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复宁夏(下)
哱承恩逃出灵州城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三百苍头军,也就是哱家的家丁,乃是宁夏叛军中最精锐的部分。按照他的预计,自己出逃的时间选得非常好,当时官军刚刚破城,所有的注意力都应该在尽快控制城门缺口,以及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大军杀入城中控制局面上。
这种时候,官军是注意不到他的。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高务实与麻贵手中的望远镜和他们宁夏镇配备的初代单筒望远镜有性能差,因此当他悄悄从城楼上溜走的时候就被发现了。至于下城楼之后使用替身伪装什么的,高务实他们虽然看不见,但却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一点点失误就导致他的出逃计划被先行识破,加上后来高务实的那道追击令,最终使得苍头军在突围中损失了将近一半人手。
不过哱承恩天性凉薄,哪怕损失的是自己的家丁也没有让他多么伤心,他只是有些后怕,紧接着就是逃脱牢笼的兴奋了。
哱承恩的“幸运”甚至到此仍没用完,在从灵州逃亡宁夏的途中,他又遇到好几茬从各堡紧急调回宁夏的叛军。这些人原本并不完全是哱拜父子的手下,但此时哱承恩借口军情紧急,以哱拜长子的特殊身份将他们全部收归麾下,等他抵达宁夏之时,居然又凑够了两千人——相当于他把自己在灵州的部队全部带回了宁夏一般。
此前得知灵州被围而在宁夏急得团团转的哱拜听说儿子回来了,自然兴奋异常,尤其是当他知道哱承恩还一路收编了其余诸将的一些部众之后,更是心中暗喜,不仅没有怪责,甚至也没有让他将部众还给其余诸将。
哱承恩回到宁夏是在上午,中午宁夏城中还给他摆了接风宴,但没料到的是到了下午居然又有人狼狈地回到了宁夏。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雄心万丈的土文秀。
土文秀回到宁夏的时候可比哱承恩惨多了,带出去的五千大军只回来了两千出头,还有好些都带轻了伤——重伤员早就不要了,而且辎重也几乎丢得一干二净,到宁夏的第一件事就是哼哼唧唧要吃饭。
为何会如此之惨?当然是被打了。再确切一点说,是被爆锤了。
土文秀所部本来实力不弱,萧如薰就算带了麻贵麾下的马孔英部一起回去,但平虏城城里城外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七千左右。按理说,以这样的兵力就算能打败土文秀,也不至于把土文秀打得差点全军覆没,之所以最终打成这样,其实是太虎罕同的功劳。
太虎罕同就是博硕克图的母亲,那个曾经做过套部摄政,又在数年前把大权让给刚成年儿子的套部“太后”,太虎就是“太后”的明译音,罕同就是“哈屯”。
太虎罕同得知儿子博硕克图兵败被擒之后,马不停蹄赶去伊克锡巴尔向高务实告罪。她本身和钟金哈屯一样是个明粉,面对轻易击败过图们大汗的高务实,可谓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姿态摆得相当低,各种“愿效犬马之劳”一类的话不要钱地往外撒,充分证明她是一个真正的蒙古女人。
蒙古女子的特性和汉人女子大相径庭,她们不必顾忌什么忠贞、名节之类的东西,她们唯一的传统作风就是服从强者,而蒙古男人也不会对此有何异议——传统就是力量。
要不是高务实对她没有某方面的兴趣,想必就算让她伺寝也不会有什么困难。说起来,太虎罕同的年纪并不算大,她十六岁生博硕克图,今年才三十七岁呢,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当然,高务实没有这个兴致,她本人虽然来之前都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毕竟还是担心儿子的安危和将来的“前途”更多,也不至于主动去勾搭,双方便只是立场明确地就当前局势做了一番探讨。
说探讨当然是给面子了,实际上就是高务实下指示,太虎罕同全部表示“一定照办”。
当时最重要的一个“指示”,就是命她率军协助萧如薰稳定平虏城局势,堵死土文秀可能出逃北疆的路线。
这场战事不必具体细说,总之就是太虎罕同并不满足于堵死土文秀去路,她想要多立点功劳,争取大明对儿子能够宽大处理——理论上来说是把汉那吉处理,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只要高务实发话,把汉那吉绝不可能拒绝。所以太虎罕同知道,给高务实立的功越多,自己儿子的罪就越小。
萧如薰得知她的意思之后,深思良久,想出来一条主意:让太虎罕同所部装作受命去攻击火落赤兄弟的模样,绕平虏城而向西而去。然后萧如薰本部出城与土文秀野战,将土文秀拖住,最后太虎罕同再来个回马枪,与他合力击败土文秀。
萧如薰的这个主意不坏,可惜的是土文秀看出来了。土文秀得知太虎罕同西去的时候还没觉得有问题,但她走了才一天,萧如薰就领大军出城挑战,这就一下子让土文秀警觉起来。
由于担心太虎罕同随时杀回来,土文秀选择暂避萧如薰的锋芒——撤退。谁知道这一撤却撤出麻烦了。
本来按照土文秀的猜测,萧如薰此前去而复还,带回来三千援军,一看就是为了死守平虏待变,并不会有其他过于激进的举动。
这个道理很简单,宁夏之乱以来,整个宁夏全都丢得一干二净,只有他这平虏城始终屹立不倒,他的名字肯定已经上达天听,该封赏的、该晋升的,什么都少不了他的那一份。既然如此,只要稳守平虏就已经是极好的局面了,他又何必冒着危险出城野战?
但他却出来了,那就是说这里头肯定有鬼。
按照土文秀的想法,只要自己立刻退走,萧如薰为了求稳,肯定不会铆足了劲来追,如此就算自己碰上太虎罕同杀过来的回马枪,也能一战了。
然而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几乎亲眼所见高务实主力一战搞定套部汗庭精锐三四万大军的萧如薰,现在根本不需要“求稳”了——反正能对他形成威胁的力量已经只剩下土文秀这一支人马,要想消除这个威胁只需要击败他就行了,还求什么稳?
况且萧如薰本身也是年轻人,建功立业的心思正盛,指望早点混到总兵呢,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于是萧如薰根本没有如土文秀所料的那样,“击退强敌”之后马上退回城去,写战报给朝廷邀功请赏,反而穷追不舍,大有一副直接把土文秀赶尽杀绝的气势。
这时候土文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一边指挥作战边打边撤,一边派出探马查探太虎罕同所部精锐的位置。
果不其然,太虎罕同所部鄂尔多斯汗庭精锐正想打一场漂亮仗挽回惨败给明军的面子,此刻不仅已经在往回杀来,而且速度奇快,是近乎不惜马力的那种狂奔。
土文秀闻讯大惊失色,光是萧如薰、马孔英部联军就已经在兵力上对他形成优势了,再加上两万多的套部汗庭精锐,这仗怎么看都是必输,搞不好命都要搭进去。
宏图大业在这一刻被他完全抛之脑后,悄悄隐瞒了战况的他耍了个小心眼,将全军分作两部,宣称是一部压阵、一部先退,然后自己带着一半人马匆匆逃窜。
这个举动的确救了他一命,太虎罕同杀回去的时候,只来得及与萧如薰、马孔英联合将那两千五百被留在后方压阵殿后的叛军缴械——对方一看来了两万余骑,很光棍的弃械投降了,毕竟这仗一看就知道没得打,何必白白送死?
当太虎罕同发现土文秀跑了之后,当下也是勃然大怒,连和萧如薰打招呼都来不及,直接又追了过去。可惜这一次土文秀有准备,他仗着熟悉地形,躲猫猫一般走山路绕行,最终只被太虎罕同抓了一次尾巴,丢了三四百人之后成功逃脱,最终回到宁夏。
另一边萧如薰、马孔英报捷,太虎罕同一边报捷一边请罪之类的事情暂时可以不提,却说哱承恩与土文秀先后回到宁夏,看似加强了宁夏的力量,其实也给宁夏内部造成了不稳定因素。
土文秀虽然此前有他自己的算计,但其本身一直都是哱拜的亲信,所部五千人之中除掉临时招兵买马的部分,其余算起来都是哱拜的嫡系部队。
这一次土文秀一下丢了将近三千大军,对哱拜的力量而言是很大的损害,甚至有些动摇哱拜的统治基础。
“号称”且不去管,实际上原先宁夏叛军总共有六万出头,而在这六万人中,属于哱拜父子这一系的,其实也就将将半数。
半数,也就是三万,土文秀直接丢了哱拜十分之一的力量,影响当然不小,尤其是在此消彼长之下,相对于其余诸将而言。
但土文秀丢了三千人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哱承恩也丢了将近两千,而更影响大局的则是他丢了两千人之后却把原属于其余诸将的各堡部队收编了一些——也是接近两千。
矛盾的种子就这么种下了。
现在宁夏城中的情况,论兵力是以刘东旸等为首的诸将略微占优,而哱拜一系虽然兵力稍处劣势,但他有三四千苍头军家丁在手,质量上又扳回一城。某种程度上而言,双方几乎势均力敌,恰好能维持平衡。
但这个平衡很快就被打破,因为高务实出阴招了。
哱承恩与土文秀回到宁夏的第三天,高务实所部的主力尚未赶到宁夏城下,但其所部先锋麻承诏部已经抵达,开始在宁夏城外查探地形、准备设寨。
哱拜派人探明,发现麻承诏部最多不超过五千人,立刻要求刘东旸等人派兵袭击,力图打麻承诏一个措手不及,给高务实一个下马威。
然而刘东旸等人也不蠢,当着众将的面直接拒绝了,并且表示自己出战可以,但他出战多少人,哱拜就得派出多少人一道出战。
哱拜本来也有借刀杀人的意思,此时被直接点穿,虽然心中恼怒,但为了大局着想也还是忍了下来,派次子哱承宠与刘东旸部一起出战。
不过最后刘东旸本人没去,老“四营”内部商议了一会儿,由刘川白领兵三千出战——所以哱承宠也领兵三千。
按照一般来看,六千打五千,又是以逸待劳,基本上不可能打输。谁知道意外发生了,对面官军不仅早有防备,而且火力异常强大,依靠原本只是听说过的“戚家军车营”,在几轮反冲锋齐射中几乎把刘川白和哱承宠部当场打崩。
尤其是年轻气盛的哱承宠本人由于位置过于靠前,还很不走运地被流弹打中了脚背,不得不和刘川白一起撤了回去。回去之后两人复述了一下战场局势,尤其是形容了一下对方的军旗形制,才知道对面不仅有麻家达兵,还有火器配备冠绝大明的禁卫军!
下马威成了笑柄,大家面子上都很难看,商议了两个时辰也没好主意,只要暂时听之任之,哱拜最后也只表示说反正宁夏城墙坚不可摧,绝不是区区灵州可以比拟的,到时候大伙死守宁夏,“以待天下有变”即可——他至今仍然相信火落赤兄弟能杀过来和他连成一片,也相信布日哈图能够鼓动图们出兵土默特。
然而他们打算当鸵鸟,麻承诏却不肯这样玩。当天夜里,麻家达兵的精锐弓手从城外射进来不下数百檄文。
这些一模一样的檄文先是把呼日呼梁一战大大夸耀了一番,紧接着就开始行离间计。
这离间计简单得惊人,大意就是高务实说此次宁夏之变朝廷已经查明原因,按照前宁夏巡抚梁问孟的供词,此次变乱全是因为哱拜父子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而起。其余诸将要么是受其蒙蔽,要么是受其裹挟,都不是真正意图谋逆。
因此,高枢台大发慈悲,表示宁夏叛军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与哱拜逆党划清界限,宣布弃暗投明,高枢台通通既往不咎!
宁夏城中,因为这区区一些檄文,顿时暗潮汹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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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来这一章还需要一个(补)才能写完……
第104章 复宁夏(完)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史记·季布栾布列传》。
古往今来,一诺千金者何止季布一人?高务实的承诺同样有口皆碑。这一点,早在他童年时期在卫辉的壮举过后便已传遍天下。空口白话借了三十万两,一文不少地归还,这可远远不止“黄金百斤”,按照正常的换算,那是三万两黄金。
更叫人无法说出半句质疑之言的,则是他当时借那三十万两还是为了用于赈济灾民,而不是用于谋取私利。即便后来人们发现高务实这三十万两花得根本没有吃亏,但也只能说那是他经营有道了。
对于这样一位素有美名又身为堂堂七镇经略之朝廷大员的表态,即便是早已认为自己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的叛军将领,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说不定这真是一线生机呢?
宁夏当前的局面大家都看在眼里,哱拜虽然一直吹嘘宁夏城防坚不可摧,但大家都是武将出身,谁还不知道围城这种事,只要对方有能力长久围困,呆在城里迟早都是死路一条。
官军有没有能力长久围城?答案仿佛是不言而喻的,偌大的大明当然有这样的能力。
就算大伙儿都知道朝廷缺钱,但大伙也都知道朝廷的缺钱是由开藩禁引起的。开藩禁和平叛谁更重要?显然所有人都认为肯定是平叛更要紧,所以朝廷如果实在被逼无奈,其实只要暂停开藩禁,或者把预定的完成时间从三年大幅延长,绝对可以挤出钱来用于长期围城。
既然朝廷有能力长期围城,那么也就意味着宁夏早晚要完蛋,哱拜父子早晚都得成为输家。至于他们所谓的“以待天下有变”,诸将现在绝大部分都不看好了。
这个道理其实是明摆着的,原本哱拜用以说服他们的理由之所以显得很充分,关键在于布日哈图特意勾勒出来的大好前景:察哈尔收拾土默特;鄂尔多斯帮助宁夏稳定局面,双方伺机瓜分陕西;火落赤兄弟吞并甘肃,将青海、甘肃、松山连成一片。
按照布日哈图的这个宏伟蓝图,四家将来可以合力将大明的西、北两面包围起来,基本上就形成了蒙古帝国崛起时的态势,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将来覆灭大明也是指日可待。一旦完成这样的伟业,不仅图们大汗的功绩直追成吉思汗,即便是博硕克图、哱拜、火落赤等人,哪个又不是一方大汗?重建新的“四大汗国”也不是不可以啊……
不得不说,布日哈图的鼓动能力的确很强,哱拜就认为这个前景是完全可期的,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然而事实呢?宁夏诸将一开始倒也真的报以了一番希望,可惜现实过于残酷,原先的计划随着一场短短的呼日呼梁之战便宣告了破灭。在布日哈图蓝图中处于枢纽位置的鄂尔多斯部汗帐主力竟然被明军——当然确切的说是明蒙联军——给一击即溃,甚至连博硕克图济农本人都当场被俘了。
紧接着,鄂尔多斯部摇身一变,就彻底成了明军的帮凶,调转枪头开始对土文秀发动攻击,另一部主力伊勒都齐部也和脱脱一道去远征火落赤去了。
这还有个屁的指望?就算再如何乐观的估算,似乎也只有一种可能扭转颓势,那就是图们大汗趁着脱脱出征在外之际,迅速发起一场大规模的西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土默特,将整个右翼蒙古的局面彻底扭转过来。否则的话,一切宏图霸业都不过只是镜花水月罢了,毫无实现的可能。
当然,也许还可以指望一下火落赤、著力兔兄弟二人,希望他们二人能够依靠以逸待劳的优势击败脱脱和伊勒都齐,若能如此,宁夏的局势大概也还能稍稍稳定一段时间。
或许是对图们与火落赤兄弟还没有完全死心,宁夏诸将虽然都收到了檄文——其实还不如说是劝降书——但并没有谁立刻行动起来,只是互相之间悄悄联系了一下,而具体说了什么,外人就根本不知道了。
然而诸将的举动却惊动了哱拜父子,让他们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起来。
高务实的表态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典型的“只惩首恶,余者不究”,可惜对哱拜父子而言,这个态度等于催命符,因为他们父子二人就是高务实划定的“首恶”。诸将都有了退路,惟独他们父子二人退无可退,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然而父子二人一合计才发现,他们的看法居然还正好相反。
哱拜认为诸将虽然有了退路,但自己对他们的拉拢是很到位的,只要图们大汗和火落赤兄弟方面还没有传来太糟糕的消息——就像博硕克图被俘那种——那么一时之间,他们就还不会听信高务实的欺骗,转而投靠官军。
因此,就算对诸将的立场有所动摇,也还不到“清理门户”的时候。毕竟此时高务实数万大军在外,内部如果出现这样的动荡,将会是十分危险的事,这种内乱完全有可能被高务实利用。
而哱承恩的态度则正好相反,他认为自从高务实出兵以来,官军实在太过顺利了。尤其是离宁夏最近且最强的援兵博硕克图汗帐主力被官军击败,反而成了明廷走狗之后,诸将对他们父子的信心一定会出现巨大的动摇,此时此刻根本无法断定诸将会不会被高务实的劝降书所诱惑,铤而走险干出“大事”来。
因此哱承恩一力主张先发制人,就算考虑到大敌当前,内部不应出现太大的动荡,那最起码也要来个杀鸡儆猴,用某个将领的人头来警示一下其余诸将,让他们知道背叛哱家的后果有多严重。
听完儿子的意见,哱拜陷入了两难之地。哱承恩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尤其是对于一个军事集团而言,如果在有反叛的苗头时没有及时遏制,后果有时候就会变得不堪设想。
但哱拜自认为自己很了解高务实此举的意图,他一定是想让宁夏城内出现内乱,然后趁机猛烈攻城,一举夺取宁夏。
自己如果像儿子希望的那样来个杀鸡儆猴,顺利的话倒还罢了,万一其中稍微出现点意外,城外的高务实一定会煽风点火,让内乱爆发起来,再也不受控制。到那时候,他甚至不必攻城就能直接坐收渔翁之利。
杀鸡儆猴虽好,可是在此时此刻,却实在很难控制火候,一个搞不好就会变成点炮仗。
思前想后,哱拜还是拒绝了儿子的提议,不过他还是给了个表示,说先等等看,看火落赤兄弟和脱脱、伊勒都齐之间的战斗结果,同时也看看图们大汗到底会不会出兵。
哱承恩并不满意,又追问了一阵,哱拜只好更明确一点告诉他,说图们大汗离得远,我等获知消息可能延迟,那么就看火落赤兄弟的表现好了。如果火落赤兄弟战败,咱们就立刻杀鸡儆猴,以免高务实利用这一胜利继续对诸将威逼利诱。
哱承恩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说法,沉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回自己府上,哱承恩才知道来了客人。这客人哱承恩并未见过,偏偏却听说过他的大名——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在宁夏中卫抵御叛军的周哲。
哱承恩原本一听就怒了,当场便要将周哲斩杀,不料周哲却大笑道:“我来救你,你却要杀我,当真是天下奇闻。”
哱承恩听得心中一动,让苍头军家丁且慢动手,冷冷地道:“我哱家拥大军十余万众,便是铁岭李引城也远远不及,何须尔曹相救!”
周哲哈哈笑道:“李引城战功封爵,乃是本朝边帅之首,身份地位何等尊贵,岂是尔辈叛逆可堪比拟?尔辈自言拥兵众多,且不说这所谓十余万大军有几成是真,我便问你一句:这大军之中,你哱家占了多少,诸将占了多少?”
哱承恩心中一凛,面色却越发冷峻,轻哼一声:“我哱家广施恩惠于众将,众将之兵,便是我哱家之兵。”
周哲长叹一声:“既如此,明日尔等首级便该高悬于宁夏城头之上了……可惜啊,可惜啊!可惜高枢台本念你父子也是因为军饷被扣、军心不稳,才不得不做出这等事来,如此被杀,浪费了一身本事……”
哱承恩心中发寒,脑子里晃过诸将的模样,问道:“高枢台……你此言何意?”
“也不怕实话对你说了。”周哲一摊手:“高枢台派出多路说客前来宁夏城中游说,学生不过其中之一,而且因为年老体弱,来得最慢……对了,不知其余诸将可有人将此时告知于你?”
哱承恩面色大变,连忙追问道:“你说其他人那里早有说客前去?”
周哲不答,反而笑了起来:“看来是没人告诉你了……唉,你这颗大好人头,看来是保不住啦。”
哱承恩本就是个凉薄之辈,听了这话简直急怒攻心,恨恨地道:“老子早知道这群混蛋靠不住!收了檄文没一个上缴,还能说是镇之以静,可府上去了说客,竟然也没人禀报,这是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人了!”
周哲撇撇嘴,道:“随意杀人有什么用呢?你就算杀了刘东旸,或是杀了许朝,其余人难道就会被吓住吗?你也不想想,现在脱脱、伊勒都齐、太虎罕同三路精骑七八万人去围堵火落赤、著力兔二獠,他们还来得了么?至于图们,他不拿下大宁怎么敢出兵西征,察罕浩特不要了吗?
而我官军的情况如何呢?除了陕西三边六七万大军之外,山西援军亦有数万,川军援军还有两万,合计至少两倍于宁夏,且都是各镇精锐,不是宁夏城中这些临时找来的乌合之众。
如此情形之下,谁能来救宁夏孤城?既然无人能救,城中诸将谁不会为自己打算,联合起来卖了你哱家父子,换个朝廷的既往不咎,甚至一世富贵,难道不好?”
哱承恩脸色连连大变,呼吸粗重,片刻之后问道:“高务……高枢台打算如何对待我?”
