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君臣相商
银子的事有了着落,朱翊钧心情大好,跟高务实闲聊了几句,高务实以一贯的态度应对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提到辽东问题。
“对了,臣听说辽抚李松上疏,让曹簠把尼堪外兰放回去任由努尔哈赤处置,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是肯定的,吴兑一个内阁辅臣传来的消息还能有假?高务实这么问只是尽量不要把吴兑给牵连进来,就装作只是“风闻”罢了。
不过大明朝“自有国情在此”,宫里的消息一贯跟筛子似的往外流,所以朱翊钧倒没多想,闻言就点头道:“是有这事……诶,你还别说,我正打算问你怎么看呢。好像曹簠是说,收留尼堪外兰是你的意思?”
“不错。”高务实颔首道:“这事是臣在辽东之时就有决断的,当时尼堪外兰便有些不支,臣当时又要入京了,便交待曹簠,万一尼堪外兰走投无路,肯定要来投奔大明,臣让他果断收留并且保护起来。”
朱翊钧沉吟着问道:“为何要这么做呢?尼堪外兰这厮此前有那么大的优势,却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被努尔哈赤击败,可见此人之无能,而且他又不是汉民,我大明留着他这等羁縻酋长有什么用处?”
羁縻地区嘛,都是按照实力给的分封,为的是边疆稳定,其酋长当然就不是什么“有德者居之”,而是“有力者居之”。朱翊钧这话虽然显得有些刻薄寡恩,但那也要看具体对谁,他毕竟明确说了“又不是汉民”,可见这态度是专门针对羁縻地区的。
高务实摇头道:“此事却没有那么简单。建州女真的问题臣在辽东时曾经仔细观察和思考,包括对尼堪外兰与努尔哈赤二人的考察在内,臣有几个判断。”
朱翊钧微微点头:“好,你说说看。”
高务实道:“首先我们可以确信的两点,一是尼堪外兰此人善经营而不善军务,二是此人的确是我大明的忠臣,他这半辈子能有今日,全靠大明栽培,他自己对大明也是诚心投效。”
朱翊钧想了想,道:“或许是,但那又如何,努尔哈赤不忠吗?”
“努尔哈赤现在看来倒也是忠臣,但他的忠诚与尼堪外兰不同。”高务实言之凿凿地回答道。
朱翊钧稍稍坐直身子:“有何区别?”
“尼堪外兰之忠深入骨髓,他对大明是倾心投效的,这从他倾心学习汉话并且要求手下都尽力如此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深恨自己不是汉人的那种。皇上,您若记得当年与臣论史时臣的一些分析,就应该了解这种人往往比寻常汉人还要忠诚。”
那倒是,这个问题高务实以前举例说明过,其道理大抵相当于汉奸投敌异族后,往往比那异族本族人还要忠诚一样,原因是他根本没有后路可以退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尼堪外兰也是如此,他在女真里头连本名都很少被提及,而被称之为“尼堪外兰”——汉人文书。这忠诚度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哪怕连汉臣都叛变了,这种人都不会叛变。
朱翊钧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努尔哈赤呢?我记得好像哪次看到过,他在李成梁手底下呆了好几年,而且后来他能成事,也是你栽培的?”
高务实道:“这两个情况都是确有其事,不过那并不说明什么。宁远伯当初的情况,臣并非当事人,不好过多置评,不过臣所谓‘栽培’努尔哈赤,那是对事不对人。当时的情况下,建州左卫因为觉昌安之死,实际上正处于分崩离析之际,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稳住形势,这建州左卫迟早要被尼堪外兰吞并……”
“嗯?等等,等等……”朱翊钧皱眉提醒道:“你刚才说尼堪外兰是忠臣。”
“他是忠臣,但他死后呢?”高务实一摊手:“尼堪外兰已经五十多岁了,什么时候死可不是臣能决定的,万一将来他的继承者对我大明并不像他这样忠诚,而那时建州各卫又被他一统,这对我大明而言可不是好事。因此尼堪外兰是忠臣,我们对他好一点也就是了,可以提高他的地位,但并不能一直不加限制地让他掌握更多的实权、实力。”
朱翊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让高务实继续说。
高务实便接着道:“其实对于努尔哈赤,臣也是这般处置。他的作用是稳住建州左卫,但他并不像尼堪外兰那样对大明从心底里倾慕、服帖,因此臣当时是打算让他就止步于建州左卫的。”
“可他当时要找尼堪外兰复仇,你并没有阻拦啊?”朱翊钧显然有些不解。
高务实笑道:“臣为什么要阻拦?尼堪外兰当时势大,几乎有一统建州之势,让努尔哈赤出面跟他唱对台戏,双方打上一场,可以避免建州成为第二个哈达、叶赫。而且努尔哈赤一旦要是赢了,尼堪外兰岂不是更加需要依赖我大明?”
朱翊钧想了想:“可努尔哈赤当时若万一输了……”
“那大明就支持努尔哈赤,帮努尔哈赤兜底。”高务实无所谓地道:“理由很简单,你们打来打去,影响了我大明边境之安靖,所以现在我大明要调解双方夙愿,要求双方各守边境,为我大明好好戍边,谁敢再起刀兵,我大明便要出兵镇压了。”
朱翊钧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手段。那时候努尔哈赤新败,当然恨不得‘各守边境’,而尼堪外兰畏惧大明,也不敢继续进攻……好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就是想让尼堪外兰这个不会打仗的保持实力上的优势,但又让努尔哈赤这个会打仗的能够随时有能力威胁到他,如此一来,双方就都必须看我大名眼色行事了。”
高务实也笑道:“原来的打算的确如此。”
朱翊钧叹了口气:“只是后来努尔哈赤太能打,因此出了意外?”
“嗯……这是一方面。”高务实倒也不谦虚:“不过臣若是还在辽东,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大抵在努尔哈赤确立优势之后,臣便会出面干预,让尼堪外兰割让几座城给努尔哈赤作为当时‘意外’的赔罪,然后命努尔哈赤撤兵。”
朱翊钧有些无奈:“这是个意外,当时若不把你召回来,滇缅之战只怕有些麻烦。”
嘿,那何止是麻烦,只怕到时候滇缅一战又要打成原历史上那样,拉拉扯扯打了十几年,最后明明是大明战局占优,却把外属的宣慰司丢了个干干净净,简直让人无语。
而现在的问题在于,高务实当时被召回京师述职之时其辽抚并没有卸任,后来改任兵部之后,辽抚一职又空悬了一段时间才重新任命,在这段时间里努尔哈赤恰好完成了对尼堪外兰的打击,将尼堪外兰打得大败亏输、走投无路。
换句话说,当时辽东没有人能决断该怎么应对建州的局面,形成了实际上的权力真空,于是努尔哈赤乘势取得了大胜。
高务实想了想,道:“努尔哈赤这次在抚顺关外表现强势,甚至要求曹簠放人,逼得戚金亲自带兵从沈阳赶去了抚顺关,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朱翊钧皱眉道:“什么问题?努尔哈赤现在就已经势大难制了?”
“那倒不至于。”高务实摇了摇头:“他现在虽然实力大增,但建州右卫等地盘还没有完全消化掉,其核心力量还是来自于建州左卫,此时还谈不上难制。不过他敢在抚顺关外耀武扬威,这一点就可以说明他在试探我大明……”
“哦?”朱翊钧冷笑起来,森然道:“他想试探什么?试试看他那三千多兵能不能拿下抚顺关吗?”
高务实微微摇头:“他现在当然还不敢真和大明动刀兵,他此番举动的意思是想看看大明会不会因为不愿看到边疆不稳而继续纵容他。”
朱翊钧面色一沉,凝声道:“你是说……他猜到我大明要对图们动手,所以认为大明不会在此时把精力浪费在他身上?”
高务实点头道:“臣以为八九不离十。”
朱翊钧稍稍有些重视起来,皱眉道:“务实,我不是质疑你的判断,但你会不会高看这厮了?量他一个女真蛮子,能有这样的眼光?”
高务实知道此时的大明对女真人是有巨大的心理优势的,大明眼中的大敌是蒙古人,而女真人现在还根本排不上号,因此朱翊钧才会有这样的心态——毕竟女真人这么两百年来一直是被大明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忽然说他们能有这样的大局观,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但努尔哈赤显然不是一般的女真人,这不必解释了。只是高务实没法这样说,他只能道:“皇上,大明要对图们动手这件事,其实在辽东周边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努尔哈赤能看出来也不足为奇。”
“这又是为什么?”朱翊钧有些不明白了,难道是保密工作又扯着蛋了?
高务实道:“辽南之战结束之后,我大明击败炒花,重新获得了辽河河套地区,按理说此时可以很方便地把重心向辽河以东倾斜,但其实却没有。我们在继续加强辽西,各种战略储备,包括兵甲、火药、粮草等等,都在尽力往辽西囤积,努尔哈赤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大明的重心在辽西而不是辽东。
辽西囤积这么多战略储备能用来干什么呢?炒花已死,辽西唯一的目标已经只剩下图们而已,大明这么做当然是为了继续针对察哈尔部,努尔哈赤依此就能断定,大明一定是打算一举击败图们,彻底征服蒙古这个宿敌。
那么换句话说,在大明击败图们之前,他努尔哈赤在建州不管打成什么样,大明应该都会先容忍下来。而且他还应该清楚,这段时间是他扩大实力的最后空窗期,一旦大明腾出手来,携征服蒙古之余威转向辽东,他恐怕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在他看来,唯一的机会就是趁此做大,并且寄希望于大明在征服察哈尔的过程中自身也受创不小,如此他就能统一建州……虽然统一建州也并不能与大明争锋,但若是大明到时候果然受创不小,他便有机会争取使大明默认他的战果,如此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这样一分析,朱翊钧就明白过来了,冷笑道:“蚍蜉撼树。”
不过,说是这么说,朱翊钧一时还真觉得有些棘手——正如高务实所分析的那样,现在大明在辽东的力量其实聚集在辽西,而这些力量都是为了对付图们而准备的,并不好用于辽东。
这里主要问题还是出在钱上面。打仗必然花钱,而今年不仅是朝廷已经没钱了,内帑也因为潞王的那档子事而搞得空虚不堪,高务实虽然拿出了不少办法,前景也足够看好,但钱毕竟不是嘴皮子一张一合就有了,这得有个积累过程。
现在问题就出在了时间上,若是等个三年五载,图们的问题解决掉了,努尔哈赤那点麻烦当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图们还在,朱翊钧为此甚至把宗藩这样敏感的问题都下了决心要解决,那显然不会因为努尔哈赤这点小事而将西怀东制半途而废,转而去用兵辽东。
所以,即便朱翊钧说努尔哈赤是蚍蜉撼树,可惜现在却腾不出脚来踩死这只蚍蜉。
好烦啊……
朱翊钧眉头深皱,想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现在的意思……还是收留尼堪外兰?”
高务实点了点头,非常简单地道:“是。”
“那努尔哈赤耀兵于抚顺关外这事怎么办?”朱翊钧沉声道:“戚金不会一时气愤,真出去和努尔哈赤干一仗吧?我倒不怕他打不过,就怕把努尔哈赤打红眼,整个建州都动荡起来,届时万一让叶赫等部也看到机会,一起闹将起来,那这察哈尔还打不打得成……可就难说了。”
高务实道:“努尔哈赤那边,臣日前曾写信警告了一番,他应该不敢继续主动挑衅。不过皇上说到叶赫等部,此事倒是不得不防……臣的意思是说,努尔哈赤说不定会暗中联络他们,只是他们具体会如何打算,臣还没来得及细思。”
朱翊钧叹了口气:“难为你了,已经不是辽抚,却还在为辽东筹划。”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第054章 翻云覆雨等闲间
那可不是?现在他高务实整个就是一救火队长,哪里麻烦管哪里。
俺答死后,为了确保土默特继续并且越发忠于大明,高务实全权出使,然后指挥了漠南之战,奠定了对蒙古左翼的战略优势。
调任辽东之后,由于图们联络炒花发起对辽南的攻掠,高务实又指挥了辽南之战,不仅生擒炒花,而且重新拿回了辽河河套,把辽东辽西完完全全连接起来,同时也扩大了辽东的战略纵深,不必担心将来图们能轻易斩断辽东与辽西的联系,为察哈尔之战奠定主动出击的优势态势。
紧接着,他又对日渐崛起的叶赫部来了一次“斩首战术”,直接伏杀了叶赫二贝勒。可以预见在一定时间内,叶赫都无力对外扩张,只能忙于收拾内部局势。甚至还在这个过程中离间了叶赫与爱新觉罗的关系,让努尔哈赤背负了一个杀害岳父的罪名,使他们将来更不容易出现意外的联合。
然后他又因为滇缅之战的财政困局被召回京师,靠着滇战宝钞的神来之笔兜底了此次军费,甚至动用安南的力量将缅甸彻底打崩,给朝廷集中精力于蒙古左翼创造了条件,强行捏合出一个稳定的南疆。
最后,为了确保对蒙古左翼的军事优势,又用他为戎政侍郎,彻底整合京营,新编了禁卫军,让大明的京营重新具备战斗力,尤其是野战能力,强化了对察哈尔的军力优势。
纵观以上种种,连一贯心底里认可“能者多劳”的朱翊钧都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担心高务实被他用得过度了——朱翊钧生怕把高务实用成了诸葛亮,可别到时候累得星落五丈原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朱翊钧自己有些发福的趋势,他看了看高务实,总觉得自己这位昔日同窗似乎又瘦了些,不禁关心道:“务实,我瞧你好像越瘦了?你可得保重啊,咱们当年约定的事现在可才刚刚开了个头,你将来的担子可还重得很,可别给我撂挑子。”
这话说得很不像个皇帝,但言语中的关怀却是情真意切,即便高务实这样理性的人也不禁有些感动,微笑着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道:“皇上,臣这可不是瘦,这是体型更匀称了。”
“胡说八道,我觉得你万历八年蟾宫折桂的时候才是体型匀称,现在就是瘦了。”朱翊钧理解的匀称看来和高务实有些差别,他也不管高务实是不是反对,冲着外面喊了一句:“陈矩,记一下,待会儿赐高宫保肥羊两只,腊肉二十斤。”外头陈矩立刻应了。
高务实哭笑不得:“皇上,臣家里不缺……”
“我知道你不缺这几只羊、几斤肉,但这御赐的食材,你总得吃掉吧?”朱翊钧摆手道:“好了好了,先不提这些闲话……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高务实只好先谢恩,然后答道:“说到努尔哈赤此刻虽然明面上不敢与大明作对,但私底下可能会考虑做些合纵连横的事来,给我大明添堵。”
朱翊钧轻哼一声:“我是不太相信他有这等眼光和能耐的,不过你既然觉得该防他一手,那也不是不行,就当是为策万全好了。不过……该怎么做呢?你现在毕竟不是辽抚了。”
高务实沉吟片刻,答道:“辽东副总兵曹簠及麾下开原参将麻承恩、沈阳游击戚金、铁岭游击曹简等辽东北部诸将,均是敢战能战之将。尤其是麻承恩,更是在辽南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之人,不妨以他所部为主力,以视察防务为名巡游辽北边境。同时让曹簠亲临抚顺关,召努尔哈赤前去训话,告诉他朝廷决议,命他立刻撤兵,归还原属尼堪外兰之浑河部全部城池山寨。”
朱翊钧有些意外,甚至有些吃惊:“这条件努尔哈赤会答应?”
高务实眉头一挑,轻哼一声:“皇上或许有所不知,建州虽设三卫,实则有五部,分别便是努尔哈赤所统之苏可苏浒部以及浑河部、王甲部(完颜部)、哲陈部、董鄂部。尼堪外兰虽然出身寻常,但他早年便因为经营有方,成为图伦城城主,后来因为相助宁远伯有功,新建了嘉板城,实际上控制了浑河部,并以浑河部为基础,收拢建州女真其他各部投诚者,成为建州头号强酋。今日之局面下,我大明可以暂且让努尔哈赤保留部分战利品,即浑河部以外的城寨,但浑河部本身却必须要求他归还尼堪外兰……”
朱翊钧皱眉道:“若是努尔哈赤不肯,咱们打是不打?”
“要尽量通过各种手段让努尔哈赤答应下来。”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但若最终不能说服他,那恐怕还是要小打一场的。”
朱翊钧眉头皱得更深了:“小打一场?怎么控制这个‘小打’的规模?”
高务实道:“出兵护送尼堪外兰至嘉板城,并且驻军保护,除此之外,我大明暂时不和努尔哈赤争夺其他地方。”
朱翊钧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的做法就是一定要把尼堪外兰摆在浑河部,让人觉得浑河部始终还是存在着的,并没有被努尔哈赤吞并?”
高务实道:“大致可以如此理解。”
“可尼堪外兰只有一座嘉板城的话,够让人承认浑河部还在么?”朱翊钧有些迟疑。
高务实答道:“够的,只要尼堪外兰还能继续得到大明的支持,其他人就会承认他。”
朱翊钧想了想,觉得这话倒也有道理,毕竟只要大明承认,那就是大义在手了——谁让女真诸部的首领都需要有大明的承认才算合法呢?
但他还是有些迟疑:“就算他名义上得到了女真诸部的承认,可那时他手上仅仅只有一座嘉板城,这点实力恐怕已经不足以与努尔哈赤为敌了,难道我大明官军还要一直帮他守城么?”
高务实想了想,道:“最好是帮他守一守,不过这件事不需要太多人马就可以办好。”
朱翊钧有些意外:“是么?努尔哈赤所部既然颇为能战,人马少了怎么守得住?”
“守是一种态度,守不守得住反倒不是关键。”高务实摇头道:“我们的人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嘉板城是不是守得住,一定要保证尼堪外兰本人活着。”
朱翊钧狐疑地看了看高务实,沉吟道:“你是不是故意在引诱努尔哈赤出兵?”
高务实笑了笑:“倒也不是,其实臣的本意是觉得……只要有大明的旗帜插上嘉板城的城楼上,努尔哈赤现在就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刚才说必须保证尼堪外兰本人活着,这其实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朱翊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想了想,然后问道:“除了畏惧大明这一条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让你觉得努尔哈赤不敢轻举妄动?”
“不是原因,而是手段。”高务实道:“其实我大明现在能出的叶子(叶子牌)很多,譬如说臣前次伏杀叶赫二酋,最终却是由努尔哈赤完成了最后一击,如此叶赫与苏可苏浒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明忽然愿意支持叶赫报仇,皇上以为叶赫的新贝勒会不会非常乐意?”
“嗯……”朱翊钧沉吟道:“叶赫新贝勒若想尽快坐稳位置,向努尔哈赤复仇的确是一条好主意,只是这里头有一个问题——此前叶赫二酋之死是你所为,那也就是我大明的手笔了,现在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把账也算到我大明头上来,而是单单揪着一个努尔哈赤不放?”
“皇上,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复杂。”高务实微微笑道:“您瞧当初努尔哈赤找尼堪外兰复仇这件事——觉昌安父子实际上是死于宁远伯之手,尼堪外兰不过是个背黑锅的倒霉蛋罢了,可努尔哈赤从头到尾可曾提过一句他和宁远伯有杀父杀祖之仇么?
当然没有,他怎么敢把宁远伯列为不共戴天之仇敌?宁远伯既杀得了王杲,杀得了阿台,就不怕多杀他一个努尔哈赤!柿子要捡软的捏,打尼堪外兰既能团结内部,又能扩张实力,何乐而不为?打宁远伯却只是自杀而已,努尔哈赤当然会选择打尼堪外兰呀!
而对于眼下的叶赫而言,也和此前努尔哈赤一样,他们刚被大明教训了一顿,现在怎么敢打大明的主意?就算要团结内部,就算要扩张实力,也只能去找努尔哈赤的麻烦。因为大明不是软柿子,但努尔哈赤在他们眼里却很有可能是!”
这下道理说清了,朱翊钧明白了过来,当下笑道:“得亏了你不是女真人,要不然的话,不说其他,就这纵横捭阖的能耐,只怕就要给大明惹来大麻烦了。”
高务实随口谦逊了一句,朱翊钧却又皱眉道:“不过……叶赫现在打得过努尔哈赤么?他们新败于我大明之手,现在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而那努尔哈赤却是兵锋正盛,这万一要是叶赫也败了……”
这倒是个好问题。高务实其实也不敢保证叶赫是不是能打得过努尔哈赤。
虽说按照目前双方的实力而言,叶赫对努尔哈赤的优势还是挺大的——即便是新败之后,高务实认为叶赫至少也还能轻易聚集起一万多人,而努尔哈赤手底下算来算去也还只有三千多军队,决计不到四千。
但从原历史上的情况来看,叶赫兵力就算两倍甚至三倍于努尔哈赤,最终也是大败亏输的份,这里头到底是什么原因,其实也有点难说。
努尔哈赤吞并叶赫之后,原叶赫出身的兵、将同样挺能打,在各个战场的表现并不比努尔哈赤的老部属差多少,但在双方进行女真争霸赛的那会儿,叶赫偏偏就是被努尔哈赤吊打的存在。
问题出在哪呢?
