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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5章 公主召见

    缅甸方面打得如火如荼,高务实在京师的日子倒是波澜不惊,除了帮三位门生打招呼铺垫前程之外,他主要的任务无非就是筹款。

    京华的金字招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比户部还坚挺,京中的有钱人不拘是勋贵、富商还是官员,就没有谁觉得“滇战宝钞”在有了京华兜底之后还能有什么信誉危机的可能。

    既然信誉不成问题,钱景么……反正高务实说没问题。就算把高务实承诺的钱景打个对折,大伙儿也觉得可以接受,毕竟这年头的现银拿在手里是越发的没用了——说起来这个思路好像最早的时候就是高务实提出来的,他说钱就是要用来生钱的,如果不能,那这些银子就和砖头没什么两样。

    钱生钱固然是好,但在高务实横空出世之前,大伙儿的生钱能力却实在不值一提,最常见的理财手段无非就是买地。

    然而事实上土地回本生钱是很慢很慢的,就这么说吧:通常买一亩地所花出去的银子,没有三十年回不了本。

    这玩意儿最大的好处无非就是保值,换句话说就是赚得虽然少,但一般不会亏——你非要说连年都能赶上洪灾、旱灾、蝗灾挨个拜访,那就没意思了,这运气还投资啥啊,直接向老天爷认栽得了。

    然而从高务实的京华出现之后,几条崭新的发财之路就出现在大伙儿眼前了。港口、海贸、边贸、私矿、冶铁、卖煤、香皂、晒盐、军工私营、水泥基建、重开禹瓷,甚至还放印子钱——当然了,京华钱庄放贷收的利息很低,至少在这个时代来说很低,楞说它是印子钱,好像有些砸印子钱的招牌。

    总而言之,京华的特点就是做什么都赚钱,大家伙被晃得眼花缭乱之后只记得一件事:跟着高务实投钱是不会亏的,所以“滇战宝钞”肯定也不会亏。

    至于说他有什么手段能把打仗变成赚钱,这跟大家都没关系,总之交给他去办就好。

    开玩笑,现在能买到“滇战宝钞”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大一帮子有头有脸的人物砸进去好几十万两银子了,缅甸敢不出血?王宫都拆了他的!

    因为这种心态的加持,高务实在京里连发了三批滇战宝钞,要不是横看竖看都够把缅甸打两回了,高务实就算继续再发两批都没事,总会有人愿意出钱。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深刻的体会到,后世某些国家因为财团的利益而打仗真不是说笑。掌握着权力的上层阶级中只要有一批人都和这场战争挂上了利益的金钩,这战争就一定不可避免,而且一定要打到分出胜负不可。

    滇战宝钞这件事,一开始是他牵头,到了发行第二批的时候其实就没他什么事了,高国彦处理得干净利落,他顶多只需要告诉高国彦怎么按比例分配这些债券。

    于是一时之间他居然还有些悠闲了下来,竟能抽空去白玉楼那边住着。

    直到某天,宫里出来几个小宦官请他入宫,说是有人要见他。

    高务实有些纳闷,现在前线顺利,后方也有钱,这时候皇帝找我干嘛?难道不是皇帝找我,是黄孟宇或者陈矩要见我?

    要是他们俩要见自己,那应该就是有要事了,没准是张鲸或者刘守有搞出了什么幺蛾子,不然就是黄孟宇和陈矩想出了对付他们的办法。总之事不宜迟,这就去吧。

    高务实没多想,带着家丁就上了路。由于他兼了兵部右侍郎之后已经不便在京中骑马,现在出行基本只能乘轿,结果上午出发,到了将近中午才得以入宫。

    不过这不是大问题,黄孟宇和陈矩是内廷的“首辅”、“次辅”,赶着饭点进去不怕饿着自己。

    然而意外的是,进去之后没走多远,高务实就发现不对劲,怎么一直往皇宫西面走?

    他下意识站住,左右看了看,问道:“列位,这是要带本部院往慈宁宫去?”

    打头的宦官连忙躬身道:“中丞说笑了,咱们几个是长春宫的奴婢,中丞这条路往前再走一会儿,左转是慈宁宫,继续走便是长春宫。”

    这倒不必他说,高务实在宫里混了十年,尤其是在先帝还在位时,他经常要跟着朱翊钧去后宫拜见两宫和各嫔妃,所以他连后宫都是熟门熟路的,这路其实根本不用这宦官介绍。

    但问题是,去长春宫干嘛?

    高务实没有挪步,而是皱眉问道:“永宁长公主召见?”

    “是,中丞。”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问道:“恕我冒昧,此事……长公主殿下可曾向皇上或者皇后奏禀?”

    他是外廷臣子,长公主在宫中召见,按例应该是向皇后奏禀的。之所以高务实还提到朱翊钧,主要是因为朱翊钧这个大哥对弟弟妹妹格外好,而永宁公主的婚事最后闹成那样,虽然不是朱翊钧的原因,但朱翊钧对她仍然很内疚,所以如果她直接奏禀皇帝也是说不得过去的。

    那宦官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高务实,笑着道:“若无皇后娘娘的懿旨,咱家也出不得宫呀。”

    高务实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大明的宫廷规矩严格得很,在不算皇帝和两宫太后的情况下,后宫里说了算的只有皇后。其他人,不管是嫔妃也好、公主也罢,都没有话事权,连手底下的人都出不了宫,必须先找皇后请旨才行。

    他接过令牌看了看,的确是坤宁宫的宫禁令牌,这才放下心来。

    王皇后跟高务实见面虽然极少,但双方是一条战线上的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相信王皇后不可能害他。

    于是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长春宫。

    长春宫是永乐年间建成的,嘉靖十四年时曾经改称永宁宫,后来朱翊钧封了朱尧媖永宁公主,让她住在此处,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重名之故,又把宫名换了回去,继续叫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之后,高务实被请去西配殿。这西配殿叫做承禧殿,与皇帝喜欢在西暖阁接见臣子一样,宫里其他各宫的公主如果接见外人,大多也在西配殿。

    承禧殿的殿门口只有两名宦官和两名宫女,殿门大敞四开,高务实还在门口便已经看见殿中那个窈窕的人影。

    见宦官和宫女似乎都没有通传的意思,高务实只好在门外站定,大声道:“臣高务实,见过长公主殿下。”

    里头的女子正是永宁公主,她似乎是在看书,听了高务实的话才放下手中的书册,轻轻颔首,露出一抹微笑:“高中丞免礼,请进。”

    高务实便走了进去,还没站定,永宁公主又吩咐道:“高中丞请坐。”

    “谢长公主赐座。”高务实在宫里只能步行,这长春宫又有些远,倒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

    永宁公主笑容更盛,仔细端详了高务实一会儿,才道:“高中丞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高务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答道:“公主倒是清减了些,不过却也更显秀雅。”

    这话按说有些逾越了,但以高务实这样的身份,他的确不怕公主,再说他之前也帮过永宁公主不少忙,自认不会因为这点事惹公主动怒。

    永宁公主的确没有动怒,只是稍稍挪开目光,答道:“孀居逾年,自难富态。”

    高务实这才想起永宁公主的身份比较特殊,她虽然连洞房都没有过,但名义上的确是“孀居”,想到这里,高务实也有些遗憾,叹了口气,道:“花非花,雾非雾,总是造化弄人。”

    他怕永宁公主又说些让他难以回答的话,又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永宁公主似乎觉察出高务实的心思,眸中露出一抹哀伤,但却很快掩饰过去,面色也沉静如水,说道:“前次你帮本宫弄了个‘慈善基金’,本宫每隔一段时间会从黄掌印那里得到名册,其上都是钱花在何处的记载……后来本宫细细看了,发现此中以资助灾区为主,是么?”

    这个问题嘛,其实高务实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事他早就交待京华钱庄代为处理了,不过他之前的确是交待尽量往灾区用这些银子,只是要打着永宁公主的旗号。

    “是有这么回事。”高务实面不改色地道。

    “我能……把这用处改一改吗?”永宁公主这话的底气似乎不是很足的样子。

    高务实倒无所谓,反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臣把钱拿回来么?这事好办,待会儿臣出宫之后,把经手的人叫来问问,看现在公主的基金还有多少银子,然后让他们过下账,最多两三天就能把银子还给殿下了。

    不过,在商言商,按照臣与殿下旧时所说,这‘永宁公主赈灾基金’的本金是公主赐田的折算,而公主基金后来的赈灾银子,实际上是这笔折算进入京华的某项生意之后所生的红利,所以现在基金所拥有的数目,大概只是本金加上尚未赈济出去的余钱,可能并不比本金多出多少,这一点还请典型先有所准备。”

    谁知道永宁公主大摇其头,连忙道:“我不是要把钱拿回来,只是想换一种用法。”

    高务实想了想,猜测道:“是……暂不赈济了?”他心道:或许这姑娘终于想开了,要用钱了也说不定。

    但永宁公主还是摇头,道:“我此前召见过一个人,你认识的。”

    高务实反应很快,问道:“殿下是说安南黄副都统?”

    “高中丞对黄姑娘的行踪真是了如指掌。”永宁公主眨了眨眼,语气略微有些怪异。

    高务实轻咳一声,道:“殿下明鉴,臣与黄姑娘相识数载,其在广西时、在安南时,皆对臣助力甚大,无论是征安南还是定安南,黄姑娘都发挥了相当的作用,因此她前次来京时做过什么也都曾与臣说过。”

    “好吧,不过我倒不是想问这些。”永宁公主稍稍一顿,说道:“我与黄姑娘并没有说太久的话,不过其中倒是提了几句关于她作为女子为官的一些情况。”

    高务实不知道公主想说什么,只能问道:“然后呢?”

    永宁公主道:“然后么,她就说广西等地的女土司世代皆可掌权,大多也干得不错,至少可以算中人之姿,甚至在更多的时候,女土司相对而言为政更谨慎一些,也更不容易生出太多野心。”

    高务实很想说这可不一定,野心不野心的,跟性别的关系可不大,历史上俄国的某些女沙皇,那野心可真不比男人小。

    不过这话不能这么回答,高务实只道:“野心本与实力相称,但更多时候是要看这个人所受的教育如何。臣以前与皇上论史之时就曾说过,唐时天宝年间,真正兵雄天下的第一人是王忠嗣,其次才是安禄山,但历史证明了王忠嗣是忠臣,安禄山却是叛臣。请问殿下,他二人真正的差别在哪?不是民族之别,而是所受教育之别。

    王忠嗣从小失怙,被唐玄宗养于宫中,深知忠义之重,一心想报天子厚恩,即便一身兼任四镇节度使,亦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逾矩。后来玄宗罢免他时,他也丝毫未曾想过反抗,非是不能,而是不肯。

    安禄山则相反,不过幽州杂胡,幼时便已尝遍人间冷暖,在他心中只有实力才是决定身份贵贱的唯一基础,所以他一门心思揽权,到了王忠嗣被撤之后,压在他头上的最后一座大山也没了,于是便心安理得选择造反。所以说到底,这是教育问题。”

    实际上这问题的原因也没有这么简单,但高务实必须要站这个立场,因为他就是臣子,而且现在很有实力。

    永宁公主倒没想到引出他这么长一段话来,稍稍有些诧异,然后又笑了起来,点头道:“高中丞言之有理,所以后来我想了想,觉得教育的确很重要……我想把钱花在这个上面,不知道高中丞意下如何?”

    高务实道:“呃……好是好,但怎么花?”

    永宁公主微微笑道:“黄姑娘提过,她们那些女土司身边的侍女分作几种,其中有一种就是从小读书的,将来等侍候的女土司长大掌权,便可以帮忙打理一些事情。我便想,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教一些女孩子读书识字……”

    高务实问道:“可以是可以,但教完了之后呢?这些女孩子今后做什么去?恕臣直言,收养男孩教之,将来用处很多,比如臣就有京华工匠学堂是做这个的。然而殿下要教授女子,臣不得不问一句,这些女子学成之后的出路是什么?若不解决这个问题,教与不教,着实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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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贤妻良母学堂?

    古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其实这句话只引用了一半,而且常人在理解上其实跑偏了。

    这句话的原话是“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

    说“男子有德便是才”,强调的是“德在才前”,是“德重于才”,这是中国一贯的传统思想。

    如果换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一个人如果有德,那他的能力越大,对社会的益处就越大;一个人如果无德,那他的能力越大,对社会的危害也就越大。

    这其实很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下半句,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呢?难道真是说女子越是没有才干,就越是好现象?

    有道是“家有贤妻夫祸少”,这种老话里所说的“贤妻”,难道一个单纯生育工具就能做到吗?显然不是。所以古人对女子,一样有“才”的要求。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其实和上句一样,只是在强调主次,是在强调“德在才前”,是劝女子要以德行为主的意思,而并非贬辱女子,说女子留不能有才干。

    这整个误会,是因为错解了“无才”的“无”字所造成的。其实这个“无”字是个动词,是“本有而无之”的意思,相当于“解衣衣之”中的后一个“衣”,也就是“本来有才,但心里却自视若无”的意思。

    正如同古人认为男子谦逊是种美德一般,女子“无”才也是德——本是有才的,却不刻意展示显摆,这就是德。

    再说古代女子也并非都不读书,实际上真正的大家闺秀有几个是大字不识的?根本没有。古人甚至杜撰出苏轼有个妹妹,还说苏小妹才高八斗,连大文豪苏轼都要让她三分,可没听说谁对“苏小妹”这个人物大加鞭挞的。至于像李清照这样确有其人的才女,那就更不必说了。

    经常看明清传奇、小说的人都知道,那些书里头经常有官宦小姐家里有专门的西席先生教她们读书的情节。甚至某些小姐们读书得颇好,连八股文都能信手拈来,只可惜没有女子科举,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罢了。

    而高务实强调“出路”的原因,也就在于此。

    “永宁公主慈善基金”打一开始运作,就是针对贫苦百姓的,毕竟做慈善总不能做到勋贵世宦家庭去吧?

    好比说朱应桢家里有妹妹,她需要慈善基金帮助吗?高务实也有妹妹,她们需要慈善基金帮助吗?别开玩笑了。

    但既然是针对贫苦百姓做慈善,那这慈善就一定得是真正能够帮助到对方的。

    好比说收养孤女,这事儿高务实的母亲张氏就很喜欢做,但她收养的孤女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成了高家的侍女——别看做侍女是“为奴为婢”了,其实这真的是帮了人家,因为人家本来可能已经要饿死了,现在做了高家的侍女,不说穿金戴银,至少也能衣食无忧,而且还能嫁人生子,人伦圆满。

    这么就不是帮?

    但永宁公主这次突发奇想,想要给女子建学校,高务实就不得不提醒她了:教是可以教,但教出来有什么用呢?你就算把她们教得再好,时文水平跟我高务实一样,放出去都能考状元了……可那又如何?她该饿死还得饿死,因为这科举她没法去考啊。

    大家闺秀们读书,是因为将来她们的夫君几乎都是读书人,所以她们也需要有些学问,最起码不能夫君说了什么话她都听不明白,总要能交流得上才行。

    比方说陆游和唐婉,他们的爱情故事许多人都知道,这里没必要详述。只说陆游写了《钗头凤·红酥手》之后,他前妻唐婉见之,便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这首和作难道不是上佳之作?

    更何况古人读书首先是修德,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大家认为读了书的女子更能对夫君有所助益。

    但是这里的前提是大家闺秀,既然是大家闺秀,按照门当户对原则,夫君家里的条件也不会差,所以她本身是不愁吃穿的,读书也不用冲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去。

    简单的说,她们读书是为了配得上更好的夫君,而不是拿这些才华去卖钱。

    但需要公主基金救助的贫苦女孩们就不同了,你教她们读书,她们也嫁不进勋贵世宦之家。而如果只是嫁给寻常男子,比方说嫁给一个泥瓦匠,那她读的那些书也没有太多意义,倒还真不如学些女红之类,好歹还能帮家里做点事,补贴补贴家用。

    至于说去勋贵世宦家庭做妾……众所周知,名妓从良去做妾的颇有不少,但很少有能够真正和谐融入家庭的,原因就是这些名妓通常才貌双全,容易得宠,如此则正室夫人多半不会高兴,而正室夫人一旦不高兴,结果就是家宅难安。

    妾与妻争宠这种情节,一般只出现在言情小说当中,实际上基本不可能出现。因为妾在法律之中只是一种财产,而妻则是主人,主人当然有权处置她的财产。

    有道是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做妾的话,就真的无所谓才不才了,甚至有才反而更遭正室夫人忌惮。而永宁公主想必也不是为了给豪门大族提供高质量小妾才去办学校的。

    高务实把这些道理一一说给永宁公主听,公主听罢也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精神不振地喃喃道:“想不到还有这些麻烦。”

    她目光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叹道:“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些难民女子的遭遇,但宫里也有不少宫女原先是家里养不活了,这才想法子进宫的。我曾听她们说起过当年的一些悲惨境况,也是真的想帮一帮和她们当年一样的贫苦少女。高中丞,我知道你才变无双,你能不能……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高务实恨不得翻白眼,但这个举动就未免过于不敬了,在皇帝面前使得,那是因为皇帝是他的同窗发小,但在公主面前还是要稍微端庄一点的。

    于是他只好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假意沉吟:“这个嘛……臣需要想一想。”

    永宁公主眼前一亮,笑容方绽,刚说了一个“好”字,忽然听见高务实肚子里“咕咕”叫了一声。

    两个人都是一愣。

    高务实反应比较快,干笑道:“殿下见笑了,臣来得匆忙……”

    永宁公主听了,不觉莞尔,笑道:“这倒是我的疏忽,高中丞见谅。”然后便朝门口的宦官宫女吩咐道:“去,给高中丞准备一份午膳,也不必换地方了,就送到承禧殿来。”然后给宫女们说了要送来的菜式。

    承禧殿是长春宫的西配殿,一般用于会晤,显然并不是吃饭的地方,所以永宁公主这话说得高务实一愣,迟疑道:“此处……不太合适吧?”

    按照规矩,用膳有用膳的地方,而且即便公主留客吃饭,通常也不会亲自作陪,更何况对象还是一位外廷臣子?所谓尊卑有序、男女有别,现在永宁公主显然不会故意回避,那高务实在此处用餐就有些不符礼节了。

    但永宁公主却挪开了目光不去看他,口中则道:“我在这里,你就吃不下饭吗?”

    “呃……殿下言重了,臣岂会如此。”高务实有些挠头,这长公主殿下的脾气可比她老哥难摸透得多了啊,一会儿哀伤,一会儿彷徨,一会儿又有些呛人,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算了,这种怪脾气得罪不起,在这吃就在这吃好了,反正是你自愿作陪的,总不会有人因此非要砍了我的脑袋。

    宫里的饭菜对于高务实来说其实挺一般的,倒不是说御厨的手艺不好,而是因为宫里比较特殊,饭菜要求随时能上,这就导致很多时候那饭菜都是做好之后用温水大锅装着密封的饭菜保温,这样一来对于口味是有影响的。

    当然,这种饭菜高务实吃得也多了,就当是后世去蒸菜店吃蒸菜,倒也懒得计较。关键是长春宫的宫女太监们不比朱翊钧身边的,也不知道高务实的食量,本着能多不能少的原则,给他上了一份超量的四菜一汤。

    “四菜一汤”是大明的特色,出自于朱元璋的规定,除非按照相关礼仪开宴,否则就连皇帝的日常餐饮也是这个配置。同样,在皇宫内办公的内阁众臣,包括从翰林院新调来的某某郎一直到当朝首辅,用餐标准也都是四菜一汤,不得超标。

    但朱元璋也有百密一疏的地方,那就是没有规定分量。

    于是高务实面前现在摆了麻辣兔丝一盘,红烧河鲤一只,炙羊腿一条,时蔬鲜炒一盘,以及大明著名的翡翠白玉汤。

    这个麻辣兔丝的“麻辣”不是来自于辣椒——这会儿大明还没有这种美洲产物,这道菜当初高务实第一回吃,听到“麻辣”二字还有些惊讶,让陈矩问过之后才知道,做法是“切丝,鸡汤煨,加黄酒、酱油、葱、姜汁、花椒末,豆粉收汤。”

    也就是将兔子宰杀,剥洗干净,去骨切丝,用鸡汤小火煨制,加黄酒、酱油、葱、姜汁、花椒末调味,当汤汁煨靠将尽时,用绿豆淀粉勾芡即成。所以,其“麻辣“概念,是从姜汁和花椒末而来。

    高务实此刻奇怪的是,这四菜一汤不是他自己“点”的,而是永宁公主吩咐的,可是这些菜都是他喜欢的,没有一道特别油腻的菜。

    他不禁有些心下嘀咕,虽然这位长公主殿下过去有段时间可能是由于情窦初开,对自己产生了一些绮思,但当时她年纪其实还小,应该不至于能关注自己的饮食喜好才对……

    不过他也没机会多想,永宁公主见他迟迟不动箸,有些意外地问道:“可是菜式选得不好?”

    高务实连忙摇头,道:“不不不,选得很好,都是臣之所好,只是臣正巧想到了殿下刚才的问题,有了些想法。”

    永宁公主面色一喜,本打算追问,但一张嘴话却变了:“既然已经想到,那就不着急了,高中丞还是先用了膳再说不迟。”

    既然如此盛情难却,高务实也只好客随主便,开始闷头吃饭。

    永宁公主似乎对他吃饭很有兴趣,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简直眼都不舍得眨。

    高务实前世曾经胖过,后来励志减肥且取得了成功,其中有一条就是吃饭要慢,不管吃什么都慢慢嚼,这样能大大降低吃撑的可能性。

    但眼下他被一位公主殿下盯着看,就实在有些不自在,不得已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当做行军餐吃了。

    等宫女们端来清水净帕,高务实不客气的用过之后,永宁公主才抿嘴笑道:“看来高中丞是真的饿着肚子来的。”

    高务实下意识看了看桌面,才发现自己果然吃多了,由于饱腹感有迟滞现象,他现在也开始觉得撑了,不由得一脸苦笑,却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永宁公主并无不悦,甚至看起来还挺开心,朝他嫣然一笑,道:“高中丞有何妙策,不妨道来,本宫洗耳恭听。”

    高务实清了清嗓子,也正色起来,道:“如果殿下一定要让这些女孩儿们学习,臣的意见是有侧重的学。”

    永宁公主问道:“如何侧重?”

    高务实道:“侧重于如何成为一名贤妻良母。”

    “啊?”永宁公主愕然道:“这……是学出来的吗?”

    高务实反问道:“殿下莫非以为,贤妻良母都是天生的吗?”

    永宁公主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才问道:“可是,我本来并不是这个意思。”

    “殿下想必是希望她们在学校学习之后能够自立于世间。”高务实摇头道:“其实臣对这个想法本身是支持的,但臣不得不说,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高务实道:“除非殿下是打算让她们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永宁公主一愣,皱眉道:“何以有此一说?”

    高务实叹道:“臣做一个假设:有一女子入了殿下的学堂,学了书经千卷,才高八斗,但她除了读书之外其他事都不会做。既不会女红,也不会理财,更不会安排一家之俗务,单会读书……请问殿下,若她就此嫁人,嫁给一名木匠,她能帮她夫君做些什么?

