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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4章 千帆覆海(上)

    兵贵神速,虽然上至高务实本人,下到安南出兵的普通一员,都不觉得缅甸方面能够提前得知此次安南竟然会有魄力绕过整个马来半岛去奇袭缅南,但黄芷汀依然不肯多耽搁哪怕一天。

    因此在这一日的阅兵演习之后,第二日就在征询了高璟关于近日海况之后决定立刻起航,两万余舰队船员以及两万陆军,合计超过四万大军,乘坐126艘大海船由金港出发,目标直指马六甲。

    千帆覆海,万里伏波。

    黄芷汀本人与高璟一道,座舰为入役仅半年时间的京华南洋舰队安南分舰队旗舰“谅山”号。

    谅山号,本就是为了纪念安南之战的第一次大胜谅山之战而命名,恰好本次作战的总指挥又是黄芷汀,舰队上下都觉得兆头极好,尤其是谅山号上的海员更是兴奋至极。

    海军其实可能是最“迷信”的兵种,古今中外都是如此。盖因为在海上作战不比陆地,受到的运气影响格外巨大,别说一阵风可能决定战局走向,有时候甚至一个浪头都能影响胜负,所以无论国内国外,都有不尽相同的各种“迷信”思想。

    比如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近代以前,是很少有姓陈的水师大将的,这并不是姓陈就出不了水战人才,而是“陈”与“沉”同音,上到皇帝下到水手,都觉得叫起来太不吉利了。

    黄芷汀不是头一次出海乘船,不过她倒是头一回与高璟一同出海,更是头一次近距离观察海上行船的指挥。

    本来她以为这是一项非常忙碌的工作,毕竟整支舰队有一百多艘大海船,出港的时候她站在舰桥上四处观望,发现连金港这样专业的巨港都几乎被堵满,虽然明明是在海面上,却让她总是联想起“遮天蔽日”这四个字来。

    但她万万没有料到,一到了海上之后,高璟看起来反而不是特别忙碌,他通常只是回应其他船只发来的报告——这些报告则几乎都是以旗语形势来汇报的,语言听起来格外简单直接。

    真正掌握本舰行船的,反倒是谅山号的舰长,而掌握整个航线的则是领航船。

    至于谅山号和另外三艘二级巡洋舰,则是一直位于舰队的正中心位置,四艘船形成一个菱形编队,谅山号是菱形的前部尖角。

    经过三天三夜的航行,到了第四日早上,很早便起床的黄芷汀发现,高璟终于进入了“工作状态”,开始忙碌起来。

    不过,他的忙碌也比较古怪,居然是伏案写作。

    或者确切的说,是把主要由领航船发来的海况海情报告一一记录下来。

    这个情况大出黄芷汀的预料之外,她难道地主动上前看看高璟在忙些什么。

    此时高璟坐在一张固定死的大桌之后,桌上放着好些文稿和图画、图册,每一叠都由一方镇纸压着,以免波浪起伏或者海风倒灌之时被吹走。

    黄芷汀走上前来,好奇的问道:“高司令,你在读书?”

    高璟讶然抬头,见是黄芷汀,也不觉有些惊奇,关心道:“都统可是在海上觉得有所不适?小的这里有各种抑制海症的药物……”

    黄芷汀笑着摇头:“我不晕船的,我只是看看你在忙些什么……高中丞说你是航海的行家,让我多向你请教。”

    “岂敢岂敢。”高璟此时早已站了起来,亲自给黄芷汀搬了一张椅子请她坐下,然后道:“其实海上行船这种事,无非熟能生巧,就像读书一般,‘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海上行船吃的是经验饭。”

    他笑着随手拿起几页纸来,一边递给黄芷汀,一边道:“都统请看,这些东西分作几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各舰舰长送来的航海日志,小的这边要尽量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需要关注,其中尤其以领航船的航海日志最为要紧,因为小的必须以它为蓝本,写下整个舰队的航海日志,并且画图记录航道。”

    黄芷汀有些惊讶:“每天都要看吗?”

