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挑唆居正(上)
张居正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以中玄公之能,哪怕不增补阁臣,想必也能理阴阳、顺四时、亲百姓、抚诸夷。”
冯保冷笑一声:“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咱家不知道,咱家只是为太岳相公你担心呐。”
“为我担心?”张居正面色平静:“我一个末学后进,半点也威胁不到中玄公,更何况他但凡有所定策,我也都是倾力支持,难道这样中玄公还不能容我?”
冯保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太岳相公是不是以为,高胡子会将你视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是在他之后的下一任首辅?”
张居正摇头道:“居正德薄才浅,不敢克当。”
“如果太岳相公真这么想……”冯保就当没听见张居正的自谦,收起笑容,沉声道:“那恐怕就要应了一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张居正面色不变,只是双眼微微眯起:“哦?这倒要请冯公指点一二了。”
“原先咱家倒也没有察觉,只是近来有个人提醒了咱家。”冯保看着张居正,道:“高胡子起复回京那一日,带了他的一位侄儿同来,并且还带进了宫……太岳相公可还记得?”
张居正点了点头,道:“记得,那孩子叫高务实,是中玄公幼弟高拣长子,颇为年少老成,若肯用心读书,想必将来定有一番出息。”
“问题就出在这个高务实身上。”冯保目视张居正,撇了撇嘴:“太岳相公可知为何?”
“出在他身上?”张居正不由皱眉,他虽然对高务实的少年老成有些印象,但两人只是打了个照面,自然不会有多么深刻的了解,闻言诧异道:“冯公总不会说中玄公希望日后接任首辅的会是他这个小侄儿吧?呵呵,他们虽是伯侄,可年纪却差了五十多岁,怎么也不可能接得上。”
“咱家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冯保显然觉得张居正这个回答完全是看扁了自己,皱眉道:“高胡子是那高务实的伯伯,可高务实的舅舅是谁,太岳相公可知道?是张凤磐。这一层关系,以前京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可是眼下却由不得人不注意了……太岳相公就不想想看,为什么高胡子这次起复回京时,连自家夫人都是随后才来,却先把这个侄儿一同带来了?再有就是,他起复之后,以阁老身份掌铨,不到一月,便立刻把张凤磐从翰林院直接拔擢到吏部为侍郎。”
张居正沉吟不语。
冯保笑了笑:“张四维的家世大伙儿都清楚,他们蒲州张家几乎独霸了沧州长芦盐场,不说富甲天下,至少也是富甲一方,对吧?可是,他们张家的姻亲关系,太岳相公清楚么?”
张居正皱着眉,微微摇头。
“咱家好歹也提督着东厂,这些事儿还是知道一些的。”冯保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容,语气却很是冰冷:“宣大总督王鉴川是张四维的嫡亲舅舅;少傅杨虞坡(杨博,号虞坡)和张四维既是同乡,也有联姻,二人还是忘年之交;另外太子洗马马乾庵(马自强,号乾庵)和张四维也是亲家……”
张居正面色稍稍有些难看了起来,沉声道:“马乾庵我不甚熟悉,但杨虞坡和王鉴川二公……皆是中玄公多年旧友。”
冯保却露出了笑容:“现在太岳相公应该知道,如果赵大洲、李石麓和陈松谷皆去,内阁一旦廷推增补阁臣,将会补进谁去了吧?”
张居正想了想,却道:“可是中玄公与我历来相熟相知,眼下内阁之中,我和他于公于私都没有任何冲突,而张凤磐与我也还算得上亲近。况且,冯公莫要忘了,中玄公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二甲第十二名,我是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二甲第九名,而张凤磐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二甲第八十六名……我与中玄公差了两科,张凤磐又与我差了两科。”
张居正的言下之意是,高拱是他的前辈,排名在他之上很正常;但他又是张四维的前辈,张四维就算入阁,也是后生晚辈,排名必然在他之下。况且张居正还有一点没说,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时,张居正就是同考官之一,只不过张四维的卷子不是他点选的罢了。
有明一朝,文官论资历,首看你是哪一年的进士,早一科的进士即是前辈,如果同科进士则看名次。倘若将来进了内阁,则还要再看入阁先后,先入阁者自然资历更老。
因此张居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张四维的前辈,所以他并不担心张四维能取代他的地位。
谁知冯保却冷笑一声:“太岳相公可真是正人君子,李石麓、陈松谷、赵大洲,这里可是三个阁臣名额,如果高胡子有意,他手头有的是人补进来。前次跟他差不多同时致仕的郭朴,那是高胡子的多年好友;杨博前次因京察之事被劾,之后请辞未被陛下准允,现在陛下虽然把吏部尚书给了高胡子自己兼任,但杨博却仍以‘多病’之身挂着太傅之衔留在京中未曾致仕;礼部尚书高仪,那是高胡子的同年,曾与高胡子一南一北分掌两京翰林院,亦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更何况他这个礼部尚书还是高胡子以礼部尚书入阁时推荐接任的;另外还有资历更老的葛守礼,此公在前次满朝倒拱中力保高胡子,高胡子下台之后他也愤而请辞,可见其与高胡子关系之密切,此公眼下也在老家,看似悠游林下,可想必高胡子也一定不会忘了他。”
“哼哼,高胡子能用的人可多着呢。”冯保阴阴一笑:“其他不算,就光这几位,哪位不是太岳相公的‘前辈’?现在太岳相公还以为自己稳如泰山么?”
张居正的脸色这次变得难看起来了。
他被冯保这么一说,也发现自己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稳固,尤其是还有一点,虽然冯保没有明说,但他自己知道……当年他可是从翰林学士被老师徐阶推荐,直接入阁的!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他并没有实际的执政经验,是由翰林清贵一步登天为内阁辅臣。若是寻常时候,这也不算多大的事,但关键时刻……就不好说了。
这种一步登天,一方面固然是徐阶当年在朝廷实力的强悍体现,但同时也是张居正的一大隐忧:徐阶提拔学生提拔得如此之快,外间岂能没有闲言碎语?若是徐阶仍在当政,这点闲话当然无关大局,可问题是徐阶现在已经退了!
不仅退了,而且现在被那个海瑞搞得一脑门子官司!
冯保能以李贵妃跟前红人身份在隆庆朝混到内廷二把手,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何等高明,眼见得张居正这般神情,立刻再补一刀:“再说,太岳相公乃是华亭公之高足,此事天下人所共知,而如今华亭公的处境可不甚妙……”
第061章 挑唆居正(下)
徐阶的情况,现在可不是一句不太妙就能形容得了的。他现在完全称得上是麻烦很大。
张居正面色阴沉如水,脑子里仔细的把近两个月的政局捋了一捋。然后他发现,高拱近来似乎真有要一反徐阶旧政的意思。
更可怕的是,张居正深知:高拱是真的打从心眼里想要反对徐阶旧政的。
这事必须得从当年的具体情况说起: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嘉靖皇帝驾崩。当晚,徐阶召来得意门生张居正,紧急赶制出一份嘉靖自述口吻的《遗诏》。到了次日早晨,呈给作为新皇的裕王,由其颁布天下。但是这件事并没有与内阁其他同僚商议,仅由徐阶授意、张居正捉刀,完全把其他辅臣都排除在外,因此就引起了内阁矛盾的再一次激化。
完全被透明化的内阁同僚们,肯定不能淡定呀!
虽然唯徐阶马首是瞻的李春芳没敢表达什么意见,但高拱和郭朴两位阁老却出离的愤怒了。郭朴当场激动地道:“徐公这是假托遗诏,毁谤先帝,其心可诛!”
高拱立刻表示赞同,道:“先帝是英主,御国四十五年来的所作所为,难道都是错的?而今上是先帝的亲子,三十岁登基,并非幼主,这样强迫今上将先帝的罪过昭示天下,将置帝王尊严于何处?再者,当初先帝本来就曾经想要停止斎蘸之事,是谁建议他重修紫皇殿的?那些土木工程,一丈一尺全都是他们徐家父子亲手策画,现在难道能全部归罪于先帝吗?在先帝生前,他一味谄媚,待先帝甫一晏驾,便肆意诋毁侮辱,实在令人不齿。”说着与郭朴相视泪下。
其实高拱这一番言论,要说全部出自本心,那恐怕也未必。他对嘉靖帝按理说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更不会真为其身后声名毁损而难过。实际上,他主要是对裕王这位新帝可能遭徐阶挟持并受委屈而担忧,毕竟他与隆庆皇帝的君臣际遇远非他人可比。
然而从根本的出发点上来说,这番话其实主要还是针对徐阶。因为徐阶其实是利用世代交替的时机,巧妙地把先朝的一切弊政都归咎于死人,从而将他自己以前的不光彩举动摘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极大地收买了人心。而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又故意将包括高拱自己在内的内阁同僚排除在外,这种毫不遮掩的蔑视和打压,才是真正令高拱愤恨不已的。
因为高拱把自己定位为隆庆帝的第一忠臣,所以他认为徐阶这么做,不光是自私,而且还是在刻意打压和蔑视新君的威严——我父皇这辈子尽干错事,我这个新君能有面子到哪去?
徐、高之间的矛盾当然并不只有这么一点,随便再举两个例子:在新帝登基后的赏军大典上,高拱再一次与徐阶出现政见分歧。原本新皇登基之时赏赐军方并非什么祖制,而是从正统元年开始的惯例。嘉靖帝即位时因为国库殷实,便将原定的赏赐又翻了一倍。
隆庆登基,徐阶打算按照嘉靖登基时的标准去办,高拱立刻表示反对,道:“现在的国库空乏,承受不起这项消耗。不如按照正统时的标准行事,那么就可以省下一半的钱,只要花二百万就够了。”
而徐阶直接拒绝了高拱的建议。因为徐阶知道,对于下面的人,赏赐总是多多益善的,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减少赏赐,都会得罪人。以徐阶的精明,当然不会做这种有害于己的傻事,毕竟赏赐花的钱又不用他徐阁老出。结果高拱力争而不果,最终,赏赐沿袭嘉靖登基的标准发出,而户部则为此困苦不支。
又譬如有一次廷议,众言官为了该不该拟去一个大臣的问题争执不下,双方吵得就差上演全武行。徐阶一看这局面不好把控,又不愿意开罪言官的任何一方,就打算把问题推给皇帝,让皇帝决定该大臣的去留。
高拱当场质疑徐阶不负责任的行为,发出异议:“不能开这个‘恭请圣裁’的先例。在先朝遇事不决请上裁,是因为先帝经久执政,通达国体;而今上即位这才几天,怎么可能知道群臣谁贤谁不肖?让皇上自己裁定,皇上却该如何判断?恐怕只能询问身边的人。长此以往,天下大事就可能会被宵小劫持了。”
徐阶立刻黑了脸,认为高拱纯粹无理取闹,凡事非要与自己对着干才高兴。在言官们的支持下,徐阶再一次胜利,最终还是请了“上裁”。而高拱和徐阶的矛盾,也更加地公开化,朝廷上下无人不晓。由于徐阶的威望和影响力,再加上他不得罪人,而高拱则一门心思维护自己皇帝学生的,因此舆论都倾向于指责高拱擅权,破坏内阁秩序。
像这样的矛盾在高拱当初第一次入阁的近一年时间里,在徐、高二人之间几乎不间断地上演。只是由于新朝初始的不稳定状态,使得这些事情所牵动的气氛愈发微妙。时人黄景昉有评论说:“高拱任怨,徐阶专任恩,二者的倾轧皆由此而起。”该评价可谓中肯。
徐阶的圆滑与高拱的直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且都是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二人对国事的用心程度,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徐阶兼顾各方利益,尤其小心谨慎,首要目的是明哲保身,在圆滑处理事件的基础上始终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高拱则往往就事论事,心无旁骛,为此甚至不在乎与任何人结怨。
说到底,徐阶在乎的是官位名利,高拱在乎的是天下大业。
后来因为京察,连带着爆发了胡应嘉案,一番龙争虎斗之后,“满朝倒拱”,高拱狼狈下野,而徐阶最终也失去圣心,致仕归乡。
而高拱此番起复,首先就推翻了“恤录先朝建言诸臣”。当初徐阶在草拟的《嘉靖遗诏》中,对嘉靖在位四十五年间因敢于直言而被革职、充军、下狱和论死的大臣平反昭雪,这里头牵涉到的是一大批人,得不得民心不好说,但肯定是一件极得官心的大好事。
但高拱一回京,立刻就将此推翻了。高拱的理由是这些臣子的“罪”,都是先帝嘉靖定的。先帝定的案能翻吗?不能,因为如果这些人都平反昭雪,那不就明摆着是先帝错了吗?这还得了!