周哲听得一愣,忽然发现了一个关键点:哱承恩居然没提哱拜,只是问了他自己。
“高枢台说……”周哲缓缓地道:“谁最先开城请降,便视为首功,若有杀敌以平城内争分之举,则功加一等。皇上那边,高枢台可以保证能为其将功折罪,不仅不会有所加害,还能论功行赏。”
哱承恩眼珠一转,问道:“怎么赏?”他提醒道:“我哱家父子手中虽然没有十余万大军,但也有六万之众。”
周哲淡淡地道:“世袭宁夏总兵。”
哱承恩先是大喜,接着又有些不信,怀疑道:“我可没听说总兵也能世袭的。”
周哲摇头道:“怎么没有,黔国公不是世袭云南总兵吗?”
哱承恩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高枢台能让我哱家父子和黔国公一样?我且不问他能是不能……”
“你是想知道他为何这样做,是么?”周哲笑了笑,摇头道:“这有何怀疑,大明眼下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图们,只要能除掉图们,大明就再无后顾之忧。与此相比,区区一个世镇宁夏又算得了什么,你以为皇上会在意么?再说,宁夏总兵给你父子世袭,只是照云南旧制,又不关文官的事,高枢台何须小气?”
哱承恩大喜过望,连忙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顺便还表了个忠心,道:“倘使如此,将来若高枢台出征察哈尔,我哱家必请为先锋,还高枢台此恩!”
周哲笑了笑,大大方方应了下来,又提醒道:“此事已是箭在弦上,若让‘那些人’抢了先,刚才这些话我可没有说过……”
哱承恩鹰鹫一般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杀机,缓缓点头:“既然他们不仁,也就休怪老子不义,周先生可在我府上稍坐,我这便去把事情赶紧办了。”
周哲摇头道:“坐就不坐了,我还得赶紧把这边的消息告知枢台,要不然枢台还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忠臣良将呢。”
哱承恩一听这话,忙道:“不错不错,这事的确不能耽搁,那就有劳周先生了。”
周哲微笑着起身告辞:“哱将军事忙,就不劳远送了,今后学生在宁夏还有的是时候来将军府上请益……告辞。”
哱承恩客气了一句,等周哲一走,他深吸一口气,朝身边的家丁道:“去,调集苍头军和宁夏本部,就说我奉家父密令,有要事马上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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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控制一下篇幅,哱承恩怎么杀宁夏非嫡系诸将的事基本留白,明天的章节里只简单交待一下,咱们马上进入后续的余波。
第105章 竟然是辽东
在看似简单其实一针见血的离间计下,宁夏城内的情况变得十分戏剧化。
哱承恩调动军队的消息第一时间被身为哱拜亲信的土文秀得知。由于土文秀的府邸与哱承恩的府邸离得近,加上他与哱承恩的关系也不错,因此他没有先去找哱拜,而是直接去找哱承恩打听情况。
哱承恩并不清楚土文秀此前有过自成一派的想法,见老朋友来访,二话不说便将计划和盘托出,并且鼓动土文秀与他一起干。
试想一下,土文秀这么一个早在局势尚不明朗的时候就开始给自己考虑后路的人,到了现在叛军困守宁夏的局面,怎么可能还有信心继续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他听说高务实不仅答应放哱拜父子一条生路,甚至还许下永镇宁夏的诺言之后,简直喜不自禁,当场就答应跟哱承恩一起干。
土文秀之所以如此痛快,倒不仅仅是因为高务实信誉极佳,而是因为他自以为看出了高务实这么做的原因。什么原因?朝廷缺钱,而且是大缺、急缺。
关于这一点,其实他在逃回宁夏的途中就已经想明白了,道理并不复杂,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看出来。
首先高务实这次出兵时所调动的兵力就不正常。大明京畿周边去掉辽东方面不说,还有大军将近七十万。而面对西北大乱的危急局面,高务实居然只带了三万余人马不到四万人出征,这怎么看都不是朝廷的一贯做派,最大的可能就是朝廷没钱,所以不敢调动太多部队。
其次高务实这次的打法也与他过往的风格不同。按照他以往的风格来说,他其实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而且坚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别说冲锋陷阵这种事肯定不干,就算前线只是稍有危险,他本人都是不会出现的,只会留在后方协调和指挥。
但这一次他居然以身犯险,亲率大军去河套晃悠,引诱博硕克图上钩,这就很不正常了。虽说现在博硕克图已经大败亏输,但要知道在原野上野战,没有人敢说一定能战胜蒙古人,哪怕战力明显占优,蒙古人打不了也能跑——成祖当初五伐漠北就老碰上这种事,所以五伐漠北虽然看似气吞山河,实际上也没能真把蒙古人怎么着。
高务实所部也以步军为主,肯定也是跑不过蒙古人的,相当于赢了未必能有多少收获,输了几乎就是上赶着送人头。然而,即便是在这般局势之下,他依然愿意以自己为饵去钓博硕克图这条大鱼,那道理就很明显了:他非常急于一举拿下博硕克图,逼鄂尔多斯部退出战争。
可是这里有一个比较隐蔽的问题:如果高务实不理博硕克图又如何?
博硕克图所部乃是骑兵,又没什么攻城手段,在大明并不缺乏兵力的情况下,高务实只要有钱有粮,大可以先不去理会博硕克图,直接调动几路大军围困宁夏,博硕克图对此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望着城下的十多万明军干瞪眼。
然而高务实偏偏选择了看起来最不必要的作战,不仅亲自做饵,甚至动用私人关系调动了脱脱前来(这是土文秀的个人判断,理由是从当年的封贡条件上来说,土默特并不承担帮大明作战的义务)。这还不满足,高务实还把伊勒都齐拉拢了过去,为的就是快速击败博硕克图,让鄂尔多斯部尽早退出战争。
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原因不止一个,比如担心图们汗插手也可能是其中之一,但土文秀认为高务实这么做最大的原因并非担心图们汗,而是他知道大明承受不起一场长期围困宁夏的持久战。
如果把宁夏看做隋末时期被李世民围困的洛阳,那么博硕克图其实就相当于窦建德,只要这位“窦建德”还在外面随时打算救援,“洛阳”城中的“王世充”就有信心继续坚守下去,“王世充”的手下也不会因为绝望而各起心思。
换句话说,博硕克图的套部精锐只要还在周边游荡,宁夏城就有坚守下去的信心,而高务实这次来宁夏明显火炮不足,只能选择长期围困。
因此,高务实的选择实际上就和李世民当年一样,把呼日呼梁伏击战当做虎牢关之战,先打掉强援,再携胜逼降!
而从宁夏城中的局面来看,土文秀也不得不承认,高务实这一手的确非常有效。
后世中国有一位军事奇才曾在其著作中提出“胜也罢,负也罢,就是不要和它讲和”,这个观点非常适合中国这样疆域广大的国家,但宁夏的哱拜叛军显然是做不到的。他们没有这样“以空间换时间”的条件,更不会有这样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
因此,当博硕克图这个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援军一旦失败,在官军大军压境、四面合围之下,宁夏叛军对抗朝廷的勇气实际上早已消失殆尽了。
不过对于此刻的土文秀而言,明白高务实的隐忧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相信高务实的承诺应该是真的:长期围困可能导致更多的麻烦冒出来,那当然就应该赶紧了结宁夏的事,逼降是最好的选择,至于给于哱拜父子如此优厚的条件,那不过是个附属品。
毕竟,按照土文秀的角度来看,宁夏交给哱家永镇又不关他高务实的事。他是个文官,只要保留住三边总督和宁夏巡抚,谁当宁夏总兵根本无所谓,反正谁当总兵都得听总督和巡抚的——除非你再次造反,但那已经是别人的事了,赖不到他高务实头上。
既然认定高务实是真心劝降,土文秀也就不客气了,回到府中就开始积极行动起来,调兵遣将准备配合哱承恩对非哱家嫡系的诸将动手。
然而土文秀这次偏偏大意了,他不知道在他出征平虏城的时候,“宁夏总兵”刘东旸趁机悄悄在他府上安插了细作。此时土文秀的一举一动,刘东旸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得知得一清二楚。
刘东旸作为当时随哱拜造反的“四营”中的第一人,其在宁夏是有深厚根基的,否则也不会被哱拜任命为“宁夏总兵”——要知道哱拜叛军本来就只掌握了一个宁夏镇。刘东旸的地位和实力,在叛军中仅次于哱拜而已。
刘东旸不仅发现了土文秀的异动,也由此很快发现了哱承恩的异动。而且周哲说得没错,高务实派出的说客不止一个,刘东旸那里同样也有,而且同样说得刘东旸动了心。
此刻,刘东旸发现哱承恩、土文秀果然不念旧情,自然也不会客气,立刻调集兵马杀奔土文秀府上。
此时土文秀还在调兵,府上根本没有多少防备,两百余人的家丁以及包括他本人在内的阖府上下很快被杀得鸡犬不留,土文秀的人头也被刘东旸割了去,只剩“壮志未酬”的遗憾遗臭万年。
而此时哱承恩也动了手,但他当时和土文秀的“分工”不同,因此先杀去了许朝的府上。许朝此时刚刚得到刘东旸派人送来的紧急情报,由于他府上的兵马也不多,于是其本人正好在去往军营的路上,结果便被哱承恩堵了个正着。
这结果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许朝当场被乱刀砍死,哱承恩上前割了他被砍得面目只能依稀分辨的首级,命人高悬于城楼之上,同时又往刘东旸所在的方向而去。
哱承恩所部和刘东旸所部于是爆发了一场激烈的火拼,前前后后打了将近两个时辰,最终还是哱家苍头军更厉害一些,击溃了刘东旸部。哱承恩如法炮制,将刘东旸的人头也挂上了城楼,然后派人出城,找高务实商讨投降事宜——当然,说辞不是投降,是改过自新。
两军谈判的事暂且按下不表,因为在宁夏城内爆发内乱的当天,还有发生在别处的大事必须一述。
就在这一天,图们出兵了。
不过,图们出兵的方向可能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既没有出兵西征土默特,也没有趁着明廷财政困难的机会去拔掉大宁城这颗钉子,而是莫名其妙发动了东征,而其东征的对象更是奇怪,竟然是叶赫部。
这就太奇怪了,蒙古人什么时候对海西女真所属的叶赫部起了兴趣?
但是不要急,同一天发动战争的不止图们汗一人,还有一位近来意气风发的女真首领——努尔哈赤。
这一天,努尔哈赤同样发动了战争,目标是哈达部。他发动战争的理由是:孟格布禄要对他努尔哈赤的岳父之死负责。
啊这……你岳父不是你自己杀的吗,怎么就轮到孟格布禄负责了?
不过努尔哈赤一贯是个很会讲道理的人,他讲道理的办法主要是让对方讲不了道理,这事就很好办:杀了就好,死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图们和努尔哈赤一起起兵,这事显然不是巧合。没错,这件事是布日哈图大战略的其中一部分。
按照布日哈图的构想,或者说他对努尔哈赤的说辞,那就是叶赫已经因为清佳砮和杨吉砮之死与建州左卫结下了死仇,将来迟早是要兵戎相见的。现在之所以叶赫方面没有动静,原因不过是叶赫还没从上一次的损失中缓过气来,一旦他们恢复了实力,第一个要开刀的对象肯定就是你努尔哈赤。
道理明摆着:让叶赫找大明报仇,借他们十个熊心豹子胆也肯定不敢,他们敢打主意的对象只能是你努尔哈赤。至于为什么不找哈达的孟格布禄,原因也是一样的:哈达本来就是大明推出来的傀儡,他们打哈达和打大明有个屁的区别?你揍了人家的儿子,人家当爹的不来揍你?
但仅此一条并不足以说服努尔哈赤,因为努尔哈赤也知道自己刚刚被高务实警告过,虽然自己收到书信之后赶紧就撤兵回来了,但此前的作为说不定已经给高务实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此时此刻最好乖巧一些,莫要跳出来惹是生非。
然而布日哈图的使者告诉努尔哈赤,说蒙古与建州联手攻灭叶赫、哈达还有更大的好处,这个好处就是商路。
只要察哈尔击败并吞并了叶赫,努尔哈赤击败并吞并了哈达,那么辽东特产的商道就被他们双方所垄断,大明不通过他们,就再也不能得到辽东的货物。
如今大明正缺钱,肯定不愿意断了辽东商道,到时候蒙古与建州就不再像过去那样,只能上赶着求大明开放贡市,反而轮到大明急着找他们互市了。
至于这商路的利益如何分配,布日哈图也没有仗势欺人、故意苛待努尔哈赤,他表示原则上可以由察哈尔垄断鹿茸和毛皮贸易,建州方面则主要垄断人参贸易——即由蒙古人临近的“北关”设立鹿茸和毛皮市场,建州临近的“南关”则设立为人参市场。
在这个局面下,哪怕蒙古人手里又人参,也要去南关互市,而女真人手里有鹿茸、毛皮,则也要来北关互市。
虽然看起来蒙古人掌握了鹿茸和毛皮两项买卖,但由于鹿茸和毛皮对大明并未形成完全的垄断,所以利润上并不比几乎完全垄断的人参来得高,因此这个设想对于努尔哈赤来说,大体上还是很公平的,努尔哈赤心底里对此完全可以接受。
但努尔哈赤还有其他的担心,那就是一旦大明回过神来,比如高务实到时候要来讨伐怎么办?
努尔哈赤是真的有些怕高务实,无论是从智谋上,还是从实力上,努尔哈赤现在都对高务实有一种明显的畏惧,这是在当初高务实在开原计杀叶赫二贝勒之时就形成了的,而且这一畏惧现在甚至比他对李成梁的畏惧更甚了。
布日哈图却给了一个安慰和承诺,他的使者告诉努尔哈赤,大明眼下西北大乱,就算平定之后也需要时间来恢复。而且大明的首要敌人始终是蒙古,确切的说就是他们蒙古左翼,此战既然蒙古左翼也对叶赫发起了攻击,那么将来大明就算要报复,也必然是先找他们,绝不可能先去找努尔哈赤。
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你努尔哈赤去找大明投诚,我蒙古也不会怪你,想必在那种时候大明也不可能不接受你的投诚,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努尔哈赤听完觉得有理,而且他对布日哈图提出的控制商路实在心痒难耐,因此便答应了下来。至于什么大明主动找他们互市,他没有报太大的希望,而且也知道即便真有那么一天,那也一定是大明发现无法击败他们、恢复叶赫、哈达之后才会出现,现在想那些还为时过早。
当前该做的,还是趁大明西北之乱的空当,把叶赫、哈达先征服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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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图们的远虑近忧
宁夏城内的兵变虽然已经发生,但显然哱家父子还不会立刻打开城门放高务实进城,必要的内部清洗、整合总要先做完,同时也得继续和高务实商议投降待遇的问题,不能仅凭他空口白话,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在这个时间里,图们的大军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杀奔叶赫。
只不过,大军虽然一往无前,图们本人却总有些精神不振,此时他再一次向布日哈图提出了问题,一个在这一路上问过至少三次的问题:“布日哈图,我们和努尔哈赤瓜分叶赫、哈达之后,明廷真的会继续维持北关贡市吗?”
图们只问北关,因为南关是面对建州努尔哈赤的,跟他没有关系,维持也好,废止也罢,他图们大汗一点都不在乎。
布日哈图似乎并不因为大汗翻来覆去的问话而烦躁,平静地回答道:“贡市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贸易来往仍将存在。”
这个回答与图们此前从他口中听到的并不相同,所以图们大汗的脸色变了一变:“什么意思?你是说北关贡市未必能够维持下去?布日哈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打叶赫干什么?没有这条商路,我们就不能继续得到明人的货物,农耕不仅无法扩大,甚至无法进行,牧民也会回到过去那种缺乏过冬物资的模样,而你此前的鼎革之举,更会一朝尽废!”
“大汗能够充分了解这条商路的重要性,我心里十分高兴。”布日哈图笑了一笑,道:“不过,大汗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
“嗯?我误会了什么?”图们汗略微迟疑地问道。
“北关是北关,商路是商路。”布日哈图微微一笑:“北关是商路,但商路却未必仅止于北关。”
这回答几乎已经是明示了,图们果然领悟过来,恍然道:“你是说……就算北关被明廷关闭了,也还有私市?”
布日哈图点了点头,平静地道:“现在的明人与两百年前早已不同,明廷的贡市禁令虽然不能说已经成为一纸空文,但不论怎样,其效果至少也是大打折扣了的,愿意为利益铤而走险的人也越来越多。就算这次我们与努尔哈赤联手攻破并瓜分了叶赫与哈达,明廷为此关闭南北二关,但那也关不住某些想从中大捞一笔的人。”
“你是说那些中原来的商人?我看他们虽然有钱,但再有钱也比不过京华。高务实那厮不是一贯标榜奉公守法么,要是京华不参与的话,这买卖的总量只怕还是要减少很多。”图们有些担心的问道。
布日哈图却摇头道:“这却不然。大汗,且不说京华早年本也是从宣大私市起家的,就算他们现在真的金盆洗手,不搀和将来私市的买卖,那也只是他们自家亏了,影响不到私市这个整体。”
“这却为何?”图们有些不解。
“有人需要买货,就一定会有人想来卖货。”布日哈图道:“京华如果真要退出这笔买卖,我看多的是人喜不自禁,他们原本就是被京华压制着,不是不想争,只是争不过京华罢了。若是京华自己走了,他们还不得全力开动,填补上京华留下的份额么?要知道,这其中有些人虽然实力不如京华,但在辽东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小鱼小虾,还是很有实力的。”
图们眼珠一转,问道:“比如说?”
布日哈图笑着道:“大汗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自然是李成梁了。”
图们也会意的笑了笑,然后又有些迟疑:“话是这么说,但李成梁毕竟是个武将,明廷若是强压,他真的敢一直这么干吗?”
布日哈图摇头道:“李成梁虽是武将,但他现在背后也不是没有人了。自从高务实前次外任辽东以来,李成梁就被高务实打压得厉害。虽然我也不知道高务实为什么非要这么办,明明李成梁应该是他可以招揽的对象才是……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总之现在李成梁已经被高务实打压得不能不去朝中找靠山,而他和他的靠山目前在辽东还是占据优势的,如果他出手抢了私市这笔买卖,我看也不足为奇。”
图们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上次和我说的,明廷的首辅那一派?你说他们那些人和高务实那些人几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大汗这话并不准确。”布日哈图摇头道:“实学派和心学派之争,在我看来就像是黄教与红教之争。好比是双方明明都信佛,但其信仰的方式有不同,其追求的圆满也不同——这么说大汗能理解吗?”
图们哈哈一笑,摆手道:“你可能觉得我说的不准确,但我觉得没什么差别,总之双方都差不多是不死不休,总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就对了。”
布日哈图对此显然并不同意,不过他也不打算跟大汗在这个问题上争个明白,于是岔开话题,把话头又扯了回去,道:“李成梁虽然是武将,按理说只是在辽东有些实力,在朝廷里是说不上什么话的。不过,他投靠了申时行之后就不同了,现在的辽东巡抚李松也是申时行的人,这就意味着当前辽东的政、军两届,主事之人都是申时行的人,李成梁要行事还是很方便的。
而蓟辽总督周咏虽然是实学派人物,但他按例坐镇密云,离辽东太远了,一般也不会插手辽东政务。至于辽东副总兵曹簠,此人应该是高务实的人,可他毕竟只是个副总兵,头上不仅有李成梁这个总兵在,更有辽抚李松压制,不可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图们忽然伸手制止布日哈图继续往下说,而是想了想,摇头道:“我看未必吧?你前头说的都对,但曹簠这个副总兵只怕未必非要被压制……你想想,辽东的正副总兵与别处历来不同,这辽东副总兵是明文规定主管辽河以东防务的,而我们拿下叶赫之后,那北关不也还是在开原?开原还是辽东副总兵的辖区啊,曹簠为何管不着?
而且还有,开原那地方这两年来已经成了高务实的自留地,前任开原参将是麻承恩,麻承恩调去宣府做总兵官之后,接任他的是麻承勋,还是他们麻家的人。麻家将是高务实手里用得最久的武将之一,这没错吧?那也就是说,开原一直都在高务实的监视之下,如果明廷真的关闭了北关,开原参将又是麻家人,李成梁能不能顺利和咱们私市,我看那也说不准啊。”
布日哈图很是欣慰,不过这种神情可不好让大汗看见,否则大汗面子上不好看,因此布日哈图只是微微笑道:“大汗所虑自有道理,不过大汗未必要局限与北关一处来看待私市问题——这私市为何就只能在开原北关附近呢?”
图们一愣:“你是说……换地方?这恐怕也不容易吧?”
布日哈图摇头道:“只要利润能够保证,没有什么不容易的。”
图们有些纳闷:“要是换地方这么容易,那咱们打叶赫干嘛啊,直接和李成梁联系不好么?现在去打叶赫,我还要担心察罕浩特会不会被明军偷袭呢……”
“大汗多虑了,明军现在并无余力偷袭察罕浩特。以我计算,在平定西北之乱以前,明军在蓟辽一线的力量是守则有余、攻则不足,只要我们不去撩拨,他们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呆在长城以南装傻充楞,绝不会轻易出兵北上——哪怕咱们离开察罕浩特,他们也不会动,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钱粮支撑出兵。”
布日哈图淡淡地道:“至于直接联系李成梁,这肯定也是不可以的。大明不仅有东厂、锦衣卫,据我所知,高务实那京华自己还有个什么‘黑顶’,也都是干刺探那些黑活的,可不能让他们抓到了把柄——害死李成梁本来没什么,但李成梁现在若是死了,咱们的商路可就真难办了,那却甚是大大的不美。”
图们正要提醒布日哈图,说自己刚才还有其他问题,布日哈图则已经继续道:“至于说为什么要打叶赫,这和在北关的贡市无关,根本原因只是为了斩断明人和女真其余诸部的联系。大汗你想想,一旦我们占了叶赫,努尔哈赤占了哈达,那是不是辉发、乌拉、苏完等部与明人之间的道路就被断了?海西女真的路都被断了,北山女真什么的就更不必提。这也就是说,明人只要还需要女真的皮毛、鹿茸、人参等物,就不得不与我们和努尔哈赤谈……”
“也可以打啊。”图们打断道:“直接打通不是更方便么?”