    “当然,每天都要看,也每天都要记录。”高璟道:“都统,海上和陆上不同,有时候连续行船很久,除了海水和天空之外,什么其他东西都看不到,自己到了哪里,离目标还有多远,换做没有出海过的人恐怕是一头雾水。

    但是对于常年行船之人,心里就多少能有个数,可这还是不够的,对于舰长甚至是舰队司令而言,必须详细记载本舰或者舰队在何时有过转向、加速、减速、迂回、蛇形前进等动作,以及当时的风向和洋流等情况又是如何,更别说如果碰上哪里有岛礁、暗礁等,更要记录得清清楚楚,半点不能马虎。”

    “这些记录,是为了下次再走这里的时候能够提前预知风险,或者选定安全航道吗?”

    “是的,不过还不止于此。”高璟道:“海上和陆上的不同还有不少,譬如说陆上的道路,它是固定的,你春天走是这条路,冬天走还是这条路,了不起春天路边长草生花,冬天则是冰雪覆盖,但这路却始终是在那里的,不会挪去别处。

    但到了海上就不同了,在不同的季节、月份,风向会不同,洋流也会不同,海上的行船路线便也需要跟着变化。一来是为了更好的利用风力和洋流来节省时间,二来也是为了避免不同时间的不同风险来确保安全。地域、月份等,稍微变化,都可能有很大的不同。”

    黄芷汀问道:“地域和月份的变化都有很大的影响?”

    高璟认真地点头道:“当然,比如在北方行船,冬季时就要小心浮冰,还有南北冷暖风碰上导致的暴风雨。而在南方行船,则更多的需要注意春夏时的热流暴风雨、龙吐水(龙卷风)、海眼等危险,总之是各不相同的。这些东西都需要丰富的经验才能避开或者应对。”

    黄芷汀皱眉道:“那岂不是说,我们春季过来,如果到秋季才回去,碰上的海况可能完全不同?”

    “肯定是不同的,甚至有可能相差甚远。”高璟很果断的道:“在南洋地区,春秋两季的天气倒是差别不大,但是风向的差别却挺大,至于海况……这个倒说不定,但至少洋流也是有变化的。”

    黄芷汀心道:这可真比陆上打仗还复杂多了,难怪高郎那般小心翼翼,愣是凑足了如此庞大的舰队才让我出发。

    不过一想到高务实如此小心,其中很要紧的一点就是担心自己此行的安全,她又不禁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

    高璟没理解黄副都统这抹微笑的含义,还以为她是对自己的工作表示肯定,当下便道:“不过都统不必担心,南洋舰队南下马六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此前都是以行商为主,走得也不算太远,一般只到马六甲城为止,但咱们提前在马六甲及周边地区招募过一些海上老手,都是跑过西洋的,其中很有一些人去过天竺,甚至还有几个连大食都到过,这次咱们也带上了不少这类向导,小的有信心将大军安全送到勃固,并在任何时间顺利接回安南。”

    黄芷汀赞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刚才你提到马六甲,倒是提醒我了,高中丞一直担心马六甲的佛郎机人,怕他们阻碍咱们的此次行动……你觉得佛郎机人会这么做么?或者说,万一和佛郎机人打起来,你可有信心对付得了?”

    高璟似乎早就料到了黄芷汀会有此一问,或者就是他早已对这个问题思考了无数次,总之黄芷汀一问起,他就立刻回答道:“根据老爷的指示,对于马六甲的佛郎机人,我们南洋舰队内部是一直将其当做头号假想敌来看待的,所以对于马六甲的佛郎机人舰队、船只之监控从来没有断过。具体到小的这里,多则一月,短则半月,必会收到关于马六甲佛郎机人舰队规模等情况的报告。眼下小的手里最后一封报告,是马六甲城二十三天之前的情况。”

    黄芷汀诧异道:“如此密集的侦查,你们不怕佛郎机人起疑吗?”