一句话,你徐阶的这个做法“有妨于圣德”,同时评价徐阶“不以忠孝事君,务行私臆”、“归过先帝”。这一招当然十分凶狠,在张居正看来,属于是欲置徐阶于死地。幸好隆庆这次颇有主见,只是同意了对获罪诸臣不可“不加甄别,尽行恤录”,而没有直接动徐阶。
但旨意虽然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推翻了《遗诏》,对建言获罪的大臣们平反昭雪之事,也就随之无疾而终,有望重见天日的几百户家庭,又入苦海。这里头还牵连到一个人,这个人是大文豪王世贞的父亲。结果嘛……历史上王世贞写《嘉靖以来首辅传》,其中肆意诋毁和丑化高拱,但凡高拱有功之处,要么一笔带过,要么“乌足道也”,而只要曾有对高拱不利的传言,却一条条清晰记录并大加阐发。
因为王世贞在文坛的历史地位,这《首辅传》偏偏成为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重要资料!高拱的名声在后世之所以坏了那么多年,直到差不多改革开放之后才被一些学者慢慢翻案,原因就出在这里。
冯保眼见得张居正面沉如水,目光中甚至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杀机,心中暗暗得意,再次补刀:“太岳相公,前些日子高胡子放出风来,说什么与华亭公当年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私人过节,这话你是当事人,总不会相信吧?而且据我手底下的番子打探,前几日,他还在家中夜会了在京的学生们,其中四位科道官……你猜他高胡子是想做什么?”
第062章 犹豫难决(上)
高胡子想做什么?张居正心里当然也在怀疑这个问题,但他并不想对冯保表露出来。
张居正对高拱的态度,说实话连他自己都很难三言两语就界定得了。
他们两人曾经都算是“搞教育”出身,从翰林院到国子监,从国子监到裕王讲师,两人一直都是同僚,而同时高拱又一直是张居正的前辈和领导,直到先后入阁辅政。他们两人在学术上的观点十分接近,或者说高拱对张居正学术观点的确立有很大的影响。
高、张二人虽然都以儒臣自命,但实际推崇的其实反倒是法家学说。当然这也不算奇怪,毕竟中国历代经常都是“儒皮法骨”,披着儒家的皮囊,干法家爱干的事。从高拱在《本语》中提出的帝王教育、翰林教育,到张居正所作《辛未会试程策》、《答楚学道金省吾论学政》等文就能看出两人思想的极其相似。
高拱崇尚实际和“贵今主义”,和那班腐儒动辄高谈唐虞三代者迥然有别,而张居正讲所推崇的“法后王”也是同一个道理。可见他们两人有着共同的政治理念和价值取向。
再有就是,两人都反对讲学。历史上,嘉、隆、万三朝是阳明心学极盛时代。徐阶当初就曾和著名王学家聂豹、欧阳德等在北京灵济宫讲学,听讲者有时多达五千人,讲风之盛可见一斑。
高拱和张居正生长和工作在这样气氛中,自然也不能不受其影响,而由于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所以和一帮王学家也有不少来往(无风注:这个有张居正许多书信作证)。但是他却经常指斥那班讲学家只是虚谈,是“以虚见为默证”,是“虾蟆禅”。他经常劝这些人“足踏实地”,“崇尚本质”,反对“舍其本事,别开一门以为学”。
正是因为这种思想,所以历史上张居正后来毁书院,杀何心隐,和那班讲学家完全站在对立的地位。
而高拱因为自身就是实学大家,倒是和那帮讲学家却没有多少来往,但很奇怪的是,从他的著述和书信之中,也没有发现他多么激烈反对这些人。他的实学属于自己搞自己的一套,立于程、朱、陆、王之外,既没有跟着当时流行的王学跑,却也并非回到程、朱,而是坚持以当前的现实出发,现实需要什么样的学问才能治理好国家,他就搞什么。
正是因为观点几乎完全一致,所以眼下内阁之中,李春芳和赵贞吉两个更像是徐阶的亲传弟子,而高拱和张居正则是另一派,他们一方面禁止各地督学宪臣聚徒讲学,另一方面还通过考察贬谪京官,遏制京师讲会,以经世实学来端正学风,改变谈玄论虚、不务实际的官场风气。所以,尽管他们二人可能或多或少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阳明心学的影响,但反讲学却是他们共同坚守的学术立场。
这个立场,使得张居正站到了老师徐阶的对立面,同时也是赵贞吉入阁之后,张居正未能如愿以偿接受徐阶留下的庞大政治资源的一个重要因素。反过来,这也是此前高拱致仕之后张居正想方设法为高拱起复造势的原因——张居正毕竟也是想做实事的,他知道高拱若不能回来,自己一个资历最浅的末学后进,实在对付不了李春芳和赵贞吉这个实际意义上的同盟。这是张居正犹豫他和高拱关系的第一点:没有高拱吸引火力,自己会不会成为炮灰?
所以高拱回来了,而且仍然是那个说干就干的高拱,绝不同于当年的徐阶,得过且过,以保住自己名声地位为第一要务。
张居正自己身处内阁,虽然主要分管兵部,但他仍然非常清楚高拱自从兼任吏部尚书之后采取的改革措施:破除“拘挛之说”,进士举人并用;凡滥举官员,则举主连坐;建立人事档案制度,组建候补官员梯队;州、县正官年轻化,“五十以上者不得为州县之长”;荫叙官员,视政绩而酌用;调整用人政策,完善地区回避制度;裁减冗员,精简机构,整治士风;等等等等。
这些措施,无一不是他张居正自己也极盼望看见,甚至是极想亲自去做的。
这也是张居正犹豫着自己跟高拱之间关系的第二点:如果没有高拱,以自己的资历和威望,能不能把这些事情干好?会不会受到各种掣肘最后推行不下去?
因为有这两点疑惑打底,所以张居正觉得至少在李春芳和赵贞吉还在内阁之时,自己仍然需要跟高拱维持良好的关系。
更何况,他张居正何许人也,他会不知道冯保为什么眼巴巴找上门来跟自己套近乎?无非是因为高拱连续推荐两任司礼监掌印陈洪、孟冲,却始终不肯推荐他罢了!
可是张居正难道就不知道高拱心里是如何思考的?无非是不想看到大明再出一个王振或者刘瑾罢了!
可是,他高拱是这么想,我张居正就不是这么想?我张居正就不是文官?我张居正就希望看到宦官乱政?笑话!
但心中冷笑归心中冷笑,张居正的个性毕竟不像高拱那般,喜怒直接摆在脸上,因此他愿意配合冯保演出:“恕居正愚钝,不知中玄公有何谋算。”
冯保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道:“听说徐老相爷今日曾派人前来拜访太岳相公,不知可有此事?”
说是这么说,但作为东厂提督,显然冯保有足够的把握认定这一点。
所以张居正也懒得辩解,直接承认:“方才游七正要和我谈及此事……不过,我今日在内阁当值,才回来没多久,所以老师派来的人没能和我一晤,我也不清楚老师派他来所为何事。”
“还能是何事,不就是退田案引起的麻烦?”冯保哼哼一声,道:“海瑞那边已经不满足于让徐老相爷退田,现在已经开始着手处置徐家几位公子了……徐老相爷毕竟已经不在中枢,只能派人来京师想办法,太岳相公你是徐老相爷最看重的门生,他不来找你,还能找谁去?”
第062章 犹豫难决(下)
“太岳相公你是徐老相爷最看重的门生,他不来找你,还能找谁去?”
冯保这句话,说对了一半,但其实也不全对。徐阶派人来京师活动,当然会来找张居正,但以徐阶处事之周全谨慎,也当然不可能只找张居正一个人。
今天白天在内阁的时候,因为张居正是今天的轮值主笔,所以今天从通政司转过来的奏章他几乎都看了一遍,去掉只占今日总奏章四分之一的正常奏章之外,剩下的四分之三里头,有两类奏章各占一半。
一半是要求皇帝明确下旨让武臣勋贵子弟滚出皇宫,不得“谄媚太子”、“动摇国本”——当然,大伙儿倒没有直接用“滚”这个字,只是那意思绝对就是“滚”这个级别,甚至没准比“滚”所包含的愤怒更充足。
这其中夹杂了几位涉及此事的武臣勋贵本人所上的奏章,他们在奏章中纷纷表示:自家儿子或孙子顽劣不堪,实在不配和太子殿下一同玩耍,他们本人深深的为此感到忧虑,无比担心自家儿子或者孙子带坏了太子殿下,哪怕只是带坏一点点,那也是他们对大明造成的巨大危害和损失,完全是百死莫赎,所以“泣血恳求”陛下放他们家孩子回家,他们要从此严格管教,甚至不惜打死云云。
这其中,成国公朱希忠表现得格外急迫,此公虽然已经抱病在身,但却强撑病体,一连写了三道奏章呈上,请陛下放他的嫡长孙朱应桢回家。第一道奏章说的是这孩子不成器,要仔细教导以免影响了太子;第二道说的是孩子的外公要过寿,希望让他至少先回来去跟母亲一道回娘家一趟;第三道更绝,说他朱希忠自己感觉自己快要病死了,强烈要求这个嫡长孙回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当时张居正连续看了这三道奏章,心里都不禁苦笑:咱们这位成国公爷看起来真是被满朝文官齐声怒骂给吓住了,生怕自己将来莫名其妙的就给骂成一个千古大奸臣,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为了把孙子从宫里“救”回家去,甚至不惜自己咒自己病重——这是吓得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节奏了!
而除了“太子陪玩”一事,另外一半奏章,算起来就全都是跟“松江退田案”有关的了。这其中一部分是直接给徐老相爷叫屈,而更大一部分是痛斥海瑞“颟顸糊涂”、“莽撞操切”。
叫屈的就先不说了,张居正心里知道自己这位老恩相屈不到哪去,但是痛斥海瑞的奏章,他还是仔细看了看的。
倒不是张居正已经先把屁股坐到了自家老恩相一边,而是他自己确实非常关注应天治下的田地清丈问题,他非常希望在这件事当中提取有用的信息,作为将来自己执政时对于田地清丈工作的重要参考。
而从这些奏章上所举的例子来看,张居正认为海瑞的工作态度虽然没有问题,但其工作办法的确太过于简单粗暴。
这里必须先交代一下,海瑞现在所任的应天巡抚,并不只是单纯的应天巡抚,它有一个全称,叫做: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这里头摆在第一位的是什么?不是巡抚应天,而是总理粮储。
要做好这个“总理粮储”,就必须清理田产。但这个田产不清不知道,一清吓一跳。海瑞所到之处,到处都是前来告状的穷人,他们告富人夺了他们的田地、告官府逼着他们纳税。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矛头指向了海瑞当年的救命恩人:刚刚致仕不久的前内阁首辅徐阶。
徐阶为官四十多年,门生故旧遍天下,三个儿子也因为他的关系进入官场,父子诸人在家乡购置了大片的土地,徐家已经成为松江一带占有田地最多的家族。
松江的事情就这么摆在了海瑞海青天的摆在面前,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海瑞海青天的身上——你不是青天么,查我们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查徐阶啊!