布日哈图被大汗打断倒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谁来打?”
图们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高务实。”
布日哈图长笑一声,摇头道:“高务实?且不说西北之乱尚未平定,他根本分身乏术,就算他是孙武再世,偌大的西北之乱被他轻易敉平,那又如何?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朱皇帝又是他的同窗发小,这还不得升官看赏、展现一下君臣之谊?怎么可能马上又派他来辽东喝风!”
图们迟疑道:“你这些话虽然有道理,可那高务实现在本就是七镇经略,蓟辽也是他的辖区,他若要来辽东,似乎也说得过去吧?”
布日哈图依然摇头,很果断地道:“就算他想来,也有人一定会从中破坏,不让他成行的。”
图们愕然道:“还有这种事?”
“当然有。”布日哈图嗤笑一声:“至少那位申首辅就肯定不乐意高务实来辽东……大汗您想,辽东是他们心学派好不容易在九边之中打开的一个缺口,辽东镇或者说李成梁的军队,本身在明廷的计划之中便是针对我们大元的东路主力。这样重要的地方,申首辅怎么肯让高务实再次插手进来?
更别说打完这次西北之战后,明廷的府库只怕空得能饿死耗子,西北那边打烂的地方也要重建,更要花钱稳定下来,他们哪有本事在辽东再发起大规模攻势?
甚至再退一万步说,明廷觉得面子比里子重要,这场仗就算再穷也要打,那也不必担心。申时行肯定不会让高务实或者说实学派插手,最后出兵的肯定只能是李成梁……既然是李成梁来,那咱们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唱戏可比咱们老道多了,总有办法糊弄住皇帝的。”
一番话说完,图们总算放心了下来,长处一口气:“要真是如此,那也还不错,虽然这次没机会收复土默特,也拿大宁城没什么办法,但能给子民们牢牢控制住这条商路,也就不亏了。布日哈图,这两年辛苦你了,这次被你这样一闹,明廷内部出了这么多麻烦事,他们总得一件一件解决好才行,咱们也就还有几年时间可以图谋……”
布日哈图心中一暖,难得地轻声道:“大汗不必这样说,布日哈图是蒙古人,而且还是黄金家族的子孙,天生就是要为蒙古出力的。”
图们看了看他,叹道:“布延是个不会动脑子的人,而且也谈不上武勇,平素在各部之中就没什么威望,更糟糕的是莽和克的身体也不太好。布日哈图,不瞒你说,我总担心我死之后蒙古到底会怎样……”
布日哈图听得出图们的意思,但他不能轻易接这个茬,只好道:“布延黄台吉为人诚恳,我想他将来会是一位仁慈的大汗。莽和克身体虽然不好,但只要多加锻炼,好好休养,虔诚礼佛,想必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布延黄台吉是图们的长子,而莽和克则是布延黄台吉的长子。图们的意思很清楚,布延黄台吉没什么威望,更谈不上英明,顶多也就能用平庸来形容。
倘若是在蒙古强盛之时,大汗平庸一点也无所谓,起码出不了什么大事。然而自从布日哈图加入以来,图们已经比较清楚的了解大明对他的威胁渐趋实质化,就算布日哈图的谋划顺利,短时间内——比如十年左右——也最多只能维持局面,不至于丢了察哈尔目前的草场领地,想要能反过来压着明人打几乎已经不可能。
而十年后,自己继位大汗都快四十年了,是否健在都很难说,到时候布延能够带领蒙古复兴吗?布延之后,莽和克那匹小病驹只怕就更不能了吧?
蒙古到底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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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努尔哈赤出兵
蒙古将来会怎样,现在没人知道,但蒙古攻打叶赫,导致的变数却肯定不小。
清佳砮和杨吉砮死后,叶赫内部混乱了一段时间,最后诞生新的东、西二城贝勒,东城贝勒为杨吉砮之子纳林布禄,西城贝勒为清佳砮之子布寨。
纳林布禄与布寨虽是新贝勒,但都已成年,稳定叶赫内部并没有耽误太久的时间。只是由于前一次的打击,叶赫到现在也没能恢复实力。
前一次在开原,虽然叶赫东西二贝勒看起来只是损失了两千来人,但此两千非彼两千,这是叶赫最精锐的核心,堪比于明军中的家丁,因此这个损失已经接近于“打断脊梁骨”般的损失了。
损失如此严重,按理说他们与高务实就算是结下血海深仇了,不过很神奇的是,这种思路在女真行不通。
大明对女真各部的打压虽然是有章可循的,但这个“章”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绝大多数的女真人就没看懂。
于是,女真人在这两百来年的时间里,经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挨了大明的打,由此也产生了一种思维:大明要打谁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很多时候只要大明觉得你不恭顺,很可能反手就是一耳光。
这种思维之所以形成,因为还有一个对比,即有时候女真某部明明表现出“不恭顺”了,但大明也未必去打。
他们并不理解大明打压某部并非单看“恭顺”与否,其实,是否有独大于女真各部的趋势才是大明会考虑动手的根源。
但这种思维形成之后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好处就是纳林布禄和布寨两位新贝勒都没有把高务实列为杀父之仇,反而跳过这位真正的元凶,把哈达部的孟格布禄与建州左卫的努尔哈赤当成不共戴天之敌了。
当然这种做法也不奇怪,努尔哈赤不也没把李成梁当成死敌吗?对比来看,其实大家也就半斤八两,大哥莫笑二哥。这是实力上的巨大差距造成的,不以某个人物的心情而转移,除非这人实在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因为这样的心态,加上高务实当时没有穷追不舍——那不符合大明的宗旨——叶赫部并没有一蹶不振,只是其战略态势从积极拓展转为了舔舐伤口,不再与哈达部相争作战。
不仅如此,在孟格布禄之母温姐的调停下,双方不仅停战,而且握手言和,一时之间颇有随时可能结盟之势。
但结盟其实并不可能,因为叶赫只是借机休养生息,而孟格布禄也只是想稳定外部,然后对内收拾康古陆和岱善。归根结底,叶赫与哈达双方并非化干戈为玉帛了,只是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而已。
然而,叶赫、哈达忽然握手言和,对于努尔哈赤而言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努尔哈赤击败尼堪外兰不久,本想赶尽杀绝,但尼堪外兰却跑去了大明,依靠高务实当初的余令,被曹簠收留。
努尔哈赤当时连战连捷,难免有些膨胀,再加上他觉得他和尼堪外兰的战争跟大明没有关系,乃是女真内部的战事,起因还是他占理——他是为父报仇嘛——所以耀武扬威一般地让大明边将交出尼堪外兰给他处置,甚至引得沈阳游击戚金亲自带兵去了抚顺关以防不测。
这件事在辽东内部造成了意见不和,李松和李成梁认为应该归还尼堪外兰,直接负责辽河以东军务的副总兵曹簠却认为高务实有令在先,坚持收留尼堪外兰,于是官司打到朝廷。
朱翊钧在问过高务实的意见之后,毫不意外地被高务实说服,下旨保护尼堪外兰。同时高务实则亲自修书一封给努尔哈赤,逼他退兵。
努尔哈赤不仅畏惧京华在辽南之战中打出来的威名,而且经济命脉(人参贸易)也被京华捏在手里,自然不敢调皮,乖乖退了兵。但如此一来,他却对自己的处境更加焦虑起来,一直想要找机会打破这种局面。
叶赫与哈达的握手言和,乃至于一副随时可能结盟的姿态显然把努尔哈赤的这种焦虑推到了顶点。他担心叶赫靠着温姐的关系(温姐姓叶赫那拉),与哈达联手来攻。
这个担忧合情合理,因为此时的叶赫和哈达,即便其中任意一家,都远比努尔哈赤的实力更强——当然指的是纸面实力。
叶赫即便是损失了两千精锐,但由于它本身是个大部落,现在只要愿意,依然可以凑出两万大军,雄冠女真。
哈达本来在万汗时期也很强,但万汗末期胡作非为,导致不少归附他的小部落逃离,哈达的实力渐趋衰落。
万汗死后,经过一番内乱和瞎搞(前文有述,这里不重复了),哈达部的军力出现比较明显的下降,能够调动出来作战的兵马大概只剩一万五千上下。
而这一万五千人,还分掌在三人手中,都指挥使孟格布禄因为高务实当时的支持,掌握了约一半人马,大概七千左右,主力是万汗当初的本部。康古陆和岱善则各有约四千部众,名义上听从孟格布禄调遣,其实各自为政,真要有事的话,鬼知道他们服不服从孟格布禄的命令。
虽然叶赫失去了核心主力,哈达内部又是个“天下三分”之势,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家的纸面实力总归是远超努尔哈赤的,可以动用的兵力合计高达三万五千之多,是努尔哈赤的七八倍。
如果他们两家真要联手对努尔哈赤发动打击,努尔哈赤即便从内心里瞧不起对手,却也不敢说自己能赢——大家都是女真人,对手也不是尼堪外兰那种只会做生意的家伙,凭什么七八倍兵力还打不过自己?(注:努尔哈赤现在还没建立八旗,从军事制度上来说并无明显优势)
而就在努尔哈赤忧心忡忡,一边抓紧时间消化从尼堪外兰手中夺来的人口、领地,一边派出多路细作打探叶赫、哈达情报,一边还想方设法跟李成梁取得联系的时候,布日哈图的使者找上门来了,提出了让努尔哈赤怦然心动的瓜分叶赫、哈达计划。
这份计划本身谈不上非常严谨,因为布日哈图分身乏术,其使者水平也不过尔尔,只是给努尔哈赤提了一些基本原则。大体上可以用一句话简单表述:蒙古取叶赫,建州夺哈达。
至于怎么打,布日哈图没说,使者也就一问三不知。
然而,这难不倒努尔哈赤,他的政治水平虽然不佳,但军事天赋也的确不差,他认为在蒙古大汗亲征叶赫的情况下,自己是很有机会打败哈达的。
哈达的总兵力虽然是自家的三倍,但他们分别掌握在三个人手里,最关键的是这三个人之间的矛盾还不可调和,这显然是可以利用的。
哈达的情况是这样:万汗死后,长子继位,乱搞了一气,结果把自己玩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叫岱善,但岱善刚刚成年,又没有人支持,只拿到四千部众。
万汗的遗孀温姐借此掌握了对万汗长子一系不满的万汗本部,力推自己的儿子孟格布禄继承万汗之位,并得到了时任辽东巡抚高务实的支持,由此孟格布禄成为哈达部名义上的首领。
此外万汗早年还有一位私生子叫做康古陆,这人的特点是牛高马大,个人武力比较强横,因此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拥有四千部众。
温姐不知道是出于个人原因还是出于给儿子拉盟友的心态,很快把康古陆勾搭上手,并且说服了康古陆不去和孟格布禄争夺都指挥使一职,勉强维持住了哈达部的局面。
这很好理解,因为孟格布禄加康古陆,双方实力就超过了岱善的两倍,岱善肯定不会跳出来找死,更何况孟格布禄此时还有了大明的认可,岱善当然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但努尔哈赤知道哈达部的这种“团结”根本靠不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所谓的团结近乎是温姐靠自己身为一名美丽女子的“优势”将康古陆魅惑住而形成的,这种“控制”根本谈不上牢固。
与此同时,孟格布禄本人的态度也至关重要——康古陆本来和他是同辈,而且只不过是个私生子,现在却居然和他母亲勾搭在一块去了,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得出来他心中肯定不会有多高兴。
哪怕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都有“收继”的传统,但那并不代表孟格布禄心中不存在芥蒂,何况他还是哈达部此时的当家人。可以说,只要康古陆活着,对孟格布禄而言就是一种嘲讽。
得亏了孟格布禄没读过汉人的书,不知道嫪毐的名言:“我乃秦王假父”与之后的故事,要不然这看似团结的局面只怕早就破裂了。
哈达部既然有这么大的隐患,努尔哈赤自然不怕,他又想到叶赫方面。他算了一算,叶赫现在失去了最精锐的两千主力,剩下兵力虽然仍然不少,但怎么看也不可能打得过蒙古大汗,自己可以不必考虑叶赫能带来什么压力。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大明方面的态度了。
大明的态度对于女真人而言,几乎是最难拿捏的,绝大多数女真首领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大明的官员打交道,尤其是文官。比如之前的高务实,努尔哈赤就觉得极其棘手,当初开原伏击叶赫二贝勒那件事,努尔哈赤自认为被高务实坑了个半死,还偏偏什么多话都不敢说。大明的官员要都是这样,努尔哈赤还敢不敢乱动只怕都不好说。
不过这一次,努尔哈赤认为自己找到了大明的弱点。这个弱点还正巧就是上次追杀尼堪外兰失败时被他发现的。
李成梁和高务实的态度不一致,导致现在整个辽东的明军分裂成了两派(现在的努尔哈赤还看不到朝廷高层那个层面)。
辽东总兵官李成梁现在对女真方面的态度似乎是以抚为主,自从他第二次打下古勒寨之后,他似乎就一直不主张继续在辽河以东动兵。
努尔哈赤原先也没想明白原因,后来隐隐约约觉得,这可能是由于李成梁主要负责辽西军务,而且他和曹簠之间有些旧怨(前文有述,即当初曹簠意外战败,李成梁因为想吞并曹簠家丁而没有声援他,后来曹簠被高务实救出,和李成梁的关系就崩了),也就更不希望曹簠立下军功。
虽然努尔哈赤的这个判断没有找准问题的根源,但碰巧的是结果倒是对了,辽东现在真的是两派互不认可,实际上形成了实学派与心学派的交战之地。
巡抚李松和总兵李成梁都已经投靠了心学一派,并且成为心学派在九边重镇中唯一的“苗子”,是心学派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与实学派争夺灭元大功的关键,显然不可能让步。
镇守辽阳副总兵曹簠却已经是铁杆实学派将领,再加上高务实当初在辽河以东地区安排和收拢了好些将领,实际上掌握着辽河以东的大部分军力,所以即便对辽西难以控制,但在辽河以东却很有发言权。
再加上高务实的这些安排实际上是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壬辰倭乱做的准备,显然实学派也不可能在此时做出退让,这就肯定会导致两派在辽河以东的各种事务出现相左的意见,最后被努尔哈赤敏锐的发现了。
辽东如果是铁板一块,努尔哈赤现在实力不足,肯定是绝对不敢挑衅的,但眼下辽东方面既然内部不和,努尔哈赤自然就觉得很有机会了。
这个机会当然不是投靠明显持强硬态度的实学派一系,而是去抱心学派的大腿。
努尔哈赤联系不上李松,而且因为高务实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也不想跟大明的文官打交道,因此在决定出兵哈达的同时便立刻派人准备了厚礼去拜访李成梁。
努尔哈赤对这件事极其重视,派出了自己的头号心腹,同母胞弟舒尔哈齐。
同一日,努尔哈赤倾兵而出,率领四千五百人的建州左卫主力北上进攻哈达,辽东明境之外的大战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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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宁夏告定
东北边境的大战即将打响,西北边境的大战却将告定。
宁夏城内的哱拜父子终于完成了泼血一般清洗,将随他起兵的四营剿杀了近一半人,四营残部终于被他们控制在手。只不过,这些劫后余生的士卒恐怕早已失去再次拿起兵器的勇气,与行尸走肉的区别已经不大了。
哱拜父子自身的力量也大规模消耗在了这次内乱之中,连最精锐的家丁部队苍头军都只有不到两千人还勉强保持着战斗力,麾下控制的嫡系部队撑死了也不到一万五千没有挂彩的。总体来算,原先极盛之时的所谓六万大军,现如今不知道还能不能凑齐两万人依旧肯听从他们的命令。
宁夏叛乱,至此已经可以宣告失败。
在宁夏内乱的这些天理,城外的明军力量则得到了极大的增强,陕西、延绥等镇的平叛兵马陆续赶到,使得宁夏城外聚集了高达七万左右的明军。
这些军队说起来也有些意思,除了朝廷的经制之军以外,竟然还有不下万余人的特殊部队——卸任武将们的家丁精锐,如延绥总兵董一奎的弟弟董一元,就带着家丁将近三千人,随其兄前来助战。
董一奎、董一元兄弟也是宣大将门出身,其父董旸曾任宣府参将。董一元在前两年因冲撞巡按被罢,本来“革职闲住”,这次找到机会带领家丁前来助战,争取戴罪立功。像他这类武将,在野的还有不少,这次不下万人的额外援军就是这样来的,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大明的特色。
固原总兵李昫、延绥总兵董一奎等部纷纷赶到宁夏城外,使得高务实的兵力绰绰有余,只有李如松所部此前被调往庄浪卫协助甘肃总兵刘承嗣未及归来,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
宁夏城中的具体情形虽然不明,但城外高务实等人通过搭建的瞭望台,已经大致清楚城内叛军实力已然大减,对于哱拜父子迟迟不肯开城颇为不耐,高务实送入城中的书信也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
宁夏为何拖延了五六日还不肯开城呢?因为哱拜父子意见不一。
此前哱承恩杀刘东旸等人的时候,哱拜本来是不知道的,说起来其实是哱承恩“假传圣旨”,冒充哱拜的命令调的兵马。不过这种事显然开弓没有回头箭,等到哱拜得知消息的时候,喊停已经不可能了,只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配合儿子将城内宁夏四营整体血洗了一遍。
可是当清洗完四营之中,父子二人又起了争议。哱拜根本不相信高务实答应的条件,认为哱承恩肯定是被骗了,因此坚持不肯开城。同时他还认为,既然如今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已经消失,而且兵力也减少了很多,城中剩余的粮食反而足够撑上至少一年,那就完全可以硬抗下去,朝廷绝对支撑不起十万大军在城外围困这么长的时间。
哱承恩被他这么一说,心底里也有些怀疑高务实是不是故意骗他。然而灵州城被大炮轰破的景象实在让哱承恩印象太深刻了,他总觉得宁夏城虽然比灵州城要坚固,但只要高务实愿意轰,迟早也是能轰破的,如此一来,死守就根本不是出路。
按理说,父子二人陷入争执,哱拜这个当爹的说了算才对,可是由于“城内清洗”事件是哱承恩抢先发动的,在清洗的过程中逐渐掌握了不少兵力,闹到最后他手里实际掌握的兵马反比哱拜还多了一两千,这就导致哱拜说话的效果也大打折扣,几乎是靠着昔日威望才勉强控制着城门未开。
不过,随着高务实送进城中的“催命符”措辞越来越严厉,哱家父子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哱承恩甚至在昨晚的议事会上公然说出一句:“莫非我便打不开此门!”然后摔门而出,把哱拜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当场下令把这逆子抓回来打死。
不过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哱拜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了,现在连开个会都是双方各自带着兵马,哪里是说抓就能抓的。
哱承恩出来之后也是余怒未消,他总觉得,如果之前刚刚平定“内乱”就立刻开城,高务实是很有可能兑现承诺的,结果现在被老头子一拖再拖,搞得高务实的语气日益不善,眼瞅着要变卦了。
一旦高务实等得不耐烦,到时候轰开宁夏城门,七万大军一拥而入,那他哱承恩别说什么永镇宁夏,只怕连人头都保不住,这却如何是好?
哱承恩越想越不是路,紧急派人和高务实在城内的探子取得联系——这时候就不是周哲那种人,只是寻常的细作了——让他转达高枢台,就说哱拜老贼死不悔改,末将已经决定大义灭亲。最迟两日之内,一定给枢台一个交代,请枢台再宽限一两天时间,容末将稍作布置。
城外的高务实接到消息,也颇为错愕,心说这哱拜父子还真是打算效仿安史二贼了,现在哱承恩这一出,应该算是安庆绪杀安禄山呢,还是史朝义杀史思明?
不过高务实转念一想,哱承恩是想当安庆绪还是想当史朝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宁夏城现在顶多还剩两万人马,再内乱一次的话,他父子俩开城不开城其实差别也就不大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手让哱承恩好好“表现”一番得了,倒也省得我费手脚。
于是高务实再传了口信回城中,先是对哱承恩迟迟不能开城严肃批评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说考虑到父子之情的确非常人所能抛却,哱将军纯孝不肯忘恩,我也是很能理解的。
然后话锋再一转,说天地君亲师,孝道固然重要,然忠君仍在尽孝之前,哱将军为了忠君而大义灭亲,此乃人间正道,我高某人甚是佩服。只是此战如今已是迁延日久,我在朝廷里也不好说话,因此还请将军一定要尽快,否则之前我答应的事情还能不能兑现,那就不好说了……
哱承恩获悉,惊喜交加,想不到高务实居然还“记得”之前答应的“永镇宁夏”这档子事,简直是意外之喜。
但喜归喜,惊也是有的,他想不到高务实居然也会因为“此战迁延日久”,在朝中感受到了压力,不得不逼他赶快动手。
实际上哱承恩不过是个冲动青年,就像他发动清洗一样,动手前其实根本没想明白,现在打算“大义灭亲”其实也只是当时头脑发热——被纵容惯了的年轻人经常都会有这样的表现,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是头脑发热也只好继续热下去了,高务实既然已经没有耐心,那他这边当然不能拖延,“大义灭亲”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这支箭要怎么发,哱承恩却还有些犹豫。哱拜掌握着四城城门、抚院(巡抚衙门)以及哱家的府邸,城门现在打开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大义灭亲”——拿下哱拜本人。
可是哱拜这两天也变得谨慎起来,每天晚上到底是呆在巡抚衙门还是呆在自家府上根本没人知道,哱承恩思来想去都觉得有点难办。
同时拿下抚院和私邸?也不是不行,但难度明显就大了很多,毕竟集中精兵才好办事,分成两股的话,力量就不那么强了,没准会被哱拜反应过来——双方实力差不多,一旦哱拜反应过来,凭着他在军中的威望,自己最后能不能赢就不是那么十拿九稳了。
哱承恩左思右想,还是担心哱拜的威望而不敢轻易动手,最后启用了自己很早以前安插的几名男女“死士”,打算搞“一竿子买卖”,确定哱拜所在,再集中精兵出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哱拜本人,避免宁夏军再受到太大的损失——他还是知道把军队当做安身立命的本钱的。
然而哱承恩不知道的是,有句老话叫做“姜还是老的辣”,哱承恩启用的几名死士,其中有两人都是哱拜早年就发现并收买过来的双面细作。
哱拜之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是因为哱承恩从来没有给他们下达过任何指令,因此哱拜原本以为哱承恩只是出于一种身为长子对父亲的不信任才这么做的——蒙古人的长子继承制是从达延汗去世才开始实施,这才几十年呢,哱承恩担心哱拜把家业传给其他儿子并不奇怪。
但是哱承恩今晚忽然启用了死士,并且只要他们确定哱拜所处的位置,这就不能不让哱拜惊怒交加了。
确定位置?确定位置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这孽子居然想要弑父!