将领不行?或许有这个因素,但就像刚才所说,叶赫部出身的将领后来表现并不差,可见这个差距至少不大。
兵不行?更不对,女真各部整编为八旗之后,虽然努尔哈赤时代的正黄镶黄两旗的确最能打(苏可苏浒老底子),但各旗的强弱悬殊也并不是很大,而且两黄旗能打还有装备优势的原因在里头——嫡系嘛,肯定装备最好喽。
那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制度问题。八旗这个制度其他先不说,至少在当时的情况下的确能够让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出现明显提升,叶赫之所以明明占据实力优势却依然被努尔哈赤连续吊打,应该主要就是制度不如人。
不过高务实想了想,觉得如果真是制度因素导致战斗力差异的话,那其实现在双方的差距就还不会太大——努尔哈赤现在可还没搞八旗。
有了这个判断,高务实就道:“叶赫现在内部的确可能不太稳,但只要发起了对努尔哈赤的战争,那么这种不稳就反而会暂时被压制下去。东西两贝勒麾下之人不论究竟怎么想的,都不得不先放下其他心思,等打败了努尔哈赤再说。
而且通常来说,两位新贝勒甚至还可能互相竞争——谁成为击败努尔哈赤的主力,将来在叶赫内部就越有可能成为唯一的首领,改变东城、西城两贝勒并立的局面,甚至可能一统叶赫,雄霸女真。”
朱翊钧一听这话,就不由得谨慎道:“那咱们岂不是前门赶狼,后门进虎?”
高务实摇头道:“不着急,首先这种情况只是推测,本身也只是很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中的其中一种;其次即便真是这样发展了,我大明可以利用的手段也还很多——叶赫倘若要一统,哈达部着不着急?乌拉部着不着急?这些部落在那种情况下也就变成了我大明随时可供利用的力量。
总而言之,我大明控制女真,未必要时时刻刻亲自出手,只要保持大明对女真的巨大优势,永远坚持扶弱击强,女真内部出现任何‘一统’的趋势,我大明都积极反应,用最快的速度给它制造内部敌人,就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翻云覆雨等闲间。”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酷酷滴猪”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55章 缺朝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新春将至。
如同此前十多年一样,今年的冬天也十分寒冷。大雪漫漫,一下就是好几日,放晴一两日之后便又接着下,循环往复,寒不胜寒。
前日也有大雪,是以今日城中屋顶上都盖有厚厚的白被,只剩屋脊上的脊兽刺了出来,身上也都覆盖着雪。屋檐上倒挂着冰晶,门前的灯笼多已熄灭,一些人家的门联滑落在地上,都冻成了脆生生的薄片,背面还带着硬得像石头的发黄浆糊。这种浆糊通常都是用面粉加白矾调制而成,本来粘性极好,若不是遇上这极冷的天气,也不至于结冰脱落。
街道上的雪两日前就已经被铲除,都被堆放在道旁。然而一夜下来,路面上又结起了一层冰。此刻的街道上还不见什么行人,重要的路口都横着粗重的拒马,旁边有官兵守候。巡逻的更夫有上百人,一整夜疲惫下来,此刻大多蜷缩在巷角屋檐下打盹。
大明朝廷一贯律法严格,尤其是在天子脚下的神京,很多制度不管是否真的合情合理,都必须按律执行。这是二祖列宗定下的规矩,京中每日一更三点暮钟响后便不得外出,违者叫犯夜,按律便要受五十鞭子。直到五更三点晨钟响起才算是解了夜禁,各路口拒马、铁栏等物才会一同撤下。
一般而言,除了有紧急公务在身,或是生病、生产、死丧的,其余人等一律不得例外。至于官员……到了某一层次之后,当然永远可以“有紧急公务在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夜禁一过,城中便开始热闹起来,平白多出许多人来。这些人多头戴乌纱帽,穿团领衫,束腰带,显然都是官员。
寻常百姓在这个时辰一般都是闭门不出的,为的便是避免冲撞这些赶早朝的官员。
这些官员常服的袍衫并未规定服色,只在管式和刺绣上做了要求,所以区分文武官员和品级便只用看胸前的补子。当然也有例外,如高务实这等身穿特赐超品服饰的,大抵都是“大红纻丝”。
今日是常朝,便是这般规定,不过若换了每月朔望,百官们需要身着公服参朝,那便又是另一种区分。
品级相同的官员可并马同行,若是遇到比自己高出一品及以上的官员,那便要避马了。若高出三品及以上,无论你当时赶着什么大事要事,除非是六百里加急的驿马,否则都要下马行跪礼。
这便是朝廷礼法,所谓祖宗规矩是也。
在这些赶早朝的官员中,是看不到补子上有仙鹤、锦鸡、孔雀图案的,因为此时的这些人都是品级在三品及以上的文官。
按本朝规定,这些官员是可以乘轿上朝的,其余的便只能乘马。如今这天寒地冻的,这些官员大多缩在自己的轿子里,外面自然看不到。
万历天子朱翊钧现在并不怠政,相反还特别勤政,一心想着要做一番超越祖宗的大事业,所以每每上朝,大臣们都不敢怠慢,总是天不亮就准备好,夜禁一解便立刻出发。只是无论出发的多早,一路上也紧赶慢赶的,只有到了午门前,那悬着的心才能真正放下。
到午门之前,必须要先过大明门。大明门是紫禁城的正南门,门外是棋盘街,此时天尚早,还没什么商户开门。
大明门前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俗称下马碑,盖因为这上面刻有“官员等到此下马”八个大字,旁边还有官军守卫。参朝官员无论品级,乘马的也好,乘轿的也罢,都只能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便只有步行。
大明门是用砖石建成的,屋顶是单檐歇山的样式。门两边刻有对联:“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出自成祖时内阁首辅解缙之手。
自古天子坐北朝南,因此南门的地位尤其独特,大明门也就享受国门待遇了。若不是特别的日子,那都是紧闭不开的,而官员们上朝都是从大明门内东北角和西北角处的左、右长安门进。
两处长安门的门口都有管理门籍的人。所谓门籍,就是一本写有参加早朝官员的册子。官员到这里自报身份,门籍上便会有今日到朝的记录,抱病官员名字下面会注上一个小小的“病”字,因此这也被称作注门籍。这样的记录也是为了方便每月的清查,可以及时找出缺席官员,并依律法进行相应处置。
门籍记录后,便会领到一块牌子,按规定这块牌子必须系在腰间,此所谓京官腰牌是也。过了左、右长安门,还有承天门、端门,接着才是午门,这两门同样有官军守卫,若无腰牌挂着,那是断然不让进的。
等到了午门外,大家都是找自己熟悉的同僚,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谈。等到鼓声响起,便要按次序站好位置。
这时会有御史出来纠仪,凡是看到吐痰、喧哗、穿着不和规矩等有失仪行为的大臣,御史就会上前纠问,并记下名字以备弹劾。
名字被记下的,依律罚俸是必然,严重的甚至有可能丢官去职。当然,对这些官员来说,被罚事小,当众被斥失仪,丢了文臣的体统,那才是天大的丑事。
文官班序站立在左掖门前,武官班序则站立在右掖门前。等到午门城楼上钟声响起,便按顺序从各自面前的门进去,过了金水桥,便来到皇极门前的丹墀停下,分东西相向而立,只等着皇上就坐,然后鸣鞭行礼,接着便开始早朝。
皇帝的御座设立在皇极门下正中,面朝南方,四周有黄色的帷幔,以隔开站在御座旁边的阁臣、锦衣卫和司礼监的人。所有官员都垂手而立,等待着皇上的到来,然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御座却依旧空空如也。既不见皇上出现,也没有内侍来传旨。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站得离御座较远的官员们终于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
阁臣都站在御座的东边,此刻底下文武官员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这里,大家都在等待着首辅申时行发话。
高务实所站的位置也不远,此时也将目光朝申时行那边投去。
高务实身边的官员此刻都有些冻得慌,虽然大家品级高了,一般御史也不会对着六部的堂上官们“找茬”,但朝廷重臣自然有朝廷重臣的体统,这些尚书、侍郎们反而站得格外老实,甚至很少暗暗跺脚活动气血,于是虽然站在了避风的位置,现在却也手脚冰凉,轻轻发抖。
高务实倒还好,一来他在这些官员里头最为年轻,二来他不怕露财是天下尽知的,这会儿除了外头的坐蟒袍之外,里头还穿着特制的狐嗉中衣,根本不觉得冷。
嗉,就是俗称的“鸡嗉子”、“鸭嗉子”部位的意思,指狐狸下巴、脖子下面、部分前腹部位的毛皮,以及用这些部位毛皮拼接制作的名贵裘皮衣物。狐狸这个部位的皮毛,绒毛厚密,保暖性好,相比于用狐狸其它身体部位毛皮加工拼接的裘皮,如狐腿、狐腋、狐肷制品,保暖性更佳,当然价格也更加昂贵。
六部的堂上官除了海瑞那样的人以外,穿得起狐嗉的倒也并不算少,但敢于像高务实这样光明正大的就不多了。这就是要面子不要里子的典型风范,可能也是大明朝的特色之一。
高务实的目光朝申时行望去之时,申时行也正为难。
今天这种情况,申时行不是没有碰到过,但那还是隆庆朝的时候,而万历朝出现这个状况,今天倒还是头一回。
隆庆朝时,出现过常朝开始之前皇帝临时通知免朝的情况,申时行一共碰见了两次,原因都是皇帝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头晕目眩,无法坚持上朝。
穆宗的身体不好,这一点大伙儿都知道,所以出了这种情况的时候,朝臣总体来说还算淡定,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反应,司礼监宣布之后,大家也就按规矩散朝了。
但万历朝不同,朱翊钧的身体在大家看来还是挺好的,而且又很年轻,按理说不应该出现穆宗当年的情况才对。可眼下这常朝临时不至却又该如何解释、如何应对呢?
许国身为次辅首先开口了:“元辅,皇上迟迟不到,这常朝不能进行也还罢了,文武百官可都还在吹着风呢。万一要是冻坏几个,皇上或许一句‘龙体欠佳’便圆过去了,可咱们内阁只怕就……”
申时行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朝身边的司礼监內侍招了招手,吩咐他去请皇帝——其实也就是催一催。
这內侍下去没多久便回来了,申时行老远便问道:“如何?皇上可有说什么时候能到?”
那內侍尴尬道:“回元辅的话,宫里乱成一团,小的没见着皇上。”
“乱成一团?”申时行心中一紧,眉头大皱:“这是为何?”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申时行心中恼火,你好歹也是司礼监的人,怎么这点能耐都没有?
许国瞥了强忍怒气的申时行一眼,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张学颜却有些忍不住,朝不远处的高务实招了招手。高务实向梁梦龙稍稍欠身示意了一下,便朝几位阁老们所在的位置而去。
申时行眼见得高务实被张学颜叫了过来,心情更加不悦,不过他最不缺的就是城府,心情虽然不好,面上反而挤出一丝笑容:“求真,有什么事么?”
他当然知道高务实是为何而来,也知道是张学颜叫他来的,不过他不能主动承认自己问不出皇帝的情况,这点小事居然还要高务实插手。
然而张学颜却不管这些,他不仅年纪大,资历也老,一直估计自己也就能干最后几年了,所以并不怕申时行对他有什么不满。
张学颜直接了当地道:“求真,皇上迟迟不到,文武百官都在这冰天雪地里喝风也不是道理,你在宫里伴读十年,司礼监的人你都认识,还是你找人去看看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吧!”
高务实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头朝申时行一拱手:“元辅?”
申时行看了一眼外头冻得瑟瑟发抖的官员们,轻叹一声:“去吧。”
高务实依旧没有多说,更没有展现出什么得意洋洋的模样,而是微微点头,转身去找人。
他也只是随意挑了个司礼监派来的內侍,吩咐道:“你进去先找黄公或者陈公,就说是我问的: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內侍连忙应了,正要走,高务实却又补充道:“还有,即便皇上真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你也要亲自找皇上讨个口谕,哪怕就是让百官先散了也好,要不然真冻死几个,于朝廷的颜面也大有影响,听明白了吗?”
那內侍是陈矩的人,自然不敢在高务实面前拿大,连忙应了,匆匆而去。
高务实便回去向申时行和张学颜复命,申时行捏着架势不肯先问,张学颜可没这心思,点了点头,又直接道:“你前几日见过皇上,皇上可有龙体欠安之相?”
高务实微微摇头:“皇上只是有些足疾,其余并无不妥。”
吴兑和高务实关系最亲近,说话也没什么遮掩,皱眉道:“求真,我记得你并不通医理,你可别是没发现吧?”
高务实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虽不通医理,但皇上当时精神很好,这总不至于走眼。”
吴兑还想说什么,申时行摆手道:“既然再次派人去请了,咱们也就安心再等一会儿便是。君君臣臣,哪有做臣子的因为等得不耐烦而再三议论君上的道理。”
他是首辅,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说,高务实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过于张扬,于是便打算回列。
但张学颜却又把他叫住,道:“司礼监的人是你吩咐去的,你还是在这儿等着,免得等会他回来还要再找你。”
申时行面色更加阴沉,但也没说什么。高务实看了他一眼,又朝张学颜望去,却见张学颜微微点头示意。
他大致上能猜到张学颜的意思,也不好拒绝,只好站到几位阁老们身后去。
这一幕被文武百官们看在眼里,一时议论之声仿佛更大了些。
过不多时,那內侍匆匆忙忙过来了,老远便向高务实行礼,口中道:“高宫保,事情问明白了,皇长子突然有恙,两宫太后和皇上、皇后都去了钟粹宫!”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胖得飞不动”、“花生瓣”、“soviet2003”、“书友20190223180428135”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56章 棘手
这內侍的声音不算很小,远处的官员们可能听不太清,但内阁和六部堂上官这一批人却是完全听得一清二楚的,当下就是人人色变。
皇长子“有恙”其实不是新鲜事,这位小爷可谓是经常“有恙”,主要是这次“有恙”的程度只怕有些严重,否则何至于两宫太后连同皇上皇后都赶过去了?
这其中又尤其以皇帝为最——他可是扔了常朝不顾而去的,可见情况紧急。
申时行等人都震于这句话,一时全都有些惊呆,没有立刻说话。
谁料高务实突然喝问道:“眼下皇长子并非太子,皇上岂可因此置百官于不顾,却去了钟粹宫!还有,本部堂方才叫你至少请得皇上口谕,你可请到?”
高务实不仅在朝中很少疾言厉色,在宫中多年更是从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此刻忽然喝问,惊得那內侍慌忙下跪,口中道:“有,有皇爷口谕!”
申时行这下也反应过来了,立刻跟着喝问道:“那还不说!”
那內侍忙不迭就要开口,谁知道高务实却一摆手:“既是皇上口谕,站起来说。”
申时行听得一惊,背后忽然冒了一阵冷汗。好在那內侍被他们俩个吓傻了,也没多想,连忙站起来道:“是,是……皇爷口谕:外廷让申先生看着办,你把高宫保请来。”
这话有点意思,内阁几位阁老面色各不相同,但都不肯先说话。高务实微微蹙了蹙眉,也没答话。
王家屏这时却忽然道:“既然皇上有了谕旨,且按皇上的意思办就是。元辅,你看这常朝还要继续么?”
申时行看了一眼站在远处喝风的百官,心知继续是肯定不能继续的。本来常朝之上一般也不会说什么要事,现在皇上又不知道还能不能赶过来,继续让百官呆在这里的话,只怕真要冻死几个,那到时候就成了他申时行的处置不当了。
“司礼监派人宣告一声,就说皇长子临时有恙,皇上爱子心切,已嘱内阁取消今日常朝,命百官依制退朝。”申时行终于做了决断。
依制退朝,那就是该磕头的还得磕个头,高务实也就先回列了。
不过礼仪告毕之后,高务实还没随那內侍而去,申时行却主动走了过来,招呼了高务实一声,然后道:“求真,你方才所言……是不是有些欠思量?”
“学生不知元辅所指为何,还请元辅见告。”当着外人的面,高务实就不叫申时行“师相”了,以免让人真把申时行跟他当成师生看。
申时行可不信高务实不知道他言下之意,因此他只是淡淡地道:“皇长子虽未正式册封,但如今皇后无嫡子,皇长子岂不就如太子一般?你怎可说皇上因此放弃今日常朝是‘弃百官于不顾’呢?”
高务实平静地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皇长子固然身份特殊,但一日未获册封,便一日不是储君。既不是储君,则只是陛下一子而已,其有恙只是家事而并非国事,学生以国事责陛下,不知有何不妥,请元辅指点。”
申时行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并无不悦,只是仔细看了看高务实,然后轻声道:“求真此言,果责陛下乎?”
不等高务实回答,他却轻轻一甩袍袖,施施然走了。
许国跟着上前,看了高务实一眼,微微一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莫要冲动。”
高务实刚点了点头,张学颜和吴兑也上前了。
张学颜冲他轻轻点头,道:“以国事责陛下,于理自然相符,不过眼下皇上未必听得进去,不如等事情稍缓,再谏不迟。”
吴兑也道:“这事可能出得有些急,皇上或许也是没来得及多想,你也莫要太过苛责了,且先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再说。”
高务实笑了笑,谢过两位阁老的提醒,王家屏也正好经过,朝他点头道:“从前只见高龙文之才,今日方识高龙文之节,不错,不错。”
王家屏脸上并无笑容,但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激赏。
高务实微微欠身,王家屏没有多说,直接走了。
阁老们都走了,接下去便是大小九卿等,高务实和梁梦龙等人拱手示意了一下,便跟着那內侍往后宫而去。
在路上,高务实本打算问一问那內侍后宫中的情况,谁知內侍刚才被高务实催着去请旨,其他事根本没心思多管,几乎一问三不知。高务实无法,只好决定见招拆招。
等到了钟粹宫外,他便发现两宫太后和皇帝、皇后的仪仗果然都在,心里不禁暗暗嘀咕:原历史中朱常洛虽然幼时多病,不过至少肯定是没死的,怎么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可别是要死了吧?
朱常洛要是死了,那将来继位的岂不是就成了福王?哦,不对,只要能说动皇后接受李时珍的治疗,到时候产下一子养大成人,就还是没福王什么事……
“务实,来这里!”
高务实正走神间,忽然听得朱翊钧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他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进了钟粹宫,朱翊钧正在兴龙殿前左侧的那棵大树下站着,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
“皇上怎么在这?”高务实说着朝后殿努了努嘴:“两宫和皇后娘娘都在圣哲殿?”
这钟粹宫是朱翊钧当太子时的住所,高务实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此宫前殿叫做兴龙殿,后殿叫做圣哲殿。前殿兴龙殿是朱翊钧当年读书的地方,后殿圣哲殿则是他的居住之所。
皇长子朱常洛本来不住这儿,而是和他母妃王恭妃一起住,但前次出现第一次国本之争的迹象,事情虽然被压下去了,但后来申时行还是说动了朱翊钧,让他把朱常洛的住处换来了钟粹宫。
当时申时行的理由很有他的个人风范。他告诉朱翊钧说,现在百官很重视这件事,但皇上不想这么早册封太子的理由我也理解了,如今不如双方各退一步:皇上这边可以用皇后还年轻的理由坚持不册封,但为了安百官之心,不如请皇长子暂居钟粹宫。
申时行表示,如此一来,既不必担心皇后将来诞下嫡子之后需要废立储君,又可以确立皇长子的特殊地位,让百官不必为了国本不定而忧心忡忡,庶几两全其美。
其实说起来,申时行的这个主意的确挺聪明,他实际上是钻了制度和习惯之间的漏洞,因此朱翊钧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当下便同意了。
但事后才得知消息的高务实很清楚,朱翊钧这是上当了。
本来,朱翊钧的本意的确是要等皇后生下嫡子,但他还有衍申意义,就是外廷不要插手我确立谁为储君这件事。
结果被申时行这么一搞,实际上他的立场就显得没有那么坚决了——让朱常洛住进钟粹宫难道不是一种对百官的退让吗?
钟粹宫是他自己的“潜邸”,现在给了朱常洛,正常人都知道要怎么理解。
高务实唯一不能确定的,只是申时行这么做究竟只是他个人作风的习惯性展现,还是本身就包藏祸心,让皇帝悄然退让,让百官觉得只要继续努力,就能逼得皇帝最终完全依照他们的意见行事。
这个怀疑,高务实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确定。
此时朱翊钧听了高务实的话,没好气地道:“我去圣哲殿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凑在那儿也是碍事。”
咦?
高务实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劲,试探着道:“两宫和皇后……”
“两宫自然是急得不得了,皇后历来孝顺,就跟着去了呗。”朱翊钧轻哼一声:“外廷怎么样了,散朝没有?”
高务实答道:“散了,申先生说奉口谕命百官按制散朝。”
“那还好。”朱翊钧松了口气:“我在这儿都觉得冷,来朝的臣工只怕还有些连东西都没吃,吹了这么久的风,可别冻倒几个,到时候又说我这做皇帝的不体恤下情。”
我还以为您老真关心臣工呢,原来只是担心自己挨骂?
“你冷不冷?”朱翊钧顺口一问,又自己摇头道:“哦,你应该不冷,我记得你一直不怎么怕冷。”
高务实忍不住一笑:“臣年轻,吃饱了就不冷,再说也穿得多。”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道:“外面有什么议论吗?”
高务实忽然正色起来,肃然道:“旁人倒似乎没有太多议论,不过臣议论了。”
朱翊钧果然一怔,诧异道:“你议论?和谁议论?议论什么了?”
高务实退后两步,拱手道:“臣有谏。”
朱翊钧忽然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且慢,先让朕猜上一猜……你是不是要说,朕不该放着常朝不顾,先来钟粹宫?”既然高务实说要进谏,朱翊钧就不再自称“我”,而正式用了“朕”。
高务实道:“皇上既然知道……”
“你再等等,朕也有一问,要先问你。”朱翊钧微微眯起眼睛,朝圣哲殿努了努嘴:“太后忽有懿旨,召朕侍奉在侧,此时朕是该先侍奉太后,还是该先去常朝?高宫保可有道理教朕?”
