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凭什么啊?
“收回土司主政地方之权。”
这句话在高务实听来不啻于一声惊雷。这惊雷倘若是从高务勤或者高孟男口中说出来,高务实倒还不会觉得奇怪,但从黄芷汀口中说出来,这就真让他觉得有些震惊了。
震惊过后,则是感动。
南疆的土司是从广西迁移而去的,前前后后大致将五花八门的广西土司迁走了三分之二,这其中占据主体部分的则是岑黄两家。
岑氏方面由于当初所“分封”的领地并不靠海,后续又一直窝在安南东北部,在岑凌的领导下主要负责安南国内的“维稳”工作,因此势力扩张并不明显。
黄氏则大有不同,由于黄芷汀嫁给高务实这层关系,高务实多次调用黄氏狼兵,黄氏狼兵也在数次战争中立下殊功。虽说从兵源调用上来看,高务实更多的是调用的黄芷汀本人所属的嫡系狼兵,但多多少少也会用到其余各支的兵力。
如此一来,这些功劳最终也会被分摊到黄氏各分支头上,既给了他们傲视当地的本钱,也让他们潜意识中认为自己这一家族非同寻常,甚至可能自认为“后族”。
历史上真正称得上是后族的,算来算去可能只有辽国的萧氏后族,而就高务实所暗中接到的黑顶一系列密报来看,如今黄氏内部之中有很多可能正是希望黄氏成为南疆的“后族”。
这当然很可笑,但高务实不能不重视这种思想倾向。
事实上,黄氏内部出现这种思想的源头,高务实自己清楚,或许还有他自己一部分原因。譬如说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要纳妾的意思,虽然这和黄家人所理解的原因根本不相关,但的确在某种层面加剧了这种思想的泛滥。
正如刘馨此前所言,京华在南疆的地位就如同皇帝,不管是什么安南都统使也好,暹罗国王、南掌国王、勃固国王等也罢,事实上都是被京华牢牢控制在手的——国家军队的主力都在京华手中,他们说话的权威性何在?
那么照此看来,作为京华唯一主人的高务实,自然就是整个南疆的“皇帝”,哪怕他从来没有表露过半分这样的意思,但也不可能阻止下面的人有这样的想法。
刘守有当初在朱翊钧面前告状,固然是他别有用意,但他的核心思想其实并没有错——高务实真的就是南疆的无冕之王。在南疆各国各地想做任何事,只要是与高务实的命令相冲突的,一定办不成,而反之亦然。
在这种局面之下,高务实本来就没有在大婚之前纳过妾,婚后过去这么长时间,也丝毫没有纳妾之意。这就难免让黄家之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高务实要么是爱极了黄芷汀,不肯分出任何一点宠爱给旁人;要么就是京华对黄氏狼兵的依赖性太强,不肯有任何可能动摇黄氏狼兵对他亲近的举动。
当然,也可能二者皆有。
既然有了这种想法,黄氏内部将黄家看做“后族”的思想就不足为怪了。
高务实之所以觉得这种思想本身很可笑,则是因为黄家人可能搞错了辽国“后族”的来历,他们以为萧氏和他们黄家的情况一样。
前世早年高务实读史,也曾有过一个疑惑,即为何辽国的皇后似乎全都姓萧呢?
的确,在辽国从建国到灭亡的二百一十年间,除了辽世宗的皇后是从后唐抢来的汉人宫女姓甄之外,其余的十八位皇后都姓萧。可这究竟是这么回事呢?真有这么一家子人永远和辽国皇帝成亲,并且总能确保成为皇后?
首先要说明的是,契丹部族原本是没有姓氏的,这一习俗一直持续了数百年,直到耶律阿保机时期才发生来了改变。据《契丹国志·部族志》记载:“契丹部族,本无姓氏。惟各以所居地名呼之。婚嫁不居地里。至耶律阿保机变家为国之后……仍以所居之地名曰‘世里’著姓。‘世里’者,上京东二百里地名也。”
该段记载中的上京,是后世的内蒙古巴林左旗,而这个“世里”的汉译就是“耶律”,阿保机在自己名字的前面加上了“耶律”二字,从此“耶律”也就成了契丹皇族的姓氏。
那么辽国皇后的“萧”姓是否也是这么来的呢?答案是否定的,“萧”这个姓氏其实是由辽太宗册封之后才出现的,这一点在《辽史·后妃传》中也有着明确的记载:“太祖称帝,尊祖母曰太皇太后,母曰皇太后,嫔曰皇后……后族唯乙室、拨里氏,而世任其国事。太祖慕汉高皇帝,故耶律兼称刘氏,以乙室、拨里氏比萧相国,遂为萧氏。”
这段记载有两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一是辽国皇后都是出自乙室和拨里二氏;二是解释了辽国皇后之所以姓萧的原因。
原来,是耶律阿保机自比汉高祖刘邦,因此除了“耶律”这一姓氏之外,辽国皇族还有一个姓氏:刘。
同时,耶律阿保机认为皇后的重要性犹如西汉之相国萧何,故此将乙室和拨里这两个后族都赐姓为“萧”。
或许以上的解释会让人产生另外的两个疑问:一是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述律平皇后为何没有被赐姓“萧”;第二是为何辽世宗的皇后会是汉人?这里可以来做一个简单的解释。
首先是关于述律平未被赐姓的原因,解释有两个:其一是上面提到的赐姓制度出自辽太宗,故此《辽史》作者并未进行改动。
其二是尽管述律平的姓氏没有进行修改,而此后作者在谈及述律平后人时又将其姓氏改为了“萧”,例如在《辽史·后妃传》中就有“太宗靖安皇后萧氏,小字温,淳钦皇后弟室鲁之女”之说,这说明很可能在辽太宗时期已将述律平的家族赐姓为“萧”,只是他们作为后人,不好回头给述律平也把姓改了。
第二个问题是辽世宗为何会册封汉人为皇后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在《契丹国志·族姓原始》中是有直接解释的:“王族惟与后族通婚,更不限以尊卑,其王族、后族二部落之家。若不奉北主之命,皆不得与诸部族之人通婚。或诸族彼此相婚嫁,不拘此限。”
这也就意味着,辽国的婚姻制度中对于契丹人与其他民族的婚姻并不限制,故此辽世宗得以册封汉人甄氏为后——不过这毕竟只是一次孤例,不足以动摇“萧氏后族”的地位。
黄氏狼兵虽强,但族中读书之人却并不甚多,更谈不上有什么家传的学风,这从当初高务实初识黄芷汀的时候,黄芷汀经常连一些著名诗词都只是“有所耳闻”就看得出来。因此黄家人对“萧氏后族”的理解有些望文生义的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的。
事实上,应该说辽国的“后族”萧氏本就是一分为二的,分作乙室和拨里两家,这两家从部落制度时代起就一直是耶律氏的左膀右臂,因此“强强联合”,形成了事实上的“一王二后,三家联盟帝国”——辽国。
那么,辽国高层的这一局面和此时的南疆真的是一样的吗?显然不是。
做一个最简单的假设:辽国当年如果“一王”和“二后”发生分裂,辽国会如何?答案是辽国可能就得分裂。至少也会出现大规模内乱,极有可能导致统治力崩溃,国家灭亡。
那么回过头来看南疆,如果京华和黄氏割裂开来会如何?
不会如何!
京华在南疆本身就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即便黄氏举族造反,京华也完全有能力全方位碾压、碾平!
更何况黄氏内部经过黄芷汀出嫁,已经搞过一次“分家”,黄芷汀本人几乎不可能站在黄氏一边。如此一来,京华对黄氏的碾压级优势还要继续放大。
这种情况之下,黄氏居然会认为他们家族已经比得上辽国后族萧氏,这真是让高务实无言以对。也许,这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别说一个黄氏,就算他们照着辽国的局面来经营,把岑氏也拉拢到一块,岑黄两家合并为一家,事实上也达不到辽国后族在“国家”中的实力和地位。
为何?因为京华在南疆的实力,远胜于耶律氏在辽国的实力——辽国本身是由部落联盟制发展而来的,而部落联盟制国家最大的特点,就是其国家领袖相当于是“众王之王”,也就是所有部落中最强大的一支之首领。
南疆的局面又怎会是这样?南疆是京华“独王”啊!是其他势力哪怕加在一块儿反对京华,也只能被京华吊起来打的局面啊!
就这,你还指望做“后族”?
虽说高务实现在早已不做什么“先进皿煮制度”的春秋大梦了,但他也不至于猛开历史的倒车,反而去搞个部落联盟制度出来玩吧?真要是那么做,高务实估计就是疯了。
刘馨见高务实沉默不语好半晌,自己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他开口,终于忍不住道:“诶,高枢台,你平时想事儿是不是要从三皇五帝开始,一直推敲到四九年全国解放才算完啊?不就一个收回土司的地方行政权嘛,至于琢磨这么久的吗?还是说,这里头有什么问题是我没想到的?那你也别自个一个人琢磨,顺便指点一下我呗。”
嗯,这姑娘一着急,“奴家”就不说了,继续自称我,果然是真我的风采。
高务实被她这么一问,很快回过神来,朝她看了一眼,展颜一笑:“你知道吗,芷汀做此提议,其实是在委婉地劝我纳妾。”
“啊?”刘馨果然还是更长于军务,她在南疆的名声因为数次大胜而直追黄芷汀之后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在这些拐弯抹角的“心术”事上就相对逊色一些了,闻言一脸诧异:“这两件事有什么干系?”
高务实见她的眼神中不仅有疑惑,甚至还有怀疑,自然猜到她多半是在怀疑自己是要为纳妾找理由。
高务实不禁笑了起来,挑眉道:“怎么,你觉得我是在为纳妾找借口?”
刘馨没说话,高务实便摇了摇头,道:“芷汀劝我纳妾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此前她找的理由没什么价值,我一直都没放在心上,但是这一次嘛……倒是有些新意。”
“她还多次劝你纳妾?”刘馨果然很是意外,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摇头叹息道:“那会儿书上怎么说的来着,什么什么毒害?”
高务实知道她口中的“那会儿”是指哪会儿,不过高陌还在这里,他不打算接这个话茬,只是摇头道:“除非真的去做深山隐士,否则时代和社会必然会对人形成制约,别说芷汀,就算你我,难道就能超脱于这种制约之外吗?”
一听这话,刘馨就泄气了,幽幽叹了口气:“不能。”
高务实见她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忍不住打趣道:“怎么我觉得你这个表情就像是被催婚了似的?”
刘馨张了张嘴,但瞥了高陌一眼,欲言又止。
高务实笑着朝高陌摆摆手:“高陌,你去安排一下晚餐,我和刘姑娘的。”
高陌自己也松了口气,连忙应下来,匆匆下楼去了。他也是实在不习惯老爷和刘姑娘之间说话的风格,以至于他觉得旁听他们俩说话比永宁公主前来拜访还要让人紧张。
嗯,老爷身边的女子,也就夫人最正常了……哪怕夫人本是土司出身。
“高陌走了,现在没有第三双耳朵能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高务实笑着道。
刘馨长叹一声:“我父亲……我是说现在这个父亲,他对我很好,这你是知道的吧?”
“当然。”高务实点了点头。
“他一身伤病,我之前听你说他原本应该寿年不久,是因为你找来了李时珍,这才让他和马老帅能活到现在的?”
高务实稍稍沉吟,道:“从原先的历史来看,是这样没错。”
“但李时珍虽然厉害,大概也只能为他续命一些时间,他在给我和大哥的信中说,他现在依然会经常性到处犯毛病,有时候半夜三更疼得一身冷汗,从睡梦中惊醒。”
高务实皱了皱眉,歉然道:“我近来庶务繁忙,这些事关心得少了些,却不知道这些情况。要不……待会儿我派人请濒湖先生过来问一问?”
刘馨摇了摇头:“我不是责备你,也没有这样的资格,我只是……唉,你不知道,他在信中说,他这辈子从白身硬生生杀到总兵,其他心愿也算是都了了,就一件事始终放心不下……他甚至说出了‘恐死不瞑目’这样的话。”
高务实有些无言以对,苦笑道:“是你的婚事?”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大哥早已娶妻,纳妾更不手软,可比你大气多了,我那老爹自然只能是担心我喽。”
“诶,你说自己的事能不能别搭上我?刚才我才提了一嘴说芷汀劝我纳妾,你还一脸鄙夷呢,怎么到刘綎这儿,纳妾就很风光了似的?”高务实顿时抗议。
刘馨白了他一眼:“你和我大哥是一回事吗?你们接受的教育是一样的?”
“是不一样,但教育归教育,我们现在面临的社会情况还是很类似啊!凭什么他纳妾就正大光明理所当然,我才提了一嘴就罪大恶极百死莫赎?这不公平吧?”
刘馨一时语塞,别过脸去:“我现在又不想说你的事了,你不是神机妙算一步三计吗?先赶紧给我想个办法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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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杀我还是杀你
高务实“嘁”了一声,没好气地道:“给你想办法?容易啊,你找个人嫁了不就完事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你是喜欢风流才子,还是喜欢将门虎子,我都能给你找出来,要什么类型有什么类型。而且你要是有戚夫人的本事,就算不让你男人纳妾,我瞧着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拉倒吧。”刘馨白了他一眼:“我要是乐意嫁人,还用得着找你想办法?你新郑高氏固然厉害,但我们刘家也是父子二总兵,还能嫁不出去女儿?”
“刘綎那个副字还没拿掉呢,你可别急着先吹上了。”高务实施施然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有点恐婚啊?这事就那么为难你了?”
刘馨一瞪眼:“恐婚?笑话,我为什么要恐婚?我要是结婚呀,就带着上千的降倭夷丁嫁过去,难道我还怕家暴吗?”
“哦……”高务实一脸恍然:“原来你居然是怕家暴?这可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记得刘綎说你武艺挺不错的呀,若是嫁给武将或许不好说,但你若嫁给一位士子,想必不用担心这个,要不我给你物色一位?”
刘馨一双美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无奈道:“你提到恐婚我才想起这么说……哎,你能不能别开玩笑了,我不乐意嫁人那是思想层次问题好吧?你让我嫁给一个明朝人,不管那人在旁人看来是不是很优秀,但我跟他之间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你说我这样嫁了有什么意思啊?”
“简单的说就是你要求太高了。”高务实一摊手,叹道:“照你这个标准,天底下只有我或许有这个资格娶你,可是我已经成婚了,而且你以前也说过……嗯,你知道的。”
“你?”刘馨看了看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皱眉道:“你呢……是不讨厌。不过我想我们都很清楚,对于你来说,这辈子一定有很多大事想要去做,你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你已经定好的人生规划,婚姻也是其中之一。
而对于我来说,我也不想因为只有你能和我在思想层面对等,就在这件事上迁就你,我这个想法和七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她顿了一顿,肯定地道:“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做朋友,很特殊的那一种。”
高务实笑了笑,也点头道:“我尊重你的意见,这一点也和七年前一样。”
“谢谢。”刘馨这句谢谢倒是说得很诚恳,但她马上微微挑眉,问道:“既然这样,你现在能不能想个让我不用嫁人却足够搪塞我父亲的办法出来?”
高务实以手扶额,身体朝太师椅的靠背靠了过去,思索着道:“实话说,这事挺难办的。关键的麻烦就在于……在刘显心目中,对于自己的女儿而言,有什么事还能比嫁人更重要——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年纪在我们当初那会儿当然还年轻得很,但在大明来说,那可真是老大不小了,他能容忍到现在,在我看来就已经非常令人吃惊了。”
刘馨小声嘀咕道:“这就是种病态思想,二十出头怎么就老了,我这就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纪,可嫩可嫩了。”
“噗……”高务实笑喷,哈哈乐道:“是是是,太嫩了,太嫩了。”
刘馨气道:“高务实!你给我小心点,现在这屋子里就你和我两个人,我……”
“干嘛,你要欺负我?”高务实依旧调侃着道:“你信不信事后我就给刘显写信,说你假意拜见,却在要求我摈退下人之后非礼于我……不瞒你说,我几乎都能想象你父亲阅信之时那精彩纷呈的脸色了。”
“你你……”刘馨一跃而起,猛地逼近到高务实跟前,丝毫没有男女之防地把脸直抵高务实眼前,两人鼻尖的距离只差最多一指宽。
“你是前世就这么无耻,还是这一世学会的?我——非——礼——你?”美目圆睁地女将军咬牙切齿地说着。
高务实自然不怕这个“威胁”,笑眯眯地道:“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你确定在前世说这样的话居然够得上‘无耻’了吗?”
“呃……”刘馨一时语塞,二十一世纪的红朝,这样的调侃好像的确还算不上多无耻。
见她一时宕机,高务实又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和我之间的距离非常危险,再这么下去,我没法保证会不会有更无耻的表现。”
这下刘馨倒是反应过来了,不过她并不害怕,反而一挑眉:“哦?是吗?”
高务实笑容更甚,正要说两句更无耻的话来,谁知道脖子一紧,居然是被刘馨一手轻轻捏住了喉咙。
“你老婆的武艺挺好的,不过我猜她肯定不会做这个动作,是吗?”
得意的脸色互换了人物,从高务实脸上转移到了刘馨脸上。
“诶诶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喉管这种要害可开不得玩笑,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别啊,我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个会非礼你高枢台的小——女——子,哪有不动手的道理?你说是吗,高枢台?”
高务实眼珠一转,用力抽了抽鼻子:“嗯……好香啊。”
刘馨笑容一僵,但很快反而在手上稍稍用力:“高枢台的确胆识过人,这种时候还敢占便宜。”
高务实有恃无恐,他当然不会认为刘馨真有伤害他的意思,只不过在大明呆久了,哪怕是刘馨,实际上“羞耻感”也被大大提高了,只是她自己尚不自知而已。倘若是在前世,女孩子被人说一句“好香啊”,恐怕大概率会被当做是夸奖,又怎么会有被占便宜的想法。
所以高务实依然谈不上正经,只是叹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左右都是你在掌控局面,我也只好苦中作乐,混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罢了。”
不知怎的,刘馨忽然不回话了,就这样极近极近地与他对视,鼻尖几乎要碰上,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过了好半晌,还是被人捏着喉咙的高务实先僵持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小声道:“你该不会是美杜莎附体了吧,想把我瞪成石像?”
“噗嗤!”刘馨忍不住一笑,螓首稍稍后退了一点,煞有介事地道:“我只是忽然觉得……你这辈子投胎投得不错,居然还挺帅的。”
很好,这就有点二十一世纪姑娘家的范儿了。
高务实也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后悔当年说了那样的话了?你看,我现在可是真正的高富帅——高官、巨富,简直超帅。”
“是是是,不过脸皮也超厚。”刘馨嘻嘻一笑,又把脸凑近了过来,吐气如兰地道:“不过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提醒得好。”
“嗯?什么提醒得好?”高务实心道:果然女孩子思维比较跳跃,我提醒什么了?难道你以前没发现我这一世完全就是个典型的高富帅?
刘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答道:“一个很重要的提醒:你说,正常来讲,明朝这个时期的女孩子对于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容易一见倾心?”
高务实忽然想起永宁公主来,不由得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讲……嗯,我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
这次刘馨没有指责他臭美,反而美目发光,有些兴奋地道:“那你说,我父亲是不是也会认为我对你可能有这种想法?”
高务实不禁一愣。
刘馨却没等他开口,继续兴奋地道:“我看一定会,他一定会这么觉得。”
“所以呢?”高务实眼珠一转,饶有兴致地问道:“所以你想让他造成一个错觉,即你对我……单相思了?”
刘馨微微偏着螓首,非常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点头道:“虽然这有点抬举你,但是我觉得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
“抬举我?”高务实一翻白眼:“你信不信如果我放出话去,说要从民间挑选几个妾侍,明天一大早来我府门前的姑娘,就能从昭回靖恭坊一路排到天津港去?”
“哟,不得了啊,高枢台。”刘馨再次凑近他的脸,调侃似的道:“你一个文人,吃得消吗?”
高务实无所谓地道:“文人怎么了,我就不能天赋异禀啊?你怎么知道我吃不消,你试过?嘁!”
不就是比一下谁的脸皮更厚吗?虽说二十一世纪的姑娘家并不见得有多害羞,但再怎么说……这脸皮厚度应该还是男人占优吧?
果然这话还是让刘馨面色一红,只不过她不像此时的女孩子那样毫无反击之力,而是马上“据理力争”,道:“文人疏于锻炼,身体情况肯定没那么好。”
高务实却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道:“那你可就错了,当初在广西的时候,我和芷汀曾经一同被吸进了一处地下暗河的水眼……你也说了她武艺很好,但那次依然是我救她,而不是她救我,这你要怎么说?”
这话果然让刘馨大为惊讶,美目连转,怀疑之色毫不掩饰:“你这话当真?”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看不太对,你们当时难道就已经勾搭……已经在一起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高务实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要是真想知道,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捏着我的喉咙,我说话不方便,你看是不是先松开……”
刘馨根本不在意,直接松了手,得意地道:“松开就松开,无所谓。就现在这间房里,我想抓你就抓你,难道你还逃得掉?”
高务实撇撇嘴:“我觉得如果我对刘显说你非礼我,他一定会信,因为他既知道你的性格,也知道你的武艺。”
谁知道刘馨却白了他一眼:“那你就错了,我在父亲面前可是乖乖女。”
“乖到怎么都不肯成亲?嗯,那可真乖——对于一个明朝的女孩子而言。”高务实摸着喉咙道。
刘馨这次却不着恼,反而笑盈盈地道:“这可不同,毕竟我‘暗恋’上你高枢台了呀,是不是?”说着,竟然还故意眨巴了一下眼睛,仿佛是在刻意勾引一般。
高务实偏偏摇头道:“不是我说,你虽然漂亮,但这放电的技巧还得加强学习,一点都不自然。”
这话就有点打击人了,尤其是对于一位美女而言,所以刘馨马上瞪了他一眼,轻哼道:“给点颜色你就能开染坊。”
“嘶……”高务实一副追思的模样,皱眉沉吟道:“你这句话,我在广西刚认识芷汀的时候,她好像也说过。”
刘馨心道:你拿你老婆跟我做比,我不还是吃亏了?