    高璟笑道:“都统莫要忘了,佛郎机人本就不是南洋土人,他们是万里迢迢从极西之地而来的,人数相较土人而言其实很少很少,所以他们在马六甲的用度都需要土人帮忙解决,尤其是吃喝问题,这就让咱们有了足够的机会可以近距离打探到各种消息。”

    黄芷汀有些意外的问道:“京华在马六甲还控制了一些土人?”

    “京华这么大的贸易规模,在马六甲当然设有商行,而本身南洋地区许多小国很早以前就是大明的藩属,昔日下西洋的时候,不少明人留在了南洋……咱们天朝之民留在当地,岂是那些土民能比,现在大多数都是富商名流,至少也是家底殷实,手底下有些土人效力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如此,我京华去了南洋,自然很快和这些人取得了联系,也逐渐控制了其中一些人,从而可以利用土人探知佛郎机人的情报……对了,佛郎机人对于其舰队情报的控制本身也不严密,尤其那些水手什么的,更大多是些浪荡之辈,从他们手中获得一些看似不重要的情报其实相当容易。”

    这一点有些出乎黄芷汀的预料,不过其实却真的是这个年代欧洲海上强国们的真实写照,因为这个时期的欧洲殖民者除了极个别传教士之外,基本没几个好人,高璟用“浪荡之辈”来形容葡萄牙水手,甚至已经是看在黄芷汀毕竟是个姑娘家的面子上而说得很是委婉了。

    对于这群人而言,最好的形容词或许应该是人渣。

    既然都是些“浪荡之辈”,黄芷汀当然不会细细追问,只是微微颔首,问道:“那么现在马六甲的佛郎机人实力如何?”

    这次高璟却正色起来,道:“都统,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咱们最好把对佛郎机的称呼分一下,按照老爷的说法,分成葡萄牙人和西班牙或者说卡斯蒂利亚人。”

    “哦……可以。”

    高璟这才道:“我们通常说的佛郎机人,也就是目前掌握马六甲的那些人,就是葡萄牙人。这些人目前——小的是说二十三天之前——在马六甲城中只有四艘军舰,而且其中还有三艘都是武装运输舰。至于他们的商船,留在马六甲的也不多,一共是十一艘。这其中又有三艘受了重伤,正在港中维修,还有两艘轻伤,看起来伤势并不严重,或许不影响可能出现的作战。”

    黄芷汀欣然道:“那岂不是说,佛……葡萄牙人能够用来作战的舰只最多只有十二艘?咱们的舰队有他们十倍规模了,这一仗就算真要打,也是稳操胜券了吧?”

    高璟正色道:“如果仅仅只有马六甲的葡萄牙人,这是肯定的,而且小的认为他们只要看见我方舰队的规模就一定不敢打了。不过眼下有两点未知因素……”

    他顿了一顿,道:“首先一点在于,葡萄牙人虽然目前在南洋的实力不算很强,但他们在果阿的实力很强——哦,果阿位于天竺,那里是葡萄牙在东方最大的基地,设有总督,该总督的地位是远高于马六甲总督的。如果咱们在马六甲和葡萄牙发生战争,不知道果阿方面会不会选择大举来战。”

    黄芷汀皱眉道:“假设他们来——我们能打赢么?”

    高璟摇头道:“抱歉,都统,我们现在只知道果阿的葡萄牙人舰队规模远超马六甲,但具体情况却还一无所知,所以小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黄芷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么另一个未知因素呢?还有另一个果阿?”