高务实一怔,心说原来你是被太后叫来的,不是自己急着来的?
不过既然是这样,那情况就不同了,他轻叹一声:“倘是如此,皇上的确是该先来侍奉太后左右。”
朱翊钧露出笑容,却还不依不饶地问道:“是什么道理?”
“皇上先是身为人子,而后才是皇上。正如我朝官员,若父母有召,哪怕官居一品,也得辞官归里,亲奉双亲于堂上。再者,即便身为皇上,须知太后亦是先帝敌体,敬太后即敬先帝,皇上仍该先太后而后百官。”
朱翊钧顿时笑了起来,然后一摊手:“那么现在你还要谏言么?”
谁知高务实仍然点头,道:“是,臣还有谏。”
朱翊钧一怔,诧异道:“这又是何故?”
高务实道:“皇上先太后而后百官,于情于理都没有过错,不过皇上在来侍奉太后之前,仍该派人知会百官,亦或者至少知会内阁知晓其中缘故,同时命申先生酌情处置,方是万全之举。”
朱翊钧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他看了一眼周围,见內侍和宫女们都离得比较远,这才接着道:“求真,不瞒你说,我当时颇不高兴,因此做得不太周全,倒不是故意把百官晾在一边。”
高务实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却并未说话。
朱翊钧叹了口气,摇头道:“常洛是我之子,我也不是不关心他,但他……既非嫡子,身子骨看来也不甚强健,岂是储君之相?我实在不愿因为他这点事耽误了常朝。
但太后总以为眼下只有一位皇孙,必须看得要紧些,以至于今日原本不过一点小事,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唉,我总担心再这样下去,外廷只怕会要借太后之势来要挟我……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高务实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道:“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皇后诞下龙子。”
朱翊钧一听这个就有些泄气,有些烦恼地道:“皇后千好万好,就是太在乎旁人的看法,我去坤宁宫稍勤一些,她就恨不得往外赶人才好,你说我有什么法子?”
这尼玛……你们夫妻间的闺房事,难道还要我一个外人来出主意?我是不是也管得太宽了啊?
高务实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之后,忽然想到:咦,朱翊钧这个说法有点问题啊,难道皇后真的只是出于“在乎旁人看法”所以“赶人”?
他忽然想到一种实在不便谈及的可能:该不会是朱翊钧和皇后第一次圆房的时候过于急躁,皇后那边只感受到了痛苦,根本没有什么闺房之乐吧?
这个情况虽然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但也的确是很有可能的,毕竟皇后大婚的年纪按照后世来算,根本就还是个未成年的小萝莉。当时朱翊钧虽然理论上应该不是初哥了,可显然也还谈不上经验丰富,况且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估摸着也不太可能考虑对方的感受,于是……
高务实虽然一贯以多智著称,但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也觉得甚是棘手。
----------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无忧无虑k书”、“老山国”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57章 财迷
这个猜测实在不可言说,哪怕是高务实,也不敢暗示朱翊钧或者拐弯抹角地询问什么。
毕竟谁也不敢去问皇帝,说您是不是那方面技术不到位。
这不是找死?
见高务实深锁眉头好半晌却依旧没有开口,反而脸色越来越慎重,朱翊钧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话站在高务实的立场确实没法接。
总不能指望一名文官大臣来教皇帝怎么哄皇后开心吧?这事从来只有宦官会做。
“呃……求真。”朱翊钧赶紧岔开话题:“各镇总兵的自陈现在应该已经到兵部了吧?”
高务实也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到了。”
朱翊钧没话找话地问道:“都有哪些人,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
高务实心道:这事不归我管啊。
兵部现在是四侍郎制,戎政侍郎地位倒是不低,但各地总兵、副总兵等每年的按例自陈却并非高务实这个戎政侍郎管理,而是兵部尚书梁梦龙亲自审阅,朱翊钧这一问按理说是问错了对象。
不过幸好,这事在兵部是开过会的,高务实倒也不是不知道,因此便答道:“迄今为止,计有辽东总兵李成梁,蓟镇总兵杨四畏,昌镇总兵张臣,保定总兵董一元,宣府总兵王国勋,大同总兵麻贵,山西总兵李如松,延绥总兵贾国忠,宁夏总兵张维忠,固原总兵李真,甘肃总兵刘承嗣,四川总兵李应祥,浙江总兵王化熙,福建总兵于嵩,广东总兵刘凤翔,广西总兵呼良朋,贵州总兵张澡及副总兵张玠等,各遵例自陈不职。”
“兵部有何见解?”朱翊钧问道。
高务实道:“此事大司马已召集几位同僚商议,大抵只有宣府总兵王国勋年老当退,另外有几位副总兵该当轮调。”
朱翊钧便问道:“宣府乃京师门户之一,王国勋既退,谁可继任?”
高务实道:“麻承恩可以继任。”
朱翊钧一愣,问道:“麻承恩不是在开原吗?前几天刚刚让他去巡视辽北,若现在把他调回宣府,开原参将换谁?”
高务实答道:“换麻承勋,他二人是堂兄弟,所统主力都是麻家达兵,麻承恩既然镇得住开原,麻承勋也不会差。甚至据臣所知,他二人手中的达兵人数相差仿佛,调任之时没准只需要换将而无须换兵,还能省些开拔银子。”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麻承勋前次漠南之战也是有功的对吗?”
“是。”高务实点头应道。
“那好,就这么办。”朱翊钧颔首道:“麻家久镇宣大,麻承恩去了宣府,将来我大明去攻图们之时,也免得侧翼不稳。”
“皇上圣明。”高务实说到此处,稍稍一顿,道:“对了皇上,有件事须得注意。”
“什么事?”
“青海土默特首领著力兔、火落赤二酋,因嫉妒顺义王把汉那吉得我大明厚赏,如今已不再听从土默特本部号令。顺义王把汉那吉欲出兵征伐,但恰巧河套鄂尔多斯万户切尽黄台吉忽患急症,鄂尔多斯部内暗流涌动,顺义王恐大军西征之后河套有变,因此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同时行文兵部,提醒朝廷留意。”
朱翊钧皱眉道:“竟然出了这种事?这其中可有什么内幕吗?”
他当然知道高务实的京华在蒙古渗入多深,因此直接了当问起了内情。
高务实也不藏着掖着,答道:“事情基本属实。著力兔、火落赤二酋原是兄弟,此二人当年是被俺答赶去青海的,对土默特本部并无多少忠诚。当日顺义王势大,加上鄂尔多斯的切尽黄台吉力主奉把汉那吉为彻辰汗,因此他二人只好暂时表示臣服。
今年秋天之时,切尽黄台吉染疾,不到两月便已形销骨立,难以掌控局面,著力兔、火落赤二酋便隐隐有些不听丰州滩的王令。而此时,据说有图们的使者绕道漠北而至青海,不知许以著力兔、火落赤二酋什么好处,总之此后二酋便不再听命丰州滩,开始完全自行其是起来。”
朱翊钧顿时皱起眉头:“这里头还有图们的黑手?看来辛爱的那个儿子还真有些能耐,有点谋主的模样。”
高务实正色道:“布日哈图虽是臣手下败将,但此人的确有些本事,不能等闲视之。以臣之见,他既然出手,便不会仅仅只布这一局。”
朱翊钧果然重视起来,沉吟道:“你以为他还会做什么?”
高务实道:“具体会做什么,臣还没来得及细思,不过臣以为他之所为总逃不了两大主旨:一是尽量孤立土默特,二是尽量争取拖延我大明的战争准备。”
朱翊钧不大的双眼中精芒一闪,冷然道:“朕亦以为然也。”
他稍稍一顿,又问:“察哈尔部在辽南之战失败后损失不小,现在恢复得如何,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么?”
“略有一些。”高务实皱眉道:“图们对布日哈图依旧十分信任,而从目前能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布日哈图至少给图们献上了两策,用以加快察哈尔部的恢复。”
“哪两策?”朱翊钧立刻问道。
“一是发展农业。现在察哈尔部也与土默特一样,在一些可供种植之地开辟农田,种植粮食,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些棉花种子,开始种植棉田,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弄到织布机。”
朱翊钧微微蹙眉,沉吟着问道:“可知道他们开辟了多少农田?”
高务实摇头:“京华的马队也去不了察哈尔境内多远,具体情况暂时不知。”
朱翊钧想了想,又道:“我看他们应该搞到了织布机——否则的话,他们种棉花有什么用?总不能光弹几床棉被吧?”
关于棉花,后世似乎不少人都有误解,以为中国古代没有棉花,这其实是不对的。
中国在秦汉及之前就已经有棉花种植的记录,种植区域主要分布在南方的海南岛、两广、云南、福建、四川等地;北方也有,但是大抵在西域(新疆)、河西走廊等地区。只不过在当时,棉的种植面积很小,也很少用来做成衣服穿着。
到了宋朝,棉花开始传入中原地区,但此时的棉花,主要作为花卉观赏,并没有人想起来把棉花织成布,做成衣服。也是从宋朝开始,正式出现了“棉”字,之前都是“绵”。
到了宋末元初,种植棉花的南方地区出现了一位伟大的人物,她就是“布业始祖”黄道婆。黄道婆改进了棉花织布的整套设备,并将织布技术推广到了大江南北,人们开始穿棉布衣衫。元朝军队也开始装备用棉花填充的棉甲。
大明建国之后,太祖朱元璋用强制的方法推广棉花种植,才让棉布、棉衣开始普及起来。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有载,“棉布寸土皆有”、“织机十室必有”,此时的棉花已经在明朝非常普及了。如万历年间的江南地区就是两大纺织业中心:丝绸和棉布。
不过江南的棉花并不算高产,因此大明的棉花主要产地其实反而在北方。
比如明代的山东,无论是丝绵还是棉花,都属重要产区。《农政全书》卷35《木棉》中就有记载,说“齐鲁人种棉者”,“亩収二、三百斤以为常”,属棉花亩产量高的地区。
当然,这个产量和现代产量没法比,但在古代没有化肥农药的情况下,这个产量还是很高的。
不止山东,河南、山西和陕西三省都有棉花生产。高务实的家乡河南,植棉业也相当兴盛。《太祖实录》中有载,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辛未载,“彰德、卫辉、广平、大名、东昌、开封、怀庆七府”,“今年所收”的“绵花千一百八十万三千馀斤”——那还是在明初,七府之地就有一千多万斤的棉花产量了。
除了产量高,种棉花的收入也很高,如山东六府皆种棉花,史载“五谷之利,不及其半”。因此,很多地方就放弃种粮,特别是南方棉纺织业发达的地区,连高产的水稻都不种了,十分之八九用来种棉花或者养蚕,原因就是种棉花或者养蚕的收入更高,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富庶之地反而需要湖广供粮的原因。
面对朱翊钧的问题,高务实摇头道:“臣倒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他们就只弹棉被?”朱翊钧诧异道:“这是为何?这样的话,他们还是需要想方设法搞到我大明的布帛才有用啊。”
高务实道:“辽南之战那年的冬天,察哈尔恐怕是冻死了不少人,对于他们来说,穿得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要解决的是冻死人的问题。棉布的外流其实大明是禁不住的,察哈尔只要愿意多花些本钱,总能搞到,而有了棉布,那些棉花用棉布包裹一下,无论是做棉被还是棉衣,其实都是可以的。至于做出来的衣服是不是难看,这显然不是他们现在会在乎的事。”
朱翊钧眉头大皱:“为何棉布外流禁止不住?现在还有人敢和察哈尔私市?”
有没有人还敢和察哈尔私市高务实也不知道,甚至从他的角度来看,他其实并不反对和察哈尔互市,毕竟他一贯能利用这种互市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他也知道大明对察哈尔的态度和对土默特完全不同,所以也懒得在这件事上去劝朱翊钧什么,只是说道:“察哈尔未必需要直接和我大明互市或者私市才能得到布帛,他们大可以去和女真各部做买卖,甚至可以和部分土默特人做买卖——彻辰汗麾下也未必没有人敢对大汗阳奉阴违,这和大明也有罪犯一个道理。”
朱翊钧听了这话,就有些恼火,恨恨地道:“真恨不得把他们的市赏都停了才好。”
市赏,是大明这边的说法,大意就是和你们互市乃是我大明的恩赏。
当然朱翊钧这只是句气话,他当然知道把互市全停掉会导致什么后果——当年俺答汗时期的土默特之所以跟大明打生打死几十年,不就是要求个互市吗?眼下土默特如此老老实实,总不可能只是高务实的面子,大明给了他们稳定的互市,这才是最基础、最根本的。
高务实果然摇头:“互市断然不能停了,不仅不能停,在拿下察哈尔之前甚至还要酌情增加一些总量,用以稳定诸边。”
朱翊钧叹了口气,无奈道:“除了转而重农,察哈尔还有什么举动?”
高务实道:“另一项其实刚才已经说到了,就是重商。”
朱翊钧略微有些诧异:“重商?”
对于他这个大明皇帝而言,重农听得多了,但重商好像还是头一回。
高务实点头道:“不错,重商。按照臣手头得知的消息来看,布日哈图应该大大加强了和女真人的贸易往来。”
“什么样的消息?”
“女真各部这一年多来,所食用的牛羊肉远比过去要多,而且各部所保存的马匹也比过去增加了一些。臣以为,这一定是从察哈尔流向女真的物资。换句话说,女真人把其他货物卖给了蒙古人,交换到了这些牛羊马匹。”
朱翊钧皱眉道:“女真人能卖给蒙古人什么东西?人参、鹿茸和各种毛皮吗?可蒙古人对这些东西也没多少需求吧?”
高务实果断摇头,道:“女真人当然不是卖这些给蒙古人,他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拿来和大明交换,然后换了大明的货物再去和蒙古人交换,两头吃,两头赚。”
朱翊钧一听,顿时瞪大眼睛:“那咱么岂不是吃亏了?”
啊这……你才反应过来?女真各部现在摆明了就是仗着“中立国”身份两头赚啊,就和珍珠港之前的米帝没差。
“正是如此,咱们和残元决一胜负之前,女真各部就始终有这样的机会。”
朱翊钧听得心头冒火,在大树下转了几步,恨恨道:“好,好,好,就先让他们再赚三年,等到三年后我大明彻底覆灭残元,这笔账朕迟早要和他们再好好算一算!”
高务实脸上的肌肉稍稍一抽,暗道:史书上说你是个财迷皇帝,想不到你还真是啊……幸会幸会。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第058章 故友刘馨,敬上
缺朝那一日皇长子急病,但最终只是有惊无险。
这场惊吓的起因是这位小爷在院子里玩雪摔了一跤,当时大概是雪太大,他整个人没入雪中,有些雪进了衣服里,虽然宫女们连忙将他抱进房里换了干衣裳,但一贯体弱的他还是着了凉,并且很快发烧,命悬一线。
之后的情况便是慈圣太后得知消息,传懿旨叫皇帝同去,仁圣太后和皇后也随之赶到,而皇帝则因此缺了常朝。
朱翊钧当时叫高务实过去,本来不是要讨论布日哈图作为图们的谋主对察哈尔做出了哪些改革,而是想问高务实另一件事。
这件事倒是高务实的正管:皇帝问他禁卫军在新年开春之后能不能举行一次大阅。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虽说禁卫军训练的时间还不算很长,但戚继光是大明练兵第一人,禁卫军现在又有高务实亲自监督的京营生产建设兵团提供补给,称得上军饷充足,再加上兵部尚书梁梦龙与高务实关系密切,禁卫军的军械补充也被放在第一优先级,种种条件加持之下,这兵当然练得快。
新年之前,高务实就和戚继光仔细商讨了大阅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且大致编排好了大阅流程,高务实在把这份公文交给梁梦龙之后,朝廷就放假了。
见心斋人声鼎沸,白玉楼车水马龙,但对高务实而言,今年依然是一个寂寞年。
新婚第一年,妻子已然有孕,这在大明来说当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惜,他的妻子却远在万里之外的暹罗不得回返,连过年也只能分居南北,这就悲催了。
眼见得距离黄芷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高务实也逐渐紧张起来。
但和许多他看过的小说、影视剧里的准爸爸都不同,他心里最担心的反倒不是孩子如何如何,而是妻子会不会有危险。
这话要是说出去,外人可能都很难相信,但在他心里,曾经与他千里同行过的妻子的确比根本连面都没见过的孩子重要。甚至,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者,他还有一种“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妻子没了就真的没了”的担心。
他静下心来想了想,自己琢磨这种心态,也觉得很诡异,后来才想到可能是前世小时候身边发生的一件事影响了他。
当时他父亲单位上有一对小夫妻,人都挺好,高务实管他们叫叔叔阿姨。但那位阿姨可能是由于身体原因,“怀不住”,第一次怀孩子到了快生产之前就流产了,两夫妻都很伤心。
后来第二次怀上,夫妻俩各种小心翼翼,终于到了生产,谁知道又出了情况。具体什么事情高务实当时年纪小没弄清楚,总之就是医生让那位叔叔做选择题: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那位叔叔痛苦万分,最后选择保大人,但事情传到他妻子耳朵里,她坚决不肯,极其决绝地非要把孩子生下来……
后来的事就不提了,总之高务实当时印象极其深刻,那位叔叔好好一条汉子,好几次因为旁人提到类似的情况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自己当时没有坚持住,骂自己鬼迷心窍起了侥幸心理。
这件事或许成了高务实的童年阴影之一,现在距离黄芷汀的生产越来越近,他就老想着当年这件对他影响很大的旧事,生怕自己也要做这样的选择题,甚至提前在自己脑子里把这题的答案都写好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担心天气对生产的影响,比如他很担心暹罗气温较高,容易滋生细菌,进而降低顺利生产并安胎的成功几率等等。有时候甚至很想不顾一切地派舰队过去,直接把黄芷汀接回京师生产才好。
但他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妻子的意见,只写了封信劝她暂时回京,等一切顺利且养好了身体,再回暹罗也不迟。
可惜,除夕这天高务实接到回信,黄芷汀婉拒了这个建议。她在信中很自责地表示无法让他亲自看见孩子出生,因为之前的一项计划正好进行到关键时刻,她实在无法抽身北上。
同时她还表示,京华工匠学堂医学院派出的几位医师也对她强调了另一点:她本身就是广西人士,对暹罗的气候适应可能反而比对京师的气候适应更好。况且此时暹罗气候温暖,而京师则是极寒,她如果在此时万里迢迢赶回京师,两地温差着实太大,恐怕反而坏事。
这封回信让高务实心情越发复杂。从道理上来说,黄芷汀的回信中已经把理由说明得很清楚了,高务实也相信李时珍的学生们不是胡说八道。
但是从情理上来说,高务实又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尽到职责——虽然这年头的官员经常都是孤身在外地,留着妻子在老家生产,但高务实毕竟不是他们,无法把这种做法看得理由当然。
一个人发了好一会儿呆,高务实才发现黄芷汀的回复除了这封信之外,似乎还有附件。
再一看,附件似乎还是一封信。高务实拿过来一看,原来不是信,而是一份写着暹罗当前局势的条陈,从字迹上看,不是黄芷汀的笔迹。
这条陈上说,暹罗内部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暹罗王已经被彻底被架空,而且下诏宣布要巡幸定南——也就是京华新建的定南城。
随后,他便被黄芷汀接到定南城软禁了起来。
这时,有两件大事几乎同时发生,一是那位在阿拉干崛起的葡萄牙海盗德布里托终于上钩,引兵侵犯缅南沿海,而且还带来了葡萄牙果阿总督派给他的援军。
黄芷汀虽然现在肯定无法出海,但在她的布置下,高璟的南洋舰队驻暹罗分舰队(临时编制)倾巢而出,在缅南东部外海——即后世安达曼海东部终于找到葡萄牙海盗军主力,双方在土瓦角以西约两百里的海域爆发了大战。
是役,京华出动2400料的一级巡洋舰一艘(旗舰谅山号),2000料的二级巡洋舰三艘(按照本书之前的说明,2400料相当于排水量1200吨),京华制式武装运输舰二十七艘;主动从征的民间武装海船也达到十九艘。
葡萄牙人的舰队规模也不算小,至少在远东来说,规模很大了,只不过大小差异有些大,不仅有西式软帆船,也有东方式样的硬帆船。共计有大船十七艘,小船二十余艘。
如果非要按照总吨位来算,京华方面还是占据明显优势,葡萄牙海盗舰队的总吨位大概在京华舰队的三分之二左右。
这场仗打了将近一整天,过程无需详述,总之葡萄牙海盗军被击沉大船四艘,被俘七艘,余下六艘战船有四艘逃走,两艘因为受创过重,被俘后无法拖走而被高璟下令放弃。葡萄牙海盗军的小船没有被高璟放在眼里,几乎都是直接击沉、撞沉或者逃匿,因为战局混乱,各具体数目不详,高璟的报告中只说“约有半数击沉或放弃”。
但是高璟舰队的损失也不小,或者甚至应该说是迄今为止京华在海战中伤亡最大的一次。
京华战损了一艘二级巡洋舰“清化”号——该舰不是被击沉,而是重伤不治,已经接近倾覆,由于当时时近傍晚而且海上出现大风,高璟认为没法拖回岸边(更不可能直接回港),只好下令凿沉。
除了这艘正经军舰外,京华还战损了八艘制式武装运输舰,其中当场战沉的是三艘,剩下五艘虽然被拖回土瓦(发动进攻前的临时港口,属缅南),但回去之后发现已经无法修复——意思是修复还不如重建。
在战斗中仅仅作为辅助力量的民间武装海船也几乎全部负伤,轻的重的都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出现战沉的情况。
此外,旗舰谅山号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据说战后从谅山号上清理出一百一十三颗实心炮弹,其中包括四颗链弹。
多亏了这艘功勋战舰是一艘完全按照军舰要求打造的一级巡洋舰,吨位又大,材料又好,制造也最为精良,这才没有战沉。可即便如此,经过事后评估,修复这艘战舰至少也需要三个月以上,而且在南疆还修不了——即便安南金港都没有这个实力,必须拉回大明才能修复,这意味着修好它怎么也得四个月以上。
这次海战的结果,也算让京华舰队前段时间有些冒头的“老子天下第一”思想被狠狠扼制了一番。
同样是高璟指挥,同样是集中了最精锐的战舰,面对葡萄牙军官加阿拉干水手的组合,京华舰队仗着火炮和总吨位优势才取得胜利,而且还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试想一下,如果葡萄牙人动用的是他们在远东的主力,清一色都是葡萄牙的船、葡萄牙的人,京华还能轻易战胜吗?