她干脆把话题转了回去,道:“先说正事:我刚才那主意你看怎样?”
“暗恋我?”高务实摸着下巴道:“道理上可以说得通,但你觉得就靠这一点就能让你老爹闭嘴?”
“你能不能说话客气点?”刘馨不满道:“我只是想让他不要干涉这件事,什么闭嘴?”
“好好好好好,不说闭嘴。”高务实一摊手,道:“你觉得只要让他相信你是在暗恋我,他就不会继续催婚了?”
“难道不对吗?如果我有心上人……”
“你不能按照我们那时候的父母对子女的态度来衡量令尊。”高务实大摇其头:“你要知道,本来你的婚事是他可以一言而决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容忍到现在,但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要忘了这个前提:他完全有权力决定你嫁给谁,以及什么时候出嫁。”
刘馨皱眉道:“所以呢?”
“所以,你要不说暗恋我,可能他还能再忍一忍,但你一说暗恋的人是我,他可能转头就随便找个人把你嫁了。”
“为什么!”刘馨大吃一惊:“为什么不能是你?”
“因为我已经有了正妻,而且她已经为我生下嫡子,属‘不出’之列,很显然我不可能会有休妻的举动。”高务实说着,耸了耸肩:“这个时候你说你暗恋我,在令尊看来就成了什么情况?他会觉得你想给我做小,你觉得他能忍得下吗?”
刘馨脸色都白了,喃喃道:“这……那怎么办?就没办法了吗?”
高务实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刘馨立刻发现了他的表情,连忙追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你不用顾忌什么,先说来我听听也好。”
高务实轻咳一声:“你若是真要问……嗯,办法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令尊听完之后,是想杀我,还是想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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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私人秘书
“就是不知道令尊听完之后,是想杀我,还是想杀你。”
高务实此言一出,刘馨先是一怔,继而马上满脸狐疑地道:“你该不会是想和我爹说,我们已经……已经那个……了吧?”
高务实干笑道:“你看这主意怎样?”
刘馨瞪了他一眼,道:“这就是你高龙文的妙计?三伏天的隔夜饭都馊不到这个程度。”
“是吗?我看这主意很常见嘛,‘常见’虽然通常意味着不是什么奇思妙想,但一定说明它的适用性很广,不是吗?”
“哪就常见了?”刘馨不悦道:“你见过?”
“你们女孩子爱看的电视剧里头不是经常有这一类型的情节?生米煮成熟饭,然后爹娘就只好顺水推舟……”高务实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
刘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用这个套路?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闹出这种事来,咱俩是打算一起去投河吗?”
高务实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又摇头道:“不至于,不至于,最起码我不可能因此就非死不可。”
“你不会死,别人死了就没关系是吧?”刘馨瞪着眼睛道:“我爹那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闺女却告诉她说自己未婚先孕了?我看在我投河之前,他就得先气死了不可。”
然后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了,能不能给点有建设性的意见啊?”
“能啊。”高务实嘿嘿一笑:“刚才这个主意,只要稍加变化,其实是真的可以考虑的。”
“嗯?”刘馨见高务实这回的表情不像开玩笑了,狐疑地问道:“稍加什么变化,先说来听听。”
“你看,刚才说的这个办法,虽然直接套用不太可行,但那主要是因为副作用太大,事实上这办法的本质还是对的。”高务实道:“这个本质是什么?就是让令尊对我们的关系出现错误的判断,让他误以为我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已经很高,已经不可能拆散啦。”
刘馨迟疑了一下,皱眉道:“那要怎样才能既让他有这种误会,又不至于让他太过于生气?”
“如果你也同意这个办法在本质上可行,那么我们就只需要考虑火候问题。”高务实顿了一顿,抿抿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说明,不论这火候如何掌握,对你的名声肯定都是有影响的,换句话说就是……这样做之后,你再想嫁人可就比较为难了。”
刘馨稍稍犹豫,很快就一摆手:“如果只是影响我出嫁那还好,我只担心会不会对刘家的名声影响太大。”
高务实道:“多少总会有点,但应该问题不大。”
刘馨想了想,道:“那你说吧。”
高务实道:“办法就是,我聘请你为我的私人幕僚,今后你吃住都留在我府上。每日我回昭回靖恭坊,你就留在昭回靖恭坊;我回白玉楼,你就留在白玉楼。”
“幕僚?”刘馨稍稍思索了一下,皱眉道:“这相当于是秘书?”
高务实点头道:“举凡我这个级别以上的官员,几乎可以说九成九的人府上都是有幕僚的。我印象中不养幕僚的高官,大致都是以清贫守廉著称的那些,譬如海瑞,又譬如我三伯和我老师等人。
我迄今为止尚未招揽幕僚,其实是因为心里有事,总担心什么时候说漏嘴,不管是醉话也好、梦话也罢,多少都算是个隐患。不过,如若是你就没关系了。”
“你连这都会担心?”刘馨有些意外地道:“那你身边还有这么多侍女……”
高务实一摊手:“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从现代社会来的人,就一定不会在这个社会里‘滥杀无辜’吧?我这些侍女,包括芷汀留下的那些丫鬟,她们自己或者一家老小的生死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就算我说漏了什么,她们也肯定‘没听见’。除此之外,就剩下高陌了,但高陌的独子也在京华,而且话说回来,我实在想不出谁能收买高陌。”
刘馨一想也是,就算皇帝也不可能拿出比高务实更好的待遇来收买高陌了,高陌毕竟只是个忠心仆人,皇帝还能空口白话给他个大官当当吗?真以为文官政治盛行的时候,如朱翊钧这样还讲脸面的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么?
就算最能“胡来”的正德天子,也没见他对文官政治胡来,他只是自己胡来,或者顶多纵容一下身边的宦官和亲近武臣。朱翊钧要收买高陌,除非让高陌去当司礼监掌印,这也太离谱了,以高陌如今在京华的地位,他也肯定不乐意啊。
刘馨于是点了点头,不再提这茬,而是想了想,才犹豫着道:“你这么做的话,我倒是不怕那点流言蜚语,可这样一来,对你的名声是不是也有影响?”
高务实无所谓地一笑,道:“有肯定多少会有一点,不过问题不大,而且可控。”
“这种事还能‘可控’?怎么控?”刘馨诧异道。
高务实道:“请芷汀配合一下,这事就‘可控’了。”
“黄都统?”刘馨更诧异了:“你要她如何配合?”
高务实道:“这件事最后应该是这样:你首先是由她聘用的客将,在南疆的一系列战事之中得到了她的信任。于是,她将你推荐给我,既充当我的军务幕僚,又充当我和她之间联络的‘机要秘书’。”
刘馨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便道:“你是想用尊夫人的名头来压一压流言蜚语?”
高务实微微点头。
刘馨思索着道:“可行倒是可行,毕竟黄都统自己是女子,她推荐另一女子总比推荐一个男人更加合适。不过,你这样做会不会让她不高兴?”
高务实微微迟疑,摇头道:“我不确定。从她一贯的表现来看,不论你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她似乎都不会因此而不高兴,事实上……我刚才也说过,她甚至一直劝我纳妾。
至于为什么我仍然说不确定,则是因为我总觉得她这样举动未必出自本心,或许是无形的社会压力让她不得不做出这种‘绝不善妒’的表现。
当然,也可能正如你所言,这个时代的女子本身就被‘毒害’了,她们或许打心眼里认为这么做就是对的,是大善,是美德,于是很愿意这样去做。对于这个问题,我缺乏深入研究,或许你将来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参详参详。”
刘馨一开始听得倒很认真,但当她听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才没这样的闲工夫。”
然后顿了一顿,又问道:“这样做就能让我爹不催我嫁人了?”
高务实道:“试想一下,令尊得到消息说你留在我身边做私人幕僚,他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我的意思是说,他会真的认为你就是留在我身边出谋划策什么的吗?”
刘馨摇头道:“那肯定不会,哪有女儿家跑到外面给人做什么幕僚的,我当初还只是留在自家大哥军中呢,都是想方设法才办到的。你是不知道,为了不留在家里‘待嫁’,当时我真是撒娇卖萌和打滚撒泼全用上了。”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笑。
高务实笑了笑,然后又想了想,道:“这样更好,令尊见你这样做,首先肯定会了解你是不愿意出嫁。其次呢,我想在他看来,你留在我这里总比再想出一些其他的馊主意要好。”
刘馨知道高务实这句话的意思,大致就是说刘显会“两害相权取其轻”,高务实好歹是个“高富帅”,怎么看将来都是妥妥的阁老前途,跟他总比跟旁人好。
其实刘馨的理解并不全面,不过此时此刻倒也无所谓了,总而言之都是为了堵刘显的口,至于刘显到底如何想,高务实本质上并不是特别在意。
不过刘馨很快又有了另一个疑惑,狐疑地看着高务实,道:“你这么帮我……”
“你是怕我别有用心,还是怕我要求什么回报?”高务实哈哈一笑:“我帮你是因为我只有和你说话,才能感受到……嗯,一种放松,我相信你可以理解。”
刘馨果然露出了笑容,点头道:“是呀,我也是。”
然后她又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回到明朝还有点意义,我就不同了,我真不知道我来这里有什么用。”
高务实道:“你可以想一下,也许也能找到一些实现……穿越价值的事来做。”
“穿越价值?哈,你倒是很会生造词汇。”刘馨苦笑着摇头道:“我小时候想过,但几乎都没有太多意义。其实你知道吗,我早前甚至想过经商,就是像你弄的这个京华一样。可惜我和你不同,我在家里虽然受宠,但并没有独立的经济权,就像这个时代其他人家的女孩一样,我顶多能有点例钱,够买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罢了。”
高务实问道:“那你有没有和你爹或者你大哥说过这种……嗯,理想?”
“提过,但他们完全不认同。”刘馨摇头道:“他们其实也有不少七七八八的灰色收入,但这些钱基本上都用来砸进家丁里头了,很少有多余的钱留存出来。这个局面到了你把那个云南白药——是这个东西吧——分给刘家一部分红利之后才略有改善。”
“哦?”高务实倒不清楚这背后的情况,问道:“这笔钱做什么了?”
“药铺。”刘馨道:“我爹和我大哥在四川、云南等地买了些铺面经营药材生意,因为和你的关系,他们后来又在京华进入西南之后与京华商社合作,也参与了一部分药材的运输。或许是我当年的话多少有点作用,也或者是他们自己不喜欢这些繁杂的庶务,这些买卖后来主要是我在管理。”
高务实恍然道:“难怪你前次敢收编数千降兵,我当时看到报告的时候还挺好奇,想着你们家怎么忽然富裕了,居然能一下子扩编那么多。不瞒你说,我当时还以为是刘綎在云南刮地皮刮得太厉害,甚至派人了解了一下当地民情,以免他闹出事来没人给他善后。”
刘馨莞尔一笑:“那倒是多谢啦。”然后顿了一顿,又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才发现,其实我没有多少经商的天赋。药铺的买卖之所以能经营得还算顺利,实际上只是因为背后有人。
我背后是我爹和我大哥,他们在川滇两省还是有些根基的,而他们背后则是你,这就更没人敢动了,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名头在地方上多管用。”
高务实诧异道:“是么?四川和云南并非我们实学派强势的省份,我的名头很管用?”
“当然管用。”刘馨道:“钦差镇守四川地方太监是黄孟宇的干儿子,云南镇守太监是陈矩的干儿子,他们俩在西南那是天高皇帝远,别说总兵得瞧他们脸色,就连抚台有时候都不得不小心一些。
而他们俩一听我兄妹二人与你有十余年的交情,我偶尔来京师时甚至直接住在你的白玉楼别院,他们俩人的态度那可真是……啧啧,恨不得管我大哥叫亲叔叔,管我叫亲姑姑才好,你说你的名头管不管用?”
高务实苦笑道:“看来我现在还真有点大佞臣的意思了,一帮子太监对我服服帖帖。”
刘馨摇头道:“倒也不光是太监,北榜进士去川滇两省做官的其实也不少,而且近来——我是说自从刘世曾倒向你们之后,川滇两省现在对我们刘家的态度更好一些了。”
高务实恍然大悟。刘世曾是云南巡抚,前次平缅也算是立了大功的,而刘世曾本身是陈于陛一系的人,陈于陛作为陈以勤之子,在老家四川的影响力显然不差,这就和高家在河南差不多。
两条加在一块儿,实学派在川滇两省的面子顿时就膨胀了不少,连带着实学派嫡系的刘綎都跟着沾光,至于刘家的药铺,那就更是顺便了。
不过一说起西南和商务,高务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刘馨道:“对了,你这次来得正好,京华虽然家大业大,但近来也很吃紧,很有必要赶紧找点新的资源……南疆那边还有什么容易开采的矿山么?最好是贵金属矿,我需要应急。”
刘馨笑盈盈地道:“哟,我这董事长秘书现在就正式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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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刘馨的建议
说上任就上任,面对高务实的问题,刘馨马上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天下人皆言,高龙文观天知地、点石成金,迄今为止,所涉产业均获暴利,实乃天下一等一的经商奇才。”与高务实一同来到大书案前,刘馨铺开一幅大大的东亚地图,说出了这样一段开场白。
高务实一边打量自己面前这幅明显是刘馨亲自手绘的东亚地图,一边顺口谦虚道:“过誉了。”
谁知道刘馨恍如未闻,直接道:“经商奇才或许不假,尤其是你还特别会搞官商勾结。不过依我看来,若舍弃商业单看工业,那么你这些年的工业体系打造可谓问题颇多。如果非要说有勉强看得过去的地方,恐怕也就一个开平。
除了开平之外,你的工业规划完全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星火点点却远远不成体系。我这么说你或许不同意,毕竟迄今为止,京华在工业上完全可以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根本找不到对手,但你要知道,这并不能代表京华很强,而是这个时代的对手太弱。”
高务实当初到底只是做过几年基层干部,并不至于一听“逆耳忠言”就恼火,闻言便道:“有道理,那么你觉得京华在工业上现在存在什么问题?”
刘馨道:“我这几年闲着没事的时候想过一下,你现在搞的这些工业——或者说手工业——实在过于分散。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除了开平之外,其他地方的产业都太过单一,不仅效率低下,资源浪费严重,甚至还非常浪费运力。”
高务实微微蹙眉,点头道:“这一点的确存在,不过我也并非完全没有考虑到,尤其是关于运力问题,我都尽量挑选了靠河或靠海的地区建立工场、作坊。”
“但是它们无法形成我们习惯意义上的生产链,也就不可能做成产业基地。比如说你在新郑附近的煤矿和瓷厂,我就看不到这两者之间的任何关联,根本没有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
另外卫辉附近的水泥厂也很诡异,虽然那里也有另一个煤矿供应燃料,但这单独一个水泥厂建在那儿究竟有何用意呢?以黄河水道为运输线路固然可以,但本身河南当地对水泥的需求自黄河中下游水泛得到控制以来,事实上已经大大降低了,而从卫辉输送到别的省份,这成本则徒然增高……对此你有何解释?”
高务实笑道:“一针见血啊。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至于说解释……当初建设这些厂矿的时候,我真正规划的‘一个中心’就是开平,现在也只有开平可以说是拥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工业生产链,其余的地方大多数因地制宜,有什么资源就做什么开发,并没有太过详细深入的远景规划,不过这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刘馨问道。
高务实道:“你刚才不是还说过吗,我善于‘官商勾结’——事实上在大明这样的体制下,想要在商业上有所发展,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永远来自于官场,这是不会以个人意志或者理念为转移的。
就像你刚才也说,刘家的药铺和药材运输之所以能在川滇两省做得风风光光,那是因为‘背后有人’。同样的道理,京华的买卖能做到现在这个层次,归根结底靠的也是背后有人。我可以这样说,把我打造京华的手段让另一个人拿去用,他们几乎都不可能复制另一个京华,因为他们都没有我这么好的政治背景。
我之所以早在十几年前就进京,并想方设法让自己与大明政坛的核心人士密切接触,正是因为我知道在大明不论做什么,都离不开朝廷的支持,而朝廷真正有力量的部分其实就两个:皇帝和文官集团。”
刘馨恍然道:“难怪我当初希望做点生意就根本不能成事,而你却可以一路顺风顺水,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高务实苦笑道:“中国之所以总与西方国家不同,这恐怕也是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如今西方那些国家已经开始大航海,但他们的宫廷依然动不动就破产。比如说现在的西班牙葡萄牙殖民帝国,按理说他们看起来很强大,当今国王腓力二世的老爸查理五世曾说过:在我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
可是,西班牙帝国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却经常性财政破产,然后赖账——这种情况在大明就根本不可能产生。虽然大明的财政体系说起来比西班牙现在更烂,但双方的做法是有根本差别的。
这些差别最主要的就是大明没有任何财团可以给它贷款,也不会有人这么做。而在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财团也好,以及包括热那亚财团在内的意大利财团也罢,都很乐意给西班牙国王贷款,因为从理论上来说,西班牙国王在美洲拥有无尽的金银矿,他不应该出现偿还危机。”
刘馨皱了皱眉:“我对欧洲历史没什么研究,所以这些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只想知道你和我说这个的原因是什么?”
高务实道:“原因就是,我想告诉你政治是从中心向外辐射的,我的政治根基在北方,尤其是在京师,所以我唯一可以考虑打造成全面工业基地的地方就只有开平,因为其他地方都太远,我无法保证那些地方能够始终平稳的掌握在我或者说实学派的手中。
我可以因为政治因素而建设起这些厂矿,但万一要是政治上出现了问题,这些厂矿也都有可能顷刻之间被人查封、破坏等等。”
“是吗?不会这么严重吧?”刘馨有些意外,问道:“你们新郑高氏这样的名门,就算政治上出了些差错,但到底还是文官世家,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至于连你家的产业也非要查封才对。”
“本来是这么回事,但因为我的出现,高家现在推进改革比原先历史上更甚。在这种情况之下,一旦我们的改革最终也搞得和王安石变法那样,王安石还能全身而退,至少祸不及家人,但那是因为宋朝的特殊国情,大明虽然也是文官当权,但却没有宋朝的政治斗争那么温情脉脉,那么坚守底线。”
高务实叹了口气:“大明的政争是会死人的,可不是一句贬官去天涯海角就能收得住。”
刘馨想了想,皱眉道:“那照你的意思,大明境内的工业产业体系,你是不打算全面铺开了?”
“暂时不打算。”高务实强调道:“除非我能确保已经在政治上取得绝对的控制权,并且至少二十年之内不太可能出现大的变化,否则大明境内比较完善的工业基地就将始终保持只有一个开平。”
刘馨微微偏了偏螓首,道:“好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那么,大明以外呢?”
“你是说南疆?”高务实稍稍沉吟,问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这个问题首先你要告诉我:你心中的南疆到底是谁的?”刘馨耸了耸肩:“我早前以为你是要为大明开疆拓土,后来瞧着似乎不太像,总觉得你可能是把南疆当做殖民地。但再过了一段时间,尤其是当我亲自去了南疆以后才发现,好像也不是殖民地……你能不能信任我?如果能的话,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在南疆另立一国?”
高务实迟疑了一下,道:“我可以信任你,但是我没法告诉你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刘馨有些不解。
高务实道:“因为最终的决定要看我在大明的改革最终能不能获得完全的成功。如果我心目中的改革可以取得彻底成功,其实我更偏向于让南疆成为大明的一部分。但如果我的改革不能彻底成功,那……那表示我就不得不退一步,或许会让南疆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刘馨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改革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彻底成功,不过我觉得‘彻底’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我还是先把南疆看做‘另一种方式存在’的好了。”
高务实苦笑道:“你随意。”
刘馨点了点头,道:“那好,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南疆至少迄今为止是你可以完全‘辐射’的?”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可以。”
“好,既然南疆现在尽在你的掌控,那么南疆的工业规划,是不是就不需要受到大明内部这样的限制?”
“是。”
刘馨微微笑了起来,道:“而你为南疆选定的核心则在定南,对吗?”
“是。”
“这样的话,不论你的工业规划想要怎么做,我都必须先给你一个军事上的建议了。”刘馨指了指地图上的马来半岛,问道:“你什么时候派兵南下,夺取整个马来半岛?”
高务实皱眉道:“你认为这件事很急?”
“很急,非常急。”刘馨正色道:“现在你的南洋舰队对葡萄牙人占据优势,但据我所知,葡萄牙好像已经被西班牙吞并了,现在的西班牙国王也同时是葡萄牙国王,如果他也认识到马六甲城以及马六甲海峡的巨大价值,未见得不会未雨绸缪,大力加强该城的防御力量,同时也加强他们在南洋的海军力量。一旦到了那一步,你再想轻松拿下马六甲可就难多了。
而对于现在的京华南疆来说,不仅领土,连南洋舰队也被马来半岛分割成了东西两个部分,不论是从军事上还是从商业上来说,这都是非常不利的局面。我从南疆来,我深知南疆方面很多人都认为应该加快对马来半岛的攻略,当然这些消息有没有传到你耳朵里,我就不知道了。”
“我确实收到过很多这样的报告,不过现在的局面比较复杂,加上我前段时间也很忙,所以就没有下定这个决心。”高务实皱眉道:“京华现在的力量几乎已经处在透支的边缘,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刘馨掠了掠鬓角的几根秀发,道:“但是恕我直言,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对定南城的建设有些着急。我甚至感觉……你是不是怕黄都统在南疆住得不好,才想着赶紧给她建一座崭新的都城?那你这手笔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高务实干笑道:“都城什么的,你还是不要随口乱说的好。”
刘馨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说这里没有第三双耳朵,我才这么随意说话的。不过好吧,你既然不准,我就不说好了。”
高务实便把话题转了回去,思索着道:“西班牙和葡萄牙联合起来加强马六甲这件事……我认为基本上不会发生。”
“为什么?”刘馨问道:“和欧洲的局势有关吗?”