    若殿下说她不必嫁人,她又如何养活自己?读书虽然好,最多也就是给大户人家的女眷做个西席,而且人家未必乐意——毕竟落榜的举人不少,生员更多,这些人的学问好歹是考出来的,而这位女子的学问如何,可没地方考。”

    永宁公主想了好一会儿,轻叹道:“可如果去学堂里只是学些女红之类,那我又何必建这学堂,她们的娘亲若还在,不都能教么?”

    高务实笑道:“所以臣说要有侧重,女红等等只是基础,还有各类礼仪、家庭理财等各门‘学科’,甚至还可以加入一些更有倾向性的科目,如缫丝等。”

    永宁公主问道:“礼仪和理财本宫可以理解,但如缫丝这种,在北方学了似乎也用处不大吧?”

    高务实道:“臣只是举例,因为臣在辽东现在正在大力推进柞丝产业,而与此相关的很多工序,女工都是远胜于男工的,臣甚至还为此花了很大的精力去培训她们。由此可见,某些更适合女工的工作,殿下的学堂其实都可以教——只要殿下的确是为了那些贫苦女子才开这所学堂的就行。”

    永宁公主思索了一下,忽然道:“我觉得这和你那工匠学堂其实是差不多的,只是我这学堂仅收女子,对吗?”

    高务实点头道:“殿下明见万里,的确非常类似,不过这类学堂虽然听起来不够雅致,却足够实用,若有这样一所学堂,学堂读出来的女子想必一定能找个好婆家,顺利过完一生。”

    永宁公主听完就陷入了思考,高务实却在心里感慨:女子学堂这种事,本就是破天荒的做法,你不学着我京华工匠学堂的办法来办学,只怕一开学就要吃弹劾。你是公主,有个疼弟弟妹妹的皇帝哥哥,你可以不怕。

    但不怕归不怕,如果真就是教四书五经,只怕不仅要被士林中人批评,最后教出来的女孩们也没个谋生手段,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建个类似于工匠学堂的女子学堂,取个“淑女学堂”之类的名字,专门培养德才兼备的贤妻良母,这才是真正为了她们好。

    过了好半晌,永宁公主似乎已经想好了,忽然问道:“方才高中丞说辽东正在大力推行柞丝,所以对这方面的女工需求很大?”

    高务实点头道:“臣是说了。”

    永宁公主稍稍迟疑一下,说道:“那我这学堂就建在辽东如何?听说辽东这几年总有各自灾情,去年还遭了风灾……我想辽东需要帮助的人也不少,我也可以尽一些力,收容她们到学堂,学成之后也能找个好人家。”

    高务实一愣:“殿下要把学堂开在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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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一章……你们有猜到什么吗?

第257章 后续

    高务实也不知道永宁公主究竟是早有预计,还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辽东和京师的情况可大不一样,那地方是个“军管区”,连行政体系都和两京十三省不同的,这学堂建在那儿,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几乎只能直接上报巡抚或者当地兵备道。

    建在辽阳,则出了事只能直接找巡抚;建在其余各地,出事就得直接找兵备道,若是这两位老兄不肯管,事情就得卡死在那儿——你一个女子学校,找当地卫所指挥使办事,人家就算本人好心好意帮忙,可手底下那是真正的良莠不齐得很,你放心么?

    高务实外任三个阶段,又是做巡按,又是做兵备,又是做巡抚,从来都是卫所的上官,他本人倒没有碰上过在他面前不知死活的卫所兵,但那可不代表卫所兵的纪律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就是对卫所兵们军纪的最佳说明。

    一所女子学堂,学员全是年轻女孩子,恐怕就算本身没事,说不定也会被卫所兵们盯上,不需要帮忙也要强行去“帮忙”。

    所以高务实在辽南做辽东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副使之时,以兵宪衙门的名义下令成立“柞丝女工营”时就搞出过一个十分震撼的安保手段。

    按照他的规定,兵宪衙门负责柞丝女工营的安全保卫工作,确保营中只有女性,在未得到女工营主管、车间主任等相应人士的请求前,不仅专门的护卫兵丁不得入内,甚至连当时的高兵宪本人都不得入内。

    而且,但凡有被准许入内的男性进入女工营,必须一直处在女工营派出的女工内卫监督之下,不得随意乱窜,违者严惩。其处罚之严厉,从鞭笞二十往上,直到斩首示众。甚至还有一项独特的刑罚,名曰“戮目”——挖去双眼。[注:参见本卷第152章“一小步,一大步”。]

    这种种一切规定,既是出于对这个时代现状的担忧,也是一种迫于无奈的宣昭,不如此则很容易被人诟病。况且要真出了事,高务实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被害的女子,只能提前考虑周全,严肃以待。

    好在此时还没有田园女权,不会因为这样的“特殊关照”而反说他高某人是歧视女性,事实上高兵宪当时的政策出台之后,女工们是很感激他的。

    高务实把这些情况又对永宁公主做出了说明,包括柞丝女工营的相关情况他也一并将给她听了。

    永宁公主听完很是高兴,认为这种安排很合理,表示说那这所学堂就建在辽阳好了,算是一个试点,若是推行得当,将来再考虑在别的地方继续建。

    推行得当的意思是因地制宜,辽东的女子学堂除了女红之类的“基础学科”之外,可以侧重于柞丝产业中适合女子学习的部分,将来不愁生计。而今后女子学堂的推广也要根据当地的情况来安排,这个可以慢慢考察,不必着急。

    “试点”这个词,自从高务实出现在大明,现在是越发的常见了。从当初高拱时代就经常推出各种“试点”,到现在连永宁公主这样的人都知道凡有新鲜举措,最好先行“试点”。

    这事情就算是这样先定了下来,永宁公主又表示对高务实的安南定北两战很有兴趣,非要高务实把第一手的情况讲给她听。

    高务实心里其实觉得,把这些事说给一位孀居宫中的公主听,实在毫无意义,但架不住公主虽然没有什么权力,可地位摆在那儿,他又不好拒绝,只能奉命讲故事。

    按照永宁公主所说,她以前要听这些“故事”都得她那皇帝哥哥转述,现在皇帝已经自己亲政,是越来越忙了,也没什么机会再和她讲。今天既然碰巧,听听当事人自述显然更有意思。

    安南定北两场大战,实际上真正的“战争故事”并非重点,重点都在背后,是“政治大于军事”的两场仗。高务实要讲,自然不会是三国演义式的风格,动不动就是“斜刺里杀出一员大将”,而是详细说明自己做出每一项决定之前的思考,重点在“为何如此”。

    永宁公主可能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把敌方心思抽丝剥茧一般的分析得清清楚楚,却对战斗经历一语带过的自述,几乎全程都是“哦……原来如此”的状态,听完之后更是对高务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兴奋地道:“外头传言说高中丞文武双全,亲手阵斩了郑松,还三招擒下辛爱,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不过,我看你这样用策得胜反倒比亲自动手还要厉害,真不愧是我大明的‘二百年来真魁首’,皇兄这句写得着实在理。”

    高务实倒有些愕然:“怎么会有传闻说我亲自斩杀郑松还擒下辛爱?这可真是……太离谱了些。”

    永宁公主见他满面错愕,不禁掩口笑道:“我哪知道呀,京师的茶博士们可把高中丞你说得和星君下凡似的。”

    高务实只能报以苦笑。

    他见时辰不早了,生怕这位孀居孤独的长公主殿下再找出什么理由来耽误他的时间,便起身告辞。

    永宁公主果然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但高务实已经告辞,她也不好强留,便只说麻烦高中丞回去之后查一查,看自己之前放在京华的银子还有多少,够不够办学堂所费,万一不够的话自己还能再想想办法。

    这事儿高务实现在真不清楚,既不知道她的慈善基金现在有多少,也不清楚在辽阳办女子学堂要花费多少,这都得回去慢慢算,所以便没多说,只是答应回去派人了解和计算,等弄明白了再回禀。

    出宫的时候天色已晚,皇宫的卫兵们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落锁。高务实一看已经到了这时辰了,回见心斋有些来不及,干脆就去了什刹海边的住处。其实这所宅府才是他在京的正式住处,外头挂着高府的牌匾,内里的面积也不小,不比当年张居正的张大学士府差。

    回到府里,又是饭点,不过在自己府上吃饭就不必多说了,交代一声就行。

    但还没等上菜,高陌倒先来了。

    高陌平时就住在这里,京华内务部的总部其实也就在此处,充分证明内务部就是京华的东厂。

    高陌来是汇报南方局势的,递给高务实一封书函。

    高务实打开信函,里头是一封长信,足足六七页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

    “远征舰队先和西班牙珍宝船队打了一场小仗,然后居然又联手欺负了葡萄牙人,强逼着葡萄牙的马六甲总督准他们在马六甲停留补充,甚至……还邀请了葡萄牙人参观他们的‘联合舰队’?”

    高务实看了不由好笑,摇头道:“我要是那个马六甲总督,只怕非要立刻写信给腓力二世告状不可,大家好歹都是同一位国王的臣子,你卡斯蒂利亚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高陌既然是身兼情报主管的,对于西葡帝国内部的这些龃龉当然也挺清楚,闻言轻笑一声,道:“同床异梦罢了,腓力二世在葡萄牙虽然不能说得国不正,但也的确反对者众多。尤其是这些老爷口中的葡萄牙殖民者们,他们只想着占西班牙的便宜,靠着这棵大树,偏又不肯将利益让渡出来一些,西班牙舰队怎么会给他们好脸色?没有对马六甲来上几炮,已经算是给足腓力二世这位陛下的面子了。”

    高务实笑了笑,道:“不论如何,结局总算不错,有西班牙人这副态度,葡萄牙方面应该大概率不敢对远征舰队归航打什么坏主意了。”

    高陌也这么认为,不过出于职责,他还是提醒道:“老爷还请注意,信中提到葡萄牙人对缅甸的兴趣不小,不仅有些殖民者早已瞄上缅甸,如那个叫德什么的家伙,而且葡萄牙人在缅甸的雇佣兵规模也远远比咱们此前估计的要大。”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葡萄牙在缅甸的雇佣兵竟然超过千人,的确远超我所料……据我所知,西班牙留在吕宋的正规士兵都只有六百到八百人罢了。”

    这倒是个事实,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府,真的就靠那六百到八百人维持统治,当然这只算了陆军,没算海军的舰队。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说明西方殖民者维持殖民统治的成本其实比较低,因为对比一下就知道,高务实开发一个近乎“无主之地”的台湾都不止动用这点人。

    当然了,双方的开发速度、统治模式也不好比。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只是统治,甚至对于“殖民”的兴趣都不大,根本没有什么移民规划,他们只是站在了那些部落土王的头上,把自己当做征服者来看,仅仅需要统治罢了。

    而高务实对台湾的开发则是以移民为主,当地土人只要不跳出来碍事,高务实是根本懒得管的,就算要管也不是现在。

    这也导致了一个最大的差异,那就是统治人口。

    自R.洛佩斯·德·维拉洛博于1543年抵达吕宋并以当时的卡斯蒂利亚王储菲利普(就是后来的腓力二世)之名将此地命名为菲律宾,至今已经过去四十年,不过当时只能算发现,离统治还早。

    到了1565年,黎牙实比率军占领菲律宾宿务岛,这才算是西班牙开始了对菲律宾的征服。而等到1571年占领马尼拉,并相继侵占菲律宾大部分土地,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建立起殖民统治来。

    事实上,现在西班牙人都还没有完全占领和统治整个菲律宾,只能算是“宣称全境”,而住在菲律宾的卡斯蒂利亚人一共还不到三千——包括那八百士兵。

    这点人甚至还不如珍宝舰队上的水手多。

    而高务实在台湾则是另一种做派。闽海海盗联军覆灭之后,仅仅两年左右的时间里,高务实就通过京华向台湾移民了五万多人!

    从地理上来讲,台南、台中、台北三个方面全面开花,一开始是地理和周边环境最好的台南地区人数最多,“魍港”这个称呼的老家台中附近其次,台北方面开发缓慢一些。

    后来高务实开始准备备战,把台湾的硫磺矿当做日本硫磺预备备用品,于是加大了对台北方面的移民,移民人数渐渐赶了上来,超过了台中,几乎追平台南,达到两万人口。

    两万人在内陆屁事不顶——当初高务实考生员那年,光是从山东流窜到河南的难民都有至少大几十万,甚至搞不好过百万也说不定,反正也统计不出个实数,但总归很多就是了。

    然而,这得对比来看,大明的人口和菲律宾根本不是一码事,大明的城市规模也远不是菲律宾能比。

    如今的马尼拉作为菲律宾总督府治所之所在,整个城市只有三万多人。而即便如此,在西班牙人看来也已经相当不错了,因为此时的欧洲,哪怕是发达的米兰地区,其城市人口也才区区五万多人。

    五万人的城市放在大明算个毛线?苏州人口超过百万,仅城市居民就至少二三十万。

    当然,苏州财雄天下,拿它出来比似乎有点胜之不武,可即便是高务实的老家新郑县,县城里也有两万多人呐,这区区一个大明的中县,都快赶上马尼拉了。

    所以这样一看,也可以说高务实花两年时间,通过单纯的移民手段,就在台湾打造了两个中县,一个下县。

    而且关键的是,他并不是代表国家力量办成的这件事,而是仅仅靠着京华,确切说是京华泉州港和相应的舰队做成的这件事。

    叶向高、李廷机他们告诉高务实说福建民间有京华拐卖人口的传闻,来源也在于此——当然,那是被污名化了,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之中。

    “芷汀这件事办得还不错。”高务实道:“我之前只和她说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利益是有冲突的,而且不太好调和,但并没有明确告诉她应该怎么办。现在她的处理我看挺好,惟独她答应的这件事稍稍有点麻烦……”

    他沉吟了一下,道:“准备纸笔,我先给张制军写封信,了解一下澳门的情况,看看能不能转给西班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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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被劾事件

    悠悠闲闲地给两广总督张任写了封信询问澳门转租的问题之后,高务实随便看了会儿书就早早睡了。

    次日一早起床,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沐浴一番,用过早点,正琢磨要怎么打发时间,忽然高陌匆匆跑了进来,一见高务实便道:“老爷,您被弹劾了。”说着,就递了个条陈给高务实。

    条陈就是抄件,也就是弹劾他的奏疏副本。

    高务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懒得猜,直接拿过来就看。一看之下才知道,居然是因为昨天进宫与永宁公主见面的事被弹劾的。

    抄件上不仅有落款,还有明显是刻意加上去的几句话,这几句话是介绍弹劾者的身份:此人名叫黄兆隆,隆庆五年进士出身,时任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浙江余姚人。

    高务实知道这几句话应该是司礼监有人特意写给自己做提醒的,至于是黄孟宇的人还是陈矩的人,那都不重要。

    黄兆隆?高务实想了想,似乎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他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关心”自己这个辽东巡抚的举动倒不奇怪,毕竟山东和辽东行政近乎一体化。

    中枢层面的某某道监察御史和外任的巡按御史并不是一回事,巡按御史一地一个,权力巨大,而某某道监察御史则通常有一群——比如山东道监察御史一共就有十个。

    两京十三省的这类监察御史一共一百多人,高务实认不全很正常。

    不过……隆庆五年辛未科的监察御史弹劾他高务实,这还真有些诡异,倒不是因为那年已经是高拱当政的时期了,也不是因为那年的主考官是张居正,而是隆庆五年距今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十二年啊!这位老兄中了进士之后,在中枢混了十二年,居然还只是一个普通御史?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你就算是拿不到上佳考评,拿中评熬资历也应该熬到升迁了啊?

    高务实忍不住嘲讽道:“十二年原地踏步,终于发现了一桩能立刻出名的好买卖,兴致勃勃弹劾起我来了。了不起,了不起,这眼光真是没谁了。”

    然后转头朝高陌问道:“这人的履历查过了吗?”

    高陌强忍着笑,点头道:“倒是不必查——司礼监给了,是陈督公随条陈一起送来的。”说着便又递上另一条陈给高务实。

    高务实接过看了几眼,口中啧啧称奇:“此公生于嘉靖十五年,中进士时是三十六岁(虚岁),这还算正常。可是与他同科的梁鸣泉公(梁梦龙)现在已经是部堂之尊,而此公现在已经快要五十了,却还在监察御史上瞎混。

    我本以为此公或许是与海刚峰当年类似,一腔正气却不通为官之道,谁知道他竟然总是只会拿这些事上疏。”

    他伸出手指,弹了弹那条陈,道:“你瞧瞧,万历元年上疏,说两宫数次与首辅、次辅‘密会’,是‘行为不检、为上不尊’,结果被皇上下旨严斥,顺带贬官外放商州判官——我看皇上当时还是太客气了,说这种作死的话居然没挨廷杖,黄御史恐怕失望得很。”

    “万历四年他考评不错,又调回京师,这次老实了两年,没有什么大举动。谁知道就快要三年考满,碰巧我三伯亡故,皇上一力坚持要追谥文正,这位黄御史倒好,一天写了三道奏疏表示反对。

    结果皇上虽然没搭理他,却把我那些师兄们得罪狠了。于是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由许师兄(许国)亲自动手,把他再坑了一回:调外任宁州同知,明升暗降。”

    “到了万历九年考满,他老兄居然又回京了,这次倒是运气不错,还升了官,任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正六品。

    但是很可惜,没过多久我打下了安南,莫茂洽派人上京朝贡,这位黄主事负责接待。不料这一接待居然出了麻烦,刚刚把人安排进住处,那房子居然走水,烧伤了一个安南使臣侍从。于是这位老兄又被贬回七品,继续做监察御史。

    他可能觉得跟我高家命里犯冲,从这次起就开始卯着跟我作对了:我平定安南有功,皇上下旨封赏,他上疏反对,说‘此非义战’;我以全权钦使出塞指挥作战,他上疏说我‘越权起衅’;打完漠南大战,皇上下旨酬功,他又上疏说我‘耗尽府库’;我做了辽东巡抚,以市圈计杀叶赫二酋,他上疏说我‘不教而诛’……”

    高务实一脸无奈,笑道:“我怀疑这位仁兄现在可能只要看见我的名字,就恨不得搜肠刮肚找出点问题来骂,可我实在不明白,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他了。”

    他话是这么说,但神态很是轻松,显然根本没当回事。

    但高陌却提醒道:“老爷,这次和此前那些都有点不同。”

    “是么?”高务实微微一怔:“哪儿不同了?”

    高陌道:“此前那些弹劾,什么‘此非义战’、‘越权起衅’、‘耗尽府库’、‘不教而诛’等等,他上疏的第一时间皇上就批复了,每次都是严斥。但这一次却不同,皇上今天早上就看到了这道弹劾,但却没有批,而是留中了。”

    咦?

    高务实稍稍皱眉,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在某些朝代,留中的意思大抵是皇帝觉得不重要,或者一时犹豫,不知道怎么批好,所以打算“先放一放”,而下头的百官也不会因此有比较特殊的理解。

    但大明不同,大明的留中,尤其是对于弹劾重臣的奏疏留中,经常会被认为是皇帝起了疑心——因为如果没有生疑,皇帝是会立刻下旨严斥的,这本身也是皇帝维护重臣的表现。

    那么反过来说,皇帝没有立刻下旨严斥,而是选择留中,通常就相当于是给了外廷的某些人一颗信号弹——来,继续弹劾,朕倒要要看看这家伙究竟又多坏。

    高务实当然深知这些套路,所以他也收敛了笑容,眉头皱了起来,起身踱起方步,盘算自己到底哪里做了什么让皇帝严重不满的事情,气得他把弹劾的奏疏都留中不发了。

    可是想来想去,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来。最近的几件事,自己处理得都挺到位的啊,前几天朱翊钧的表现也完全正常,丝毫没有对自己不满的意思。

    凭什么突然就来这么一手呢?难道真是因为见永宁公主?可是也不对啊,见永宁公主是有皇后懿旨的,也就是说皇后知道并且点头了,这在“法理”上就完全不成问题。

    朱翊钧就算事前不知道,但事后皇后应该也会告诉他才对,而即便他有所不满,也首先应该跟皇后理论啊。

    这关我什么事?我特么只是个奉旨行事的!

    “这件事诡异得很,一时半会儿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高务实沉吟着道:“这样,分两头来应对:我这里先写好自辩疏,顺带请辞;你去联系一下黄、陈二公,了解一下宫里的详情,尤其是皇上的情况,最好能知道皇上留中不发的具体原因。”

    高陌点头应了,也不废话,拜别高务实就往外走。高务实则叫人润笔备墨,打算先把自辩疏写了再说,反正写自辩疏是大明高官们的经常性任务,熟门熟路得很,他高务实写得也不少了。

    至于交了自辩疏就得闭门谢客什么的,那都无所谓,没人来烦正好,春眠不觉晓嘛。

    然而意外发生了,他还没开始动笔呢,高陌居然又回来了,一来就道:“陈督公派人来请老爷一晤,地点在他的外宅,教忠坊的那所。”

    宫里的大宦官们在京师都有外宅,而且大多不止一处,很有些都是皇帝赐的,来源五花八门,但大抵是以追缴的犯官赃物为主。

    陈矩倒是宦官里比较廉洁的那一类,但同样也有外宅,而教忠坊离高务实所住的昭回靖恭坊很近,往东过一条大街便是,英国公府也在那边。

    不过高务实听了这消息,心情倒是越发沉重了。

    如果说黄孟宇的个性是粗中有细,那么陈矩就是一贯谨慎,跟高务实自己类似。弹劾的事情现在只是过去一个上午,陈矩居然急得亲自出宫来和自己见面?

    该不会朱翊钧以为我非礼了他妹妹吧?卧槽,这误会可不能有。

    情况紧急,高务实也不敢多想,赶紧换了身衣服就走。说起来古代就是这点不好,做不同的事,见不同的人,总是要换衣服。

    不过这次他不仅不敢穿他的坐蟒袍或者三品官服,甚至连半公半私的忠静冠服都不敢穿,直接套了一身藏蓝道袍就出门了。道袍这玩意儿在大明可不是专供道士穿的,实际上只要是个读书人就能穿,甚至有些连童生都考不到的乡下员外也喜欢穿,最不显眼了。

    到了教忠坊,路过英国公府,好巧不巧的碰上了英国公张元功的弟弟张元德出门。

    成国公朱应桢和英国公张元功是高务实在靖难系勋贵中的两大主要臂助,而张元德是张元功的亲弟弟,自然跟高务实也熟络得很。高务实都换了便装了,仅仅带着高陌和另一名护卫家丁三个人走,居然都被张元德瞧见了。

    张元德也只带了两名家丁,一看见高务实这副打扮,连忙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满脸诧异地问道:“求真兄何以白龙鱼服?”

    高务实本来心里着急,不想跟他闲扯,但已经找上门了,也不好不给面子,只好道:“应邀去见一位朋友而已。”

    张元德忽然神情诡异地左看右看,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求真兄的这位朋友,莫非是一位国姓女子?”

    高务实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忙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所谓国姓,就是姓朱,而国姓女子,那就是朱姑娘了。

    老子现在怕的就是朱姑娘!

    张元德嘻嘻一笑,摆手让自己两名家丁退后,然后挤眉弄眼地道:“都是自家兄弟,求真兄还瞒我做什么?四公主的事咱们都清楚,她釐降之前本就倾心于你,只是碍于祖制……后来的事就更不必说了,我记得她甚至都没和那个该死的痨病鬼圆房,现在偏偏又成了孤孀,你俩……”

    “我俩什么都没有!”高务实瞪大眼睛:“你都是从哪道听途说四公主和我有什么瓜葛的?”