即便是高璟本人都觉得有些悬,因为他到现在都还不能确定葡萄牙在东方到底有多少海上力量可以动用——果阿对于京华来说还是有点远。
条陈最后说,在此战之后,黄芷汀对阿拉干地区兴趣大增,尤其是对于盛产优秀水手的阿拉干吉大港更是志在必得,几次三番要求高璟立刻加强对阿拉干尤其是吉大港的侦查,以供“将来攻略”。
顺便,她还要求高璟再接再厉,想办法打上德布里托在印度洋的老巢——斯里兰卡岛。
不过黄芷汀并不清楚现在的斯里兰卡岛其实并不是全岛都被葡萄牙人占据,该岛实际上只是葡萄牙正在攻略的地区,岛上的斯塔瓦卡王国实力目前还不错。(原历史中葡萄牙至始至终不曾攻占全岛,甚至还大败了几场,如穆勒利亚瓦会战,乃至于全军覆没,如丹图尔战役——当然那主要都是因为葡萄牙陆军比较拉胯,而且人手严重不足。)
德布里托实际上只是占据了一块不大的临海地区,不过高璟对此并不清楚,他已经开始准备按照黄芷汀的命令向西远征了。
除了这条海上的消息之外,条陈中另一件大事则是关于柬埔寨。
柬埔寨金边王朝的吉塔一世国王不承认柬埔寨与此前暹罗叛乱有任何关系,但京华方面经过详细调查,发现金边王朝不仅向暹罗东部叛军提供过粮草,甚至还低价售卖过一批军械,包括长枪枪头、朴刀等,甚至还有二十把不知从哪里搞到的过时火枪。
除此之外,京华甚至还弄到了一份书信,信件是柬埔寨磅清扬(地名)守将写给暹罗东部叛军首领的,里头提到了一些敏感信息,包括武器交易、粮草支援等,甚至还暗示了一场交易。
这个交易大概是说一旦叛军获得初步成功,金边王朝将会直接出兵与他们联合作战,直到把“明军”赶出暹罗。而金边王朝的要求也“不过分”——他们要求暹罗割让明宣德五年(1430年)吴哥战役后,暹罗当时强占的柬埔寨西北部地区。
实际上,叛军当时的“根据地”就是那片地区,这个交易实际上是以全暹罗换柬埔寨旧地。
叛军方面的回信虽然没有找到,但想必他们是答应了的。只可惜,计划终归只是计划,这路叛军很快就被平定,一切的计划都归于尘土了。
然而这封信的发现,却让暹罗东部的局势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柬埔寨金边王朝无比紧张,立刻行动起来,拼命加强西北防线和首都金边的防务。
黄芷汀也果然不出金边王朝的意外,立刻加派了六千大军到东线,一时间风云突变,战云摧城,仿佛大战已经一触即发。
不过,“明军”到了东线之后却没有真的发动进攻,反而在大张旗鼓的做了一番战争准备之后就忽然偃旗息鼓了,守军和援军居然同时转而摆出防御姿态,紧守几处边境要地不出。
金边王朝紧急派细作侦查详情,这才知道黄芷汀有孕在身,现在可能已经离生产不远了,根本不可能指挥这场大战——按照金边王朝的看法,这样一场国家级的战争,黄芷汀当然是要亲自指挥的。
然而,高务实手中的这条陈中却很明确的表示:黄芷汀不会亲自指挥这场作战,因为这次作战的计划根本不是柬埔寨方面所想象的那样。
“我受尊夫人委托,明日即将由海路而至安南,一个月后便将率领金港警备军主力由东而西攻入柬埔寨。希望能用金边城作为对你荣升父亲的贺礼。——故友刘馨,敬上。”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谢谢!
感谢书友“ASolaF”、“酷酷滴猪”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59章 绝代双娇(上)
柬埔寨,首都金边,四臂湾大王宫。
这座王宫坐落于柬埔寨金边东部,面对湄公河、洞里萨河、巴沙河交汇而形成的四臂湾,是典型的高棉式建筑。自宣德九年柬埔寨国王蓬黑阿·亚特迁都金边后,即在金边修建了这座王宫。从此,这座王宫就成了金边的标志,成了统治柬埔寨的权力中心,迄今已有约一百五十年左右的历史。
与东吁、勃固的缅甸王宫一样,金边四臂湾大王宫也是木质建筑,但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涂抹金漆或贴上金箔,远看其整体,便是一片金灿灿的模样,倒也颇有南疆特色。
相比之下,似乎只有当初的安南王宫不是这种风格,而更多的与大明的建筑类似——当然整体来说无非是紫禁城的“微缩版”。
柬埔寨王室历史悠久,据说如果把母系都算进去的话,甚至超过号称“万世一系”的日本,而即便只算父系,那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至少在这方面可以吊打大明的朱家。
不过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重大的意义,因为金边王朝实力很差,这从四臂湾大王宫的面积也能看出来——这座号称大王宫的王宫,实际上还不如高务实的京郊别院见心斋大,只比见心斋的高务实个人居住区白玉楼建筑群稍大一点。
当然,白玉楼本身是仿造的法式宫殿,这就不好多说了。
金边王朝现任国王是吉塔一世,登基已近十年,比朱翊钧大十岁左右,算是正当壮年的一位君主。
壮年君主大多比较有野心,吉塔一世也不例外。不过他虽然有野心,但这个野心说大倒也不大,他只是希望能够收复一百五十多年前吴哥王朝丢掉的西北领土,“中兴吴哥”,混一个柬埔寨圣君的名头。
可惜的是,金边王朝的实力实在太弱了,以至于错失了好几次机会。
此前缅甸的金楼白象王压着暹罗吊打的时候,金边王朝就想过趁机收复失地,可惜莽应龙太过霸道,他根本不在意金边王朝提出的所谓“出兵协助”,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击败暹罗,开创霸业。
莽应龙做到了,暹罗向他表示了臣服,而金边王朝遂只能继续窝在金边等待时机。
在此期间,甚至还发生了南掌国(老挝)入侵的倒霉事,幸好那次居然莫名其妙的打赢了,总算在南疆这块地面上挣了些面子,接下去一段时间没有被人继续暴打。
当然,这要感谢莽应龙、莽应里父子,若不是他们动不动就暴打暹罗、南掌一顿,哪有金边王朝这十多年的和平?
除此之外,还要感谢华英、占城、南蟠三个小国拦住了安南人南下的道路,否则金边王朝的东北边境只怕也很难安靖。
糟糕的是,以上这些和平条件现在几乎都不存在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金楼白象王被大明天朝轻松击败,暹罗、南掌、安南则一齐换了主人,连带着华英、占城、南蟠也被安南轻取,金边王朝环顾四周,除了南面是大海之外,东西北三面已经全被明人包围。
明人,确切的说是那个叫做京华的奇怪组织。
消息不太灵通的金边王朝最开始只知道京华是一家“商社”,所以根本没有在意。后来发现,这家商社似乎有点庞大,不仅有至少数万人的庞大马、步军,甚至还有规模巨大,号称千帆覆海的水师。
而且这家“商社”除了做生意之外,它还“经营”其他产业,比如……控制王室。
从最开始的安南王室,到此次滇缅之战后的勃固王室、暹罗王室、南掌王室,南疆的各国王室几乎全被京华“商社”给掌握了,甚至就连苟延残喘的东吁王室,实际上也要仰京华之鼻息而活。
吉塔一世虽然谈不上什么圣君,在这种情况下也知道自己的局面非常不妙——换了谁是“京华商社”或者“京华集团”,现在都该打他的主意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句话吉塔一世不知道听过没有,但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当暹罗叛军开始接触金边王朝的地方守将时,吉塔一世亲自干预,不仅“大力”提供援助,而且私底下表示愿意在对方起兵之后率军响应。
幸好磅清扬守将比他清醒那么一丢丢,把这句话稍加变动,说是“一旦贵军获得初步成功,柬埔寨王国就会直接出兵与贵军联合作战”——他强调了一个“贵军获得初步成功”。
事实证明这句话没有强调错,因为如果没有这句话,当时黄芷汀、刘馨就可能直接连柬埔寨军一起打了——暹罗东部叛军根本没有取得任何“初步成功”,就被从天而降的刘馨一举歼灭于老巢。
对于这个局面,得知消息的吉塔一世惊出一身冷汗。
暹罗东部叛军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至少有两三万大军,其镇守吴哥等地时,甚至还能威胁柬埔寨,让柬埔寨人只敢小心翼翼守着边境,根本不敢西望。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在他们看来足够强大的军队,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军女将一举歼灭,所谓的叛乱最终只成为了路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吉塔一世又惊又气,明军强大这一点他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这明军也TMD太诡异了一些,之前那位安南副都统是一位女将,这次平叛的居然又是一位女将?
你们大明到底是只有女将了,还是根本看不起南疆各国,认为只需要女将就能收拾下来?
嗯?
然而,无论吉塔一世此时是惊也好、气也罢,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接下来他的心情很快变成了慌乱。
坐镇暹罗,被天南各国私底下称之为“南疆花木兰”的黄芷汀黄副都统,居然很快发现了柬埔寨和暹罗东部叛军的联系,并“代坦马罗闍国王致函陛下,询问明白”。
吉塔一世当然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这是暹罗叛军的诡计,为的是离间“暹柬两国邦交友好”,“使暹罗疲于用兵,彼等宵小遂再有可乘之机”。
如果没有证据,这个“道理”倒也是说得通的,可惜黄芷汀手握双方交通之信函,显然不认可吉塔一世的鬼话,因此再不回复,而是直截了当派出了六千大军东行,很快抵达吴哥。
暹柬战争,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吉塔一世惊恐万分,一边拼了命地往西北前线调集兵力粮草,一边连续向定南城派出使节,“解释嫌隙”。
对于吉塔一世而言,现在只能拖一时算一时了,毕竟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压着柬埔寨打了一百多年的暹罗人都不是大明之敌,何况他柬埔寨?他现在就算是做梦,最美好的梦也不过是如同此前抗击南掌一样,不小心打个胜仗,莫名其妙杀掉或者俘虏了敌军主将,然后对方审时度势,觉得打他柬埔寨没什么意义,于是收兵回朝。
至于称臣纳贡什么的,吉塔一世现在一点也不拒绝——反正对大明称臣纳贡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而且根据数百年的经验来看,向天朝称臣又不亏本,甚至多半还有的赚,那在当前这种局面之下,自然不能为了一点小小的面子而抵触。
于是吉塔一世每天都去玉佛寺——大王宫中的佛寺——虔心礼佛,希望能感动佛祖,帮他和柬埔寨度过这次劫难。
或许是吉塔一世的诚心真的感天动地,军威极盛的明军忽然莫名其妙的转入了守势。
吉塔一世欣喜若狂之余,又生恐明军有诈,于是一边严令前线不得有丝毫放松警惕之举,一边疯狂派出探子打探明军消息。
明军的消息比他想象中还容易得到——探子们无比一致地发回消息,称前线明军现在全部发了双饷,而原因则是黄副都统正在备产,发双饷是为了给即将降临尘世的孩子积德。
啊哈,还有这种好事?
吉塔一世得知消息,简直喜出望外。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弄不好命都可能要丢。就算人家是“南疆花木兰”,身体好得不得了,生孩子也没出现危险,但她在生孩子这段时间,包括生完孩子之后的休养期,明军总不可能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了吧?
吉塔一世掐指一算,这么一来,自己至少又获得了半年左右的备战时间。
况且备战归备战,除了备战之外自己也还能做些别的事,比如想办法直接去燕京朝贡,乞求天朝皇帝原谅他之前的那点“小错误”,下诏让黄芷汀收兵等等。
天朝皇帝嘛,大人有大量,而且一贯也懒得管他们南疆的这点小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劝和的。
如果是以往的暹罗,天朝皇帝劝和也未必一定有用,毕竟暹罗也不认为大明会打到他头上去,然而眼下却不同了。坦马罗闍或许不把大明皇帝当回事,但黄芷汀不可能不把大明皇帝当回事——她自己还是大明的官呢!
摆在吉塔一世面前的麻烦只有一个:自己的人怎么去燕京?
暹罗、南掌、安南三面包围之下,陆路肯定是走不通的,那就只能走海路。然而海路也是京华的天下,前些年在南洋横行无忌的佛郎机人,最近都不知道为什么颇有些销声匿迹的意思,要走这海路似乎也不容易。
然而,容易要走,不容易也要走,吉塔一世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了,甚至没有选择的时间。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征集了几艘能够在外海远航的快船,立刻把使者打发上去,船上还准备了一大批五花八门的贡品。
可惜他不知道,京华方面因为土瓦角海战只获惨胜,这段时间正好把舰队开回去修整,路上好巧不巧地正好碰见了柬埔寨这支小得可怜的使团船队,然后……
然后就顺便俘获了——连炮都没开,只是围过去,使团船队就直接打了白旗。
不投降是不可能的,他们那四艘小船加在一块儿也就相当于京华一艘谅山号的体量,而京华此时的全舰队有三十多艘大海船,打什么打?送死也不是这么送的。
况且那位正使本身就是个旱鸭子,根本不懂海情,人在海上胆色都小了九分,一看京华舰队的规模,连站都要站不稳了,让他为国王捐躯……根本没戏。
高璟这家伙也是运气好到爆棚,本来土瓦角海战惨胜之后他生怕被黄芷汀怪罪,却不知道黄芷汀是受过高务实影响的,一直对葡萄牙海军很重视,将之视为大敌,面对这样的胜利虽然有些不甘,但却并不怪罪高璟,反而打起精神勉慰了一番,顺便让他仔细把这次战斗回忆一番,写个详细的报告直呈高务实。
于是在回大明修船的路上,高璟一直在修修改改写报告,生怕哪里不够详细,耽误了老爷的大事。结果报告还没写好,居然平白捡了一份功劳,得知了柬埔寨国内最详细的一手情报。
而更好的消息则是受黄芷汀委托,此次对柬埔寨作战的真正统兵大将刘馨,此时就在高璟舰队之中!
黄芷汀和刘馨的计划,其实说复杂一点也不复杂,就是一个简单的声东击西——或许应该叫声西击东。
吴哥方面的明军(警备军)只是一支虚兵,虽然人数没有掺水,的的确确是六千大军,但其中只有一千多人是老兵,剩下的全是新兵蛋子。这支警备军放在吴哥的唯一目的就是吸引柬埔寨的注意,让他们把人力物力财力都往西北边境聚集,而刘馨则搭乘高璟舰队的顺风船去安南,率领以金港警备军为主力的安南军,由柬埔寨东部趁虚而入,直取金边!
当然,在约定的时间里,西部吴哥方面的警备军也会动起来,虚张声势,做出马上要发动大战的模样,把柬军主力牢牢吸引在西北边境,无法他调一步。
而现在,不仅此前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刘馨甚至更进一步得知了柬埔寨国内的详细情报,这场仗还没开打,结局基本上便已经决定了。
四日之后,刘馨在金港下船,吉塔一世的使节也同时被押解下来,关押在了金港,等候高务实的决断。
次日,手持高务实信物(黄芷汀转交)的刘馨在金港集结兵力,遴选出兵部队。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老山国”、“系统崩溃”、“玄游冥”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59章 绝代双娇(中)
刘馨此次来到金港,并非孤身而来,随行带来的还有几名刘家将,以及高达一千名动天下的刘家家丁——降倭夷丁。
滇缅之战后,刘家家丁的人数上升到四千出头。刘綎这次算是把刘家四分之一的家底交给了妹妹,让她带来金港。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时,刘綎甚至不清楚黄芷汀给他妹妹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这个妹妹自小聪明,她不会胡乱拿刘家的家底去挥霍。
直到一千降倭夷丁到达定南,刘馨才给刘綎回信,信中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却也稍稍暗示了一些东西。
譬如黄芷汀曾经表示,京华内部一直都有论功行赏的传统,大抵是在哪立功,就会在哪“封赏”。
比方说曾经作为华英拓殖使的高思廉,曾经为开辟华英领地建立功勋,所以他本人虽然现在缅南任职,但他在华英就有高务实奖赏的三千亩良田和大概五百亩宅地。而他在缅甸立功之后,又获赏在缅南大光港(后世仰光)拥有一处不小的仓库用地(只给地,需要自己按照京华标准建设),以及在勃固城中的一处从缅甸王室收缴的侯爵宅邸。
高思廉当时只是方面之将,身份也不过高务实的家丁,其奖赏便已经如此丰厚,而此次刘馨是作为“方面之帅”使用的,而且要打的是一场“灭国之战”,只要顺顺利利打赢了,刘家能获得的酬赏肯定不是小数,这对于刘家实力的加强一定只有好处。
毕竟,将门强不强看的是家丁,而家丁强不强看的是能砸多少钱。
厉害的将门如铁岭李氏,就能砸出四万家丁来。更厉害的如高务实,刘綎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家丁。
反正如果把天南地北的高家家丁都算在一起,刘綎觉得高务实就算想凑个十万大军出来,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在高家家丁中真正按照“经制之军”经营的部分大抵都在南疆各国,大明国内除了少量家丁护卫队常驻京师见心斋和三慎园,在其他地区基本都是以护厂队、护矿队存在,另外就是常年往口外跑的骑丁,总体来说还算不那么显眼。
不过,高家的“水师”很强,而且几乎不加掩饰,这一点和“陆师”的风格不同。朝中上上下下,不管是勋亲贵戚还是文臣大儒,都知道高务实的“船队”厉害得很,不光是“纵横南北两洋”,甚至国内的主要内河,几乎都是高家船队的势力范围。
水师嘛……在常人眼里就是“再强你也上不了岸”,所以大明朝廷没有人觉得有人能靠水师造反,高家的船队再强大也无所谓——你新郑老家还在大明呢,祖坟你都敢不要咋地?
但刘馨现在的感受,恐怕就完全不同于朝廷上的衮衮诸公。
在她看来,高务实摆在南疆的实力,仅仅就她亲眼所见的部分,就已经堪称恐怖了。
呆在黄芷汀身边几个月的刘馨知道,在年前的那次“南疆大扩军”之后,高务实在南疆的实力已经攀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陆师方面,现在京华在南疆一共有五支主力警备军,分别是升龙警备军、金港警备军、万象警备军、定南警备军、勃固警备军。
这其中,各警备军的编制有些不同,根据黄芷汀的建议,高务实在年前十月初的时候重新调整了五大警备军的编制兵力。
按照最新编制,现在最强大的一支警备军变成了定南警备军,全军高达五万人,负责的防区是包括吴哥、清迈在内的“暹罗最大版图”。而且这支警备军还不是孤军奋战,它还拥有包括黄芷汀所部狼兵及缅甸降兵在内的“安南协防军”支援,这支“协防军”也有近三万人。
实力位居第二的则是升龙警备军,该军依旧保持了高达五万的重兵。之所以要排在定南警备军之后,则是因为该军从滇缅之战爆发一直到现在,始终处于给其他友军“供血”的状态,军中老兵被抽调了一波又一波,现在已经是一支新兵将近四万的部队了——老兵只剩一万左右,实力比其巅峰时期差了不少。
况且定南城被高务实规划为将来南疆的核心之后,高务实对定南警备军的军备补充也最为大方,新型的火枪、火炮在定型量产之后都是先装备定南警备军,相对来说升龙警备军的地位和实力也就相应的下降了。
排在第三位的则是金港警备军。金港警备军的情况与升龙警备军相反,由于高务实早有攻略湄公河三角洲的计划,所以它的重要性处于上升状态,其兵力也由早前的三万提高到了四万,装备优先级也比较靠前。
排在第四位的则是勃固警备军。这支警备军除了要镇守重新“复辟”的“勃固王国”之外,东吁王朝所剩的领地也在其监视范围之内,不过由于“勃固王国”本身还有一部分孟族人的地方军队(由前义军整编,一时不好全部裁撤)存在,因此这支警备军的人数只保持在三万人。
不过这三万人的勃固警备军实力倒是不差,因为其中大部分都是远征军出身,也就是老兵占了绝大多数,所以战斗力倒是比较靠得住。
五大警备军中实力排在最末的就是万象警备军。这支警备军是近来新编的,核心部分只有三千人,都是从升龙警备军中抽调而出,总兵力也只有两万——主要因为南掌国实在是穷,而京华的警备军按例是由当地王国提供军饷的,京华本身只负责武备。
南掌国不仅穷,而且人口也少,高务实估计顶破天三百万人,而且他们那个地方交通不便,虽然现在发现了两处矿产,但高务实甚至都没有什么兴趣开发——除非是大型金矿,否则运不出来有什么用?金矿那是因为量少而价高,单位运输成本低。
因此目前来说,南掌国那边顶多只能维持两万警备军,再多的话高务实就得倒贴军饷了——其实现在已经在倒贴了,只是贴得不多,因为比亚觉公主应高务实的要求裁撤了部分南掌国的御林军,把军饷省出来给了警备军,她自己则去安南完婚去了。
黄应雷对于娶一位公主殿下还是比较满意的。虽说只是小国公主,但南掌国再小也是个王国,而且其国土面积其实并不小,比整个广西还大呢。(注:此时的老挝比后世要大,因为西南部分没有被暹罗占据)
这件事算是黄应雷多年来对自己姐姐最满意的一次,不过他可能弄错了一件事:他以为比亚觉公主做过南掌国摄政,自己将来也有机会去摄政南掌。
这其实是他想多了,高务实根本没有考虑过让他去摄政南掌国。高务实让他娶比亚觉,只是为了稳住南掌,顺便也算在侧面提高一下黄家的门楣。
如此一来,五大警备军一共就有高达十九万人的正式编制,再加上高务实可以调动的岑黄狼兵、安南旧军以及三支拓殖军(华英、占城、南蟠,人数较少,编制上属于金港警备军的属军),高务实在南疆可以调动的军队至少有二十五万以上!