“对。”高务实答道:“西葡帝国只是个共君政治实体,它们两者之间的利益……至少在殖民地方面,是完全冲突的。西班牙人倒是肯定想进入印度洋活动,但葡萄牙人一定不肯,甚至可能跟防贼一样防着西班牙人。不过葡萄牙人也乐意借西班牙的势,他们有可能用西葡联盟的名义威吓我,但这不会影响到我的决策。”
刘馨皱眉道:“我说过我不是很了解欧洲的局势,我更想知道的是一些更加直接的情况,比如说如果京华出兵南下马来半岛,西班牙人有没有可能为葡萄牙人出头?”
高务实略微思索,摇头道:“我认为不会,尤其是陆军方面,我认为肯定不会。”
“为什么?”刘馨问道。
“西班牙人自己在欧洲还有一屁股的仗要打,哪有功夫派兵到东亚来?我京华可不是美洲原住民,他要来多少人和我在陆上作战?不是我说,他就算来个两三万人也没用。”
刘馨皱眉道:“两三万不多啊,你这语气怎么……”
高务实嗤笑道:“两三万对我们来说是不对,可你让西班牙抽调两三万人,那可不容易。何况腓力二世有没有财力调动两三万人来亚洲,我看都不好说。”
“既然这样,我再次建议:尽早拿下马来半岛。”刘馨正色道:“其他事情都可以延后,包括工业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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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相府夜会(上)
高务实与刘馨纵论世界大事的同一时间,申时行的大学士府中也有客人到访。
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的张诚。
申时行与张诚分宾主而坐,两人身旁的茶几上都摆着上品的香茗,明明茶香四溢,但却勾不起二人半分兴趣。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不知过了多久,才由张诚打破了沉默:“元辅,老早之前咱家就说了,不要让高务实再打胜仗,你怎么就不听呢?现在倒好,又让他立下这么大一个功劳,甚至还有人从宫里放出风去,说皇爷要给他封爵……元辅,你就不着急吗?”
申时行稍稍沉默,沉声道:“高求真战而胜之,是他自己的能耐,又非是因我倾力相助之故,谈何说我听与不听?”
张诚叹了口气:“都到这个时候了,元辅还如此老神在在,实在令咱家佩服。只是元辅所言,咱家却有些想不明白——错非是元辅举荐,高务实此番何以能得旨领兵西征?”
申时行强忍着不满,平静地道:“高务实西征,所领之兵不到四万,其所要面对的敌手却是如何?哱拜六万,火落赤五万,博硕克图虽是未尽全力,亦有四五万精锐,这三方相加至少超过十五万大军。
我又在出征之前明里暗里说过,此战须得速战速决,多拖延一日都有可能导致图们趁机西犯,秉笔以为我这些伏笔的作用为何?不过是高求真一旦不能速定西北,这一条一条就都要化为他脖子上的绞索,让他战无不胜之神话就此破灭。如此,秉笔还要怪今日之事起源于此前我的推荐?”
张诚思索片刻,道:“既然元辅并非有意纵容,那为何在高务实出兵之后没有做些事情,用以确保他不能完成这些任务?”
“做些事情?”申时行语气稍冷:“我乃朝廷首辅,为了限制某一人而枉顾数万大军之成败,为了限制某一派而枉顾三省四镇之安危,此首辅之所当为耶?此祸首之所当为!”
“哈?”张诚也冷笑出声:“数万大军之成败,三省四镇之安危,这些难道就都只能寄希望于高务实一人了?元辅,你当知道,这恰恰就是咱们所必须避免的情形——绝不能让皇爷认为天下兴颓决于此子一人!否则……内阁存之何益?”
申时行眼皮跳了跳,深吸一口气:“内阁举贤任能、运筹帷幄,何谓存之无益?”
张诚摆手道:“倘若只有高务实一人堪用,所谓举贤任能岂非笑话?至于运筹帷幄,咱家不知高务实此战得胜,是因为听了内阁哪条建议、哪道命令?”
申时行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不论如何,此次西北之乱兹事体大,时行纵不便主动相助,至少也不能落井下石,为高务实设置障碍。”
“呵呵,好一个心底无私天地宽,元辅之胸怀着实让人钦佩,只是……”张诚显然不是真要夸奖申时行,面带嘲讽地道:“只是如今高务实大功在身,甚至已让宫中有了封爵之意,倘若此事事成,将来元辅想要动他,那可就比如今难上百倍了。”
张诚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众所周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在统治中都会将封官赐爵作为一个笼络人心的重要政治手段。爵位和官位之间存在很大的不同,官职代表的是官员手中的实际权利,而爵位代表的是地位和待遇。根据规定,爵位往往超越官制,也就是高于一般的官位,大明所采取的勋爵制度也是如此。
有明一朝的爵位制度已经相对程序化、制度化、法制化,明朝的封爵制度既有过去各朝的相同之处,又形成了很多自己的特点,这些特点形成的原因和明朝独特的社会状况有极大的关联。
比如说明朝时期封爵制度采取的是宗室封爵体制与功臣外戚体制两套体制。王和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度分离,这是明朝封爵制度区别于过去的重大特点。
并且勋爵只有爵号和俸禄,不再有其他朝代的封地,不过皇帝将赐予“丹书铁券”来彰显功勋,以示皇恩。“丹书铁券”除了象征以外,还享有免罪特权。
这两套体系之中的宗室封爵体系在洪武初期制定,制度中所设立的主要爵位是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八等爵位。这些爵位,分封对象是皇亲贵族。
不同的爵位,享有不同的俸禄,比如亲王每年的俸禄是五万石,后来被削减为一万石。但是这些皇亲贵族的俸禄,还是要远高于功臣外戚体制下封爵的官员。
此外便是功臣外戚体制。明朝皇室为了笼络功臣外戚,又为了防止出现异姓王独大,威胁统治的局面,所以才将五等候制度设立在宗氏封爵体制之外。洪武三年六月颁布诏令,规定了五等侯的主要爵位和享有的俸禄多少。
根据规定:正一品为国公、郡公,从一品为郡侯。正、从二品为郡伯等——这些爵位都没有封地,且不论功劳怎么算,有一点是确定的:无军功者不得分封。
在俸禄方面,公爵的俸禄为两千五石到五千石,侯爵的主要俸禄一千石到一千五百石等。
这些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终身制,也就是不可以传承,本人去世则爵位断绝,这一类被称为流爵;另一种便是可以世袭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而且不搞“推恩”,永远维持,这就是世爵,即通常所谓的“与国同休”。至于给封哪一种,毫无疑问也是依据军功大小而定。
刚才提到大明朝的“丹书铁券”制度有其特殊性,这并非虚言,这个制度相较于过往的历朝历代的确不尽相同。
洪武三年,朱元璋论功行赏,分公爵十人,侯爵二十人赐“丹书铁券”。在制度上规定“非军功社稷者不得封爵”。可是渐渐的出现了一些功臣,手持“丹书铁券”,作为借口破坏社会秩序的现象,再加上朱元璋晚年多疑,大肆屠杀功臣,于是封爵制度遭到破坏。
永乐与嘉靖年间,两位皇帝对这一制度进行了修缮,但大体模式没有改变。明成祖朱棣在夺取政权之后,根据“靖难之变”论功行赏。但此时也出现了极个别不靠军功封爵的人,比如说处理了驸马之死,化解明成祖与宁国公主兄妹之仇的永新伯许成——当然这属于个例,并不具备普遍性。
时间推进到嘉靖时期,当时由于前任正德皇帝任性而为,朝廷开始出现了封爵泛滥、武官难封的局面。为了解决这种问题,嘉靖皇帝对于分封标准做了严格的限制,一方面重申了“非军功社稷者不得封爵”,另一方面则是再次强调“丹书铁券”的特权。
至此,明代的封爵制度基本定性。
嘉靖皇帝虽然到后期成了个“道君皇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统治前期还是比较有头脑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唐玄宗李隆基多少有些类似。非要说不同的点,那大概是唐玄宗晚期更出名的是无限宠爱杨贵妃,而世宗嘉靖则是痴迷于道教。
那么,嘉靖早年为何要再次重申“非军功社稷者不得封爵”,又再次强调“丹书铁券”的特权呢?
嘉靖皇帝最为后世认可的,是他的权谋手腕,以上两件事其实说穿了也同样是权谋。
“非军功社稷者不得封爵”,这看起来只是重申一下祖宗制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不起就是给正德朝擦屁股,来个“拨乱反正”。
其实不然。
“非军功社稷者不得封爵”,从根子上来说,是在打压已经在朝廷取得绝对优势的文官集团,给文官集团戴上枷锁。这是用一条看似光明正大的理由,基本上将文官集团桎梏在勋爵体系之外,让他们不能继续扩大“势力范围”,把勋爵一系也彻底压倒。
为何这么说?如果除了军功之外的其他功劳也可以封爵,那么执掌朝廷大权的文官集团完全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找到可以封爵的文臣,让这些文臣成为勋爵,久而久之勋爵一定泛滥成灾不说,而且绝大多数勋爵都会是由文臣得封。
要知道,武臣勋贵再如何没落,朝廷的制度也规定了天下卫所需要他们来挂名。换句话说:武臣勋贵的效忠代表着天下兵权始终把握在皇帝手中,始终是皇权的鼎力支持者。
那么一旦勋贵也成了文官集团的大本营之一,则皇帝的皇权还剩多少?
嘉靖帝很敏锐的看穿了这一本质,因此对“非军功社稷者不得封爵”的祖制再次予以重申,这其实是他帝王权术的具体展现之一。
而至于封爵赐券的原因,则主要有两点。
一是抚恤功臣。在封建王朝,封爵赐券是一种最高的待遇,皇帝这样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抚恤功臣,来巩固自己的统治需求。只要官员们将封爵作为一种异常尊贵的激励,那么这种措施就一定能极大促进了他们的政治积极性。
二是安定人心。对于朝堂中的官员来说,“丹书铁券”相当于一个“护心丸”,因为获得它就可以免罪,皇帝为维护自己的统治,需要用这种方法来笼络重要官员。
不过,整体上来说,勋爵的特权是一直处于缓慢减少状态下的。
比如在洪武朝,当时的宗室贵族以及功臣,虽然享有众多的特权,但与皇权统治发生冲突时则往往会被皇帝的意志所左右,法律在此时失去了过去原本的功效,勋爵们即使享有“丹书铁券”作为免死特权,但其实他们的人身安全也一样得不到保障,否则朱元璋怎能滥杀功臣?
而到了后来,尤其是嘉靖帝重申“非军功社稷者不得封爵”以前,封爵制度也不再按照以前的标准,而常常由皇帝的意志所直接决定,甚至还会受到权臣、宦官的影响——如正德年间刘瑾把持朝政,都督神英虽然没有开疆阔土的功劳,但是因为曾经贿赂过刘瑾,与刘瑾关系交好,便直接被封为了武功伯。
另外,在免死特权方面也有减少,特别是嘉靖以后,皇帝在颁发“丹书铁券”的同时,相比于国初的时候大幅减少了免死次数,并且虽然得以免罪,但是也少不了被处罚——免死在有些时候真的只是免于一死了。
但不论如何,“丹书铁券”依然是“丹书铁券”,其效能还是巨大的。
武将手里拿着这玩意倒还无所谓,顶多就是战败的时候顶一顶,或者贪污、纵兵掠夺等事发之后拿出来顶一顶,确保脑袋不会搬家,其他大用没有。
但如果是文官手里有这东西,那可就大大的不同了。丹书铁券之上一般会直接写明一些特权,比如“除谋逆不宥外,其余若犯,免尔本身一次,以酬尔功”。
武将犯罪以战败居多,通常对朝廷权力的更迭没什么关系,但文臣能犯什么大罪需要拿丹书铁券来免罪?那几乎无外乎政争引起的权力更迭了。
换句话说,高务实要是拿到一块丹书铁券,那就意味着申时行哪怕找到一次能够直接把他搞下去的机会,这机会也几乎白给——把丹书铁券上缴就完事。
找高务实一次机会就已经难于登天,申时行到现在还没看见影,还指望找他两次致死的机会?所以张诚说“将来元辅想要动他,那可就比如今难上百倍了”,这绝非危言耸听。
归根结底,在于武将并非掌权派,丹书铁券在他们手里也就那么回事;而文官是掌权派,拿着丹书铁券基本上相当于多了一条命,这就太难搞了。(以上特指嘉靖朝重申丹书铁券特权以后。)
正是因为嘉靖的重申,到了天启朝的时候,只手遮天的九千岁魏忠贤望着如英国公等人的不配合也只能干瞪眼,这就是嘉靖以后丹书铁券威力的明证。
因为它的作用其实已经不仅是免死,还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权力象征,使得“与国同休”真正成了一种所有人都认同的思想,形成了惯例,拥有了惯性,而不仅仅只是一句口号。
面对张诚如此直截了当的话,申时行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此次西北之乱由其所平已成事实,无法挽回,为今之计,只能竭尽所能,阻止其顺利封爵耳。不知秉笔可有妙计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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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相府夜会(下)
张秉笔倒真有一些看法,至于算不算得上“教”申时行,那就不好说。
此时张诚先是叹了口气,很是不甘地道:“原本照咱家的意思,对于高务实此子的处理办法,最好是不要让他有机会领兵。如果实在是皇爷自个儿有了宸断,劝都劝不住,非让高务实出兵不可,那咱们就要想方设法让高务实受挫。这种时候,元辅不要纠结于什么数万大军之成败,什么三省四镇之安危……
元辅,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家虽然比不得您有学问,但在上书房也是读过几年书的,连咱家都看得出来,心学与实学之间现在所争的并非朝廷大权,那只是表象罢了,你们两派真正在争的,是道统!
元辅啊,您是状元公的学问,难道还能不知孔子诛少正卯?”
“孔子诛少正卯”这件事,只在部分史料中有记载。所以有人选择相信,有人选择不信。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又没有新的考古发现,这件事的真实性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
有记载的是什么史籍?是《史记.孔子世家》:“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但说实话,这不是一个很普遍的记载,因此是否真实存在,学界是有质疑的。
然而,这不重要。
为什么呢?因为孔子的其他言行,在史料上有很多明确的记载,可信度非常高。
根据这些记载,可以推断孔子的为人,“诛少正卯”这件事是否符合孔子一贯言行的。
也就是说,历史上孔子到底有没有真的杀了少正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使用“君子诛杀”这种方法杀人的事,孔子究竟做不做的出来?显然孔子做得出来。
人的智慧有多寡,见识有高低,智慧更多、见识更高的先知先觉的人,去教导那些后知后觉的人,让他们明理,使他们通达,这是孔子一贯的主张。
但是,先知先觉的人,只要他们愿意,也可以去欺骗那些后知后觉的人,让他们不辨是非,使他们在愚昧之下却做出正确的事——道理大致就是“你实在太蠢,以至于你连道理都听不懂,因此你只需要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去这样做,那就够了”。
在孔子看来,少正卯正是后一类人。当时的情况是,少正卯“欺骗人”的本事超过了孔子教导人的能力。孔子说不过人,所以就动刀了。
这里要注意的是,孔子所推行的原版儒家学说,和后世流传的赝品儒家学说,差别还是很大的。正如后世曾经一度广为流传的“以德报怨”谬误一般,明明《论语宪问》里有明确记载:“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曲解孔子原意,莫名其妙把一个思维公正清晰的孔子给弄成了一个是非不明的好好先生,那哪里是孔子的真正风格?
而且,在现实中,“没法和你讲道理”是很常见的情况,并不是强词夺理。
比如说你100岁的曾祖母颤颤巍巍的让你带她去银行,要把存折里的棺材本打到罗马去,还坚持说这样三天之后你就会收到从艾泽拉斯寄来的中国邮政挂号信,里面装着世界末日时诺亚方舟的船票,由于克苏鲁信徒的努力,世界末日由此被推迟了,但是船票还是保留了下来,晚了就没了——此时你怎么办?讲道理?
你姐姐十三四岁的女儿忽然哭着嚷着要退学,因为她被某个星探看中了,说她有明星潜质,简直千年难遇,因此要把她培养成世界级的大明星,红遍全球。此时小姑娘任旁人怎么说,她都认为是在嫉妒她——此时你怎么办?讲道理?
隔壁老王七岁的儿子很认真问他,说有没有可以只踢足球不上课的学校,因为他要带领中国队举起大力神杯,不达目的死不罢休——此时你怎么办?讲道理?
你打算怎么说服这些人?就算你既有本事又有耐心甚至还特别有时间来说服他们,可是又要怎么阻止骗子继续去骗别人?
少正卯在孔子看来,或许正是那样的骗子,只不过他比以上这些骗子更高明,他可以骗更多本应该智力正常的人,而非局限于老人小孩。
在孔子看来,解决少正卯这一问题不一定没有其他的办法,但那些办法可能过于费时费力,都不如直接杀了简单。
必须承认,直接杀了真的很有效,少正卯的言行似乎连一个字都没有在正史中流传下来。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少正卯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很高。如果是后人杜撰的,那么他们也应该顺手一并编造一些少正卯的言行来使这个故事看起来更“真实”,可是他们没有。
诛杀少正卯是一种解决非常规问题时的有效手段,就像中国互联网和美国互联网之间总是横着一些不可名状的神秘存在。
这种时候我们无需在意谁对谁错,那不重要,我们只需要问一下自己:我是哪边的人?
这种做法可能不太讨人喜欢,但它绝对有效。
张秉笔把“孔子诛少正卯”一事摆出来,申时行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统之争看起来是道理之争,但归根结底,道理只有活着的人配讲,死人没有本事和你争论。
只要把对方变成死人,或者至少是政治意义上的死人,那么道理自然就站在自己这一边了。至于对方是怎么死的,是拿刀捅死的,还是暗箭射死的,亦或者一剂鹤顶红毒死的,其实并无不同。
现在心学派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申时行想通了道理,但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起来。毕竟,这与他践行多年的所谓君子之德风相去甚远,甚至南辕北辙。他的脸色真可谓是一阵青一阵白,但无论如何变化,始终逃不脱四个字:面沉如水。
张诚作为一个混出头的内宦,察言观色的基本功当然是很扎实的,他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听说高务实昔年从安南回京,有访客曾问他,说他主动出兵攻灭安南是否担心受后人谴责。”
申时行失焦的眼神转回张诚脸上,下意识问:“哦?高求真如何回答?”
张诚淡淡地道:“高务实说:‘史书概由胜利者写就,故胜利者不受谴责。’”
申时行浑身一震,目光凝然,喃喃自语:“史书概由胜利者写就,故胜利者不受谴责……好一个‘胜利者不受谴责’,好一个高龙文!”
他的话说到最后,已近乎咬牙切齿。
张诚见火候已足,微微笑道:“元辅,恕咱家直言,你和高务实讲君子之德风,实在有些迂腐了。君不见昔日高务实是如何助高中玄赶走张太岳的么?君不见十余年后,张太岳的子嗣不仅不敢奢谈为父报仇,反倒要仰高务实之鼻息,以求能留在翰林院或至少留在京师任职么?这就是高务实所谓的‘胜利者不受谴责’——因为对手已败,没有人敢谴责他了。”
申时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颔首道:“秉笔所言极是,时行已经明悟,将来不会再有投鼠忌器之犹豫。只是,此番事已至此,光是后悔已然无用,总要拿出切实可行之策方是正理。”
“当前首要的切实可行之策,就是一定要让魏学曾受那庄浪卫之胜功!”张诚决然道:“如今西北之功已定,心学诸君无从争起,当下所能为者,无非是将这大功分割开来,万不可让高务实一人冒领!”
申时行略微点头,但又迟疑道:“果是如此,固然最好,然则宫中有人放出风声,说是圣上有意……”
“谁会放这等风声,元辅自然心知肚明,无须咱家多言。”张诚目光阴冷,恨声道:“此二獠把持司礼监与东厂近十五载,内外勾结,里应外合,蒙蔽圣聪,堵塞忠言,即王振、刘瑾亦不如其害也!”
“此二獠”真有这么坏?申时行倒也不觉得,不过他当然不会这样说,反而用力点了点头:“秉笔所言极是,然则如何破之?”
张诚道:“论功行赏,虽终于宸断,然内阁之职权尤重,大小功罪皆由内阁先议……元辅当知,这内阁之中虽有实学之辈数人,可这几人却也未必便是同一路的。元辅何不从许颍阳处想想办法?试问当朝赏罚,若元辅、次辅所持意见相符,则其余碌碌之辈又何足道哉!”
