走小儿,门就被敲响了,不等里面应答,门被从外面推开,然后面容苍老,头发花白,干柴枯瘦的十四就跌跌撞撞的进来,谁也不看,就只盯着四爷的脸。

    四爷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过来坐。”

    十四没动地方,只上下的打量四爷,然后不停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说着,面色一冷,言语里多了几分杀伐之气,“别看我老十四老了,但我可不糊涂。你到底是谁?最好老老实实的跟爷说清楚。”

    四爷瞥了他一眼,“你屁股上的红痣想来如今也没几个人对它有兴趣了吧?”

    十四面色一僵,朝后退了两步。

    四爷又哼笑一声:“红痣……你可不光是后面有。”

    十四面色更窘迫,厉声道:“你倒是打听的详细,下了血本了!”他就要朝外喊人,四爷就又说了一声:“五岁了在永和宫还穿着开裆裤,前面那红痣是被刺玫的刺扎了之后才留下的,不是生下来就有的……”

    十四脸上的表情就更精彩了,不停的朝后退:“你到底是人是还是鬼?皇阿玛叫你来接我的?”这么说,爷要死了吗?他一步一步又朝前,把手放在四爷的鼻子下面:竟然是有热乎气的!

    他愕然的睁大眼睛,然后露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来:“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四爷:“……”爷果然就不该对老十四抱有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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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消失,天界不存煌煌人间沦为修罗场。天地巨变,百鬼日行,生灵异变无数的灵让原本作为地球主宰的人类,地位变得岌岌可危镇墟之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镇墟之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镇墟之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