刘馨甚至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是现在南疆大局完全平定,高务实再好好经营一番,搞出二十万精锐北伐中原,只怕也是完全有机会的。
以刘馨对大明当前实力的了解,她觉得高务实如果用二十万警备军这样的精锐北伐中原,不说一举倒转乾坤,至少来个划江而治那是怎么看都没有问题的。
而以高务实的出身和士林名望来说,他还很有可能不会被读书人完全抗拒,至少肯定比后来的李自成等流寇强一百倍,很容易拉拢一批希望成为“从龙功臣”的地主、富商,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并不低。
只是……不知道高务实有没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一点上,刘馨直到现在都还不敢确定。因为在她看来,高务实的表现比较矛盾。他一边努力扩大在南疆的实力,一边又老老实实在大明做官。
他自己从三位前首辅处继承而来的明军嫡系将领,也都被他用在北疆一线,看起来完全是为对外作战而准备的,根本看不出要对大明朝廷动手的意思。
这就让刘馨比较迟疑了,因为高务实如果想要倒转乾坤,这些嫡系将领应该尽量用在京师附近才对,将来一旦决定动手,燕京方面直接就能拿下,而南疆的军队也可以从海路直抵淞沪,继而闪电攻下南京。
两京易主而兵雄天下,这大明江山不就等于是到手了?
但现在看来,好像高务实并没有这样的计划,他不仅把嫡系全扔在边疆要地,而且还帮朝廷把京营给整理好了,让戚继光编练了六万禁卫军……咦?
难道这禁卫军是一步暗棋,明面上是加强了朝廷直属的“中央军”,实际上这支军队是高务实私下控制的?
刘馨现在对这些事都不敢确定,她只是很想赶紧打完柬埔寨这一战,然后找机会亲自去燕京与高务实见一面,问问他到底想怎么做。
至于自己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刘馨自己告诉自己:我只是看在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面子上,能帮一把是一把——再说我要是不帮他,老爹三天两头写信催婚的问题也没法解决啊。
如果高务实要起兵造反自己当皇帝,那我帮他打仗立了功,将来换个“金口玉言”终身不嫁,岂不是就没人敢多说了?
至于这个理由靠不靠谱,反正刘馨自己是这样把自己说服了。
金港警备军除了约一万有明确驻守任务的部分无法调动之外,剩下的三万人都在金港聚集,举行了一次“非例行”的大比——按照黄芷汀的授权,刘馨将抽调其中两万人作为此次出征的阵容。
两万人,看起来兵力不多,但那要看跟谁比。
当初打缅甸的时候,缅甸东吁王朝基本上还处在巅峰时期呢,黄芷汀所部的兵力也就比这稍多一点。虽说当时缅北还有刘綎、邓子龙所部在虎视眈眈作为牵制,但实际上黄芷汀就是靠她自己手头那点人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莽应里。
而现在,她要对付的只不过是柬埔寨罢了,两万警备军完全有能力拿下来——柬埔寨是暹罗的手下败将,暹罗是缅甸的手下败将,缅甸是京华的手下败将。
这还能打输?
花了五天时间,认认真真看完了整场大比,刘馨觉得虽然这支新扩充完的金港警备军新兵有点多,看起来的确比之前的远征军要差一些,但抽出两万人打个柬埔寨应该还是问他不大。
这个想法并不是完全“纸上谈兵”,因为金边王朝的实力如何,不仅京华早就侦查了好几年,而且这次吉塔一世派去大明的使者也交待了很多,两相印证之下,刘馨觉得自己对柬埔寨实力的判断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倘若单说兵力,柬埔寨现在倒也的确不少。
可能是由于掌握着湄公河三角洲那块沃土的原因,柬埔寨的人口甚至和暹罗差不多,比眼下的安南可能还要稍胜一筹,约莫有六百万左右,而且关键是它不缺粮,所以在黄芷汀派兵“增援”吴哥之后,吉塔一世光在西北边境就放了四万多人,而金边周围至少还有一万多兵,东部各地虽然比较空虚,也应该还有一万多。
这样算起来,柬埔寨至少有六七万兵力。
不过,人数虽多,在刘馨眼里却只是土鸡瓦狗——根据吉塔一世使者的交待,柬埔寨国内生产力低下,这些军队甚至连每人一把刀都凑不齐,很多人的武器不过是竹矛罢了。
竹矛不是不能打仗,比如狼兵就很喜欢用竹矛,但狼兵的竹矛不仅矛身是桐油浸泡的特制产品,而且矛头都是精铁打造的。
然而柬埔寨的竹矛就真的只是竹矛了,所谓矛头就是竹子削尖完事。
你要说这东西也能杀人,那倒也不假。可是,装备差就是装备差,面对警备军装备的最新款万历二式带刺刀火枪,以及给这两万人配备的一百余门轻重火炮……
这样的垃圾武备,刘馨觉得就算把柬埔寨军换成岑黄狼兵帮他们打,这场仗自己也输不了,无非是伤亡可能要大点。
她现在相信黄芷汀和她说起过高务实的一句话不是开玩笑了。
“其实一路平推才是我最喜欢的打法,因为可以少动些脑子。”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书友20170326134130147”、“河马骑兵”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59章 绝代双娇(下)【为盟主单骑照碧心加更第一章】
高务实的这句话半真半假,因为“一路平推”并不代表不需要动脑子了,甚至可以说,在古代战争中,“一路平推”的技术含量其实并不低。
巨鹿之战时的秦军按理说是有实力“一路平推”的,淝水之战时的前秦按理说也是有实力“一路平推”的,官渡之战时的袁军按理说依然是有实力“一路平推”的,可是结果呢?
他们都输了。
诚然,这三次著名的以少胜多之战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战前两军隔河相对,从战术地形上来说比较容易出现“计战”,但不要忘了,金边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在“四臂湾”——由湄公河、洞里萨河、巴沙河交汇而形成,可谓水网密布,易守难攻。
如果刘馨也只是一路平推,重蹈王离、苻坚、袁绍覆辙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但凡你有足够的兵力让自己觉得可以“一路平推”,实际上你现在面临的后勤压力也就远远超过你的对手了。
过往的战例也都表明,但凡准备“一路平推”,必然先囤积大量物资补给。
四十万秦军在巨鹿以北的时候,项羽为什么要破釜沉舟?因为只要他不能一战拿下,那可能就永远拿不下了,秦军不仅兵力庞大,而且物资充沛。
袁绍在官渡之战失败的关键,为什么被认为是“失乌巢”,正是因为乌巢乃是袁军粮仓。乌巢被烧,粮草告急,十万袁军军心动荡,焉有不败之理?更不要提还有其他因素共同作用了。
所以高务实打仗就一贯重视后勤,迄今以来,除了漠南之战中受他统一指挥的土默特骑兵之外,其余任何一场战争,高务实的主要工作都只有两样:战略和后勤,具体某一场战斗的指挥他基本不问,那是统兵将领的工作,他既没有超过他们的能力,也没有那个必要插手,以免变成常公凯申。
然而,刘馨现在却没有高务实此前那样优渥的条件,因为京华现在很忙,忙到没有太多的余力给她提供足以“一路平推”所需要的巨量物资补充。
京华在南疆的扩张实在太快了。原本在滇缅之战以前,京华只掌握了安南,如果以后世的区划来说,实际上只是越南北部和中部地区。
可是一场滇缅之战打下来,京华近乎完成了一次蛇吞象的壮举:一次性拿下了除缅北和柬埔寨外的差不多整个中南半岛(地理上一般不把马来半岛算做中南半岛)。
中南半岛有多大?206.5万平方公里。
去掉当前的缅北和柬埔寨,京华的实际控制区域至少已经超过130万平方公里。然而在滇缅之战以前,京华实际控制的安南只有二十多万平方公里。
一下子扩大了四五倍的实控区,京华在南疆有多忙是可想而知的,这也是黄芷汀在有孕在身的情况下,也不得不留在暹罗坐镇的最关键因素。
除了在军事上肃清反对派,持续维稳各地之外,京华还要同时在这些地方建立起自己的那套行政机构,其中主要就是将安南的傀儡政府模式移植到暹罗、南掌、勃固等国,使之逐渐与安南一样,成为京华牢牢掌控的领地。
安南模式已经在这几年时间里证明了它的可行性,移植到国情与它类似的南疆各国,理论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实际上各国的国情还是不尽相同的,在实际操作中肯定需要进行有针对性的微调。
比如说暹罗,由于之前爆发了叛乱,京华方面以雷霆手段立刻完成镇压,肃反工作干得最好,再加上定南警备军与安南协防军两支军队凶名赫赫,又有黄芷汀亲自坐镇,于是各项政策的移植就推行得最快。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暹罗的建设任务很重,尤其是定南城的建设,不仅是京华迄今为止最大的建设项目,也是暹罗有史以来最大的城市建设项目。按照京华的计划,定南城的建设至少分为三个工程阶段,其花费的时间分别是三年、三年、四年,累积长达十年之久。
第一阶段的建设任务,主要是在确定城市整体规模的情况下建立核心区域。外城的城墙暂时不修,但会修建环城小型棱堡十二座。而核心区域就是内城,包括王宫(暂时只修五分之一,以便软禁坦马罗闍和偶尔让他露面接见臣工)、各部衙门、中心商业区和内城居住区,另外就是临时港口了。
第二阶段的建设任务主要有两点,一是把临时港口升级为一个规模很大的标准海港,而且要建成外城城墙,如果还有富余建设能力,则可以建设部分外城内的其他设施。
第三阶段就不必多说了,补全外城内各项建设,把定南城真正建设完全。
而在三个阶段的建设同时,京华还必须全力以赴迁徙人口补充定南城——有城无人算什么城市?
但这里别有讲究:京华将会不公开地悄然控制定南城的人口比例。简单的说,就是暗中确保定南城的明人必须占据绝对优势。当然,考虑到实际操作中的各项困难,这个“绝对优势”暂时只是被确定在百分之七十。
至于“明人”具体是什么民族,高务实却不做任何要求。你是汉人也好,僮人也罢,乃至于苗人、瑶人或者甚至是安南血统的“归化汉人”,在定南城都统一被算作“明人”这一大类,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须在任何时间都说汉话。
高务实坚持他的一贯观点:中华民族从来不是以血统划分的民族,它是以文化来划分的。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在这一点上,高务实完全认可孔子的主张。
当然,他认为这种转化需要一定的时间,就好比安南的“归化汉人”也不是高呼一声“我是汉人”就能被京华认可为汉人了。
在安南实行的“归化户籍制”也同样被移植到暹罗,暹罗人愿意“归化”的,只需要完成汉语学习,然后通过如参军、纳献等方式完成各种名类的“社会贡献”,就能申请京华的考察,顺利通过考察即可成为归化汉人,享受与汉人完全一致的各种优待和社会福利。
刚刚穿越时还做梦“人人平等”的高务实,现在不仅早就抛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变本加厉,把人的等级搞出了越加复杂的划分。
作为安南人、暹罗人等原住民,高务实现在是一边严加控制,一边又给于其中的优秀人才以上升空间,使他们把人生目标从“打倒明人”改变为“成为明人”。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这一招真是百试百灵——只要你的确又有大棒,又有胡萝卜就好。
暹罗可以很好的执行安南模式的移植,但勃固和南掌却有所不同。
勃固方面,高务实和黄芷汀需要考虑孟族人的反应,因为阿布拉邦陛下——哦,他现在叫夏慕明了——虽然原本只是京华自说自话推出来的“勃固国王”,但滇缅之战胜利后,他的地位得到了大明皇帝的确认。
朱翊钧已经正式册封他为“大古剌宣慰司宣慰使”——按照一般惯例,大明册封的这些外藩宣慰使基本都是对内自称国王的,大明也从来不会认真追究,只是他们进贡的时候落款要落某某宣慰使而已。
于是夏慕明一边作为京华当初的“盟友”,一边又作为大明的“顺臣”,地位就比较特殊,京华也不好完全不考虑以他为代表的孟族人的利益。
另外,孟族人在战争结束之后虽然在京华的“建议”下,以财政困难为由裁撤了很大一批“义军”,但现在依旧保留了两万人作为地方部队存在。虽说高思廉未必把这两万装备垃圾的民兵放在眼里,但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毕竟两万壮丁一旦要是化为**,那也是不小的麻烦。
于是安南模式在勃固王国的推进就比暹罗慢多了,甚至连“归化户籍制”都暂时没有推出。至于移民方面……京华现在任务实在太重,光是台湾、安南和暹罗这三处,就已经让京华忙不过来了,一时半会儿又哪里顾得上缅甸?估计至少要等定南城建设完成,京华才会有余力考虑往缅甸移民。
最后就是南掌。南掌……唉,这地方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实在是太穷了,而且光从地理上来看,就很不好发展。
现在这个年代,又不可能修高速、建高铁,高务实左思右想,觉得也只能利用水路来带动南掌的经济发展。
可是利用水路也不是动动嘴就行的,原本高务实已经把定南城定为将来中南半岛的核心城市,理论上来说南掌的经济最好能够和暹罗产生互动。
然而事实上这很难办,因为南掌国内虽然是不少水系的发源地,但它们却大多往东流向了安南,或者先东再南,流向了柬埔寨。极个别有流向暹罗的河流,偏偏因为南掌是其上游,水浅而窄,并不适合通行运输性质的内河航船,顶多也就能使用些竹筏子——那管什么用?
京华的一贯手段,就是军事威慑加利益捆绑,现在对于南掌而言,军事威慑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利益捆绑的问题就很突出了。
因为京华的利益捆绑,前提是“先把蛋糕做大”,而南掌这边的情况,京华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不知道这个蛋糕要怎么做,遑论“做大”。
既然如此,针对南掌的各种改革就不好办了。因为在没有提供新利益增长点的前提下,不管怎么改都会触动一部分南掌人的利益,到时候很可能是改革还没改出什么成绩,反倒把南掌人对京华将他们从缅甸人手上解放的谢意消耗殆尽,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亏大了。
所以在南掌,京华“安南模式”的移植工作进展非常不顺,比在勃固王国还要糟糕,几乎可以说是停滞不前。
从以上种种就可以看出现在京华本身也面临巨大的压力和挑战,因此在出兵柬埔寨这件事上,京华除了能给刘馨这两万金港警备军之外,就很难再给她多少支援了。
刘馨在黄芷汀那里得到的保障也只是“确保火器使用不匮”——除了火药和弹丸,其他的你得自己想办法。
这也幸好是在中南半岛作战,不需要准备军队的冬装,而且考虑到目标地区是湄公河三角洲,则只要把发动战争的时间控制好,还是很有机会“就地就食”的。
换句话说,就是在粮食收割期出兵,到了柬埔寨之后,直接收割当地粮食来供给军队,或者更直截了当一点,去抢柬军的粮草,以战养战。
这种事高务实没有做过,让他来指挥这种作战,他恐怕是心里打鼓的,但刘馨却不怕这个。
刘馨本人倒是也没有干过这种事,但她带来的刘家军将领却有不少对此经验丰富。
毕竟当年刘显还没投入高党怀抱的时候一贯被文官和南京勋贵打压,以至于刘家军待遇极差,军纪自然好不了,抗倭的同时搂草打兔子也是时有发生,军中的一些将领早就练就了一身搜刮地皮的好本事。
刘綎成为高务实看好的将领以后,刘家军待遇肉眼可见的得到提升,这种事倒是越来越少,但这就好比一个人学会了游泳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样,现在让他们重操旧业也没有什么困难,甚至在刘馨和他们说过之后,还有不少人一脸怀念的模样……
人呐,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大明大统历万历五年正月十六,元宵节刚过,金港警备军的两万大军在刘馨的率领下悄然出兵,向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湄公河三角洲的水稻一年三熟,春节前刚插完秧,此时过去算上赶路和作战的时间,抢收第一波稻米正是时候!
而刘馨预备的切入点,正是京华刚刚到手不久的占城。
----------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岳晓遥”的月票支持,谢谢!
特别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成为本书第一位盟主,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包括今天在内,本书将会连续三天加更,每天加更一章,聊表谢意。(PS:本章是加更,晚上还有一章正常更新。)
第060章 变生肘腋
位于洞里萨湖东南侧湖口不远的柬埔寨西北要害磅清扬城,这几日再次提高了警惕,城东的洞里萨河河面上也有越来越多的小型快船不时巡逻,防备从西北顺流直下的暹罗明军。
这些快船的形制有些像大明水师的鹰船,两头尖翘,不辨首尾,进退如飞,机动性强。这些船的船身四周用茅竹密钉以掩护,竹间留着铳眼。在大明水师的使用中,通常是冲入敌阵,与沙船配合使用。
不过柬埔寨军仿制明军船只的时候可能有些欠考虑,连铳眼也一并照抄过来,而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有几支火铳可用,即便有也不会用在这种巡逻的仿制鹰船上,何况这些鹰船还是浓缩版,比大明水师中本来就作为小船存在的鹰船更小了一号。
磅清扬守将木萨利对此不闻不问,倒不是他不知道这些船不经用,而是即便知道也没有意义。金边王朝就是个守着金山要饭的王国,明明坐拥湄公河三角洲这样的好地方,但除了粮食不缺之外,几乎什么都缺。
造船这种事实在太难为他们了,就算照抄明军水师的小型战船都不容易,这些浓缩版的鹰船虽然肯定不足以和暹罗的明军水师对战,但如果只做侦察船,凑合凑合倒也还能使唤一二。
现在木萨利最想知道的事,是明军到底会从水路来,还是从陆路来。
如果从水路来,那不必说,肯定是直接走洞里萨湖,沿湖而入洞里萨河,然后不到一天就能顺流直下抵达磅清扬。
这洞里萨湖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长一千里,宽两百余里,在柬埔寨国内的地位比大明的洞庭湖、鄱阳湖还重要,号称生命之湖。
不过,自从一百五十年前吴哥王朝被暹罗击败而逃至金边,建立金边王朝之后,洞里萨湖就基本全部失陷在了暹罗人手中,柬埔寨人只能紧守洞里萨湖的东南湖口磅清扬,勉力苟延残喘罢了。
早在吴哥叛军还没有被黄芷汀、刘馨消灭之时,洞里萨湖中就有暹罗人的水师,这支水师的存在也是磅清扬始终只能保持守势而不敢西望的原因之一。
因为柬埔寨人的水师完全拿不出手,一旦陆师从磅清扬出征,不管是去打什么地方,只要暹罗军队乘坐水师战船顺流而下,就能直接进攻磅清扬。
后方战略枢纽都要不保了,前线还打什么打?柬埔寨人又不是两百多年前的蒙古人,可以无后勤远征万里之外,他们如果要出征暹罗,首先第一步就是必须保住磅清扬。
这也是木萨利之前和吴哥叛军做出那个约定的原因——木萨利必须确保那支水师不会威胁磅清扬之后,才敢考虑出兵和吴哥叛军联手作战。
简单地说,柬埔寨如果丢了磅清扬,将比大明丢了宣府、大同还要危险。
而今天,木萨利突然紧张地再次加强防备,正是由于最新的情报传来了。
两天前的情报刚刚送到他手中,上面说吴哥的明军一改前段时间的轻松,十分突然地进行了极其紧张的动员,所有士兵都被要求回到军营,军营外更是三步一岗,根本不可能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抵近侦查。
同时城中的官员也忙着调拨粮草和各种武备,好几处仓储都被临时清点了一番,甚至还抓了一名吏员当场砍头——据说是因为他负责的仓库中出现了一些霉米。
总之种种情况表明,吴哥明军要有大动作了,他们甚至连城中的柬埔寨探子都懒得清查,所有文官武将都是一副马上要紧急出兵的模样。或许在他们看来,只要出兵够快,探子也没法把消息及时传回柬埔寨,尤其是磅清扬。
木萨利对此当然很紧张,马上进行了战争动员和准备。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紧张和吉塔一世还是很有区别的。
这个区别首先是君臣有别,但这一点不必多说。第二个区别则在于木萨利的血统——他姓木。
这个“木”不是音译,它真的是个汉姓。
柬埔寨国内是很早就有汉姓存在的,其来源有两种,一是直接从“中国”而来,另一种则是从安南而来。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表示他家的祖上是汉人,或者至少说是有汉人血统。
柬埔寨的人名体系比较复杂,本地的高棉人比较流行以父名为姓,而汉人血统的人,乃至于祖上和汉人通婚过的高棉人,后代则大多遵从汉人的姓名原则,永远追随父姓。
木萨利的“木”就是这一种,而他的名则是高棉人常见的名字之一。
作为柬埔寨金边王朝的高层将领,他是知道安南这几年变化之大的,尤其是安南的“归化户籍制”,更是他关注的重点。
汉人的父系文化传统或许对他还是很有影响,他一直以体内的汉人血脉为荣,在得知安南的“归化户籍制”之后还曾洋洋得意地对左右亲信说:“倘天朝混一南疆,我即汉人也。”
不过,他到底是金边王朝之臣,就算天朝要“混一南疆”,他也没有打算直接举手投降——再说就算要投降,也得先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和重要性才能降啊,一仗没打就降,人家天朝能重视?所以对于磅清扬的防务,他还是很重视的。
眼下侦查了许久,洞里萨湖方面都没有传来消息,木萨利认为吴哥明军大概率应该是不打算走水路来了。
不走水路走陆路,那就有两种可能——要么从洞里萨湖以东而来,要么从洞里萨湖以西而来(注:洞里萨湖有点像个拉得细长的葫芦,具体吴哥和磅清扬的位置,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个地图看,比较直观。)。
但木萨利认为,虽然从洞里萨湖以东而来会比较近,但明军多半不会这样选择,因为那样的话,明军要进攻磅清扬还得先攻过洞里萨河——这年头渡河作战从来都是危险的代名词,在中国如此,在南疆当然也如此。
那么明军最大的可能就是从洞里萨湖以西绕行,极有可能会在菩萨(这是个地名)修整一下,然后直奔磅清扬而来。
木萨利算了算时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明军最早明日下午,最晚三日之后,就将抵达磅清扬。
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
世代从军,镇守磅清扬已经七年的他,此刻精神居然莫名振奋:名扬天下在此一举!