海瑞的确清正忠直,但清正忠直不等于蠢笨迟钝,他能感受得到这些人的心态,也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麻烦和尴尬。
然而,海瑞就是海瑞,青天就是青天!他决定: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不仅如此,而且一定要快!
如果要对所有的案子逐个清理,既耗费时间,还得有大量的工作人员。而且这些案子说起来几乎都是陈年旧账,土地转让文书很多都已经不复存在,该怎么清理?谁也拿不出能够在法律范围内妥善解决问题的办法。
怎么办?
海瑞当然有海瑞的风格,或者说:海瑞二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风格,一种独特的风格。
他采用了自己认为最简单易行而又立竿见影的办法,也是中国历代官员们最经常使用的办法:用行政手段解决经济纠纷。因为在他们看来,所有的经济问题最终都是政治问题,都是关系到社会稳定的问题。
于是,海瑞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下令,要求所有富户均退田一半给官府,再由官府视不同情况分给告状的穷人。不仅如此,他还把恩人徐阶的家族当成“头羊”。在他看来,只要这个“头羊”带头退田,其他的富户就不敢抗拒、不敢拖欠了。这个道理当然不错,你再硬,硬得过为官四十余年的前首辅吗?
徐阶作为一个老派官僚,应该说还是很“懂味”的,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告诉海瑞,也告诉自己的朋友们,说自己家里的田亩都明明白白在官府有注册,一共也就两万亩。
但他徐阶作为一个为大明兢兢业业工作了四十余年的老臣,虽然已经退休致仕,可是为了响应海瑞海青天的伟大号召,他不顾家庭情况,耐心说服家人,决定带头退田一万亩!
徐阶认为,他这样做,既给足了海瑞面子,也对得起应天巡抚管辖范围内的其他“富人”——海中丞清正之名天下皆知,那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咱们这个面子一定要给。
然而问题来了,海瑞要的并不是面子,他要是的是:清丈田亩。
你徐老相爷家里坐拥良田数十万亩,居然好意思说只有区区两万亩地,你是当我海某人眼睛瞎了,还是欺负我海某人不识数?
所以海瑞对徐阶的表现很不满意。他知道,所谓在册田亩,人人都知道是用来应付纳粮当差的。大户人家的田地,许多是不上簿册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他海瑞之所以要清丈田亩,其要揭开的,本来就是这个秘密。
不仅富户瞒官府,地方也同样瞒中枢。许多地方的官府都有两本账,一本是自己的家底,这个账需要真实,否则就是糊涂官了;还有一本是给上级、给朝廷看的,那是虚假数字,只要能忽悠过去,这个数值越小越好。
他海瑞也是做过浙江淳安县和江西兴国县两任知县的人,熟知其中的奥秘,这些套路怎能瞒得过他?
但是,随着徐阶的书信一封封寄出,特使一个个出发,海瑞遭到的斥责和弹劾也越来越多了,而这其中最明显也的确是被诟病得最多的一点就是:你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退田一半”,到底有什么法律依据?
第063章 海瑞调职(上)
海瑞的“退田一半”当然毫无法律依据。
如果让前世学法律出身的高务实来评价的话,海瑞这个简单粗暴的处理办法,不仅没有法律依据,甚至反过来是在蔑视法律。因为中国历来实行的都是成文法,而不是像后世英美那样的不成文法。
所谓“不成文法”,粗陋一点说,就是在一定的法律原则基础上,依据过去的判例来进行断案。而成文法,则需要把案件的情况一点一点的去对应已有的法律条文。
譬如《大明律》,就是典型的成文法法律条文。
“退田一半”这种操作,在大明任何法律条文里面都找不到依据,所以海瑞的这种判罚,其本身当然是违背法律精神的。
但是,如果同样让高务实来品评,他还有另一半结论:“退田一半”并不违背更广泛意义上的公理。
也就是说,这个操作本身违法,但却不违背最广义上的公理观。
公平和公正,其实从来就不是一码事。
打一个也许不甚恰当的比如:国家给全国人民发放福利,每人发一百元,这很公平。
但实际上,可能很多富人根本没兴趣去拿这区区一百元,而很多穷人却觉得自己哪怕拿了这一百元,仍然穷得要死,所以他们要求国家把原本该发给富人的钱也拿过来分掉。国家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叫公正。
富人再有钱,也只能有一张身份证;穷人再贫困,也肯定有一张身份证。这是公平。
富人因为收入高,所以要交个人所得税;穷人因为收入低,所以不交个人所得税。这是公正。
一视同仁,概无例外,公平是也。
损有余,而补不足,公正是也。
海瑞的粗暴操作显然并不公平,因为作为一个司法权力的代表,他本应该不偏不倚,就事论事,然而他却直接站到了弱势群体一边,他治下的富人和穷人打官司,哪怕本身是富人有道理,多半也打不赢官司。
但海瑞有自己的理由,他说: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简单的说,海瑞断这种贫富相争的案子,思路是这样的:跟财产有关的,基本都判穷人赢,因为富人亏得起那点钱,而穷人如果亏了,他说不定就要饿死,或者铤而走险;跟面子有关的,基本都判富人赢,因为你穷得连饭都不知道还能有几顿吃,面子这种东西你考虑来干嘛?
这就是海瑞的原则,理论上来说不仅无视了法律,甚至无视了正常的是非观。但这种原则的用意很明显:维护社会和谐稳定。
正是因为海瑞一直坚持这样的原则,所以江南的百姓称呼他为“南海青天”,无数人给他画了像挂在家里祭祀;也正是因为海瑞坚持这样的原则,所以满天下的官员豪绅恨海瑞入骨,不管跟徐阶有旧无旧,都不希望看到海瑞继续“嚣张”下去。
不过刚才冯保说,徐老相爷出了这档子事肯定第一个来找他张居正,这一点张居正自己知道是不对的。其实徐老相爷找的第一个人是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是知道徐阶对海瑞有救命之恩的,所以得知海瑞拿徐阶开刀的消息后,实在是哭笑不得,赶忙派人给海瑞送信,让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是自己的大恩人。
海瑞对于徐阶的这一手其实是有所准备的。他一贯是个认真的人,所以也认认真真地给李春芳回信了,信里说:徐阁老近来麻烦很多。胆这个麻烦是怎么来的呢?不怨别人,只怨他家的产业多得吓人。而且他的家业,多为侵夺小民而来,所以民愤极大,这就是为富不仁惹的祸。松江民风刁险,如果徐家退田不过半,以后会有什么后果,谁也没法预见。所以,我让徐家退田,其实是在保护他们,保护徐阁老能够安享晚年。他们家已经那么多财产了,破财消灾,有什么不好呢?
这下好了,海瑞不听,而李春芳对海瑞的这种表态居然也毫无办法,只能干瞪眼。其实李春芳这个首辅并不是手里没有权力,而是他的性格让他不敢随意使用这样的权力——你要让他将海瑞罢官,可以是可以,那他是真的不敢,怕被骂死。
但是徐阶毕竟是徐阶,李春芳治不了海瑞,徐阶干脆就拿出当年的绝技“绵里藏刀”,当面不做声,私底下让别人来治海瑞。
谁能治海瑞?只有一种人,就是专为找茬而生的言官。
隆庆四年正月十四日,高拱上台还不到一个月,刑科都给事中舒化上疏,先是肯定了海瑞以气节名闻天下,不愧为一代直臣。但立刻话锋一转,说海瑞为人过于迂腐,不通人情世故。所以,海瑞可用来做道德的榜样,却不宜担当重要的行政职务。因此他建议朝廷给海瑞换个岗位,这个位置可以高一些,但不能让他挑太重的担子。
接着,吏科给事中戴凤翔上疏,指责海瑞沽名钓誉,无视国家法律,凡是衣冠之族,温饱之家,皆受荼毒。又听任刁民告状,“鱼肉缙绅”,逼迫富家退田,
舒科长还听说(无风注:科长是某科都给事中的俗称,确有其事,与现代的科长当然完全不同。),江南已经出现了“种肥田不如告瘦状”的民谣,人心浮动,百姓逃亡。长此以往,国家的根基要被动摇。
这个奏疏的火力相当猛,它涉及了一个重大问题,即江南财赋。如果再让海瑞这样弄下去,富人被清算,穷人却仍然交不起租,那么国家的田税如何得到保障?而且,海瑞这种粗暴做法,置国家的体统安在?
隆庆皇帝处理事情首先要看内阁的票拟,而李春芳已经不敢在这件事上说话,所以这件事就摆在了高拱的面前。张居正是深知高拱为人的,他知道高拱用人的最大特点:对能力要求极高,而对德行要求一般。所以,今天上午张居正看见那么多弹劾海瑞的奏章呈上来的时候,张居正立刻就猜到了两件事。
第063章 海瑞调职(下)
冯保此次拜访张居正并没有取得理想中的成果。张居正对他足够客气、足够尊重,但却没有表露出联手合作对付高拱的半点意思,这让冯保有些不能理解,因此在回宫的路上,冯保一直深深地皱着眉头。
“徐爵,你说这个张居正究竟是怎么回事?”冯保忽然转头对徐爵发问:“按理说徐阶对他这个门生的恩情那可是真不小了呀,把他从翰林院直入捧进了内阁,一步登天呐!他对徐阶这个恩相,难道就没有丝毫感激之情?眼见得徐阶被整成这样,还不肯跟高拱决裂,他就不怕被天下士林骂上一句忘恩负义?”
徐爵小心翼翼地答道:“张阁老或许是觉得海瑞是海瑞,高拱是高拱。海瑞那个人谁还不知道,脑子有毛病,他要怎么做,高拱估计也劝不住……”
“我是这个意思吗?”冯保微怒道:“高胡子现在明摆着就是故意恶心徐阶,这个海瑞是你徐阁老当年自己推荐去做应天巡抚的,可不关我高某人的事,他海刚峰去就任的时候,我高拱还在新郑老家呆着呢!可这也就够骗骗小孩子罢了,眼下海瑞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每天弹劾他的奏章接二连三,换做是其他人,以高胡子的性子估计早就直接给罢免掉了,就算不免官罢职,起码也该调离吧?可高拱怎么干的?他除了表示海瑞品性高洁之外,就只说了一句他与此事毫无关系!”
冯保冷笑道:“毫无关系?是啊,毫无关系,全是徐阶自作自受!可是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只要高拱愿意,松江退田案随时可以中断,随时可以撤案!把海瑞撸了不就没事了?他一个帝师阁老,身兼天官,只要一张票拟,海瑞就得丢官!咱家就不信,万岁爷爷对这个靠骂他父皇起家的海刚峰有多少好感,会舍不得他!张居正此时不站出来,我看呐,说到底还是怕跟高拱起冲突,为此不惜卖了自己的老恩相!”