申时行一听,也以为有理,稍稍沉吟,又问道:“许颍阳于此事或许真会与我同志,不过高务实圣眷独宠,又有金玉开路,从之者甚众。我只担心倘若激得紧了,这些人效仿昔日大礼议,奏疏如云,形成风潮。彼时,一旦皇上念及私谊……”
张诚蹙眉沉吟片刻,缓缓道:“这倒也是一桩麻烦。想那高务实惯会以金玉开路,别说外廷了,便是勋贵们乃至于宫中,也有不知多少人受惠于他,他若要撒银子强买这名爵,倒是让人防不胜防,更难于制止……”
两人一齐沉默,又片刻之后,还是张诚叹息一声,开了口:“记得去年重阳之前,元辅曾与高务实面会,谈妥了不少事情,不知元辅能否故技重施,再次说服高务实放手?”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申时行就来气,上次那档子事看似双方谈妥了,但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占什么便宜。张诚忽然提起这茬,要不是申时行知道他的立场,甚至都可能要怀疑他是故意嘲讽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局面如此,高务实的势头已经锐不可当。此时光靠强压,即便能说服许国也未见得一定能压住,至少是不太稳妥,真要确保高务实一定拿不到这个爵赏,最靠谱的办法还是说得他主动放弃。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了,高务实眼瞅着就能成为大明第四个封爵的文臣,他有什么理由主动放弃?至少以他申时行的角度换位思考,若自己是高务实,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很难做到什么“不争虚名、固辞不受”——毕竟那爵位放在文官身上,可真不是什么虚名啊。
申时行颇为头疼的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原以为张诚也没什么好法子,谁料张诚却有一个特别简单的办法:“元辅诗书传家,看来家中果然是没有人操持贾务贱业的,难怪一时无甚办法。其实这事并不复杂,无非是一桩买卖罢了。
既然是买卖,当然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而这买卖既然是元辅首先提及,那这过程当然就不能是元辅先开口说个数,问高务实卖不卖。如今高务实才是卖家,他所卖的货物便是那爵位,这东西值什么价总得让他先开口,管他如何漫天要价,元辅这里只需要落地还钱便是——总要先有的谈才行。”
前头的道理申时行都挺同意,但张诚最后这句却让申时行有些忐忑,问道:“那万一高求真要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和我谈,却该如何是好?”
“那应该不可能。”张诚大摇其头,在申时行疑惑的目视下,很有把握地道:“高务实此子与寻常官员不同,他至少是半个生意人。元辅可知生意人讲究什么?讲究的是万事都可以谈,只要你出得起价!”
申时行恍然大悟,一击掌道:“秉笔果然法眼如炬,这话说得可真是一针见血。”然后顿了顿,也不在意张诚得意洋洋的神情,自顾自接着道:“从过往的旧事来看,高务实还真是这样的人,只要价格合适,我看这爵位他也一定是肯卖的!”
“这就对了。”张诚露出自矜地笑容,目光闪烁着道:“后事不妨再议,元辅且先把此事谈妥。元辅可千万要记得,不仅要与高务实谈妥,还要与许颍阳谈妥。”
申时行微微一笑:“秉笔用意,时行省得,高务实此番再立大功,许颍阳的地位越发岌岌可危,我在于其中稍稍挑拨,说不定……”
“哈哈哈哈!”张诚大笑道:“元辅英明,咱家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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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圣眷太隆也麻烦
夜已深,高务实正欲睡下,高陌却忽然在小楼下求见。高务实打起精神让他上楼,高陌一见老爷便道:“成国公派人送来口信,说圣上未置可否。”
高务实听了不禁诧异,暗暗忖道:莫非皇上这次铁了心非要给我封爵?这可不一定是好事啊,于我个人或许还算好,但对大局的影响太坏了。不仅申时行肯定不能接受,只怕许国也不高兴。
如今的局面尚可维系,那是因为取得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实学派在朝廷高层总体略占优势,但隐约之间有两大山头并立,其中许国有官位优势,而高务实有实力优势。
心学派一边在高层总体不占优,但却因为仅剩申时行这唯一的核心在阁,其余人等并不能动摇他的地位,只能团结在他的羽翼之下,反倒显得更加团结一点。
而且现在实学派内部的局面并不是由于许国与高务实之间本身有什么意气之争,而是因为形成了两派不同的施政思想。
许国和支持他的官员虽然也是改革派,但应该算作改革派中的保守派或者称之为稳健派。他们认为现有的改革力度已经很强,不必继续加深,以免导致和心学派全面开战,此时应该维持在现有的力度上,只要逐渐将以前的一些改革,尤其是试点型的改革扩大范围,争取推广到全国各地就好。
而以高务实为首的这一派则可以称之为是激进派或者少壮派,其典型特征就是认为当前的改革还不够深入,不仅不能停下,反而还需要大力加强。
这一派官员认为当下的改革虽然已经初见成效,不论是朝廷财政还是军备更新都有了显著增强,但改革本身大多数还处于“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层面,少有触及核心、触及灵魂之处,大明的很多痼疾都没有得到救治。
在这样的情况下,改革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何能轻言止步呢?正要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行。
高陌掌握的黑顶曾经有过一项简单的统计,根据该统计可以发现,高务实在实学派中的支持者,尤其以“有望仕途更进一步者”居多,而许国的支持者大多已经很难继续“进步”,以即将接近致仕年龄者为主。
如果情况只是如此简单,那么实际上许国的实力应该更强一些才对——毕竟大明官场很看资历,他的支持者既然以老人居多,那当然官位通常也更高、分量通常也更重。
其实不然。高务实最大的倚仗之一,便是“三代首辅之遗泽”,高拱、郭朴、张四维三代首辅留下的门生有多少?要知道,这些人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不得不支持高务实的。
为什么叫“不得不”?道理之前说过,师生关系在大明官场近乎铁律,胆敢忤逆老师者凤毛麟角,原历史中几乎只有张居正门下出过这种事——因为张居正夺情一事,闹得门下好些弟子上疏弹劾自己的老师,而张居正也毫不客气,直接将他们打压至死,于是创下了大明朝师生反目的记录,甚至似乎是唯一的记录。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尊师重道的传统,而对于座主,则更为尊重。科举本身有很大的偶然性,一旦金榜题名,决定了考生一生的前途。因此大明曾有一位状元言:“饮水则思源,依木则思荫;一冠、一组,安所非老师赐也!”
因此士子们自然对座主感恩戴德,一旦高中,在科举考试放榜后,门生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向座主投“门生刺”,并“拜谒”和“贽见”(执持礼物以求见)座主,以确认座主、门生关系。
高务实的座师虽然是申时行,但由于高务实显然并不会拜谒他,因此他们只是名义上可以称一声老师、学生,但不会被常人真当师生看待,就是这个道理。
这还只是开始,门生们会经常登堂、贽见老师。除了这些人情往来,还要为老师结集出书,自觉地靠拢,在官场惟老师马首是瞻。老师生前,学生要为其奔走效力,死后也要为其治丧,撰写纪念诗文,并照顾其家属。
而身为老师的座主对门生也会投桃报李,极尽照顾之能事,比如优先提拔门生,积极扩大他们的政治影响力。乃至于门生犯错,也会尽力助其开脱罪责。
师生之礼之所以成为明代公认的亲密关系,因座主不惟是老师,他们更是科举新鲜人的仕途引路人。通常担任科举考试主考官的,都是内阁重臣,能够与这样的重臣攀上关系,是很多士人求之不得的。
座主与门生既是施恩与报恩的关系,同时又构成利益共同体。对于门生而言,朝中有人好做官,老师的提点和照顾对他们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人脉资源。对座主来说,爱护和提拔门生,也就是在培养自己的政治势力。所以门生们对座主除了感情上的师生关系,更多的是身为利益共同体的自觉。
因此原因,作为三代首辅的衣钵传人,当然也基础了三位首辅的师生关系,与他们的弟子门生关系密切,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就算是师生关系的一种衍申变化。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也有座主和门生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反目成仇的。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原历史上的张居正。
张老师在原历史中从万历初年成为内阁首辅,又得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信任,执掌大明政权达十年之久,可谓明朝有史以来最有权力的首辅,但他估计也却没想到,在他身上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学生弹劾老师的丑闻。
第一个弹劾他的正是他的门生刘台,此人是隆庆五年的进士,张居正是那年的主考官,两人是实打实的师生关系。张居正对刘台有恩,本身是他的座主不说,在刘台中进士后只做了两年刑部主事的情况下,就提拔他做监察御史,巡按辽东。
这样的际遇,是很多人一生都难得的机会。刘台对张居正自然是感恩戴德,但在他担任监察御史期间却出了一桩事,改变了一切:当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在对蒙古的战斗中取得了一次大捷。
李成梁也是张居正信任的边臣,而刘台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邀功心切,抢先把这件事上奏了朝廷。但是按照制度,奏捷本应该是总兵和巡抚联名上奏,刘台身为巡按,并不管奏捷这档子事,他该管的是这份奏捷文书中的一些具体功劳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奏捷邀功,虽然不是大事,但按例属于“不谨”。这个不谨是可轻可重的,按说以张居正当时的权力,当然可以照顾一下门生,轻轻松松把这事压下来,但他大概想敲打一下这个弟子,就请旨予以申斥。
没想到这下刘台不干了,他愤懑难平,在万历四年上了一道奏章,做了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直接撕破脸皮,公然弹劾自己的老师张居正。
在这份奏章里,刘台列举了老师的七大罪状:一是驱逐高拱示威,又遗书市德,使朝廷无礼于旧臣;二是违反祖制,赠成国公朱希忠以王爵;三是任用张四维、张瀚等亲信;四是威福自用,目无朝廷,朝臣畏居正者甚于畏陛下;五是利用考成法,挟制六部;六是摧折言官,仇视正直之士;七是以权谋私,夺辽王府地,为子弟谋乡试,在江陵造豪宅,接受武臣贿赂。
后世有俗话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克,所以这七条罪状,真是件件戳到了张居正的痛处。而且由于刘台的特殊身份,更增加了这次弹劾罪状的可信度。
刘台在奏折中甚至指出,张居正“辅政未几,即富甲全楚,何由致之?宫室舆马姬妾,奉御同于王者,又何由致之?”这种隐指张居正有不臣之心的诛心之语,可见必欲置张居正于死地而后快。
按理说,我不过稍稍敲打你一下,几乎就属于是“口头批评”,又没怎么着你,你犯得着这么一副此仇不共戴天的模样吗?(注:说实话此事我也不太理解,不知道有没有可以深挖的东西,但我没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刘台在此之前和老师张居正还有其他的仇怨。)
事发之后,张居正当然震怒不已,最令他愤怒的是“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张居正原话)”,大明开国二百年,从未出现的学生弹劾老师的事情,居然落到自己头上。所以他当庭向万历皇帝提出辞呈,“计惟一去谢之”。
张首辅当时感情激动,当场伏地大哭,以至于万历帝亲自下御座搀扶他,再三慰留。张居正才勉强答应,但是依然杜门不出、不理朝政。
朱翊钧一看事情不可了结,立即派司礼太监孙隆带着自己的手谕亲自押解刘台回京,把他下诏狱,廷杖一百,并充军流放。
张居正此时表面上做足文章,上疏为刘台求救,求皇帝把他废为庶民。但是背地里,却对他深恨不已。有人看出张首辅的真实心思,暗地里又罗织罪名,诬告刘台,终于把他流放广西,连他父亲和弟弟都不能幸免。
然而这事并不算完,张居正此举非但没有震慑住反对者,反而在自己的门生中引起轩然大波。就在刘台弹劾他的第二年,张居正因为父亲病逝,按例应当丁忧守孝三年,但他恋栈不去,便使人上疏奏请,让皇帝以夺情的名义挽留自己。
很多反对派都以此事上疏弹劾张居正,首先发难的人正好是他的门生——吴中行和赵用贤。他们与刘台一样,同是隆庆五年的进士,二人相隔一天,先后弹劾自己的老师。
张居正连续后院失火,勃然大怒,对两个学生施以廷杖,吴中行当场几乎被打死,被人用布拖出长安门,赵用贤则被打得腿肉溃烂,“肉溃落如掌”。
不过廷杖这东西很有意思,大明朝的官员尤其喜欢被打廷杖——此事之后,两人成为正直的典范,“直声震天下”,博取了极高的声望。张居正却对他们恨之入骨,直到万历九年,还指示对自己两位学生“特殊照顾”:永不叙用。
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更戏剧性的是,刘台与他在同一天死在流放地。张居正死后,很快遭到弹劾,万历皇帝下诏查抄张家。他所任用的官员或被革职,或遭杀身之祸,吴中行和赵用贤却先后被平反,为这段曲折的师徒关系画上一个句号。
这些事在当前高务实的这个世界没能发生,某种程度上少了一些精彩,不过反倒为张居正保留了更多的颜面——由于高拱因为闻听他的死讯而突然离世,后来朱翊钧经不住高务实的再三劝导,给张居正恢复了官职,并赐祭。
这也是张居正的儿子们反而感谢高务实的原因,昨晚张诚说他们不仅不敢找高务实报仇,反而仰高务实鼻息而为官,也是起源于此。
那么,高务实既然拥有这样的优势,为何依然不愿意掀桌子,干脆和许国也彻底闹翻,甚至“统一”实学派呢?刚才说张居正师生反目的缘由就在这里:高拱等三位首辅留下的门生虽然正常情况不得不与高务实站在一条战线,但如果出现严重的分歧,他们也是有可能如刘台弹劾张居正一般,与高务实决裂的。
人不是NPC,没有固定的目标死走到底,一旦他们认为高务实的所作所为已经有可能导致实学派“内乱”,谁能保证他们的立场不发生变化?
为官者之所以最喜欢求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行险,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现在皇帝的心思不明确,高务实就不得不警醒起来了:万一大部分人都反对自己封爵,而偏偏皇帝坚持要给自己封爵,那会导致什么情况出现?
会让我高务实变成“孤臣”啊。
孤臣,听起来好听,简直卓尔不群,众人皆醉我独醒,可惜这对于高务实来说就大大的不妙了。
要搞改革怎么能成为孤臣!毛爷爷教导过:政治就是把我们的人越搞越多,把敌人的人越搞越少。
我都成孤臣了,心学派岂不是不战而胜?那我还改革个屁!
谁会听我的,谁帮我具体去做事?
高务实一时之间,竟然因为皇帝的格外宠信而吓出一身汗来。
可是现在最大的麻烦在于他如今是在家休息的状态,不可能去求见皇帝——大功未赏,你求见皇帝是想做什么?外界的流言都能把高务实给淹没掉。
别说亲自去见皇帝,就算联系黄孟宇和陈矩都要小心翼翼,毕竟此时如果外界传言他在勾结中官,那也吃不了兜着走。
左思右想,高务实忽然灵光一闪,对高陌道:“前次我曾让永宁长公主劝说皇后接受濒湖先生的看诊,不知道这事进行得如何了,公主可曾派人传出消息?另外……公主殿下有没有可能出宫与我一晤?”
高陌连忙低头道:“长公主殿下此前的确派人联系过咱们,不过她是希望当面与老爷说的,如果老爷想见长公主殿下,想必殿下不会拒绝。如此老奴明日一早便派人悄悄联络一下长春宫,老爷看是否可行?”
高务实立刻点头:“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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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双节愉快,祝大家玩得开心。不过毕竟还在疫情期间,大家在外还是要多加注意,开开心心出游,平平安安归来。
第124章 公主的决绝
香山,见心斋别院。
自从山脚下的白玉楼建设完成,高务实已经很少来到山上的见心斋本体。
这些年来,“见心斋别院”的范围越来越大,已然数百倍于先帝隆庆赐予他的见心斋,毕竟此前的见心斋不过是个院子,后来财雄势大的高务实不停地在周围买地、换地——有些地方曾被勋贵们买下,高务实既然想要,他们是乐意做交换的——于是现在的见心斋已经主要作为这座超级大别院的“冠名”,实际上很少被使用。
不过当高务实今日到此,倒还颇为满意。整个见心斋被保存得很好,就像一直有人使用一般,院中各处虽有扫洒的痕迹,但只是寻常清理,可见这些工作平日里都有专人看顾,让见心斋始终保持随时可以迎接他前来的模样。
钱果然是钱,见心斋能有这样的状态,可不都是因为不缺钱么?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见心斋中年轻侍女很少,大多都是成了家的奴妇。
高务实随口向高陌问了一句,才知道这其实还是他自己的主意:当初高务实曾经要求降低见心斋别院整体的年轻侍女比例,让更多的年轻侍女该嫁人的嫁人,别在他这里拖成了老姑娘,到时候只能嫁给条件更差一些的人。
这个要求当然得到了执行,不过高务实自己常住的白玉楼没有被降低年轻侍女比例,而整个香山上的其他部分,无论主人区还是客人区,年轻侍女都大大的减少。
这一情况直到黄芷汀嫁入高家才略有改善,因为黄芷汀作为土司世家,家中的侍女丫鬟全是六百多年来的真正“奴仆”——不知道多少代祖宗全是这个身份,比大明汉人的所谓“家生子”还厉害得多。她陪嫁的这些侍女从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有这一天,因此一下子给高务实的别院补充进来将近三百人十多岁的小姑娘,至于年轻男丁,数量也差不多,同样留在了此处。
等级森严的社会就是如此,这些小姑娘们享受了这个时代不常见的待遇,也有着她们必须遵循的人生轨迹。
对于她们的人生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被高务实看上,无论收不收房,作为主母的黄芷汀都会对她们更好一些——因为她们的奴契并不会变化,所以她们受宠则相当于黄芷汀受宠。黄芷汀依旧拥有对她们进行任意处置的权力,于是也不会有什么嫉妒,这种规矩或者说习俗在土司之中是习以为常的。
可惜直到现在,高务实都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兴趣,反倒让不少希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姑娘们失望。
当然,好处也不是没有,至少高务实明确定下过一条家规,二十岁尚未被收房的侍女都会被允许嫁人,当然前提是“内部通婚”——这个内部包括高、黄两家的家丁、奴仆,后来甚至放宽到整个京华的长期雇员。
别小看了最后这一条,在高务实身边做过丫鬟的经历对她们而言不仅不是污点,反而是极大的加分项。因为自身条件不好的女孩是不可能被挑选进入京华核心的见心斋别院做事的,能进见心斋就代表这姑娘不仅年轻貌美,而且其他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甚至有些还读过书,懂些琴棋书画、茶艺女红之类的技术活,娶回家里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至于这个时代的人最担心的贞洁问题,其实也不是问题。这个道理就更简单了:没有人会相信一位姑娘被高务实那个之后还会被放出来嫁人——你的脸面有高枢台的脸面值钱?
这道理很残酷,但也很现实。
因此见心斋别院的侍女现在有了一项新的“作用”,即用来与京华系各种表现优异的家丁成亲,让忠诚者更加忠诚。
高务实来见心斋当然不是闲极无聊,他有两个原因:一来昭回靖恭坊的状元第(现在是侍郎府)就在皇宫北门不远,来来往往的官员太多,更有很多人想方设法希望与高务实见面,而高务实现在又不方便见他们,于是干脆自己躲出京城,来到京郊的别院闭门谢客。
二来他今天要与永宁公主会面,别说侍郎府不方便暗中接待,就算白玉楼都有些过于招人耳目,因此直接上香山可以更加隐蔽一些。
新任高务实私人幕僚的刘馨没有同来,虽然高务实特意开口邀请过一声,但刘馨却以“新任幕僚,需要查阅许多文档卷宗”拒绝了邀请,留在山下的白玉楼。
经过上次张鲸事件,永宁公主的长春宫被黄孟宇和陈矩再次“关照”过,里头的宫女太监全部被换成了可以信赖的人。而随着京营的改制,以及王之祯、高务本在锦衣卫中地位的提升,皇宫守卫方面高务实也有更深的渗透。
如果说要安排人进宫还是比较敏感,最好不要轻易尝试的话,那么安排一两名“宫女”从宫里出宫,这就简直太容易了,根本不成问题。
高务实在见心斋主楼正凝堂等待,顺便对京华各地各部送来的请示、报告做一些批复,并没有等太久,便有侍女领着已经换了一身大家闺秀常见服饰的永宁公主前来。
永宁公主穿着一身胭脂红的褙子,葡萄紫的襖裙,整体打扮有些偏沉稳,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想要从着装上提醒自己已经是个“孀居”的妇人吧,尽管这事即便在民间也有很多人为她不值——毕竟她一来根本不曾与那梁邦瑞洞房,二来事后也已经证明梁家人是故意欺君,死有余辜。
当然,民间更主流的观点还是“可惜”,毕竟大家都知道天家要脸面,事情到了那一步,皇帝、太后既然没有多说,永宁公主自己也不肯再嫁,那这件事的后果也就只能让公主殿下自己承受了。
不公吗?当然,天下人都知道不公。
该悔婚或者宣布这件婚事无效吗?这就不好说了,可能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悔婚说得过去,但不悔总还是更好”。
礼教吃人,果然是有传统的。
当永宁公主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高务实已然起身,小快步走到近前,微微躬身:“臣高务实见过长公主殿下。”
永宁公主刚刚忍不住泛起的一脸喜色顿时僵住,稍稍沉默,挤出一抹强笑,小声道:“少司马不必多礼。”
高务实一边看了高陌一眼,一边面色自如地对永宁公主道:“长公主请上座。”
永宁公主没动,高陌倒是飞快地动了,同时一招手,把所有伺候在侧的侍女全部带了出去,步伐之矫健绝对不该是这个年纪的老人所应有。
高务实目视永宁公主,正要再次请她落座,谁料永宁公主忽然往前一扑,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高务实怀里。
“你怎么敢只带三万人去打十五六万蒙古人?我在宫里急得要命,一夜一夜不敢睡,生怕忽然得到消息说你……说你出事了,你知道吗?你为什么……呜呜……”
急急忙忙说了这段话,公主殿下已经说不下去了。她把头埋在高务实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环抱着高务实的腰间,两只小手还抓着高务实后腰的衣物,似乎生怕他忽然飞走了一般。
“殿下……”高务实也没料到今天的见面会是这样一个开场。哪怕他素来“料事如神”,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该顺着公主的意思,也反搂着她为好,还是赶紧把手伸展开来,示意自己没有趁机非礼为好。
“我不要你叫我殿下!”永宁公主的声音明显有一种既幽怨又嗔怒的意思,听得高务实面带苦笑。
“朱姑娘……”
“也不是这样叫!”