不求彻底击败明军,只要把这支曾经击败金楼白象王的明军抵挡在磅清扬城外,他木萨利就是柬埔寨第一名将!
如果这场战争最终能以平局收场,那么将来他回金边的时候,国王陛下一定会率领文武百官郊迎于金边城外。
想想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呢。
可惜,美好的思绪总会被人打断,一名官员带着一群小吏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金灿灿的书卷。
但木萨利马上回过神来,那不是书卷,因为那位官员已经高举“书卷”大声道:“有诏!”
木萨利连忙从白虎节堂的上首下来,在下方跪拜,口称:“臣木萨利恭聆圣谕。”
“诏谕驻磅清扬西北总大将木萨利:安南背信弃义,其屯于占城之明军五万余人突启兵衅,今已攻陷普利安哥,正往金边疾进。社稷之危已近,君上之急尤切,朕以卿世代忠良,岂由坐视不理?着木萨利即刻领兵回援金边,护卫朕侧。钦此。”
木萨利听完早已大惊失色,但紧接着却又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反应。
那官员急得大喊:“总大将!木将军!你要抗旨不接吗?”
木萨利这才被惊醒过来,连忙伸手把诏书接了,但没有按例谢恩,甚至一句多话都没说,直接站了起来,紧张地道:“巴林安列,明军五万从安南而来,一举攻下了普利安哥?这消息确实吗?”
被他称之为巴林安列的官员满头大汗,喘了几口粗气,艰难地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圣使到磅清扬的时候累得不行,连传旨都坚持不了,当时见了我就昏过去了。不过我估计消息只怕是真的,至少普利安哥肯定是丢了,要不然国王陛下也不会如此急切——你看这圣旨写得像什么样,一看就是临时写了直接发过来的……”
木萨利赶紧打开圣旨看了一眼,果然不像话——不仅潦草,甚至还有两处被御笔涂改成一片墨迹黑块的地方。这玩意平时只怕连草稿都算不得,现在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用了宝,发给他来了。
这得是急成什么样了!
木萨利倒抽一口凉气,眼珠转了转,迟疑道:“可是巴林安列,我磅清扬地位紧要,而且吴哥明军此时恐怕已经出兵到了半路,我若此时领军回援金边,只怕……”
巴林安列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磅清扬地位再怎么紧要,还能紧要得过金边?”
木萨利刚要说话,巴林安列却摆手制止了他,又道:“更何况,以敌军威胁之大小而论,磅清扬当面之敌人数并不算多,因为此前根据我们的侦查,吴哥明军一共也只有一万八千余众,即便加上水师,这个数目也肯定不会超过三万。
而攻下普利安哥的明军,那可是五万大军啊!木将军你说,如果你不带兵回援,就凭金边那不到两万人,能够挡得住五万明军的雷霆一击吗?”
木萨利心道:要真是五万明军,那“雷霆一击”当然是挡不住的——金楼白象王十五万大军也没挡住那位南疆花木兰的不到三万明军呢,何况是咱们?可问题是,要真是五万明军冲着金边去了,我回援不回援又能有多大区别?
他一脸愁苦地道:“眼下西北一带兵力虽然还算充裕,但磅清扬城内也只有不到四万兵力,除开留下守城的必要兵力之外,即使我愿立刻领兵勤王,这兵力……只怕也远远不够在五万明军之下保陛下之万全啊。”
“那也不能不救。”巴林安列摇头道:“诏书写得是糟了点,但诏书就是诏书,这勤王总不能不去。只是……领兵多少,咱们恐怕还需要商议一番。”
木萨利忽然心有所感,不动声色地问道:“总督阁下的意思是?”
“我以为木将军之前说得有理,磅清扬地位要紧,乃是金边门户,即便眼下金边东南有警,但也不能把磅清扬给放弃了。毕竟,只要磅清扬在,至少西北明军就不能去金边与东南明军会合,围攻金边。因此我以为,磅清扬这边还是需要有重兵压阵的。”
木萨利微微眯起眼睛,微笑道:“那么,我领兵多少回援金边呢?”
巴林安列道:“我看,就五……呃,一万吧。”他说完又连忙解释道:“木将军乃是我军梁柱,只要你领兵回援金边,金边守军必然士气大振,以一当十,力克明军于国门之下!届时将军以微弱兵力击败强敌,自然更是我朝首屈一指的名臣良将,流芳百世不在话下……”
木萨利呵呵一笑:“然后,总督阁下便以这西北三四万大军为凭,献磅清扬于大明,博一个高官厚禄,甚至世袭罔替,是吗?”
巴林安列一脸震惊,甚至下意识退后两步,惊怒交加地指着木萨利:“木将军,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巴林安列是那种不忠不义之人吗!”
木萨利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巴林安列一番,施施然道:“这个么……我原本也以为不是的,不过现在看来却不一定了。”
巴林安列眼珠一转,脸色怒容更盛:“木萨利,我看你是想借机杀我灭口,然后行你方才欲加于我身之罪行吧?你莫要忘了,你虽是西北总大将,但这内城之中的守军却都是我的亲兵,而你的亲兵仅限于这座大将府中的五百人。木萨利,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不到一个时辰,你这大将府就是鸡犬不留的下场!”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PS:这章是正常更新。明天、后天都有双更,多的一章都是向盟主“单骑照碧心”的致谢。
第061章 谜底揭晓【为盟主单骑照碧心加更第二章】
刘馨穿着一身天青色男装道服,在金边城外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端着双筒望远镜查看敌情,面上毫无表情。
她身边的几位刘家军将领和金港警备军将领则在小声商议着围城作战的战术布置,双方将领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这多亏了刘馨的限权举措,她并不允许作战经验更丰富的刘家军将领直接指挥警备军,而是要求他们除了带好降倭夷丁之外就“仅限参议”,尤其不允许他们对警备军的各种行动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刘馨知道,警备军这个体系是高务实打造出来的,而高务实的风格肯定严重受到后世红朝的影响,很多做法与现在的大明军队必然不同。倘若刘家军的“老将”们未经反复叮嘱,肯定会有议论,这有可能导致双方的不睦。
现在因为刘家军将领们的克制,金港警备军体系内的将领在她面前地位又不够高,因此双方倒能维持较好的合作关系。
唯一让金港警备军将领们有些不习惯的,大概就是刘馨喜欢以男装示人这一点的了。
女将带兵这个情况金港警备军是没有不习惯的,不仅是因为黄芷汀的关系,实际上岑黄狼兵里头有些仅次于土司的土目本身也是女子,因此狼兵中的女将其实并不是很少,警备军久在安南,可谓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无论是黄芷汀也好,其他女土目也罢,她们是不会穿着男装的。如是戎装,那倒是没有专门的女性款式,也就还罢了。但平时她们要么如黄芷汀这样的,直接穿汉式女装,要么就穿僮人传统的女装,总之不会身着男装。
惟独刘馨是个例外。她若是进了城中,倒也是穿着大明的正常女装的,但只要一出城行军,除非是明确知道可能要交战,那就会穿戎装,否则必然一身男装,看得大伙都觉得很别扭,偏偏她自己似乎毫无不适。
有警备军将领私底下拐弯抹角地向刘家军将领提及,刘家军将领们也是一脸无奈,表示自从老爷北上之后,家里没人能管得了大小姐。
不过,警备军将领们的腹诽也就到此为止了,除了这一条之外,刘馨的表现可以说无可挑剔。
这次作战,按照警备军方面的想法,最好是从占城出发之后就直奔金边,目的就是打柬埔寨一个措手不及,争取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原因之前说过,京华现在任务很重,金港警备军也知道给上头减压。
但刘馨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她非要先拿下普利安哥不可。这还不算,在拿下普利安哥之后还在当地收割了一波水稻,硬生生等着晒干、打米等做完,这才不慌不忙的北上朝金边而来。
这个做法一开始让金港警备军将领们很是不满,认为完全是本末倒置,耽误了正事。他们虽然在高务实的信物之下并不敢抗命,但私底下的怨言很是不少。
尤其是在“等米”的过程中,刘馨居然还在普利安哥附近“游山玩水”,就更加让他们腹诽不已了。
直到高璟派来的一支分舰队在普利安哥某处一个叫做“争莱湾”落锚,并开始建设临时港口,金港警备军将领们这才停止了私下的议论。
他们自己就是“京华人”,当然也知道京华的习惯,舰队的这个表现基本说明将来很有可能要在那个地方建港了,刘馨的“游山玩水”多半是寻找建港位置。
只是,这么专业的事情,交给一个将门出身的女子来办……那位置也不知道挑没挑对,警备军将领们把这个怀疑暂时先埋在了心底。
一路慢慢北上,行军的速度忽然比“闪击”普利安哥慢了一半还不止,警备军将领们从旁侧击提了几次,刘馨都没明确解释,只是让他们“静观其变”。
直到两日之前,刘馨又突然下令全军急行军,加速赶到金边,并将此地基本包围起来。
“基本包围起来”的意思就是还留了一道口子——西北角被留了出来。
而就在当夜,一支约莫两万人的柬埔寨大军忽然出现在金边西北,然后凶猛无比地杀入了城中。
当时金港警备军方面当然不肯轻易放人,正要调动兵力围堵拦截,却忽然发现负责守卫西北方向的降倭夷丁大张旗鼓地上去“迎敌”,但鼓噪了一阵之后却又莫名其妙的败下阵来,退后的时候还向准备增援他们的警备军表示敌军强大,刘将军已经下令不要阻拦了。
啥?你们在开玩笑吗?
凶威赫赫的降倭夷丁,在大明国内差不多能跟戚家军相提并论的强兵,居然会觉得柬军强大?
还有,我金港警备军驻地靠海,食物多鱼虾,待遇也不差,可没几个夜盲的,你们分明只是装模作样的上前鼓噪了一番就“溃退”了,当我们看不见?
然而不仅刘家军的兵将们这样说,甚至刘馨的军令也到了——很明确的要求“各部谨守营盘,不得违令夜战”。
警备军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万柬军杀入城中,大大加强了金边城的守城力量,一个个心里憋屈之极。
不过,这份憋屈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当最后一名柬军士兵进城,金边城西北角城门关闭之后,警备军将领们被鼓声吓了一跳——那是点将鼓。
点将?
刚才人家没进去的时候不作为,现在人家都进去了,还点将干嘛,难道还要深夜攻城不成?那只怕是疯了!
但将令就是将令,金港警备军无人敢违背——刘馨现在的命令是有黄芷汀背书的,而黄芷汀……那是夫人啊,何况还有老爷的信物在。
一众金港警备军将领压着心头的火气赶到帅帐,才发现刘馨依旧换了一身戎装,笑容满面地朝他们摆了摆手:“诸位辛苦了,刚才这出戏演得相当不错。”
众人都是一愣。
演戏?刘大小姐说的是杂剧吗?
不过刘馨并没有解释,而是让刘家军的两名将领摊开一副堪舆图,自己走上前去招呼众人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根马鞭,朝堪舆图上比划了一下,道:“这是金边,城里原本大概有柬军一万两千到一万三千左右,其中八千人是柬军御林军,武器装备相对较好。其余四五千人都是近期汇聚至金边勤王的,良莠不齐,预计战斗力比较差。”
然后马鞭一指磅清扬,忽然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道:“磅清扬现在应该已经被阮潢暗中接管了,城中大概还有一两万柬军,正在接受整编。”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金港警备军的三位团长,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几乎异口同声的发问:“阮潢这么快就拿下了磅清扬?”
说起来也难怪他们惊讶,因为此时的磅清扬,其实很可能是柬埔寨国内防御能力最强的城市,甚至超过首都金边。
这个地方对于柬埔寨来说,地位甚至超过大明的大同城——此前说过,大同在这个时期的城防水平,至少在硬件设施上甚至还要超过燕京,因为大同在此前很多年都承担着抵挡蒙古袭扰的一线枢纽责任。
磅清扬同样承担这种责任,而且与大明至少在国力上来说远远强于蒙古不同,柬埔寨的国力是弱于暹罗的。
同时,它们双方又没有大明善步、蒙古善骑这类军种差异,大家都是以步兵为主,辅以少量象兵,于是打起仗来很多时候就是拼国力。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柬埔寨西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和交通枢纽的磅清扬,其城防水平甚至超过金边就不奇怪了。
毕竟,要想“御敌于国门之外”,磅清扬就是唯一的要害。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把暹罗当成头号大敌的前提下。
既然磅清扬这么坚固,加上柬军主力又早就云集西北,那么实际兵力最多不超过柬军一半的阮潢又是怎么闪电攻克此地并且还能这么快就顺利整编降军的呢?难不成阮潢这厮打仗的水平都要赶上黄副都统了?
刘馨听后笑了笑,公布了答案:“我军拿下普利安哥之后,金边自觉岌岌可危,吉塔一世下诏给驻守磅清扬的西北总大将木萨利,让他带兵勤王,结果磅清扬就爆发了内乱……”
“啊?”一位金港警备军的团长诧异道:“金边危急,木萨利勤王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是怎么会内乱的?”
“问得好,此事说来倒也有趣。”刘馨笑道:“柬埔寨朝廷在磅清扬城中,本有一文一武两位重臣,武将自然就是西北总大将木萨利了,文臣则是西北总督巴林安列。这两人因为木萨利勤王之军应该带多少人而发生了分歧:巴林安列只肯让木萨利带一万人勤王,而木萨利则指责巴林安列想率重兵向我军投诚,于是双方爆发了火并。
最终还是木萨利厉害,在大将府将巴林安列悄然拿下,然后假以巴林安列的名义允许城外守军入城,同时又召集将领商讨迎战之策……这自然就好办了,忠于巴林安列的官员被木萨利一网打尽,城中原属巴林安列率领的守军也都换了主人,木萨利控制了整个磅清扬。
接着,木萨利权衡轻重,大概是认为磅清扬经此已经无法团结一致抗击我军,因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络上了刚刚绕路赶到磅清扬西北的阮潢所部,请求投诚。
阮潢这人胆子大,这一点你们也是知道的,他当场就表示接受木萨利的投诚,然后加急报告给了定南的黄副都统,又同时把消息转来我这里——这就是当时我在普利安哥忽然不肯立刻北上的原因。”
这个原因大伙儿一听就懂了:磅清扬的木萨利虽然清洗了忠于那个巴林安列总督的人,但这样的大事之后,磅清扬内部恢复平静肯定需要时间,更何况他还突然要投诚,这其中一定有不少工作要做,否则权力不统一的话,事情根本办不下来。
如此一来,刘馨就不能急于北上,要不然那位吉塔一世着急之下学着赵构一样一天下十二道金牌给木萨利,木萨利也会很不好办。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完全猜对,因为刘馨又继续道:“当时的情况,木萨利直接投诚并不是不可以,但此人……嘿,他和阮潢还真是天生一对,就想做点‘大事’。”
众人一听,知道还有下文,也都被吊起了兴趣,连忙追问后情。
刘馨笑道:“这俩人悄悄见了个面,然后一合计,觉得光是一个磅清扬,功劳还不够大,得再弄得惊天动地一些。于是他们就搞了一个计划,希望我这边能配合一下。
这份计划的关键就是向金边隐瞒磅清扬已经投诚的消息,然后木萨利亲自率领两万精锐回援金边,在我军的配合下通过‘英勇战斗’杀回城中……”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其中一位团长问道:“所以刚才降倭夷丁才会大张旗鼓的假意阻拦,却又飞快地退了回来?可是,为什么要卡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上呢?末将的意思是,木萨利抢先回援金边,入城防守,岂不是更不容易出现破绽?”
“你说得不错,那样的确不容易出现破绽。”刘馨笑道:“但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做,并不是单单要让木萨利顺利‘回援’金边,更关键的是要给木萨利造势。”
“给木萨利造势?”那团长有些不明白:“造什么势?”
刘馨拿马鞭指了指堪舆图上的金边城,撇撇嘴道:“你看这局势,金边是不是已经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木萨利依然不畏凶险,亲自领兵前来勤王,同时还在城外一举击败了兵锋正盛的我军而杀入城中,这样的战功摆在吉塔一世面前,你以为吉塔一世会作何想?”
那团长这次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脸震惊道:“啊!木萨利本来就是西北总大将,在柬军中威望甚高,现在又有了这样卓越的表现,吉塔一世只怕会把他当做救命稻草,说不定会将金边城的军事力量全部交给木萨利,期望他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刘馨笑得更开心了:“然而木萨利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一旦掌握了金边的全部军力,那这金边城,我们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轻取入手了。”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PS:盟主建了个书友Q群,群号:691201920,大家有什么想讨论的可以进群讨论一下,我忙完这两天的加更后也会进去潜水……
第062章 陷城还是献城?
刘馨所说的“不费吹灰之力”最终没有出现,因为第二天木萨利就悄悄传出一个消息,说明了他现在的情况。
整体而言,木萨利的确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吉塔一世对他也的确表现得仿佛格外尊敬和信赖,不过这信赖还不够彻底,因为吉塔一世虽然把金边的城防重任当场交给了他,但却没有交出内城的御林军指挥权。
柬军御林军有八千之众,装备精良——当然这是个相对概念,总之在木萨利看来,如果他此时献城,虽然不是不可以,但还谈不上“克尽全功”。
他还表示,虽然大明天兵所向无敌,打个金边内城不在话下,但这八千御林军多少会让大明天兵费一些手脚,他对此深感不安。
另外他又表示,那金边内城之中还有不少财货,万一外城丢失,吉塔一世绝望之下学着纣王一样上了鹿台,一把火把自己和财宝全给烧掉,那就未免美中不足了。
最后他终于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刘馨能够发动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势,最好能让金边城中的吉塔一世受到巨大震慑,因为如此一来,他就比较有希望能够获得全城力量的调动权限,从而完整无缺地将金边城双手奉上。
应该说木萨利的提议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刘馨也知道京华现在任务很重,如果金边城被打废了的话,将来多半还要费时费力费钱的去搞重建,那肯定不如直接拿下一个完整的金边城,对这座城池造成的伤害越少越好。
然而这个设想其实和木萨利的计划本身就有冲突——你既要我打得声势浩大,能够给予吉塔一世巨大的震慑,又希望我别把金边城打废,那你到底让我怎么打?
不过,刘馨毕竟是刘馨,是昔日多智近妖,曾让高务实都觉得可怕的人,怎能没点本事?
她没有先召集众将讨论,而是自己悄悄算了笔账就把打法确定下来了。
当天下午,木萨利从细作手里收到了刘馨的回复,认真记下了每一个字之后,他就按照刘馨的回复去操办相应的事情去了。
次日一早,自从抵达金边城下起,已经修整了一天半的“明军”终于要行动起来了,虽说明军只有两万人,还不如城中守军的兵力充足,但这次进攻光是进攻准备就看得城内的吉塔一世和勋亲贵戚、满朝文武胆战心惊。
不为别的,就为明军阵前那上百门火炮,以及火炮周围刺刀上膛后的森然刀林!
城中望台上的木萨利一脸肃然,稍稍偏过脑袋,对吉塔一世道:“陛下可见到明军之战阵与我军有何不同?”