    “当然没有另一个果阿。”高璟苦笑道:“但是西班牙的国王现在兼任了葡萄牙的国王,所以吕宋那边的西班牙舰队也有可能成为葡萄牙人的帮手,而在大概一个半月之前,小的得到过吕宋那边的消息,说是正巧有一支西班牙舰队从一个叫墨西哥的地方开到了吕宋。这支舰队……听说本来是给吕宋的西班牙人送银子来的,但是舰队规模很大,至少有四十艘大盖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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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千帆覆海(中)

    高璟对于吕宋的西班牙人不算很陌生,但对于“墨西哥”显然不熟悉。实际上,他刚才口中所说的墨西哥,是指墨西哥城。

    从当前的行政区划来说,墨西哥城是卡斯蒂利亚王国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治所。

    新西班牙总督的管辖范围十分巨大,包括了后世墨西哥、中美洲(除巴拿马外)、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州、犹他州、科罗拉多州、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得克萨斯州,以及亚洲的菲律宾群岛——也就是明人所说的吕宋,乃是西班牙殖民帝国最主要的海外领地。

    至于从美洲往菲律宾群岛运送白银,这是一个原历史中就有的现象,而在高务实的影响下,西班牙人运银的规模更胜历史。

    大明的对外贸易,最显著的特点有两个,一是大明商人几乎只收贵金属,以白银为主,黄金为辅;二是顺超巨大,也就是卖出的货物价值远超买入的货物价值,于是成为全球贵金属黑洞,尤其是白银黑洞。

    众所周知,日本石见银矿被发现之后,根据历史学者的估算,在1540~1644年的一个世纪里,平均每年有75吨白银从日本流入大明,总计有7500吨左右,即1.5亿两白银(按本书之前的说明,把明制重量转换成了现在的市斤、市两,因此这个数据是约等于)。

    也就是说,仅日本一地,平均每年就有150万两左右的白银单方面流入大明。

    但日本虽然占了地利优势,但它也仅仅只是白银进入大明的其中一个来源,而另一个更大的来源,便是美洲。

    在大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和二十七年(1548)时,西班牙人相继在波托西(后世属玻利维亚)和墨西哥的萨卡特卡斯发现特大型银矿。此后,大量低成本的美洲白银通过国际贸易、金融操作、走私、海盗掠夺以及战争赔款等多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注入西班牙和欧洲其他主要国家。

    但是比较搞笑的是,这些一开始流入欧洲的美洲白银,最终大部分都被装运到了大明,用于购买大明的那些拥有世界独占性、无可替代的产品。

    其中最开始的时候,其白银流通路线是:西班牙著名的“无敌舰队”装载白银,自墨西哥、巴拿马和秘鲁等地出发,经葡萄牙里斯本港和西班牙本土南部港口塞维利亚,绕过非洲好望角,到达印度果阿港。

    在这条线的沿途有买有卖,有装有卸。到了果阿港之后,又增载来自地中海和中近东市场流入印度的大量白银,再经马六甲运至澳门。最后由葡萄牙人用这些白银购买日本、印度、中东、近东、中欧和西欧各地市场所需的巨量大明货物——大明实际上充当了“世界工厂”。

    当时仅仅葡萄牙商船,每年自果阿港运至澳门的白银,一开始就在12万两左右,后来则逐渐提高到了60万两左右。

    而到了隆庆五年(1571),西班牙人在菲律宾马尼拉建立了殖民首府。此后的航道就出现了变化,美洲白银开始直接横越太平洋,运到马尼拉,再经过贸易转至大明,这就是世界史上著名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这条路线也成为原历史上明朝晚期美洲白银输入大明的主要渠道。

    在原历史的明末50年左右的时间里,通过美洲-菲律宾-大明这条路线流入大明的白银总量达到至少4620吨,也就是9240万两。

    其实在万历中期以后的那段时间,包括日本和美洲在内的世界白银产量,占总额的三分之一甚至可能二分之一,最终都流入了大明。大明白银黑洞的说法并不是开玩笑。

    究其根源,还是明末时期的“中国制造”竞争力太强了,堪称天下无敌。当时,整个世界都受益于大明输出的那些物美价廉的商品,茶叶、瓷器、丝绸、棉布、药材等等。

    而站在大明放眼世界,其他地方能够售予大明的货物,偏偏却非常有限,这就逼迫他们只能用白银作为货币来与大明做生意。

    史载,当时的外国商船来大明贸易,“所载货物无几,大半均属番银”。后来的鞑清皇帝之所以会习惯性地声称自己天朝上国啥都不缺,可能也是中国在1800年之前的三四百年一直维持大幅度贸易顺差的思维惯性使然吧。