呃,这下就是娇嗔的意味更浓了。
“这个……”高务实干笑道:“若叫尧媖,只怕有些不敬。”
“你反正也不是没有‘不敬’过,再不敬一次又如何?”永宁公主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看起来稍稍有些噘着嘴,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视高务实的双眼,道:“上次在白玉楼,你不仅抱了我,还亲了我,甚至……甚至还解了我的上衣,你还要怎样不敬?”
高务实瞪大眼睛,心道:上次那事怨不得我啊,是你自己带了催情的药物在身上,这是你自己玩火,怎么能怪我不敬?
“你眼睛睁得再大也没用,反正你都已经不敬过了……为什么这次就不敢了?”永宁公主的勇气虽然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但羞涩毕竟不能掩盖。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虽然“理直气壮”,但却早已霞飞双颊,一张精致的小脸红得犹如火烧。
高务实一边近距离闻着她身上的幽香,一边听着她如此大胆的话,心道:坏了,这姑娘每天闷在宫里,估计除了我之外,其他什么事情都懒得想,只怕都快要魔怔了。我要是现在还拒绝她,以她之前受过的打击来说,恐怕不啻于世界崩塌,搞不好要出大事。
高务实苦笑道:“这个嘛,四公主若是准了,我自然还是敢的。”
这一次的永宁公主真的和以前不同了,一听高务实这样说,居然并不退缩,也不因为羞涩而迟疑,反而立刻便道:“好,我准了。”然后仰起小脸,闭上眼睛。
高务实本来是想将她一军,毕竟哪怕是上一次在白玉楼,永宁公主甚至都带着催情的药物来了,但实际上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也格外害羞。谁知道这一次永宁公主宛如吃了豹子胆,居然都敢主动索吻了!
按照高务实的一贯习惯,一个人的心态出现巨大变化的时候,他是肯定要仔细思索一下这其中的原因的,但眼下肯定来不及……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俯下头去,嘴皮子轻轻在永宁公主的朱唇上碰了一碰。正要收回来,谁知道永宁公主原本搂着他腰间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到他的脑后,此时居然一用力,将他按住在自己的唇上。
这还没完,公主殿下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预先做过什么“功课”,居然笨拙地开始将丁香小舌往前伸去。
高务实大吃一惊,心说这玩意难道真是无师自通的吗?
他一时处于震惊之中,自然就没“开门”,那边厢的永宁公主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仅不肯停下,反而还更加用力了一些,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高务实见势不妙,心说今天可没准备在这里做那件坏事的啊,一会儿和她谈完还要去见刘馨讨论正事呢,万一被刘馨看出来点什么,以她现在和黄芷汀宛如闺蜜一样的身份,自己到时候怎么和芷汀解释?
高务实赶紧用力把头往后一仰,同时立刻开口道:“且慢,我有话要问!”
永宁公主正动情,忽然被高务实这样一打岔,大为不满地将小嘴撅起老高,幽怨地看着他,不情不愿地道:“你就不能等会儿再问吗?”
卧槽,等会儿?再等会儿就出大事了!
高务实连忙摇头,道:“四公主,你近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是啊!”永宁公主依然噘着嘴:“差点被你吓死了,还不算受刺激吗?”
高务实有些不相信:“就这?”
“就这?你还要怎么刺激我?”永宁公主不依地道:“你上次已经……我了,我也想通了,就算……就算……我也不肯放弃。”
嗯?
不是,我上次也没怎么着啊?抱了抱,亲了亲……呃,摸了摸而已,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啊,你还是完璧呢,怎么说得好像已经那啥了似的?
或许是高务实的神色太怪异,永宁公主的脸色更红了些,也终于还是羞涩占了上风,但她低下螓首之后,口中却依旧道:“你上次不是还用‘执竞武王,无竞维烈’的朱注来劝我吗?[注:朱注解曰:言武王持其自强不息之心,故其功烈之盛,天下莫得而竞。]
你说:此意归根结底,是不以当下所面临之困境而自怨自艾,而是始终坚持本心,不懈努力,朝着自己所想要的去奋斗——这是你说的吧?”
高务实咽了口吐沫,干笑道:“是我说的没错,但我的意思是……”
“我想要的就是你,也只有你。”永宁公主忽然抬起头来,目光中写满决绝:“今年是万历十五年,我马上都要二十岁了,我……我怕我再等下去,你都不肯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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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却之不恭
高务实忍不住有些好笑,不到二十岁就担心自己老了?开玩笑,我眼里的二十岁不过大一大二的年纪,完全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好吧!
至于后世有些人说“古人老得快”,其实那是个误会,普通人拼命劳作当然可能老得快,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乃至于公主殿下,她们凭什么老得快?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连化妆品都是纯天然、纯手工的精品,有什么理由会比现代人老得快?
要说古人有时候会意外死于一些当时无解的疾病,这倒还说得过去,但要说老得快那就过分了。古人里老得快的一定是生活艰苦的民夫民妇,不可能是锦衣玉食的“肉食者”。古代的上流社会所能享受到的物资条件,除了没有后世的高科技产品之外,其实并不比后来人差。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黄芷汀出嫁的时候,光是陪嫁的丫鬟都有近三百人,这三百名少女连生命权都归属于自己的主人,这在后世不敢想象吧?
由此也可以想见,越是在古代,不同等级的人物所享受的社会资源差异就越大,后世在这个方面的差异相对来说反倒还小一点——你哪怕是坐私人飞机的富豪,也不会给自己家里准备数千仆佣不是?
就说正在高务实面前的永宁公主,高务实看她的模样也只是刚刚脱了稚气,甚至这多半还有她故意穿得成熟的原因。
想到成熟,高务实才注意到永宁公主今天的发式用的是盘发。
对古代人来讲,一头长长的黑发不仅是身体的一部分,“更是顽强的具有极大民俗惯性的心理载体”(注:这句话出自《中国古代妆容配方》)。山之草木人之发,古人对头发的看重是后人很难想象的。
大明作为最后一个由汉族建立的封建政权,加上又是由蒙元恢复中华,因此建朝伊始便十分注重对不符合汉族习俗的礼仪进行整治,多采用和恢复了唐宋时期的制度和习俗,发型服饰都秉承“上乘周汉,下起唐宋”的原则。从后世已有资料来看,明代女子的发式虽不及唐宋时期丰富多样,但也具有鲜明的朝代特色。
明朝初期延续前朝发型,待嘉靖年间,妇女的发式出现了创新:“桃心髻”是此时流行的发式,女子首先将发髻梳理成扁圆形,再在髻顶饰以花朵。以后又演变为金银丝挽结,且将发髻梳高,髻顶亦装饰珠玉宝翠等。“桃花髻”的变形发式花样繁多,有诸如“桃尖顶髻”、“鹅胆心髻”及仿汉代的“堕马髻”等。
除此之外,明代女子也常用假髻作装饰,假髻比原来的发髻要高一半,戴时罩在真髻上,以簪绾住头发,再装饰以头面。明末这类发饰的样式更加丰富,有“懒梳头”、“双飞燕”、“到枕松”等各种不同样式,甚至制成成品直接出售。此外,还出现了头箍,即额帕(明朝首创)、牡丹头、双螺髻等也很流行。
永宁公主大概是因为没什么机会出宫,她今日的盘发谈不上新潮,就是较为常见的桃心髻,发式上有八道金丝走线,点缀着一些珍珠,雍容华贵。
按照高务实的审美来说,这发式看倒是好看,但其实过于正式了些,而且永宁公主本身面嫩,这样的发式妆容倒有些小女生故意扮成熟的感觉。(注:本身桃心髻并不算是特别显成熟的发式,老版《红楼梦》电视剧里林黛玉常见的发型就是桃心髻。)
或许是发觉高务实的神色有些揶揄,永宁公主有些紧张,问道:“你笑什么?”
“我是在想,你看起来和初见之时本来并无什么差别,只是改了个发式而已,怎么就会有这种想法?”
永宁公主放下心来,但却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梳的什么发式?”
“记得,当时是双螺髻,而且用的金线很少。”高务实的记性看来的确不错。
永宁公主听得开心,暗忖:原来他那时候就注意到我啦。
口中便问:“那你喜欢哪一种?”还没等高务实回答,又补充道:“现在宫里好多人都在学牡丹头,你知道吗?就是从苏州流传过来的那种,听说很多文人雅士都喜欢呢。”
高务实笑道:“你梳出来都好看。”
永宁公主心里甜滋滋地,嘴上却道:“胡说,她们说牡丹头需要的头发太多了,就算留到三十岁都未必够,所以都要买假髻。我也让人留意过,但还没有买来。”
高务实当然见过牡丹头,不过那假发在他看来过于夸张了些,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牡丹头乃是高髻的一种,的确是从苏州开始流行此式,后逐渐传到北方。尤侗诗说:“闻说江南高一尺,六宫争学牡丹头。”
人说其重者几至不能举首,形容其发式高大,实际约有七寸,鬓蓬松而髻光润,髻后施双绺发尾。此种发式,一般均充假发加以衬垫,不然正常人的发量多半不够。
“不买也罢,那发式有些浮夸,正是江南心学逐渐虚妄的一种表症。”高务实淡淡地道:“我还是更喜欢自然一些的。”
本来永宁公主听他置评牡丹头有些“浮夸”的时候还不以为意,但一听后半句提到这是“江南心学的虚妄表症”,就马上警醒过来了,立刻道:“原来这是受了心学的影响,那我不买了。”
咦?小姑娘挺懂事啊。
高务实见机会不错,话题已经被顺利岔开,非常娴熟自然地道:“咱们坐下说话吧……我从宁夏一路紧赶慢的回来,也有些累了。”
本来永宁公主是不愿意松开抱着他的手的,但一听后半句,还是更担心他的身体。毕竟在她看来高务实就是个书生,书生带兵远征千里,还打得那么快,想想都觉得不容易。现在又风尘仆仆赶回来,累了才是对的呀。
她赶紧歉然松手,颇为熟练地搀扶着他往靠椅走去,口中道:“是我忘了你才回京,对不起。”
“哪里的话,四公主不必如此。”高务实一边说着,一边暗道:奇怪,公主殿下这搀扶的动作倒很自然……哦,是了,她这一手估计是在李太后身上练出来的。
妙啊,我居然享受了一把太后级别的待遇!
不过等他一做好,又马上发现了问题,永宁公主似乎不愿意走开——高务实这椅子是主座,如果永宁公主要坐客座,则离了他至少五六尺远。不过主座按例都是左右各一,高务实坐了左手的,右手那边隔着茶几还有一个。
本来高务实看出公主不远离远的心思,打算让她就坐右手边好了,反正也就他们两人在,不讲究就不讲究好了,也没什么大事。
但他再看了看永宁公主,发现她的目光老朝自己的腿上打量,甚至还轻轻咬了咬嘴唇,仿佛在给自己打气。高务实一下子明白过来,干脆拍了拍大腿,抢先道:“来,坐这儿吧。”
永宁公主大喜,连忙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一副想坐却又怕高务实嫌重的模样,甚是娇妍可人。
其实她又哪里重了。这姑娘虽然生是金枝玉叶,但心理上的处境实在糟糕。她在宫里除了自己种些花草蔬果,就是陪两宫太后或者皇后说话,其余的时间都在患相思病,连礼佛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诚心。
如此心境,哪有长胖的可能。按照高务实目测,她比前次在白玉楼时似乎还更清减了一点。看来她说这些天连觉都不敢好好睡,只怕也是真的。
虽然高务实早前对她本谈不上有什么爱情的冲动,但此时此刻也不禁软化了心意,觉得这姑娘不说别的,至少这份情谊当真是十足赤金,毫无别的企图。
以高务实的身份地位乃至于财富,就算是府上的丫鬟侍女,愿意自荐枕席者也大有人在。不过高务实知道,这种心思不属于爱情。
而永宁公主则不同,他高务实有再高的地位、再多的财富,其实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既不需要,也指望不上。她能做出今天的举动,唯一的理由大概就是她自己方才亲口所说的那样。
当然,以一位名义上已经“孀居”的长公主身份,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反过来说明她的心态是真的已经接近于崩溃,开始出现不顾一切的征兆。
高务实忽然想了起来,原历史上的永宁公主年仅二十七八岁便郁郁而终。当永宁公主去世的时候,给她装殓的宫女心酸地发现,她竟然还是处子之身。可怜她连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子恐怕都没有看清楚过。
作为一位已经釐降且是皇帝同母胞妹的长公主殿下,这命运也未免太过于弄人了一些。
高务实心有所感,主动环抱住永宁公主纤细的腰肢,叹了一声,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竟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永宁公主似乎看出他的心意,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小声道:“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高务实长叹一声,另一只手从自己胸前环过,轻轻拍了拍她的香肩,怅然道:“世人只得见我文登魁首,武定南北,多有过誉之词,却不知我竟不如一深宫女子更有勇气。”
“不,高郎。”永宁公主立刻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没有人比得过你,我不许你这样说。”
高务实苦笑道:“若我真有那么好,早前你釐降之前我就应该想方设法破坏掉……”
“这怎么能怪你?”永宁公主摇头道:“当时你正在漠南指挥作战,此事事关重大连我都是懂的,你分身乏术,回到京师的时候已然迟了……这事都怪陈洪那狗奴,你为何自责?”
高务实还要开口,永宁公主伸手把他的嘴唇轻轻按住,又道:“而且,你回京之后,也立刻行动,不仅顶着母后的声威用计办了陈洪,还把梁……那欺君罔上的一家人也办了,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公主说着,再次轻轻靠上高务实的肩头,侧在他怀中。
高务实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其实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初那档子事,要说他一时激愤之下,确实设计给永宁公主报了这大仇,但真要较真的话,这理由顶多能占一半。另一半,其实是他利用这次机会,让朱翊钧从两宫太后手中顺利取回了大权,从此真正亲政,君临天下。
要说这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在高务实自己看来,自己这么做其实免不了还是有利用永宁公主的地方。而更让他无法不心生内疚的,则是他利用的还是这么一大悲剧,对于永宁公主而言,就更难以言喻了。
其实,朱翊钧对永宁公主的内疚又何尝不是因此而起?原本永宁公主的釐降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并非他这个做哥哥的有什么责任,是慈圣太后那边选错了经办人,他朱翊钧这个皇兄本不需要内疚。
然而,由于同意了高务实的计划,君臣二人借着这次“机会”,不仅法办了陈洪,还迫使慈圣太后再也没有颜面继续保持摄政的状态,与陈太后一道将朝政大权彻彻底底交还给了皇帝。这件事虽然是高务实的主意,但没有他这个皇帝的同意和配合哪里办得了?而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利用了永宁公主的这次悲剧?
正是因为这样的内疚,他才会暗示高务实可以“接近”他这位名义上已经“孀居”了的亲妹妹,连天家的颜面都在此处不予顾忌了——虽然只是在他和高务实之间不予顾忌,但那也已经极其难得,终大明二百年来绝无仅有了。
想到这里,高务实看了看仿佛小猫儿一般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四公主,忽然之间看开了。
去TM的小心谨慎!皇帝都只差明示让我“照顾”他这位妹妹了,老子还左思右想个屁!
立了这么多的大功,放在以前任何一朝,也都配得上一位公主了!
怕什么,人都自己送到怀里来了,老子这叫却之不恭!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四公主,虽然今天本来是我有要事问你,不过我现在又不着急了,我想起来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永宁公主正悄悄数着他的心跳呢,此时也不肯抬头,只是慵慵懒懒地轻声道:“嗯。”
高务实搂着她腰肢的手稍稍加力,轻轻在她耳边道:“见心斋有我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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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按我的个人想法,其实接下去有些场景是该描写一番的,不是为了H,而是从小说创作上来看,真有这个必要。但是呢,你们也懂,我肯定不敢写,写了也不敢发,所以……唉,大家自己开脑洞吧,我也没辙。
第126章 封爵换升官?
等到高务实来白玉楼邀请刘馨与他共进午餐的时候,刘馨已经看完老大一摞卷宗。
望着意气风发的高务实,刘馨抬了抬眼皮,问道:“长公主走了?”
“呃……”高务实笑容一僵,干笑道:“还没有,她……挺喜欢见心斋,打算多留一会儿。”
刘馨忽然吸了吸鼻子,然后打量着高务实,神色有些揶揄地道:“嗯,长公主殿下身上的熏香果然质量上乘,和她谈了一上午,连你都这么香了。”
高务实咳了一声,道:“这个……”
刘馨伸手制止,继续道:“不过不要误会,我对高老板你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只是据我所知,整个见心斋别院有将近三百名丫鬟都是黄都统陪嫁而来的,某些蛛丝马迹恐怕瞒不过她们,当然也就瞒不过黄都统。你与其考虑怎么和我说,还不如考虑怎么和尊夫人解释。”
高务实没说话,自顾自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刘馨等他做好,又道:“而且我有一点不明白,忽然很想问一问你。”
高务实点头道:“问吧。”
刘馨饶有兴致地道:“万历八年在那间庙里,我也见过四公主,怎么说呢……是长得挺漂亮的没错,当时小小年纪就出落得秀丽端庄,想必现在比当年应该还要更美一些了。不过我也见过令堂大人亲自遴选送来见心斋别院的那些丫鬟,单论秀美的话,那真是个个顶尖,并不输给谁。
这我就很奇怪了,为什么你放着身边这么多美女不享用,偏偏要去惹一位长公主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那可真是天底下最劲爆的桃色新闻了,而最关键的则是后果不堪设想。”
高务实揉了揉眉心,叹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可如果此事……是出自于皇帝的暗示呢?”
刘馨果然面现诧异之色:“皇帝的暗示?”
高务实肯定地点了点头,认真地道:“是。”
刘馨偏着螓首,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明白了。看来皇上对长公主釐降梁邦瑞一事内疚颇深,加上他对你的情谊可能真的与众不同,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当初长公主大婚又不是皇上替她物色的驸马,皇上这么内疚做什么?都说天家无亲情,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就这么好?”
“天家当然也会有亲情,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被规矩限制着罢了。”高务实叹了口气:“至于皇上为什么这么内疚,当时有些事你并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
“愿闻其详。”刘馨点了点头。于是高务实便把当时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说完,他摊了摊手:“所以不论是我也好,皇上也罢,对四公主都是心存愧疚的。”
刘馨忍不住摇头道:“原先我看电视里总有些女孩子,因为谁谁谁对她特别好,或是救了她一命等等,便来个以身相许。我当时就一直不能理解:你欠了什么就还什么好了,为什么非要把自己‘还’出去,这是什么道理?
结果今天一看,原来不止是女孩子会这样,连男人都会有这种心态?永宁公主喜事变坏事固然让人同情,可一来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二来你也帮她报了仇,你实在是不欠她什么才对呀,你内疚什么?”
“第一,我与她也算是旧识,她这件事发生之前,如果我不顾后果,其实是可以破坏掉的,但因为顾忌这么做的后果,我没有去做,反而任由事情发生。
这还不算,等事情发展到了当时我认为合适的阶段,我才突然出手,从多个方面加以推动、利用,最终搞到了陈洪,逼李太后交出朝廷大权,还政于皇上。
归根结底,我是出于政治因素的考量而牺牲了一名无辜少女的终生幸福,怎么能说我没有责任?如此大的责任,我对她始终心存愧疚又有什么奇怪?”
刘馨听了,却嗤笑道:“哦,因为你觉得耽误了她的终生幸福,所以现在亲自给她补上?哈,真是太有道理了,但是我想问一句:你觉得这就是她应有的幸福吗?”
高务实摇头道:“你还有些事不知道,如果没有我,在原先的历史上,她的境遇会比现在更糟,此其一。其二,她的将来会怎样,我现在的确不敢保证,但以目前皇帝的态度来看,这件事将来未必没有转机,我也可以尽量想办法。不管怎么说,总能比原有的结局要好。”
高务实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刘馨能够感受到,因此没有再语带嘲讽,反而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点头道:“好吧,你这些话听起来倒不像是推托之词,我姑且信了。但我还是很好奇,原先她的命运究竟是怎样?”
高务实叹道:“梁邦瑞成婚不到两月便死了,至死也没有与四公主圆房。四公主本人在宫中与青灯古佛相伴,最后郁郁而终,年仅二十八岁,去世时为她收殓的宫女发现她仍是完璧。”
刘馨的脸色立刻便阴沉下来,稍稍沉默,恨恨地道:“这姓梁的一家果然死有余辜。”顿了顿,又道:“这么可怜的人,也难怪你于心不忍。就算换了我,大概也会像你一样这么做吧……今后你和四公主之间发生什么事,我就都当没看见好了。”
“芷汀那边?”
刘馨一挑眉:“干嘛?这是你的家务事,你问我做什么?你不是说黄都统一直劝你纳妾么?纳妾都能接受,甚至还这么主动劝你,现在区区一个外室又算得了什么?”
“外室?”高务实皱了皱眉。
“要不然呢?你还能把四公主光明正大的收房不成?”刘馨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可千万别太膨胀了,就算皇上有过暗示,那暗示也一定不是让你琢磨着如何把公主收房,甚至‘娶’回来都是不可能的——公主大婚那是叫做下嫁,是釐降,怎么可能釐降给一位有妇之夫?哪怕公主本人是再婚也不行的。
至于皇上的意思,我看应该只是为了让他妹妹有个心理寄托,而你在皇上心目中多少还是比别人好点,再加上……我听说四公主很早以前就对你有意思,皇上一看这事倒也马马虎虎,就顺水推舟算是成全了——但也仅此而已。”
高务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故作惊讶地道:“我记得你当年来大明之前不过刚刚从师范院校毕业,还在做实习老师,怎么你对这种感情上的分析好像还挺在行似的?”