哱拜先是气得手足冰凉,继而沸血上涌,恨得牙痒痒的,当场换了披挂,亲自带兵杀去哱承恩府上(哱承恩已成年并有官职,早已别居)。
哱拜忽然发动,反倒大出哱承恩的意料之外,而且更关键的在于哱承恩本来是打算动用精兵,只抓哱拜一人的,因此他只是聚拢了五百最可靠的精锐,并没有召集大军以免打草惊蛇。
然而哱拜盛怒之下根本顾不得许多,带了一千苍头军(现在苍头军被他们父子分领着)和两千原宁夏抚标的嫡系直奔哱承恩府上,二话不说直接强攻。
这下子哱承恩当然抵挡不住,大门和后门都很快告破。幸好哱承恩早前是个纨绔,家里有条地道可以悄悄出府,这下子反倒救了他一命,让他带着三十多名亲信溜了出去,赶紧跑去自己营中搬救兵。
哱拜在哱承恩府上杀了个一身是血,但最后却发现哱承恩居然从密道逃走,大怒之下带着兵马又去哱承恩大营。
此时哱承恩已经领了兵马往回来战,父子相见,亲情全无。
一边是哱拜大骂哱承恩企图弑父,狼心狗肺;一边是哱承恩大骂哱拜虎毒不食子,你这老贼连畜生都不如。
双方的士卒都懵了,根本搞不清这对父子是怎么回事,更搞不清他俩到底是谁想杀谁。
不过,此时出现了一个变数,哱拜的次子哱承宠突然跳了出来,大骂哱承恩不是东西,明明是靠着父亲才有今日,却反而想要杀父求降,简直天地不容,罪该万死。
哱承宠平时不吭不响,手头的兵马也不多,本来他的这点力量从来没有放在哱承恩眼里,可惜他这次跳出来的时机有点讲究,双方的士兵一听,原来哱承恩才是那个罪孽深重之人,气势一下子就变了。
哱拜一边的士卒气势大盛,哱承恩这边则是气势大衰——可见古人重视师出有名还是有道理的。
哱拜一见,知道机不可失,立刻发动进攻,哱承宠所部虽然不到千人,也加入进来助战。哱承恩这边气势虽然被压制了,但他的兵力仍然比哱拜稍多,双方遂缠斗在了一起。
这场战斗极其血腥,两方都是退无可退,前前后后打了两个时辰,最后哱家三父子都亲自上阵拼刀子了。
或许是“正义”的加成终究不同凡响,这场战斗最后竟然以哱拜一方的胜利告终。
哱承恩被哱拜一刀砍断左臂,惊惶之下正要求饶,旁边哱承宠忽然出现,猛然补上一刀,将哱承恩的脖子一刀两断,鲜血飞溅丈余,一颗圆睁着双眼的脑袋咕噜噜滚出老远。
哱承恩既死,哱拜的威望就能发挥作用了,大声怒喝了一阵,剩下的哱承恩所部都放弃抵抗,缴械投降了。
然而让哱拜绝望的是这场战斗打完之后,宁夏城中的能战之兵已经不足一万,彻底失去了抵抗官军的资本。
而更让他绝望的,则是此刻城外忽然响起了炮声。
官军第一次对宁夏城门发动了炮击,而且是在入夜之后,这其中的道理,哱拜根本不用想也能明白:宁夏城中的情况,城外的高务实其实一直洞若观火。此刻宁夏城中已经再无余力抵抗他的大军,他还不攻城更待何时?难道真要让哱家世镇宁夏不成?
不,那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哱拜就不信这套,也只有哱承恩这没脑子的孽子才会中计。
可是……迟了啊,什么都已经迟了。现在城楼上的兵都已经调来城中混战了,高务实七万大军还怕不能一鼓而下?
什么秦王,不过南柯一梦罢了。
“锵”地一声,在哱拜脚下响起,众叛军都朝哱拜看来。
原来,是哱拜扔掉了手中带血的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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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喜与忧
刚刚进入五月的大明算得上有喜有忧。
先是宁夏方面传来喜报,宁夏叛军在高务实的离间计下爆发内乱,哱拜父子先杀刘东旸、许朝等将,接着哱承恩又因与哱拜就是否投降一事起了纠纷,哱承恩意图弑父,却反被哱拜击杀。
与此同时,一直保持对城中局势大致掌握的官军则发动猛攻,宁夏城内人心惶惶,各有主张,一部分人慌乱之下打开城门投降,将哱拜卖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不算卖了哱拜,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哱承恩的残党,思忖着左右是个死,倒不如开城看看能不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于是高务实指挥大军入城,叛军此时早已分崩离析,根本没有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很快被杀退进了内城。
宁夏虽然也称坚城,但到底比不得大同,外城虽然高大坚固,内城就差了许多,尤其是因为没有护城河,大炮几乎可以抵近射击,被高务实调集火炮一顿猛轰,不多时便轰破了城门。
本来当时城门虽然破了,但那个破口有些偏高,其实并不方便杀入,还应该要继续轰击才是。不料哱拜乱军这时候已经是惊弓之鸟,一看城门破了,居然一哄而散,继续往哱拜府邸退去。
既然都这个状况了,那也没什么客气话好说,打就完事。
当时负责指挥炮击的麻贵稍稍落后,被延绥总兵董一奎请战在先,获得高务实首肯后,当即令其弟董一元亲帅家丁破门。
董一奎、董一元兄弟正在庆幸捞到一份军功,麻贵手下的麻家达兵趁势掩杀了过去,直奔哱拜府。二董定睛一看,带兵的果然是麻承诏,两兄弟对视一笑,并不上前抢功。
这里有一点要说下,麻贵家是大同右卫出身,与出身宣府的董家关系很是亲密,单从家族的角度来讲,两家甚至还是姻亲。董一奎、董一元和麻贵同辈,看麻承诏就是后生晚辈,他们俩自恃身份,自然不能去和小辈抢功。
实际上边帅将门的姻亲关系是很紧密的,尤其是同地区的将门(这里同地区大致上以总督辖区为限,不过蓟辽有点独特,辽东几乎可以单独列出来而论),不止是麻家与董家,高务实手底下另外一家宣大将门马家也是一样。
如据《明诰封夫人师氏合葬墓志铭》记载:岁戊戌二月五日,师夫人卒。夫人为大将军兰溪马公芳之配也……按状,夫人姓师氏。父升官间,帅母刘氏阳和卫华胃也……生子三:长栋,中军都督府佥事,娶祁氏参将祁谦女;次椿,早卒,娶王氏总兵王国勋女;次林,大同左卫副总兵,娶孙氏都司孙献策女。
孙男九:曰瑛,娶温氏通判温登魁女;曰炳,娶郝氏即余女;曰焕,娶倪氏总兵倪尚忠女;曰广,尚幼,俱栋出;曰烨,娶王氏秩元王俊民女;曰熠,聘焦氏副总兵焦承勋女;曰炯,聘万氏参将万化孚女;曰炫,聘祁氏副总兵祁光祖女;曰煌,尚幼俱林出。
孙女九:长适总兵麻贵子承宗,次许锦衣卫指挥周希口长子,余尚幼,俱栋出;次适总兵麻贵子承宣,次适副总兵解生子继盛,次许总兵黄明臣次子,余尚幼俱林出。
据碑文可知,师氏夫人乃马芳之妻,山西阳和卫人,生于嘉靖四年,卒于万历二十七年,享年七十四岁。碑文称师氏之母为“阳和卫华胄也”,华胄的意思就是出身显贵之家。马芳早期授职阳和卫,当时他表现英勇,上升势头明显,所以与卫中大姓望族之女联姻,当在情理之中。碑铭中还提及了马芳三子、九孙及九孙女的婚姻关系。
其中马栋娶祁谦女,据光绪《蔚州志》,祁谦为蔚州卫人,曾中嘉靖乙卯科(1555年)武举人,后任游击将军。
马椿娶王国勋(就是前不久因为年老,被高务实安排退休并换上麻承恩的前宣府总兵)女,据乾隆《宣化府志》,王国勋开平卫人,万历八年先任山西总兵,万历十二年改任宣镇总兵官。
马林娶孙献策女,据嘉靖《宣府镇志》,孙献策广昌所人,嘉靖三十五年为指挥佥事任守备。
长孙马瑛娶温登魁女,据万历《肃镇华夷志》,温登魁山西广灵人,本为监生,后任肃州通判。
孙马炳娶郝杰女,郝杰蔚州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中进士,历任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并任右都御史,仕终南京兵部尚书。
孙马焕娶倪尚忠女,据万历《保定府志》,倪尚忠宣府龙门卫人,万历十九年以左府都督任佥事,后任总兵镇保定府。
孙马烨娶王俊民女,但其身份不详。
孙马熠聘焦承勋女,据顺治《云中郡志》,焦承勋大同后卫人,万历年间任大同总兵,其父焦泽嘉靖年间任大同总兵。
孙马炯聘万化孚女,据同治《河曲县志》,万化孚偏关县人,万历年间曾任大同中路参将、山西河曲参将、神木参将、德州营参将,后升任遵化总兵官。
孙马炫娶聘祁光祖女,据乾隆《宣化府志》,祁光祖蔚州人,任老营堡副总兵。
而马栋、马林之女,则分别许配给麻贵二子麻承宗、麻承宣。婿解继盛为总兵解生子,解生曾随麻贵援朝抗倭,后在辽东战败死。
孙女则嫁总兵黄明臣次子,据乾隆《宣化府志》,黄明臣,祖籍彭泽,明初占籍宣府,由千户升山西总兵官。锦衣卫指挥周希某长子(此人身份不详,没查到资料)。
总而言之,这种姻亲关系的特点是明显的:首先是范围,一般局限于同一个总督辖区;其次是身份,主要是同为将门的世家为主,极个别也能结亲文官,但数量较少;最后是网络,这里的网络是指互相结亲,形成盘根错节的“姻亲网”。
由此也可以看出,为何原历史上进入明末乱世之后,有些将门能够做到一呼百应,以一家而代表整个当地将门,原因这里就有一条——多年来形成的姻亲关系。
将门到底不是勋贵,某家将门在其中某一代人时显得比较乏力是很正常的现象,你家如此,我家也是如此。但这种情况也很可能因为下一代里出了个能战之辈,就直接颠倒翻转。于是,将门之间大抵会相互关照,以免将来自家没落时没人正眼相待,再无复起之机——不得不说,这还挺有点后世娱乐圈的范。
同样的道理,高务实早年挑选了宣大将门作为嫡系之后,很长时间里都只有刘显、刘綎父子算是例外,除此之外并无增补,直到前次外任辽东,才算是又收了几员战将,这是为何?
嫡系之所以是嫡系,因为他们的待遇是和一般人不同的,作为上位者而言,高务实需要能够保证自己给得起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这样才可能真正收服他们。
早年间,高拱、高务实在九边地区的工作重点就是推行“西怀东制”,且刚刚推进到“西怀”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最关键的边镇就是宣大三镇,因此收服宣大三镇的代表将门就是题中应有之义,麻家也好,马家也罢,包括张家、董家等等,都是因为这个战略而被高氏伯侄选中,并很快收归麾下的。
到了漠南大战之后,朝廷的重心开始东移,“东制”逐渐提上日程,甚至连高务实本人都请旨去了辽东。
这个时候,他当然就要开始考虑新收一批嫡系了,然而当时的辽东是铁岭李氏一家独大。高务实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按照他的要求控制李成梁,因此只好另辟蹊径,把曹簠从牢里救了出来,同时又从辽南的部众之中挑选了几个,勉强形成了自己麾下新的一个派别——或许可以称之为高党辽东将门,与高党宣大将门做一区分。
不过,此时的高党辽东将门在李成梁面前明显实力不足——主要是地位不够——因此高务实选择将马栋、麻承恩、麻承勋等人留在辽东坐镇,配合曹簠维持局面。在戚金调任辽东之后,高务实才把麻承恩又抽调回了宣府。
这一切的一切,可没有一点瞎搞,都是在当时的客观条件之下十分审慎的选择。
高务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收复宁夏,这对朝廷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此时新任三边总督魏学曾甚至还未到任,他从南京而来,这时候才刚刚过了潼关,连西安都还没到呢。
而且朝廷也在前几日得到过高务实的奏疏,知道高务实对火落赤、著力兔兄弟那边也有足够的安排。此时的庄浪卫不仅有甘肃总兵刘承嗣亲自坐镇,李如松的援兵也已经抵达,除此之外高务实甚至还给他们送去了五万蒙古骑兵——对方也顶多就是这个数。相当于明军各部全是多出来超过火落赤兄弟的部分。
虽说那边的战报还没送来,但至少从纸面上来看,庄浪卫一战根本没有打输的道理。
西北大定在即显然都是好消息,然而让朝廷完全没有料到的是蒙古左翼察哈尔部的举动,图们汗既不西征土默特,也不趁机去“收复”大宁,反而莫名其妙地对辽东的女真人发起了攻势。
先是镇守大宁的蓟镇总兵杨四畏发来军报,说图们已经从察罕浩特起兵而走,全军带走了大概四万或者六万骑,虽然其往东而去,但杨四畏仍然判断这是布日哈图“故布疑阵”,表示自己会加强守备,同时也请朝廷在长城一线加强防守。
朝廷对他的判断基本认可,不仅下令加强了长城沿线的防备,甚至还让禁卫军都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然而不到三人,新的消息传来了,图们大军没有杀什么回马枪,而是直奔辽北,绕过辽东长城最北的开原段,突入了叶赫境内。
这个消息是辽东传来的,从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到副总兵曹簠、开原参将麻承勋,全都写了奏疏上来,站在各自的立场对图们的这一举动分析了一番,同时纷纷表示自己已经加强了防备,一定不让图们老贼的“绕袭”计划成功——辽东方面现在还是认为图们这个举动是针对大明的。
嗯,或许在辽东政军双方看来,既然大明的目标只有蒙古,蒙古的目标当然也应该只有大明才对,女真算个什么玩意,也配进来掺和一腿?二虎相争,哪有狗的事!
不过,朱翊钧却和内阁的看法不同,他觉得蒙古察哈尔部这头虎已经瘦不拉几,牙口也不太好了,去女真莫不是也想抢掠一番,给自己补一补?甚至……占据女真人的地盘?
朱翊钧之所以会有这种大臣们都不会去想的想法,原因在于他小时候听高务实提到过一嘴,说辽东并非只有长城以内才是“熟地”,其实辽东之外的土地还有很多好地。尤其是一个被高务实称之为“松嫩平原”的地方,还被高务实称之为天赐的“上佳田土”,说那边的土地肥沃之极,如能开发利用,“必不亚于湖广”。
高务实这话本身没有问题,后世的东三省粮食产量如何有目共睹。不过高务实说这话的时候别有居心,是故意引导当初的小皇帝对东北生出想法,而刻意没有提及小冰河期的东北过于严寒等问题。至于适合在东北寒冷地带种植的耐寒水稻培育等问题,他就更不会说了。
朱翊钧不知道这些,因此这时候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之前听说布日哈图也在学习土默特,劝图们利用早年掳掠的汉人开始垦荒。难不成他也看中了这个“松嫩平原”,想要将其占据,然后种田屯粮,负隅顽抗我大明?
朱翊钧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击败大明二百年的生死大敌蒙古,彻底覆灭残元,达成太祖、成祖都没有达成的伟业,一想到残元居然“想通了”,甚至打算夺取高务实口中的“天赐佳土”开始种粮食,顿时惊出一身汗来。
然而当他在文华殿宣召首辅申时行前来问对,申时行却不以为然,认为“辽东已然苦寒,辽北如何种粮”,同时又抬出府库空虚的理由来,力劝皇帝现在不要考虑那么多,先解决了当前的问题再说。
而且申时行还隐隐批评了一下户部,认为户部在当前这种局面之下“因循固守”,拿不出任何一点缓解之策,实在有负厚望。
朱翊钧听后,半晌默然无语,只是失望地结束了召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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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何时可以回京
召对虽然结束,朱翊钧对申时行的话也还是放在心上了。申时行的观点主要是两条:一方面是不主张在辽东针对图们发动反击,坚持认为只要牢牢守土就好;另一方面则是对户部提出的批评,认为户部的表现无法令人满意,处事理政过于刻板,不知变通,面对突然需要大笔花钱的情况不知所措。
另外,申时行对此还有一句话让朱翊钧印象深刻,就是他提到“错非宁夏旦月而定,户部如今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朱翊钧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以今年的情况来看,高务实平定宁夏这一仗但凡打上三个月,户部大概就能饿死耗子了;万一要打半年,户部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也不带冤枉的。
但是按照正常来说,叛军高达六万,号称二十万的这种场面,平叛之战一打半年是真的一点也不稀奇。这次只打了一个月就基本告定,真没有别的道理可以讲,完全是高务实兵略无双。
朱翊钧虽然是不懂作战的,但是他当了十多年皇帝,亲政也有五年了,是看得出来此战最关键的两点在哪的。
第一个关键点就是高务实的切入点,他没有选择带领大军直奔宁夏,来一个什么大军云集、几路合围这种最常见的平叛打法,而是一边命李如松去加强陕西防卫,以免宁夏之乱波及更广,一边亲自领兵去解决鄂尔多斯的问题。
作为一个事后诸葛亮,朱翊钧现在也看出来了,高务实的这套打法有点像他小时候跟自己说的“围点打援”,而且一出手就如“围点打援”的经典之战——唐郑虎牢关之战一样,打掉了被宁夏视为后手的鄂尔多斯部,让宁夏城中的叛军体会到了当年王世充的绝望。
而且在朱翊钧看来,高务实这一次甚至比虎牢关之战还要有效,因为他不仅是击败了“窦建德”,还把河套的力量收为己用。此战之后,高务实除了顺义王派来的三万脱脱军之外,还凭空得到了太虎罕同、伊勒都齐四万余骑,奠定了以夷制夷击败火落赤兄弟的基础。
“以夷制夷”是中国历朝都玩的把戏,但玩得好的还真不多,比如唐朝前期玩得还是不错的,怎料后期就玩脱了。不仅是安史之乱由“胡儿”发动,还有怛罗斯之战的葛逻禄人、收复长安时的回纥人等等,都是玩脱了的表现。
按照高务实当年的说法,这是大唐自身衰落导致无法有效震慑附庸军的表现,不过他也说了,唐朝的控制和本朝对土默特的控制不同,唐朝基本上是单纯靠着军事实力控制的,而大明控制土默特则更多的是靠经济手段——当然,军事前提还是有的,那就是土默特既打不进来,也抢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些话是当年高务实在阐述控制蒙古的可行性时和朱翊钧说的,朱翊钧一直记得很清楚,所以高务实这次一用上这种手段,朱翊钧就更加高兴了。这说明高务实此前说的道理是真实存在的,当土默特靠军事手段无法在大明取得足够的生活物资,就只好依附于大明,久而久之,当这种依附性越来越强,越来越形成习惯之后,他们就连自己的军事力量也不得不为大明所用。
漠南之战后,高务实说动土默特帮大明守好大宁城的后路,脱脱还只是带了一两万骑兵出马,甚至把汉那吉还收了谢礼(儒生北上)。而数年之后宁夏平叛,脱脱再次出马的时候直接带了三万大军,不仅帮忙搞定了鄂尔多斯,而且还肯出兵甘肃,并且没有提其他要求,这就是“西怀”成功的明证啊。
高务实先处理完鄂尔多斯部是这次宁夏之战能够如此快速获得成功的第一个要因,不仅打灭了哱拜等人的退路和信心,而且直接给自己增加了七万余骑兵,形成对火落赤兄弟的巨大兵力优势。
接下来第二个关键点,则是高务实在夺取宁夏之战中所使用的攻心之策。
这攻心之策也可以分作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围而不打,第二部分是离间计。
一战击败博硕克图主力,一日之内拿下灵州。此二战之后,宁夏叛军对高务实所领官军已经产生了强烈的畏惧心理,只好全军龟缩于宁夏坚城之中负隅顽抗。这个时候,高务实带着七万大军在宁夏城外围而不打,会导致什么呢?当然是城内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接下来的雷霆一击有多猛烈。
道理很简单:没有出手的小李飞刀才最有威慑力,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不会死在这一刀之下。
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种不断加强的心理威慑之下,宁夏城内当然会出现不同的声音,这就是围而不打的意义。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高务实没有时间坐等他们“久则生变”,因此第二计出现了,离间——给这些不同的声音再加把火。
朱翊钧收到战报之后,对高务实的这一套组合拳真是叹为观止。此战之胜,不是高务实算尽了天机,他是算尽了人心啊。
虽说这场仗最后还是放了几轮炮,但也算得上是“不费一兵一卒”轻取宁夏坚城了,若这还不叫世之名帅,那什么才算名帅?