    张元德依然毫无正行,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模样,摆手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那个黄兆隆黄御史,你怕我说什么呀?你就算搬去长春宫住,我也只会大声叫好。”

    “你少胡说八道,再这般口无遮拦,今年的分红直接扣了。”

    对于这种脖子上几乎挂着免死金牌一般的人物,能威胁他的地方很少,高务实也只能拿分红说事,好在这个威胁效果明显。

    “诶诶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元德连忙道:“行行行,我不说行了吧,你不是急着要去见她么?去吧去吧,我……呃,我赶着去看促织,回见回见。”

    “站住!”高务实立刻把他叫住,也不管张元德一脸便秘的神情,沉着脸问道:“我刚才问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你还没回答我。”

    张元德苦笑道:“这可真是为难人啊,我说吧,你又要扣分红,我不说吧,你偏又抓着让我说……你这是找茬啊。”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少嬉皮笑脸!本来只是一点小误会,我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现在看来,只怕我这脑袋都有些不保险了。事关重大,赶紧如实道来。”

    张元德将信将疑的打量了高务实一下,不可置信地道:“不至于这么严重吧?以我的观察来看,要不是祖制所限,皇上应该挺乐意做你大舅子的。”

    高务实把脸一沉:“还废话?”

    “行行行,不废话。”张元德叹了口气:“但你让我怎么说呢?现在他娘的全京师都知道你昨天去宫里见了四公主,而且两个人在房里呆了几个时辰,太监宫女什么的全都被打发在外面等着……话说你身体挺好啊,是不是提前吃了什么海参海马之类的玩意?这些东西辽东应该挺多的。”

    “滚!”碰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高务实气得脸都绿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高陌连忙跟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道:“老爷,这情况不对啊……”

    “废话,我还没瞎!”高务实这会儿脾气已经上来了,咬牙切齿地道:“这摆明了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

    不过说完这句带着怒气的话,他就站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眯起眼,冷冷地道:“看来我的对手们终于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对我下手了,真是可喜可贺的进步。不过这厮千算万算,恐怕还是算漏了一些地方……哼,走着瞧。”

    他再次迈开脚步,口中道:“不着急,先去见了陈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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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妖书案?

    【刚发错了,现在已经好了】

    陈矩的这所外宅占地不算特别大,比高务实在对街的“状元第”小了六七成。这外宅原本的来历有些意思,乃是冯保当年犯事之后被查封收缴的外宅之一,但并不是主宅,只是冯大伴的一所别院。

    但这别院有一点好,墙高树大,在外头很难知晓院内的情况,特别隐秘,尤其适合陈矩这位督公的身份。

    高务实来到陈府门外,还没到门口就有些皱眉,而高陌则已经抢先提醒了:“老爷,陈督公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些?现在这大门口,明面上的十余名家丁恐怕都是东厂番子假扮的,而按照东厂的习惯,除了这些人之外,周围一定还有暗椿,人数应该也差不多有十个以上——但今天这事儿跟他陈督公自己可没什么关系啊,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高务实没有作答,今天的事情到处透着古怪,他现在也被搞得有些发懵。

    “每临大事有静气”,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要沉下心来审慎应对,又不是皇帝已经下令要杀头了,慌什么慌,慌能解决问题吗?

    而且他对朱翊钧到底是有深刻了解的,知道他不是一个再世嘉靖,从性格上就不是那种刻薄寡恩、随时可能过河拆桥的种。

    从他历史上的对待大臣的态度来看,一个曾经有功的大臣即便犯了错,他也一定会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哪怕连改过自新都已经迟了,他也会在朝野一片喊打喊杀声中将人保护起来,至少给人一个尽量体面的结局——譬如李成梁。

    在他四十几年的皇帝生涯中,唯一只有张居正没有享受到他的宽容。考虑到张居正那是相当于亲手把朱翊钧的世界观当做瓷瓶一样砸得粉碎的人,这个特殊待遇可以理解。

    但高务实对比自己来看,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够格跟张居正比作死——张居正没死之前在朱翊钧眼中大概已经是个完人了,而他高务实显然不至于。

    他在朱翊钧心目中不会毫无缺点,所以就算真的犯错,也不会让朱翊钧有世界崩塌的感受,当然也就不会因此而死。

    甚至退一万步说,朱翊钧就算真的怒极,现在也有足够的理由强行克制自己的脾气——眼下正在打仗呢!

    后方筹钱的是他高务实,前线还有安南的兵马,现在把高务实给杀了,云南这场仗是打算半途而废?要知道安南出兵数万,而带兵的就是跟高务实有终身之约的黄芷汀,杀了高务实就不怕黄芷汀一怒之下干脆跟缅甸联手?

    到那个时候,别说安南这煮熟的鸭子要飞,怕不是连云南都有可能要飞!

    更何况现在大明之所以能够稳稳控制土默特,高务实这个黄教的“降三世明王转世”兼彻辰汗把汉那吉的安答可是起了最关键的作用,杀了他之后,一旦京华不肯配合朝廷,经济控制就成了笑话,而土默特分分钟就能跳反。

    把一个“安南定北”的大功臣说杀就杀了,那不是自毁长城是什么?

    朱翊钧是个好哥哥不假,这一点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没有问题,但他首先是一个皇帝,是一个被高务实的价值观影响了十多年的皇帝,他会因为高务实跟自己妹妹出现一点绯闻的传言就失去理智吗?

    万万不可能。

    对于一位皇帝来说,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的,因为这不仅仅是利益问题,更关键的还是责任问题。高务实自信在此前的十余年里已经把这种理念深深植入朱翊钧的意识当中了,朱翊钧会下意识地往这方面考虑。

    既然死不了,那就不必慌,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现在要紧的是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不能光是傻兮兮地被动挨打。

    所以他没有作答,而是平静地走了上前。

    东厂番子们假扮的陈矩家丁果然都认识高务实,见他便装前来丝毫没有惊讶,态度也跟平时一般恭敬,规规矩矩地见了礼,然后才躬身道:“高中丞,您老里面请,督公已经等候多时了。”

    叫督公而不是叫老爷,身份显而易见。

    高务实依旧没有作答,只是微微颔首,沉默异常地走了进去。

    由于陈矩并不养外宅妻妾(没错,这年头很多大宦官在外面有妻妾……),所以他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禁地”。在一位东厂番子的引路之下,高务实直接穿过正堂,进了后院。

    进了后院,那番子便躬身告辞了,高务实也把高陌和那名护卫家丁留下,自己往里走。

    刚刚转过影壁,便看见同样穿着一身道袍的陈矩正站在后院花园之中,眉头深皱,负手而立。

    高务实刚一出现,陈矩马上脸色一松,快步迎了上来。

    “万化……”

    高务实刚说出陈矩的字,连“兄”字都还没出口,陈矩已经身处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高务实不仅一怔。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目光朝陈矩身后的北房望去,压低声音道:“怎么,皇上来了?”

    猜虽然这么猜了,但高务实的语气还是有些惊诧。

    陈矩点了点头,小声道:“外头的传言,求真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吧?不瞒你说,皇爷今个儿态度有些古怪,待会儿你回话的时候可千万小心着些……我这里什么话都没探出来,惭愧啊。”

    高务实摇头道:“探不出来,说明皇上刻意在瞒,没事,你不必多想,这只是说明他有话要单独问我。”

    陈矩叹了口气,点点头,叮嘱道:“求真,按理说你对皇爷的了解不比咱家差,有些话咱家本来不必说。不过今天这事儿着实透着诡异,一会儿万一情况不对劲,你就先服个软……万事等皇爷气消了,再慢慢处置不迟。”

    高务实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万化提醒,我理会得。”

    陈矩点点头,招呼他道:“来吧,我去通禀一下。”说着就转身去了门口,稍稍提高音量:“皇爷,高中丞到了。”

    里头朱翊钧的声音响起:“让他进来。”

    “是。高中丞,您请。”

    高务实上前,见房门虚掩着,也不多话,直接推门而入。

    今天第三位穿着一身道袍的人物出现了。朱翊钧也穿着一身湖蓝道袍,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北房正堂上首,手里端着一杯茶。

    朱翊钧拿着杯盖轻轻划动,微微抬了抬眼皮,瞥了高务实一眼,但没说话。

    高务实上前参礼:“微臣见过陛下。”

    “嗯。”朱翊钧就这么回答了一下便没了下文。

    高务实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但也没有抢先申辩什么,干脆就这样站好,等朱翊钧发问。

    朱翊钧见他不说话,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昨天你俩见面,真的把宫女內侍都打发出去了?”

    高务实心头一松,你肯主动问话,那就还好,而且看起来你这里的消息也并不确定,看来那陷害我的人并没有能光靠着谣言就让皇帝对我完全不信任。

    高务实摇头道:“臣和长公主殿下在承禧殿召对,当时一直都在正殿主堂。至于宫女內侍,他们确实没在殿内,都在殿门口站着,不过殿门是开着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事情他早就派人查明了,他来问高务实是另有打算。

    “谈了那么久?”

    “是,谈了挺久的,不过其中有段时间是臣在那里吃了顿饭。”

    “承禧殿可不是赐宴的地方。”

    “的确不是。”高务实道:“臣实有罪,已经写好辞疏了。”

    “胡说八道,辞疏?”朱翊钧哼了一声:“你这罪若是我要计较,首先就得把尧媖搭进去,那是在她长春宫里,而且是赐宴,又不是你说在哪儿吃能算数的,你辞个什么辞?”

    高务实道:“臣未能坚辞不受,也是有罪。”

    “那行吧,算一条贪吃之罪,罚奉一月。”朱翊钧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不过说到贪吃……你有没有……嗯,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高务实干咳一声:“皇上,咱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先讨论一下其他事?”

    朱翊钧面色不悦,哼了一声,道:“其他事?你是说这事儿怎么一夜之间就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我还把弹劾你的奏疏留中不发了?”

    高务实道:“是否需要留中,这是皇上的决断,臣无从置喙。不过,为什么一夜之间谣言四起,这事儿臣觉得的确要查。”

    “是么,因为坏了你高龙文的大好名声?”

    “不,皇上,臣的名声本来就好坏参半,再坏一点也问题不大。”高务实叹了口气:“臣是怕坏了长公主殿下的名声。”

    朱翊钧略微有些意外,放下茶杯,仔细打量了高务实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之中有些忧虑之意,终于点了点头:“算你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尧媖会闹到这般地步,都是因你之故。”

    啊?

    你等会儿,怎么就都是我的责任了?我又没有按着她的头让她召我进宫,这咋还是因我之故?

    不过想归想,这种作死的话还是不要问出来的好。高务实只是呆了一呆,就干脆闭口不言,算是默认了。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认了。”然后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事情肯定是要查的,这一点不必你说……呵呵,有人打你的主意不奇怪,但拿朕御妹的名声不当数,这朕要是不查,天下人不得把朕当傻子看?”

    高务实心道:你明白就好。

    但朱翊钧的话却又马上转了回去,问道:“你们就只谈了那个什么慈善基金的事?谈了几个时辰?”

    不是,你这当哥哥的还是有问题啊,老拽着这点事问啥啊,现在赶紧查明了谁在陷害我……不是,应该说是谁在坏你妹妹的名声才是正理啊。

    但皇帝问了话还是得回答,高务实只好道:“的确就谈了这件事。”

    朱翊钧眉头大皱:“不就是办个女子学堂么,我听说是教女红、缫丝什么的,还会教一些认字之类的东西,是么?”

    “是。”

    “这有什么好谈的……我是说,这有什么值得谈那么久的?”朱翊钧语气不悦:“你就没和尧媖说点别的?”

    “呃,皇上是指什么……别的?”

    “我是说……”朱翊钧以手扶额,无奈道:“你就不会安慰她一下?”

    高务实愕然道:“安慰什么?”

    朱翊钧面现愠怒:“你不知道她自从……那件事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整日里青灯古佛为伴吗?”

    “臣稍有耳闻。”高务实叹道:“可臣只是一介外臣,对此也不方便多言啊。”

    “胡说八道。”朱翊钧瞪眼道:“外臣就不能说话了?我去那位嫔妃那里比皇后那儿多一次,外臣都要指名道姓盯着我骂呢,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老实了?”

    高务实苦笑道:“臣不是科道官啊。”

    “你少废话,你虽然不是科道官,但说起来你也是有都察院兼职的。”不过朱翊钧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高务实的这个都察院兼职不管风闻奏事,他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于是顿了一顿,又道:“不管怎么说,你和尧媖也是旧识,她现在弄成这样,虽然责任不在你,但你多少也得有些关心才是。”

    这个“批评”高务实可以接受,当下便道:“是,皇上教训得是,臣知罪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起身在高务实身边转了一圈,有些恼火地道:“你是不是故意跟我兜圈子?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高务实正色道:“臣确实不太明白。”

    “你!”朱翊钧咬牙切齿地指着高务实的鼻子,忽然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好好好,现在你是稳坐钓鱼台的,你有本事……”

    他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盯着高务实的眼睛,用极慢的语速,几乎一字一顿地道:“我让你安慰好尧媖,不要让她年纪轻轻就整日里只知道诵经礼佛,明白吗?”

    高务实面上一抽,忙道:“此事臣恐怕……”

    “我不管你恐怕什么!”朱翊钧打断道:“她的婚事搞砸了,这件事没法弥补,但我总不能就看着她变成现在这样。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又是她……反正这件事你去处理,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不必管,今天这场妖书案,我……朕一定给你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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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刚才又发错了一下,已经改好了,抱歉抱歉。

第260章 引蛇出洞

    朱翊钧说会给高务实一个交代,这话高务实倒是相信的。抛开他和自己十多年的交情不谈,也抛开自己对朝廷、对他的作用不谈,单只说这件事牵涉到永宁公主的名声,朱翊钧就非查不可,既然要查,查明白了自然也就给了高务实交代。

    毕竟高务实扪心自问,自己和永宁公主之间本来就清清白白啊。

    在高务实看来,永宁公主虽然是一位“长公主”,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罢了。

    这姑娘或许是真的喜欢过自己,但那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她平时根本见不着几个正常的年轻男子。有他高务实这么一个顶着偌大名头,又经常被自己皇帝哥哥夸奖的人在,小姑娘春心萌动很正常——后世“早恋”不也经常都是这年纪么?说明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但朱尧媖是真正的小姑娘,他高务实却不是真正的弱冠之年。仅仅因为小姑娘长得清秀可人或者性格温婉若水,就让他有满心爱慕之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朱尧媖的确长得不错,打一个只有穿越者敢打的比方:就算把她送进教坊司,那也一定是头牌花魁的好苗子。

    但漂亮对高务实来说其实不是格外重要,他见过的漂亮姑娘多了去了,后世的美女甭管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总之漂亮的还少得了吗?

    而且非要说漂亮的话,其实黄芷汀才是真正的天生绝色,与她的统兵之能简直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然而高务实也并非单纯只因为漂亮才和黄芷汀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倒是个性温婉这一条,高务实还是挺欣赏的,这大概是因为一种对比——在后世这样的姑娘可着实不多见,以至于他觉得黄芷汀都挺温婉了,更何况朱尧媖。

    这种温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近乎逆来顺受:换做一个后世的姑娘,被母亲许给一个痨病鬼还能不发飙?连洞房都没有,还要孀居守寡一辈子,谁又肯?再普通的姑娘都不会答应,何况还是一位真正的金枝玉叶,堂堂长公主殿下。

    但高务实只是欣赏“温婉”本身,却并不欣赏这样的逆来顺受。即便他来到大明已经二十多年,原先那种“人人平等”的先进思想,到现在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可他依然对有些事看不过去。

    就像永宁公主这样的情况,几乎就是“望门寡”,错非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恐怕还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是“不吉之人”。而她自己虽然看起来并没有要与命运斗争的意思,但高务实相信这只是因为她知道斗不过,绝不可能是心底里不想抗争。

    说起来,跟她情况正好相反的,恐怕只有刘馨。高务实记得刘馨当初的意思是说要单身一辈子,因为在她的意识中,只有一对一的才叫爱情。

    但刘馨是个特例,因为她和自己一样,其实并非这个时代的人,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思维来到大明的。

    高务实身为男人,穿越到大明可以无所谓这些问题,因为社会环境对他而言反而是更宽容了。

    然而刘馨却不可能无所谓,因为本来女子就更在意感情、家庭这些因素,忽然让她从一个自由恋爱的世界换到大明这样一个包办婚姻、三妻四妾的世界,何其难以接受?她那时只是说不肯嫁人,其实已经是最后的抗争了。

    所以说女人穿越回古代,最好还是穿越去基督教世界,大明这种实在不是什么好目的地。

    至于处在朱尧媖和刘馨中间思想的,大概就是黄芷汀了。

    黄芷汀不在意三妻四妾这种问题,这是环境影响使然。她在高务实暴露真实身份后没多久,就曾经对高务实身边没有带着通房丫头而表示奇怪,因为在她的世界观里这是很寻常的事。

    但她倒也有一些“反抗精神”,譬如说当她爱上高务实之后,明知道以自己和高务实的出身差别,能够顺利嫁入高家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却始终不曾放弃,这也是一种反抗,一种不服输。

    还别说,从这一点上来看,她倒的确像一位统兵大将,想方设法也要取胜。

    这样一对比,三位姑娘里头最策略的是黄芷汀,最独立的是刘馨,而最可怜的就是朱尧媖了。

    高务实只是理性,又不是没人性,当然也会因此产生恻隐之心,所以每当能帮上她的时候,还是愿意帮忙的。

    只是这种帮忙,当朱翊钧掺和进来之后,就显得有些变味了。

    朱翊钧话里话外的意思,高务实当然听得出来:只要能让尧媖快乐起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行,任何风言风语朕都可以当没听见。

    换句话说……算了别换了,反正高务实觉得皇帝就是在暗示他,不行就卖身。

    TMD,我是靠卖才华混饭吃的好吗?卖身算什么事?

    怎么着,你在原历史里跟文官集团闹对立是因为国本之争,这次因为我提前准备了李时珍大佬给王皇后兜底,你就不甘寂寞,打算来个公主之争了?我可去你的了,你是嫌我搞改革太谨慎不容易死得透彻吗!

    朱翊钧见高务实苦着一张脸就是不吭声,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叹了口气,自己也露出苦笑来,伸出龙爪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道:“求真,我不是要为难你,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反正眼下这房里只有他和高务实两人,他也没个皇帝架势了,垂头丧气地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挠头道:“本来有些话,不说我是皇帝,就算只是个寻常的兄长也不该对你说,但我若不说,你又不知道情况……”

    高务实略微翻了个白眼,还是没吭声。

    朱翊钧苦笑道:“我问过长春宫里的奴婢,自从那件事之后,尧媖就没笑过几次,每一次笑,都是因为听到你的消息。”

    高务实微微有些意外,但却更不便说话了,只好继续保持沉默,但面色稍微好看了点。

    “她原本并不信佛,纵然母后信之甚笃,她过去也只是为了顺着母后的心意偶尔陪着母后听一听经文,可现在却似乎真的信了,甚至还在长春宫后殿弄出一间小佛室来,时常进去诵祷。”

    “不光礼佛,她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你对一些西洋来的番僧颇为重视,又找人了解那些西洋番僧……幸好京里找不到几个了解的,不然只怕还得搞出一个礼拜堂来,就像你那白玉楼边上的那间。”

    说到这里,高务实忍不住解释了一下:“皇上,臣不信天主教。那个礼拜堂之所建了,是因为白玉楼的设计者是个意大利人……哦,就是古之大秦那边的人。当时臣只是看了设计图,并没有细问太多,后来才知道那是个礼拜堂。”

    “我管你信什么,你还是黄教的明王呢,你看我在乎吗?”朱翊钧摆了摆手:“我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尧媖这丫头恐怕……有点死心眼,我这做哥哥的在她婚事上没有尽到力,现在只能尽量弥补。”

    “我与你同窗十载,知道你虽然和拗相公一样,其实是个‘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人,但同样也和拗相公一样,是正人君子。这件事让你帮忙,确实为难你了。”朱翊钧长叹一声:“但我也没办法啊,我怕我不了解尧媖的想法,还曾特意问过皇后和德妃,她们俩都说了,这种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才有法子让尧媖开心起来。”

    说德妃可能很少人明白,其实这位德妃姓郑,就是后来的郑贵妃。

    当然她现在还不是贵妃,因为还没有诞下皇子,目前她只有一女,也就是才刚刚出生的皇次女朱轩姝,她本人也因此刚刚从淑嫔晋为德妃。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开始受宠了。

    不过高务实不大在乎这些,反正只要皇后自己觉得着急了,让李时珍去看诊处理好身体问题,一旦生下皇子,其他事都不叫事。毕竟这是大明,只要皇后有了嫡子,其他人就都没戏了。

    夺嫡什么的,不存在于大明的皇宫大内之中。至于朱棣靖难,那个又不是夺嫡的问题。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只差开口求高务实了,高务实要是再不说话,那就说不过去了。

    因此他也叹了口气,无奈的伸手干抹了一把脸,也很没规矩的在皇帝身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道:“皇上,臣要是真这么做,按理说……是死罪。”

    朱翊钧苦笑道:“我都这样说了,你还说这个?是要我赐金书铁券你才肯信吗?”[注:明代不叫丹书铁券,朱元璋定为‘金书铁券’,而且一共分了七等。]

    “呃,臣岂敢。”高务实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因为大明的金书铁券按例一贯只有因大功得赐爵位的臣子才有机会拿到。他虽然不能说无功,但至少现在无爵,即便朱翊钧是皇帝,也不能违背这种祖制,否则两个人一定会变成难兄难弟,被朝野喷个狗血淋头。

    朱翊钧便道:“那就是了,这金书铁券我先给你留着,你以后总有机会拿到的,但肯定不能因为这件事……至于什么死罪不死罪,这罪是谁给定的啊?是我,是朕!我不说你有罪,别人说上天去也没用。哼,我倒想看看,谁能逼我自废手足。”

    高务实心道:别吧,我不想看。

    不过高务实对文字颇为敏感,他敏锐的发现朱翊钧刚才的用词很有意思。换在是以前,他应该会说“自毁长城”,或者“自断臂膀”,但他刚才说的却是“自废手足”。

    臂膀和手足,听起来“价值量”差不多,反正只要“自废”了,就都是自残,但其实差别很大!

    臂膀对应的股肱之臣,而手足是什么?手足是兄弟啊!

    不管朱翊钧是不是仅仅一时激动,但至少他这么说了,就说明现在在他眼里,高务实的身份又在不知不觉间起了一些变化。

    高务实心中怀疑,这变化的根子,恐怕还是在永宁公主身上。

    他不禁怀疑,朱翊钧可能已经在心里把他当小舅子看了——虽说这事不仅八字还没一撇,而且就算自己真跟永宁公主怎么着了,也不可能摆在明面上来。

    次奥……我TM可真要成传奇人物了,这种事我都碰得上?我要是下次还有机会穿越,该不会穿成张昌宗、波将金之类的人物吧?睡女皇那可真是……

    诶,我在想什么鬼!

    “皇上,你的意思臣明白了。”高务实苦笑道:“臣可以想点办法,但……怎么说呢,这事儿究竟是不是皇上所想的那样,其实也没个准。万一到时候不成事,皇上可不能怪臣不尽力。”

    “你答应就行,无论成不成,我都不会怪你。”朱翊钧见他答应下来,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但这句话刚说完,忽然又觉得“尽力”这个词怎么就听得如此别扭呢?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尴尬,干脆自己岔开话题,道:“嗯,对了,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把那个黄……黄什么写的弹劾留中不发么?”