吉塔一世并不懂军务,闻言只是紧张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道:“只看得出他们的队伍真是……特别整齐。”
那是当然,高务实这个半吊子特别重队列嘛,搞得京华的警备军队列严格得好像要上红朝的国庆大阅兵一样。这刺刀阵的队列别说横看竖看了,就算斜着看,那斜线都是笔直的,这一点连刘家的降倭夷丁都办不到,吉塔一世这种外行看了,肯定要被震撼。
当然,木萨利这种内行也很震撼,因为越是内行越清楚,把队列练出来并不简单,练到这种程度更是难上加难,他反正是只在书里见过形容,有生之年还头一回亲见。
不过,木萨利却不是要强调这一点,所以他严肃地道:“明军军容之严整的确是臣从未见过的,这也可以说明明军之强大的确绝非幸至,不过臣想提醒陛下的是他们阵前那些火炮。”
木萨利拿手一指明军阵前的二十多门二号炮,道:“陛下此前可曾见过那等巨炮?”
嗯……二号炮并非高务实手中最大的火炮,但却是目前舰队常见的火炮,警备军方面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动用的。眼前这二十多门二号炮,还是高璟那支到普利安哥修建临时码头的分舰队帮刘馨运过来的,目的倒也正巧是为了攻克金边,只是刘馨本来还以为用不上它们了,没成想最后还是得推出来让它们露一露脸。
二号炮作为警备军极少使用的重炮,本身就是为了攻克坚城而存在,目前已经是京华火炮厂的第三代产品,相比于当初谅山之战时所使用的第二代产品,在技术标准上提高了一些,工艺上也精湛了不少。
这种火炮如果换成欧式表述,大概接近于12磅炮,即便推后一百年,也是绝对的重炮了。而且由于大明缺铜的客观原因,京华火炮厂采用了铁质火炮(舰队还是青铜炮),因为材料水平的关系,铁质火炮要达到同样的效能,目前只能把火炮的炮管造得更厚,使得这些火炮看起来尤其巨大敦实,仅那漆黑浑圆的大炮口,看起来就足够震撼。
当然,这个震撼是对于那些对火炮有些了解的人来说的,而可惜的是,吉塔一世根本不了解火炮,所以他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居然还需要木萨利提醒。
只是,即便提醒了,吉塔一世也还是没有特别重视,毕竟他没有切身的体会,不清楚下面这些黑漆漆的巨兽一番“发言”,会是怎样的石破天惊。
然而,还没等到木萨利向他阐明问题的严重性,操炮水平完全在标准以上的警备军炮队已经要开始试射了。
木萨利其实也不知道“试射”这种专业程序和术语,但他看得出那些火炮阵地上忙碌的炮手们不是在跳舞,更看得懂炮手们往炮口填装的东西是火药和炮弹。
这位柬军的救世主惊得仔细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望台,发现望台边上插着印有他们木家家族族徽的旗帜,这才安下心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城楼前方警备军炮队阵地上火光一闪,“砰”的一声巨响陡然响起。
望台上的人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甚至感觉自己脚下的望台都晃了晃一样,然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得不远处的城墙上一阵乱叫鬼嚎。
木萨利到底是柬军的定海神针,最先定下心来,大声下令,让那边城墙处汇报情况。
情况汇报来的短短一段时间里,明军炮队阵地又发了两炮,同样是震得人心头发抖。
这下子连吉塔一世这个不懂火器的人也知道厉害了,虽然他还没看见那东西到底造成了什么后果,但光听声音就已经把他吓得不轻。
要不是强忍着不敢在这么多臣民面前丢脸,他其实连腿脚都软了,恨不得瘫坐地上才好,而现在也只是靠着两手扶住面前的围栏,这才勉强站着。
明军一共发了三炮,就开始调整京华特有的射击参数去了,而这三炮造成的损失,也立刻被汇报上了城中的望台。
三发炮弹,造成三处城墙严重损坏,其中两处打出大坑,周边出现手指粗细的裂痕,另一处更加严重,炮弹的弹丸甚至没有弹跳后掉落城墙之下,而是直接砸进了城墙里面,甚至导致城墙上方出现小幅度坍塌,要不是金边城的城墙还算厚实,这一炮下去没准就要直接破城了。
吉塔一世听了这话,瞬间面色惨白,膝弯一软就要瘫倒。
木萨利连忙将他架住,脸色无比严肃地道:“陛下,国事危矣,陛下一人身系天下,还请先回宫中安坐,此处自有臣拼死力战——明军若陷城,则臣不在矣。”
吉塔一世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发现木萨利这句话本身有漏洞,他只是慌慌张张地道:“木,木大将,这火炮威力如此惊人,金边城还……还能坚守吗?”
木萨利一脸严肃:“能不能已经不重要了,陛下,我们没有退路。”
吉塔一世用力吞咽了一口吐沫,面色挣扎了一下,似不甘又似胆怯地问道:“这……明军……过去可……可有杀俘之举?”
木萨利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凝神问道:“陛下欲降?”
“啊这……朕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吉塔一世慌忙道:“朕的意思是万一……要是万一他们攻了进来……”
木萨利冷冷地道:“陛下若想做个大明的安乐侯,只怕列祖列宗并不同意。”
吉塔一世心中一凉,看了看周围的臣民士兵,全都是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不由得悲从中来,浑身力气消失殆尽,无力地道:“既如此,一切都拜托木大将了。”
“是,但臣需要全权调度金边城所有能够调动的人手,否则……”
“都给你,都给你。”吉塔一世心力憔悴地摆摆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都交给你了,朕……朕就在大王宫里等你的消息。”说着,从怀里掏出半边虎符,看也不看地塞进木萨利的怀里。
不用想,这半边虎符就是调动御林军的信物。
木萨利心中火热,面上却是一片肃然,非常明式地拱手道:“臣……遵旨。”根据此时柬埔寨国内的习惯,木萨利这个有“中国”血统的臣子,是可以在某些时候用拱手礼的,而不必如高棉人一样只能匍匐式的跪拜。
吉塔一世却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了,他把虎符塞进木萨利怀中的时候就已经转身,在两名内宦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
一众文臣也都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后,偶有两三名武将看着那半边虎符似有话说,但一看目光冷厉之极的木萨利,心中发颤之下终于都闭了嘴。
兵是将的胆,现在金边的所有军队都要听木萨利的指挥了,谁敢在这个时候违逆他?他们这些已经手无兵权的将领,不管怎样也不敢在此时跟木萨利过不去。
都这种局面了,随便给你个扰乱军心的罪名,说杀也就杀了,甚至不光是你本人,你一大家子人,上上下下一个都跑不掉。
大家都是带兵出身的人,谁还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明军校正射击参数完毕,现在正要开始第一轮正式炮击。
木萨利一脸严肃地看了看警备军炮队阵地,颇为专业地传达下去一连串的命令,都是调度兵力加固城防的,顺便还吩咐了临时修补刚才三处城墙破损的指令。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假象,或者说是他展现给金边文武百官最后的表演。在吩咐完这些之后,他就去自己的白虎节堂“紧张调度”去了。
紧张调度是真的,只不过是调度如何献城。八千御林军被他全面调离了内城的防守,换上去的是他的五百亲兵,面对御林军将领的质疑,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表示:“战局如此明显,诸位难道还看不出来么?眼下外城若失,内城无论如何都是保不住的,既然如此,御林军自然要出来守卫,至于内城大王宫……有本大将的五百亲兵,已经足以,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本来御林军将领们有好几个都想问他“何不留五百御林军守卫大王宫”,但想想又还是算了——木萨利说得也没错,都这个局面了,还争这些有什么用?
在这些御林军将领的眼里,木萨利这个金边主将是不可能投敌的,他要投敌的话,在磅清扬就能投了啊,还自投罗网跑到金边来做什么?难道金边就是风水宝地,死在金边比死在磅清扬舒服些?
更何况他在磅清扬有四万多大军,就算投敌也是那样投才比较有分量不是?到了金边,最有分量的人就成了国王陛下了,他木萨利在明军眼里再怎样也不可能比国王陛下更重要啊。
于是大家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依然遵命执行了,御林军很快在外城的隆隆炮声中撤出了内城,来到外城协助守城。
城外的刘馨面色如常地看着炮队轮番炮击,心里却也有些怀疑:该不会是出了变故吧?按理说这样的巨炮光是摆在阵前就应该能吓坏金边的掌权者们了,怎么试射之后又间歇性地打了三轮齐射,木萨利依然没有反应?
到底是吉塔一世死都要紧紧抓着御林军的军权不放手,还是木萨利此前只是诈降,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但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整装待发的降倭夷丁们忽然翻身上马。刘馨转头一看,一名刘家军的将领一边下令给降倭夷丁,让他们准备抢夺城门,一边匆匆朝刘馨这边纵马小跑而来,口中大喊:“大小姐,城门开了,城楼上挂的是木萨利家的家徽!”
刘馨心中松了口气,玉手一挥,娇喝一声:“降倭夷丁迅速占领城门,金港警备军第三团刺刀跟上!炮队调整方向,但不得随意开火!”
----------
PS:这一章是正常更新,明天也是和今天一样,还有一章盟主加更。
第063章 处置【为盟主单骑照碧心加更第三章】
“我又不是什么大王,甚至只是个客将,可不敢住这大王宫。”
刘馨笑吟吟地拒绝了木萨利的好意,看了那位不到四十岁的吉塔一世一眼,问道:“他会汉话吗?”
木萨利稍稍一怔,摇了摇头:“恐怕不会。”
“哦,好吧。”刘馨随意道:“你告诉他,就说这大王宫暂时还归他住,不过会有我军接手防务,而且他不能离开寝宫,直到高宫保或者高夫人传来新的指令。”
木萨利闻言一楞,迟疑道:“京华集团要保留柬埔寨王国?”
刘馨望向他,微微笑了笑,缓缓道:“此事既非我可决断,亦非你当与闻。”
木萨利心中一震,刘馨又已经继续道:“木萨利将军,你和阮潢将军既然见过面,应该知道他昔日也是主动投诚的,他现在的地位如何,你也可以看见。窥一斑而知全豹,我想你不会怀疑高宫保的雅量,眼下我唯一可以提醒你的是……有舍才有得。”
木萨利心中一动,躬身道:“多谢刘将军好意,木某感激不尽。只是木某化外之民,愚钝粗鄙,不知刘将军能否指点得更细致些?”
刘馨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道:“木将军过谦了。”然后稍稍一顿,话锋已转:“关于金边驻军的安排,我想是时候商议一下了,木将军此刻可方便一谈?”
木萨利听得心中舒坦,因为这话虽然肯定是客气成分居多,但至少的确是把他当做“投诚”而非“投降”看待的。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木萨利父系血统到底是汉人,倒也知道这个道理,闻言立刻拱手道:“岂敢岂敢,末将愿听刘将军吩咐。”
刘馨也没把他这个“末将”当回事,毕竟她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客将,既非大明的经制之将,也非京华所属。
她能够指挥这次作战,一方面刘家军是她家的家丁,她是以大小姐的身份指挥的;另一方面金港警备军是听从高务实信物的调遣,而具体事权则是黄芷汀授予的——归根结底这权力来自于高务实这个东家。
而木萨利,投诚之前他便是柬埔寨王国的西北总大将,实际上的柬军第一实权人物,现在虽然投诚,但如何安排他,那也是高务实夫妇才能做决断的,刘馨可没有打算越权。
当然,实际情况摆在眼前,双方已经“主客互换”,作为京华征讨军的主将,刘馨当然拥有金边城城防安排的权力,她刚才那样说,的确只是客气——或许也是不想因为言语上的不周而导致出现意外。
“好,木将军果然通情达理,深明大义。既如此,刘某就直说了。”
木萨利面带笑容,微微躬身,心中却暗道:这位刘将军说话倒真和男人一样,连自称都是,听细作说她家乃是大明顶尖的将门,这姑娘怕不是从小就在军中长大的?要不然,不说“奴家”,怎么也该是个“本姑娘”才对。
刘馨倒没在意木萨利的想法,真的直接说道:“我意,王宫由我亲兵把守,我的行辕就设在王宫旁边那座大宅子里,内城则交给金港警备军负责。至于外城么,四处城门由警备军把守,木将军的部下包括御林军在内,暂且留驻城内大营之中,等候黄副都统的近一步指令……木将军以为如何?”
木萨利对此早有预计,倒是没有太反感,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皱眉道:“末将麾下那两万人可以确保无虞,但御林军……此军非末将曾领,军中上下也不见得服膺末将,这样安排的话,只恐……”
刘馨瞳孔一缩,语气却淡淡的,道:“木将军的意思是,这御林军很难掌握,甚至可能是个乱源?”
木萨利苦笑道:“不敢隐瞒刘将军,末将对此的确有此担心。”
刘馨稍稍思索,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看来这金边一战虽然顺利,但总还是要见见血的……”
木萨利稍稍犹豫,最终还是问道:“此时可需要末将协助一二?”
刘馨摇头道:“这件事不用,倒是有另一件事需要木将军协助,当然……那件事想必木将军应该是会很乐意相助的。”
木萨利心中一动,语气却未见波动,只是赔笑道:“哦?却不知刘将军所指何事?”
刘馨朝被捆缚在一旁的吉塔一世等人望去,淡淡地道:“甄别敌我。”
木萨利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对刘馨生起几分感激,连忙躬身道:“多谢刘将军厚待,末将感激不尽,必当尽心尽力协助将军,尽快辨明忠奸贤愚。”
他之所以感激,是因为刘馨这个举动等于是在帮他清理政敌。虽然柬埔寨王国将来到底会怎样还不清楚,但他今日这样卖了国王和满朝文武,在柬埔寨国内的名声怕是彻底臭不可闻了。
如此,要是不狠狠清洗一波,万一将来京华在柬埔寨也照搬安南模式,那他的政敌可就太多太多了。即便在安南模式下,这些人未必能真正掌握什么权力,但蚁多咬死象,到时候肯定还是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更何况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些人将来如果不停地向京华打他的小报告,哪怕全是污蔑,迟早也可能会闹出事来。如此,提前清洗其中一部分顽固派,既是抢先除掉隐患,也是一种杀鸡儆猴。
刘馨看他领悟过来,也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具体的事情我会让警备军的三位团长与木将军细说,刘某还要准备军报呈送定南,就先告辞了。”
木萨利忙道:“末将恭送将军。”
刘馨一边走一边摆手道:“不必,你留在这里安排柬埔寨君臣,警备军三位团长可连你们国王陛下的寝宫在哪都找不到。”
木萨利立刻止步,躬身道:“是,末将领命。”
------------------------------
五日之后,定南城中。
此时的定南,其实能不能算“城”都有些不好定义,因为它此时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真正算是修建出了一些模样的,大概就只有两处。一处是港口,一处是高府。
港口就叫定南港,高府却有别称,而且这别称还挺多。
很多人私底下把定南城高府戏称为“暹罗摄政王府”,简称“摄政王府”;也有读过一点书的人说,这高府其实是“太安宫”。
太安宫,其实就是大安宫,乃是唐代的一所宫殿,此宫初名弘义宫。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玄武门事变之后,唐高祖李渊传位其子李世民,称太上皇。贞观三年,太上皇李渊自太极宫徙居弘义宫,改名太安宫。
而原本,此宫乃是始建于武德五年,当时是李渊为秦王李世民所建的一处别宫,“武德五年七月五日,营宏义宫,至九年七月,高祖以宏义宫有山林胜景,雅好之……”
定南城这些读过些的人将高府称之为“太安宫”,大抵应该是从“太上皇所居”这个意思而来。不过后来也有传言,说这其中还有“秦王早年别宫”之暗喻,乃是意有所指,这就众所纷纭了。
不过,不管是“太上皇”还是“秦王”,反正都只是民间谈资,能够有希望做“太上皇”或者“秦王”的那位高宫保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甚至根本都没有来过此处。
此处所有的,只有他的夫人,安南都统使司副都统黄芷汀。
黄芷汀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按时间来看,约莫再有十天半个月可能就要生产。
她此前的孕吐现象着实不轻,动不动就呕,有时候感觉自己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心情很是不好。但在高务实派来了工匠学堂医学系的几位名师高徒之后,她的情况好了很多,主要是在她们的建议下调整了饮食,把一日三餐改为少吃多餐,一天吃八九餐,每次却只吃一点点,另外再辅以食谱的调整。
按高务实的理解,那调整就是加大了蛋白质的补充,顺便多加了不少清淡汤品,另外就是如核桃之类的坚果。这些调整高务实也觉得有道理,因为他印象中后世的孕妇一般也会被医生这样建议。
黄芷汀的身体倒是真的好,渡过了怀孕早期的嗜睡期之后,这后面三四个月几乎与正常人无异——除了那挺得尖尖的肚子之外。
按照她自己对身边人半开玩笑的抱怨,就是“给我一辆安乐车,我甚至能带兵出征。”
定南城中的要人,绝大部分不是高务实的家丁就是她黄家的奴仆,所谓带兵出征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敢让她这么做——真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所以黄芷汀虽然自我感觉很好,但还是被限制在高府不能出门,即便她实在呆不住了,也只被允许到海港便散散步。
这个“权力”,是高务实给那几位女医师的。
不过,医师们只限制她的活动范围和时间,在此之外,黄芷汀还是正常的处理南疆各类事务,代高务实做出许多决策,或者将某些问题转呈给白玉楼。
这一日,近来被医师们要求静养,不得多召见属下的黄芷汀,罕见地召集了定南城中的几位重要人物前来高府议事。
为了尽量不影响黄芷汀的静养,包括前安南三镇总领高孟男在内的定南京华高层约好时间一同前来,在高府“金鳌阁”请见。
虽然高孟男是高家长房养子,但时至今日,高家六房崛起大势已成,高孟男本人更是在高务实名下效力多年,因此虽然是“大伯”,他却也是以下属身份规规矩矩拜见主母的。
不过黄芷汀对他格外优待,不仅单独赐座,而且还微微做了个起身相迎的姿态——当然高孟男肯定是连道不敢,连连请她安坐的。
这场议事实际上更多的还是“走程序”,毕竟在这偌大的南疆,只有黄芷汀一人是受高务实全权委托负责大局的人,其他人包括高孟男在内,都有自己的职责所限,而黄芷汀今天要说的偏偏是柬埔寨的事。理论上来讲,与会诸人都没有权力干涉。
而之所以又说“走程序”,则是因为南疆诸事现在毕竟都是以安南为基业,以暹罗为中心,黄芷汀也需要这几位曾经在安南任事,现在又西调暹罗的京华要员给她参考。
今天的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项:柬埔寨的战后安置。
这个议题细分的话当然很复杂,不过最重要的倒也就那几条,而其中最基础的则是柬埔寨王国是否保留。
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高孟男呆了一呆。
因为据他了解,很早以前高务实是做过规划的,柬埔寨王国和安南、暹罗、南掌等国都没有什么区别,肯定是保留下来,然后京华按照安南模式架空王室,代行治理权。
但黄芷汀今天拿出的一个议题就是“是否保留柬埔寨王国”,这就太出乎意料了——到底是求真改变了看法,还是这位号称南疆花木兰的弟媳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高孟男环顾了一下,除了他之外,其余要么是定南警备军的正副军长,要么是“安南协防军”的军长黄虎,总之都是军方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算是“文臣”。
这事,几位军方人物估计是不会有什么意见发表的,换句话说,黄芷汀其实几乎就是专门来询问他的意见了,难怪刚才的礼遇都不同。
高孟男稍稍思索,沉吟着问道:“据我所知,求真昔年对柬埔寨的计划,是没有打算抹去柬埔寨王室之意的,今日都统此问……恕我冒昧,可是因为什么其他变化?”
“大伯不必多虑,并非是出了什么变故。正相反,柬埔寨传来的消息非常好,甚至超过了妾身此前的期待。”她说着,便微微招手,自有侍女奉上军报,不仅是高孟男,其余诸位也都得到了军报抄件。
高孟男很快看完,也有些讶然:“这可真是大出意料之外了,战前咱们以为会最难打的磅清扬和金边两城,居然都是兵不血刃拿下的?这刘姑娘果然有些门道,这功劳可不得了……”
黄芷汀微微一笑:“刘姑娘的功劳妾身也不敢妄定,得请拙夫决断,不过妾身想说的是,既然柬埔寨眼下是这样的局势,那这王国还有必要保持吗?”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老山国”、“dj000214”、“哇23333”的月票支持,谢谢!
PS:盟主加更的三章全部奉上,接下去就是正常更新了。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困,很想下去买点什么零食醒醒脑,但是外面好热……
另PS:关于打赏致谢和月票致谢,我都是看手机作者端后台的提示记录来的,没有提到就说明我没收到提示。如果确定打赏成功但我没有致谢,可能你需要联系一下客服了解情况。
第064章 联名信
就在高务实越来越担心黄芷汀生产安全的时候,来自定南的消息格外让他紧张。
这天下值,刚回到昭回靖恭坊的状元第,便有家丁告诉他说定南急报到了,一下子让他紧张起来,匆匆进了书房。
看着案台上火漆完好的特制信封,高务实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来一看……
嗯?
不是生孩子那档子事?
高务实整个人又像是泄气,又像是松了口气,往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来,毫无形象地往后一摊,以手扶额,小声嘀咕道:“这个时候寄什么政务报告,吓死老子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政务报告也是要看的,他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坐直了身子,将报告打开来看。
这一看就愣了。
由黄芷汀本人领衔,南疆一大批重要人士附署的一封宛如奏疏的东西摆在他面前。其大意很简单,就是他们认为柬埔寨王国不应该保留。
这就很奇怪了,你们关心这个干嘛?这不是明显有悖于我之前架空王室、暗中执政的思路吗?