所以申时行这话其实也有道理,要不是高务实这一仗打得如此快速、顺利,户部不得天天跑来哭着说真的没钱了?更别说按照一般的平叛战争来打的话,打完这场仗估计宁夏也就差不多废了,十年都未必能恢复得过来。
朱翊钧不知道,原历史上的宁夏之役打完,宁夏是真的打废了。那一次战争,光是围城就围了六个月,期间官军使用了各种战术,最后甚至连水淹宁夏之法都祭了出来。打完之后的宁夏城基本离报废不远,也不知道多久才缓过气。
朱翊钧想到这里,就不禁对户部不满了起来,对于沈鲤这位自己昔日先生的才学也有些怀疑。朱翊钧倒是知道沈鲤品行不错,但就近来做大司徒的表现而言,朱翊钧认为沈鲤并不合适。他这个人从品行来说可以管钱,但管钱不等于理财,他做户部尚书的表现是不合格的。
申时行的这口软钉子扎得非常高明,朱翊钧已经起了调整户部尚书的念头。
不过朱翊钧现在也不光是关注这茬,他还很担心辽东的局面。
高务实的眼光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证明过了,那么他口中的“松嫩平原”想必也真的是一块宝地。这么一块宝地,如果被开始农耕化的察哈尔部掌握,对大明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在俺答封贡的时候朱翊钧就听说过了,蒙古人之所以人丁不旺,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食物有限。游牧生活虽然不要什么本钱,但白灾黑灾之类的灾害对他们影响太大,一个运气不好就要冻死病死大批牛羊。
冻死的牛羊当然能吃,但要知道吃肉本身只是少数人的享受,绝大多数牧民平时主要是食用各种奶制品过活,冻死的牛羊可提供不了这个,因此食物的总量就大大的受限了。吃的满足不了,人口当然上不去,蒙古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喝风拉烟活着。
于是在土默特开始进行农耕的时候,就有人担心将来的土默特人会变得不可控,不过当时高务实打消了他们的顾虑。高务实表示,土默特适宜农耕的领地过于靠近大明,如果他们将来真的不受控,那就会导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情况出现——大明可以很方便的出塞扫荡他们的田地。
土默特人要么选择保地,要么选择保人。保地,则他们将无法发挥骑兵优势,将会被迫与大明打阵地战,这对土默特而言是绝对的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保人,那么他们种下的庄稼就算是送给大明了,而习惯了粮食供给之后的他们,必将因此受到严重的打击,大规模的非战斗减员是可以预见的事。
但是高务实的这个说法有个关键要素,就是土默特的农田离大明太近,而高务实提到的那个“松嫩平原”不仅很大,而且离大明(辽东)也有一定的距离,至少比土默特方面的农田要远不少。更何况海西女真那边比漠南要冷,明军想要出兵,需要克服的困难也越大。
“皇爷?”
陈矩的轻声叫唤惊醒了朱翊钧,他朝陈矩望去,问道:“何事?”
“开原参将麻承勋和沈阳游击戚金均有新的奏疏呈上,皇上可要御览?”
不是每个皇帝都跟朱元璋一样是个工作狂,朱翊钧平时可很少看参将、游击的奏疏,同品级的文官奏疏才会御览,因此微微摇头,道:“你说吧,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陈矩答应一声,打开麻承勋的奏疏看了看,道:“麻承勋说,图们此次带了约有四五万骑,但叶赫方面的探马似乎赶在前头查知了消息,叶赫部把大量的族人和物资集中到了东、西二城,目前正在据城死守。”
朱翊钧撇了撇嘴,道:“叶赫倒还警觉,没有被偷袭得手。”心中却道:这莫不是上次被求真打怕了,所以才这么警惕的?
然后问道:“麻承勋就只是上报这一情况?”
“回皇爷,不是。”陈矩又看了一眼,继续道:“麻承勋说,叶赫部派了人去开原,以大明边将(叶赫两个贝勒都是指挥使)的身份请求大明出兵,击败蒙古人,救他们一命。”
朱翊钧轻哼一声:“哟,挨打之后就记得自己是大明的臣子了?”不过这话就是说说,他顿了一顿,问:“麻承勋自己是什么看法?该地督、抚等人又可有表示?”
陈矩道:“督抚的意见尚未呈送抵京,麻承勋的意见是应该出兵,但是他表示他手头的兵力是肯定不足以击败图们的,如若要出兵,须得朝廷下旨调动大军。”
朱翊钧想了一会儿,却没有答话,反而问道:“戚金的奏疏说什么?也是这件事吗?”
陈矩虽然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但其实司礼监不经皇帝问询,是不能主动表达看法的,因此他只能又翻开戚金的奏疏看了看,答道:“戚金说的是努尔哈赤,他说努尔哈赤此番出征哈达,几乎是倾巢而出,现在建州卫和建州左卫空虚之极,他上疏请求允许他出兵建州卫,帮尼堪外兰收复旧地。”
“嗯?”朱翊钧稍稍一愣:“他要帮尼堪外兰收复旧地?”
陈矩想了想,答道:“奴婢看他的意思,似乎是秉承此前高枢台在辽时的主张,要平衡建州实力,不让努尔哈赤一家独大。”
“朕知道他的意思是来自于求真的主张。”朱翊钧皱眉道:“但是朕很怀疑尼堪外兰现在就算在我大明的帮助下重新占据建州卫,也未必是努尔哈赤的对手。到时候努尔哈赤和哈达之战打完,回头南下时说不定又跟撵鸡赶狗一般,把尼堪外兰一举击败。他前次能跑掉,这次可不一定还有那样的运气。他死不足惜,可到时候我大明就尴尬了。”
那是挺尴尬的,力挺的人是稀泥巴扶不上壁,可他若是被努尔哈赤一刀砍了,大明是该出兵好,还是忍下这口气好?高务实当初的原则可是大明应该依靠政治和经济手段来平衡女真内部的实力,而尽量避免主动下场帮着打仗的。
陈矩摇头道:“这个……戚金没说,从他的奏疏来看,他应该主要是觉得不应该错失这个机会。”
朱翊钧摇了摇头:“此举无甚意义,一来就算帮尼堪外兰打回建州卫,他也未必守得住,二来建州卫刚刚经过努尔哈赤一通蹂躏,要什么没什么,打下它也不能对努尔哈赤造成多大的伤害。真要打的话,还不如直接打建州左卫。此事不必提了,不允。”
陈矩点头,将戚金的奏疏转而放进右边袖子,又问道:“那麻承勋的奏疏……”
朱翊钧皱眉迟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派人私下问问求真,西北还要多久打完。另外,再问他一句,火落赤那边是不是需要他亲自去,如果能不去,何时可以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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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交接
宁夏克复,此次西北之乱的内乱部分便告结束,某种程度上来说,高务实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不过这样的完成显然是不够彻底的,即便他这个提督西北军务只是暂代,可魏学曾一日不到,理论上他就一日不能卸任。
陈矩转达皇帝的意思,是用的锦衣卫的渠道,这渠道虽然也走驿路,但却不和寻常军务共用一条“线”,而是锦衣卫独有的体系,快慢缓急要看上头的意思。
皇帝亲自过问的事当然是最高等级,所以这消息只花了不到五天时间便传到了高务实手中,估计其中应该有某段路采用了飞鸽传书——这玩意是真实存在的,不过一般不会只发一封,以免出现意外。而且通常会使用特制的药水来写,需要特殊手段使其显形才能当然,等高务实得到的时候则已经完全变成了口信,这东西不会给外人看。
皇帝这话并不是祈使句,算是征求高务实自己的意见,但他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带有催促的意思。
现在高务实搞不清的是,皇帝想要他这么早回去做什么。虽然送信来的锦衣卫告诉过高务实关于辽东方面的情况,但他很怀疑这个情况与他回京有什么关系。
高务实思忖:让我再次出征辽东?这应该不太可能。朝廷用人也不能这么用,如果我是个武将,打完宁夏又打辽东那也没什么,但我是个文臣啊,统兵的文臣如此频繁的来回调动,那是视朝中衮衮诸公如无物——难道朝廷能统兵的文官就剩我一个了?
即便真是,也不能这么做,这是“体统”问题,是面子问题。毕竟现在又不是大明朝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连面子都可以不顾了。
既然不可能是让我统兵去辽东,那皇帝让我回去干嘛呢?
高务实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可能:节省军饷,把本来打算给西北三边的军饷转去辽东,让辽东方面能够动起来。
想到这里,高务实又不禁在心里叹息:大明朝这个财政体系真是太操蛋了,这么大一个国家,民间也足够富裕,可特么连同时进行两场局部战争都办不到,真是浪费这所谓的百万大军。
在高务实看来,霸主级别的国家,就应该拥有至少同时进行两场局部战争的能力,并且确保战胜,这才是个合格的霸主,否则都是虚胖。
显然,现在的大明就是虚胖。别看大明在周边各国、各势力眼里那是煌煌天朝,吓唬别人的时候也是动不动自称“天兵百万”,可实际上呢?一次动用十万人的兵力都需要“举国之力”,否则连军饷都凑不出,这算个什么事啊!
更让高务实不满的,则是明明这场仗为了省钱,自己已经搜肠刮肚用上了自认为最合理、最省力的打法了,但朝廷仍然需要西北收兵之后才能有余力在辽东动手。这体制僵化的程度也太高了,比苏联式的计划经济还不如——最起码人家打仗还是能打得了的。
不过,既然朝廷确实没那个本钱两线开战,那自己也只能回去了,只是火落赤那边的战事还是要和魏学曾交个底,不能我一套他一套,尤其是对于三支蒙古骑兵的使用。
皇帝传口信来的这五天里,魏学曾已经从潼关抵达了西安。这位新任三边总督一到西安就自称年纪大了,舟车劳顿,需要先休养一阵。
这个说法显然不是事实,他的本意是不和高务实抢功。一来高务实算是他的晚辈,他这么做拉不下脸,二来高务实和他在西北的分工不明确,到底谁听谁的,朝廷此前没有说明。
这第二条特别麻烦,按理说西北的战事当然归他这个三边总督管,但高务实这个援军统帅又挂了提督西北军务的差遣,同时他本人还是七镇经略,两个人的权力界限就很不明确了,根本说不好以谁为尊。
正常来讲,高务实的差遣更“高级”,然而魏学曾不仅资历更老,级别也更高——他是挂兵部尚书衔的。
让魏学曾决定“休养”的最终原因,则是高务实已经平定了宁夏之变,魏学曾觉得自己如果在这种时候横插一杠,抢功的意思就太明显了,肯定会遭到非议,因此干脆宣布休养,虽然军功拿不到,至少能得一个“高风亮节”的美名。
不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仅仅两日过去,他就结束了休养,然后急匆匆地往固原赶去。
固原是三边总督的正式驻地,他到了固原就必须上任。陕西官员都在心里琢磨:难道高枢台和魏制台这么快就商量好了接下去该谁掌总?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高务实也去了固原,而且是去交接兵权的。
五月初八,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经略蓟辽四镇及宣大三镇等处边务兼理粮饷、提督西北军务高务实在固原宣布宁夏之役正式结束,交还兵权与陕西三边总督魏学曾,并同时封存尚方剑——这个是要带回去还给皇帝的,他当然无权转交给魏学曾。
按照高务实当天的公开说法,陕西三边总督负责西北军务是朝廷惯例,他本人之前提督西北军务只是由于魏学曾尚未到任而宁夏事急,不能拖延之故。如今魏制台既然到任,他当然也就功成身退了。
这下倒好,魏学曾的高风亮节没捞到,反而便宜了高务实——他是真正的功成身退,完全当得起高风亮节之称呀。陕西、延绥、宁夏、甘肃的官员但凡人在固原的,都不得不佩服高务实,放着马上就能克尽全功的荣耀,自卸兵权交给魏学曾。
不过他们可能想漏了一件事:高务实把西北兵权一交,之前他逼迫各地提供的钱粮等物,也就不归他负责了,谁要问都只能去找魏学曾……
好一个高风亮节撂挑子。
“好你个高求真,西北三边穷得叮当响,居然被你刮出这么多钱粮来?”三边总督府里,魏学曾望着高务实递给他的“剩余钱粮清单”瞪大眼睛:“而且你还这么大大方方就承担了蒙古人的开销?你知不知道蒙古人虽然人吃得不多,可那几万匹马吃得可太多了!”
他指着清单道:“你瞅瞅这花销,这些战马一路上吃了这么多的鸡蛋,沿途的鸡蛋涨价都涨疯了!他们这些战马的花费,一匹马能顶至少三个人的口粮了吧?”
“确切的说,是四个多。”高务实一摊手:“可这是非花不可的钱,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吧?”
“那是草吗?那是鸡蛋啊,全都是精粮!”魏学曾依旧瞪大眼睛:“这些蒙古人的战马从小到大有吃得这么好过吗?”
高务实轻咳一声:“鸡蛋的消耗虽然看似不小,但对于几万匹战马来说,其实分摊开来也不多,一匹战马在十日之内也就吃了不到三个鸡蛋……好吧好吧,我知道蒙古人是故意给战马‘加餐’了,但我还是认为,这是值得的。”
这里有个问题需要澄清一下,就是后世有一种很有市场的说法,即古代战马需要大量消耗精粮,否则战马就会累死,或者至少会出现掉膘、劳损过度等情况。其实不然——至少在中国(包括蒙古等周边地区)不然。
后世这个说法的起源,据说是来自于1914年日本陆军1日马粮标准。即大麦5升=5.25公斤;干草1贯=3.75公斤;藁草1贯=3.75公斤;食盐:40克。
而辎重部队挽马1日马粮标准为大麦4升=4.2公斤;干草1贯=3.75公斤;藁草1贯=3.75公斤;食盐:40克。
这个标准过了十六年之后,还继续提高了一点。1931年日本陆军1日马粮标准为大麦5.25公斤;干草4公斤;藁草3.5公斤;食盐:40克。
其中大麦可用替代品,包括燕麦、高梁或豆饼5.25公斤;亦或者糙米、大豆4.2公斤;乃至于粟、玉米、裸麦、小麦4.73公斤;甚至米糠7.88公斤、干草15.8公斤。
但是请注意,最后这个“干草”依然可以继续使用替代品,包括牧草4公斤、青草16公斤、大豆秆10公斤。而之前那个藁草也可用替代品:秸秆5.3公斤。
往前对比一下就知道,其实战马完全可以全部食用牧草(如苜蓿草等),如果没有专用的牧草,随便什么杂七杂八的青草也不是不能将就,只不过那需要吃很多,从“量”的方面来说非常大——这也就意味着战马会需要一天吃很多餐,以此来提供自身足够多的能量。
这里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一定要注意:日本陆军使用的战马是引种了西方战马的,最后培育出来的战马也就是当时民间俗称的“东洋马”,这种马因为继承了西方高头大马的大部分体格特点,所以食量本身偏大,饮食和环境要求等方面也远比蒙古马娇贵。
实际上,蒙古马根本没那么多讲究,它们是天下一等一好养活而且耐力极佳的马种。
这可能还是要举个例子才有说服力,就就拿蒙古西征来说。
1219年秋,蒙古军经别失八里、不剌(后世新疆博罗市),通过铁木儿忏察(亦称松关,后世名果子沟)至阿力麻里,西行渡伊犁河,经海押立向花剌子模挺进。
当时,铁木儿忏察是非常难行的隘口。1222年丘处机去西域见成吉思汗时也曾通过该隘口,他的随徒李志常在《长春真人西游记》里写道:金山东畔阴山西,千岩万壑横深溪。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
蒙古大军通过时,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理石开道,并且砍木修桥,共筑桥48座。桥的宽度可容两辆车并行。
蒙古远征军与花剌子模军的激战,大致是蒙古大军到达花剌子模边堡讹答剌城后,兵分四路:察合台、窝阔台率师围攻讹答剌;术赤率师征毡的、养吉干诸城;塔孩率5000骑兵征战忽毡(后世纳巴德)等城;成吉思汗与拖雷取中路,渡锡尔河,向西南横渡红沙漠直逼布哈拉城。
1220年三月,术赤等三路军马全部占领了锡尔河两岸的城市,成吉思汗的中路军也占领了YSL教的文化中心布哈拉城,完全切断了花剌子模新都撒马尔罕(后世乌兹别克斯坦主要城市)和旧都乌尔根奇(后世土库曼尼亚城市,汉籍曾写为兀龙格赤)之间的交通。
1220年五月,蒙古四路大军在撒马尔罕城下会师,合围撒马尔罕。经过六天的苦战,才得以攻克撒马尔罕城。
可以看出蒙古军在这一路上,走的基本上的西征大宛的老路,大量的山路荒漠。
那么,如果他们的战马真的只能**粮,那么光是吃粮食一个月,按日本人的标准这马自己就要累死了啊:一天要吃五公斤粮食,他们走了那么久,沿途路上又没有地方可以补充粮食,那这粮食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至于说自行携带……这一匹战马怕不是需要有个东风卡车的载重能力才够用?
因此,蒙古军的战马,哪怕是在远征加作战的过程中,也绝对不可能是“非**粮不可”,精粮论者可以休矣。
不过,蒙古人显然知道战马**粮的好处——好处就是可以吃得少很多,不必动不动就“补餐”。
所以高务实答应提供粮草之后,蒙古人也不客气,在去和火落赤兄弟交战的途中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以至于搞得沿途鸡蛋都涨价了。而鸡蛋,那可是精粮中的顶级产品。
魏学曾看着淡定的高务实,好半晌才叹了口气:“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们这沿途不过三百里,你看看吃了多少银子?各项开销加起来,差不多三万两!有这笔钱,我十万大军够吃一个多月了!”
高务实依旧微笑着,道:“不错,但是确庵公,十万大军一个月未必能起到他们的作用呀。第一,咱们要调集十万人,这个过程之中就要花不少银子。第二,在面对火落赤、著力兔所部时,大明的步军可没法追着他们打,只有同为蒙古骑兵的脱脱、伊勒都齐所部才可以做到。第三,咱们打仗总得死人,死了人就要抚恤;打仗还一定有人立功,立了功还要看赏……”
“可是你还答应给蒙古人看赏了。”魏学曾这一路上看来还是很关心西北军务的,连这个都知道。
高务实笑道:“按的是大同镇兵的标准,确庵公,这个经制标准可不高,放在咱们大明来说,近乎于打发叫花子了,给蒙古人又如何?”
魏学曾这才反应过来,高务实这里玩了文字游戏:他说给蒙古人大同镇兵的赏赐标准,但是大明内部根本不是按这个“规定”来办的,实际上由于土木之变以后的明军越来越不能打,杀敌的赏格早就翻了几倍。
蒙古人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这里明显被坑了,而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高务实的确是“按规矩”办的。
魏学曾张嘴结舌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无奈道:“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那接下去庄浪卫那边要怎么办,你可有什么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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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东返
高务实对庄浪卫方面的交待并不多,关键性的一条就是把他们当半个自己人。
什么叫半个自己人?该指挥的要指挥,该补给的要补给,该给赏的也要给赏。
只不过指挥的时候要略微客气一些,而补给、给赏这些方面,则要坚持既不能不给,又不能多给的原则。
除此之外,就是约束军纪,不过这一条因为高务实已经提前谈妥,想必问题不大,脱脱是个知轻重的人,而伊勒都齐被高务实敲打过一番之后,应该也会自觉一点。
魏学曾虽然是老资格,但在打仗这件事上,他还真挺虚心求教的,高务实每说一点,他都用力点头,默默牢记。
其实想想看,这也不奇怪,毕竟高务实虽然年轻,但却已经可以毫不自谦地说,他就是大明现在最具威名的文帅——没有之一。
一番商讨告毕,高务实告辞而去。魏学曾亲自将他送到督院大门口,在高务实连声“制台留步”之后才与他挥手作别。
望着高务实离去的背影,魏学曾欣慰地露出了笑容。昔日他本是高拱着力培养的助手,可惜时运不济,迄今也没能入阁。不过,能看着当初的小小神童真的变成国朝砥柱,魏学曾也颇为高文正公欢喜。
新郑高氏后继有人呀!
魏学曾暗忖:安南、定北已是过去的事,现在看来,这孩子只怕又要被冠以“平西”之名,得亏了大明东边并无敌手,要不然的话,他这一生怕不得凑出个东南西北四面通杀?