刘馨白了他一眼:“那又如何?实践不够,理论来凑,我陪着我妈看了那么多情感大剧,就不能有些经验之谈?再说了,我还学过教育心理学呢,虽然主研方向不同,但是方法论……你懂的吧?”
“哟,那可真是巧了。”高务实笑道:“看来咱们的专业终于有那么点共同点了。”
刘馨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的,你不是学经济和法律的吗?”
高务实笑着一摊手,道:“我在警察学院学法律,犯罪心理学是必修课啊。”
“哦……原来如此!”刘馨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总能一边做坏事,一边还让人感恩戴德,合着你是在正才歪用?”
这下轮到高务实翻白眼了:“你怎么就非要往坏的一面理解?我这专业用来分析某些人针对我的阴谋简直太合适了。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被人害死,这专业的功劳很大好吗?”
刘馨忍不住笑起来,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耸了耸肩:“好好好,这是一门好专业。难怪当初郭安阳公说你算计过甚,怕不是因为你老是针对别人做犯罪动机分析?”
高务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岂止是犯罪动机分析,剩下的还多着呢,比如侦查与反侦察心理分析等等。”
“得得得,我不和你贫了,你先说说你这么兴高采烈地跑来究竟是有什么喜事要说吧——你可别告诉我就是因为永宁公主……累到不能回宫。”刘馨揶揄道。
“咳……”高务实尴尬道:“那当然不是,我是因为成国公告诉我说皇上对我要推辞封爵一事不置可否,这才请公主过来的,本意是想知道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哦?”刘馨眼珠转了转,微微偏着螓首:“可这事你问四公主只怕问错人了吧,难道不是更应该问陈矩?”
“但近期我不敢随便联系陈矩。”高务实道:“而且以皇上的精明,我猜四公主肯定会‘意外得知’一些什么。”
“是吗,那结果呢?”刘馨知道他对朱翊钧的了解,饶有兴致地问道。
高务实道:“结果就是,今儿一大早皇后娘娘就去找了四公主,故意在闲聊之中提到了一件事。皇后说,皇上近来对户部的表现很是不满,甚至在她面前都说了几次应该让沈鲤换个位置。更关键的是,皇上昨晚本来说好了留在乾清宫安寝,结果却变了卦,大半夜去了坤宁宫不说,又莫名其妙的提起了这茬。”
高务实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生怕刘馨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补充解释道:“你或许有所不知,皇上每晚去哪安寝,不仅都要通知皇后,甚至还需要知会两宫太后。换句话说,时间已经那么晚了,皇上按理说是不可能临时变卦更改就寝地点的,因为这会打扰到两宫太后的休息。”
刘馨点了点头,思索着道:“也就是说,皇上实际上就是特意去泄露这个消息的?他对户部不满,想给沈鲤调换个位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高务实道:“关系在于沈鲤是我们实学派的人。如果把他调走,而且又是在我新立大功回朝的当口,应该是不太可能贬官的。那么沈鲤就得另外占一个坑,而且这坑还不会太差。与此同时,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位置,大概也还是要给我们实学派。”
刘馨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又显得有些迟疑:“我记得你这兵部侍郎上任的时间算起来也还不算长,皇上该不会动了心思让你去顶这个户部尚书的缺口吧?
虽然以你理财的能力来看,皇上有这样的心思是不足为奇,可是……以你的年纪和资历,在兵部侍郎任上都还不满三年,骤然破格提拔至尚书,难道就不怕引起朝臣不满?”
“这一点我刚才也想过。”高务实摸着下巴,道:“按理说,朝廷倒是没有规定过做尚书一定要多大年纪,但根据惯例来看,我的资历肯定是不够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现在的情况却很特殊,那就是我身上背着大功,但朝廷上下对于如何封赏于我却又始终争论不下。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只能是由皇上做最后的宸断。可是皇上的本意是要给我封爵的,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理会百官的声音强行封我,然而我自己不同意,他如果愿意尊重我的个人意愿,那就不得不换个思路——既然不封爵,那么升官总行吧?
这样一来,虽说我的升迁看起来实在太快了一些,但毕竟这次有大功打底,而大明又是从建国伊始就独重军功的,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并且这样一来,申元辅那边考虑到两害相权取其轻,给我个户部尚书总也比给我个爵位要好,说不定便不会太过反对。”
刘馨想了想,点头道:“你这分析倒也合情合理,户部这衙门十几年来都是你们实学派的人在主持,给你还是给其他人,对申时行来说倒也没太大的差别——当然,能不给你肯定不给,毕竟你再这么下去,只怕都要威胁到他了。不给正如你所说,现在这大功摆在这儿,朝廷迟迟不赏总是说不过去的……”
高务实颔首道:“我去不去做户部尚书倒不着急,眼下我其实更想知道皇上会把沈鲤调到什么位置上。”
刘馨在政治敏感度这一点上还是比高务实逊色一点,闻言问道:“这比你做不做户部尚书还重要吗?”
高务实点头道:“当然。你不能只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户部本来就是我们实学派的基本盘,只要不换成其他派系的人掌权,是不是我上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沈鲤是以尚书身份调动,而且即便皇上对他主持户部的工作不太满意,目前也不太可能降级使用。
如此一来,他调动的位置就很重要了。倘若调到本就归于我们实学派掌控的衙门,那这事咱们就没捞到什么好处,但如果他调去其他衙门,我们实学派的声势就势必更高一些。”
刘馨这才明白过来,问道:“你有什么判断或者猜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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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风起之前
刘馨问道:“你有什么判断或者猜测吗?”
“有是有一点,但目前并无太大的把握。”高务实微微摇头:“沈龙江(沈鲤,号龙江)如今已是户部尚书,在六部之中仅居吏部天官之后,即便皇上要将其调职,只要不是降职,就至少还需要保持在七卿之列,而如今七卿之中正好有工部尚书出缺——杨梦镜(杨兆)在西北之乱前乞休致仕,如今工部尚书空着。”
七卿,就是六部尚书加上左都御史。
刘馨道:“那岂不是正巧?说不定皇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着给沈鲤挪个位置呢。”
谁知道高务实却摇了摇头,道:“这却不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工部尚书一职虽未定论,但据此前陈矩派人送给我的消息来说,皇上似乎更属意石东泉(石星)。另外,我抵京的前一日,黑顶得到最新的消息,左都御史赵元朴(赵锦)的继母去世,大概今明两天之内,消息应该就会传到京师。”
刘馨有些意外:“石星?他现在好像也是兵部左侍郎,是不是排名还在你前面?”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不错,他这个左侍郎还在我之前,放在咱们那会儿,大概相当于常务副——我只管京营这一块,他则是协助梁鸣泉公‘抓全面’。”
“你这个解释倒是通俗易懂。”刘馨笑着夸了一句,又道:“那赵锦死了继母又是什么情况?继母去世也要丁忧吗?”
高务实道:“只要是他爹的正妻,不管是不是‘继’,他都是可以丁忧的。”
“可以?”刘馨注意到高务实把这两个字念得稍重,便问道:“也就是说,他其实也‘可以’不丁忧?”
“原则上都应该丁忧,但继母的话……他倘若很得圣眷,倒也可能被夺情。这个夺情和原历史上张太岳那个夺情不同,这个一般不会被言官大肆抨击——只要这位继母于他并无多年的养育之恩就好。”
刘馨想了想:“那你既然提到这件事,想必是猜测皇上不会夺情喽?”
“这就是关键了。”高务实肃然道:“如果是在寻常时候,皇上此时是应该会夺情的,然而眼下是萝卜太多而坑不够用。倘若皇上还是希望将石星提拔为工部尚书,那么沈鲤就没地方安排,此时赵锦……我估计皇上大概率会让他回家丁忧去。”
“那心学派这次吃大亏了啊!”刘馨惊讶道:“我听说赵锦就是心学一脉的。”
“不错,他是心学铁杆,曾经师事王阳明。”
刘馨诧异道:“师事王阳明?那他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相当不小,他是正德十一年生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只比我三伯迟一科,比张太岳还早一科金榜呢。”高务实说着,又补充道:“算起来,他今年七十有二(虚岁),早两年就该致仕了,只不过心学派那边手中无人看住这都察院的基本盘,只好让赵锦将就干着。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皇上会让他回乡守制的原因之一。”
“就因为曾经师事王阳明,所以申时行宁可用这么一员老将来守住都察院基本盘?”刘馨不禁有些意外,她觉得这个理由似乎并不充足。
高务实道:“那倒也不能这么说,赵锦在士林、官场还是有些威望的,因为他曾经弹劾过严嵩。”
“是吗?不是说严嵩倒台是徐阶的功劳吗?”
高务实愣了一愣,苦笑道:“你这个历史课要补的地方看来还有点多,严嵩倒台的问题还挺复杂的,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咱们还是下次再聊,先说赵锦吧。”
刘馨小脸一红,她也知道自己的历史水平不咋地,因此不敢辩白,只好无声的表示同意。
高务实便道:“严嵩当权时,并非没有人敢弹劾,赵锦就是其中之一。当时是嘉靖三十二年元旦,正巧发生了日食。你应该知道,日食在天人感应学说的加成下经常被利用,嗯,赵锦就利用了一次,以此弹劾严嵩……”
高务实便把他当初编纂会典时看过的资料说给刘馨知晓,那时候赵锦以日食出现为权奸乱政的应验,即驰书上疏弹劾严嵩罪状。那篇弹劾还挺有分量,大略是这么说的:(鉴于此前有不少读者朋友觉得古文难懂,以下简单“翻译”一下。)
“臣伏见元旦发生日食,变异非常。又加上山东、徐、淮等地仍然年年发大水,四方地震频繁。灾异不会无根据地发生,昔年太祖高皇帝罢丞相,将丞相的权力下放到诸司,为后世考虑得多么深远啊。现今的内阁,虽然无宰相的名义,但有宰相的实权,不是高皇帝的本意。
此前夏言以贪暴之性,恣睢其间。现在大学士严嵩又以奸佞之雄继夏言后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事无巨细,无不自专。如果有人违忤他,必定得祸,百司望风恐惧叹息。天下事在没有报闻朝廷时,先报告给他知道。
给他汇报事情的人,排列等候在他的门前,请求并贿赂他的人,百川汇海般聚集到他的家里。吏部考察升降官员,兵部人事调配,无不按他的意旨行事。
边臣失事,一概削减军资到严嵩处贿赂,这样无功的可以受赏,有罪的可以逃避诛罚。以致宗藩勋戚的袭封,文武大臣的赠谥,这些的快或慢、是给予还是剥夺,一概要取决于他们贿赂的是多还是少。以致那些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妄自贬低自己。称号很不像话,廉耻扫地,此外还有臣不忍说的事情。
陛下是天纵圣神,乾纲独掌。自是予夺由皇宫断决,题覆在诸司,阁臣拟旨取裁罢了。诸司的奏稿,一并听命于严嵩,陛下怎么能够知道这些呢?现在夏言被诛,而严嵩才得以作恶,夏言刚暴而疏浅,作恶容易被发现,而严嵩柔佞而机深,作恶难于被知晓。
严嵩窥伺逢迎的巧妙,好像是忠勤;他谄谀侧媚的态势,好像是恭顺。他引荐培植私党,布列在要地,伺探诸臣的动静意向,无不先得知情况,所以多半能够称旨。
或者伺窥圣意留心之处,据此行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借某一事体的机会,从而鼓动以大放他的毒害意气。
假如陛下思考这件事,就会发现是原本发源于朝廷;假如天下指这件事,则这件事并不是出于政府。幸而动察于圣心,则诸司代替严嵩受罚;不幸而被流传到后世,则陛下就代严嵩受罪过。陛下怎能真以严嵩为贤呢?
自从严嵩辅佐朝政以来是惟恩怨是酬,只要是有人送货行贿一概接收。群臣忌惮暗中得祸,因而忠言不敢直接陈述出来;四方流习贪墨之风,而闾阎一天天被忧愁所困。
自从庚戌之后不久,外寇猖獗。陛下曾经招募天下的武勇之人来充足军队,竭天下的财力来供给军饷,搜集天下的遗逸贤才充任将领,施行超乎常等的赏赐,显示高深的皇威,以晓示内外。
然而封疆重臣终未有为陛下宽免日夜之忧的人。因为当权大臣行私,将吏风靡,以克扣为要务,以钻营求进为能。致使在朝廷之上,被任用的不贤,是贤人的不被任用;奖赏不当其功,惩罚不当其罪。
陛下想达到太平,那么群臣不足承德于左右;陛下想遏止戎寇,那么将士不足御侮于边疆。财用已尽,而外患未见有平息停止;民困已极,而又忧虑内变将要发生。陛下躬秉至圣,忧勤万几,三十二年都是这样,而天下大势如此之危,不是严嵩的奸邪,怎么会到达这种地步呢?
臣希望陛下观看上天的垂象,察知祖宗立法之微,大权不可移之于人,纪纲不可使之坏乱,当即罢斥严嵩,以应天变,那么朝廷清明,法纪振治。寇戎虽横,臣知其不足平啊。”
这篇弹劾里有一点需要解释:赵锦在弹劾中举了夏言的“坏”例子来比照严嵩,并不代表他真的认为夏言是“坏”的。只不过当时夏言是嘉靖亲自下令杀掉并弃市的,而且也没有被平反,所以赵锦这里无论他自己心里怎么看,弹劾里也只能先把夏言当做“坏人”来说。
刘馨听罢,点头道:“这么看来,这个赵锦当时还是颇有胆色的,竟敢在严嵩最得志的时候弹劾他,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嘉靖对严嵩可是信任有加。”
高务实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听到他又接着道:“胆子是不错,但这件事可把他坑苦了。”
大概是因为赵锦乃是心学派的人,刘馨听了也没怎么紧张,反而笑问道:“怎么?他挨廷杖了?”
高务实道:“差不多,甚至比廷杖可能更惨一点——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如今的声望。”
原来当时赵锦的弹劾的确不是时候,因为就在那会儿,杨继盛正好因弹劾严嵩被重谴,嘉靖帝正蓄怒以待其他说这件事的人。周冕争辩冒功的事也被下狱,而赵锦的疏章正好到达。
嘉靖当然震怒,在他的疏章上亲笔批阅,说赵锦欺天谤君,派遣专使逮捕赵锦治罪,又对严嵩慰谕备至。于是将赵锦从万里之外押回,期间他还多次掉下槛车,差点一命呜呼的情况都有好几次。
等到达京城后,又被下诏狱拷打审讯,最终处理决定是棒打四十,贬斥为民。他的父亲赵埙这时任广西参议,也被弹劾罢去官职。
紧接着赵锦便家居十五年,一直到先帝穆宗即位后,因为各种为嘉靖时期的犯官平反,赵锦才被起用为故官,不久提升为太常少卿,还没有上任,又晋官光禄卿,直到升为左都御史。
赵锦为官的过程中除了弹劾严嵩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闪亮的功劳,即隆庆元年时刚刚起故官时,他以右副都御史之衔为贵州巡抚,曾破擒叛苗龙得鱼乍等人。当地大土司、宣慰使安氏向来桀骜,但畏惧赵锦弹劾严嵩的“正名”,因此为他效命。此事之后,赵锦就被调入朝廷任大理卿,历工部左、右侍郎等。
刘馨听罢,啧啧称奇:“你对朝中这些大臣还真是了如指掌,平时是不是专门搜集过他们的资料?”
“黑顶就是干这些活的。”高务实淡淡地道:“所谓料事如神,其实不如说是料人如神,只有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猜到他会怎么做。如果一个人平白冒出来,我对他一点了解都没有,他出招也没个章法,那我自然就不可能见招拆招,更遑论事先埋伏,如果还想赢的话……就只能和当初对付梁邦瑞一家一样,强行以力破之。”
刘馨嘿嘿一笑:“我倒觉得那个破法更解气一些——我就是要弄死你,而你只能眼睁睁等死,一点办法也没有。你看,多霸气啊。”
“霸气这种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自从那一次过后,京师左近的商场上再没有人敢对京华阳奉阴违,更别说龇牙咧嘴了。
但是坏处也不少,江浙财团在看见京华这一手之后,也不知道是摄于威风,还是羡慕威风,竟然放弃了内部不少的勾心斗角,开始抱起团来,合力对抗京华的‘南侵’。甚至,刘守有当初的事以及潘晟那档子事,算起来都跟我对付梁邦瑞一家有一点……波及性的关联。”
刘馨皱了皱瑶鼻:“哦,那看来还是不太划算。”
高务实笑了笑:“这就是为什么人家都说要和气生财、低调为官。”
刘馨白了他一眼:“你的为官之道就不必再多给我灌输了,左右我又不当官,我现在好奇的是,如果你顶上户部,左都御史又真的给了沈鲤……那位申元辅能答应吗?”
“倘若事情仅止于此,我想申元辅恐怕是不太乐意的。”高务实微微摇头:“但是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太子了,我猜他一定还有安抚申元辅的手段。”
刘馨来了兴趣:“是吗?这可是丢了堂堂一个都察院,皇帝要拿什么补偿给他的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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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好消息
高务实猜得没错,朱翊钧正是要用他为户部尚书,要用石星为工部尚书,而将沈鲤改调左都御史。
这三个重要职务的调动,朱翊钧可没有泄露半点,永宁公主那里也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完全是高务实通过对朱翊钧多年的了解推测而出。
至于朱翊钧拿什么补偿给申时行,或者直白一点说是补偿给心学派,这一点其实难不倒当了十几年皇帝的朱翊钧。要知道他虽然早前并未亲政,但因为高务实的关系,他“观政”却是从太子时期就开始,真的很多年了,怎么说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高务实虽然没说,但心里有两个预计:其一是把刑部尚书舒化换掉,换一个申时行的铁杆支持者。其实舒化本身也是心学派的人,而且年仅五十有一(虚岁),但他这两个优势都有一定的问题。
舒化虽然是心学派的人,但他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金榜,比申时行还早一科,平时对申时行并不是特别尊敬——当然,不尊敬也不至于不尊重,只是言谈举止有些端着,让申时行多少有点不开心。
然而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舒化这个人原则性很强,有点“不听招呼”。他当初中进士之后,先任衡州推官,继任凤阳府推官,调户科给事中。采取抚民政策,得到世宗赞许,改任刑科都给事中,几乎从此就和“刑”字结缘了。
隆庆初,三迁刑科给事中。后来因为高拱与徐阶在方士王金等人的处置上意见不一,舒化当然支持徐阶,于是高拱当政之后,舒化就外放了陕西参政。刚才说过,这人为人比较喜欢“端着”,于是连续请辞而归里。
到了朱翊钧继位,高拱早已在高务实的帮助下整顿了朝纲,这时候与心学派之间的矛盾也比较缓和了(心学派被压制也是一种缓和),也就该是安抚人心的时候。于是假借朱翊钧的圣旨将舒化起复为太仆少卿。
谁料舒化虽然年轻,身体却不大好,没多久又“以疾归”。病愈之后,高拱再次起复了他,任南京大理寺卿,不久之后擢刑部左侍郎,直到刑部尚书。
这么多年在刑部、大理寺等法司工作的结果,就是这家伙脾气很硬,平时喜欢扣条条框框。本身这并不是坏事,坏就坏在申时行的风格和他正巧相反。
众所周知,申时行是个八面玲珑的水晶猴子,哪怕现在心学派和实学派之间的关系已经如此紧张,他都能和高务实坐下来“谈判”,只此就可见一斑了——当然,高务实本身也是个滑不溜手的家伙,他俩才有机会坐下来谈。如果换做还是高拱为党魁,那肯定是没什么好谈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与申时行风格相左,又不够尊重这位元辅先生,这就是舒化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其实刚才已经提到过一点,那就是此人的身体不好,不是小小的不好,是大大的不好。他的身体情况如果要类比的话,大概和张四维差不多:张四维曾经因病请辞回乡,他舒化也曾经因病请辞回乡——四十来岁的年纪就病得连工作都不能坚持,可见健康状况很是堪忧。
其实也怪高务实前世对舒化这种不算特别知名的人物了解不够,他要是了解够的话,就应该知道舒化其实已经只剩两年寿元了。
但高务实至少知道一点,今年开春之际、西北之乱爆发之前,舒化就因为换季时不慎着凉而病倒。在约莫三个月时间里,断断续续前前后后请了一个月的假,皇帝给他派御医诊治都派了七次。
这个身体状况,他当然自己也觉得难受,也上疏请辞了两次,只不过朱翊钧没批。但是如果现在朱翊钧有换下他的意思,这事操作起来并不难,只要稍稍暗示一下,舒化肯定主动请辞,到时候朱翊钧顺水推舟一下,这刑部尚书就可以换人了。
至于换上谁,朱翊钧只需要请元辅申先生举荐一下就好,至于说廷推什么的,那明显就是走个过场。实学派得了那么多好处,不可能反对这个提名。
除了把刑部尚书换人之外,还有第二种可能,那就是增补阁臣。
现在内阁里头,一共是申时行、许国、张学颜、吴兑、王家屏五人,不少很算,但也肯定不多,增补一位阁臣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至于操作,也并不难,只要申时行以首辅身份上疏要求一下就好。虽然通常来说,皇帝对于内阁主动要求增补阁臣都会婉拒,因为那有点像是在说内阁工作没做到位。
但个别时候皇帝也可以“从谏如流”,譬如申时行来个连续三疏求补,朱翊钧就完全可以答应下来,“程序”上毫无问题。
那么,增补阁臣为什么会是一个选项?这题不必多解释,王锡爵守制早就结束了,现在正巴巴地等起复呢。
本来申时行是早就打算起复他了的,但王锡爵自恃养望已够,不肯屈就其他位置,而偏偏前一次的入阁机会又被高务实给破坏掉了,因此他守制结束这么久,还一直呆在老家不肯挪一挪尊步。
王锡爵的生平和地位此前已经介绍过,这里就不必赘述了,总之他的确有这个资本,目前没能入阁纯属高务实从中作梗。
至于究竟这两条之中朱翊钧会选择哪一条,高务实却不好判断。理论上来说,后一条对心学派显然更有利,但朱翊钧选不选却难说。
虽然皇帝依旧和他关系亲密,但很多时候皇帝未必愿意派系失衡,这里头不光是有稳定统治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在于朱翊钧此时一门心思都在“东制”之上,他可能不希望心学派在这种时候和实学派尖锐对立,导致朝政被耽误。
这一点是有征兆的,比如这次实学派的大臣惹出西北之乱,虽说也由高务实快速平定了,但功是功过是过,奖赏高务实与惩罚郜光先、梁问孟并不挂钩。然而朱翊钧面对心学派官员最近一段时间大量要求严惩郜光先和梁问孟的奏疏不闻不问,这就很有意思,说明他不希望把这件事扩大化,变成心学派和实学派的角斗场。
朱翊钧要的是朝政平稳,是早点把开藩禁一事落实到位、处理妥当,给朝廷的财政松绑,好有财力对察哈尔部发动大规模进攻,一举覆灭残元,实现二祖列宗都未能实现的伟业,奠定他自己的历史地位。
皇帝嘛,已经是天下至尊了,你要还指望他有什么别的追求,那也不现实。在高拱等人的教导和高务实的影响下,最起码皇帝的志向还是很正面的,这也就够了,总比喜欢酒池肉林靠谱不是?