    高务实倒没注意自己那句话有什么问题,闻言立刻道:“雷霆雨露,俱是……”

    “得了得了。”朱翊钧摆手道:“想问就问,这里没外人。”

    “呃,臣……是有些奇怪。”高务实总算老老实实地说道。

    “哼哼,你也有灯下黑的时候啊?”朱翊钧微微一笑,稍稍抬了抬下巴:“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我总会给你个交待。但要说交待,光把这个姓黄的处理了没用,别说降调外任毫无意义,就算直接搬出廷杖来把他给杖毙了也没用,我觉得这厮要么只是个马前卒,要么就干脆是个蠢蛋,被人利用了而已。”

    高务实这下子明白过来了,问道:“所以皇上打算引蛇出洞?”

    朱翊钧哈哈一笑,又一次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还是你和我最默契,不错,朕这次就是要引蛇出洞!我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想要害你,又是谁把宫里的事在一夜之间传到外头!嘿,朕这皇宫大内现在可真是牛栏里关猫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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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准备“私会”

    从陈矩外宅出来的时候,高务实的心情比之前好多了,各种疑虑都已尽数开解,虽然领了一个完全莫名其妙、不知道从何着手的“差事”,但毕竟自己的脑袋看起来已经很稳当了,值得庆贺一下。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一脸沉重,甚至称得上沉痛,以至于一出门,高陌就很紧张的压低声音问道:“老爷,是不是情况不妙?要不要通知见心斋和天津港方面,做好‘诶计划’的准备?”

    “诶计划”当然不是这个“诶”,其实是叫“A计划”,乃是高务实好几年前就开始安排的逃命计划。此计划在安南平定之后,基本上已经完成。

    这个计划原本的预计前提,是当高务实的改革万一出现了巨大挫折,已经导致他本人的人身安全都出现极大危险之时,京华系就要以他在京师及其附近的力量将之迅速转移,而目标地则正是安南。

    高陌所说的通知见心斋和天津港,则是一边出动骑丁护送,一边准备海船接应。甚至连通知本身都有“密码”。

    只要见心斋和天津港方面收到内务部急报:“或跃在渊,无咎”,就必须马上按照之前的计划立刻部署,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部署是作什么用的。

    “或跃在渊,无咎”这句话出自《周易·乾卦》:“九四:或跃在渊,无咎。”,而《周易》是高务实考科举的本经。

    这句话的本意倒也简单,就是说龙有时候飞腾,有时候潜水,究竟怎样,要看当时的形式来决定。

    而如果联系上下文,则是:九四,(龙)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九四的龙,没有明确的指出,是因为两种龙的出现。一是在九四的龙,由于提前跃地,未到其实,所以不成龙器。二是已然成龙,但由于有真龙在九五,位正,时中,因此自己只能跃居在渊,不争,以成全九五之龙。

    所以即便只是个发动逃生计划的“密码”,也有隐藏的含义:前者“提前跃地,不成龙器”是指改革失败,不能不走;后者则是改革或许成功了,但“九五”真龙容不下他,也只能走。这一条对应的可能,则相当于是“兔死狗烹”,但高务实不打算当死狗。

    这个逃生的计划的主要经手人就是高陌,而在高陌看来,眼下的情况是皇帝可能怀疑自家老爷跟孀居的长公主殿下有私情,理论上来说这肯定是死罪,而现在老爷的表情如此沉重,显然局面大为不妙,那当然就要考虑最坏的情况,以及足够快的应变了。

    但高务实的反应完全超过了高陌的预料,高务实脸上虽然依旧是那副近乎要慷慨赴死的模样,但语气很轻松:“我怀疑现在可能有人日夜监视着我,这死人脸就是做给那些人看的,你不必慌,我没事,好得很。”

    高陌反应很快,马上明白了高务实的意思,也配合着一脸沉痛,点头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刚才被教训了几句一般,口里则道:“知道了,老爷。不过老爷既然怀疑有人监视,要不要请堂老爷和表老爷帮忙……”

    堂老爷和表老爷指的是在锦衣卫的高务本和王之祯,这两位乘着高务实的东风,搭上了陈矩陈督公的便车,短短时间里在锦衣卫中混得风生水起,手底下已经各有一批班底了。尤其是王之祯这家伙很会来事,还掌握了不少“江湖力量”——其实也就是帮会啦、打行啦之类的力量。[本书卷一中已经解释过明代的“打行”。]

    别看王之祯在高务实眼里只是个靠他关照的表兄弟,其实人家那身份放在“江湖”中可不得了,除了漕帮那一类体量的超级帮会轻易动不得,一般的寻常帮会看见他那是真只有跪舔的份。

    但高务实现在不打算动用他俩,他只是微微摇头:“他们俩手里头是有人可用,但锦衣卫的人……呵呵,敌中有我,我中也可能有敌。尤其是这一次,用他们的人,只怕还不如不用。”

    高陌明白过来,面色稍稍一沉:“老爷是说……”

    然而高务实没说话,直接进了轿子。

    高陌正琢磨老爷的意思,轿子里传来高务实的声音:“内务部自己派人查吧,但是要注意一些,因为东厂也可能要插手。你既不要和他们起了冲突,也不要和他们联手……这次东厂如果动了,那一定是奉皇命,并非陈矩的安排。”

    “是,老爷,小的明白。”高陌回答道。

    如果是陈矩的安排,内务部当然可以和东厂联手一起查,因为陈矩是早已和高务实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他除非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否则就绝对不会卖了高务实。

    但东厂如果只是奉皇命调查,皇帝就有可能临时选调一些人加入进来,如果内务部还去联手,那至少也会暴露一些内务部本身的实力,这就很不合适了。

    与当年同张居正、冯保斗法不同,以高务实现在的地位和拥有的势力,这种时候他就不会再去过问太具体的事了,而是只要把各项任务交待一下,自己潇潇洒洒地等情报汇总之后在全面分析就好。

    不过高务实回到状元第之后,也没有真正潇洒起来,因为他一想到朱翊钧给的那个任务,就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哄小姑娘开心本身不是难事,古往今来都是那么些个办法。看看后世某段时间流行的总裁文就知道,小姑娘们的“需求”无非是帅气多金,如果还有些特别的格调,那就更好了。

    这些东西高务实都不缺。

    帅气不帅气不好说,但至少人家早些年就已经倾慕他了,想必总会有些加成;多金更不必问,他高某人现在连户部的府库都有资格嘲讽;至于格调么……他堂堂六首状元,真想玩的话,还怕玩不出朵花来?

    但眼下有三个麻烦:一是这件事现在不是“自由恋爱”,对高务实来说几乎就是个差事,主观能动性方面实在有些不够;二是他才进了一次长春宫就被有心人栽赃了,如果再去“私会公主”,那简直有点自寻短见的风范;三是如果真这么做了,到时候面对辛辛苦苦带兵远征万里的黄芷汀时该怎么说呢?

    尤其是这最后一条,对高务实来说最是为难。

    虽说黄芷汀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或许并不会因此有什么过激反应,但没有过激反应只是因为她受到的教育所影响,不代表她心里真的不介意。

    高务实从来不相信真有女人“不善妒”,所谓不善妒,无非是不肯表现出善妒罢了。换位思考一下,会有男人乐意二男共侍一妻么?这道理本就是相通的。

    当然,大明的社会现实摆在这里,高务实就算一天纳一妾,也顶多被人私下说说,即便黄芷汀嫁给了他,多半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他自己心里有道坎不好过去罢了。

    愁眉苦脸想了好半天,高务实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说不定根本不需要像朱翊钧想的那样呢?

    永宁公主实际上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且从小长在深宫之中,根本没有什么鬼恋爱经验。加上从她此前的表现来看,她应该还是挺重视那些什么礼教啦、名节啦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对自己也只是单纯的爱慕,并没有想过发生什么超出礼教的关系呢?

    如果只是做个知己,似乎也不影响什么?

    这么一想,高务实倒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不由得心情舒畅多了。反正朱翊钧只是要求让他妹妹开心一些,又没说非要怎样怎样才行。

    那怎样才能让她开心一些?正常的小姑娘家在这种时候,大抵会喜欢经常与理想中的男子多相处在一起,不拘做什么都行,哪怕只是闲聊也很高兴。

    不过这样一来,问题就转回到第二个麻烦上来了:现在不好见面啊!

    如果自己继续去宫里,再被人“爆料”一番,那可就……诶,等等,为什么非得我进宫里去,她自己出来不就行了么?

    我一个三品高官进宫,又不可能做什么伪装,但如果换做是她出宫来,大可以化妆成什么宫女、宦官之类的溜出来呀!

    逆向思维一开启,高务实顿时豁然开朗:虽说现在站在暗中的那人肯定在监视我,但他的目光肯定集中在我的身上,对于宫里的情况,他了不起会暗中监视黄孟宇和陈矩,顶多加上几个宫门之类的,但应该不会有余力去监视永宁公主本人——这特么太犯忌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他就算真有这个余力和胆量,甚至发现了永宁公主偷溜出宫,那又如何?你敢爆我的料说我去长春宫密会公主,但你敢爆公主的料说她偷溜出来密会我高务实?

    这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前者是我高务实胆大包天,后者……那TM是皇室丑闻啊!

    敢爆这个料,可不就等于是逼着朱翊钧掘地三尺也要下死手杀人吗!

    这个幕后黑手既然能够看出我高务实真正比别的臣子都厉害的地方,就在于皇帝的绝对信任,所以他这次“精确打击”就是针对“信任”二字而来的。那以相应的说,以他的水准就一定不可能不知道爆公主的料等同于自寻死路。

    思路理清了,不代表现在就马上要派人联系公主请她出来,毕竟高务实最近几天虽然闲下来了一些,却也不至于真的闲到可以每天陪一位小姑娘聊天的程度,因此还是要把该谈的正事准备一下之后再联络。

    目前他和永宁公主之间的正事主要就是公主基金的事,也就是所谓淑女学堂的问题。

    这个学堂,按照高务实的规划,实际上就是京华工匠学堂的“加强女子班”。

    昨天永宁公主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高务实由于事前毫无准备,因此也提出了一些基本建议,譬如在识字读书的基础上加入女红、缫丝等科目。不过他出宫之后想了想,觉得还能再加入一点其他的项目。

    比如说纺织机械的原理。

    由于高务实知道珍妮纺纱机的基本原理,现在辽东的柞丝产业之中已经用上了翻版的珍妮纺纱机,但同样由于高务实只是知道飞梭在纺纱机上的基本应用,所以这种很有发展前途的东西目前并无太多进步的可能。

    京华实际上的首席科学家朱载堉虽然厉害,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等着他进一步研究的东西还很多。再加上他是一个王世子出身的人,对于纺纱这种活本身不够了解,高务实也就没把这件事放进他的工作进度中去。

    现在高务实觉得,不如纺纱机的原理——包括飞梭的应用等知识都加入到淑女学堂里去,利用她们经常操作相关机械的优势,看看能不能在其中出现可以改进纺纱织布机械的女发明家来。

    高务实没有穿越去欧洲,不可能把推动过科技进步的那些大佬聚集起来为自己服务,所以他现在的思路也只能是广撒网,有没有鱼全凭运气。不过按照后世的经验来看,就算天才的比例再低,但只要网大,总还是能捞到的。

    他深知自己一个文科生毕竟存货有限,很多东西都只知道一些基本原理,具体的开发也好,改进也罢,归根结底还得看这个时代的各路人才,所以才创办了工匠学堂。同样的道理当然也能用在淑女学堂上。

    要是他真的什么都懂,何以京华烧玻璃的项目搞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他满意的产品?甚至说蒸汽机的原理也很简单,为何他不搞出来?

    非是不愿,实不能耳。

    要是知道原理就能搞的话,那他还知道内燃机的原理呢!可是能搞吗?梦里说不定能。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比如造军舰的问题。

    高务实前世曾经迷过一段时间大航海时代的历史,还专门找书看过一些关于各类风帆战列舰的知识,如果只说理论,他甚至能画出三层甲板战列舰的剖面图和舰体大致设计图来,但实际上京华的大匠们见了之后,直接就告诉他现在造不出来。

    于是高务实提出的一、二、三级风帆战列舰的设计和建造计划都被船厂给否决了,最终只是搞出了两级风帆巡洋舰。

    因为船厂告诉他,那么大的战列舰光是龙骨问题都很难解决,更别说三层甲板炮的战舰肯定导致重心偏高、在海上摇晃幅度太大,会导致火炮精确度过低等各种问题,这些问题不解决,造这种船纯属浪费那些上好木料。

    关于龙骨过大不好办的问题,其实高务实以前看过一个拼接龙骨的技术摘要,但因为过于专业,他当时就没怎么看懂,只知道有那样一种技术,却不知道究竟怎样才会让拼接的龙骨达到整根龙骨的强度。

    所以这一类相当专业的事,他都寄希望于广泛培养相关人才之后,看能不能冒出几个天才来,而不是自己去搞。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能直接帮忙做的事已经不多了,今后全看人才培养。

    把淑女学堂的事情理了理之后,高务实觉得,现在可以邀请公主殿下私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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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锦衣都督的焦虑

    当天下午,高务实的自辩疏就通过兵部递进了通政司,再由通政司进了内阁。而内阁一般不会就这种自辩疏做出什么票拟,于是再次转呈,送去了司礼监。

    司礼监本身的权限其实只是代皇帝批红,像这样的事显然必须直接汇报给皇帝才行,通常情况下,下午送入的奏疏,次日一早都未必能得到批复。

    但高务实的自辩疏却在内阁转呈司礼监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又从司礼监回到了内阁,因为皇帝已经朱批用宝。

    “经查,永宁长公主召卿询事,乃先请命于皇后得准,而后于承禧殿问对。此耗时虽久,然殿门大开,內侍均在,宫女随奉,无有逾矩之处也。

    黄兆隆擅污重臣,另有严旨饬问。卿宜安心供职,勿受所扰,勿负朕望。所请不允。”

    此复文送出宫来,外廷百官就都有些疑惑了。

    莫非先前皇帝没有立刻批复只是因为去查证了,结果查证之后发现高务实果然是被冤枉的,因此这自辩疏一上,皇帝就马上温旨挽留?

    这是主流的疑惑,但也有些人觉得这未必就是真相,这一部分官员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这件事对外廷来说,关注的重点在于高务实,但倘若站在皇帝的角度来看,或许就并非如此了,皇帝更担心的很可能是永宁公主因此名声受损。

    那么按照这一点来推论,即便黄兆隆所言句句属实,皇帝也有可能拒不承认,而是坚称公主的一切举动都合法合理。如此一来,既然要保护公主,那那就不得不连高务实一起保护了。

    这批人的推测还有一个佐证:皇上在朱批中说对黄兆隆“擅污重臣”一事“另有严旨饬问”,但这严旨在哪呢?为何没有跟着一起下达?

    这种疑惑也好,争议也罢,其实就好比后世中央公布了某条消息之后,下面的人从专家、媒体到个人,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解读一般。只不过后世教育普及,国民人均国家主人翁,是以很多时候全民参与这种解读,而在大明朝,则基本只有官员或者士林才会关心这种话题。

    在大明朝,皇帝的一举一动也不断地被官员们解读着,并试图从中探知皇帝的真正意图,以免自己行差步错,葬送了大好前途。

    由于宫里的确没有将对黄兆隆的所谓“另旨严饬”下达出来,这种“保高务实是为了保公主”的论调一出来,马上就成了新的主流观点,其取代“高务实被冤”这个观点只花了几个时辰。

    确切的说,是在宫门落锁,而“另旨严饬”依然没有只字片语传至外廷的时候。

    这下就热闹了,大伙儿对皇帝的心意完全无法正常判断了。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既然对高务实温旨挽留,那么对黄兆隆的“另旨严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皇帝一边温旨挽留,一边忘了做事情的另一半,这就很诡异了。

    这些官员当然没有读过李敖的《你不能只做一半》,不知道“一个人不能同时维护上帝又姑息魔鬼,歌颂上帝是不够的,你必须同时打击魔鬼;肯定正牌是不够的,你必须拆穿仿冒”——正如同皇帝肯定高务实没有罪责是不够的,他还应该站出来打击污蔑高务实的黄兆隆,这样才算把事情做完整。

    然而,他们至少知道皇帝“只做一半”是不正常的,是有玄机的。

    所以现在问题的核心就变成了“皇帝的玄机是什么?”

    对于大部分不持立场的中立派乃至于随波逐流派而言,这个玄机有些意思,但也仅止于“有些意思”,他们并不追求非要把这玄机拆开来看明白。

    然而对于和高务实站在同一战壕里的人,或者站在对立战壕里的人来说,这个问题就非要弄明白不可了,否则下一步的应对就会变得无所适从。

    高务实在府中连续接待了好些大佬、重臣派来的家丁亲信,每一个都是来打探情况的。

    来拜访他的这些人,有些是拐弯抹角的问他是否真的和永宁公主存在某些超乎寻常的举动与关系,有些是问他有没有联系上内廷弄明白皇帝的心意。还有一些更加简单粗暴,根本不问缘由和情况,直接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需要什么样的配合。

    甚至于连朱应桢、张元功等勋贵都派了人过来问询。

    朱应桢和张元功好歹还只是派心腹前来,意外的是过去与高务实走得不算特别近的定国公府这次反倒格外“热情”,定国公徐文璧甚至派出了自己的长孙徐希臯亲自前来拜访,并当场表示了定国公府对高务实的坚决支持。

    勋贵们当然不是吃多了闲得慌,除了十多年的“伙伴”情谊之外,根本原因还是他们瞄准了此次“滇战”的后续利益。

    高务实在发行“滇战宝钞”的时候就说过,滇战宝钞的价值是靠着战胜缅甸之后所得的收益来确保的,而滇战之后的收益其实并不只是朝廷那一份——普法战争后法国赔款虽然多,但那钱又不会直接发给普鲁士的资本家,可那并不影响资本家们高兴啊。

    为什么?因为战胜国的大佬们是有很多方法来赚钱的,而高务实在兜售第一批滇战宝钞给他们的时候就举过一些例子。

    比如说以前要买缅甸的玉石很麻烦,价格也偏贵,但如果缅甸战败,又要赔一大笔钱给朝廷,自然就顾不得许多,像玉石这一类东西肯定会愿意降价大甩卖,此时勋贵们只要搭上京华的便车,还怕不能在其中分一杯羹?

    之所以非要搭京华的车,当然是因为他们的手没那么长,必须借助京华的西南商道才能成事。这年头真正有全国行商能力的巨无霸,那还真只有京华一家,其他任何世家大族、巨富豪门都有其势力范围,小则数县,大则几省,但谁都没法像京华一般全国铺开。

    定国公府是曾经中衰过一段时间的,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地位,但其家底相对成国公府、英国公府就差了一些,因此对于高务实这位财神爷自然特别重视。也不管这茬事自己到底能不能帮到忙,反正态度先摆出来了。

    高务实心里明镜似的,不仅知道徐文璧的意图,还知道他和诸勋贵们这么坚决力挺自己的一个前提条件:反正咱们不造反就不会死,出来帮高某人说几句好话而已,完全是惠而不费,好货不贵。

    其实高务实从上自辩疏起,就已经进入到闭门谢客状态,但规矩是这个规矩,并不代表大家都会真正遵守,实际上这个规矩的主要作用就是做样子,因此高务实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些来表示关心的前辈、同僚以及朋友伙伴等。

    而同样的时间里,澄清坊的一所普通官员别院之中,也有一个人跟高务实差不多忙碌。

    这个人正是锦衣卫都督刘守有。

    眼下他所在的这处别院,名义上并不属于他,这里其实是暂寄于锦衣卫名下的一处被查封的宅子,本身是赃物,而且处于封存状态。他今日来此,只是因为要避开一些耳目。

    刘守有的背景此前已经说过,他家是心学之后,他虽然读书不成器只能在锦衣卫混事,但一直把自己归纳为儒臣一类,与心学同宗们混得很近。再加上那些之前提到的复杂历史原因,对高家伯侄一直记恨在心,针对高家伯侄二人的调查已经有好些年了。

    只不过查来查去之后他才发现,高拱实在查无可查,除了性子急,下头办事不力的时候会直接骂人之外,这位首辅身上根本找不出什么可供他利用的黑点。

    于是刘守有就把目标放在了高务实身上。在刘守有看来,高务实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里从无到有弄出京华如此巨大的产业,这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而这些隐秘一定是可以利用的。

    而且高务实在把京华做大之后,经常以合租为名义拉拢重臣勋贵,那么自己一旦把京华的罪证找出来,则不仅可以将高务实掀翻,操作得好的话还能控制住很多人。

    在取得心学大佬余有丁的默认之后,刘守有的胆气就更足了。余有丁和申时行是眼下心学一脉摆在官面上的两大巨头,而且他们二人是同过患难的,一贯被认为亲如兄弟,取得余有丁的支持,在刘守有看来就等于也有了申时行的背书。

    申时行堂堂次辅,本来就和实学派的高党是政敌,现在更是几乎公开站到自己这一边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

    亲家松江徐氏昔年的耻辱,也该轮到一报还一报的时候了。

    多亏了张鲸的崛起,让刘守有在宫里也有了得力的支援,甚至能知道高务实进宫与永宁公主密谈几个时辰的事。

    这一点其实有个值得一说的地方:黄孟宇和陈矩虽然是内廷的“首辅”和“次辅”,但宫里的各宫,每一位大宦官虽然都肯定安插了自己人,但问题在于他们谁也做不到在某个宫中只有自己人。

    换句话说,内廷大佬们在各个宫中都有自己的人,黄孟宇和陈矩有,张鲸也同样有。

    这种情况的出现是早已有之的,远的且不说,昔日以刘瑾为首的“八虎”,在皇宫大内之中就是每人都有一批势力,因此紫禁城其实早就已经是个筛子了。只要有一位大佬把消息外泄,大内就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先帝隆庆在高拱还朝之前的一段时间因为女色问题,经常被外廷御史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先一天晚上宠信了那位妃嫔,外廷的御史们居然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就是“大内如筛子”的明证之一。

    刘守有在得知高务实与永宁公主的会晤之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决定了要拿这件事来做一篇锦绣文章。

    他的思考说起来也不算特别复杂:最早以前,他是想以京华作为突破口,通过经济案件的手段来打击高务实和高党的,然而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因为京华的崛起于他之前的想象并不相同,它不是靠着权钱交易之类的手段发达起来的,而是高务实总能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发现商机、提前布局,然后形成垄断或者至少是先发优势。

    真要说权钱交易也不是没有,但涉及的人物太吓人了,刘守有就算查到了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不仅有一大堆世袭罔替的勋贵,甚至还能牵涉到仁圣太后和慈圣太后。

    仁圣太后出身的通州陈氏在高务实京华名下有干股,慈圣太后的亲爹、亲弟弟等人也在京华名下有干股,甚至李文进那厮还直接在高务实手中拿过不下于二十万两的巨资。

    这TM要是捅出去,高务实死不死不知道,他刘守有自己一定会先死。

    所以在经济案件上找京华的麻烦显然行不通,刘守有不想自杀。

    于是接下来,他瞄准了权势问题,或者说是“不臣之心”的问题。这一点,刘守有是从《京华十六条》上着手,把京华实际上操控了安南政局的情况汇报给朱翊钧知晓。

    本来按照刘守有的想法,皇帝对于臣子做这种事一定是极其敏感的。尤其安南又是个长期游离于朝廷体系之外的特殊属国,高务实依靠京华把持安南大权,这事被皇帝知道了,那还不赶紧防微杜渐?直接杀了高务实也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然而意外发生了,朱翊钧得知消息之后居然跟没事人一样。他丝毫不相信高务实会放着在大明朝廷做人臣之巅的机会不要,却跑去安南做个土王。

    刘守有因此失落了很久,直到前不久他才想明白一个道理:高务实虽然在安南掌握了近乎于“太上都统”的权力,但他的根基一直摆在大明——他是靠京华掌握安南的,而京华的根子在大明啊,如此一来,皇帝当然觉得高务实不会“跑路”喽!