魏制台想到这儿,自然而然地想起“大杀四方”这个词,不由得哑然失笑。
此刻拜别魏学曾不代表高务实马上就要走,官场的规矩不能马虎,所以今晚还有一场践行酒,是魏学曾率陕西三边在固原的大小官员、将领为送别高务实所举办的。
除此之外,相应的还有明日的送别,这批人估摸着应该是一个不落都会参加——好歹高务实此来避免了陕西、延绥被叛乱波及,而且以最快的速度敉平乱局,西北无人不感念他的恩德。
这些对高务实而言都只是场面事,他完全可以从容应对,也不必费神去想。此刻他比较担心的是刚才会面之时和魏学曾提到的西北财务问题,不知道魏学曾会不会听从他的建议,从庆王一系想办法。
这次宁夏之变里头倒霉的人不少,但从“级别”而言,最大的倒霉蛋肯定是庆王(世子,未袭封),不仅大量的浮财被掠,最后被高务实从博硕克图手中得来,而且不动产的损失也堪称巨大。
宁夏虽然是九边之一,但早年曾进行了大规模的军屯,田地其实并不少,而这些田地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逐渐被私人掌握。在这些“私人”之中,庆王府的收获是最大的。
庆王府的这些田地原本来历就不是很干净,经过种种手段拿到之后,其凭据主要是一纸地契,这些地契当然放在庆王府中。然而这一次,哱拜叛军行事不周,把那些地契当做浮财打包送给了博硕克图,最后当然就到了高务实手里。
在没有收复宁夏之前,这些东西毫无价值,就像它们对博硕克图毫无价值一样,因为地在哱拜手中,凭据并无意义。
但当高务实没有经过多大的破坏便收复宁夏,这些地契的价值一下子就实质化了——拥有它们就是拥有了这些土地。
不过问题并非没有,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庆王府肯定会要求收回这些土地,同时也自然会要求归还地契。如果按照早年朝廷对藩王的纵容程度来看,这些田地连同地契肯定要十成十的归还庆王府,但是高务实鉴于西北的实情,并不愿意这样做。
他对魏学曾的建议是,按照国初给予庆王府的封地,加上后续历代皇帝的恩赐作为归还庆王府土地的标准,而剩余的部分则通通归公——理由是这些田地的地契已经“毁于战火”。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如果让高务实自己来操办,其实还比较容易一点,毕竟他刚刚在西北取得连续的大胜,威名之盛无人可以比拟。但现在他自己马上需要回京,这事转交到了魏学曾手上,那就为难多了。
朝廷在经济上厚待藩王不是一天两天的历史,已经具有相当大的惯性,而眼下恰巧又是开藩禁的关键时刻,忽然来这么一手,让其他藩王怎么想?
别说“毁于战火”了,这个理由一看就是扯淡,明摆着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与和尚头上的虱子没有区别,没有哪家藩王会真的相信——你就那么巧,正常赐予的田地所有地契齐全,其他手段得来的田地便通通丢了地契?这战火怕不是成精了!
这件事高务实之所以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办,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是实学派这个强大改革派的主舵手。同时,不管是论家族根基还是朝中实力乃至于圣眷,他都稳如泰山之固。如此,再加上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他要做这件事,藩王们多半不敢啃声——惹毛了这位小爷,万一干脆怂恿皇帝枪打出头鸟,逮着某位跳得厉害的王爷搞削藩,那可怎么办?
你是以为他不敢,还是以为他打不下来?
安南定北都是过去的事,就先不说了,就凭他能轻易平定西北,这人除了皇帝之外,还有谁敢惹啊?君不见他一出马,蒙古人都老老实实派兵跟着他的大纛走了吗?
毛伯温当年的战功说起来可远不如高务实现在呢,世宗皇帝都为他写下了“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的诗句,可见大明文帅地位之高。如今高务实有这几次战功加身,正常来讲,只要他不谋逆,天下间绝大多数人对他的崇敬根本不必怀疑。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英雄,而与大明这个帝国与生俱来的刚强相匹配的,则是这个皇朝对英雄的格外推崇。
更何况还是一位文武双全的英雄,那就更不必说了,藩王们绝不敢自讨没趣。
可惜现在情况有变,高务实要临时交卸西北事权回京,担子落到了魏学曾头上。魏学曾资历虽老,威望却只是局限在实学派内部。
而且,他现在也不是京官,只是封疆大吏罢了,以他的为官的经历而言,他也谈不上是今上的近臣,没有高务实那种对皇帝的巨大影响力,藩王们可未见得会怕他。
魏学曾自己肯定也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刚才也没有明确表态答应高务实,只是说自己会酌情考虑,妥善处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高务实很清楚陕西三边现在的情况,哱拜之乱之所以能成,其中的“底火”就是减饷,如果财务问题解决不了,这“底火”就始终存在,万一再出个哱拜呢?九边的将领里头又不是只有哱拜一个蒙古人,其他人也未必不会有野心想要趁势而起。
但朝廷没钱是客观现实,指望户部拿钱来填窟窿,杀了沈鲤估计也做不到。内帑或许有三瓜两枣,但也不可能都拿来填这个巨坑,再说也多半不够。因此要把这“底火”消灭,就只能让西北自己想办法。
这个办法不能从底层老百姓着手,他们手头能有几个钱先不说,关键是那些钱绝非“余钱”,都是活命钱啊。拿了这些钱,搞不好就得搞出闯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底层不行,中层又一时找不到理由,那当然就只好找上层。放着已经到手的一大笔钱不想法子,这不就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吗?
可惜,交权已经交过了,最终怎么决断,这个权力已经到了魏学曾之手,高务实也只能劝说,无法强迫。
这天晚上,践行酒宴毕,高务实又会见了陕西巡按、延绥巡按和新任宁夏巡按,就战功的清点一事做个交接——这个权力一般都由巡按形式,一如他当年在广西那样。
不过高务实这么大的功劳摆在这里,三位巡按也不至于没事找茬,很愉快地谈妥了。
次日一早,高务实便率领援军主力东返,依旧留在西北的宣大援军只剩下李如松一支。
李如松因为此前被调往庄浪卫助战,现在不仅是一时回不来,而且魏学曾还考虑到庄浪卫那边脱脱和伊勒都齐的蒙古军高达五万,朝廷兵马还是多一点比较好,最起码说话都硬气一点,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因此魏学曾便和高务实说了说,把李如松留了下来,高务实也答应了。
李如松和他老爹李成梁在高务实心里的观感不同,高务实还是乐意给李如松一些机会立下功劳的。这是个耿直的辽东汉子,在原历史上,他对朱翊钧的圣旨执行力度惊人,不仅是指哪打哪,而且绝对没有李成梁那种动不动就保存实力,甚至养寇自重的表现,是一个“简单”的武人。
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这是高务实对李如松的心态,他也不会因为李成梁投靠了心学派就迁怒到李如松。李成梁是李成梁,李如松是李如松,即便是父子,也不能一概而论。
不知道是不是高务实的想法和老天爷意外的取得了一致,他的东返大军刚刚到达榆林,就有喜讯传来:火落赤、著力兔二部大败而逃,庄浪卫之围告解,明蒙联军不依不饶,尾随其部朝着西宁追去,现在可能已经到达碾伯。
在这次庄浪卫解围作战中,首先赶到的是脱脱、伊勒都齐两部。
当时出现的情况很是微妙,城中的甘肃总兵刘承嗣虽然知道脱脱和伊勒都齐所部是高务实派来助战的,但鉴于庄浪卫已经是大明连通甘肃这条要道最后的一城,他怎么也不肯“出城浪战”,死死守在城中不肯冒头,打定了主意要当铁乌龟。
脱脱和伊勒都齐所部与火落赤、著力兔兄弟所部又恰巧都是五万骑兵,双方在战力方面理论上应该差不多。
脱脱当然威名更盛,但他和伊勒都齐是赶路过来的,虽然一路上吃了个饱,可毕竟人困马乏,都需要一点时间恢复精神和体力。
火落赤、著力兔兄弟倒是以逸待劳,但摄于脱脱的威名,他俩也不敢随意发动攻势,于是双方便很默契的拉开了一段距离——不仅是他们两边拉开了距离,还特意离庄浪卫卫城比较远。
本来按照这样的局面,只要再过一两天,等脱脱和伊勒都齐所部休息好了,他们俩肯定会主动发动进攻,但就在此时,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默契。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李如松。
李如松所部人数不多,其中骑兵只有五千,按理说在这种十万骑兵两两对阵的场面下根本不起眼,大概率只配充当个打下手的,甚至搞不好会沦为看客。
然而,李如松到底是李如松,他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是艺高人胆大,总之他一到庄浪卫,发现双方十万骑兵正在对垒之后,二话不说就直接发起了进攻。
这一举动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别说火落赤兄弟完全愣了,就算脱脱和伊勒都齐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
当时火落赤那边只有不到五千人是真正的备战状态,其他人都因为脱脱他们也挺放松之故,大多还在吃饭、喂马等。李如松忽然带着麾下五千辽东骑兵杀过来,当下便把备战的那部分给冲散了——说是备战,他们也没料到这支明军骑兵胆子如此之肥啊。
而且还有一点,在于火落赤他们对明军骑兵最了解的是马家骑兵,也就是当初马芳带出来的骑兵,而对于辽东骑兵则不是很熟悉——他们是右翼的,对左翼那边的对手不了解很正常。
火落赤兄弟虽然马上吹号反击,但这时候前锋已受挫,而脱脱和伊勒都齐也反应过来了,双方同样立刻调兵上前助战,一场混战由是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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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差点没赶上时间写完……
第113章 李如松式的胜利
当一场战斗意外爆发的时候,战斗的双方肯定都有些混乱,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此时决定的胜负的因素很多,有训练、有勇气、有将领的反应、也有武器装备的差距等等。
不过,在同为蒙古骑兵的时候,双方这些因素的差别都不算太大,即便是脱脱的威名,真正已经开始打起来之后,效用也反而不会如平时那么明显。
这一次战斗最大的变数就是李如松和他的五千骑丁。作为李成梁“边帅之首”的本钱,这五千骑丁可不是寻常的五千骑兵,他们无论是作战经验、身体素质还是求战欲,都可以说是确属上流。而装备也不必多说,一水的私营制式装备,绝非此前官府作坊的渣渣可比。
众所周知,李成梁治军与戚继光不同,戚继光以制度带兵著名,李成梁则依仗个人的威望和感召力,对有功将士奖赏很厚,靠允以荣华富贵激励士气。故而到了后来,“成梁诸战功率藉健儿。其后健儿李平胡、李宁、李兴、秦得倚、孙守廉辈皆富贵,拥专城,暮气难振。”
早年的进取之心丧失,功业逐渐由盛而衰。先是有怯战之事,而后又传出掩败为功,杀良冒功的行为,这些虽都是部下所为,但李成梁终究难辞其咎。
然而那都是原历史上万历二十年左右才开始出现苗头的事,而当时朱翊钧采取的办法则是重用李如松,意图用他代替年老的李成梁,故而辽东骑兵又振奋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李如松意外战死,这个“暮气难振”才真正不可挽回。
而此时的辽东骑兵还基本处于巅峰期,各种“指标”都没有明显的下滑。辽东铁骑之所以能在长达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力克蒙古、女真的铁骑劲旅,并不是如同有些小说所云的,靠着所谓既能连发又能当锤子用的“三眼神铳”,而是靠着两点:舍得花钱、不怕玩命。
舍得花钱是铁岭李氏天下闻名的好习惯,刚才提到的这句“成梁诸战功率藉健儿。其后健儿李平胡、李宁、李兴、秦得倚、孙守廉辈皆富贵,拥专城。”就是明证。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寻常武人,本来一辈子没什么指望,忽然有了这样美好的前途,谁不乐意拼一把试试看?不过这个办法之所以不长久,也正是因为家将们过于有钱之后,人生目标实现,开始耽于享乐,也就变得“暮气难振”了。
至于不怕玩命,在李成梁和李如松这个时期的具体表现就是亲自冲锋。李成梁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亲自带头冲锋的,所以手下不敢不玩命,而李如松的脾气比他老爹还硬,每战必在阵前,是以麾下骑丁对他更是心服口服。
在战法上,李家铁骑“及战多用铁骑,列为横阵,发弓矢冲贼,若贼阵不动,则缓缓退之再冲。十数次之后,坚阵无有不溃者。”可见原历史上的辽东铁骑如同蒙古骑兵一样,是弓骑兵,而非纯正火枪骑兵。
不过在这一世,由于高务实的出现,京华生产的骑枪由于射程、精度和杀伤力都已经超过寻常骑弓,因此李如松到任太原之后不过半年,就为其所部不惜巨资,换装了骑枪万历一式骑枪。
据京华内务部报告给高务实的消息来看,这件事当时在铁岭李氏内部还有些闹腾起来,不少李家人都质疑李如松这么做是没把李成梁这个当老子的放在眼里,原因是当时李成梁已经投靠心学派,和实学派的关系颇为紧张。
很多人的态度都是:既然已经和高务实闹翻,那还买他家的火器做什么,给他送钱吗?由此就开始怀疑李如松的立场起来。
不过李家的事显然最终都要李成梁来决断,而李成梁的决断则让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他只说了一句:“其在山西,或是不得不为。”然后就不再过问了。
这个态度让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高务实得到的消息是,这次家族会议之后,李如松的两位叔叔曾经找大哥李成梁密谈,但是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黑顶”再强大也还没到可以收买李成梁亲弟弟的层次。
实际上李如松这个人考虑问题很简单,他根本不在意他老爹现在跟谁混,他信奉的原则简单粗暴:我手底下的人听我的,而且能打仗,那我就可以面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
别看他已经三十多岁,实际上他和当年霍去病差不多,信奉的就是勇武至上,万难皆可凭勇气和武力破之。
京华骑枪既然比骑弓好,他当然就换了,没有其他原因。而这次换装在此次战役中也发挥了相应的作用,在冲锋中随意开枪,三枪打崩了处于备战状态的五千火落赤部骑兵——之所以是三枪,并不是因为京华骑枪已经可以做到连发,而是由于骑枪比步枪要短很多(所以性能也差一些),李如松部每人配了三把,事先装弹完毕,靠着燧发枪的优势来做到在冲锋中连发三枪。
这其中的难点不过是快速换枪,而这个难度肯定难不倒李家的骑丁,他们的骑术如何,死在他们手里的蒙古人和女真人可以拿人头作证。
其实说起来,辽东铁骑这四个字放在后来的“关宁铁骑”身上还不如李成梁这支军队身上更合适,因为关宁铁骑的实际战绩实在是太拉胯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转进——啥叫转进?不敢打,跑;打不过,跑。
在后世很多书籍里面,“关宁铁骑”被捧成了明末战力最强的一支队伍、唯一能和满清八旗兵“正面硬刚”的军队。但是真正地深入探寻历史就会发现,“关宁铁骑”的强大名声多半是吹出来的。这支名义上是骑兵,打的却都是守城战;名义上是大明军队,打满清那是怎么打都不行,打南明反倒战斗力爆表,这样一支军队,称不上是“铁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比如说根据《明熹宗实录》的记载,天启五年(1625年),孙承宗主动进攻后金,七百关宁骑兵和八百步兵,在柳河之战中,被不足百人的八旗军打败。主帅、先锋、监军全部阵亡。这是历史上关宁军唯一的一次主动进攻后金。
后来浑河之战,五千白杆兵和三千戚家军,面对六万八旗军英勇作战,八旗主力牙都啃崩了,苦苦等待援军。而作为援军的三万关宁铁骑去救援,却居然被皇太极两万人轻松击退。然后关宁军吓得赶紧逃回城,从此拒绝出战,直到白杆兵和戚家军弹尽粮绝,全军覆没。
此后的大凌河之战、松锦大决战,关宁军总兵官吴襄(吴三桂的老爹)带头逃跑,导致外来援军全军覆没。
在之后袁崇焕手上,辽东战局奉行所谓的“凭坚城,用巨炮”策略,关宁骑兵作为一支骑兵,在守城战中倒是“击退”了几次八旗军的进攻,这也是关宁铁骑难得几次能拿得出手的战绩。
袁崇焕死后,关宁铁骑的最高领导者变为祖大寿,在祖大寿的带领下,关宁铁骑继续和满清八旗军作战,最终在公元1641年的松锦大战中不敌后金军,祖大寿率部投降了鞑清。
不过当时跟随祖大寿投降的只是一部分关宁铁骑,还有一部分是被祖大寿的外甥吴三桂率领着。后来吴三桂也投降了鞑清,至此大部分的关宁骑兵都变成了八旗军队,受鞑清的指挥进入关内,与李自成和南明军队作战。
虽然打清兵不行,但剃发降清以后,关宁骑兵打打南明、打李自成,却是所向披靡,战斗力爆表,为满清入主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究其原因,关宁铁骑说到底还是从李成梁的辽东骑兵脱胎而来的,为了从朝廷套取军饷,李成梁养寇自重,这支骑兵相较于其他明军将领的私兵,其“私有化”的程度更高,而最糟糕的是,他们不像戚家军那样,一直把自己当成一支“国家军队”,而是只把从军当做升官发财的捷径。
相比于当时大明的其他军队,辽东骑兵拥有种种特权,诸如发双饷、拥有战利品的分配权、拥有军屯的股份,甚至还有很多的各种各样的福利以及丰厚的安家费,乃至于伤残转业退伍费之类的东西。
如此一来,辽东骑兵已经在事实上成了自负盈亏的军事集团。
努尔哈赤的八旗制度上也是脱胎于辽东铁骑,因此“关宁铁骑”和“八旗骑兵”本质上都是同源于辽东铁骑,所不同的就是两者的阵营不同而已,最根本的本质,都是自负盈亏的军事集团。
然而,关宁铁骑相对于八旗骑兵,其惰性远高于后者。因为关宁铁骑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那就是大明朝廷给予的军饷,而八旗军没有,一切都得靠自己抢。
这样一下就能看出高低强弱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人家一切靠自己抢,你坐在城里就有朝廷发钱,你说谁的战斗意志更强,谁更愿意拼了命打胜仗?
虽然袁崇焕的战略、战术都是一塌糊涂,但他活着的时候至少关宁铁骑从表面上来看还是“听招呼”的,然而自从袁崇焕死后,祖大寿基本上就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事实上成为了独立于明朝军事体制之外的一个独立武装。
影响到关宁铁骑利益的时候,祖大寿就跟明朝一致对后金,显得特别爱国。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实力,他也可以宣布投降后金。
明末随着大明朝廷经济的进一步崩溃,朝廷已经越来越难发出军饷了,李自成打进北京的时候,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已经快一年时间没有领到军饷了,这个时候还指望一支自负盈亏的军事集团对朝廷存在多少忠义之心,基本等于做梦。
而在投降鞑清以后呢?关宁骑兵的作战思想就彻底产生变化了,此时的关内中原,已经不是他们守护的对象,而是一片充满着粮食、财宝、女人,等着他们去掠夺的宝地,关宁铁骑再也不用挤在辽东抵御八旗骑兵,来换取“狗粮”了。
这是“解放生产力”啊!(未免被杠,特意说明这句是嘲讽语气)
因此关宁铁骑的战斗力忽然就爆了表。
可悲还是可笑,亦或可叹?
高务实之所以非要站在李成梁的对立面,主要就是因为这一点,而不是李成梁其他的那些问题——那些问题大明将领大半都有,高务实一时半会也管不过来,基本上都没怎么在意,除了杀良冒功之外,很多都被高务实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高务实又不是刚从象牙塔出来的理想主义者,大明朝的根本问题不改变,指望那些武将放弃上下其手,怎么可能?他不捞钱,带着叫花子一样的卫所兵去跟人打仗?那是去送命啊。
他既然捞了钱,你还指望人人都和戚继光一样,把这些钱都用在维持军队上?你怎么不指望大明官场人人都是海刚峰呢!