徐爵苦笑道:“可张阁老既然不肯,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呀。”
冯保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那咱们就走着瞧,我倒要看看,等赵大洲、李石麓和陈松谷等人全被高拱赶走之后,他张太岳还能不能这么优哉游哉,稳坐钓鱼台。”
冯保大发脾气的同时,高拱正在自己府中书房放下手里的信件。
信是高务实寄来的,一共来了两封。高拱把两封信一左一右两手拿着,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思索起来。
在高拱身前不远,还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此人年纪虽已不算小,但容貌俊秀,长须及胸,若非鬓角微生风霜之色,简直可以当得上一句“美姿颜”之称。
此人不是外人,正是两年前跟着高拱一起倒霉的学生吴兑吴君泽。
他此刻正在蓟州兵备副使任上,按常理而言,本不该出现在京师之中,可眼下却偏偏坐在了高拱面前。
吴兑当然不是玩忽职守,他此刻来京,是奉命而来。奉的是兵部之命,汇报永平道新训兵马情况——吴兑的职务叫做“整饬永平道屯田水利海防兵备副使”,因为归蓟辽总督管辖,一般称之为蓟州兵备副使。
吴兑知道,眼下兵部这一块,在内阁中是张居正负责,此次召他进京,所谓汇报工作也只是做个样子,实际上张居正原本的意思就是给他一个与高拱见面的机会。
张居正当然不是闲得没事讨好高拱,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他对于此次赵贞吉没事找事、提议京营改制颇为不爽,但和高拱想法类似的是,他也不打算直接撸起袖子去和赵贞吉杠上,而是希望先让兵部尚书出面,自己则在后面使劲。
但是无论高拱还是张居正,心里其实都估计到兵部可能最终拗不过赵贞吉——人家资历老不说,进内阁也还没多久,好容易亲自出马要办点事情,皇帝不大可能不给面子,那么兵部方面多半就要做出牺牲了。兵部尚书霍冀原本就跟赵贞吉不是一路人,一直都有些不对付,这次事情霍冀十有八九会要硬顶,结果嘛,反正高拱和张居正都不看好。
因此张居正私底下跟高拱提了一次,问万一霍冀去职,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是不是可以考虑让谭纶顶上。高拱当时没表态,只表示说按资历和成绩来看,谭纶可以考虑,不过尚书一职颇为重要,九边督抚之中并不是没有能与谭纶相提并论之人,因此还要考虑。
高拱对张居正的提议通常都是很给面子的,这次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兵部尚书真的就那么那么的重要,而是因为高务实在出京之前正巧给他来传了个话,说起了那天在张四维府上大舅所表达的意思。
高拱觉得那个思路还不错——王崇古和杨博关系密切,而杨博跟高拱关系又很好,如果王崇古调来兵部,必然也是自己的同路人。不过有一点必须明确,就是宣大总督这个位置必须得是自己人,而且是确实有本事、知边务的自己人。
宣大乃是京师门户,宣府总兵马芳、大同总兵赵岢都是老老实实听他高拱招呼的人,如果突然头上换来一个与高拱不睦或者不懂边务的总督,那他们就有罪受了。
不过眼下霍冀虽然对赵贞吉不满,毕竟暂时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所以高拱也还有时间慢慢考虑,不至于十分着急。
吴兑到高拱府上之后,还是先讲了讲公务,把戚继光练兵的情况也给高拱说了说。然后公事公办地表示,谭纶此人熟悉军务,也颇懂为官之道,自己在他麾下这段时间,日子倒也不至于太难捱。
“君泽,戚元敬练兵之能究竟如何,你应该有所体悟?”高拱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两封信,转头问道。
吴兑道:“令行禁止,号令如一。”
高拱道:“你说的这是军令严明,其他方面呢?”
吴兑摇头道:“老师见谅,这兵还只是拿来练了练,学生也没亲眼看见他们打仗时的模样,实在不敢轻易定论。但学生以为,就学生所亲见的边军,没有一处在号令严明上能比戚元敬做得更好了。”
“叔大笼络到了一个好人才呀。”高拱笑了笑,正要再说话,忽然被管事推门打断。
管事手里拿着一封信,道:“老爷,太岳相公派人送了信来,按照老爷的习惯,小的不敢怠慢,立刻送来了。”
高拱看了看沙漏,奇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晚给我送信,上午在内阁时没见他有什么急事要跟我说啊。”但还是招了招手,让管事递了过来。
抽出信来,里头内容写得颇为简短,但高拱扫了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吴兑乃是高拱真正的嫡系亲信,见了这情况倒也不自外,问道:“老师,张阁老说什么了?”
高拱放下信,面色略有一丝阴霾:“叔大也来求我,让我管一管海瑞,并且表示希望至少能让海瑞调职离开应天。”
第064章 曹淦归来(上)
与京师暗礁密布、潜流汹涌不同,三慎园从更名换主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在这五天的时间里,新主人高务实还是有所收获的。
他不仅在原有的业余民兵基础上初步编练出了一支五十人规模的家丁护卫,而且将慎言院简单整改成了香皂厂并开始试生产,同时亲自带人向三慎园西南方向开始找寻煤矿——那里是后世京城著名的木城涧煤矿所在地。
不出意外的是那里的确直接发现了适合露天开采的煤矿,出乎意外的是从木城涧到永定河边有大概十里山路,如果要到三慎园,则还要渡河再走五六里。
无论是十里路还是十五六里路,在后世都不过是几分钟的车程,作为一个资源产地,完全称得上交通便捷。但这个情况放在大明就有点麻烦了,没有汽车火车就不说了,关键是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
高务实带着一帮人过去的时候,走的是两山之间,有点像一个长长的山谷,但这个山谷并不是笔直一条,而是有几个大弯,算下来总里程又有所增长。
那么如果要开发这个煤矿,首先就得修路。三慎园人力资源还算充足,修路要花费的主要是工钱和伙食,高务实心里简单估算了一下,如果只是修条夯实了的土路,大概得修三个月,花费接近千两银子;如果要修夯实的青石板街,那起码得两千五百两。
想了想,还是土路算了,毕竟当年秦朝修的土路直道都能修到两千年没人走也不长草,自己虽然没那个本事,但毕竟现在的官道、驿道也不就是土路么,也没看见说路太烂没法用,毕竟这年头没有大货车,路修扎实了并不至于那么容易烂。
但这条路仍然不能现在立刻开工,因为高务实手头的本钱只有五六千两,来三慎园之后给所有人发了一波小福利就花了两三百两,现在又有一个叫做家丁护卫队的吞金兽,再去掉香皂厂的首批投入和原材料购入花费……总之并没有什么闲钱,修路开矿这事必须押后。
但到了这天下午,曾经的百里峡响马大当家“秃天王”曹淦给高务实带来了好消息。
他返回百里峡之后说服了一干响马和他自己的夫人刘氏,百里峡基本上做到了举寨而投,连响马带家属只走了一百多人,其中能够马上作战的正经响马只走了三十多个,算是损失不大。
而他带给高务实的投名状却是实打实的纯干货,整个百里峡连人带物资全部打包投入高务实名下,而这绝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数目:
百里峡正经响马(成年且五十岁以下能骑战者)九百二十五人,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经过骑战训练的响马子弟一百一十七人,务农男丁四百七十九人,能做各项女红或杂务的女眷一千八百六十三人,婴幼儿三百四十七人,重残疾与无劳动力老者九十六人——合计总劳动力三千三百八十四人,总人口三千八百二十七人。
百里峡除一大寨、三小寨以及各家私人财物之外,还有大量钱财和物资,计有活物:战马一千两百六十二匹,挽马五百七十三匹,骡子一百六十七头,驴子二百四十九头,牛两百零四头,猪三百九十八头,羊两百五十七只,鸡鸭鹅等禽类约四千多只,甚至还有二十三头不知养着做什么用的梅花鹿。
钱财方面更是大大的惊喜,计有黄金一千四百余两,白银十一万七千三百四十六两,铜钱折银约一万两千六百余两,珠宝、古玩、字画也有少量存在,只是一时不好计算价值。另外还有各地出产的丝绸、锦缎三千四百二十七匹,布帛六千五百余匹。
物资方面也不遑多让,计有大小载货马车、牛车四百余辆,大小穹庐(蒙古包)两百多顶,简易行军帐四百多顶;马鞍马镫等存货可配马四千三百多匹。
更加让高务实诧异的是,据曹淦报告说百里峡还能生产少量低档丝绸,每年大概能产一百匹左右,虽然不多,也聊胜于无,毕竟中国丝绸行业很早就南盛北衰了。至于普通布帛,百里峡生产能力就还过得去,年产可以达到六七百匹。除此之外,百里峡每年还可以制造各种家具,无论是床、衣柜、书桌、椅凳还是别的一些什么,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能颇有剩余地拿到宣府甚至大同周边去卖了换其他蒙古人更喜欢的物资。
只不过,高务实问过之后才知道,无论丝绸、布帛还是家具,百里峡的生产模式都很落后,全是各家各户自己单干的,曹淦这个大当家的不过是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统一收购然后转手卖出去而已。这让高务实很是感慨:要是早有老子指点,你们的生产能力起码得翻一番啊。
但不管怎么说,百里峡的实力和富裕程度还是让高务实大吃了一惊,继而心中窃喜不已:原本以为自己走狗屎运出门捡了一锭银子,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哪是一锭银子,这根本就是块狗头金啊!
这百里峡的实力,战斗力不用说了,就光论富裕程度,甚至都可以说远在三慎园之上!三慎园倒是比百里峡那个山沟沟多了点田地,可田地产出才多少点米面,值得几个钱?百里峡那种“对外贸易型”的小生产基地才是真正会下金蛋的鸡!
要不是百里峡那地方离京师毕竟比三慎园远了近百里路,高务实甚至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的老巢搬过去才好。不过仔细想想他又释然了——三慎园这边有煤矿,是自己日后发展产业的重要初始基地,而百里峡虽然现在底子好,可由于地理位置的限制,今后肯定不如三慎园发展得快,将来肯定要被三慎园反超。
高务实满脸笑容地将曹淦一顿好夸,直夸得这厮的秃头都有些发红,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比自己都小的孩子,心中突然想起曹淦离开三慎园返回百里峡之前所提的那件事,一拍额头,笑道:“这孩子……就是令郎?”
“是,是,正是犬子。”曹淦见他终于想起这件事来,兴奋地连忙把孩子拉上前来,道:“恪儿,还不快见过少爷!”
第064章 曹淦归来(下)
被曹淦一把拉到高务实面前的孩子大概还只有六岁左右,光从眼神就能看出来,这孩子跟刘显家那个妖孽一般的小萝莉绝对不是一码事。躲躲闪闪,不肯直视高务实。
曹淦一看就怒了,生怕惹高务实不喜,儿子这辈子想读书就没什么机会了——以前没办法让他读书是因为身份,读了也没法参加科举,现在还是因为身份,高务实是他们父子的主人,主人家若是不允许,你一个家丁或者家生子参加哪门子的科举?
那孩子终于还是低着头参见了高务实:“曹恪见过少爷。”
还好,这句话说得还算清楚。高务实怕就怕这么大的孩子了,连话都说不清,那就有点麻烦,因为按照正常来说,那就还没法开蒙。既然只是胆子小点,话还是能说清楚,高务实也就放了心。
当下温和地笑道:“你父亲让你跟我读书,这是为你好,读了书将来才能做官、做大官,哪怕不做官,读过书的人也更受人尊敬一些,明白吗?”
曹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高务实笑了笑,道:“那行,今天你先自己玩,明天我开始教你认字,每天只要认五个字就好。”
曹淦心里觉得一天只认五个字,什么时候才学得出一点名堂呀,可他自己是个没读过书的,在这事情上一点自信也没有,也不敢质疑这位高家的少爷,只好连忙呵斥儿子:“听到没有,还不快谢过少爷?”