    说个有点搞笑的事,崇祯十年(1637)的时候,当时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首次到达大明,英国人非常兴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狠狠赚大明的钱了。谁知道打脸来得太快,他们连一件英国货都卖不出去,最后只是抛出了8万枚西班牙银元,然后满载大明货物而归——更好笑的是,他们回去以后把这批货物卖掉,居然大赚一笔,反而比在大明卖英国货划算多了。

    而现在的西班牙人还没有享受到这个故事里英国人的待遇,他们如今还没有办法直接把商船开进大明,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通过葡萄牙人在濠镜(澳门)的关系做转手贸易。

    如果不然,就只能等在菲律宾,等着大明的商人主动前来进行贸易。好在西班牙人发现,最近这几年大明的商船似乎正在快速增长,尤其是那个“京华海贸”的舰队,经常和他们约定时间,直接前来菲律宾进行交易。

    不过,随着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趁着葡萄牙王国继承危机,以西班牙强大的武力为基础强行“联统”葡萄牙(当然他也的确有宣称权),这种局面或许有机会发生改变。

    至少,吕宋的西班牙人觉得有这个机会,而且正在为此努力。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葡萄牙人根本没有兴趣平白无故地让自己多一个竞争对手。

    而京华远征舰队出征缅甸的这个时间点,恰好就是西班牙人想要接手目前葡萄牙人手中独掌着的“大明贸易特许权”的第一次试探。

    尤其巧合的是,高璟这支刚刚从美洲抵达吕宋不久的西班牙舰队,刚刚在吕宋和泉州港的京华南洋舰队完成一笔大宗交易,正往马六甲而来,准备回欧洲本土。

    四十艘西班牙大盖伦海船已经从马尼拉启程两日,已经接近万里长沙(属广东,即南沙群岛),而早一天多从金港出发的京华远征舰队,也到了一个历史迷们可能比较熟悉的地点:纳土纳岛海域附近——不过此时的纳土纳岛并不叫这个名字,大明将此岛称为万生石塘屿。

    这个名字的来历与郑和有关,“万生石塘屿”的意思,就是指该岛屿是郑和万众将士在此生活生产过的岛屿。

    根据高璟的建议,京华舰队今日将在万生石塘屿临时停靠,在岛上补充淡水和水果等物资。

    其实,这也是考虑到陆军方面毕竟只经过了为时不长的海上适应性训练,尤其是黄芷汀麾下的狼兵。毕竟用高务实的话来说,广西狼兵属于山地战、丛林战的专业兵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海上适应性训练,未必能够保障他们可以长时间漂泊在海上,然后下船之后就能立刻投入紧张激烈的战斗,所以必要的中途停靠休息是很有必要的。

    万生屿是当然是有明人的,甚至确切的说这里现在就是大明的领土,当地有一大姓为曾氏。曾氏的祖先叫做曾沅芳,是宣宗时期奉皇命留住此岛的一批船工首领,后来曾氏一族便慢慢成为此岛的实际掌握者。

    曾氏之所以能够成为实际上的“岛主”,是因为当初宣宗虽然停止下西洋,但却有旨让曾沅芳等守住此岛,甚至还御笔钦赐了“万生屿,安不纳”六个字。因此,万生屿就是万生石塘屿的官方名称,而“安不纳”的意思,据说是“安心守岛,不纳赋税”之意——反正他们是这样和京华的人说的。

    京华海贸的人早已不是头一次来万生屿,不过此次来的人级别太高,曾家这一代的家主听说来的是“大明安南都统司副都统使”,当即吓了一跳。

    再问之下才知道,这位副都统使不仅是大明朝廷的堂堂三品大员,而且此次前来还是带着大军的,高璟派出的人带着他派出的小船在近海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天兵巨万,千帆覆海”。