而此时李如松部击溃了火落赤前军之后,三支骑枪插好在马背右侧,纷纷抽出冷兵器,一刻不停地向前继续冲锋。
这一手在冷兵器作战中经常出现,目的就是直接击溃对方的指挥体系,形成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和李世民玄甲精骑的“卷旗过营”类似,是精锐骑兵最能发挥优势的战法之一。
而脱脱和伊勒都齐这时候也都已经带兵杀了过来,虽然他们两个都是凭经验作战,但却恰好适合此刻的情况——李如松部已经如刀锋一般切了进去,此时只要继续撕裂这道伤口,对方就非死即伤了。
火落赤和著力兔当然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变得岌岌可危,此时著力兔离得比较近,来不及做其他设想,带着亲兵就迎了过去,意图挡住李如松,争取给其他人创造机会,可以施展蒙古人最为习惯的边打边撤之法——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是边撤边打。
按照著力兔的想法,只要达到这一目的,就算今天战败已经不可避免,但是伤亡终归还是可控的,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然而著力兔失策了。两军刚刚相交,他就被李如松发现,这位信奉武勇的太原总兵怒吼着拍马过来,手起刀落,将来不及反应的著力兔干净利落地砍飞了首级。
“青海二寇”的一场大败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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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定功风波
火落赤兄弟这场失败对他们而言几乎可以用遭到“毁灭性打击”来形容,高务实得到的军报是李如松、脱脱、伊勒都齐三部是役“斩首七千,生俘近两万,得上马一万六千,挽马约其半,而牛羊弓矢无算”。
“无算”只是个习惯性说法,意思就是多到一时清点不出来,为了报告喜讯,先把大致结果上报再说,后续会有巡按御史或者监军御史(通常由巡按兼任,偶尔另行任命)等人对这些数据做详细清查。
清查之中最难的是首级,需要一个个仔细分辨是否杀良冒功或者伪造。当然,蒙古人的首级相对来说比较好认,因为他们与大明人士的发式不同,杀良冒功的人头可以从头发的走向、头皮颜色等各个方面来审视,总之都有一套比较行之有效的检查手段。
正因为如此,朝廷平定内乱的时候,杀良冒功的情况通常比较多,而对蒙古人作战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少见多了。原历史上李成梁开始杀良冒功的时候,之所以一下子就被发现,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本次庄浪卫之战可谓战果喜人,不过其中最为闪耀的则是李如松阵斩著力兔。原历史上的著力兔也曾率兵入援哱拜反明,攻入镇北堡、李刚堡等处,后被李如松、麻贵等击败,经贺兰山,退出塞外。
这一次,著力兔却没有那么幸运,甚至把脑袋都送给了李如松。
如此喜事,意味着西北大局已定,损失惨重的火落赤即便能收服著力兔余众,也再无力控制松山、西宁等地,河西走廊的防卫压力旋即一轻,朝廷只要继续派兵“武装游行”一番,便大概率可以收复这些地方了。
回军半道中的高务实也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战事既然基本结束,魏学曾就只需要好好整理内部,确保同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就好,那当然也简单多了。
说起来,高务实也是对魏学曾的军事指挥能力不那么看好。原历史上的平定哱拜之乱大半都是他指挥的,其实从指挥的角度来说,虽不出彩,但也没有很大的漏洞,只是他有些优柔寡断,对强打还是逼降犹犹豫豫,最后拖了好几个月还没出成效,结果就把一而再、再而三给他放权的朱翊钧惹毛了,撸了官职逮捕回京问罪。
而魏学曾被抓一个月后,宁夏之战即告平定——用的还是他之前的主意。按理说这可以证明不是他的战略不行,是火候的确就差那么点,但朱翊钧余怒未消,在诏书中给他定性:“功魁实罪首也”,可见恨意之重。
朱翊钧的性格前文曾有分析,他用人的特点就是选定一个人,极力放权,确保你想要的一切都得到满足,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权给权,所以魏学曾一开始表现不好的时候,朱翊钧也是直接撤了几个跟他不对付的官员,又赐了尚方剑确保权威。
但朱翊钧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如果到了这个程度你还不能有所表现,那他的态度就会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认为你就是个废物,是罪魁祸首,非要整得你身败名裂不可——魏学曾是如此,早前的张居正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其实都跟朱翊钧的性格有关。
然而事实上,魏学曾任事勤劳,后来获得成功的灌城招降的计策,本也是他的建议。等到奏捷时,朱翊钧召见时任大学士赵志皋、张位,二人都极力为魏学曾辩解,兵部尚书石星等朝臣也多称魏学曾无罪。
乃至于此前曾经上疏弹劾魏学曾的监军御史梅国桢也上疏说:“魏学曾应变稍慢,臣请求责备诸将是要振奋士气,而逮捕魏学曾的命令,发自臣的上疏,臣深感悔恨。魏学曾不获昭雪,臣将受到万世的讥刺。”
文官如此,武将呢?李如松这个耿直的辽东汉子直截了当地说:“魏学曾被捕时,三军将士泪如雨下。”
甚至接替魏学曾三边总督的叶梦熊也将功劳归于魏学曾。朱翊钧开始都不肯听,直到后来才恢复魏学曾的官职。
总而言之,魏学曾水平还是有的,就是应变不那么快,做决定有些犹豫,这可能有些像三国时期的陈宫,所谓“陈宫有智迟”是也。
高务实之所以有些担忧,也在于这个“迟”字,他就是生怕魏学曾拖拖拉拉拿不定主意,虽然自己帮他把最难的宁夏主战场搞定了,可就怕到时候明明只剩个庄浪卫,他还一下子想强攻、一下子想招降,那就坏菜了。因为朝廷现在的关键不在于打不赢,而在于没钱,拖不起。
现在好了,李如松这家伙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去玩了个乱拳打死老师傅,也算是一力破十会。这么一来,直接把庄浪卫的事情搞定不说,甚至连松山、西宁的问题也跟着解决了,简直完美。
不过,高务实没有料到的是,他觉得完美的一场仗,传到朝廷之后居然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来。
打胜仗居然还能闹出风波?什么风波?
这风波就是论功。
李如松本人的功劳是没得跑的,这一点不论哪方都没有异议。心学派肯定力推他是此战武将第一功,但实学派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怎么提意见呢?总不好把首功算到脱脱和伊勒都齐身上去吧?
就算他俩是高务实派出去的人,也很可能只听高务实的指挥,但这两位毕竟是蒙古人,而且不是归化(指投身大明)蒙古人。因此如果把首功算到他俩头上,那大明天朝的面子往哪摆?
武将第一功轻易可断,但文官第一功就出了大问题了。
京中的实学派高层内部都起了争执,有人认为:不管是李如松还是脱脱、伊勒都齐,都是高务实自卸“提督西北军务”之前所指派的,他们当时所受的命令都是由高务实下达,因此打胜此仗的功劳当然应该算到高务实头上,不能因为战事发生的时候他已经宣布卸任几日就把这么大一笔功劳给抹杀了。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朝廷自有法度,你在任的时候打了胜战,功劳当然归你,但卸任就是卸任,不能因为你卸任之前做过什么指派而这个指派获得成功,朝廷就把这功劳也算给你。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继任者可能也同样认可这个指派,否则的话,为什么他没有撤销这道命令呢?而此时魏学曾才是真正的指挥者,你高务实这个前任如何能够贪他的功呢?
两方虽然都是在讲道理,但实际上肯定各有各的立场。站在高务实这边的官员,不用说肯定都是他的支持者,但站在魏学曾一边的官员,却就未必是魏学曾的支持者,这里头有不少人实际上是支持许国的。
支持许国和支持魏学曾有关系吗?看起来没有,但转个弯就有了——许国和高务实实际上是实学派现在的两面旗帜,许国是朝廷次辅,名义上实学派的第一人,也就是所谓的党魁。
然而他这个党魁位置很不牢靠,因为高务实的特殊身份,实学派内部其实只有高务实可以算是获得了三代首辅的政治遗产。再加上他和朱翊钧的关系,以及自己曾经立下的功劳,所以更多的人私底下还是把他当做实学派的真正党魁——哪怕他从年龄上来说实在过于年轻了一些。
因为这些原因,实学派内部现在有些拧巴。一些人认为高务实无论文武,都是“党魁”的不二人选;另一些人虽然也不反对这一点,但却认为高务实不必“如此着急”,大可以等许国去职之后再补上,反正他还年轻得很,根本不缺这点时间。
你才二十多岁啊,就非得急于入阁主政了吗?再夯实一下基础,稳稳当当继任不好吗?至少外界的闲话也少一些吧?
毕竟,是高党属于实学派,而不是实学派属于高党,你不能本末倒置。
实学派内部争执不下,而外部的争执就更加五花八门了。
中立派一边也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这次的功劳应该算给高务实,但他们心底里的理由是,大明太需要一位全方位顶尖的文官重臣,来将文官的地位推向最高峰了。如今看来,最有希望达成这一点的就是高务实,他不仅家世过硬,功劳过硬,关键是跟皇帝的关系也过硬。
这最后一点为什么反而特别重要?因为只有满足了这一点,才能确保肯定不会出现又一个王振、刘瑾——这俩人区区一个太监,居然能压着满朝文武,靠的还不都是皇帝的宠信么?
而一旦顶级文官也有这样的圣眷,那很显然太监们就没有指望了,只能被文官压得如同草芥一般——这是符合文官政治的走向的,也就是符合文官集团利益的。
至于另一派,当然是认为功劳应该给魏学曾。他们的理由则正好相反,认为不应该出现一位过于强势的顶级文官,哪怕这位文官可以强力压制宦官势力也不行。
这就很奇怪了,毕竟刚才说过,强势的顶级文官可以确保文官集团的利益达到巅峰,他们自己也是文官,为什么会不同意?
道理很简单,这些官员的政治立场都是倾向于保守的,而高务实显然是个一点都不保守的改革派,甚至在他们看来,高务实就是个彻底的激进派。
什么军工私营,什么驿站改革,什么重工重商,哪一条不是“背弃祖制”?
是,你搞这些的时候说得都很好听,全被你扯成不是背弃祖制,甚至还是继承了祖制的“精神”,但大家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你这些歪理邪说的背后到底是什么,难道咱们看不出来?
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反对不了罢了!毕竟当时的内阁被你们实学派控制着,而皇帝又只听你高务实的话!
这些官员们的眼睛都是会过滤的,他们不会看见军工私营之后大明朝军备逐渐夯实、气象日新;他们不会看到驿站改革之后朝廷的效率大幅提高、费用大省;他们不会看到重工重商之后大明百姓更加富裕、物资流通更加迅速……
在他们眼里,军工私营导致“国之重器握于私人”,而且原先各地衙门本可以“卖垃圾换钱”的机会也没了,相当于各地小金库缩水。
在他们眼里,驿站改革导致他们出行不便,不仅不能像过去一样大大咧咧享受驿站招待,甚至给他们送钱,反而稍有超标就会被上任当地衙门拒绝报销,乃至于被巡按御史弹劾伺候(注:前文有述,因为巡按要查账,不查或者漏查就会被户部下派给巡按的“会计团”上报户部,导致巡按本人被问责)。
在他们眼里,重工重商导致工场主、商人的社会地位再次得到提升,相应的就算是拉低了文人士子的社会地位,让文人士子出身的他们心里很是不爽。当然,同时他们也嫉妒这些人的财富——凭什么我头悬梁锥刺股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书,又经过重重磨难一般的那么多次考试,结果居然还没有你个开工场的暴发户有钱?
因为这种种原因,他们当然反对把功劳算在高务实头上。
除了实学派、中立派之外,当然还少不了心学派。心学派方面的反应就很一致了:他们坚持认为这个功劳当然应该算在魏学曾头上,绝对跟高务实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心学派给出的公开理由,和实学派内部“挺魏派”如出一辙,当然这只是官话,实际上他们的道理很简单:你高务实的功劳不能再大了!
现在高务实还没入阁呢,在实学派内部都能反过来压制身为次辅的许国了,再让你继续立功、养望,这将来一旦入阁,哪怕只是个吊车尾的群辅,你说不定都要反过来压得首辅开不了口,那还得了?
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征兆,当初高拱回朝,明明是个次辅,却让李春芳那个首辅做得黯然无光,以至于天下人但凡听到“内阁”二字,第一个甚至唯一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高拱,何曾有他李石麓什么事?
这种情况断然不能再发生了——废话,现任首辅就是他们心学派的人呐,这种事怎么能忍?
凯旋归来的高务实,就是在这种风波中回到了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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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封爵?
高务实一回京便发现情况不太对劲,首先不对劲的就是气氛不对。这次平定如此大乱,前后逼降、歼灭敌军十万以上(伊勒都齐、博硕克图部都算),皇帝却没有选择郊迎。本次代表皇帝郊迎的是内阁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国公爷、侯爷之类。
要知道,内乱也是分档次的,本次西北之乱可不是几十年前那种并不危及统治的倭寇袭扰,也不是朝廷一般看不上眼的泥腿子造反。这次造反的是朝廷的经制之军,算是造反这一门类里头危险级最高的一档。
更何况哱拜还不只是单纯的造反,他还里通外敌,是内外结合的一种造反,完全有可能危及统治。平定这样重要的叛乱,功劳之大绝不亚于开疆拓土。原历史上单单是平定一个哱拜之乱,后续的论功就很盛大隆重了,何况这一次还是“威力加强版”的整个西北之乱。
按照朱翊钧一贯的态度来说,这个情况显然十分不寻常。如果说立下如此功劳的头号功臣只是一名武将,那么迎接凯旋的规格低一点倒也无所谓,但是当这位凯旋归来的是一位文帅,而且还是高务实的时候,这就太不寻常了。
高务实的圣眷可是满朝皆知的,这番立下如此大功居然没得到天子郊迎?
很多人不得不开始怀疑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莫非是前几天朝野的争论影响到了皇上,皇上打算对这件事进行一下冷处理?
可是,这也不对啊。
就算庄浪卫这场仗的功劳不算到高务实头上,可他生擒博硕克图,确保鄂尔多斯部对大明以及顺义王的恭顺,这总是实打实的功劳吧?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地收复宁夏,这功劳是实打实的吧?
不仅别人怀疑,连高务实自己都有些意外,望着内阁和五府的衮衮诸公,他虽然面色如常,但心底里还是忍不住怀疑:难道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进了什么谗言,甚至说动了皇帝?
皇帝不在,一切按流程,高务实下马接受百官祝贺,首辅申时行代表百官“致欢迎辞”——都是些套话,倒也不必多提。
套话说完,申时行再次开口,又进一步加深了高务实的担忧,因为申时行的话语中没有代表皇帝,他只是代表“本阁部与诸同僚”恭贺高务实凯旋。
高务实多年的演技总算发挥了作用,没有表现出半分失望,很是淡定而客气的谢过大家。
就在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联系黄孟宇和陈矩了解宫中情况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朱应桢忽然开口笑道:“枢台此番劳苦功高,皇上本是打算亲自郊迎的,只是不巧慈圣太后这几日偶感风寒,凤体欠安……皇上天性至孝,因此亲奉汤药于慈宁宫中,是以无法前来,只好命本国公代为致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高务实心中稍安,忙道:“百善孝为先,皇上此举垂范天下,臣甚是感佩,只是不知慈圣太后凤体可有好转?”
这题朱应桢也不会,只能呵呵笑道:“啊?好多了,好多了。”然后又仿佛想起什么事来,赶紧补充道:“哦,对了,皇上还说,因太后抱恙,陛见之事暂须稍候,枢台可先将关防等物上缴,候旨以待。”
这么严重?
高务实心中有些发愣,原历史上李太后的身体应该不错啊,现在可还远没有到她离世的时候,怎么皇帝连抽空接见一下我,等我缴个关防和尚方剑的时间都没有?
“臣遵旨。有劳国公爷。”
此时就算高务实已经交卸了出征的兵权,恢复了原先的身份,于是他又道:“既然五府的诸位都督都在,想必戚司令也是在的吧?”
戚继光作为禁卫军司令,现在恐怕可以算是武将第一人了,不过即便如此,在一群阁部、部堂以及勋贵面前还是站不到前面,高务实只能点名问。
朱应桢连忙转身,朝中后面的人群伸手晃了晃,叫道:“戚司令可在?”
身着大红行蟒服的戚继光从后面转了出来,拱手一礼:“继光见过枢台。”
高务实朝带回来的禁卫军所部一指,笑道:“我此行事了,所部兵马交还于你,你可回去清点,看余数是否与告捷奏疏中有差。”
虽然高务实是戚继光的直属领导,但戚继光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末将领命。”
交卸完兵马,还要上缴关防和尚方剑等物,这里还有不少麻烦事,是以高务实不便多待,申时行也没兴趣和高务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太多话,很快大家便入了城,各自作别而去。
由于刚才朱应桢带了皇帝的口谕,要他在家候旨,原则上他现在算是休假了,于是去兵部向梁梦龙交了关防,又把尚方剑交给了司礼监派来收取的宦官之后便回了昭回靖恭坊。
意外的是,他这一回来,府上居然便有了客人。
朱应桢笑吟吟的在前庭花园的凉亭中翘着二郎腿,手中拿着日本产的描金折扇,旁边的桌子上甚至还摆着茶具,一副已经等了他不少时候的模样。
高务实笑着上前,道:“成国公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此来有何要事?”
“我本来还真没事,但皇上让我来,我就不得不来了。”朱应桢笑着道:“不过,你高龙文神机妙算天下皆知,不妨猜一猜我是为何而来?”
高务实微微挑眉:“看来皇上也知道某些朝野议论了?”
“我就说京华的内务部厉害得很吧,这点事果然瞒不过你。”朱应桢叹了口气:“你别看今天郊迎的百官几乎一个不落都到了,你没来的时候他们可是已经吵吵嚷嚷好几天了。”
高务实无所谓地道:“就为了庄浪卫一战该算做谁的功劳?”
“那当然,要不然呢?”朱应桢一摊手:“文官的大战功,那可和李如松不同。他李如松已经是太原总兵,得了这次功劳也依然只能是个总兵,了不起给他加个太子少保之类的虚衔应应景,或者赐一套袍服。但这功劳给你还是给魏确庵,那差别可就大了。”
高务实不动声色地道:“如何就大了?”
“当然大啊。”朱应桢一挑眉:“若是给魏确庵,大伙儿已经算过了,他这次只要后续拿下松山、收复西宁,朝廷不仅要给他也赐一套行蟒袍,还得位进少师——这本来可是阁老都要做好些年才有机会得到的。”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端起丫鬟送来的香茗稍稍品了一口,明显还在等朱应桢的下文。
朱应桢见了,便继续道:“但若是给你,那就更了得了。虽说你这次出兵所拿到的首级不如前次漠南大战那么惊人,但内阁和各部院都认为功劳甚大,该当重赏。这重赏若还要加上庄浪卫一战,那就更惊人了。大伙儿算了算,你这功劳不比王阳明当初小,甚至都可以封爵了。”
这话高务实却不信,摇头道:“这是怎么算的?朱宸濠造反时身为宁王,其与别叛不同,王文成公平定其叛,自也与余者有别。否则天下之乱不少,却还有谁因此而以文官之身封爵?”
高务实的意思就说,朝廷对于平定叛乱也是要看对象的,藩王造反乃是政治上威胁最大的一种,因此平定藩王造反的赏赐也就特别高,这和平定其他叛乱完全不同。
当然,这是由于靖难之役对大明的影响太大之故,事实上当时宁王造反虽然是起兵十万,不过那场仗打得并不吃力,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有些搞笑,因为王阳明的水平和宁王一比,那真是云泥之判,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太大了。
朱宸濠敢反是因为他建立了私人武装,有几万部众,号称十万大军。富贵险中求,他的很多亲信有的主动加入,有的被胁从,朱宸濠则大肆封官,任命了丞相、尚书等等。同时传檄各地,鼓动有意者共同造反,然而没得到任何响应。朱宸濠大概颇感意外,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不干老子单干。
七月初,朱宸濠率军占领了九江等地,出江西,顺江而下,企图攻取南京。
正德天子朱厚照是个妙人没错,但偌大一个朝廷,藏龙卧虎,能人还是有的。朱宸濠的运气也是奇差无比,他遇上的第一个对手,是名震古今的大儒、军事家王阳明。王阳明时任赣南巡抚,辖区在福建、江西一带。
王阳明举兵勤王,采用疑兵之计,他先是假装传檄各地,声称要率十六万兵马进攻宁王老巢。宁王忌惮于王守仁兵多势重,大军走到半路开始犹豫不决,不敢轻举妄动。等十多天后,发现王阳明没什么动作,于是放心大胆进攻南京。
殊不知王守仁正是借此时间,组建了八万兵马。他趁此机会,直逼宁王老巢,夺回了南昌。南昌七月初失守于朱宸濠,十几天内就被收复。朱宸濠大惊,赶紧回军救南昌——这本身就是个蠢主意,甚至还不如先把南京打下来。
在南昌东北的黄家渡,朱宸濠与王阳明所部开打,兵败。朱宸濠撤退,王阳明追击,又大败叛军。朱宸濠和他的儿子、亲信部下一同被俘。时间是七月二十六日。朱宸濠从起兵到被俘总共才二十多天。
高务实这次平定西北之乱,从出兵到攻克宁夏,也不够一个月,但比王阳明那次慢了两天。
当然,他面对的对手又和宁王朱宸濠不同,宁王虽然号称十万大军,其实真能打的不多,实战经验也不靠谱。
而高务实这一次则不同,他打的是什么对手?鄂尔多斯部汗帐精锐,大明九边之一的宁夏精锐,哪一支都是战争经验丰富的对手,而且论总兵力实际上也比宁王更多一点。所以从难度上来说,肯定是高务实这次更难。
当然,这也要回过头来看自家的兵马——高务实出征时带领的军队虽然一开始并不多,但从质量而言,倒也比王阳明当时临时召集的那些乌合之众靠谱多了,毕竟此时大明南方军队的水平有多差,大伙儿都心里清楚,虽然也可以说是有好有坏吧,但肯定比不上九边。
这种印象,大致是到了俞龙戚虎时代才开始扭转,不过一旦把戚继光、俞大猷、刘显等几人的嫡系精锐排除出去,那么南军在整体上肯定还是比北军要烂得多——好比两个侏儒比身高,其中一个侏儒略高一丢丢。
这一世因为高务实的关系,实际上北军就更比南军精锐了,因为各项改革但凡涉及军务的,最终主要受益的都是九边各镇,于是差距就更大。
当然这事恐怕也就只有高务实会这么比,其他人基本都不会这样考虑。在旁人眼里,王阳明是平定十万人的宁王之乱,高务实这一次的战绩并不比他差,除了宁王的政治加成之外,两人的功劳也就是伯仲之间。
这就麻烦大了,因为王守仁当时是因此而获封了新建伯的,而到了隆庆朝,又加恩封到了新建候(此时王阳明已经去世)。如果这次把高务实的功劳看得和王阳明当时相仿,那岂不是说高务实也要封伯爵了?
大明朝的武将要封爵还比较有指望,但文官封爵那可是大大的不容易,迄今为止二百年大明,文官封爵的只有“三王”:王骥、王越、王守仁。
难道现在又要添上第四位了?
高务实忽然有所明悟,难怪今天申时行都没有心思与自己多说,看来这事对他而言也有很大的压力。
现在高务实心里清楚朝中为何争议那么大了:如果庄浪卫一战的战功不算到他高务实头上,那么朝中反对他的人就可以用宁王地位特殊远不是哱拜可比这个理由来反对给高务实封爵,但如果再加上庄浪卫这一战,这个理由就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庄浪卫这一战不仅是取得首级多,俘获也多,而且马上可以收复松山、西宁,保持与甘肃的通道,意义何其重大?