曹恪这孩子大概是怕爹爹怕得要命,连忙道:“谢谢少爷。”
高务实本想跟曹淦说你这个教育方式有问题,但转念一想,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人家父亲也不是好现象,就忍住了,只是道:“好,你先去玩吧,我和你父亲还有些事要谈。”
曹淦连忙对儿子道:“去,去外面找你娘,记得路吗?”
高务实笑道:“没关系,让沈管事带他过去好了。”
一直在门口等着的沈立安连忙应了一声,领着曹恪下去。
曹淦先感谢了沈立安一声,这才转头等高务实吩咐。
不过高务实其实也不是要吩咐什么事,而是有问题要问:“曹淦,说实话,此前我并不知道你们百里峡能有这样的规模……不仅人口数量超过我的预计,势力、财力都超过了我的预计。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三伯已经给我回了信,你们百里峡的这批人,包括你们的产业我都应该能顺利接手。”
高务实没有解释为何“能顺利接手”,因为这里头牵涉到了张居正。
事情是这样的,高务实的信送到高拱手里头的那天晚上,张居正和冯保密会之后也送了封信过去,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就是希望高拱看在他的面子上,放徐阶一马,不要再给松江退田案施加压力,因为当时张居正得到的消息是,海瑞已经借着当初徐阶的弟弟徐陟上疏弹劾其兄长徐阶的旧事,慢慢扯到了徐阶的三个儿子身上,现在甚至已经将他们“请”到了苏州(无风注:应天巡抚驻苏州,而不是南京),正在调查取证。
张居正深知自己那位老恩相家里的情况,他自己有没有直接收受贿赂、巧取豪夺倒不好说,但他那三个儿子是一定有把柄的,这三位衙内现在已经到了海瑞手里,海瑞那人又是个油盐不进的,这么查下去能不出事?
高拱自己也有些为难,不查吧,不是他执政的风格;查吧,就像此前高务实劝他的那样,只会招来旁人的嘲讽和质疑,认为他是挟私报复。
最后,考虑到张居正是他现在在内阁里头最重要的盟友,高拱还是捏着鼻子写了信给几位具体经办此案的吴中官员,尤其是整饬苏松兵备兼理粮储水利副使蔡国熙。
高拱在信里是这么说的:“存老(无风注:指徐阶,因为徐阶有又号“存斋”)令郎事,仆前已有书巡按处寝之矣。近闻执事发行追逮甚急,仆意乃不如此。此老系辅臣家居,老而见其三子皆抵罪,于体面上颇不好看,故愿执事特宽之。此老昔仇仆,而仆今反为之者,非矫情也。仆方为国持衡,天下之事自当以天下之公理处之,岂复计其私也?”
之所以要特意写给这位苏松兵备道蔡国熙,主要是因为两点原因:其一,苏松兵备道是应天巡抚之下负责苏州、松江二府的最大官员,且兵备道有管理讼狱事务的司法权,属于“现管”;第二,蔡国熙本人虽然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按理说是徐阶的门生身份,但此前因为一事跟徐家闹翻了,私仇很是不小,所以需要特意跟他把道理说明白。
蔡国熙从隆庆元年时担任苏州知府,廉洁爱民,多行善政,官声颇佳。当时徐阶身为首相,权势煊赫,而徐府家丁在苏州横行霸道,蔡国熙虽为徐阶高足,却丝毫不卖师相面子地将之狠惩。此事被朝内巴结徐阶的御史得知,便多次弹劾为难蔡国熙,蔡国熙不得已,只好乞休家居,近期才被掌铨吏部的高拱起复并高升苏松兵备道,此其一。也正因为蔡国熙的起复并任职苏松兵备道,所以高拱被传言说要整徐阶。
又有一事,当时蔡国熙任苏州知府时,徐阶的长子徐璠派奴仆前往其府衙办事,该奴仆甚为骄矜无礼,致使蔡国熙愤怒地将其责打一顿;稍后蔡国熙出差路过松江,徐府一群家丁竟驾驶数十艘小艇,将他所乘坐的船牢牢围住,鼓噪辱骂,导致蔡国熙寸步难行;直到松江太守亲自前来调停,徐府家人方才罢休。
堂堂苏州知府,被一帮子家奴如此侮辱,蔡国熙自然忍不下这口气,是故结怨。
高拱写完信之后,为了以示诚恳,还特意将信先送往张居正处,请张居正过目。他知道张居正对自己是足够了解的,自己在这件事上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让他明摆的告诉天下人说徐阶犯法可以无罪,那显然不可能,张居正也能理解。
果然张居正看后放了心,第二天在内阁,特意亲自去高拱的签押房向他致谢。高拱对张居正还是很友好,客气了一番。然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高拱就顺口提了提高务实告诉他的关于把百里峡收入三慎园名下这档子事,张居正何许人也,当下交口称赞,说“此为京畿除一祸患之大功也,刘中丞闻之必欣然以赞,万无不允之理。”
刘中丞当然指的就是顺天巡抚刘应节,而张居正既然这么说了,那当然要去给刘应节做工作,确保他对此“欣然以赞,万无不允”。
此时曹淦听了这个好消息,心里真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连感谢,同时暗道:高家公子的本事就是大,难怪我那婆娘一听他是高阁老的侄儿,立刻同意投奔。现在看来,人家那位三伯在朝廷里头说话当真是一言九鼎,我这次虽然倾家荡产,但给所有人都挣来了个正经出路,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065章 派系之争(上)
高务实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曹淦的欣喜之色,不过他一贯坚持御下要恩威并施,所以又决定透露一个信息给曹淦知晓,当下淡淡地道:“宣府马兰溪那边,等过段时间我回京之后,也会知会他一声,就说百里峡已是我的产业,他自会对你们更加关照。”
曹淦果然吃了一惊:“少爷和马总戎也有交情?”
“我跟马总戎倒是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嘛……”高务实嘿嘿一笑,道:“宣大一线,无论督、抚,亦或镇、守,皆以我三伯中玄公马首是瞻。”
曹淦心中欢喜,又有些后怕。喜的是自己一贯走的宣府这条路,今后势必更加稳妥,生意恐怕还能继续走强,而大同那边既然也和宣府一样是高阁老的马前卒,自己趁着高公子的东风,岂不是也有机会去做一做了?
但后怕可能比欢喜更多一些:自己前些天居然差点太岁头上动土,要真是把高公子弄出个好歹,只怕就算高阁老没发话,马总戎为了撇清自己或者将功补过,非得亲自出马踏平百里峡不可,那情形……
曹淦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暗道:菩萨保佑,好在高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自己才没有铸成大错,阿弥陀佛。
曹淦心里对高务实的实力再不敢有半点怀疑,连忙以实际行动来表忠心:“少爷,百里峡财物产业清点之后,小的先给三慎园送来了三万两银子,外加战马百匹、挽马五十匹、驴五十头、肥猪百口、羊百只,以及二十车绸缎布帛。剩余部分,您看?”
“我本来倒也没打算让你现在就送来这些。”高务实心说你送都送了,我也就乐得说点好听的,但又假意做无所谓的模样摆了摆手,道:“也罢,既然已经送来了,就先放在三慎园好了。至于剩余部分,你把账本另做一份给我便是,东西就继续放在百里峡,要不然接下来你们的买卖还怎么做?”
曹淦心中窃喜,连忙应了。
高务实略微思索了片刻,沉吟着道:“你这次送来的战马倒是很及时……”
曹淦心中一动,下意识问道:“少爷的意思是?”
“我且问你,百里峡能不能挑一两个为人忠厚老实,但骑术精湛、马上功夫扎实的人来我这里?”高务实说着,又解释了一句:“你知道我这里刚刚编练了一支家丁护卫队,但时间太短,各项训练都还没有走上正轨,装备什么的也还是一片空白,更别说进行骑战训练了。”
曹淦倒是知道这档子事,不过他的思路似乎跟高务实不同:“少爷,这骑战可不比步战,在咱们北地,步战训练有个三五个月就能应付过去。遍观天下,练得最久的,也就是南军戚元敬了,据说他练兵是两年初成、三年可战。可是这骑战却不同,三年……能做到战场上能控马挥刀就算不赖,要真正谈得上精锐,没有五年以上的工夫,想也别想,要不然为何马总戎麾下精锐家丁多是蒙古人?还不就是因为蒙古人常年以马代步,骑术远比我汉人扎实?”
他说到这里,总结道:“因此依着小人的意思,少爷若要一支能骑战的家丁护卫,不如直接从百里峡遴选而出,否则一时半会根本起不了作用。”
高务实倒不是不知道骑战难练,但难到这个程度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毕竟他当年一个从政的,根本没怎么仔细研究过古代的骑兵战术这些东西,仅有的一点古代骑兵知识,都是东一点西一点从不知道哪里拼凑得来的,摆在曹淦面前肯定不够看——除非他要搞法国的墙式重骑兵战术。可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拿个头矮小、以耐力和易养见长的蒙古马搞这个,怕不是脑子烧坏了。
但直接从百里峡响马里面选,高务实又有些不乐意——百里峡现在虽然已经归顺了自己,但毕竟自己对他们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他们肯听曹淦的劝说归顺自己,恐怕多半是出于不愿意放弃现有的“美好生活”,这样的一群人,用于自己的近身护卫,未免有些不足以放心。
他沉吟片刻,才出声问道:“我记得你刚才说,百里峡经过骑战训练的少年骑手有一百多人?”
曹淦连忙道:“少爷好记性,一共有一百一十六人。”
高务实思索着问:“如果让你从中挑选十六名骑术最好的少年骑手……他们的骑术比之你手下那些经年响马,差了多少?”
这个问题,曹淦稍稍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但论骑术本身,几乎没差了,只是临阵对敌的经验,他们恐怕就还远远不足。”
高务实把手一挥,直接做了决定,道:“那这样吧,你挑选十六名骑术最好的少年骑手做我的直属骑丁护卫,另外再选两个经验老道的属下,一来传授骑战的临阵经验给这些少年骑手,二来也教一教我手底下这支家丁护卫队——我不求他们很快掌握骑战的本事,但至少也要能乘马奔袭、弃马作战。”
曹淦心中稍稍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有这样一个开头已经算不错了,便马上答应下来。
他眼中一瞬间的失望被最擅长察言观色的高务实清晰地捕捉到了,不过高务实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反悔。
这倒不是高务实胆肥,而是他知道曹淦希望直接用百里峡的人马做自己的护卫并不是出于想害自己或者想挟持自己的意思,他多半是希望自己身边全是他百里峡的人马,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会越发重视百里峡。
要知道,现在光在三慎园这里,自己手底下的力量就分成了三个部分:高陌和高小壮代表的新郑老家派、三慎园三管事代表的三慎园派以及曹淦所代表的百里峡派。
手底下既然有派系之分,那就不要想着他们不会“争宠”,毕竟老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所谓会哭,其实说白了就是会引起注意,孩子是如此,属下也同样是如此。
高务实在这一点上是有经验的,所以他虽然不会点穿,却也绝不会让曹淦真的得偿所愿——你们有派系,我这个少爷才好把控啊!要不然你百里峡现在本身实力就这么强了,我还让你的人把我自己团团围住,到时候就算碍于我的身份,你不敢起多大的坏心,但为了百里峡一派的利益瞒我一些事情,你曹某人真的做不出来?
就算真的,我也不能信。坐视属下一派独大这种坏习惯必须杜绝!