    那没得说,曾家本代家主曾永诚忙不迭安排接待事宜。

    不过此岛虽大,但岛上的人口却也不算很多,大概不到三万,其中曾家这里的主城也就一万余人。所谓的港口更是逼仄,根本不可能停靠如此庞大的舰队。

    因此,在派出小船商议之后,黄芷汀和高璟决定只把四艘战舰停靠进港,其余船只在港口外的近海海岸边落锚。幸好这地方港口内外的水深都足够,要不然还会有其他麻烦。

    看着“祖国”的巍峨巨舰驶入港中,万生屿上的岛民兴奋异常,纷纷欢呼不已,有些老者甚至纳头便拜,口中不知道喊着些什么。

    这要是高务实亲至,想必一定会格外感慨,不过黄芷汀到底不是穿越者,她只是看得一阵沉默,对高璟道:“像万生屿这样,岛上都是大明遗民的岛屿,在南洋还有吗?”

    高璟相比于黄芷汀就更加见怪不怪了,点头道:“当然有,其实南洋的天朝遗民挺多,不过像万生屿这样以大明遗民为主的就不多,大多数都是混迹于土人中间。老爷之前就交待过,让咱们好好联络他们,南洋舰队之所以在马六甲能够获知那么多消息,就是拜此所赐。”

    黄芷汀想了想,忽然问道:“我记得高中丞当初和我说过,在海外发展,关键要掌握海路、海港,以各海港为跳板串联起来。就像珍珠项链一般,每个海港便是一颗颗珍珠,中间的线就是航道,如此形成自己的海上势力链——你们没有考虑过把万生屿当做其中一颗‘珍珠’吗?”

    “怎会没有想过?”高璟苦笑道:“小的就亲自写信向老爷汇报过这件事,不过老爷拒绝了,说既然万生屿岛民自认是我明人,手中还持有宣庙的诏书,那就不要强占……老爷的意思是,咱们只能去占与我大明无关的岛屿。”

    黄芷汀微微皱眉,问道:“那现在有什么成果了吗?”

    “安南分舰队方面还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高璟无奈地一摊手:“眼下京华正集中精力往安南迁徙人口,安南都管不过来,哪有多余的人往南洋转移?

    都统,海岛如果要成为老爷所说的‘珍珠’,光立个石碑是没用的,得切实迁徙人口、建立城镇和海港之后才谈得上。据小的了解,目前咱们南洋舰队这边只有一个这样的目标,就是魍港那里……哦,现在叫台湾。”

    黄芷汀笑了笑,点头道:“看来是我好高骛远了,想必这些事,你家老爷心里应该都是有他自己的计划的。”

    这话可不大好接,既不能说老爷心里没计划,更不能当面得罪黄副都统,承认她“好高骛远了”,因此高璟只是赔笑了一声,便把话题一转,道:“都统,虽然万生屿不是我们京华控制着的,不过其实相差也不算大,因为朝廷实际上早就没有怎么管过万生屿的事了——广东水师每隔三五年可能会来巡海,但因为万生屿本就不必纳税,所以广东水师来的时候也顶多就是和咱们这次一样,来这里补充一下淡水和食物,不会插手岛上事务。”

    黄芷汀听出了高璟的潜台词,柳眉轻轻一挑:“你是说,曾岛主……嗯,会很乐意配合我们?”

    “他是不是‘很乐意’小的不知道,但‘配合’肯定是会配合的。”高璟笑道:“别说以眼下咱们的实力可以轻松拿下全岛,就算只有都统您的关防大印在,他们也不不敢不配合,毕竟他曾家能够执万生屿之牛耳,靠的就是宣庙让他们守岛的诏书,如果面对朝廷三品大员亲至都敢不听令,他守的什么岛?岛上之民又何必再听命于他家?要知道,他家祖辈也只是船工首领,又不是土司。”

    黄芷汀很是满意,点点头,问道:“这么大的岛,淡水想是足够补充,不过食物和水果……”