高务实顿时皱起眉头来。
他之前的计划之所以总要架空王室而不废黜,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从维持当地稳定考虑,因为这些王室毕竟是当地人的代表,让他们挂名统治,底层的本地人就不会太过于抗拒,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降低统治成本。
这个思路是从原历史的西方殖民者那里学来的,不过高务实也没有打算一直学,因为他还有他自己的后半部分计划。
按照他的计划,这种“间接统治”是有期限的。确定这个期限的条件很简单,不是说京华实际占领了某国某地多少多少年,而是一个确切的数据——人口比例。
高务实的想法是,当汉人(其实包括僮人等在内。在京华统治区,这些大明国内的少数民族被整体归纳为汉人)和“归化汉人”占据该王国的人口一半以上,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废黜王室了——当然,一般来说会考虑“禅让”这种看起来比较温和的手段。
不过在高务实的计算当中,这个时间的到来应该会比较晚,因为即便是汉化程度最高的安南,高务实都认为至少需要二十年才能达成这一条件。
毕竟,仅仅现在安南的版图之中,本土安南人就超过五百万了,而京华提高“汉人”比例的手段毕竟也有限,主要是移民和归化汉人。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从他拿下安南开始计算,二十余年的时间正好可以“培养”出一代人来,这一代人是在京华的“全覆盖式文化入侵”环境下长大的,他们对汉人、对京华的认同感会远远超过他们的父辈、祖辈。
当这一代人成为社会主流,尤其是成为京华的稳固“兵源池”之后,京华就可以完全不畏当地人可能出现的反抗了。到那时,取代早已渐渐隐退幕后的王室,也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高务实的风格是一如既往的,他不是杨广,不会想着三年五年修一条大运河,然后动摇自己的根基,墙倒众人推。
就像他指挥作战一样,他一般不考虑出什么奇兵,而更愿意稳扎稳打。花二十年时间来给自己的民族扩大出一个王国大小的稳定版图,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更何况这些王国的“同化”工作又不是一个完成了再接着做下一个,他们前后相差的时间并不大,最终完成这一计划的时候,也可能是“接二连三”的。
移民加“归化户籍制”,有个几十年的时间,当地人就一定会成为少数派,甚至搞不好会直接消失——其中大一部分已经“归化”成汉人了。
而且这种归化还是一种优胜劣汰的手段,优秀的人归化为汉人,剩下的么……消亡也是正常的嘛。
正常消亡总比搞种族灭绝来得好,至少高务实可以问心无愧了:我不是没给你们机会,不是没给你们选择的余地,但你们就是不肯进步,就是不肯努力,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能给你们换血、换脑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除了以上这个原因之外,高务实没有考虑过废黜当地王室的另一个原因就更加“现实”了。
避嫌。
他毕竟还是大明之臣,对方毕竟还是大明的藩属国,他高务实以大明臣子的身份废黜大明藩属国的国王,这在法理上也说不过去啊!
当然,大明对于这一类型法理的讲究程度可能比不上欧洲国家,但大明有另外一种讲究:君君臣臣。
你高宫保废掉了南疆某国的国王,现在是要我大明封你去做这个国王吗?那你到底是打算去做国王,还是继续在我大明为臣?
间接统治的时候,高务实完全可以回避这个问题,因为京华集团再怎么强势,也只是“国策顾问集团”,可一旦把间接变成直接,这个问题就只能摆上台面上来谈了。
更何况,南疆又不是只有一国,你高务实打算做哪一国的国王?
哦,你还想做整个南疆的国王?当我大明朝廷是傻子吗!
南疆一统,那至少也有两千多万人口(实际不止),想当初一个安南就让大明劳心劳力成那样了,你高务实一统南疆,我大明还能睡个安稳觉?
是,朱翊钧和高务实的关系很独特,非常不一般,在他当政的时期也许有一定的几率不会把高务实南疆一统当做边疆威胁,可是朱翊钧如果不在了呢?
国家大事不是儿戏,皇帝也许认为高务实可靠,百官却未必觉得,尤其是高务实还有大把的政敌呢。而在这位和他有独特友谊的皇帝不在了之后,可能就是他们的晚辈当政的时期,大明和统一的南疆之间说不定也会变成“不得不战”的局面。
为什么?
因为高务实还有很多事没做成,尤其是国家意志的转变,这一条相当重要。在当前的国家意志之下,大明只能认可周边都是它的属国,绝不会认可周边有一个能够威胁到它的存在。
而且大明现在“走向海洋”的力量都是跟着他高务实的,一旦他高务实自己离开了,这种力量会不会反过来被传统力量扼杀于萌芽,导致大明继续忽视海洋,只重陆地?
很有可能。
而当时的南疆呢?或许会走向海洋,但它也同样没法忽视陆地,因为南疆其实处于两个陆权帝国的中间位置——大明和莫卧儿帝国。
你光是注重海权,万一大明忽然要打你,或者如今巅峰时期的莫卧儿帝国要打你,你是反抗还是不反抗?
反抗,多半打不过,因为在这个前提下,高务实很难完成南疆的汉化,靠这些当地人哪有胜利的希望啊?
可是不反抗,海权的希望就“中道崩殂”了。那他高务实辛辛苦苦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到头来岂不是南柯一梦?
所以这大明的官还得继续做,不把大明内部理清了,很多事根本就不好继续展开,甚至不仅要“理清”,甚至最后还要有国家体制上的调整。
即便那些后话暂时还不必说,至少眼下高务实是不认为要“暴露”自己的“野心”的,南疆的和平演变应该坚持不懈慢慢来。
不过,高务实仔细看了下去,才发现黄芷汀他们倒也并不是现在就要搞“劝进”,因为他们提出的柬埔寨王国处理办法,并非废黜王室之后让高务实上台,而是瓜分。
黄芷汀建议,拿柬埔寨王国来个“三家分晋”:暹罗分掉包括金边在内的整个西部,安南分掉东南部分,南掌也能获得柬埔寨东北。
高务实面无表情继续看下去,果然黄芷汀给出了这么做的理由。
把她的意思概括一下,大概有这么几点:首先柬埔寨王国实力很弱,弱到当初暹罗都已经被缅甸吊打了,也只需要吴哥一镇之兵就能震慑住他们,可见他们空有将近三百万人口,实际上根本毫无战斗力——换句话说,瓜分他们也不会有多少阻力。
其次柬埔寨王国位置紧要,它是可以直接从陆路连接安南的。对于这一点,黄芷汀特别强调了,因为安南实际上是京华在中南半岛的基础,如果要打造将来的“定南核心”,不能光靠海路连接,一定要把定南和金港乃至升龙由陆路连接起来。
在这种要求下,如果柬埔寨始终保持王国状态,那么在行政上面就多了一道枷锁。“跨国境”肯定比“跨省境”麻烦,这是不必解释的。
这一点让高务实也不禁凝神思索了好半晌,这才继续看下去。
黄芷汀提出的第三个原因,则是从酬功考虑。她认为,随着京华在滇缅之战后的迅速扩张,原先的酬功实际上已经不足以“酬功”了。
这个观点又需要细分一下,她认为主要有三类人。第一类是当地王国的降臣降将,比如前次的阿布拉邦(夏慕明)和这次的木萨利。
夏慕明的运气很好,由于当时京华方面本来没有计划真的拿下缅甸,对于缅南的勃固王国复辟也是临时为之,因此平白无故捡了个勃固王国的国王来当,对他的酬功那当然是足够的。
可是木萨利的酬功就比较麻烦了,因为他这次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算起来可能仅次于逼降柬埔寨的刘馨。那如果保留柬埔寨王国,木萨利该怎么封赏?难道让他去当宰相吗?他要是当了宰相,京华对柬埔寨的控制力就肯定会受到限制。
但如果柬埔寨王国本身不复存在,那么木萨利就只能“调用”,调到哪里可以再谈,总之没有柬埔寨王国可以让他留任了。如此之下,就算调他去安南当大学士(安南内部制度仿大明,大明方面不问),木萨利也翻不起风浪来,而且他还不好说京华不重用——调你到我京华在南疆的起家之地当阁老,这还不够重用?
当然,这是临时措施,就像一开始安排阮潢一般,等他和阮潢一样展示了忠诚,也不是不能真的委以重任。
第二类人则是家丁,包括警备军体系和国策顾问体系,前者是军方,后者是“文官”。但不管哪一类,目前来说都是按照京华老一套的赏赐来的,大多数情况下就算功劳很大,也无非赏赐些田产或者商地,对其个人而言也就是晋升。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样的赏赐可能会逐渐显得吸引力不够,而问题的根源就出在“家丁”二字之上。
家丁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于警备军中那一溜儿改了高姓的家丁,意味着他名下的产业即便再多,实际上由于连他本人都是高务实的“私有财产”,所以这些产业归根结底还是高务实的,如果高务实愿意,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收回,而且合理合法。
换句话说,高务实给他们的赏赐无论有多少,其实都只是给了个“使用权”,根本就没给“所有权”——也给不了,因为他们连人都是高务实的。
黄芷汀的建议就是,哪怕出于忠诚考虑,暂时不能废除他们的奴契,也至少要想个办法提高赏赐,最好是能绕开奴契问题给“产权”,如果不行,那也该提高赏赐量——这个量就只好从柬埔寨王国出了,因为其他地方已经分配了,重新再分比较麻烦。
第三类人就是以岑黄两家为首的广西土司。黄芷汀因为自己已经嫁给高务实,按照此时的习俗,她就完全站在高务实的立场来看待这个问题了,她认为移镇到安南的广西土司现在有两个隐忧。
其一是封地过于集中。这一点看看地图就知道,由于当时只有安南一地,而京华又把安南南方全划拉进了自己碗里,这就导致广西土司全部被封在安南北部。如今京华的统治区已经覆盖了几乎整个中南半岛,需要用到土司狼兵这股既忠诚又有战斗力的力量的地方很多,还把他们局限在那么小的区域是很不合理的。
同时封地集中还有个隐患:万一其中的一些人搞串联,对京华的威胁也比较大。黄芷汀在这里甚至暗示了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弟弟黄应雷。
其实她这也是为黄应雷考虑——高务实一旦接受这个建议,把随他移镇的广西土司封地分开,他也就串联不起来了,实际上反而就安全了。
除了封地集中之外,还有就是掺沙子这个因素,或者说平衡人口比例。目前来说,安南的“中国之人”比例是最高的,而由于广西土司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高务实的京华,而且他们战斗力最强(从民间结构来说),所以把他们分封各地,既可以提高“汉人”比例,又可以保证不会被当地土人欺负,进而给新移民过来的汉人打下良好的生存环境。
这些观点可谓有理有据,绝不是一时兴起搞出来的东西,可见黄芷汀是仔细考虑过的,要不然即便她是自己的夫人,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署名附议。
高务实看完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第065章 承意详处
高务实仔细思考了一番,忽然觉得这世界上最有意思的就是人了,难怪红太祖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不过他想到这一点倒不是因为要和谁斗,而是感慨于黄芷汀的成长与进步。
韩非子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大明朝没有按他说的来,结果历史证明大明错了。固然大明有不少“宰相”并非“起于州部”,但也堪称良相;不少猛将并非“发于卒伍”,但也堪称能战。
可是,比例呢?
不能因为高拱这样的良相没有“起于州部”就认为良相无须起于州部,因为高拱原本就是官宦世家出身,跟着其父辗转了多地,而且三十好几才中进士,他是知道地方上有些什么问题的。
不能因为戚继光这样的名将也是世袭出身就认为猛将不必发于卒伍,因为戚继光生平第一战就差点打输了,要不是靠着自己的神射当场爆了对面敌将的脑袋,他估计就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也正因此,他这才认识到光是自己有本事并不足够,一定得练出一支精兵,才能发挥指挥才能。
而且,大明有几个高拱,有几个戚继光?
世宦、世将之门的子弟固然有从小熏陶、耳濡目染的优势,但真正想想,他们之中出现杰出人才的比例其实也并不高。承平时期或许尚可维持,可一到天下有变,问题就大发了。
想想明末之时,世宦世将之家真正表现出有杰出才能的人多吗?不多。难得有个吴三桂还算几把刷子,人家还降清了。到最后指望有人力挽狂澜于既倒,全是做梦。
由此可见,大明朝对人才的培养,从制度和模式上就有问题。
高拱在吏治改革的时候曾经给天下官员设立了“人事档案”,经常重用一些在地方上政绩斐然的官员,但他作为一个典型的“保皇党”,在这件事上的“格局”其实也不够,因为他这个格局顶破天就是在吏部这个层面做出的改革,而且还有赖于后来的吏部尚书们都遵循他的这个规则,否则就会失效。
在高务实看来,这种改革也得从顶层改起。阁老们早年都在翰林院,的确见识了无数的前辈阁老们是如何处理国家大事,是如何票拟、商榷,以及如何与皇上打交道。可是,这些都只是中枢层面的经验,谁知道他们做得对不对呢,谁知道他们的政策最后在地方上落实到什么程度,又起到了怎样的效果呢?
中枢的格局要有,地方的经验也不能缺,这样的人如果能入阁为辅臣,不敢说一定卓尔不凡,至少肯定是万金油,起码不会犯低级错误,考虑问题也会比较全面——中枢、地方,他都会尽量平衡。
黄芷汀的进步,就有点这样的意思。她十多岁就被迫代父母主持思明府的政务,虽然格局不大,而且很多事情都有传统可依,但也足以锻炼人了。后来与高务实相识,逐渐发现读书还是有用的,因此开始慢慢提高自己,同时也把土司领兵的本事发掘出来了。
但真正的进步,还是高务实北上且让她“留守”安南以后,黄芷汀的格局明显一步步变得高了起来,开始能够从整个安南考虑问题。在这次代掌南疆之后,这种水平继续提升,时至今日,竟然能先高务实一步发现这么多问题来了。
这固然和高务实离南疆太远,有些变化无法直观了解有关,但黄芷汀的进步却是必须肯定的。
她的想法整体来说很有道理,高务实也承认这一点,只是仔细思考很一番之后,高务实仍然敏感的发现,她可能还有自己的“小算盘”。
这个小算盘并不是要害他,恰恰相反,这小算盘的来源是黄芷汀仍然担心他在大明这样继续下去会有危险,因此很着急于将南疆的大权集中起来。
换句话说,她其实是希望尽可能快的让南疆拥有不惧大明的力量,因为只要有了这样的力量,一旦高务实在大明事有不谐,也大可以退走南疆,获得保全。
看来,上次的谈话对她影响很大,她还是希望选择一条最保险的路,不希望自己的夫君以身犯险。或许在她看来,只要高务实在南疆的基业足够强大,强大到大明也要投鼠忌器的时候,那么她的夫君即便身在京师,也是安全无虞的。
高务实不由得笑了笑,有些苦涩,但更多的还是欣慰。
通过分析探明了黄芷汀的心态,她提出的建议就很容易理解了。
高务实既然决定把暹罗在建的定南城当做将来的南疆核心,那么暹罗的力量就要加强,这就是在黄芷汀的计划中,暹罗要划走柬埔寨一半国土的主要原因。
而与此同时,安南划走了东南沿海的领土——大致相当于后世越南夺取的那部分,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安南是京华在南疆的基础,且安南南部一直是京华直接掌握的部分,这一部分划给安南,实际上就是直接划给了京华。
高务实老早就惦记湄公河三角洲了,黄芷汀当然很清楚,所以她计划让京华直接取得这部分地区。
有意思的是南掌国居然也分到了东北一角,而且黄芷汀没有说明原因。
虽然从地图上来看,南掌划走的这部分土地并不大,最多不超过柬埔寨王国的五分之一,而且还是东北波罗芬高原的土地,相对来说并不如何富庶和适合开发,但是要知道,南掌国在这里攻柬之战中可是一点力气都没出的啊,这里头显然有古怪。
高务实思索了半晌,终于猜到一种可能:这块地是给黄应雷移镇的。
换句话说,她其实是希望高务实把黄应雷从安南北部早些调离,就调去从柬埔寨划给南掌的这块领地上去。
高务实又想了想,觉得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但依然是七成有利,三成有弊。有利的部分主要是两点:一是可以让黄应雷与其余广西土司割裂开来,断了继续串联的路;二是比亚觉公主便又可以“回归南掌”,有利于南掌的稳定和牵制她那位弟弟——虽然原历史上她那弟弟没什么大威胁,但这样毕竟可以使南掌的顶层权力被分割开来,反过来让京华的地位更加稳妥。
只是这样也会导致一个弊端:黄应雷可能也会因此获得新的地位提升,不仅是统治区大了两倍,而且可以借助比亚觉公主的名望对南掌国拥有部分影响力。
这个提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京华只控制着一个南掌国,那高务实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做,但京华已经实际控制了几乎整个中南半岛,这局面就不算太糟糕。
因为高务实发现,按照黄芷汀的这个计划,黄应雷虽然实力加强了,但其所处的地理位置却非常不利于他“搞事”。
这个位置,北边有万象警备军,东边有金港警备军,南边也有肯定会按例出现的金边警备军——三大警备军包围之下,他黄应雷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定南的手掌心。
高务实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然后又觉得黄芷汀真是不容易。
她作为姐姐,还是会想着给弟弟更高的地位、更多的领地,但作为高务实的妻子,又千方百计限制这个不安分的弟弟心中的野心。
高务实并不因为看穿了黄芷汀的心思而生气,反而还有些心疼她。
这是怎样的两相为难啊。就像他穿越前的时代,也经常看到一些新闻,因为姐姐是“扶弟魔”而导致夫妻关系破裂的情况,而在眼下这个宗族社会里,可想而知黄家土司内部因为黄芷汀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多么兴奋,又多么希望黄芷汀给他们带去利益!
这种“希望”,肯定会转化为对黄芷汀的压力,让她左右为难。
如果她只是和寻常女子一样嫁入深闺不理事,那或许局面还要稍微缓和一些,可现在却大不相同——高务实把南疆全权都委托给了她!
在这种情况下,黄氏土司肯定认为这是“天助我也”,必然要想方设法去联系黄芷汀,让她多给自家人扒拉一些利益过去,并且他们还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种心态,并不能简单的看做“不忠”,实际上他们现在对高务实的忠诚度甚至可能是最高的时刻,因为高务实现在是“黄家女婿”了嘛,是一家人了。
可是,也同样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黄芷汀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从她出嫁那一刻起,夫家才是她的家,她必须要站在夫君的立场上来做事,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一边是血缘,一边是理智,怎么选?她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子”啊。
看来,她这次的举动真的是冥思苦想之后才做出来的,为此不知道费了多少神,才拿出这么一个基本上还算两全其美的办法,也难怪她会拉着这么多人一起附署。
其实她心里明白,在京华这样的体制下,再多人附署其实都不能给高务实真正的压力,就好比大明朝宫里的太监再怎么跳,要杀要剐也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
京华的情况也是如此,高务实是主,下头的人全部是奴。而且高务实这个主人不仅掌握整个经济命脉,还可以随意升黜任何人——下头的人既然从根本上身份一致,那他换谁上都可以,其他人巴不得取代上位者,你在京华内部再怎么身居高位,只要高务实一句话,下头的人就不会听你的,只会大喜过望来取代你,这你还怎么可能造反?
更何况京华这种体系实际上已经可以算是“近代军队”体系了,只要断了你的补给,你拿着火枪火炮也就是个烧火棍,而且自己手头还无粮无银,这要拿头造反吗?
所以高务实心里清楚,黄芷汀这么做,无非是希望他重视这件事。
这就麻烦了,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柬埔寨这个王室还是要维持的。
为什么呢?因为大明朝对于藩属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尤其是对于“兴亡继绝”这个问题,大明尤其看重。当年大明打安南,一开始也是由于“兴亡继绝”。
那时候安南国内叛臣篡位,老王室后裔历经千辛万苦到了南京求见朱棣,朱棣一听就暴怒了,几乎是不顾各种反对,非要把这个人送回去当国王——当时他还真没有吞并安南的意思,之所以后来吞并,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那位送回去当国王的倒霉蛋挂了,王朝血脉断绝。
朱棣一看也有些傻眼,我兵都出了,你王朝绝后?那咋办,只好老子自己拿了算球,总不能便宜叛臣。
朱棣当时重视这件事,固然和他自己得国不正有些关系,但大明朝后来的皇帝们由于文臣们的教导,也对兴亡继绝重视得不行,所以如果现在高务实直接把柬埔寨王室给废掉,这在大明国内肯定要掀起一波骂战。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朱翊钧的立场也必须考虑。虽说拿下柬埔寨这件事是朱翊钧当时答应了的,但朱翊钧可没说准他把柬埔寨王室给灭了,从皇帝当时面对的局面和他说那番话的语境来看,他明显是表示可以把柬埔寨变成第二个安南——也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同意,因为安南现在算内属,大明朝是赚了面子的。
所以黄芷汀要直接把柬埔寨吃干抹净,高务实是不能答应的,这会坏了他的整个布局。
不过,黄芷汀的瓜分方案本身很有道理,高务实认为完全可以做一些变通,把这个问题分为“明面上”和“实际上”两个部分。
叫来一杯浓茶,高务实盯着南疆堪舆图看了许久,终于提笔给黄芷汀写了回信。
“……据查,柬国臣事暹罗有年。今既逆反而为我所平,诚当再拾旧体,为暹罗之臣藩。暹罗为酬京华之功,可将柬国东部赠予……京华内部重整各镇,我内弟曰应雷者,既与南掌公主连理,可改镇阿速坡,以免公主思乡之苦……以上种种,皆由吾妻承意详处。”
----------
感谢书友“好紧张_要发财了”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soviet2003”、“丕平献土”、“胖得飞不动”的月票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