第065章 派系之争(下)
说起来,高务实这个人本身就有一点多疑,可能是前世养成的习惯,毕竟在体制内混过,见惯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使得他根本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
在他看来,所谓忠诚,无非是背叛的代价太大。只有极个别情况下,某些人养成了忠诚的心理定势,但这种人一定是极少数。
高务实并不觉得目前的自己有足以让人无条件愚忠的条件,所以他宁可让所有的“忠诚”都和利益与代价直接挂钩,而不是寄希望于对方良心发现。
而他之所以刚才要特意提到从百里峡挑选一批护卫,其实也有两个原因:
一是让自己身边任何派系都看到有“争宠”胜利的希望,这样才能让他们把心思花在讨好自己这个主人身上,而不是想方设法逃离自己的控制。
二是培养自己的骑兵班底,这个时代毕竟还是冷兵器向热兵器转换的时代,并没有马克沁机关枪之类的战争大杀器出现将骑兵直接淘汰,所以骑兵一定是要有的。
更何况大明的主要作战对象至少从暂时来看,还主要是蒙古或者稍远一点的通古斯野猪皮,这两家的骑兵都是优势兵种,自己虽然可以靠着后世的一些先进战术,在强化了火器发展之后取得部分战术优势,但你再怎么拥有战术优势,骑兵的移动和突袭能力总还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无论是戚继光的车阵,还是后世让“八旗精锐”吃够苦头的龙虾兵空心方阵,实质上都是打防守反击,是明显的阵地战打法,如果你要主动出击,人家却未必肯跟你打呆仗。
另外来说,既然百里峡本身实力远远超过了高务实此前的预计,那么针对百里峡,他也势必要做出一些思路上的调整。
原本高务实只是打算把百里峡当做一个对蒙古贸易的“贸易公司”,虽然明知道百里峡有近千响马或者说近千骑兵,但最开始高务实只是把他们看做骑在马上的押运者,带有点草原运输队的性质。
但当高务实发现百里峡积累了这样的财富和战略资源后,他就生出了更大程度利用百里峡的心思。说不定,可以成为将来骑兵培养的摇篮呢。
帮百里峡打开大同商路也不是高务实信口胡说,宣大素为一体,但百里峡当初限于身份,只找到了宣府一个对外贸易的口子。那还是仗着马芳这个大明极其少见坚持“以骑制骑”的总兵对马匹需求太大,而官方交易又不被允许的前提下。
但大明总归是缺马的国家,而且缺口之大连高务实都不好估算,如果能让亲近高拱的大同镇也悄悄开放这么一道口子,那么不仅百里峡的生意肯定更上一层楼,自己对蒙古所主张的从经济渗透到经济控制、从经济控制到政治控制岂不是就又往前推进了一步?
当然,这件事不能光靠高拱的面子,倒不是说高拱的面子不够——只要隆庆帝还在位,高务实相信高拱的面子在区区一个大同镇足够好使。
但还是那句话,没有利益的忠诚一定是不稳固的。今天你高阁老权倾天下、书批四海,我不听你的话可能死得很惨,那我当然忠诚,说不定比你家的看门狗还要忠诚一百倍。但我从你手里什么好处都拿不到,你端坐上席吃了肉,我辛辛苦苦帮你做事却连汤都没捞到一口,我能服气?待将来形势有变,我能不出来反咬一口?
付出就一定得有回报,人家又不是你爹妈,凭什么指望人家给你做牛做马还不求回报?
所以高务实又交待曹淦道:“你要记得,大同那边我虽然会想法子帮你联系,无论是宣大总督王鉴川公那里,还是大同总兵赵岢,我都会帮你去联络,但是你一定要记得给他们留下一份……我不知道你在宣府除了给边军留一份好处,还有没有给具体经手的人留点买路财,但在将来,这些钱都是必须花的:我们吃了肉,一定要给人留口汤,吃独食一定会出事,明白吗?”
谁知道曹淦笑道:“少爷放心,这些做买卖的事情,小的明白。”但他又皱起眉头,试探着问:“不过有一件事须得告知少爷,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延绥总兵赵岢二人原本都是从陕西调来的,小的此前与他们一点交道都不曾打过,若是少爷要小的等人开拓大同商路,除了少爷您提前知会他们之外,还需给小的留两封名剌,否则以小的的身份怕是见不着他们。”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这个容易,待我回京之后先与他们联系好,然后自然会写两封拜帖转交给你做开门砖。”
王崇古是今年才从陕西三边总督平调到宣大总督任上的,这件事高务实不仅知道,而且知道这里头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因为历史上王崇古似乎是今年四月才调任,但眼下却提前了三个月就调任过来,高务实之前得知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历史出了什么岔子。
陕西、宣大、蓟辽这三处的各大要职,在隆庆年间完全可以说是名臣荟萃、名将云集,高务实有时候甚至怀疑隆庆帝的能力是不是被后世的学者们严重低估了,别的暂且先不说,光是这用人的本事,就完全堪称明君级别。
陕西离得稍远先不提,就看宣大、蓟辽这两处都有些什么人吧:
宣大总督王崇古,麾下宣府总兵马芳、大同总并赵岢;蓟辽总督谭纶,麾下蓟镇总兵戚继光,辽东总兵王治道、副总兵李成梁。
这里如王崇古、谭纶都是典型的“军事文官”,而且久历战事,统兵能力不用多说的;而如马芳、戚继光、李成梁等,则都是在后世声名显赫之辈,战功可以为他们作证。
王治道历史上是在今年战死,这个事情高务实插不上手,也没有兴趣插手。他心里主要关注的是大同总兵赵岢。
赵岢这个人,在后世并不著名,甚至在史书中都没有被单独列传,咋看起来应该就是个能力一般的边将。但高务实却记得他当年看穆宗本纪的时候,里头有一句话:三年春正月壬子,大同总兵官赵岢败俺答于弘赐堡。
这个年头,俺答的威势可谓一时无两,明军这边多的是看见俺答旗帜掉头就走的碌碌之辈,强一点的面对俺答也只敢据城坚守。也就是戚继光、马芳这等遮奢人物,才敢听说俺答来了,二话不说点起兵就去干。
而这个赵岢,居然能败俺答于弘赐堡,再怎么说,也应该是手底下有点能耐的人了。
第066章 务实回京(上)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整个三慎园异常忙碌,甚至包括一向自诩只做战略规划而习惯了当甩手掌柜的高务实。
高小壮主管的香皂厂已经正式开始生产,产能不高不低,一天能出两百多块香皂,且随着良品率的不断提高,在原材料供应保持现状而不加大的情况下,产能大概还能有一定幅度的提高。
按照高务实的设想,早期每天能生产三百块左右也就差不多了,毕竟现在生产的每一块香皂实际上都是在亏钱——这批香皂上面全是印着“御贡”二字的。
皇帝收了,高务实是亏本,因为这些货不是打算卖钱的,而是进献;皇帝万一不收,那高务实更是大亏,本身进献就是为了邀名,若是皇帝不要,那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高务实算了算,香皂的成本,算上这些业余工人的工钱、伙食等,三百块香皂其实也就值个十三两银子多一点。当然,这些香皂要进京,那么最后还要一点运输费,就算十五两银子好了。
一块高务实计划中最高端的“御贡”级香皂,成本价不过区区0.05两银子,只不过半钱碎银罢了。(无风注:为了大家看得方便,本书在各个方面均不采用十六进制,而按现代习惯的十进制计算,这一点此后不再赘述。)
半钱银子一块的“御贡”京华香皂,高务实打算对外宣称价值一两银子。
嗯,翻了二十倍而已,小意思。以他小高先生之脸厚心黑,这种事情干起来是丝毫不会有什么负罪感的。
当然,“御贡”级毕竟只是皇宫专供,一是产量会被严格控制,二是也不大可能外流,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真正的销售主力还得是“国士”级。对于国士级的定价,高务实自认为是很公道的——两块香皂卖一两银子,就是这个价,爱要不要。
嫌贵?不可能吧朋友,要知道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你们可就是全天下第一批享受到香皂的人呀,怎么可能缺了这点银子!
至于说成本只有售价的十分之一这种事,小高先生自然是含笑不语、三缄其口的。
如果有外人非要问“御贡”级和“国士”级有什么区别,高务实一定会这么说解释说“御贡”级的每一块香皂,都是在最严格的标准下生产出来的。包括但不限于原料精选、皂化时间精控、皂化室温度精控等等,不一而足。
而“国士”级相对而言,虽然比那个肯定要略逊一筹,但还是能保证极高的生产水准。总而言之一句话,买国士级香皂等于用御贡级一半的价格,享受到了御贡级九成水准的待遇,简直是买一块赚一块,我卖得都快要哭啦!
然而,以上都是屁话,因为高务实除了要求高小壮给“御贡”级香皂出货时的质检环节多加了一项……呃,也就是一共多加了四个人之外,“御贡”和“国士”两级实际上并无任何区别。加那四个“御贡”级质检员的真实目的,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把外观良品率提升到百分之百罢了,从产品本质上而言,两者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倒是将来香皂档次从上往下覆盖,开始推出真正民用级的“雅士”级之后,才会在生产上出现差异:调香剂会分档次,定香剂的定量也会稍微减少等等。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了,现在还不用着急,就算市场对香皂接受得再快,高务实也不打算那么快就往下覆盖。
毕竟香皂这个东西,在他的规划当中,纯粹只是自己敛财的一样产品,它跟国家实力并无多大关系。所以,态度一定要摆正:一定要全心全意以赚钱为目的,而不是脑子一抽就吵吵嚷嚷说要惠及万民。
惠及万民的东西高务实当然有,但现在没办法拿出来,只好先等等,等他赚了钱再说。
赏月听琴此前曾经建议过,除了划分“御贡”、“国士”、“雅士”之外,最好还有女性专用的划分。
这个建议是高务实非常赞赏的,但却同样不忙着推出——托后世某位被无数人叫爸爸的马先生之福,高务实对于女性购物多少有些个了解。他早已想好了,一定要等京中权贵对香皂趋之若鹜的时候,再重磅推出“女士专用”的各个级别产品,具体名字可以到时候再说,譬如什么“国色”、“天香”之类,反正捡好听的取就是了。
除了香皂厂干得如火如荼之外,高陌的家丁护卫队也开始投入到越发紧张的训练当中。没办法,谁叫现在情况有所变化,除了他们这五十号人之外,高务实还多了十六人的骑丁护卫,家丁护卫队的竞争压力感顿时就上来了。
更何况这批骑丁护卫还有一个显著优势:他们原本就已经在百里峡经过各自长辈的悉心教导和严格训练,其基础可比那五十个民兵水准的家伙扎实得多。
高陌自己心里也憋了口气,毕竟他上次在曹淦手里算是吃了点亏,没能护卫好少爷,现在自己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独当一面来练兵了,可不能再输给百里峡的人——这次要再输的话,可比上次更丢人,毕竟上次面对的是曹淦本人,而这次的对手只是十几个“小兔崽子”。
抱着这种心思的高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训练强度又加大了不少,以至于当年吃过军训苦头的高务实都看得有些于心不忍,单独下令给家丁护卫队提高伙食标准,每人每天多加两个鸡蛋。
高陌心里默认的竞争对手曹淦其实也没闲着,毕竟高务实已经决定开辟大同商路,他曹淦也需要提前安排人探路,搞清楚哪条道好走、哪些地方好卖货,至于途径的地方和驻军,该打通关系的要打通关系,该威胁恐吓的……呃错了,现在百里峡已经投了高务实高公子,不能再轻易威胁人家说“你敢不让道,老子就敢来干清道”这种话了。这种事现在必须上报给少爷,让少爷出面或者找人出面解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们百里峡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乖宝宝,就差吃斋了——当然如果你实在不给面子,那咱们倒也不介意醮着血吃。
第066章 务实回京(下)
至于高务实麾下的第三派、原三慎园派也感到了莫大的压力。最开始的时候只有高小壮和高陌两个人的时候还好一点,最起码他们虽然各自负责了一件大事,可毕竟当时在三大管事看来,这两人再能也只有两个人,而且在三慎园毫无根基,威胁固然有,但应该不致命。
可是等曹淦带着整个百里峡投入高务实门下之后,情况就大大的不同了。百里峡一次性带来了大量现银不说,各类牲畜、物资更是惊得三大管事下巴都快合不上,尤为恐怖的是,曹淦表示这只是暂时送来的,如果少爷有需要,百里峡那边还有更多……
三大管事现在还不清楚新郑派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会来一大波人,对高小壮和高陌虽然警惕,但总算能捏着鼻子认了。然而对于百里峡派,他们就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且不说这群人原本就是响马出身,轻易得不到三慎园派的认同,就算不计较这个,百里峡的实力也让他们深感威胁。
谁知道少爷会不会因为百里峡豪富一方而放弃把三慎园当做主要住地,转而去百里峡常住呢?谁还不知道,只有和主人越近才越有机会受宠?以前张家时代,家主张四维毕竟是朝廷显要,只把三慎园这边当做别院,那没什么好说的;主管张家商业大权的张四教又远在扬州一代,更不可能关注区区一个三慎园,这也没有办法。
然而,当三慎园转手到高务实少爷手上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至少在他们看来,情况应该不同了啊。
高务实少爷年纪小,显然还出在认真读书预备将来考取功名的阶段,如果嫌京中吵闹,那么三慎园就应该是他最合适的住所。只要少爷长期呆在三慎园,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自己三人还怕没有机会赢得他的欢心么?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三大管事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少爷根本不是个寻常少爷!他以区区几岁的年纪,不仅搞出了那个名叫香皂的东西,还下定决心投入生产,看起来对其商业前景十分看好;同时又从三慎园原有的年轻丁口中抽选人员组建了自己的家丁护卫;更神奇的是他居然能说降北地远近闻名的百里峡群盗,拖家带口搭上全部家当投入其门下效力!