朱应桢见高务实脸色数变,不由笑道:“如何?求真,我看啊,咱们以后还要更亲近一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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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推辞
大明的文官,活着封公侯的没有一例。因此原因,后世有一种说法,但凡言及明代的文官封爵制度,便说明代文官封爵止于伯而绝于公侯。
例子是明摆着的,明代文官封爵的三人,王骥是靖远伯,王越是威宁伯,王守仁是新建伯,舍此三人之外再无文官获得爵位。
然而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正确,翻一翻《大明律》,会发现其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凡文官非有大功勋于国家,而所司朦胧奏请辄封公侯爵者,当该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斩。其生前出将入相,能去大患,尽忠报国者,同开国功勋一体,封侯谥公,不拘此例。
根据这一律例就可以发现,并不能笼统地说明朝的文官不能封公侯。
这一律例指的是“朦胧奏请”册封公侯爵的人和被奏请册封的人都将被斩。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人在没有明确的理由的情况下冒然奏请明朝皇帝,请皇帝批准册封某一位文官为公侯的话,那么这个奏请之人和奏请被册封的人不但不能被册封,还会有杀身之祸。
然而这只是这条规矩的前半段,后半段还有下文。下文就是:如果奏请被册封为公侯的这一文官,对当朝确实有特殊贡献的话,奏请明皇帝封他为公爵不但不会被斩,而且还可以被批准。
什么是特殊贡献呢?这当然要说明,根据上述的条例,可以清楚地得知,“特殊贡献”是以下三项:第一,是出将入相;第二,是能除大患;第三是尽忠报国。
如果满足这三项,那么文官被封公侯也是可以被准允的,应该被视为与开国功勋一体,地位超然,无论是不是文官,都该被册封为公侯。后来者要想被册封为公侯,可以效仿几位开国功臣。
瞧瞧,其实《大明律》说得够清楚了,文官武将都可以封公侯。只不过呢,要封公侯的这个限制条件相对而言有些坑。
怎么坑了?除了第三条“尽忠报国”是比较虚化的之外,出将入相、能除大患这两条,基本上卡死了99.99999%的官员得封公侯的希望。
出将入相这一条已经很难了。
出将,意味着这位文官曾任督抚,并且在任上指挥军队打出了相当耀眼的战绩;入相,意味着这位文官最起码“学历”就非常靠得住。
大明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你要“入相”,即便你现在还没到年老致仕的年纪,暂时可能还没有入阁,但是你首先至少得是个进士金榜靠前、入过翰林院镀金的人物,对吧?要是连这条基本标准都没达到,那意味着你根本没机会入阁,还谈什么“入相”?
这句“出将入相”单独来看,其实都还好,还是有不少人能够符合标准的,但这里的问题在于,它不是单独来看的!
“出将入相”是指你既要“出将”,又要“入相”。
这就完蛋了,因为一个都没有。
王骥是以兵部尚书衔致仕的,王越是以左都御史衔致仕的,王守仁是以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左都御史衔致仕(未经批准主动离任)的。换句话说,这三位离文官封公侯最近的文臣,虽然都满足了“出将”标准,但一个都没有达成“入相”——当然,他们三位都是进士出身,资格倒是够。
如果不需要封公侯,只是伯爵的话,则此前“三王”的标准就够了,高务实已经非常接近于满足这一标准了——如果非要说还差了一丢丢,那大概就是差庄浪卫这一战的运筹帷幄之功了。
让朱应桢意外的是,高务实听完他这句话之后先是思索,继而面色凝重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大喜过望之类的表现。
年轻的成国公到底不如高务实这么沉得住气,忍不住问道:“求真,万世之喜当前,何以竟不畅意开怀?”
高务实沉吟片刻,微微摇头,问道:“国公爷,德不配位可不是什么福气,再说以我的功劳而言,你真认为足以与三王媲美么?”
“你的名声地位,何以称之为德不配位?”朱应桢皱眉道:“至于功劳,我看真要说起来,你还比三王的功劳更大呢。”
他不等高务实反驳,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在广西任上使安南内附,而安南至今不乱,安我大明南疆,这是不是比王忠毅公(王骥,谥忠毅)三征麓川还要显赫?
你以全权钦使之身指挥漠南大战,大破察哈尔,是不是比王襄敏公(王越,谥襄敏)直捣贺兰更加显赫?
至于此番你平定西北之乱,那更是精彩!速定河套、计取宁夏,十余万叛军、蒙军俯首而降,甚至为我所用,此中之艰难又何逊于王文成公平朱宸濠之乱?”
这个嘛……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也的确没错。
朱应桢说完还不满意,又补充道:“我尤其要说漠南之战那一回,你这漠南之战可是远比王襄敏直捣贺兰山打得漂亮啊,他那一场仗才有多少收获?斩首不过区区四十二级,俘获马、骆驼两百四十一只、牛羊及器仗数千。你漠南大战的功劳还要我说吗?”
这个嘛……你要这么比的话,那的确我高某人漠南之战打得更好,至少取得的战果明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该谦虚的时候还是要谦虚一下,高务实道:“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贺兰山远,漠南则近,远则出击不易,近则……”
“说这些没用。”朱应桢摆摆手:“当年李广出兵迷路,战功不及卫霍,这难道要说‘非战之罪’?功就是功,朝廷要看的是结果,不是什么其他这啊那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你安南定北两战之时并非督抚,这么两次大功却没法往‘出将’的功劳上算,要不然这次你就不必讨论该不该封爵,而是该讨论要不要进爵了。”
高务实苦笑道:“国公爷说笑了,伯爵尚不敢受,谈何封侯。”
“诶,我说,你怎么还这么说啊?”朱应桢急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今天皇上不来见你,真的只是因为慈圣太后稍有抱恙?怎么可能!”
高务实一愣,诧异道:“难道还和封爵之议有关?”
“当然有关了!”朱应桢瞪大眼睛:“皇上昨天把我召进宫里,就是让我来给你打个招呼,这次外廷的说法虽然多,杂音也的确不少,但是皇上已经决定要给你封爵了!他和你同窗十载,那是太了解你这个人了,就是怕你不肯接受,这才让我找机会来和你说道说道,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你明白吗?”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问道:“皇上怎么说的?”
“什么皇上怎么说的,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次倒是朱应桢一愣。
高务实摇头道:“我是问皇上的原话。”
“原话啊……”朱应桢思索了一下,慢慢道:“皇上说:‘求真虽有千好,但有一事着实不美,他这个人太重视名声了。似封爵这等事,若要按他自己的心思,那非要等他功劳大得全天下人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他才可能接受。可是外廷有些人是什么德行你也知道,鸡蛋里都能挑出二两骨头来,等他们不说废话那得何年何月!你且去和求真说,让他别管那些闲言碎语,只管先受了这一封再说!’”
高务实听得一愣,然后对看着他眼都不眨的朱应桢苦笑道:“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国公爷,皇上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想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受封爵位。”
“你不是吧?”朱应桢睁大眼睛,有些不满地道:“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推辞?还真就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了?”
“我要推辞的原因倒真不止是区区名声受累。”高务实严肃地道:“应桢兄,此处没有外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今天就把心里话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高务实和朱应桢的关系的确很亲近,两个人之间的交情已经十几年,生意上也有很多合作,现在甚至还牵涉到京营的一些问题,真的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所以一旦他把“成国公”换成“应桢兄”,朱应桢就知道戏肉来了。
“求真既然都这么说了,愚兄当然愿意洗耳恭听,你有什么顾虑,只管道来便是。”朱应桢这厮也难得地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高务实长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观今日之朝廷,实学、心学两党可谓砥柱,这一点应桢兄你不会否认吧?”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朱应桢当然不会否认,点头表示认可。
高务实便道:“如今申元辅在阁中虽然秉政,但他缺乏帮手;我实学派阁臣占多,但失却首辅之位,却也不便发号施令。这一情形,我看暂时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化,应桢兄你以为然否?”
这个问题稍微困难一点,朱应桢思索了一下,才缓缓点头,道:“只要你们双方都不出什么太大的差池,我看你这话大致应该是对的。”
“好。”高务实点了点头,又道:“咱们现在开藩禁,为的是什么?”
朱应桢一愣,下意识道:“筹钱啊……哦,我是说,筹钱准备打图们那贼厮鸟。”
“正是。”高务实也不管朱应桢的用词,继续问道:“那么此时此刻,朝中是不是最好不要出现任何激化党争的苗头,让朝局保持稳定,至少到彻底击败图们,覆灭残元?”
“这个嘛……”朱应桢显然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么远大的问题,挠了挠头,道:“好像是吧,不过你说的这个激化党争——我是说这个激化的程度,我有些拿不准你的意思。”
高务实轻哼一声:“激化党争的意思就是我实学派主张什么,他心学派就反对什么。比如说我要开藩禁,现在心学派也算是默许了的,但倘若这党争彻底激化,那么他们就可能根本不会去管后果,通通反对了事。
比如说万一某地藩王或者宗室闹出点事来,他们就大举上疏说开藩禁的坏处,不管有的没的,总之就把开藩禁说得仿佛乱了大明朝的根本一样——你不要以为他们做不到,找理由、讲道理这种事,我会,他们也一样会。你说一旦如此,到时候皇上烦不烦,又该怎么办呢?”
朱应桢诧异道:“皇上烦不烦我不知道,但皇上肯定站在你这一边啊——他哪次不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有什么好怕?”
你……你朱应桢得亏了是个国公爷,要是个宦官的话,指定是王振、刘瑾那一类人。合着只要有皇帝宠信,你就特么啥都敢做?我说朋友,天下人都对你喊打喊杀的话,皇帝迟早也有一天“懒得”保你啊!
高务实只好换个说服方式,叹了口气道:“我一心为公,怕自然是不怕的,但是应桢兄你要知道,心学派的高官虽然可能比我们实学派要少一点,但他们的基数可比实学派多,南榜士子里头十个得有九个要么是心学派出身,要么和心学派有所渊源。
他们心学派要真是铁了心和我们作对,无论我们在朝中搞出什么决议,等到他们在地方上——尤其是南方——执行的时候,只怕都要变成歪嘴和尚念歪经。到时候这藩禁本来可以开得好好的,只怕也要开出大乱子来,你说那又该怎么办?”
朱应桢目瞪口呆好半晌,迟疑道:“不至于吧?”
高务实一摊手:“唐时的牛李党争你知道吧,怎么不至于?”
朱应桢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明白了,你是怕因为这次你被封爵,然后申元辅……哦,我是说心学派那边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跟你别别苗头,然后就坏了开藩禁乃至覆灭残元这样的大事,所以你才不肯接受?”
高务实见他理解过来,这才点了点头:“正是。”
朱应桢长叹一声:“我他娘的还以为接了个好差事,拍着胸脯就和皇上打了包票,这下可好……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左右我这脸面也不值钱,等会儿就进宫去和皇上把你这番话说一说,你呢……就看皇上宸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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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意外
朱应桢告辞而去之后,高务实本打算先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顺便也把封爵这件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再推敲推敲,将其中的疑点捋一捋。
虽然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是完成“东制”,认为一切其他的事都必须为此让路,但这次封爵的事情也未必没有可资利用之处,还是要想一想,看能不能拿推辞封爵换点什么更实际的好处。
这个好处未必一定要是他自己获得,如果是整个实学派受益,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并不好办。不管怎么说,谁立功谁受赏,这才是正常操作。
不过高务实这个澡却没泡成,他刚打算吩咐下去,便看到高陌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此时高务实在小楼上,高陌和这位女子刚从拱门而过,双方离得较远,高务实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这女子行走的姿态迥异于家中的女侍。
说是昂首阔步或许过分了些,但从她的步态来看,显然有一种“我不逊于任何人”的感觉,绝无故作端庄或故作娇柔之意。
高务实立刻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这是谁来了。
“刘姑娘别来无恙?”
小楼之上,高务实笑呵呵地主动打起了招呼,这让楼下的高陌略有错愕。
不同于西方社会走出中世纪之后为假装文明而刻意打造的“女士优先”模式,大明在礼节方面秉承的是儒家惯用的那一套,即只区分尊卑,不区分性别。既不会因为你是男性而在礼仪上有所优待,同样也不会因为你是女性而在礼仪上有所优待。
比如说来者是某位超过三品(高务实的品衔)的诰命夫人,则不论其他道理缘由,都该是高务实抢先打招呼——通常为拱手行礼。
反之,对方的品衔低于高务实,则自然是对方先向他行礼。若是两人同品,则无所谓先后,但凡一人行礼在先,另一人总要以平礼回敬。
虽说此时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但礼不以性别而论,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平权了,同样也是儒家礼仪至上的一种表征。
楼下女子自然是刘馨,她此刻并未穿着诰命夫人服饰——当然她本来也不是诰命夫人——所以理论上来说,高务实这个抢先打招呼的举动有些“失仪”,这正是高陌略有错愕的原因。
不过,马上高陌就要更加错愕了,因为刘馨已经嫣然笑道:“东家这么说,奴家可担待不起哟。”
高陌之所以更加错愕,因为首先这话里的称呼就不太对,老爷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东家”了?其次这话的语气不对——后面半句话本来没有问题,但刘馨说出来的时候可没有寻常女子在高务实面前那种刻意讨好的意味,反而像是在打趣。甚至,还让高陌觉得那个“哟”字的声调有点“挑衅”。
高陌本担心老爷不悦,正要抢先用“见过老爷”来岔开,谁料高务实不仅并无不悦,反而哈哈一笑:“将门虎女,战功赫赫,刘姑娘有何担待不起?”然后摆手制止了准备行礼的高陌,吩咐道:“不必多礼了,刘姑娘不是外人,请她上楼来吧。”
高陌虽然知道刘馨和高务实是旧识,却也不知道她在高务实这里的地位如此独特,只好把心里的疑惑暂时掩藏起来,比此前更加恭谦地请刘馨上楼。刘馨微微欠身,请高陌引路。
两人上了楼,高务实伸手虚指客椅,笑着道:“刘姑娘请坐。”
“多谢东家。”
高务实等她坐下,微微挑眉,问道:“我方才便想问,你我明明是平辈论交的朋友,什么时候我就成了你的东家了?”
刘馨嫣然一笑:“我受尊夫人所聘,如今也是为京华效力,如何敢不称枢台一声东家?”
“哦……”高务实恍然道:“此前你在南疆作战,竟是以这样的身份领兵的?”
刘馨微笑道:“要不然呢?”
“我以为只是……嗯,只是客串一下。”高务实呵呵一笑。
刘馨摇头道:“我倒是也想,不过那可不好办。”
“哦?为什么?”高务实问道。
“你恐怕自己都不清楚京华目前在南疆的厉害了。”刘馨说着,下意识瞥了高陌一眼。
高务实眼也不眨,平静地道:“但说无妨。”
刘馨微微一笑:“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京华在南疆的地位,大抵和皇上在大明的地位区别不大。”
站在一旁的高陌虽然有所准备,但听了这个说法还是忍不住眉头动了一动。他虽然尚不到六旬年纪,但却已然开始出现要长寿眉的迹象,右眉有一两根眉毛明显比别处更长,这一动之下就显得颇为明显。
高务实倒还淡定,答道:“再如何不大,总归是有区别的,况且这和你以什么身份领兵有何关系?”
刘馨撇撇嘴,道:“当然有关系,关系可大着呢。我若是依然以客将身份领兵,纵然有尊夫人的命令,但到底还是个外人。外人嘛,若只是带个三五千兵马,那也就还罢了,可我指挥着数万大军,这如何压得住?
高枢台,你要知道,我自己带过去的降倭夷丁人数可是有限得紧,顶多只能充当个中军、亲卫之类,如此你手下那些骄兵悍将肯老老实实听我的命令吗?我自然得混个自家人的身份,再借着尊夫人的虎皮,才能勉强指挥得动他们。”
高务实听得有些皱眉:“警备军有这么难指挥了?芷汀的命令他们也敢打折扣?”
“那要看情况。”刘馨很不客气地道:“她若出现在军中,倒是没有人敢对她的命令打什么折扣,甚至不敢阳奉阴违。不过你也知道,她这次南下有孕在身,身在军中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定南的府邸里面遥控局面,这种时候嘛……那效果自然就要差一些了。”
高务实的笑容已然收敛,正色道:“譬如说?”
刘馨微微耸肩,道:“譬如说我前次走海路偷袭暹罗东部叛军的时候,黄都统是有明令麾下水陆各军均须受我节制的,但事实上我为了说服他们,就差没把嘴皮子磨破了。最后还是多亏了你那块玉佩管用,要不然我甚至差点需要动用武力强迫。”
高务实心里有些冒火,强压着怒气,道:“我有明令,京华南疆各部,无论文、武、商、兵,均由芷汀节制,这些人何以胆敢质疑?”
“这个嘛……”刘馨微微偏着螓首,思索着道:“或许他们还是不太适应听女人指挥?你也知道,黄都统自己麾下的土司狼兵听命于女土司那是传统使然,但你那些警备军可不一样。
你在南疆的几支警备军中,甚至有很多人根本不是汉人,而是当地那些土民中愿意以战功跻身‘汉籍’的‘有为青年’。南疆那边男尊女卑比大明更甚,个别地方的家庭之中,女子在男人面前——比如说男人回家的时候,女人甚至连站着都不允许,得趴跪着迎接男人回家。这种地方的人,你让他们老老实实听女人指挥,自然会有些碍难。”
“这么夸张?”高务实也有些惊讶,但他马上摇了摇头,道:“那不行,就算我现在没空管他们私下底的风俗习惯,但至少在我京华之内不能照搬这套东西。
京华实行的尊卑制度是以大明为范本的,这一条必须严格执行——尊卑只看级别,不论性别。高陌,你记一下,过后让内务部出个条例给我审阅,到时候下发给南疆各部,让他们遵照执行。”
高陌立刻应了。刘馨则笑道:“虽说京华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但警备军中的土民士兵可并不少,你要用什么理由让他们心服口服?”
这一条却难不倒高务实,他眉头一挑:“上国礼仪,让他们学习遵守,那是抬举他们。若是不愿执行,漫说警备军自有军法铁律,即便不动军法,只是断了他们跻身汉籍的前程,我看也没几个人胆敢不满。”
“好手段。”刘馨拍了拍手,然后叹道:“可惜这些手段也只有你说用才能用,就算是黄都统,在南疆行事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坏了你的名声威望。”
这倒是个新说法,高务实有些诧异,问道:“这话怎么说?”
刘馨到底不是寻常人,闻言也没什么顾忌,直截了当地道:“虽然黄都统从来没有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但我作为一个近距离的旁观者,自问还是看出来一些的:她生怕别人把她代你主政南疆看作是牝鸡司晨,更怕别人把她当做吕后甚至武则天来看待。”
高务实稍稍有些意外:“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馨一摊手:“她有这种担忧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你常年在京师为官,离南疆真是十万八千里之遥,虽说南疆各地的警备军也好、顾问团也罢,里头主事之人都是你的家丁或者干脆是兄弟,但……怎么说呢?这些人也还是要听她节制,那么这个局面和吕后、武则天当年的某些时期有多大区别?”
高务实摇头道:“传言归传言,刘邦和李治没死之前,吕后也好,武瞾也罢,可做不得主,事实上主政之人还是她们的丈夫。”
谁知刘馨此时却犹豫了一下,才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在意你在京师是否安全了?”
高务实一愣:“此言……嗯?”他本想问“此言何意”,但却忽然自己住了嘴,想了想,皱眉道:“她是怕我万一要是死了,京华会失控?”
“你怎么比我还不忌口?”刘馨忍不住埋怨道:“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我看她也算是深受封建礼教毒害……算了,不说这个。
总之呢,我是建议你最好找个机会亲自去南疆巡视一遍,别搞得那边人人只知道黄都统,却不知道你高枢台。你或许觉得京华内部的相互制约体系很完善,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当地民间可不一定。
这么下去,时间长了的话,不仅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关键是对她来说压力就更大了。我感觉得到,她是一门心思向着你的,这甚至让她对她那两个弟弟的安排都觉得十分为难。哦,还有,你知不知道,黄氏土司内部现在对她的不满正在加剧?”
高务实目光一凝,接着沉吟了一番,最后长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有过预计,不过……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
刘馨并没有对他的“有过预计”有何怀疑,只是点头道:“我也觉得以你的风格来说,对此应该是有所预料的,不过这事……你最好不要小看了。”
她不等高务实答话,自己微微蹙眉道:“黄氏土司此前占据的‘封地’不算太广,但因为你的归化户籍制最先在安南执行,再加上一直在引入汉人充实当地,所以那些地区的人口增长挺快,这些人大多成了他们治下的一员。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控制的力量并不弱。”
高务实道:“但我已经让南疆方面重新调整这些控制区了。”
“你把他们分散安排的用意我当然能看出来,不过这也会导致其他的问题。”刘馨严肃地道:“黄都统私下和我谈过这个问题,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看她还是很担心这些人到了新的‘封地’之后,会发展得和大明的那些藩王一样,通过各种手段强占田地等产业,最后从南疆的‘藩篱’变成了毒瘤。”
这种发展趋势高务实还真的有设想过,不过他没料到黄芷汀居然也会这样想,毕竟……那是她的娘家啊。
看来后世的那些“扶弟魔”和此时的女子在思想上并不相同,此时的女子或许更多的还是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入了夫家门,就是夫家人。
高务实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此次来京就是和我说这件事?”
刘馨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
“好吧,这件事芷汀此前并没有和我提到过,既然她让你来和我说,想必是有些话不便述之于书稿……她自己是什么态度,可有什么建议?”
刘馨叹了口气,道:“她确实有一条建议:收回土司主政地方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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