不过这些情况,刘馨就很难给高务实什么建议,她的长处毕竟不在这一块。
于是很快两人便说起了另一件事,这件事刘馨虽然是初次与闻,但却颇有兴趣。
高务实说的是王皇后的事。
此前高陌告诉高务实,说永宁公主之前有要求与高务实会面,今天两人见面之后由于发生了某些不可言喻的事情,高务实当时以为永宁公主想见他只是单纯的相思成灾,谁知还真不是,永宁公主是办成了一件高务实交代的大事了。
王皇后同意让李时珍看诊了!
这可真是不容易,而且这件事影响偏偏还极大,高务实虽然一直没有催促,但其实心里非常着急——毕竟这件事直接关联到原历史上影响极大的“国本之争”。
在原历史上的万历十四年,随着清算张居正的运动进入尾声,朝廷上的喧闹渐渐平息,朱翊钧的勤政和处理政务的干练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英主降临、中兴可期的感觉,只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切却被一声男婴的啼哭给刺破了。
发出这声啼哭的男婴名叫朱常洵,是朱翊钧的第三个儿子(此前都早夭),也是朱翊钧与他心爱的女子郑贵妃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可想而知此时此刻的朱翊钧心中一定会被喜悦填满。
但是,文官集团的心中却被这声啼哭搅扰的充满了忧虑。
为了防止因皇子们争夺皇太子之位而产生的内乱、保证皇太子能尽早接受培养,有明一朝一直有着早立皇太子的传统,比如明英宗出生仅四个月就被立为皇太子、明孝宗六岁时被立为皇太子、明武宗两岁时被立为皇太子、朱翊钧本人也是五岁时就被立为皇太子。
而此时朱翊钧的皇长子朱常洛已经五岁了,仍然没有被立为皇太子,文官集团当然十分忧虑朱翊钧会通过将郑贵妃进封为皇后的方式,来改立朱常洵为皇太子。
万历十四二月初三,内阁首辅申时行向明神宗呈上了请求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的奏疏,然而朱翊钧对此不仅没有任何反应,反而还准备将郑贵妃进封为皇贵妃。
皇贵妃距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所以,朱翊钧此举几乎就是将文官集团的忧虑给坐实了。此后,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吏部员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孙如法等人先后上疏,不仅请求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而且提出应该先进封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再进封郑贵妃。
姜应麟等人的上疏使得朱翊钧勃然大怒,结果导致他们被降职发配,其后为了打消朝臣们的忧虑,朱翊钧做出了“降处非为册封,恶其疑朕立幼废长”的解释。
在朱翊钧仍然没有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的事实面前,他的解释明显有些苍白,所以御史孙维城和杨绍程、给事中胡时麟等人又接连上疏请求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而朱翊钧则态度强硬的表示拒绝,国本之争的大幕由此拉开。
这些事情是原历史上发生过的,而现在也同样已经发生了,不过朱翊钧还多给过一个解释:不册立太子是因为皇后还年轻,他还有诞下嫡子的希望——换句话说,皇后如若诞下嫡子,则嫡子必为皇太子。
这是高务实争取来的,因为朱翊钧也知道,高务实也是王皇后的支持者。
原历史上的万历四十二年三月,张差谋刺皇太子朱常洛的梃击案发生,朱常洵和母亲郑皇贵妃成为人们普遍怀疑的对象,朱翊钧为了保护朱常洵母子,这才被迫令朱常洵就藩洛阳,持续近三十年的国本之争宣告结束。
单从表面上来看,持续近三十年的国本之争,令大明朝廷上渐渐平息的喧闹比之前更加严重、使得朱翊钧长时间处于怠政状态,但在事实上,高务实很清楚,国本之争带给大明的不利影响远不止此。
持续近三十年的国本之争中,朱翊钧为削弱主张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的文官集团的势力,采取了缺官不补的措施,根据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的统计,仅仅在万历二十九年“两京缺尚书三、侍郎十、科道九十四。天下缺巡抚三、布按监司六十六、知府二十五”,即使是文官们请求简补,朱翊钧也一概不听。
科道御史和巡抚是明代监察系统的核心,缺官的问题竟然如此严重,可想而知明代的监察系统在国本之争的过程中已经陷入瘫痪。
随着监察系统陷入瘫痪,万历时期吏治腐败的问题必然会大大加剧,由此导致的土地兼并、流民起义等问题必定会将大明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持续近三十年的国本之争中,文官集团虽然一致支持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但是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又分成了东林党和齐、楚、浙、宣、昆党两派,围绕着国本之争和利益之争,这两派先后搞出了三王并封、福王之国、楚太子狱、韩敬科场案、辛亥京察、丁巳京察、妖书案、梃击案等一系列事件,甚至泰昌、天启时期的红丸案、移宫案都与此有关。
在国本和利益的纠葛中,万历一朝的朝政陷入极端混乱的状态,这种混乱甚至最终被努尔哈赤所利用,导致明军在萨尔浒之战中惨败于努尔哈赤的八旗军。
这还没完,朱翊钧对文官集团的缺官不补,和文官集团内部东林党与齐、楚、浙等党的相互攻讦,导致大量想要入仕报国的士子无法进入仕途或不愿进入仕途,这些人在明代被统称为“山人”。
“山人”虽然与仕途无缘,但他们想要积极参与政治的热忱却未曾消减,所以“山人”们多通过成为内阁辅臣、总督幕宾的方式来参与政治,例如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幕宾黄习远和陆应阳、内阁辅臣李廷机的幕宾有陈九德、潘纬。
能成为内阁辅臣、总督幕宾的“山人”大多赫赫有名、家世显赫,因而他们之间能形成一种内阁辅臣和总督利用山人巩固自己权位、“山人”利用内阁辅臣和总督参与政治的互利共赢的关系,所以,明末的内阁辅臣、各地总督多以“山人”充当自己的幕宾。
但是,成为幕宾毕竟只是“山人”在不能进入仕途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并且时间一长他们必然会对以幕宾的身份间接参与政治心怀不满,随着不满在心中的不断累积,他们势必会想方设法打破现状。
至于打破现状的方式,那就很糟糕了:当大明朝廷对各地的控制力强时,他们会支持自己入幕的对象获取更高的权位,从而让自己可以在政治上施加更大的影响力;当大明朝廷对各地的控制力减弱时,他们就会支持自己入幕的总督割据自雄。
比如南明弘光朝廷覆亡后,支持鲁监国、潞监国、隆武朝廷、绍武朝廷、永历朝廷或并立、或争立的主要力量就是成为各地总督幕宾的“山人”。所以,“山人”的出现就为藩镇割据在大明重演提供了基础条件。
既然国本之争有这么大、这么坏的影响,高务实怎么可能不着急?现在永宁公主带来了皇后被她说服,愿意接受李时珍看诊的好消息时,高务实又怎么可能不高兴?
刚才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之所以意气风发,可不只是因为……春风一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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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复杂
看诊是一件很寻常、很简单的事。天下医馆、药铺无数,堂中大多都有医师坐堂,患者只需去与医师说一声,马上就能有望闻问切一条龙服务。
倘若家世尊贵、财雄势大,那就连医馆都不必亲自去,可以直接将医师请来自家府上搞定一切。尤其是绝大多数官宦之家的女眷,通常都会采用这种方式,这样的家族甚至连很多珍品药物都有所准备。
再往上就是朝廷的重臣了,尤其是在京的重臣,他们相当于拥有“老干医保”,一旦有个三灾两痛,皇帝就直接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去看诊,待遇好得让旁人只有羡慕的份。而且这份“老干医保”不仅覆盖高品重臣,甚至连日讲官这种将来有希望为相的低级官员也包含在内,只不过那就属于皇帝特旨罢了。
如果还更厉害一些,比如高务实这位富甲天下的巨豪,自家不仅有大医馆、大药铺,甚至还有一个京华工匠学堂医学系作为后盾,看诊什么的简直没法更简单,只需吩咐一声,李时珍的徒子徒孙们就能过来三堂会“诊”。
不过,这些都是普通人看诊,倘若是皇后需要看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宫中自有宫中的制度,如皇后需要看诊,不仅太医院必须派出经验丰富的太医前往,且去的人绝不能只有一个,至少要求有两人同时前去,上不封顶。
此外,皇后的看诊还有其特殊性,即皇后是女人,是皇帝的女人。故而在看诊之时,不惟太医需要两人以上,而且必须在一大堆宫女、宦官的直接目视之下进行,绝不可能有某些电视剧里出现的一名太医为皇后、嫔妃单独看诊——你是不要命了吗?这要是出了什么猥亵皇后,乃至于更加糟糕的情况,得要有多少颗人头才够砍?
因此,皇后愿意让李时珍看诊只是皇后个人的态度,不代表马上就能办。
让李时珍进宫给皇后看诊是不可能的,太医院就不要面子的吗?而且太祖朱元璋的宫禁之法摆在那里,哪怕李时珍是天下名医,他也进不去。
李时珍进不去皇宫,那就只能是皇后出宫。但这个难度就太大了——皇帝想出个宫都极不容易,遑论是皇后?
犹记得当年隆庆帝登基不久,某天临时起意,出宫到自己的潜邸裕王府看了看,结果就被言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连高拱那么硬气的人,当时都只能侧面维护一下皇帝,婉转地表示皇帝至少不是乱跑,到底是人之常情巴拉巴拉。
高拱都不敢跳出来给皇帝挡刀,可见文官集团对此是有公论的,连他都对抗不得。这一点尤其要怪正德皇帝,当初正德帝在这个事情上闹出的麻烦太多了,文官集团对此相当敏感,近乎出现了被迫害妄想症,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对于文官集团而言,皇帝这一家子都最好是圈起来当猪养,这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当初朱翊钧偷偷溜出宫到高务实府上,为何李太后那么生气?这也是原因之一:李太后虽然政治敏锐性很差,但对于“满朝反对”还是很怕的,毕竟当年她丈夫都很怕,她虽然不明所以,但跟着怕很正常。
因此,皇后如何出宫看诊,这事儿别说皇后自己绝对不敢自作主张,就算是高务实也不敢乱来,必须要请示朱翊钧本人,征得他的同意才能进行。
甚至朱翊钧即便同意,这事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来,得找个掩护才行。
然而高务实封爵换升官完成之前,他甚至不方便和朱翊钧见面,这事当然就没法进行,只能往后顺延一下。
高务实在白玉楼与刘馨一起用了午餐,两人便一起去隔壁不远的医学系去看望李时珍。当然,看望是假,让李时珍预先有所准备是真。
大概是可能需要的药物在这里都有足够的存货,李时珍倒似乎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是交待高务实,说皇后来时,不要选择天癸在时。
高务实不明医理,也懒得问原因,只是答应了下来。
本来他还想假惺惺和李时珍讨论一下医学系的发展问题,谁料李时珍很忙,说《本草纲目》虽然编成,但近来他与医学系的众多医家讨论之后,发现仍有一些错、漏之处,现在正在进行修订,所以……
所以高务实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从医学系出来,高务实看着刘馨,尴尬一笑,正要自嘲一番,谁料刘馨反而抢先开了口:“昨晚和今天上午,我看了不少卷宗,正有一件和工匠学堂有关的建议,你要不要听?”
高务实一怔,忙道:“那当然要听。”
刘馨道:“你不觉得工匠学堂应该成立分校了吗?”
高务实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
“南疆。”刘馨道:“你若把南疆当做将来可能需要的避风港,那么南疆就一定要发展。发展这种事,光靠你不断的投资是不够的,那只是硬件,你还得有软件。
如今京华对南疆当地那些王国和它们的子民之所以有优势,可不只是因为你有钱,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京华对他们其实也一直都有智慧压制,而这除了大明本身的科技水平比他们要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你在那边的家丁大多是从京华工匠学堂毕业的,在科技文化上也碾压了当地人。”
高务实点点头,道:“继续说。”
刘馨果然不客气,便继续道:“说是说分校,但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在南疆新开一所综合院校,而且既然开在南疆,我觉得就不必继续在大明的这种低调策略,可以改个好听点的名字了。”
高务实摸了摸鼻子,有些奇怪地道:“好像除我之外,很多人都对这个名字有意见。好吧,我也能理解,不过你觉得应该叫什么?我先提醒你,现在不可能叫某某大学。”
刘馨摇头道:“我只是提个建议,这名字得你自己想,我也不能越俎代庖。”
高务实笑了笑,就没说话了。
刘馨又道:“除了‘分校’和改名,我觉得你还有一件事要办。”
“什么事?”高务实问道。
刘馨道:“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拉拢一批在野的名士加入京华的学堂了,不管是京师这个,还是将来南疆那个。”
高务实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芷汀的想法?”
刘馨诧异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高务实摇了摇头:“你和我虽然关系特殊,但你没有理由一门心思把南疆当做我的个人领地来看待,会这么看待的人……我认为头一个就是芷汀。”
刘馨不服气道:“这和我的建议有关系吗?”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你都开始建议我拉拢在野文人了,甚至还明确说要包括南疆在内。我若是还看不出来其中含义,这些年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
刘馨不屑道:“拉拢在野文人又如何?”
高务实反而有些诧异起来,迟疑着问道:“你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
刘馨蹙了蹙眉,思索着道:“要不你先说说?”
高务实摇头道:“拉拢在野文人去南疆,意味着我有割据的野心。”
“为什么?”刘馨一脸疑惑:“你在南疆拥兵十几万不算是有割据的野心,拉拢些在野的文人士子反倒是有割据的野心了?这是什么道理?你别和我说什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什么一剑曾当百万师……现在一剑曾当百万师的,怕是只有你高务实自己。”
高务实连连摆手:“可别,我的水平我自己清楚,咱俩各拿一把剑,我连你都打不过。”
刘馨莞尔一笑:“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高务实笑了笑,然后笑意渐消,敛容道:“当今天下,非皇帝一人之天下,亦非万民之天下,实乃皇帝与士大夫共之。而大明的士大夫不是世袭的,是科举而出。在野文人虽然身无官职,其实却也是其中之一,如果用一个更方便说法来形容,那就是地主阶级文官集团——成为文官,必是地主。”
刘馨这才慢慢领悟过来,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你开始拉拢在野文人去南疆的学院时,皇帝就会认为你在挖他的墙角,同时也就是有了割据之心?”
高务实笑了笑:“前次刘守有曾经在皇帝面前告状,说安南人但知有高务实,不知有皇帝,但是皇上没有在意——你以为皇上只是单纯的相信我?不,其中至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既无一人之幕僚,也无拉拢在野文臣之举动。”
“那我就不明白了。”刘馨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问道:“你现在几乎就是实学派之党魁,这么大的士林声望,这么多的官场拥趸都摆在这儿,皇帝不担心,却担心你拉拢一些落第举子、落第秀才?”
“实学派这么多官员,其中有许多甚至都是世食君禄的官宦世家出身。你若是皇帝,你会担心他们会选择抛家弃子、不顾祖宗旧地跟我跑了,去南疆‘混日子’吗?”
高务实摇了摇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纵然有几个,也形成不了什么风潮,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真正要担心就是我大肆拉拢在野文人,因为这些人既容易拉拢,背后又代表着各自的地方势力,拥有很大的潜力量。
另外,你可别小看落第秀才,历史上很多厉害人物都是落第秀才,以前的咱们就先不说了,原本清朝的时候,你听过傅以渐、王式丹、毕沅、林召堂、王云锦、刘子壮、陈沆、刘福姚、刘春霖这些人吗?”
刘馨一愣,大摇其头:“没听过,这都是干嘛的?”
高务实笑道:“都是状元。”
“呃……”刘馨愕然。
高务实又道:“那你听过曹雪芹、胡雪岩、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蒲松龄、洪秀全、袁世凯这些人吗?”
刘馨一翻白眼:“废话,我虽然历史差点,但又不是文盲,这些人怎么可能没听过?”
高务实一耸肩:“他们全是落第秀才。”
“呃……”刘馨顿时语塞,老半晌才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想说你这个状元也……”
“当然不是。”高务实道:“状元厉害的也很多啊,比如主张‘实业救国’的清末状元张謇,是近代著名的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是中国棉纺织领域早期的开拓者,上海海洋大学创始人。他一生创办了20多个企业,370多所学校,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兴起和教育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宝贵贡献,其功勋比哪个落第秀才差?
再往前推,唐宋八大家的曾巩是状元、文天祥是状元、王维是状元、柳公权是状元、郭子仪是状元、贺知章是状元、杨慎是状元……也都不是池中之物嘛。”
刘馨皱眉道:“那你说这个的意思是?”
高务实叹息着摇了摇头,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比如我刚才举例的这些落第秀才,你看一下这些人的身世背景,就会发现,想当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落弟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写《红梦梦》的曹雪芹几乎就是贾宝玉的原型,他家世显赫就不说了,想必你也知道江宁织造。但是其他人的背景,其实也足以吓你一跳。
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吴敬梓的父亲吴霖起是康熙丙寅年的拔贡,相当于县状元或市状元;
蒲松龄的家族虽然并非名门望族,但族人多读书,获科举功名者代不乏人,父亲蒲槃科举不利弃儒经商,饶有赢馀,蒲松龄也算是出身于富贵人家;
袁世凯更是大家族出身,叔祖袁甲三是道光十五年进士,官至漕运总督兼江南河道总督,提督八省军事,生父是袁保中,为项城县的地主豪绅,养父袁保庆是咸丰八年中举,官至二品;
顾炎武的曾祖顾章志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进士。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些“落第秀才”绝大多数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他们能够在某一方面做出成绩,是缘于他的祖上努力读书,为他们打下了良好的经济、文化基础。
那么反过来说,我若拉拢这些个落第秀才,岂不就是在挖大明的墙角、根基?所以你看,我收学生,收了一个安南的,收了一个蒙古的,就是不收大明的,为什么啊?
因为我已经实际拥兵十几二十万了,若是还拉拢读书人去南疆,那几乎就是坐实了要割据,就算皇上再怎么信任我这个人,不愿意打压我本人,那也一定要对我的势力进行打压了,明白吗?”
刘馨愕然半晌,摇头道:“政治这东西太复杂了,我看还是打仗比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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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故事
开建新的学校这一条高务实是赞同的,但拉拢大明士人去任教,这就大可不必了,高务实还不想被人弹劾说他图谋不轨。
不过,这南疆的学校到底如何开办,高务实现在不打算费太多心思,交给刘馨去做计划,他打算自己只是最后审批一下就好。这种事刘馨固然也没有经验,但她到底是师范院校的毕业生,相对来说总比自己专业一点,只需要告诉她这学校的办学宗旨和意义,相信她会知道该怎么办。
高务实要做的主要是为学校取个名字。
某某大学肯定不行,这年头“大学”二字有着特殊含义,不能轻易拿个“工匠学堂”去碰瓷,那是会出大事的。
书院也不太好,虽然当前大多数私学都叫书院,但那些书院都是为了考科举而开设,与高务实这个明显不同。按他高务实的地位来说,搞书院当然没问题,但那就只好为科举服务了,这个也不是不能搞,但他还是打算再等一等……等自己年纪稍微大点,可能更好。
要不,叫学院?这个好像问题不大,既不会碰瓷“大学”,也不会碰瓷别人那些“高大上”的书院。
那该叫个什么学院呢?
京华学院?好像不太行,大明国内可能会误解。
南疆学院?呃,名头似乎太大了点,招摇过市不是我高务实的风格。
定南学院?咦,这个看起来还行,不过最好再加两个字,就叫定南理工学院好了。
“定南理工学院?”刘馨听了高务实的话,有些诧异地道:“你不觉得这有点太过于‘现代’了吗?”
高务实摇头道:“不不不,你觉得现代,那是因为你和别人不同,我现在给别人说这学校叫做理工学院,他们是不会这么理解的。”
刘馨更加诧异:“那是为何?这理工二字难道还有其他的理解方式?”