    京华在大明的产业加起来,怕不是千万级别的?谁舍得这么大的产业不要,去安南当个土王?

    于是刘守有的第二轮打击又落了空,反而让皇帝觉得他魔怔了。

    到了这一次,刘守有才终于想明白了,高务实之所以让申时行、余有丁这样的内阁大学士都忌惮无比,既不是因为他有个追谥文正公的伯父,也不是因为财雄天下,而是他拥有皇帝近乎无限的信任。因此要打击高务实,真正的着力点应该放在打击这种信任上。

    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妖书案”。

    只是这“妖书案”的发展现在看来还是有些不太对,刘守有实在想不到皇帝居然对这样的丑闻都能容忍,依然在高务实上疏自辩之后温言挽留。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难道在皇上的心目中,高务实这厮的重要性比他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妹妹还高?

    刘守有顿时紧张起来,立刻悄悄启用了这处封存中的别院,一来用以避开东厂和高务实的耳目,二来用以与人密会,紧急商议后续事宜。

    此时,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外,一对带着斗篷的主仆上前叫门,刘家的家丁稍稍询问之后,很快将二人请了进来。

    刘守有亲自出了正堂,快步上前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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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密议

    刘守有快步上前,拱手俯身就是一礼,口中道:“得见横海公至此,守有方始心安矣。”

    原来那对主仆不是别人,正是张鲸和其弟张勋假扮的。

    张鲸此人,从长相上来说是“见面不如闻名”,不仅个头瘦小,而且两眼眼窝凹陷,看起来仿佛有些睡眠不足的模样。

    倒是他弟弟张勋看起来还算清秀,除了略矮一些之外,倒也算是个翩翩佳公子。此人的小名有些不上台面,叫做张五老——显然他在家里行五。

    张鲸是他二哥,他是老幺。而“横海公”说的自然是张鲸。

    横海,是张鲸五岁进宫,在内书房读书后取的字。这字是他在宫里的“干爹”张宏给他取的,正合其名“鲸”的含义。

    刘守有一脸恭维,但张鲸的脸色却不大好,这位大太监从手里递出一张两指宽的便笺给刘守有,口中叹道:“今儿个为避风头,下午去了南城的太清观闲逛,顺便就求了个签,似乎不大吉祥。”

    刘守有本来以为他是给自己看什么内幕消息,谁知道说了这么些话,不禁有些蹙眉,但他此刻自然得罪不得张鲸,只好接过便笺展开来看。

    却见那便笺上写着四句诗:“平生不信野狐禅,无尽风云一啸间。霜雪骤来谁解得,流沙千里是雄关。”

    刘守有眉头皱得更紧,问道:“却不知此签何解?”

    张鲸眉头一挑:“咱家在内书房只读了六年书,堪堪算是识字罢了,解不得这签也算情有可原。但刘都督你却是家学渊源,难道也看不出来此中含义?”

    刘守有倒不生气,反而自嘲地笑了一笑:“下官若是书读得好,也不至于混迹锦衣了。”然后又道:“春深寒未尽,横海公里面请,咱们慢慢说。”

    “也好。”张鲸也不客气,说着便一马当先朝正堂走去,张勋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刘守有也进了正堂,与张鲸兄弟分宾主坐好,这才捡起刚才的话题道:“此签前半阙两句,说的似乎是虎,胸襟胆魄,气吞万里。奈何这两句不过是先扬后抑的扬,并非重点,重点在于下半阙。霜雪骤来,这自然是有坏事发生无疑了,但签中给的避祸之法,却让人看不明白……流沙千里是雄关?这不知是指的什么。”

    “解签可是个手艺活,不是人人都能开解的,因为有时候未见得是全看字面意思。”张鲸摆了摆手,道:“观里的孟真人说了,此签本是下下签,解曰:占身有厄,小人当道,官司难赢;占财有破,田桑不熟,鸡犬遭瘟;占姻有难,灾星正照,嫁娶非良……总之一句话,要诸事当心。”

    刘守有听了觉得丧气,心中不喜,皱眉道:“这解厄之法,难道就仅止于小心二字?”

    “那倒也不是。”张鲸摆手道:“真人还说了,天道有常,周行不殆,否极则自然泰来。因此下下签虽然不妙,但也有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最终反成上上签的法子。”

    刘守有心中一动,问道:“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张鲸摇了摇头,道:“咱家当然也问了,可惜孟真人说,这签是昔日长春子邱真人亲自赐下的,但邱真人当时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因此只教了解签,却未教解厄,他也无从教我。”

    刘守有心道:那你给我看这玩意儿有何用处?

    不料张鲸继续道:“话虽如此,孟真人还是稍稍提点了一下,说这解签解厄,其实也要看人,对于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解法。”

    刘守有便问道:“此言却做何解?”

    张鲸道:“你想啊,寻常百姓平日里无非就是田间地头、园中林下那点事,所谓诸事当心,一来是莫要大意伤了自己,二来莫要伤了别人,以免破财。但若是贵人,这签就难解多了,或要当心行差步错,或要当心小人陷害,或要当心飞来横祸。但说到底,此签中所言的危险虽然千变万化,但解厄之法总在‘千里流沙是雄关’这一句里头,他劝咱家回来之后好好琢磨这一句,究竟应在何处、何人,亦或何事之上。”

    刘守有心中腻歪,暗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找你来议事,你却尽说这些神神叨叨的鬼话,难道你还要去玉门关外挖点沙子回来贡着,才觉得心里踏实不成?

    好在张鲸说完这茬,终于自己把话题给转了回来,喝了一口刚刚送来的香茗,说道:“今个宫里宫外发生的事,已经有小崽子们跟咱家说过了,刘都督想必也是为了这些事,才请咱家过来的吧?”

    “横海公法眼如炬,守有的确是为此请横海公前来指点一二的。”

    “咱家能指点什么呀?”张鲸摇头道:“咱家告诉你昨天那事儿,本来也不是要你搞得这么满城风雨,结果你二话不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咱家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应该知道,黄、陈二人先后掌管东厂多年,在宫里的势力也比咱家更大,现在把这事儿闹开,他们能不去查?左右就是昨晚泄露的,查起来很难么?

    刘都督,若非咱家知道你的态度,单就你做的这件事,咱家就应该怀疑你的立场了。”

    这个指责可不轻,刘守有赶紧解释了一下,然后道:“下官现在就是想不明白一件事,按理说皇上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应该雷霆震怒才是,但眼下他却依然温旨挽留高务实。但若说他对高务实的宠信的确完全不可动摇,却也有些疑点……为何还没有‘另旨严饬’黄兆隆呢?”

    张鲸淡淡地道:“你知道你这件事做得最错的地方在哪吗?”

    刘守有暗中皱眉,面子上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微微低头道:“还请横海公指点。”

    张鲸轻哼一声,摇头道:“你知道皇爷对弟弟妹妹看顾得很,所以便以为让皇爷相信高务实与四公主之间有何私情,皇爷便要震怒。因为这事儿在你看来,自然是四公主吃了亏,皇爷之所以‘应该震怒’,就是这个原因。

    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皇爷真以为他们二人之间有了私情,那又如何?难道四公主有跑去和皇爷哭诉,说高务实非礼她了?没有。既然没有,那说明四公主没吃亏,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这种局面之下……倘换了你是皇爷,你会跳出来搞个雷霆震怒,闹得天下皆知吗?”

    刘守有愕然半晌,不可置信地道:“可这样的丑闻……”

    “我说刘都督,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连家丑不可外扬都不知道?”张鲸面露愠色:“咱家就这么说吧,你要指望皇爷雷霆震怒,光是这样,那远远不够。”

    刘守有虽然被骂,但张鲸这下半句却让他忘记挨骂的愤怒了,忙问道:“那该如何做?”

    张鲸轻哼一声,道:“皇爷对四公主釐降一事一直心有愧疚,他是不会在乎四公主和高务实之间是否确有私情的,就算真有,皇爷也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跟他说他都会‘不信’。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捉奸捉双,当着外人的面给抓了个现行,让皇爷没法装作不知道。只有这个时候,皇爷才会不得不‘雷霆震怒’,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这个交待,四公主会如何暂时不好说,但高务实么……恐怕就多半难逃一死了。”

    刘守有恍然大悟,连连赞叹,但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道:“横海公诚然高见,只是这事儿却不大好办啊。想那四公主乃是孀居,平日里除了慈庆宫、慈宁宫和坤宁宫之外,就只呆在自己的长春宫中读书、礼佛、种菜,如此下官怎么能生造一个捉奸捉双的场景出来?”

    张鲸摇了摇头:“你问咱家,咱家问谁去?”

    刘守有眉头深皱,咬着嘴唇陷入思索。

    而张鲸则又道:“不过嘛,咱家觉得这事儿你不必‘生造’,只要密切注意就行了——很有可能成真。”

    “成真?”刘守有愕然道:“横海公是说……他们真会?”

    “四公主早几年就对高务实有意思了,这在宫里又不是多隐秘的事,当初那次情诗事件,知道的人总有十几二十个,虽然慈圣太后下过封口令,但你也知道,这宫里除了死人,封口是何其艰难。”

    张鲸继续道:“而你这次弄的事情,咱家觉得恐怕也有意外的好处,那就是可能会让四公主产生一种感觉,即皇爷宠她得很,不会管她的某些私事。”

    刘守有心中一动,忙道:“横海公是说四公主可能因此恃宠而骄,真的就……”

    “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正是春心蠢动的时刻……现在两宫太后已然还政,若是皇爷也不去管她,她就是做个高阳,咱家也不会觉得有多意外。现在的问题是,高务实这厮看起来却不是个贪念女色之人,而他又是外任,这次回京不过是个意料之外的事,若是他不上钩,那反倒就麻烦了。”

    这话刘守有当然明白,毕竟张鲸也好,他刘守有也罢,搞这些事情的动机又不是为了打倒永宁公主,他们的目标都是高务实,要是高务实不上钩,他们自然也就白忙乎了。

    永宁公主说到底,只是他们所发现的一个可以对付高务实的武器或者暗器罢了。

    “横海公所虑甚是。”刘守有点了点头,试探着道:“那咱们是否要从中推动一二?”

    “要是有这样的机会,那固然应该,不过这种事,咱们能从何下手?”张鲸摸了摸一根胡子都没有的下巴:“而且你不要忘了咱家刚才说的,得找个让皇爷瞒不住的机会才行。这事儿只要发生在宫里,哪怕就是有宫女內侍做了见证也没用,逼急了的话,你难道以为皇爷不敢杀人?

    只有在宫外出了事,咱们才有机会把事情闹大,闹得皇爷没法压下去——杀几个宫女內侍来封口,对皇爷来说很容易,但要想随随便便杀几个文官什么的,这可就难多了。”

    刘守有点了点头,又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张鲸听:“也就是说,得让公主从宫里出来,然后去和高务实幽会,咱们再安排一番,最好是让一群文官‘碰巧’去撞破这场奸情,此事就成了铁案,哪怕是皇上,也翻不过来了。”

    “想法是这个想法,但这可不容易得很呐。”张鲸叹道:“首先得让四公主愿意出宫,其次要让高务实愿意私下与四公主会面,最后还要让他们二人真有些逾矩的举动……否则要是你安排好了一帮子官员去撞破奸情,结果他们二人却跟皇爷今天说的那样‘殿门大开,內侍均在,宫女随奉,无有逾矩之处’了。那对高务实来说还不如挠痒痒,顶多四公主被皇爷假意训斥几句罢了,对咱们毫无意义。”

    刘守有点了点头,难自然是难,但他还是开始琢磨起可行性来。

    谁知这时候张勋插了嘴,道:“二哥,刘都督,我瞧这事也没那么难。”

    刘守有和张鲸都是一怔,同时朝张勋望去,张鲸道:“五老有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张鲸既然这么说了,刘守有自然也只好附和。

    张勋便道:“二哥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四公主既然是早就对高务实有意思的,那今天皇上这态度就可能让她觉得是一种默许。二哥,刘都督,你们也说高务实来京是个意外,那么四公主也知道高务实此番来京未必能呆多久,如此一来,她会不会也想着抓紧时间跟高务实见面,以慰相思?”

    刘守有眼前一亮,道:“着啊!四公主若是肯出宫,这事就成了一半了。”

    张鲸当年也算近距离看着冯保是如何被高务实整倒台的,因此他对高务实明显更加忌惮,闻言并没有特别欣喜,而是问道:“勉强算是一半吧,可另一半怎么弄呢?高务实是否愿意在今天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后继续与四公主私会?即便愿意,或者说不便拒绝,可接下去更麻烦的是,如何让他们真的发生些什么,更别提咱们还要把‘撞破奸情’的时间算得够准……你有办法让高务实那么谨慎的人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来?”

    这一问,刘守有也忍不住点头,高务实这厮的确很谨慎,而且从他过去的表现来看,他对女色并不多么动心,指望他一时冲动就把四公主给办了,这似乎不太靠谱。

    谁知道张勋嘿嘿笑道:“高务实谨慎,四公主可未必谨慎,尤其是如果她身边还有人拾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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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出宫

    长春宫中,永宁长公主刚刚回宫。

    她的神态有些异常,脸色看似沉重,一直眉头轻蹙,然而脚步却有些轻快之感。

    在她身边的两名贴身宫女则自然许多,都有些忍不住露出笑容的意思。

    等回到后殿,再无外人,其中一名宫女便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殿下,要说咱们皇后娘娘呐,那对您可是真好。不仅不为今日宫外那件事所动,反而还赐了您坤宁宫的宫禁凤牌。奴婢想了想,这说不定还是咱们大明朝的头一遭呢。”

    永宁公主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走到殿中左上首她的位置坐下,而另一名小圆脸的宫女则接口道:“是呀殿下,有了这凤牌,您就是想去公主府住着,也没有人能拦着了。”

    谁知不提公主府还好,一提公主府,永宁公主的脸色就一沉,语气也有些僵硬:“不要提那地方。”

    那宫女知道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而之前那位宫女则马上帮她接过话茬,轻笑道:“殿下说的是,这地方是没什么好……要说咱们神京之中谁的宅府别院最漂亮,奴婢觉得一定是高中丞的白玉楼。”

    一提“高中丞”,永宁公主的眸子顿时灵动了不少,但她朱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追问什么,可到了最后,却又强行把话憋了回去。

    这宫女抿嘴一笑,假作自言自语的模样说道:“听说那白玉楼乃是见心斋别院扩建之后的新主楼,但这楼和咱们见过的所有楼都不同,乃是十万八千里之外,古大秦留下的风格。

    这白玉楼呀,其实不仅是一座楼,它是一座‘连环楼’,楼高三四层,左右东西到处延伸,听说足足有数百间大大小小的房间,若是高中丞愿意,这里头怕不是能住两三千人。”

    永宁公主这次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可他好像不怎么住那儿啊,怎么建这么大的房子?”

    “那谁知道呢,左右高中丞富甲天下,建着玩儿也说不定的。”那宫女笑嘻嘻地道:“奴婢听说呀,那白玉楼有几处格外奇特的构造,见过的人就没有不惊叹的。”

    “是么?”永宁公主问道:“都有哪几处?”

    “由外到内,一是花园庭院有别于常,二是主楼的大厅,听说又叫‘舞厅’,可以容纳上百名舞女共舞……”

    “是么?”听到此处,永宁公主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那宫女倒似乎没有感觉出什么,继续道:“自然是了,去过的勋臣贵戚都这么说,只是这地方有些名不副实。奴婢听潞王手下的公公们说,高中丞虽然有这么大一个舞厅,府上却根本没有家伎,那白玉楼住的家丁几乎全是男人,只有他主楼里有十几个从新郑老家选送来的侍女。”

    永宁公主的脸色顿时云开月明,微微笑道:“这就是了,先帝和皇兄都赞他是正人君子,这舞厅什么的,想是那些来自大秦的工匠自作主张修建的吧。”

    那宫女嘻嘻一笑,神秘地道:“这个奴婢可不知道,不过奴婢听说呀……从舞厅通往高中丞所住的北房有一条长廊,这长廊里头装饰精美、金碧辉煌,但最关键的是陈列着一批据说是从大秦那边来的雕像,这些雕像可不得了……”

    永宁公主莞尔一笑:“雕像能有什么不得了?”

    那宫女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不得了?奴婢听说那些雕像……都没穿衣服!”

    “啊!”永宁公主大吃一惊,脸色近乎惊恐:“怎么可能?这要是被科道官们得知,不得参他个有伤风化?”

    那宫女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其实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反正关于白玉楼的传闻多了去了,真真假假的,奴婢也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永宁公主稍稍松了口气:“那还好,这传言恐怕是以讹传讹,他怎会……怎么如此。”

    那宫女则道:“总之白玉楼虽然比不得咱们紫禁城雄伟阔大,但若论其建筑之独特,则可谓是冠绝神京。殿下您现在有了坤宁宫的宫禁凤牌,又和高中丞是旧识,要是有机会呀,可一定要去白玉楼看看。奴婢们要是能沾着殿下的光,也去见识一番,那就更好啦。”

    永宁公主笑着摇头:“美得你,本宫有什么理由去他的别院?”说着便想起自己孀居的身份,一时心下黯然,不觉收了笑容,默默垂首不语。

    那宫女却不以为然,摇头道:“殿下,不是奴婢多嘴,但您这么想可就错了。”

    永宁公主有些诧异,轻轻抬头,蹙眉问道:“此言何意?”

    那宫女道:“皇后娘娘方才召您去坤宁宫,虽然奴婢不知道她和您说了什么,但她赐您这坤宁宫宫禁凤牌的用意,难道殿下看不出来么?”

    永宁公主摇头道:“皇后是看不惯有些言官无事找事,又觉得本宫整日闷在长春宫里,她看着可怜,所以给了本宫凤牌,让本宫趁着近来开春的好时节,找机会出宫踏个青,散散心罢了。”

    那宫女笑了笑,道:“殿下,您真的就觉得这是皇后娘娘的本意吗?或者说,这真的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永宁公主摇了摇头:“本宫不愿想。”

    这话有点意思,不是想不明白,不是懒得想,而是不愿意去想。

    但那宫女却道:“那殿下真的要辜负皇后娘娘或者……的一番好意吗?”

    永宁公主沉默了一下,轻叹道:“不,我只是,只是不想强人所难。”

    这个回答可能有些出乎那宫女的预料,她也沉默了一下,然后看了身边那个此前说错话的小圆脸宫女一眼。

    小圆脸宫女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踏个青而已,不至于吧?”

    永宁公主依然摇头,语气也更坚决了一些:“我若去白玉楼,他是做主人的,不可能不陪同,但我……是个不祥之人,每次见他都给他惹麻烦。我,我不想再惹人生厌了。”

    这话说得就很难重了,两名宫女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顿时也沉默了下来。

    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不知多久,永宁公主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道:“去佛堂吧。”说着转身欲走。

    两名宫女也没法子,只好跟在她身后。然而还没走出三步,外头忽然有宦官奏禀:“长公主殿下,司礼监派人来求见,不知殿下可曾有空?”

    永宁公主稍稍有些意外,因为司礼监虽然是各监之首,但它的职权本身跟一位孀居的公主之间基本不沾边,所以司礼监直接派人来见她还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她止步犹豫了一下,转身又走回座前,坐下来道:“让司礼监的人进来吧。”

    外头应了一声,不多时进来一位身着內侍飞鱼服的宦官,见了永宁公主,先是行了大礼,然后掏出一封信来,双手虚呈,口中道:“掌印老祖宗命奴婢给殿下送信,请殿下查收。”

    黄孟宇?

    永宁公主稍稍一怔,然后示意身边那位刚才说了很多话的宫女去接信。

    那宫女走上前去接过信,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不料那信的信封上一字不着,竟然是个白面,不禁一怔。

    但她也没发愣多久,稍稍一怔便回过神来,把信送去给了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接过信,见信封上无字,也有些意外,不过却没多想,也没立刻拆信,而是转而问那宦官道:“黄掌印还有什么口信要你转达么?”

    那宦官躬身道:“掌印老祖宗说,‘无妨’。”

    “无妨?”永宁公主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那宦官便回了一礼,躬身退去。

    永宁公主打开信封,抽出信,发现里头的字用标准的台阁体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但她只看了不到一行,便把信塞回了信封,起身往暖阁走去,两名贴身宫女随之跟来。

    走到暖阁门口,永宁公主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然后自己进了暖阁。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站在外头相候。

    过了好一会儿,永宁公主从暖阁中出来,问道:“本宫有些不记得了,你二人现在是典正还是司正?”

    大明的宫女又叫女官,其制度几乎是照搬唐代的女官制度,而典正、司正都是宫中女官的职务,也是有对应品级的。

    其中典正、司正都是宫正以下的佐辅,掌戒令、纠禁、谪罚之事,通常都是某宫主人的亲信。某宫主人就是“一宫之主”,比如永宁公主住长春宫,她便是长春宫的主人,是这个意思。

    一般来说,每宫有宫正一人,正五品。司正二人,正六品。典正二人,正七品。另有女史四人。其余则是普通宫女。

    两名宫女听了这一问都很诧异,因为一宫之中,带“正”字的女官拢共也就五个人,除了宫正通常来说是皇后派来的,下头司正、典正这四个人一般都是“宫主”的亲信,没理由殿下会记不清才对。

    但两名宫女还是回答道:“殿下,奴婢二人都是典正。二位司正是一直在前殿接待和训导新人的周姐姐和陈姐姐。”

    永宁公主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她们两个做得不错,皇后娘娘上次说想把她们要去,本宫答应了,等她们去了坤宁宫,到时候你们就提品吧。”

    两宫女忙不迭谢过,又怕表现得太势利,还顺带祝贺了一下“周姐姐和陈姐姐高升”。

    永宁公主没理这个茬,只是对那名之前介绍白玉楼的宫女道:“卫敏,你对白玉楼似乎有些了解,明日陪本宫去一趟吧。”

    叫做卫敏的宫女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喜道:“殿下想通了?”