    “食物无所谓,咱们带得算是比较充裕了。”高璟道:“主要是水果,但这个不成问题,南洋这地方没什么春夏秋冬之分,所以别的不好说,水果那真是应有尽有,而且几乎都不用去种,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只要派人去采摘就行了。”

    此时他们二人刚要下船,忽然后方驶来一艘很小的蜈蚣快艇,快艇上的京华船员证用力挥舞旗帜。

    黄芷汀和高璟在瞭望台上水手的提醒下转头去看,但黄芷汀不懂旗语,不知道那小艇上的船员表达了什么意思,只好朝高璟望去。

    高璟看了一会儿,立刻皱起眉头来,脸色也变得非常严肃了,对黄芷汀道:“舰队后卫编队发来报告,说在万里长沙海域发现了西班牙人的舰队,规模很大。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其当做敌军,所以正在向我们靠拢……嗯,他们还说已经派了两艘快船监视西班牙人的动向,但请我们尽快给于命令。”

    黄芷汀一听,脸色也变了变,沉声问道:“西班牙人?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那支拥有四十艘大盖伦海船的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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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千帆覆海(下)

    万里长沙海域偏西南的海面上,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舰队正在阴沉的天空下想西南方向航行。

    舰队的旗舰“加利西亚”号上的舰长室内,舰长本人并不在其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年长的传教士和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贵族。

    “阿尔法罗会长,您对我那位总督兄弟有什么看法?”中年贵族端着一杯红酒,微笑着朝传教士问道,这位传教士的全名叫佩德罗·德·阿尔法罗,时任方济各会马尼拉代理省的会长。

    阿尔法罗会长手中也有一杯红酒,但却始终没有喝上哪怕一口,他面色沉静,缓缓地道:“迭戈爵士,令兄的雄心壮志让我倍感惊讶,但很遗憾,我个人并不看好他的计划。恕我直言,佩尼亚总督的计划只能存在于纸面上。是的,爵士,我坚持认为,如果腓力二世陛下真的被他说动,那么我们在东方数十年的努力,很可能会在一到两年之内彻底崩溃。”

    “阿尔法罗会长。”中年贵族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轻轻笑道:“我的这位异母兄长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他曾经以300人击败过4000人,所以他任何时候都是如此的自信。”

    阿尔法罗从中年贵族的脸上看到一抹嘲讽,马上便听见这位贵族继续说道:“虽然他是用300名武装到牙齿的火枪兵虐杀4000波托西矿工奴隶,但您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很会为自己揽功,所以这4000人的资料呈送到陛下的办公桌上时,已经变成了4000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反叛军……我的兄长因此也有机会跻身更高的职务,直至最终成为第四任菲律宾总督。”

    中年贵族如此说了,但阿尔法罗却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平静地道:“迭戈爵士,我无意评价总督阁下昔日的战绩——我不了解,也无需了解。”

    “不不不,会长阁下,我认为您很有必要了解这些事。”中年贵族摇头道:“只要您还对我们在东方的开拓事业寄予希望,那么了解一下我这位总督兄长的真实能力,就是非常重要的事——这事关您是否能够说服陛下。”

    但阿尔法罗仍然摇头,并且正色道:“迭戈爵士,我想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之所以无须了解令兄的能力,是因为无论令兄的能力是强是弱,都不能改变我劝阻陛下接受令兄提议的计划。”

    “哦?”迭戈爵士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可以请教一下会长阁下这是为什么吗?”

    “当然可以,对于这一点,我至始至终无意隐瞒。”阿尔法罗说道:“前几日,爵士先生也在马尼拉港见到过大明帝国的贸易船队,不知道您对这支船队有什么看法?”