“当然有了。”高务实笑道:“理者,理学是也。实学也好、心学也罢,其实按照大类来说都属于理学一系。你不要以为理学就只是我们当年教科书里说的禁锢思想什么的,其实它的范围非常大,这个以后有空我再和你细说。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说‘理工’,这个‘理’字只会被人们认为是理学的‘理’,不会是其他什么意思。
至于工,这就更简单了,定南理工学院本身就是京华工匠学堂的分校嘛,这个工字就是工匠了。将来定南理工学院建起来,京华工匠学堂也要改名,就叫京华理工学院。”
刘馨耸了耸肩:“这些事你比较在行,你说行就行,但我想问这个师资力量从哪来?你原先在工匠学堂的老师大多都是民间手艺人,包括濒湖先生在内,都不算正经的‘士大夫’。但你找来这些人已经不容易了,现在又要开设分校,我担心人手不够。”
高务实道:“那你肯定是小看民间了,大明这么大个国家,民间高手还是很多的,这可不比现代社会,大家都是在学校读书,如今很多人家里富裕,都是自学成才。然后其中有些人志不在科举,或者才华不在文章,于是便去搞自己的兴趣爱好。”
刘馨道:“所以这次定南理工学院也这么办?”
“主要还是这么办,但还有另一种补充办法。”高务实道。
“说说看?”
“安南士人。”高务实微微一笑:“大明的士人我不能随意拉拢,但安南的士人却不同,他们读书本来就读的汉书,而安南虽然名义上已经内属,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大明置官,更谈不上统治。我在安南士人之中挑些老师,大明朝廷估计连过问一下都没兴趣。”
“哦,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得问一句。”刘馨偏着螓首:“如果有些士人是从大明去安南的,这些人可以聘用吗?”
高务实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如果已经加入安南籍,就可以聘用。”
刘馨笑着说好,心里却暗道:还说安南不是你的领地,你这个做法岂不就是说只要是‘安南人’,无论什么民族都是你的子民?
“那么,安南以外的南疆各地呢?”刘馨当然不会把刚才的想法说出来,毕竟高务实死不承认嘛,于是岔开话题。
“也可以。”高务实道:“其余各国比安南与大明的关系更疏远,大明不会有兴趣管他们的闲事——你要知道,安南统治者当初对内称皇帝,大明其实也没管。”
刘馨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高务实问道:“有什么话不方便问?”
“倒也不是不方便问。”刘馨皱眉道:“你还没解释之前为什么要怀疑我是受黄都统指使才建议你招揽落地士人的。”
高务实皱眉道:“我解释了啊,之前不是说了么,芷汀把南疆当做我的基业,而不是大明将来可以收归囊中的领土,因此她最有可能做这个建议,毕竟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没有管理者,而在她眼中,大明的读书人肯定是最好的管理者。”
“大明的读书人是最好的管理者?我怎么没觉得?”刘馨翻了个白眼:“没记错的话,要不是因为有你出现,大明好像也就只有几十年好活了。我虽然历史学得不太好,但想必大明的内政干得应该并不怎么样。”
高务实笑了笑:“大明是有些根深蒂固的问题,加上运气也差,天灾人祸全挤在一块爆发了。不过单从行政的角度来说,大明的国家制度其实也不是很落后,欧洲这会儿也是一地鸡毛,谈不上有太多的先进性,启蒙运动大佬伏尔泰还是‘中国吹’呢。
当然,咱们不能比烂,我既然来了,有些力所能及的改革,该做还是要做,至少可以比原先的大明干得好一些。其实如果不是大明有很多历史制度包袱,文官制度本身对于构建一个稳定社会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南疆现在保留着一些已经过气的王国,有些事咱们还做不彻底,但绝大多数还是可以做的。芷汀希望引入一些大明的士人,不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教书,肯定会继续想办法让他们加入这些傀儡王国,占据重要位置……她呀,一个女人家,很多时候做事比我还心急。”
刘馨白了他一眼:“我看是你自己目的不明确,犹犹豫豫的,一边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一边又还是想先把大明弄好。你这么做,你身边的人会怎么办,其实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高务实皱眉道:“怎么说?”
“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但即便你真的做了首辅,你那些家丁的地位难道会比现在更高?对他们来说,肯定是你去南疆自立一国为最好,因为那时候他们肯定就不再是家丁,怎么说也该弄个开国功臣当当。
开国功臣啊,按照大明的做法,那里头可是要出一批‘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之类人物的。就算国公爷混不上,至少侯爷、伯爷总有机会吧?哪个不比当家丁强?难道在你家当家丁,连地位都是世袭罔替的吗?”
刘馨到底不是“普通人”,因为她的特殊身份,这样的话只有她才会直截了当的和高务实提起。其他人只要看到高务实平时的做派,就几乎不可能怂恿他另立一国,更不会这么直白地说起家丁们的野心。
哪怕是黄芷汀曾经问过类似的话,也不如刘馨说得如此直接。
高务实沉默下来,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只是没料到事情如此严重了。
为什么说严重?虽然刘馨不肯承认,但高务实认为她今天这番说法即便不是黄芷汀直接授意,也一定是暗示过的。
黄芷汀为什么会这样暗示呢?原本高务实只是以为她由于出身土司,又是带兵之人,所以性子会比较急,没有料及其他。
但刘馨刚才这么一说,原因就不言自明了:黄芷汀一定是感受到了这样的压力,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或者说试探一下能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高务实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原来,军功集团就是这么诞生的呀……
京华的几支警备军在南疆打了这么多仗,几乎是每战必胜,心气早就养起来了,现在他们之中的高层人士也开始考虑地位问题了。
高务实甚至在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要不是京华的体系比较特殊,警备军没有京华的运力加持根本不能维系的话,这些家伙是不是都该找自己上书劝进了?
谁知道刘馨的话居然还没说完,她又掠了一下耳边的鬓角,道:“除了那些高级家丁,你们高家的族人也未必都跟你一样死心眼。”
高务实这下真是吃了一惊:“什么?”
“有什么很奇怪的吗?”刘馨一耸肩:“家丁们想着当国公爷,那你家的族人就不能有点理想?大家和你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他们就不能指望封个王爷干干?哪怕亲王不行,郡王也可以啊,对不对?”
“操!”高务实忍不住骂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特么要封个爵位都这么难,他们竟然想一步登天?妈蛋,我是一炉金丹啊,全打算吃了我好鸡犬升天?”
“诶诶,瞧你说的这话,这可都是你们高家的人……”刘馨嘿嘿笑道。
高务实一摆手:“让他们滚犊子,我现在目标远大得很,我打算拯救的是中华民族,不希望中国被拖入野猪皮的统治,变得因循守旧、固步自封,而不是来做皇帝的。”
“你要说这个,我也有一件很纳闷的事。”刘馨很是正经地道:“你为啥就不能考虑把朱家换了呢?难道你现在做朱家的臣子做惯了,也有了什么正统思想?”
高务实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话,但想了想,这种想法在她脑子里出现倒也很正常,毕竟她显然不会有什么忠君思想。
高务实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不是我陷入了君君臣臣的怪圈,而是皇帝由谁来做本身并不重要,只要这个制度还是世袭制,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朱家的皇帝有好有坏,难道换了姓高的就不同了,就全都是明君了?不见得吧!
而现在朱明的统治在别人眼中肯定是正统,我没有必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非得自己来做这个皇帝,你明白吗?况且,如果我要做中国的皇帝,你说我应该通过什么手段上位,才不会闹得天下大乱,兵灾连绵,民不聊生?如果我不能避免这些,那我的做法和我的目的岂不是相悖了?”
“哦,你是这个想法啊……”刘馨点了点头:“你这么说我倒是可以理解一部分了。不过我觉得……篡位这种事,未必一定要打仗啊?历史上难道就没有靠着政变成功的谋朝篡位?”
高务实一脸脑壳疼的模样:“你为啥非要琢磨这事儿啊?是,历史上是有这种成功的例子,但你也要知道,这样的皇帝肯定都属于‘得国不正’,他得防备很多人,而且一旦统治力量开始衰落,反噬的力量也就越强。”
刘馨皱了皱眉:“是吗?”
“当然是。”高务实道:“我举个例子,杨坚篡位建立了隋朝,他自己显然是明君,但在他儿子杨广时期,因为滥用民力,导致天下皆反,隋朝事实上是二世而亡。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很多朝代也有滥用民力的皇帝,但却没有谁像隋朝那样一下子就天下大乱的,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隋朝本就得国不正,正统的观念不够深入人心,尤其是当杨广还疏远了他的统治基础关陇军事集团的时候,这种反噬就特别强大了。”
刘馨诧异道:“你是说杨广呆在扬州不肯回长安,那个就是疏远关陇集团?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真的只是为了看琼花?”
“瞎说,看什么琼花,他说到底也是怀疑关陇集团……这就是得国不正的心虚,他们杨家本来在关陇军事集团里并不是最强大的一家,乃是通过联姻篡夺了大权,杨坚在时还好一点,因为杨坚的手段厉害。
但到了杨广,他因为对高丽的军事行动连续失败,当然生怕关陇集团反噬,因此躲去了他过去的老巢扬州。可是他不知道,皇帝本身是一种象征,当这个象征都跑了,关陇军事集团当然越发不满,只能琢磨着再推出一位新的领袖来。
后来结果你也知道了,这个新的领袖依然出自关陇集团,就是陇西李氏。而这一切的根源,要说来自哪里,其实就来自于杨氏得国不正,你强的时候别人不说话,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想法,等到你虚弱了……嘿嘿。
朱明却不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天下得国最正莫过于此,所以非到万不得已,有些想法还是收起来吧。”
刘馨想了想,问道:“这个故事我可以转述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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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务实居然对这句话没有丝毫惊讶,一摆手:“尽管转述。”
他也知道这“故事”会被转述给谁。
第131章 御前阁议(上)
这一日,永宁公主出宫之时,朱翊钧已经去两宫太后处分别请过安,到了文华殿。
今日并无经筵,朱翊钧来文华殿是有更重要的事:召开御前内阁会议。
内阁开会一般不在文华殿,而在内阁,称之为阁议。阁议,皇帝偶尔会直接御临内阁参加,偶尔会宣内阁诸阁老至指定地点召开,这个地点在隆庆以后,多数时候都是文华殿。朱翊钧亲政后更直接,九成九都是在定在此处,仿佛是为了纪念什么一般。
说是阁议,其实不止五位阁老与会,还有一人,乃是吏部尚书杨巍。
杨巍本是“无党派人士”,既不算心学派,也不算实学派,但他曾经长期在宣大、山西和陕西任职,和张四维的交情颇为密切。
杨天官既然与会,也就意味着今天阁议的议题已经很明确了,必是与铨务有关。
辰时二刻,朱翊钧御临文华殿。内阁五位阁老与杨天官都已经提前等候,见皇帝到了,纷纷上前参见。
朱翊钧似乎比一个月前要略微清减了一些,看起来面色不是太好,一直皱着眉头,此刻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陈矩,给诸位先生与杨卿赐座。”
杨巍虽然是权位不逊于阁老的吏部天官,但由于他没做过经筵日讲官,又毕竟不是阁臣身份,是以不能算是“先生”。
六位重臣谢过皇帝,自有小宦官在陈矩的示意下请他们落座,皇帝自己早已坐在了御座之上。
朱翊钧面色略微有些偏冷,淡淡地道:“今日宣诸位先生与杨卿前来所为何事,想必无须朕多言。申先生,内阁对于高务实平定西北之乱的封赏,现在可有章程?对于郜光先、梁问孟等人的处置,又有什么说道?另外,对于诸镇总兵、副将(即副总兵)、参将等与战之将的赏功罚过,又有什么决议?”
到底是当了多年皇帝,朱翊钧这里的三个用词颇有讲究。对于高务实的封赏,他用的是“章程”;对于郜、梁二人的处置,用的是“说道”;而对于一干武将的赏罚,则是“决议”。
这三个词当然是有差别的。
此时的“章程”与后世稍有区别,大意是原则性的安排办法,但总体来说是一个比较粗略的意思,或者说方向性的意见;“说道”则更不确定,只是问内阁对此事的大概态度;而“决议”就肯定多了,意味着皇帝一般不会反对,即便有所调整,范围也不会太大,或者说涉及的对象也不会太多。
朱翊钧这三问,实际上已经是给今天的这次御前阁议提前“定调”了,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六位重臣而言,听出皇帝的画外音毫无困难。不过,大明的文臣嘛,是不是听招呼那就不好说了。
申时行是被朱翊钧点名的,当然要出来答话。只见申元辅虽然坐着没动,但仍然微微欠身,拱手道:“皇上方才提到的这三件事,内阁方面都有所议论,臣且一一道来,供皇上宸断之参详。”
朱翊钧点了点头,虽然面无表情,但话倒是说得很客气:“有劳申先生。”
申时行便清了清嗓子,道:“关于诸镇武臣此战之功过赏罚,兵部已经题奏了详细的条陈,吴阁老已经对其做出了初步的审视,做了几点小的调整,然后在内阁阁议之中拿出来议论了一番。
大致上来说,内阁赞同调整后的意见。但臣以为,其中关于李如松的赏赐略薄,可以再稍微大方一些,以符皇上选贤用能之至意,也可使李成梁感怀皇上顾念老臣之心。”
朱翊钧未置可否,只是转头朝吴兑问道:“吴先生,李如松的封赏现在是如何安排的?”
吴兑摸出一道条陈,打开来看了一眼,念道:“回皇上,宁远伯应袭、镇守山西总兵官、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李如松因西北诸功,晋一级,充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荫一子锦衣卫指挥同知,赏银五十两。”
朱翊钧略微思索,又问申时行:“申先生,此似正常升赏,你既认为略薄,不知有何看法?”
申时行道:“若仅按正常斩首所获来看,此升赏并无不妥,然则李如松庄浪卫一战虽然斩首不及脱脱、伊勒都齐等部,然其所发挥的却是定鼎之功,因此臣以为可酌情厚赏。”
“申先生所言亦有道理。”朱翊钧点了点头,对吴兑道:“李如松可有赐服?”
吴兑答道:“有大红纻丝麒麟服一袭。”
“那就另赐飞鱼吧。”朱翊钧摆手道:“赏银也多加二十……三十两。”
申时行还没来得及说话,吴兑已经立刻接口道:“臣遵旨。”
旁边的申时行被他这句话给堵了回去,本来都已经张嘴,最后还是决定算了,又把嘴闭上,再次保持沉默。
别看朱翊钧连给李如松赏银从五十两提高到八十两都纠结了一下,其实这还真不能说是小气。打个比方,戚继光打出某些“大捷”的时候,赏银经常性的只有二十两、三十两,所以一开始吴兑给李如松赏银五十两,这就已经相当大方了。
而朱翊钧再加了三十两,毫无疑问已经是“厚赐”。某些电视剧里皇帝打赏动不动就赏几千甚至几万两的,基本都不符合史实,至少肯定不符合有明一朝的史实。
要是真连李如松都要赏几千几万两,高务实得赏多少?这场仗打完,全部的参战人员加在一块儿,国库直接破产了。
朱翊钧见申时行“没有异议”,稍稍有了点微笑的样子,问道:“申先生,接下来呢?”
申时行的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意味,更无气馁之色,平静地道:“对于郜光先与梁问孟的罪过议定,内阁方面意见相差颇大。”
朱翊钧目光一凝:“都有些什么看法?”
申时行面色稍稍难看了一点,道:“臣以为此二人一个是苛责属下,克扣军饷,导致哱拜举兵,实乃罪首。此罪纵不至死,亦当夺职去位,再由法司详细审问,以定具体罪责;另一人御下无方,瞻前顾后,犹豫纵敌,战守失策,臣以为一个革职待勘怎么都是够的。”
朱翊钧便朝其余几位阁臣看了一眼:“诸位先生有何异议,不妨也说来听听。”
许国见皇帝看着他,便道:“臣与心斋兄是附环洲兄之议。”
心斋是指张学颜,环洲是指吴兑,所以朱翊钧便朝吴兑望去。
“臣以为元辅之言有所偏颇。”吴兑说话倒是和打仗一样摆明车马,道:“元辅说郜光先御下无方,但郜光先乃是总督,梁问孟乃是巡抚,梁问孟不能算是郜光先之‘下’,谈不上御下。若指的是哱拜,则哱拜素有不法之举,亦曾多次为督、抚所纠,但他乃是蒙古人出身,督抚虽有所严格,到底不便轻易处置,这也是情有可原,九边各处皆是如此。
至于说梁问孟,所谓其克扣军饷一事,高务实此前已有明文奏上。那非是克扣,只是量体裁衣——今年军饷不及往年之数,梁问孟身为巡抚,若是没个规划,上半年吃了饭,下半年宁夏数万大军就全都去喝西北风吗?哱拜因此反逆,非是梁问孟之错,是他狼子野心,不服教化之故!
而至于苛责属下,臣想问一问,除了哱拜之外,梁问孟还苛责哪位属下了?张惟忠当初宁可一死亦不肯为叛臣,若是梁问孟也苛责了他,他还会这样吗?臣以为未必,可见梁问孟之所为,仅仅针对哱拜。
那么他为何针对哱拜?难道现在不是已经证明哱拜的确图谋不轨么?梁问孟查知哱拜野心,考虑他是蒙古人,对他加以限制,臣不知何罪之有。另外,梁问孟被俘之后,铁骨铮铮,誓死不屈,这总是事实吧?
此前高务实的家丁可是从宁夏的死牢里把梁问孟救出来的,以他宁夏巡抚的身份,只要稍稍服软,哱拜岂会如此对他?以此来看,至少也可见此人之忠义,纵然行事出了些意外,毕竟其情可悯,愿皇上详查。”
朱翊钧蹙眉思索片刻,又朝王家屏问道:“王先生,就你没有发言了,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王家屏虽然在内阁诸臣之中的地位是吊车尾的,但那也是阁臣,也有发言权的。因此他点了点头,道:“臣以为元辅与三位阁僚的意见一个失之严厉,一个失之宽宥。郜光先举棋不定,的确有西北贫瘠之故,然则战守失策也是事实,不能不罚,只是不必过度。
梁问孟也是一样,其虽有吴阁老所言之因,亦有宁夏沦陷之果。倘若忠义不赏,过失不罚,朝廷何以施政,皇上何以御民?”
朱翊钧皱眉道:“王先生的意思朕大致了解了,但王先生究竟认为该如何处置?”
“赏功是赏功,罚过是罚过。”王家屏慨然道:“郜光先可冠带闲住;梁问孟可赐忠义牌坊一座于其乡梓,但革职回籍。”
所有人都看着皇帝,朱翊钧倒很淡定,微微点头,道:“朕看就这么办吧。”
众人本来还想等皇帝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样决断,但朱翊钧似乎并不想多谈,反而微微转头,对申时行道:“申先生,该说高务实的封赏了吧?”
申时行心中也难免有些叹气,其实朱翊钧一开始摆出三个问题的时候,高务实的封赏问题就是第一个,但申时行刻意反过来回答,把这个问题放到最后。谁知道皇帝对前两个问题的态度似乎早就明确了,根本不费多少时间便做出了决断,然后马上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
心中叹息归心中叹息,申时行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痕迹,他只是平静地答道:“皇上,关于高务实的封赏,首先要确定的还是庄浪卫一战运筹帷幄之功究竟归谁。
此功归高务实,亦或者此功归魏学曾,对于高务实此战之封赏影响颇大,不可不查。”
朱翊钧微微一笑:“既如此,申先生以为此功归谁合理?”
“魏学曾。”申时行这次回答非常直接:“国朝自有法度,官吏自有任免,战时之功自然由在任之人获得,未曾听闻有上溯前任而赏者。况且高务实也不是魏学曾之前任,他只是因魏学曾未及赴任而代行其权。臣以为主客有别,不能混淆;功赏有人,不能错置。”
朱翊钧依然不置可否,又问其他人:“诸位有何意见?”
这一次情况不同了,许国表示赞同申时行的看法,理由是“高务实有实功,然国朝法度为大”,所以他认为不能坏了规矩。
张学颜与吴兑表示这功劳该归高务实,理由是“德懋懋官,功懋懋赏”,谁的功劳就该给谁。这两句话很好解释:德行高尚的便授以高官,功劳大的便给以丰厚的赏赐。原句出自《尚书·仲虺之诰》,在座诸位都是倒背如流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关键根本不在于这个功劳本身该归谁,而是这功劳到底能不能给高务实。
目前的情况很明朗,申时行和许国都认为不能给高务实,要“维持法度”;张学颜、吴兑认为该给高务实,因为这是“儒门至意”。
朱翊钧便又朝王家屏看去。
王家屏面色淡定,淡淡地道:“臣以为此功应给魏学曾。”
不知道王家屏是不是在内阁内部阁议时没有表态,他此时这么一说,申时行、许国也好,张学颜、吴兑也罢,都有些惊讶。
反倒是朱翊钧的表情看不出惊讶,只是饶有兴致地问道:“王先生是何理由?”
王家屏道:“恕臣斗胆,倘若此功给了高务实,此番皇上是不是便要将之封爵了?”
问得这么直接?好好好,果然是王家屏。
朱翊钧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反问道:“若有如此大功,难道不该封爵?”
“该封。”王家屏说话果然与常人不同,他说了这半句之后,面对满堂诧异之色毫不动容,接着道:“所以臣不能赞同将此功归于高务实。”
朱翊钧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王家屏答道:“国朝历来珍惜名器,以至于名器贵重,不可轻得,而正因为不可轻得,是故人人向往。高务实年仅二十有五,倘若便授之以爵赏,将来还有数十年时间不说,单说对察哈尔一战,便已是近在眼前之事,我朝廷届时莫非不让高务实领兵耶?倘若他再领兵得胜,偌大战功以何酬之?
臣料此事若是顺利,彼时之高务实应该还不到而立之年。覆灭残元,二祖列宗之所望,但有此功,臣恐进爵一级是定然不够的,难道彼时便要封其为国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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