    永宁公主微微一笑,但却摇头,不悲不喜地道:“倒不是本宫想通不想通,是高中丞有邀,本宫……有些事在麻烦他办,是以不便拒绝。”

    宫女卫敏嘻嘻一笑:“都一样,都一样,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永宁公主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却没说话。

    当夜无事。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大亮,长春宫中已然亮起了灯。

    永宁公主穿着一身没有金云凤纹的寻常襖裙,在镜子面前仔细看了看,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道:“好了,咱们走吧。”

    她身边仍然是昨天那两位宫女,卫敏的打扮和她类似,只是梳了个寻常大户人家丫鬟们常见的发型加以区别,而那小圆脸的宫女则还是宫装模样。

    这时卫敏有些担心地道:“殿下,从长春宫出宫可不近,您今儿个没有凤辇……”

    永宁公主淡淡地道:“你能走得,本宫自然也走得,况且只要走出了宫也就行了,高中丞应该会有安排。”

    卫敏一想也是,便道:“那殿下小心着些,要是累了就和奴婢说,现在时辰也还早,倒也不忙在这一会儿。”

    永宁公主点了点头,两人便悄然出了长春宫,往北朝玄武门而去。后宫在皇宫中靠北,因此往北出玄武门比较近。而且明人认为正南方的午门阳气最正,不适合女子出入,因此那地方除了皇帝迎娶和册封皇后时,皇后娘娘能走一回之外,天下间没有女子能走。

    小圆脸宫女似乎有些不放心,进言道:“殿下不妨走得慢些,可莫要出多了汗,花了妆容。”

    永宁公主哑然失笑,问道:“你是犯过这错么?”但不等她回答,又道:“好了好了,本宫记得了。”

    于是二女便出了门,一路上还真是走得够慢,没多远的路,却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走到。

    到了玄武门,自然有宫门禁卫上前查问。永宁公主便拿出坤宁宫的宫禁凤牌,自称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出宫采买珠宝的。

    谁知那禁卫却一脸狐疑,问道:“你两个女官出门采买,就不怕弄丢了银子或是珠宝?”

    永宁公主一愣,她倒也没想过这一茬,其实哪怕是出宫采买其他的物什,包括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一般也不会让宫女出宫,大多都是相应的各监宦官负责。即便有宫女出宫,也会有宦官同行,若是采买的物什价值比较高,甚至还会有兵丁一道。

    永宁公主这样两个换了民间服饰的“女官”说出去采买珠宝,实在有些不合适。

    好在此时从城楼上下来一名军官,问道:“何事喧哗?”

    那禁卫便把疑惑说了说,那名军官打量了永宁公主一眼,朝那禁卫道:“这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司珍,你来换值之前,已经先有一伍净军在外头等她们了,放行吧。”

    司珍也是女官的职务,正六品,掌宝货,正合公主说辞。

    既然上峰说没问题,那禁卫自然也不会多问,当下便让人开了侧门,请永宁公主二人出宫。

    出了宫门,卫敏诧异道:“殿下,那军爷莫不是眼神不好看错了?”

    永宁公主回头朝城楼上瞥了一眼,摇头道:“我瞧他倒是眼神特别好。”

    然后两人刚过了桥,便看见一辆寻常的“京华式”马车停在前头,一名打扮普通的车把手上前点头哈腰的问道:“不知二位之中可有一位国姓姑奶奶?”

    永宁公主道:“本……我就是。”

    车把手忙不迭磕头道:“小的主家姓高,奉命来接您。”

    永宁公主倒没说什么,卫敏看了一眼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失望道:“你家老爷就安排了这么一辆破车?”

    车把手连忙解释:“这位姑奶奶息怒,此处还在皇城之内(宫城之外是皇城,皇城之外才是真正出了宫),我家老爷不便兴师动众……您放心,出了地安门,便有好车换乘了。”

    卫敏脸色稍霁,永宁公主倒不介意这些,只道:“好了好了,两个‘小宫女’,在高中丞面前讲究什么呢?这就去吧,别让高中丞久等。”

    车把手便请她们上车,自己管好车门,放下车帘,规规矩矩驾车去了。

    而车中的卫敏则小声对永宁公主道:“殿下,那香囊您带着么?”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香囊,永宁公主听了面色一红,小声道:“带着,还没打开。”

    卫敏忙道:“现在自然不能打开,那东西虽好,但时效还不到一天,得等见了高中丞……最好是单独相处之时才能打开。”

    永宁公主点点头,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真的会有那样的功效么?”

    卫敏立刻拍了拍胸脯,道:“那可不?听说王恭妃当日就是靠着这东西,引得皇爷临幸了她的。”

    永宁公主惊了一惊:“不是说这东西只会让……让人觉得……”

    “是,自然只是让人觉得眼前的女子特别美。”卫敏解释道:“不过王恭妃当时不过一都人,皇爷觉得她漂亮,自然想临幸就临幸了。可您和高中丞之间……他怎么不知分寸?殿下放心,高中丞只会觉得您美不胜收,不敢强迫您什么的。”

    永宁公主稍稍安心,但还是有些犹豫,悄悄摸了摸腰间,迟疑道:“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我……”

    “哎呀,我的公主殿下,您和高中丞本来就难得见一回面,奴婢昨日可听说了,云南那边战事顺利……高中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辽东,您真的就不想给他留个更好的印象么?”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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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私会白玉楼

    “破车”北上,出了地安门,果然便有更豪华的马车换乘,不过永宁公主没有注意到的是,今天接她的两辆马车都没有京华的“书与剑”徽标,甚至没有插上有“高府”二字的三角小旗。

    那车把手没有胡说八道,换的这辆马车可比之前那辆好多了,至少车驾下面一定有被视为京华独门绝技的“弹簧减震”,而车里的装潢也绝非一般。

    车内其他物什且不去说,单说那只要触手可及之处,就通通覆盖了大红正色的顶级雕花漳绒,这档次就上去了。

    漳绒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天鹅绒——此物起源于福建漳州,眼下已经很是出名了。

    而这马车之中不仅是用了漳绒,而且这些漳绒还使用了最新的雕花织造技术。

    卫敏惊喜地看了看,转头对永宁公主道:“殿下,难怪人家都说高中丞富甲天下,拿漳绒覆满车里不说,您瞧这漳绒上,居然还有凤戏牡丹、五福捧寿的雕花图案,这可是宫里都没有的,奴婢今儿真是开了眼界了!”

    永宁公主的心思却显然不在这些之上,随意应付了两句,连自己都不自己说了什么。

    卫敏也不在意,又到处看了看,再次惊道:“呀,殿下,您瞧咱们脚下,这地毯好像是大食来的那种。奴婢以前在天锦坊看到过一块,只有小半张床的大小,竟然就要卖七百多两银子,贵得跟金丝织成的一般!

    现在咱们脚下这块,似乎还比那张更大一点,这不得要上千两银子么?啧啧……唉,怪就怪咱们大明朝的规矩,否则您要是能釐降高中丞,真是连皇上的赐田都可以不要了。”

    “休得胡说!”永宁公主总算有了些反应,稍稍瞪了她一眼,但马上又恢复到坐立不安的紧张状态中去了。

    大概是长公主殿下平时比较好说话,卫敏倒不怎么害怕,反而劝道:“殿下,高中丞又不是老虎,您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啦,待会儿到了白玉楼,您找个借口把奴婢和其他人打发走,然后把香囊中那油纸包撕开一道口子……您说什么高中丞都会听您的,还怕什么?”

    永宁公主听了,似乎下定了决心,但不料她反倒把腰间的织锦香囊取了下来,道:“本宫还是觉得不应该拿这个……我,我也不需要他听我什么话。”说着就伸手把香囊递给卫敏。

    卫敏愣了一愣,连忙又反塞回永宁公主手里,劝道:“殿下,用不用得上自然是看您的意愿,不过这东西带在身上也不碍事,就当是以防万一嘛,您说是不是?”

    以防万一?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觉得也有些道理。她心中暗道:昨天出了那样的事,也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怨我,万一他真的不高兴,我到时候打开香囊,他或许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这样一想,心防就松开了,永宁公主又犹犹豫豫把香囊再次挂在了腰间。

    卫敏心里松了口气,生怕再刺激到了这位精神紧张的长公主殿下,干脆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高中丞怎么回事,堂堂六首状元,竟然会看上一个蛮荒异族的女土司……”

    “住口!”永宁公主打断她的话,面上浮现一抹愠色:“别说高中丞,即便是黄都统,也不是你能非议之人。”

    卫敏悄悄撇撇嘴,但还是道:“是,殿下。”

    永宁公主见她不再多嘴,愠色渐消,却轻叹一声:“黄都统天姿国色,本宫是见过的,的确是……是高中丞良配。”

    卫敏又撇了撇嘴,但刚稍稍张嘴,又很快闭上了,一脸不屑地微微别过脸去。

    永宁公主见状皱眉,道:“那日你也在场,难道你不觉得?”

    卫敏微微扬眉:“她是长得还不错,但良配么……奴婢可不觉得。高中丞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怎么就良配了?有道是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就算长得不错,给高中丞做个妾侍,奴婢瞧着也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永宁公主轻哼一声:“哟,人家黄都统好歹也是出身于数百年的望族,她若不配,莫非你配?”

    “奴婢自然也是不配的。”卫敏摇头道:“可是殿下你不同啊,您才是金枝玉叶,要说高中丞这样的人中龙凤,奴婢瞧着也就您能配得上了。”

    永宁公主别过脸去,垂下眼睑:“我?我是公主,且是孤孀,任这天下谁配他去,也轮不到我的。”

    一番话说得黯然之极。

    卫敏听了,却似乎很是不忿,说道:“说起这事儿奴婢就觉得离谱,早前洪武年间哪有这规矩?成祖时仁孝皇后还是徐家出身呢,难道她老人家不是千古贤后?而徐家更不必说,一门两国公,即便到了现在,那也都是南北勋贵领班……”

    “你这例子举得不对,本宫是公主,你怎么不举临安公主的例子?”

    临安公主,太祖长女,下嫁韩国公李善长之子李祺。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因为胡惟庸案被夷三族时,李祺因驸马身份得以免死。但免死归免死,夫妇二人和子女全都被流放到江浦,直至永乐元年病死也没能回京。而临安公主也受到牵连,同样直到永乐十九年病死他乡。

    但即便永宁公主如此说了,卫敏仍然不服,道:“勋贵骄狂,洪武年间又多谋逆大案,哪能和眼下相比?似高中丞这般世宦之家出身,本身也是皇爷股肱之臣,他若能得公主釐降,自然只会更加忠心于朝廷。”

    永宁公主摇头道:“既是皇兄股肱,就更不能尚公主了。”

    “可洪武朝的驸马也不是不能做官呀……”

    “行了行了,别提这些没用的了。”永宁公主叹道:“命就是命,求不来的。天下多少女子想做公主,她们求不来;我只想做个寻常女子,也一样求不来。”

    卫敏见状,也叹了口气,但过了一会儿,却又道:“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过殿下,您现在的情况还是很特殊的,并非没有丝毫转机。”

    永宁公主眉头一皱,道:“你又想说什么?”

    卫敏小声道:“皇后娘娘素来端淑重礼,若非是皇爷交待,她恐怕也不敢随意赐您宫禁凤牌,让您能自由出宫,这一点殿下应该不会怀疑吧?”

    永宁公主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默认了,于是卫敏继续道:“既然是皇爷的意思,那皇爷赐下宫禁凤牌,难道真的只是方便殿下出宫踏青?恕奴婢直言,若只是方便殿下踏青,皇爷直接下一道口谕便是了,何须这样拐弯抹角?”

    永宁公主仍不说话,但交叠在两腿之上的双手却不禁互扣了起来,微微有些用力。

    卫敏便叹了口气,苦笑道:“皇爷就只差明说了,以奴婢这般愚钝之人都看得出来,殿下还要装作不知道么?”

    永宁公主的脸颊不知从何时起,早已彤云飞起,听了这话,用细如蚊蝇般的声音道:“皇兄乱来而已,我岂可那般不知廉耻?再说,高中丞是君子……”

    卫敏摇头道:“殿下这话,奴婢实在不敢苟同。梁邦瑞说是驸马,实则满门尽是欺君罔上之徒,别人不知道,殿下还能不知道么?若说他是个正经选中的驸马,却在那时不幸死了,那殿下说自己该守女节,倒也无妨。可这等欺君罔上之徒,皇爷没把他凌迟处死就已经是厚恩了,凭什么殿下还要为他守节?他根本就不能算是殿下的驸马!”

    永宁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如何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如何看。我身为长公主,自小锦衣玉食,无论这是否是我本愿。但既有所受,当有所予,我总该为天下女子做一表率。”

    卫敏愕然片刻,叹道:“奴婢浅薄之人,只觉得这太不近人情了。”

    永宁公主勉强一笑:“人情?天家有时候可讲不得这些……”

    “那可不尽然,殿下。若说天家讲不得人情,皇爷这么做却该如何解释?”

    永宁公主一时语塞,好半晌才微微摇头:“我知皇兄是好意,但我不敢受。况且这种事也勉强不得,我总不能那般不知羞耻,去……”说到此处,她的脸又红了。

    “殿下就是顾虑太多,您怎么知道高中丞不是也如这般想,所以才不解风情的?”

    这话简直太露骨了,永宁公主连脖子都红了起来:“不要再说了!”

    但她虽然不准卫敏再说,心里却扑通扑通一阵狂跳,一个抑制不住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不断盘旋:他真的只是碍于身份,才总是对我规规矩矩的么?如果我不是公主,他会不会也……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她想着想着,想到了黄芷汀,又不禁有些泄气,暗道:可是那位黄姑娘长得是真的很漂亮,我若跟她相比,只怕也……不过,黄姑娘读书少,我在这一点上总该比她强一些吧?

    永宁公主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了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总之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车把手在外头恭恭敬敬请她下车时,她才抛开这些思绪,整理了一下仪容,端然下得车来。

    车外早已不是城内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近两丈高的高墙,中间的大门很是独特,并非木质加铜钉铜皮的构造,看起来竟然像是两扇精铁打造的铁门。

    此地想必就是京师近年来最著名的别院,见心斋白玉楼了。

    永宁公主正打算叫卫敏去叫门,谁知此刻大门缓缓地打开了,高务实穿着一身燕居道袍,正站在门后朝她笑了笑,施施然走上前来。

    “朱姑娘赏脸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务实喜不自禁。”高务实拱手一礼,然后伸手虚引:“姑娘里边请。”

    永宁公主先是有些发懵,然后才有些明白过来:他故意称我为朱姑娘,莫非是提醒我今日只是私下相会,不论身份?不对,身份就是身份,哪有真正不论的?他这么说的意思应该是故意装作不知我的身份才对……

    永宁公主忽然有些期盼,暗想:若他真能不把我当公主看待,不知道会怎样对我?

    只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公主,一时反倒不知道在自己“不是公主”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了,迟疑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道:“冒昧拜访,打扰高中丞了。”

    高务实笑道:“此处却没有什么高中丞,姑娘若不嫌在下粗鄙,叫我高务实便是。”

    还真是不论身份么?

    永宁公主忽然有些兴奋,仿佛脱了樊笼的金丝雀儿,眼中多了些平日没有的神采,嫣然一笑:“可不敢如此称呼高龙文,那……奴家就斗胆称呼一声高公子如何?”

    一提“高公子”,她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旧事,心情都为之敞亮了不少,笑容也更见生气。

    高务实哈哈一笑:“使得,使得,姑娘愿意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不过如今虽然春暖花开,毕竟风中还有些许寒气,咱们还是进去再慢慢聊,姑娘以为如何?”

    “有劳高公子引路。”永宁公主面上的笑容也已是春暖花开的模样。

    高务实完全忽视了她身边的卫敏,引着她便进了大门。

    这铁门之后又是另一番风景。正如昨日卫敏向她介绍的那样,白玉堂附近的庭院与大明的风格完全不同,这里没有那种精致的假山影壁,没有旁逸斜出的梅枝桃花。这庭院给永宁公主的第一感受就是“大而整”。

    大是指空旷,整是指整齐。这里宽阔的嫩绿草坪,怕不是有中极殿外的广场大小,而路边丛林也修建得整整齐齐,宽约半丈,高约半人,笔直两条。

    而这巨大的草坪正中间,则是一个长方形的人工小湖,丝毫不像中式园林的小池塘那样天然,形状毫无规则。

    这人工小湖挖得笔直整齐,仿佛一点也不介意水在庭院中应该是起“动”之意的作用,反而故意做成这般规整模样。

    但若说无视“动”的意境,却也不然。那人工小湖的中间,有个极其复杂而精美的喷泉。这喷泉竟然分了好几层,下面三层只是如台阶一般,里头都有储水,并因为喷泉的关系,一直往外流出圆形的瀑布。

    上面也有三层,皆雕刻成盘状,每一层都往外涌出水流,不仅也有圆形瀑布,而且射向四面八方,在阳光的照耀下形成流光溢彩,近乎虹霞。而那三层圆盘石雕上似乎还雕刻着十分立体的人形,只是眼下看不太分明。

    “果然好美!”永宁公主的心情一下子快活起来,问道:“可这泉水是如何喷涌出来的?”

    高务实笑着一直旁边不远处的一座高塔,道:“那塔看似浮屠,其实是一座水塔,上头储存了大量的水源,塔与喷泉相通,通过虹吸原理使喷泉喷水……姑娘若有兴趣,待会儿在下慢慢解释如何?”

    “那现在呢?”永宁公主嫣然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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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长公主攥紧香囊

    现在呢?现在先是赏花与闲聊的时间。

    高务实仿佛一名不称职的导游,带着永宁公主观赏他这大明朝独一份的西式庭院。

    之所以不称职,是因为庭院中花圃里的许多花他根本不认识,还需要身边的侍女和园丁来我永宁公主做介绍。

    白玉楼的庭院很有意思,主体分作前后两个花园,中间是白玉楼那不规则的主体建筑,而花圃则不仅在前后庭院都有,甚至在主体建筑周围都点缀了一些。惟独主楼正前方有一个十分宽阔的广场——这也是欧式宫殿的习惯了。

    由于庭院过大,高务实只带永宁公主参观了前庭花园,尤其是给她介绍了京华香皂所采用的几种香味的花圃,包括茉莉、月桂、兰花、玉兰、薄荷、金银花等,然后便来到几颗树下。

    “这些树叫做栎树,也叫柞树,欧罗巴来的那些洋人则更喜欢叫他们橡树。这几棵树是我亲自关照,让他们种在这儿的。为了这件事,白玉楼的设计师恩佐·格雷科先生还和我争论了一番,争得面红耳赤——他坚持认为这几棵树即便要种,也不能种在这个地方,说是会严重破坏庭院的整体美感……还是什么的,总之他很不乐意。”

    永宁公主好奇地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位恩先生说得有道理啊,这几棵树杵在这儿是有些突兀。”

    “哈哈哈,他可不能叫恩先生,正确的称呼是格雷科先生,因为格雷科才是他的姓氏,恩佐是他的名字。”

    永宁公主愕然道:“我只听说有复姓,倒不知道还有三个字的姓……而且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在姓氏后头?”

    高务实笑道:“欧罗巴和我们的习惯不同,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名在前、姓在后,据我了解似乎只有一个叫匈牙利的王国是和我们一样的顺序,据说那是因为这个匈牙利王国的主体民族是昔年匈奴人的后裔。匈奴人被汉朝击败后,其中有一部分一路西迁,最后就去了欧罗巴,同时也把这种姓名习惯带了过去。

    至于复姓什么的,其实格雷科只是一个按照读音来通译的说法,这个词在他们的语言里,意思应该是‘希腊的’。希腊是欧罗巴的一个地方,在他的家乡意大利以东——或许他的祖先是希腊人也说不定。”

    永宁公主眼中露出崇拜的神情:“高公子真是学究天人,连万里之外欧罗巴的事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高务实笑容一僵,干笑道:“朱姑娘谬赞了,其实在下所知也浅薄得很……”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永宁公主面色泛红:“高公子真是士林楷模。”

    “呃……哈哈,朱姑娘再称赞下去,在下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高务实连忙把话题一转:“姑娘不想知道在下为何要把这几棵树种在此处吗?”

    “为何?哦,让我猜猜……”永宁公主说着真的思考了起来,稍稍顿了顿,美目一转:“是因为柞蚕?”

    其实柞、栎(一回事)虽然与橡树理论上来讲是同种,但其实具体的品种有很多,光是常见的就有几十种。其在中国一般指蒙古栎,不过也无所谓,它的叶子的确可以养蚕——也就是辽东现在在高务实主持下大力发展的柞蚕。

    柞蚕和江南的桑蚕虽然同是鳞翅目、蚕蛾科,但两种蚕虫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柞蚕原本都是天然野外放养,是野蚕的重要品种之一。其身体皮肤为绿和灰色,蚕茧颜色呈淡黄色。柞蚕体型要大于桑蚕,由于可以野外散养,其抵抗力和生命力比桑蚕优秀。

    至于蚕丝纤维,则比桑蚕丝略粗,弹力方面要比桑蚕好,因为只有柞蚕丝是空心的。如果做成被子,那么蓬松度和保暖度都比桑蚕丝略胜一筹。

    这两者都是真丝,所以柞蚕丝也是非常柔滑贴身并且弹性十足的。另外,柞蚕丝的优点还不仅仅于此,比如其韧性大,耐酸、耐碱等等一些指标也都胜过桑蚕丝。

    当然,桑蚕丝也有桑蚕丝的优势,其中最直观的就是光泽度和细腻度。从色泽上来说,桑蚕丝多是淡雅之极的乳白色,而柞蚕丝则略有些偏黄。同时,桑蚕丝由于更细,因此摸起来的质感也会更好一点。

    由于一般人看待“蚕丝”的习惯都是“高档织物”,因此高务实在辽东发展柞蚕也只好将之定义为档次略低于桑蚕的一种更大众化产品。不过,大众化也未必就是坏事,因为大众化就意味着受众越广,销售的总额在理论上可以做到更大。

    总而言之,从远景上来看,他是希望桑蚕、柞蚕互相补充,联手统治世界高端纺织品市场的。

    永宁公主能一下子从柞树想到柞丝,看来是把高务实那天的话真真正正听进去了。高务实也挺高兴,笑着颔首道:“朱姑娘秀外慧中,已经猜中了一半。”

    “还有另一半么?那我就真不知道了。”永宁公主倒也不失望,反而言笑晏晏,看来哪怕只猜中一半,她也很高兴。

    高务实道:“另一半么,就是造船。”

    “造船?京华海贸的那些船就是用这种柞木造的?”

    “嗯……并不全是柞木,但的确需要不少的柞木,尤其是在船只的某些部位,柞木可以说是最佳的选材。”高务实解释道:“树龄一百年至一百二十年的柞木,可以说是制造舰船的最佳木料,这些柞木在采伐以后必须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下放置十四年,才能被用于建造军舰。

    之所以要一百年以上的橡树,是为了这个年头的柞木才具有更好的强度和更高的硬度,而超过一百二十年的柞木则被开始比较容易产生腐朽和空洞,不适宜用来建造军舰了。这些被伐下来的柞木之所以又要风干十四年,其目的则是为了保证木不开裂、不变形,并具有尺寸的稳定性。”

    “原来如此。”永宁公主诧异道:“可我记得京华海贸加起来也不到十四年,你的船队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正是因为不到十四年,所以京华海贸的船队只有极少几艘是按照军舰标准打造的,它们的主要用途是防备大股海盗袭击。”高务实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至于其他的船只,它们的船体强度本来就达不到军舰标准,只是普通民船的底子罢了,虽然依旧因为要防备海盗而装备了火炮,但其可以搭载的火炮数量就远低于军舰档次了,京华的武装运输舰就是这种。”

    “那你把这些树种在这里,是为了?”永宁公主好奇地问道。

    “为了提醒自己,还差几年开始爆船。”

    “爆船?”

    “哦,就是大造战船。”

    “大造战船?”永宁公主诧异地问道:“南洋还有很多厉害的海盗吗?”