三大管事终于意识到,这位少爷虽然年纪尚幼,却绝不是能够任凭身边家仆摆布的对象。
原本就被“削权”最甚的韦希旻就不用说了,整日里除了抖擞精神配合高小壮和高陌的差事之外,简直恨不得鞍前马后、不分昼夜地侍候着高务实高大少爷。
沈立安和彭少骢也开始紧张起来,除了小心翼翼地办好高务实交代的每一件差事,也喜欢想方设法出现在高务实的视野里,好像生怕高大少爷有什么新指示的时候忘了他们一样。
这也是没法子的是,作为管事,手里的差事就是地位的证明,手里的差事就是主人家对他们能力认可程度的体现。眼下竞争对手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他们深深的感到,如果不赶紧在少爷心中树立起能干、肯干的良好形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将来必然会逐渐被边缘化,最终成为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他们三个人里头,年纪最大的沈立安也才四十出头,作为管事来说,正是经验丰富又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肯这么早就“退居二线”,当然要想办法让少爷看见自己的能力、看见自己的忠心,争取被重用。
高务实对他们的表现也的确比较满意,心里已经给他们接下去一段时间的差事做出了安排,只是还要等自己去信邀请的人都到位之后才好宣布,所以这段时间高务实只是装作一点一点改变对他们的态度,让他们慢慢感受到“少爷对我的态度在一天天变好”。这是高务实前世在小镇上就掌握得很熟练的表演艺术,倒也无须赘述。
隆庆四年二月十九,高务实收到高拱来信,信中他事不提,只写了一句话:“吾事已毕,尔可速回。”
高务实知道,由他建言、高拱暗推、隆庆配合而成的“太子玩伴”事件,即将告一段落,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现在,是时候重回京师,粉墨登场了。
虽然此时张家护卫已经回京十余日之久,但高务实这次回京的队伍,却远比来时更加威风气派。除了高陌率领的五十名家丁护卫以及十六名骑丁护卫之外,打定主意要全心全意抱紧少爷大腿的曹淦还另外派了五十名原百里峡响马、现三慎园所属家丁,穿着三慎园武装家丁的统一服饰,随行护卫高务实进京。同时随行的还有三慎园管事韦希旻和他手底下的几名跑腿。
除此之外,刘显一行也算看到了曙光,与高务实同往——他在京里没有住所,但文武殊途,肯定也不能住到高家,所以只能借住在王恭厂附近的承恩寺中,等候高务实劝说高拱与张四维为他在朝中说话,好早日复职。
高务实所在的马车之中,除了赏月听琴两名小丫鬟,还有一个小家伙曹恪,他是以书童身份被高武带在身边的。
当然,实际上这小家伙可不比刘显家的那个鬼精灵小萝莉,根本做不来书童的工作,只是没办法,高务实的正牌书童高小壮现在实际上成了香皂厂的代理厂长——内部职务叫做“京华香皂厂主管厂务”——所以无法随行回京,只好拿他先来凑个数。某种程度上来说,曹恪可能打破了书童这一光荣职业的最低从业年龄记录。
迎着初春的阳光,高务实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前后看了看自己这支近两百人的马队,心里头油然生出一股豪气:大明啊大明,要不了几天,你的历史中就要开始出现我高务实名字了!并且从此以后,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必定一年更比一年高!
京师,我回来了!
第067章 茶楼听报(上)
京师的赵记茶楼是一家多年老店,已在京师开了三十余年,历经父子两代,是整个宣武门附近生意最好的茶楼。赵记茶楼开在大时雍坊的正西,其南面是象房,北面是燕山左卫衙门和含饭寺,西北面是大理寺,西南是王恭厂,可谓位置极佳。
这一日,正是高务实正式回到京师的次日。
借住在王恭厂边承恩寺的刘显父子二人,这日用过早餐之后,便在寺中知客僧的介绍下来到赵记茶楼“听报”。
所谓听报,“听”指的是茶客们听茶博士念报,“报”指的是朝廷邸报。“听报”是赵记茶楼在京城独树一帜的特色项目,其于嘉靖末年开始试行推出,名声大振于海瑞上疏骂皇帝那次事件。
京城百姓,可能因为生活于天子脚下,历来喜欢议论朝政,甚至到了后世也是如此。
大明朝廷对于民间的各种议论似乎看得很开,无论其荒唐离奇到何种程度,只要没有达到“蓄意煽动百姓、意图谋反”这个层次,朝廷就都是完全放任自流的。
邸报古已有之,是古代的一种官报,属于原始意义上的新闻传播媒介,据说肇始于汉,滥觞于唐,发展于宋,繁荣于明清。
明代邸报以记录时事新闻为职志,是朝廷下达政令、发布政情的主要载体,也是各方官员了解朝廷动向的重要渠道。通过邸报,不仅可以传知朝政,沟通中央和地方的讯息,而且明廷可以借此控制官方舆情的出版和传布。
大明的邸报,其编辑发行主要通过通政司、六科和提塘三个机构。
这其中,通政司是一个沟通内廷与外廷、皇帝与臣民的中央行政机构,主要掌管章疏、封驳之事。百官章奏除了极少部分由宦官和鸿胪寺官员代收外,绝大部分由通政司递进。“凡六科每日接到各衙门题奏,逐一抄写成册,五日一送内阁,以备编纂“,书成之后,“俱经通政司转行”。
六科为吏、户、礼、乓、刑、工六科的简称。六科各设给事中,辅助皇帝处理政务,监督各部运行,略有些类似于后世各部委内部的纪检部门,但因为在理论上直属于皇帝,因此权力更大。六科官员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每日到会极门领取御批章奏或谕诰,并由内阁发至六科,供各部门逐日抄录编辑成册,称为“六科纶音册子“,供各部门参考,此物也就是邸报的蓝本。
提塘官,是各省巡抚、总兵派往京师处理文书、抄发邸报的官员。他们从六科抄得文报后,经过筛选和复制,由驿站每五日派遣驿卒接力传送到各督抚、布政司轮流传看。然后由各府、州、县派驻省城的官员雇用书吏“各取所需“,摘抄邸报有关内容,再经驿站传递至各级地方官府。
在邸报的传抄、发布过程中.京官每日派书吏到通政司抄传,故他们能较早知晓天下政事;而地方官员则需借助驿站,雇用驿卒将邸报送至各督抚、布政司、府、州、县衙门。由于邸报是层层传递,加及驿站传递需要时日,故地方官员不能像京官那样先睹为快,收到邸报的时间也有先后。大抵距京城、省府近者,收到邸报的时间早,反之则晚,而如川陕、辽东、云贵等偏远之地,官员往往数月才能获悉朝廷新政。
其实若在早些年,区区一座茶楼是拿不到朝廷邸报的,也就是因为嘉靖末年,皇帝迷信道教,一心只想长生不死,放任严嵩父子胡作非为,才导致朝廷很多制度都变得松松垮垮。
早年间,大明朝廷就认识到“邸报为国事所关”,所以除了对邸报传送时间有所限定外,对邸报的抄录也有严格限定,“非奉旨邸报不许抄传”。
尤其是成化以前,对邸报的传抄控制还非常严格,后来则日渐松散,经过嘉靖末年一折腾,再到隆庆,虽然提了好几次要“禁科抄之报”,但邸报的传抄实际已经呈现出控制不住的局面了。甚至一度出现了“抄传邸报,刻录盛行”的情形,甚至有些讯息在见诸邸报前,已在报房传播开来,“近阅邸报,则有未及进呈而播之报房者矣”、“近日都下邸报,有留中未下先已发钞者”。
除此之外,一些有地位的文人名士也可随意传阅邸报,但与本书关系不大,这里就不多举例了。
刘显父子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师之中,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能光呆在寺庙里养膘,反正说到底,他们都要等高务实那边落实了之后才好决定行止,因此今日便听了知客僧的推荐,来赵记茶楼听报,毕竟多了解一下朝廷动态总是好的。
刘显此人不比戚继光,他们两个其实都经常想方设法捞钱,但戚继光捞钱之后全投进了军伍之中,而刘显虽然也往自己的军伍之中投了不少钱,却还记得给自己留了一小部分,所以对比戚继光而言,他还算得上宦囊颇丰。
不算很缺钱的刘显父子二人在赵记茶楼二楼点了个小雅间,等着听茶博士读邸报。原本若只是干巴巴的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但赵记茶楼想客人之所想,除了读之外,还会稍加分析和点评,这就引得不少京中闲人趋之若鹜。
当然,肆意品评邸报可能出现一些麻烦,这就是茶楼所需要自行把控的了。好在隆庆皇帝是个仁厚之君,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赵记茶楼的东家还没有被请去任何衙门喝茶的记录,这和满清时代“莫谈国事”相比——嗯,也没什么好比的。
刘显父子坐下没多久,刚刚端起茶盏,还没开始喝呢,就听到大堂当中,如说书人一般坐在一张红布长桌后头的茶博士一拍惊堂木,大声说道:“昨日邸报第一事:顺天巡抚报呈内阁,言有前狼山总兵官刘显,借高氏家丁数百,出剿百里峡群盗,百里峡盗匪摄于天威,举手投诚!”
第067章 茶楼听报(下)
“昨日邸报第一事:顺天巡抚报呈内阁,言有前狼山总兵官刘显,借高氏家丁数百,出剿百里峡群盗,百里峡盗匪摄于天威,举手投诚!”
赵记茶楼顿时哗然。
“啊,百里峡响马群盗?”有人起哄道:“打从嘉靖二十几年就听说过了,竟然到现在才被剿灭?”
“这些年倒也没听说这群响马贼干出什么大买卖,这次是怎么就惹了那个什么狼山总兵,出兵给他灭了?”
“你这人听话只听一半的么?人家说的是前狼山总兵,没说现在仍是狼山总兵……话说,你们谁知道狼山在哪,我怎么好像没听说过似的?”
“你也是个缺见识的,那狼山在南京附近,原本是没有总兵官的,后来倭寇闹得凶了,有一年甚至给他们杀到南京城外,朝廷由是设了个狼山总兵,御敌于外,拱卫南京。”
“南京?”前一人立刻表示疑惑了:“南京附近的前任总兵官跑到京师附近剿灭了一伙儿响马?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这怕不是有几千里路吧,怎么着,他还会飞不成?”
“刚才不是说了么,人家只是前任狼山总兵,眼下在干什么谁知道呀?”另一人不满地道:“况且他也不是带兵去的百里峡,你们难道没听到‘借高氏家丁数百,出剿百里峡群盗’这句么?”
“哦,借了几百家丁……不过高氏是哪家将门?”有一人问道。
马上有人回答他:“高氏哪有什么像样的将门?当初永乐朝倒是有个建平伯高士文,不过其三代之后无出,以义子代之,事泄除爵,从此便没有什么高氏将门啦!”
“那这个高氏是哪家?该不会是文官家的吧?”另一人自说自话道:“文官高氏可就有得一说了,眼下就有高中玄、高南宇二高在朝,是他们中的哪一家么?”
“啪!”地一声,却是惊堂木响起,那位年约四旬的茶博士笑眯眯地道:“诸位茶友且听我分说:你道那前狼山总兵刘显何许人也,为何不在南京,却来了京师?原来此人乃是抗倭名将之一,素与俞、戚并列,早年原不过四川一小卒耳,乃因战功而至总戎……可惜,此人长于作战而拙于做官,得罪了南京勋臣,被污蔑有罪,于是革职候勘。此人原是欲上京拜见天官高阁老与主掌兵务的张阁老,将自己获罪的冤屈报呈内阁,谁料还未见着正主,却碰见了去京郊静读的高家小公子,这高小公子何人也?乃是高新郑高阁老之侄……”
众人听得入神,却见那茶博士拿着道具折扇轻轻敲了敲桌子:“也算是赶了巧,那一日高公子恰巧碰上了百里峡群盗拦路打劫,他身边只有二三十人随行,被三百余响马团团包围,形势岌岌可危!”
“诸位或许不知,这狼山总兵刘显膝下乃有一子刘綎,天生神力,自小练武,军中无人能敌。好个刘綎,他本是随父亲进京,此刻路见不平,见马匪围攻甚急,二话不说拍马杀入重围,宛入无人之境,当真便同那常山赵子龙一般‘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三招两式之间,便斩了七名马匪,冲到那位高小公子身侧。”
“好!”众人宛如在听评书,齐声喝彩。有人忙问:“后来呢?”
“后来?”茶博士把那把道具折扇啪的一下打开,大冷天的居然还装模作样扇了两下,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想那刘显、刘綎父子虽勇,毕竟已是戴罪之身,身边也没几个亲信家丁跟随,就算加上高小公子身边的家丁,也不过三四十来人……何况那高小公子年仅八岁,他家家丁只能近身护卫,如此哪里杀得出围困?”
“哦豁,那可不就完了吗?”有人一拍桌子,叹道:“这两人运气也是够差,要是救下了高阁老的侄儿,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想那南京勋臣吃了豹子胆敢污蔑他?”
“你别打岔,听茶博士分说!”
“好好好,我不打岔,我不打岔。茶博士,你他娘的要说就快说,急得我嘴里冒火,不就是盼着爷们的茶钱么?跑堂的,给爷再来一壶!”
众人哄堂大笑,茶博士也陪着笑,顺着客人的意思继续说道:“列位,列位,可听仔细了下文!”茶博士惊堂木一拍:“那高小公子年纪虽小,却聪慧无比,在此等危急时刻,他竟然出了马车,一番话激得对面响马贼首从贼众之中跃马而出!”
“啊!”众茶客纷纷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猜到关键时刻已经来了。
果然那茶博士说道:“高小公子故意拿话将那贼酋激出,然后让那刘綎从身边猛然杀出!列位,那刘綎自十三岁起便随其父出战平定西南蛮,首次上阵便连斩二十余蛮兵并头目多名,马前无一合之将,那是何等少年英雄?便如昔年王贲、岳云一般,丝毫不坠乃父威风!那贼酋虽然纵横北地多年,号称‘秃天王’,可面对这等英雄,又岂是对手?不过三合,便被刘綎生擒活捉!”
“好!好个将门虎子!好个少年英雄!”众人一齐高声喝彩。
刘显在包厢之中笑眯眯地转头看了儿子一眼,却见刘綎沉着脸,倒仿佛在生闷气,不禁诧异道:“子绶,这是在夸你呢,你怎么这副模样?”
刘綎闷声闷气地道:“我什么时候变成听高公子的令对曹淦出手的?这不是胡说八道么?还有那个曹淦,其实他身手颇为不错,要是无伤的话,我三招要杀他还有希望,可三招生擒却不好办……更何况这茶博士所说的情况,跟那天的实情根本不同,全是胡说八道,儿子怎能不生气?”
刘显笑着摇了摇头,教育儿子道:“子绶,你还是太嫩了。”
刘綎皱着眉头,迟疑道:“那曹淦身手真的不差,儿子三招确实没法生擒他,如果非要限定在三招之内,只能拼着受点小伤的可能直接斩杀……”
“为父不是说这个。”刘显摆了摆手,笑眯眯地道:“那位高公子可能看上你了。”
“啊?”刘綎大吃一惊,手里茶杯都差点没拿稳,泼出几点水来:“怎么可能,他年纪那么小,就……”
“你想到哪去了?傻子也不会拿你当兔儿爷看!”刘显怒瞪儿子一眼:“我是说,那位高公子可能对你很是欣赏,弄不好呀……是想提携你一把了。”
第068章 舆论造势(上)
“提携我?”刘綎脸上写满了惊诧:“父亲,我自来都是跟随你作战,怎会轮到他提携我?再说,他才多大呀,估计连功名都不曾考得,拿什么提携我?”
刘显脸上闪过一抹落寞,继而强打精神道:“他自是身无官职,但你若以为他没有能力提携你,那就错了。”
刘綎皱着眉头,问道:“父亲的意思是,他在高阁老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谁知道刘显大摇其头,叹道:“你才什么身份,值得高阁老挂心?莫说是你了,就算是为父,都未必会被高阁老多么关心。”
刘綎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不忿,问道:“凭什么?父亲征战这么多年,乃南军三大名将之一,官至一品!想那大学士不过五品,就算他身兼天官,也不过从二品罢了,怎的就敢小看了父亲?”
刘显官至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大员,所以刘綎有此一说。
“论品有何意义?”刘显摆了摆手:“如今不比洪武、永乐年间,文贵武贱久矣,莫说高阁老享帝师宰辅之尊,便是不入内阁的大司马,我辈武人又谁敢不恭敬以对?别人先不去说,你方才说南军三大名将,你可知俞、戚与为父三人之中,仕途最顺遂的戚南塘给他在朝中靠山张阁老写的信里,都是如何落款的?”
刘綎呆了一呆,摇头道:“这……儿子如何得知?”
“门下走狗小的戚某顿首再拜。”刘显面无表情地道:“为父就是在这上头吃了大亏,不比他戚南塘这般能够忍辱负重……好在还有俞虚江同为父相差仿佛,一对难兄难弟,都是常年被人抢功、抹功甚至栽赃陷害的命。”
刘綎张嘴结舌:“戚南塘当世名将,为何这般自贬身份?何以如此?”
“何以如此?”刘显叹了口气:“问得好啊,为父也想问,如今这文武之间,贵贱何以如此分明,何以如此!”
所谓武以定国,文以安邦;乱世思将,治世思相。文武二道,原本不可偏废,但纵观历朝历代,文与武,实际上从来没有完全平等相对过。放眼史册,或许会觉得上马为将、下马为相者似乎也不乏其人,但这种文武兼备者实际上总是少数,因此国家总会区分文臣武将,而文武关系,绝大多数时期却都不甚融洽。
大明自土木之变后,洪武、永乐时期武贵文贱的局面很快就被颠覆了——勋贵武臣集团本身死伤惨重不说,连新帝都是文官拥立的,北京城也是文官(于谦)守住的,你们武臣有何面目自称国朝砥柱?
崇文黜武之制一旦形成,那么文武之间的交际体统随之发生变化,譬如大将、副将之职,亦均须兵部差遣。换句话说,总兵、副总兵职位,很多不再依靠战功得来,而是凭借袭荫。按照制度的规定,这些武官为了继承祖荫,就不得不与兵部、兵科的文官打交道,其间不免出现一些自贬身份的“卑污手本”。如大将、副将上给兵部、兵科官员的手本,尚且讲究身份者,则自称“门下小的”;若是自贬身份者,更是动辄自称“门下走狗”。至于守备、把总以下,给兵部书办送礼,在礼帖中则用细字写上“沐恩晚生”等等。
位至大帅的武将,在干谒文臣之时,即使品级悬殊,亦必须身穿戎服,左手握刀,右属弓矢,帕首袴靴,趋入庭拜。至于其上给文臣的门状,则自称“走狗”。告退之后,甚至还不得不与文臣的亲信家丁叙话,以免被人误以为傲慢。
这可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大势如此。譬如眼下隆庆朝,知府、知县与总兵相见,都可以抗礼,拜帖仅用“侍生”,公文则用“移会”。与参将、游击将军以下交往,大抵亦是如此。
更有甚者,贡生、监生、生员与武弁往来,即使对方是总兵,亦只是投“侍教生”的名帖,轻易不用“晚生”帖子。等而下之,与参将、游击相见,则更不待言。
总兵、副将、参将、游击这些实权武官已是如此,地方军卫的武官更是一蹶不振。卫所指挥前去拜见知府,必称“恩堂”,丝毫不敢抗礼。
由此可见,刘显吃了这么多年的亏,终于学乖了,而刘綎则还是太年轻……
“好吧,就算父亲说的有道理,可父亲又怎么看出高公子有意提携我?”
刘显解释道:“刘中丞给内阁的文字简单得很,根本没有细说,那你以为这茶楼的茶博士怎么会知晓其中内情?”
刘綎一怔:“可这茶博士说的根本就不对呀。”
刘显嗤笑一声,道:“细节上是有些不对,可是我们与高公子偶遇,高公子被响马围攻,最后曹淦是落在你手里,等等诸如此类,这些都没错吧?”
“父亲的意思是?”刘綎显得有些茫然了。
刘显微微眯起双目,道:“很明显,这个故事本身就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至于谁放出来的……除了高公子,还有别人吗?你没发现,这个故事基本上就和我们与高公子商议好的那个故事几乎一模一样么?”
刘綎这才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有些好奇,问道:“可是高公子怎么放出来这些消息呢?朝廷邸报是他能影响的?”
“他不需要影响邸报。”刘显给儿子指点迷津道:“以高阁老的身份,其在通政司也好、六科也罢,都一定有他的人,高公子只需要将这件事与通政司和六科之中高阁老的人稍微通个气,让他们代为传播扩散一下就可以了。”
刘显说到这里,见儿子还有些将信将疑,干脆继续给他解释:“这赵记茶楼要拿邸报来做文章,肯定在通政司或者六科有些门路,因为要给茶客们分析内幕,他们也一定会尽量打探一下每条消息背后的故事。如此一来,高公子让人代为传播的故事,就自然而然的被赵记茶楼打探了去,然后从茶博士的嘴里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刘綎总算明白了过来,但他马上又有了新的问题:“可高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他就不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