    高务实笑了起来:“可以算是吧,有些国家看似一国,其实就跟海盗没什么两样。要和他们做生意,如果没有强大的舰队,他们是不肯老老实实的。什么强买强卖、肆意压价之类,那都算是客气了,就算直接抢劫,他们都敢做。”

    “哦……”永宁公主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一百多年的树不好找吧?”

    高务实道:“还好,这树在咱们大明分布还挺广,不过我不大希望在内陆砍伐太多,所以目前砍了储存风干的大柞木一般来自于辽东更北面的深山老林,再有就是广西、安南也有一些。同时广西安南那边包括缅甸等地,还有一些如上佳的木料如柚木等,也储存了不少。

    不瞒朱姑娘说,这次如果能逼降缅甸,我是不打算涉足人人眼红的玉石生意的,在下的目标更多的就在于木材。尤其是柚木生意,在下势在必得。”

    永宁公主笑了笑:“高公子似乎对海贸情有独钟呀。”

    高务实也笑了,若有所指地道:“好像真是这样,或许在下真是‘志在四海’也说不定。”

    永宁公主笑着笑着,忽然面色一僵,迟疑了一下,道:“高公子,你说到这儿,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高务实见她这副神情,略微有些意外,问道:“哦,不知是何事?”

    “有一次皇兄说漏嘴,大致意思是有人在他面前进过谗言,说高公子你手下千帆百舸,又掌控百越,一旦……一旦心怀不轨,恐我大明有江山倒悬之危。”

    高务实不动声色地道:“江山倒悬?有意思……就靠那千帆百舸?这千帆百舸莫非能上岸不成?皇上英明聪睿,想来也不会被这种谗言影响。”

    永宁公主见他如此,似乎略微有些着急,道:“皇兄自是不信,不过似这般谗言,若是说得多了……难免有些不好,高公子还是莫要大意才是。”

    高务实苦笑道:“大意不大意,其实都没多大意义,京华将来的发展主要就在海上,我总不能因为有人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就不做这买卖了吧?”

    永宁公主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高务实则继续道:“朱姑娘有所不知,在下着力发展海贸,其实是有更深层次愿意的。”

    “哦?”永宁公主微微一怔。

    高务实解释道:“大明的人丁经过近两百年繁衍,已经远远超过太祖开国那时候,眼下大明的土地已经不堪重负,民间有越来越多的无地百姓,加上这些年灾祸频发,我总担心将来有朝一日会出乱子……

    与此同时,勋亲贵戚、高官望族,包括我高家在内,其拥有的田地却都越来越多。换句话说,土地越来越集中了,富者恒富、贫者恒贫,这样下去迟早要坏朝廷大事。

    因此我才想着闯出一条新路子来,带动更多的人不靠田地吃饭发财。一旦这些持有大量田地的人发现海上能赚得更多,或许他们就会把田地卖掉,加入到海贸中来,如此则大明的危机就有可能消弭于无形。朱姑娘,在下这份心思现在并不能广而告之于天下,但还是希望你能有所了解。”

    永宁公主听得肃然起敬,又高兴又紧张,连忙道:“高公子果然相才,胸襟胆识,天下再无第二人可及,尧媖今日算是真正见识了。”

    高务实连连摆手,谦逊了一番。

    永宁公主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道:“既然海贸的事情还得要继续做下去,而谗言又未必能够避免,尧媖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讲。”

    其实谈话到了这一步,称呼“朱姑娘”还是“永宁公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不过高务实依然刻意地保持之前的称谓,道:“朱姑娘有良策教我,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高公子面前,尧媖岂敢自以为有何良策,只是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永宁公主面上微红,腼腆地道:“虽不知道那进谗言者是谁,但这谗言的根本,无非是高公子手中的船队过于庞大,却又不被朝廷和皇兄所了解熟知……尧媖的意思是,若高公子不介意,其实可以问问皇兄,看他愿不愿意也如那些勋贵在北洋海贸同盟中持股一般,也在这船队中投入一二,占点股份。”

    高务实还没来得及回答,永宁公主已经急急忙忙接着道:“不过高公子莫要误会,尧媖并非是说让皇兄监视你,只是一旦入股,自然就知道这船队只是在外面做买卖……”

    “朱姑娘多虑了,在下知道你是好意。”高务实微笑道:“其实在下一直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曾经暗示过皇上。只是皇上担心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些科道官们恐怕又要聒噪,所以迄今也没能下定决心。”

    “是么……”永宁公主顿时有些失望。

    高务实却又道:“不过朱姑娘此来却提醒了在下,或许有个变通的法子。”

    永宁公主眼前一亮,问道:“如何变通?”

    高务实道:“这法子说起来也不难:由朱姑娘你代替皇上,入股京华海贸。”

    “啊?”永宁公主大吃一惊:“我怎么可以?”

    “为何不可呢?”高务实微笑着道:“朱姑娘,你仔细想想,难道你不是最好的代理人吗?”

    有些话不便明言,但高务实知道永宁公主一定能想通:她是皇帝的同胞妹妹,名义上是“有夫之妇”而实际上夫家已经全灭了,那么她能依靠的就只有皇帝本人。由她暗地里代替皇帝入股京华海贸,不仅皇帝可以放心,而且外界即便发现了这其中的猫腻,皇帝也可以一推二五六说自己不知情,避免直接被言官的口水淹没。

    至于言官们如果非要揪着惩戒,皇帝还可以用保护妹妹这个借口强压——“兄友弟恭”是儒家提倡的伦理道德,弟弟如此,妹妹当然也能推而及之。何况永宁公主的婚事杯具在这里还能变成一个加分项:朕这妹妹已经如此可怜了,你们还不放过,良心何安啊?

    这样一来,皇帝的压力就小了,而永宁公主自己并不会有事,顺带他高务实的麻烦也解决了,一石三鸟,简直完美。

    不过永宁公主到底不比高务实这种玩阴谋成瘾的货色,她要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多少还是要点时间,因此高务实便道:“朱姑娘,日近中午,阳光有些毒了,不如咱们先进白玉楼歇歇,你再慢慢琢磨?”

    “哦,好,好。”永宁公主点了点头,忽然脑子里一炸,“咱们先进白玉楼歇歇”这句话在脑海中连续回响了好几遍。

    高务实都已经转身在前面引路了,她却只是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香囊,一脸紧张的攥着,玉齿轻咬朱唇,仿佛大姑娘要上花轿了一般。

    哦,她其实上过一次花轿,只是那次根本不紧张,远远不及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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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是尽量想把出现的女性角色写得不那么花瓶,不知道实际表现如何?目前三位着墨多点的女子,我个人觉得性格差异还是能看出来不同的。当然现在刘馨的表现机会还不足,这个是剧情还没到……因为从设定上来说,她思想比较“现代”,对于十几岁就谈婚论嫁有些反感,所以给她的剧情段要靠后一些。【以上字数不影响计费】

第267章 你喜欢吗?

    高务实并没有太仔细介绍白玉楼那个著名的“舞厅”,而是带着永宁公主穿过长廊,直接进了另外的休息间。

    永宁公主穿过长廊的时候格外紧张,这长廊果然如卫敏所言一般金碧辉煌,周围的墙面上不仅用了光亮的深棕色木面,而且还到处都有金色的镶边,就是不知道是真金还是什么替代品。

    而最叫她紧张的,则是传说中不着寸缕的雕像。

    谁知道“不着寸缕”是真的,但却并不Y秽——这些雕像全是两三岁大小的男童,背后长着羽翼,虽然形态各异,但都胖乎乎的,甚是可爱。

    永宁公主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天主教会的小天使,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难道他很想要儿子了?”

    不知为何,永宁公主想到此处,忽然莫名有些心酸。

    但高务实却解释起这些雕像来,笑着道:“这些大胖小子,在欧罗巴的天主教会中叫做‘安琪儿’,大意就是天使——当然,与我们所说的天使不是一回事。非要大概来讲,大抵都是表达吉祥如意的意思。这些雕像放在此处,就和咱们放些菩萨、罗汉、各路神灵画像什么的差不离。”

    永宁公主稍稍一怔,才知道自己理会错了,愕然道:“欧罗巴的神仙都是小孩子吗?”

    “呃,那倒不是,欧罗巴人只信奉一个神,他们的神叫做耶和华,欧罗巴人称呼他为‘父’或者‘主’,并非小孩子形象。这些小天使应该都是侍奉他的,就像咱们汉人的神仙多半都有侍奉他们的童子一般。”

    “只信一个神?”永宁公主有些不能理解:“他忙得过来么?”

    高务实忍不住哈哈一笑,摇头道:“这问题可就难倒在下了,不瞒朱姑娘,在下不信这些,这长廊中的雕像,只是为了稍稍还原一下欧罗巴建筑的风格而已。”

    本来高务实的意思是自己不信神,不过永宁公主理解成了不信“欧罗巴的神”,她点头道:“他们那神离得太远,不信也罢。”

    高务实哈哈大笑,弄得永宁公主有些莫名其妙,问道:“高公子何故发笑?”

    “很久很久以前,在下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高务实笑着道:“咱们汉人信神也好,信佛也罢,其实都特别有意思。”

    “哦?”永宁公主眨了眨眼。

    高务实道:“不管是神也好,佛也罢,我求了若灵验,我就来给你还个愿,但若是不灵验的话……”

    “不灵验就怎样?”

    “打哪来的死回哪去。”

    永宁公主略有些不悦,下意识有些噘嘴:“哪有这样势利的?再说,不灵验的,我瞧多半是心不诚。”

    高务实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站在我名教的立场来说,在下不敢说神灵是否真的存在,但我觉得即便他们真的存在,也不会在意凡人如何——无论是虔诚也好,憎恶也罢,神都不会在意。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便是此意了。这就好比我们人在蝼蚁眼中,不啻于就是神,可是有谁会在意蝼蚁在想什么,是尊敬自己,还是厌恶自己?不会的,因为根本没有影响。”

    这话要是换个人来说,深受母后崇佛影响的永宁公主说不定就要生气了,但这话是高务实说的,永宁公主就生不起气来,只是皱眉想了想,问道:“请高公子教我:若天地间没有鬼神,那么善恶有报之说,莫非也是假的?善是否有善报,恶是否有恶报?”

    高务实道:“善确有善报,恶确有恶报,只不过这善报也好,恶报也罢,并非鬼神所掌控,而是人在掌控。”

    “人在掌控?”永宁公主莫名其妙地问道:“谁掌控得了?”

    高务实道:“善所以会有善报,得道多助而已;恶所以会有恶报,失道寡助而已。儒者不言鬼神,但言正气,便是为此。”

    这个道理永宁公主反驳不了,只能下意识喃喃道:“果是如此?”

    高务实见状,又笑着道:“朱姑娘可曾想过,为何‘得民心者得天下’?盖因为欲得民心,须得施善政以养民,如此便有万民景从,勇士征得,钱粮收得,自然就能得天下。反之,布暴政以害民,民为自救,必纷纷远之,如是勇士难征,钱粮难收,如何不失天下?故而在下不信鬼神,只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永宁公主的眼神渐渐失焦,喃喃道:“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有些事,再如何自强不息也改变不了。高公子你说,当日梁邦瑞那件事……我该如何自强不息,才能改变?”

    “或许有办法,或许没办法。”高务实叹了口气:“但自强不息不是这样看的。”

    “那该怎样?”

    高务实道:“《诗·周颂·执竞》中说:‘执竞武王,无竞维烈’。朱注解曰:言武王持其自强不息之心,故其功烈之盛,天下莫得而竞。此意归根结底,是不以当下所面临之困境而自怨自艾,而是始终坚持本心,不懈努力,朝着自己所想要的去奋斗。”

    “始终坚持本心,不懈努力,朝着自己所想要的去奋斗?”永宁公主自觉地自己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自己都能听得见了,霞飞玉颊,美目瑟缩,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这位“高公子”。

    他,他是在暗示我吗?

    高务实却没料到这少女的心思,就是不管说什么都能朝那个方向想去。他见永宁公主面色发红,整个人明显紧绷起来,还以为她是被自己一番话所点醒,正在给自己打气呢。

    此时正好走到休息间门口,两名侍女见东家走来,恭恭敬敬打开房门,朝二人福了一福。

    高务实微微点头,永宁公主则心情激荡,根本没瞧见,糊里糊涂就被高务实带进了房间。

    “朱姑娘请坐。”

    永宁公主木然坐下,人依然紧张,双腿用力并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高务实见状,心道:这小姑娘平时光知道礼佛,出了那么惨的事,身边也没个人开导开导她,真是可怜巴拉的,瞧这模样就知道心理创伤有多严重了。

    再转念一想:也是,这年纪的小姑娘家放在我那个时代不过刚进高中罢了,正是心理成型的时期,出了这么大的悲剧,怕不是跳楼的心思都有了。可惜我虽然知道其中道理,但当年却没给这种小姑娘做过心理辅导……这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呢?

    他想了想,觉得此时最关键的是让人家有点安全感,而且那件事既然对她打击很大,自然应该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于是高务实转头朝门边示意了一下,两名一直在门口随时等待吩咐的侍女见状,一齐微微躬身,然后其中一人便伸手把房门拉上了。

    关门声惊动了永宁公主,她转头一看,发现房门关了,房中竟然只剩她和高务实两人,顿时更紧张起来。紧接着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正好瞧见窗边有一张铺着天鹅绒的超大躺椅,长公主殿下的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他……想做什么?

    永宁公主无处安放的手胡乱动了一下,右手正巧碰到腰间的香囊,顿时僵住,一双眸子微微往上一转,心虚地瞥了高务实一眼。

    谁知道高务实正好此时挤出一个自以为温暖人心的笑容打算安慰她,看得她连忙又收回了目光。

    高务实这会儿可不知道永宁公主的想法早就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他还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一副值得信赖的大哥哥模样,在永宁公主坐着的仿西式沙发边坐下。

    “令兄日理万机,或许未必能与姑娘详谈,了解姑娘心中所想……”

    谁知道他这安慰的话才起了个头,永宁公主忽然低着头小声问道:“高公子?”

    “啊?我在……”高务实愣了一愣,答道。

    永宁公主依旧不肯抬头,高务实只能看见她左侧的耳珠儿都红了,这晕红之色一直往脖颈延伸,直到被衣领遮住。

    这小公主皮肤倒是真好,瞧这白里透红的……

    啊呸,我在想啥?高务实啊高务实,你可别作死,别作这个大死……人家哥哥可是皇帝,他话是那样说了,但你他娘的要是敢胡来,万一这小公主回去告上一状,你有几颗脑袋够人砍?忍住,忍住。

    他刚强行挪开目光,忽然听见永宁公主声音幽幽地问道:“如果,如果我不是公主……你,你会……”

    她说到此处,忽然又没声了。

    高务实左等右等没有下文,暗道:是了,小女孩子嘛,心思敏感是肯定的,她一定是怀疑我为何愿意这样安慰她。

    于是放缓声调,用最柔和地声音道:“就算朱姑娘真的只是朱姑娘,在下也会如此。”

    “……为什么?”永宁公主的语气里果然带着怀疑。

    但……这题超纲了啊。

    高务实轻咳一声,脑子飞快转动起来,顿了一顿,终于道:“在下记得初见朱姑娘时,姑娘就甚是通情达理,准我与刘家兄妹进殿避雨(见本书卷二第124-126章),可见仁义。”

    永宁公主听他提起这桩旧事,似乎稍稍放轻松了一点,也答道:“其实那日该是我与三姐谢谢高公子才是,否则说不定要被凌云翼的家丁冲撞。”

    高务实心道:当日的情况可没准,凌云翼的管家虽然是和我冲突了,但若没有我在,以那家伙的德性多半也不会给两位隐瞒了身份的公主什么好脸色,这么算起来……

    不过这都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旧事了,高务实便只是微微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然后又道:“到了后来,朱姑娘将赐田折银捐出,设以基金,救济灾民,则更是大善之举。这般善而有礼之人,在下岂能不帮?”

    永宁公主本来听他夸自己,心里甜滋滋的,但最后说了“岂能不帮”却并非她原先的预计,不禁有些又羞又急,心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难道,难道还非要我主动说那样的话吗?

    但高务实犹自不知,继续找些有的没的一顿夸,正滔滔不绝呢,永宁公主按捺不住,贝齿咬了咬朱唇,突然道:“不,高公子,我是想问,如果我是个寻常女子,你,你会……会……”

    高务实也是一头雾水,心道:我不是回答了吗?难道我理解错了?

    永宁公主见他不吭声,终于想起之前卫敏的话来,悄悄拉开香囊的紧口,伸手进去摸到薄薄的油纸,暗暗一咬牙,将之撕开。

    一股奇异的香味慢慢冒了出来。

    高务实也闻到了这股异香,但他并没有特别在意,只当是永宁公主身上用过什么熏香,之前离得稍远所以没注意到而已。

    只是这香味有些“闷”,仿佛是由多种香料混合的某种调香,闻起来有些晕人。

    他下意识嗅了几下,也没品味出到底是什么味,似乎有点龙涎香和麝香的感觉,又似乎不止这两种,于是又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仿佛想闻个明白。

    永宁公主一直处于紧绷状态,高务实忽然靠近了一点,她当然立刻就能发现,这下子心情更紧张了,但一想到他这个动作与刚才明显不同,也明白一定是香囊起了作用。

    不知是不是香囊的效用给了她勇气,这时她的胆子大了点,猛然下定决心,转过头来,直视正慢慢凑过来的高务实,问道:“我若不是公主,你……会喜欢我吗?”

    高务实其实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维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眼前的永宁公主身上香香的,虽然有些晕人,但很好闻,让他总想靠近了仔细闻一闻,此刻被她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顿时有些发呆。

    永宁公主本来双眸之中尽是期待,但见高务实怔住,一颗心就开始下沉,眼中的期待慢慢隐去,浮现出恐惧和绝望之色来。

    眼见得永宁公主的神情不妙,怕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高务实也想不得那么多,忙道:“这个……自然……是,会的。”

    永宁公主的眼中慢慢又有了点生气,不过也有些怀疑,原本侧坐着不动的身子转了过来,游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

    这下香味更盛了一些,高务实有些控制不住地又凑近了一点,喃喃道:“殿下……好香啊。”这次却是“朱姑娘”都不叫了,全凭习惯地又称起了“殿下”。

    永宁公主自己也觉得香味有些晕人,而且不知为何,高务实越是靠近,自己就越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只想紧紧挨着他,一丝空隙都不要有。

    然后她就见到高务实的眼神有些变化起来,似乎肆意大胆了不少,竟然开始在自己身上四处搜寻,根本不像往常那样目不斜视。

    她只觉得他的眼神仿佛是火,自己每一处被他目光触及的地方都会发烫,最后这发烫的位置居然到了胸前。

    永宁公主大羞,本想转过身去,又见高务实看起来有些失神,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心里又有些窃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强行控制自己不要动。

    被喜欢的人这样看着,原来竟然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但高务实似乎开始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猛然一闭眼,再用力睁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打算向永宁公主解释,还是单纯自言自语,说道:“殿下身上这香……”

    永宁公主惊得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生怕他发现异常,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忽然整个人向他靠去,一下子撞进高务实怀里,同时无师自通地伸出双手环抱高务实的腰身,口里的话也异乎寻常地大胆:“嗯……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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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揭谜(上)

    作为仿西式宫殿的建筑,白玉楼的主体建筑群有四座高塔,其中东西两座用于储水以供喷泉,而南北两座对外宣称是暂时空置,实际上却是两座瞭望塔。

    而且不仅是瞭望塔,这两座塔下都各有一排略矮于主楼的两层小楼,一共拥有约四十多间房间。这两栋小楼也是汉白玉建筑,但与主楼所使用的淡金色特制琉璃瓦不同,这两栋小楼使用了深灰近黑的特制琉璃瓦,在京华系内被称之为“黑顶”。

    按理说,“黑顶”只是在白玉楼主楼建筑群边上的两排不起眼小楼,乍一看还以为是两排杂物间,然而它们却竟然有着单独的别称,这显然有些怪异。

    但倘若有人知道“黑顶”是京华内务部的总部所在,这种怪异的感觉就会立刻变成恍然大悟——数以千万计的京华巨大资产之监管,便是由这里进行布置和汇总。

    此外,高务实对京华系各地各产业绝大多数命令的下达,也是从这里发出。哪怕是他寄出的私函,只要是从京师发出的,也会先在“黑顶”留档备查。而从其他地区如新郑、辽东等地发出的私函,最终也要留下附件在“黑顶”作为记录。

    黑顶的两排小楼之下,甚至还有面积比地面建筑更大的地下室,其用途更是连京华内部都少有人知晓。

    作为“黑顶”的一把手,京华内务部主管高陌今天整个人都处在“战斗状态”——事实上这么说还有些不够准确,更确切的说法是从昨天高务实向长春宫发出邀请之时,高陌就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当天夜里只睡了两个时辰。

    此刻的高陌,正在“黑顶”附属的南瞭望塔上,拿着最新的双筒望远镜向南眺望。在他的身后,是一共七名下属,正一个个汇报情况。

    “我们特意安排了人在玄武门拦下凤驾假意查问,这个动作足以让那些人发现凤驾已经出宫。然后我们又在地安门安排了一次转车,在这个过程中,凤驾需要下车换乘,而凤驾只是换了衣裳,并没有做特殊的化妆,因此对方将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安排布置。”

    “没错,主管,根据我们计算,对方集合人马赶到白玉楼的时间,最快将只需要一个半时辰。不过,考虑到他们的人员比较复杂,我们认为这个最快时间没有太多参考价值……我们计算了可能出现在今天‘来访’名单中的人物以及他们所住的位置等情报,最后认为他们最有可能在三到四个时辰之后赶到。”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陌微微蹙眉,但举着望远镜查看的动作却没有变化,只是问道:“也就是说,会在下午,而且是刚过午饭时间不久?”

    “从时间上来说,应该是。”

    “有考虑过这些人里头有不少人未必愿意错过午饭这种情况吗?”

    “是,有考虑过。”那名下属回答道:“我们记得东家的教导,‘情报工作,细节决定成败’。但经我们分析,我们一致认为这些人今天应该会很亢奋,他们会暂时忽略一顿午饭这种小事。”

    “很好。”高陌点了点头:“下一个。”

    “如我们所料,陪同凤驾而来的是‘白燕’,她向我们报告了昨晚的情形,并且提到一个疑点,我处认为可能非常重要,请求单独汇报。”

    高陌听到“单独汇报”四个字,终于放下了望远镜,转头看了他一眼,稍稍顿了一顿,道:“其他人先退下。”

    其余六人二话不说,微微欠身,鱼贯而下,塔顶瞭望台上只剩高陌与那三十余许、文士装扮的下属。

    “说吧,什么疑点。”

    那文士装扮的下属道:“是,主管,‘白燕’提到,对方的人在一日前给了她一个香囊,非常慎重地交待她,让她想办法说服凤驾将这香囊带在身边,并且还让她一定要说服凤驾,在确定只有凤驾本人与我们东家在场的时候将之打开——打开的意思是说,这香囊里面的东西被包在密封的油纸之中,需要将油纸撕开,香味才会出来。”

    高陌早已经皱起眉头,人也紧张起来:“这个消息你应该提前汇报!里头是什么东西,有毒没有?”

    那下属表情怪异,甚至在这种被批评的情况下居然还迟疑了一下,这才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正是由于……应该不是会造成身体伤害的毒,所以属下才没有急着汇报。”

    说着,又把卫敏跟永宁公主所提到那香囊的功用说了一下。

    高陌执掌内务部这么久,有些东西自然一点就通,微微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是……媚药?”

    文士下属道:“很有可能,‘白燕’胆子很大,她在拿到香囊之后先检查了一下那个油纸包,然后找了同样的油纸,将里面的东西转出来调换了一下,同时从中留下了很少一部分……刚才属下得知消息之后,拿去医学系请李先生看了看。”

    高陌立刻问道:“李先生怎么说?”

    文士下属道:“李先生说那些东西被研磨得太细,他一时之间也只能分辨出其中剂量较大的几种,分别有斑蝥末、鹿血膏末、腽朒脐、龙涎香、麝香、曼陀罗粉……”

    高陌直接摆手打断:“我是不问这个,我只想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

    “是,主管。”文士下属明显感觉到高陌的情绪不太对,不敢再耽误,忙道:“李先生说,大抵应该是强力媚药,且可能有致幻功效。”

    高陌脸色铁青,陡然骂道:“这种消息你居然敢耽搁!你不知道她……那是谁吗?”

    文士下属惊得跪下,辩解道:“属下知道,但属下以为……既然凤驾自己也知道那香囊的作用,想必……想必不碍事。”

    “放屁!”高陌转身就冲下了旋转楼梯,丢下一句话:“回头再找你算账!”

    正在塔下商议今天各项细节安排的其余六名下属忽然看见自家主管从塔上一路飞奔下来,都吓了一跳,连忙匆匆跟上,其中一人问道:“主管,出什么事了?”

    高陌怎能解释?他只能一边朝主楼跑去,一边冷着脸吩咐:“情况有些变化,在我从主楼下来之前,你们要确保对方的人绝对绝对不能进入白玉楼,尤其是不能进入东家寝楼那一边,明白没有!”

    “明白……但对方的身份可能会比较特殊,如果他们要硬闯的话?”

    高陌陡然站住,转身盯着那属下,语气中带着森森寒气,缓缓道:“白玉楼不是菜市场,要闯白玉楼?可以,要么拿出圣旨,要么……你让他先回去,带上几万京营再来说话!”

    那下属心下凛然,抱拳道:“是,主管,属下明白了,这就去通知见心斋校场。”

    所谓校场,就是后世所谓的训练场,这里是个指代词,联系校场其实就是去调兵。

    白玉楼是见心斋的新扩部分,虽然是单独在一个方向,但依然是见心斋整体的一部分,而见心斋一直是高务实在京师的大本营,京华的护卫队和骑丁每年都会分批次来见心斋驻守、训练。

    虽然高务实一贯谨慎,从来不在京师留驻太多的力量,但眼下步丁、骑丁加起来依然超过三千之数。

    这年头,府中超过三千下人的家族在别处或许不多,然而在南北两京却并不罕见。例如京师的成国公府、定国公府、英国公府等顶级勋贵,其在京师及左近的宅府、别院、庄园之中的家丁加在一起,不管哪一家都是妥妥的过万。崇祯朝后期就曾经有人打过主意,认为只要集合各家勋贵的家丁,十万大军唾手可得。

    当然,他们的家丁人数虽多,但其实跟高务实的武装家丁完全是两回事,不过是些打杂的下人罢了,论打仗根本不顶用。而高务实的这批正经步丁和骑丁,实际上已经是“脱产士兵”了,远比大明的正规军——卫所兵还要专业得多。双方从战斗力上来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高陌虽然是在盛怒之下说出的这番话,但其中的意思还是很明确:之前的计划要立刻变更,我现在就是要确保他们不能进白玉楼。如果他们要强攻白玉楼,别说现在来的这批人,就算是京营……呵呵,就凭京营那见了鬼的“业务水平”,不出动几万人根本就是做梦。

    高陌跑到主楼正门台阶,刚上了台阶,门口的家丁便伸手虚拦,其中一人道:“主管,按照规矩,只有……”

    高陌当然知道规矩,没等他说完,已经转头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着。”然后匆匆便进了主楼,这次当然没人拦他。

    而当他快步穿过长廊,转进高务实的寝楼,楼梯边的侍女虽然惊讶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拦住他,道:“主管,老爷和……”

    “我知道!”

    这些侍女是高母张氏给高务实送来的,理论上只服从高务实的命令,所以高陌也没有硬闯,而是飞快地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但是我没法和你们解释,总之非常紧急……”

    “但老爷现在可能……很忙。”

    高陌明显加重了语气:“我说了,我知道!我就是怕老爷‘忙’!都让开,不管什么责任,我自己负责!”

    毕竟高陌地位特殊,两名侍女对视一眼,还是让开了路。

    一直跑上四楼,高陌在楼道一打量,只有休息室门口有两名侍女,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果然侍女又要阻拦,但这次高陌却根本没有废话,直接伸手敲门,敲得又重又急。

    这两名侍女吓得脸都白了:“高主管,你这是……”

    高陌微微摇头:“别怕,出了事我负责。”

    侍女还没来得及回话,门后传来高务实的声音:“什么事?等会儿。”

    这房门密封隔音效果很好,高务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不过高陌是练武出身的人,楼道里又足够幽静,是以还是听明白了。

    他一听这句“等会儿”,冷汗都下来了,连忙大声道:“老爷,小的高陌,有急事禀报!十万火急!”

    意外的是,高武虽然说了“等会儿”,但开门的速度并不算慢,那句话说完不到二十个呼吸,休息室的房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是‘客人’来了?”高务实开了门,又让开了路,那意思自然是让高陌进来说话。

    但高陌的脚仿佛被钉子钉死了一般纹丝不动,目光也绝不往门里瞟,只是打量着自家老爷的脸色,见他的面色稍稍有些发红,仿佛刚刚慢跑了几里路的模样,甚至还有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汗珠。

    高陌心中一沉,正要说话,忽然隐隐闻到一丝香味,当下警觉地伸手抓住高务实的左手往外一拉,带着高务实退了出来,急忙问道:“老爷……”忽然又打住了,朝两名侍女道:“你们先退下,去那边候着。”说着一指楼道口。

    高陌并没有指挥她们的权力,因此两名侍女听了,不由得惊诧地睁大眼睛,然后都朝高务实望去。

    高务实看起来似乎还算清醒,虽然脸色有些涨红,但神情却还沉稳,点头道:“去吧。”

    两女这才一脸不情不愿地退开,而高陌等她们走出一段距离,立刻压低了声音,急急忙忙问道:“老爷刚才有没有……呃,和殿下……那个,呃……”

    高陌觉得提这个有些尴尬,尤其对方是自家老爷,他这么问有点管得太宽的意思。

    不料高务实倒是丝毫不见尴尬,虽然脸色依旧发红,却神情正常地摇头道:“那倒没有。”

    高陌倒不怀疑自家老爷说谎,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问道:“那老爷是否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看来他并没有细想“那倒没有”这四个字的含义。

    这次高务实倒警觉起来,马上问道:“此言何意?”

    高陌立刻摸出之前那文士装属下给他的小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给高务实看,顺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高务实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下意识转头朝门里望去。高陌一看,立刻转头朝墙角望去,就仿佛那里忽然生出一朵花来了一般。

    高务实则看见永宁公主此时正侧过身,背对着门坐着。她看似端坐,其实手臂微动,似乎是在整理衣扣。

    “咳……看来事情出了一点小小的变故,不过问题不大。”高务实伸手摸了摸额头的细汗,道:“你去撤销刚才的临时命令,继续按照之前的部署进行。不过在此之前,先等我去和殿下分说一二……你把人和车都安排好就是。哦,对了,这包东西还是送去给濒湖先生,请他仔细分辨分辨,确认一下药性程度。”

    高陌虽然收回研究墙角的目光,但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是,小的明白。”

    “去吧。”高务实转过头,朝休息室走去,顺手“砰”地一下再次关上房门。

    永宁公主被这一声关门吓得一抖,瑟缩着,整理衣扣的手都不动了。

    高务实走过去,笑眯眯地坐到她背后,看着她勇气用光之后这后怕式的紧张。

    “四公主,你竟然对我用毒?”

    永宁公主娇躯一震,猛地转过脸来,刚才还红扑扑的玉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变白,颤声道:“我没有,我怎会……”

    高务实笑眯眯地一指她腰间的香囊:“我听说这东西有些很神异的妙用。”然后若有所思地道:“我就说刚才有些不对劲,要是高陌再来晚一点……四公主,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这下永宁公主倒看出高务实并非生气指责了,脸上也慢慢开始恢复血色,但她咬了咬朱唇,忽然道:“我知道!但就算烧死又如何,总比行尸走肉强。”

    高务实愣了一愣,然后笑起来,但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能好好活着才是最好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包括……希望。”

    永宁公主黯然道:“哪有什么希望?”

    “殿下不如先告诉我,你的希望是什么?”

    “我?”永宁公主双目一阵失神,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我刚才都那样了,你肯定瞧不起我,我还说什么希望?”

    高务实正要说话,却见她又低下头,幽幽地继续说道:“不过,至少你抱过我了,也……亲过我了,我,虽然……也该知足了。”

    高务实忍不住一翻白眼,心道:这才哪跟哪啊,算得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不对,要坏,这语气有问题!

    他马上道:“且慢,殿下就只考虑了你自己,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想法?”

    永宁公主果然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黯然道:“对不起,我知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你……要不学堂就不建了,我把银子全修了佛寺,请高僧们为你……”

    “这有什么用,我不是说这个,何况我也不信佛。”高务实直接打断道:“我是说,若是有人兴师问罪,我该怎么办?”

    “可……没有人知道的。”

    高务实一脸无奈,道:“唉……殿下,如果我说现在正有人在来兴师问罪的路上,并且马上要到白玉楼了,你怎么看?”

    永宁公主大吃一惊:“是皇兄来了吗?”

    高务实一翻白眼:“要是他来了,我就请他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啊?”永宁公主整个人惊得呆住了:“你……你不要命了!”

    高务实似笑非笑地问道:“殿下,你以为今天的事,皇上会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你以为皇上为何要给你坤宁宫的宫禁,而不是一道口谕,或者干脆一道圣旨?”

    永宁公主的政治思维显然不在线,虽然脸色发红,但还是道:“我,我知道皇兄是有……那个意思,但他怎么知道我一定是来白玉楼?”

    高务实无奈道:“给坤宁宫的宫禁腰牌,你什么时候出了宫,他自然就知道了对不对?”

    “这……”

    高务实又道:“亲妹妹只带着一个宫女出了宫,换了殿下你要是皇上,你能放心吗?你能不派人暗中跟随、保护吗?”

    永宁公主听得这话,顿时又羞又急:“皇兄是故意的?”一想到自己拿着皇后娘娘的宫禁腰牌一出宫就来见情郎,而自己的亲哥哥居然全部知情,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害羞多一点,还是感动多一点,又或是害怕多一点。

    高务实却又道:“皇上知道不打紧,因为归根结底一句话:皇上必定不会害你。”他稍稍一顿,加强语气道:“问题是还有其他人知道,并且正打算用这件事来害我。殿下,今天的事如果传出去,不管我们做了什么,皇上、皇后、你、我,咱们都有大麻烦,尤其是我,估计……多半要人头不保。”

    永宁公主顿时慌了,下意识抓住高务实的手,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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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发现我键盘的E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偶有不灵了,最近可能有过一些手误的别字,抱歉了……

第268章 揭谜(下)

    “多久了?”

    乾清宫西暖阁中,朱翊钧焦躁地踱着步子转圈,终于忍不住朝刚刚进来的陈矩问了一声。

    陈矩小声回答道:“皇爷,长公主凤驾出宫至今一共三时一刻。”

    “怎么还没有消息?”朱翊钧止住脚步,转头问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到底有哪些人去了白玉楼?”

    陈矩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皇爷,情况有些出乎意料,领头之人乃是锦衣卫都督刘守有。”

    朱翊钧一愣,脸色立刻黑了,深吸一口气:“刘守有……好,好,好一个世代忠良、天子鹰犬。”

    天子鹰犬,这个词在后世人看来无疑是贬义词,但其实它在大明是褒义的。盖因为所谓鹰犬者,自然是得力而且忠诚。不过以朱翊钧此时的语气来看,这恐怕是个反讽。

    但他没有过多纠结,而是冷着脸继续问道:“还有谁?”

    “还有一些年轻士子。”

    朱翊钧再次一愣,皱眉道:“这是为何?没有其他官员同行吗?这些士子凑个什么热闹?”

    陈矩小心翼翼地答道:“具体原因尚不清楚,奴婢以为刘守有或是希望借这些士子的影响力迫使高中丞不得不允许他们进入白玉楼。”

    “迫使?”朱翊钧反问道:“一群白衣士人,如何迫使朝廷重臣开放私家别院?”

    “皇爷,狠就狠在是一群白身呀。”陈矩道:“高中丞乃是我朝唯一的六首状元,文名鼎盛,享誉士林。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无法拒绝一群士子向他提出游园的请求,否则消息传出,必为士林鄙夷。”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况且今年情况还有些不同,这些士子都是上京赶考之后暂留京师的,其中有些人或许已然高中,乃是新科进士。有些人或许落榜,但既然能留京,要么是家业殷实,要么是在京中有亲朋好友投靠,总之……都和官场逃不开关系。”

    朱翊钧这才知道厉害,鼻息加重了一些,哼了一声,问道:“都有哪些人,跟什么人有关系?”

    “皇爷恕罪,这群人身份特别,东厂番子也不好随意靠近窥视,因此目前还不能完全查明其身份与京中关系……”

    朱翊钧不耐烦地打断道:“就算不能完全查明,也总有几个能弄清楚的吧?已经弄清楚了的都有哪些,说!”

    陈矩倒不惊惶,平静地答道:“目前可以确认的有两人,一个是中书舍人余廷槚,一个是落第举人王士骐。”

    “余廷槚?中书舍人?”朱翊钧思索着问道:“这名字朕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此人是谁家恩荫的?”

    陈矩低头答道:“此是文华殿大学士余有丁余先生长子。”

    他说了这话之后没有抬头,好半晌都没听见皇帝回应,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朱翊钧叹息一声,又问:“那王士骐呢,一个落第举人而已,你们为何查得这么快?”

    陈矩答道:“此是王世贞长子。此子乃去年应天乡试解元,但今年春闱失利,未曾高中,盘桓京师以有一段时间了。”

    朱翊钧冷笑道:“王世贞号称‘后七子’之一,李攀龙死后,他独领文坛风骚十余年,昔日连高文正公也不放在眼里,还写了什么《嘉靖以来首辅传》。前些日子朕看了这书,书中对实学新政大加诋毁。尤其是,其在记叙高文正公与前辅郭先生时大放厥词,顺带还论及求真,说求真‘曲以媚上,敛财无度’,朕当时就恨不得把他抓来对质!

    哼!要不是元辅、次辅都出来求情,说此人已然病重,而且陷入虚妄,竟然拜了王锡爵的女儿为师,说要去求什么仙道,还侍奉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孤孀‘羽化飞升’……朕恨不得抓他来问罪!‘羽化飞升’?简直荒谬!”[注:不是我黑王世贞,这事当时闹得很大,而且记载相当多,绝非孤证。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一下“王焘贞”。]

    朱翊钧讽刺了一波之后,稍稍一顿,又问:“朕记得高先生仙逝之后,郭先生为了表示爱才之意,也为了表示高先生和他不计旧怨,起复王世贞这厮为应天府尹,但他却坚决不从,反而上疏请求致仕,后来迟迟不肯赴任,没多久便去拜师求仙了……如今王士骐春闱失利却不回去为父尽孝,莫非他病好了?”

    陈矩不屑道:“怎么可能会好?据说已经以药代饭了。”

    朱翊钧冷笑道:“这就叫活该,修道求仙?哼……”

    陈矩当然知道皇帝对修道的态度,他的爷爷嘉靖帝当年可是干这个的一把好手,害得朱翊钧好几岁了却连个正经名字都得不到。再加上先帝穆庙对修仙二字深恶痛绝,朱翊钧对这种行为自然也极为反感。

    朱翊钧没等陈矩发表什么意见,继续道:“既然王世贞病重,这王士骐不思尽孝,反而逗留京师,甚至还跑去‘游园’,可见也不是什么孝子。朕琢磨着,他去年应天乡试能夺解元,说不定都是靠着王世贞的一张老脸……”

    这话就有点过于情绪化了,而且实际上也不好翻案,总不能现在回头去查去年应天乡试有没有弊案吧?因此陈矩便没有答话。

    而朱翊钧的气看来还没有发泄完,又继续道:“朕这引蛇出洞之计,原以为会引出什么巨蟒,但现在看来,巨蟒都精明得很,倒是没引出来,可是却意外捅了蛇窝。陈矩,你看朕现在是该抓几条小蛇就算了,还是应该连窝端?”

    陈矩历来谨慎,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刻怎会表态?当下果断道:“恩赏罚过,皆出于上,奴婢没有什么看法。”

    “你倒是谨慎。”朱翊钧满意地笑了笑,但却摆手道:“好吧,也不要你出什么主意了,你就说说这抓小蛇和连窝端,大概都会有什么后果好了。”

    陈矩稍稍犹豫,答道:“抓小蛇,本如打草惊蛇,不过方才皇爷也说了,这些小蛇的背后都可能有巨蟒。咱们若是抓了小蛇,保不齐这些巨蟒不仅不肯老实就范,反而趁机兴风作浪,再掀起什么别的狂澜来。”

    朱翊钧微微扬眉:“哦?你觉得他们胆子这么大?”

    陈矩道:“真龙面前,自不容蟒飞。不过奴婢以为,他们不可能明着做这些事,多半会拿今天白玉楼的事做文章……因此奴婢觉得,他们敢不敢兴风作浪,其实还是要看高中丞那边处理得如何。”

    朱翊钧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想了想道:“求真办事,朕历来放心,但朕就怕……不知道他会怎么和尧媖解释今天这件事。朕这么做,虽然利用了一下尧媖,但归根结底,实在也是为了她好,万一她因此与朕生了嫌隙,朕这心里……”

    下面的话,朱翊钧没说,但陈矩当然能够理解。

    本来皇帝对这个妹妹就心存内疚,谁知道这件事既然要“引蛇出洞”,算来算去就还是免不了要再利用她一次,这种内疚就更加深了。要是因此搞得兄妹失和,他心里自然会越发不好受。

    但陈矩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安慰道:“皇爷方才也说过了,高中丞办事历来妥帖,想必是一定能把这件事圆满解决的,皇爷只管安心便是。”

    朱翊钧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想了。”顿了一顿,又道:“那么,连窝端呢?”

    陈矩道:“虽然还没有查明参与此事的所有士子,但至少现在看来,可能会牵连到余阁老……余阁老这两年身体都不大好,现在也病得不轻,很难说他是否知情。而且余阁老毕竟是宰辅重臣,又历来与申阁老交情匪浅、同进同退。如果此次把火烧到他身上,奴婢担心申阁老恐怕会有所误会,届时就不太好收场了。”

    他虽然不肯代皇帝出主意,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明显。

    只是朱翊钧听了却似乎不是很乐意,盘算了半晌都没做声。

    过了好一会儿,朱翊钧才道:“牵连到余先生确实不好,再牵连到申先生就更不好了,这一点朕是明白的,不过……”

    万事就怕“不过”这种词,陈矩心中一动。

    果然,朱翊钧把脸一板:“朕答应过求真,这事儿必须给他一个交代,若是只抓几条小蛇,岂非朕这堂堂天子居然失信于他?”

    “皇爷过虑了。”陈矩摇头道:“首先来说,高中丞本是通情达理之人,皇爷这边的碍难之处,奴婢以为高中丞必能体谅。其次呢,这几条小蛇本来也就不是什么主谋,咱们就算不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不抓得太深,但眼下也不是没有人能承担这件事。”

    “哦?”朱翊钧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是说刘守有。”

    陈矩微微低头躬身,但没有说话。

    朱翊钧则思索着,迟疑道:“但锦衣卫眼下……似乎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的人选可以替代他,把他换下来,锦衣卫交给谁?”

    其实这事也怪朱翊钧自己,他的确是个用人不疑的人,刘守有的出身在锦衣卫那还是很吃香的,正经的文臣大员之后,而且年纪也不老,再用个十年二十年按理说是完全没问题的。因此朱翊钧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换人的问题,这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谁能替代他。

    套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干部的培养衔接工作没干好。

    本来他的意思是希望陈矩帮忙推荐一下,因为东厂的工作性质摆在那里,乃是监督锦衣卫的嘛。谁知陈矩却直截了当地回答道:“锦衣卫管事人选非比寻常,臣不敢与闻。”

    陈矩在皇帝面前一贯自称奴婢,这是一种谦卑的自称,实际上有明一代的大宦官是完全可以称臣的,甚至级别都不用太高,一地镇守太监就可以了,他堂堂东厂提督那就更不用说。

    然而一贯自称奴婢的他,却在此时换了“臣”这个自称,显然意义明确:锦衣卫的首脑选谁,不仅重要,而且有其特殊性,他作为臣子,不敢多说半个字。

    这种谨慎,本就是朱翊钧特别欣赏陈矩的地方,只不过眼下的问题就不好解决了,因此朱翊钧虽然点了点头,但一时半会愣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等了好一会儿,朱翊钧干脆懒得想了,有些烦恼地一摆手:“算了,这事儿等之后朕再和求真商量去,先把刘守有的问题解决了。”

    他顿了一顿,道:“你是东厂提督,刘守有出了这档子事,你不提谁来替任可以,但怎么处置他,你总该有些考量吧?”

    陈矩这次果然就不客气了,答道:“皇爷说的是……刘守有这次的事,按照高文正公之前对吏部的改制规定来说,应该定义为‘为官不谨’。至于处置,则是轻重有别,由轻到重分别有策励供职、冠带闲住、革职候勘、就地免职、下法司论处等几种,一直到抄家为止。

    不过抄家是非常罕见的,除非其‘不谨’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和影响,否则一般不会出现。刘守有这次的事,性质虽然恶劣,但应该还达不到那个程度。至于究竟按照哪个程度来处罚,这还是要看皇爷的宸断。”

    这意思就是说,我只能给他按照规矩定性,也就是“为官不谨”,具体“不谨”到了哪个程度,这玩意儿只能您自个定义,我可不敢瞎说。

    陈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谨”这个罪名在明朝来讲,范畴是很大的,小到在特定场合穿错了衣服,大到君前咆哮,甚至悄悄带刀去见皇帝,性质上都属于不谨。

    而实际上,穿错衣服通常只是小过,君前咆哮那就是欺君之罪了,而带刀去见皇帝,严格一点就甚至可以算谋逆,可见这个“不谨”的适用范围之广。

    朱翊钧想来想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暂时先考虑革职候勘或者就地免职,具体的情况,还是视白玉楼那边的结果再定。”

    皇帝的这个定性看来没有太出乎陈矩的意料之外,他很平静地应了。

    朱翊钧再次看了看沙漏,问道:“刘守有就是走得再慢,这会儿也该到白玉楼了吧?你们派出去接应尧媖的人靠得住么?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陈矩低头答道:“黄掌印与奴婢等也担心有什么万一,因此这次的接应计划,是和高中丞参详过的,料来应该万无一失了。”

    朱翊钧闻言,欣然道:“既然是求真看过的计划,那就没事了。朕先去慈宁宫‘请安’,免得到时候……咳,你且去吧,不必伴驾了。”

    “是,皇爷,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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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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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