    “很不错的船队。”迭戈爵士微微一挑眉:“我必须承认,我很意外能在欧洲之外的地方看见如此正规的船队和训练有素的船员。”

    “那么,你如何看待这支船队的战斗力?我是指,如果我们与他们发生交战的话。”阿尔法罗问道。

    “您是指他们与我们这支舰队之间如果发生战斗的话?”迭戈爵士微微思索了一下,答道:“我们能够取胜——当然,我们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很高兴您没有向您的兄长那样,动不动就说出什么‘我们将能轻易取胜,将一场伟大的胜利献给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之类的话。”阿尔法罗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但马上又严肃下来,道:“对于那天我们在马尼拉港看见的船队,不知道您有没有做过确切统计?”

    “确切统计?”迭戈爵士皱眉道:“您是指怎么样的‘确切’?”

    “看来您没有特意统计过。”阿尔法罗放下红酒杯,说道:“我统计过了,那支船队一共有大小海船三十四艘,其中外表几乎一模一样且挂着同样旗帜的武装商船有二十艘,这些武装商船就是我们交易的主要对象——京华海贸的船只。”

    “哦,他们就是我们在东方最重要的商业伙伴?看来我们的伙伴拥有不错的实力。我虽然没有参与这些商业行为,但是想必我们的商人会很高兴拥有这样有实力的贸易伙伴——这表示他们不愁货物的来源。”

    “您的看法没错,不过请允许我稍稍纠正一下您的措辞。”阿尔法罗淡淡地道:“这些挂着‘书与剑’旗帜的京华海贸船队,只是京华海贸公司旗下一支不太重要的分舰队其中一部分。”

    迭戈爵士的脸色明显一僵,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最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确定我那天见到的船队,只是该公司‘一支不太重要的分舰队其中一部分’?我知道您在成为主的仆人之前曾经专攻过文学,所以我希望您刚才的话语没有过度夸张,以至于使我产生不必要的误判。”

    “正因为我年轻之时曾经专攻过文学,所以我的用词是很审慎的,在不应该夸张的时候绝不会有夸张的形容——我对我刚才的话负完全责任。”

    迭戈爵士盯着阿尔法罗会长的眼睛,似乎试图从中找出什么自己希望的东西,然而后者的神态丝毫不见松动。

    终于,迭戈爵士放弃了,他深深地皱起眉头,问道:“那支船队——我是说那二十艘武装商船,在该公司中占据的船只比例大概有多少?”

    “很遗憾,爵士,我也不知道更详细和更确定的答案。”阿尔法罗摇头道:“但是根据我近三年来的多方了解——包括与罗明坚神甫等人的交流——我认为这支船队最多不超过该公司十分之一的实力。”

    “这不可能!”迭戈爵士忽然震怒一般的站起来,瞪着眼道:“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您在说仅仅这一家公司,就拥有不下于两百艘那样的大型武装商船?会长阁下,即便我不清楚东方人造舰的成本,但这支船队的价值至少超过……”

    “超过一千一百万两白银。”阿尔法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如果您是要表达这个意思,那么我并不需要您的提醒,因为这个价格是公开的、透明的。”

    “什么意思,什么公开的、透明的?”迭戈爵士显然怔了一怔。

    “我的意思是说,大明帝国的京华造船厂对于他们所生产建造的这种武装商船,其价格是公开的、透明的,所有人——包括我们和葡萄牙人在内——都可以去订购,只要愿意花钱就可以买到。”

    迭戈爵士目瞪口呆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道:“我很难相信这是事实,即便从您的神色中我看得出来,您并没有开玩笑。”

    阿尔法罗叹了口气,道:“您没有必要怀疑,您那天看到的武装商船,的确是可以从京华造船厂订购的,按照他们所公布的价格,京华海贸公司自己去订购的单艘价格是5.5万两白银,而葡萄牙人和我们的订购价格都是一样:每艘6万两白银。”

    “单艘价格似乎有些偏贵,看来东方人并不打算真的出售?”迭戈爵士似乎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可惜阿尔法罗会长打破了他的幻想,很遗憾地道:“您又错了,他们的单舰造价虽然看似偏贵,但您需要知道,他们的计算方式和我们不同——塞维利亚等地的船厂在卖船时,可不包括舰载火炮,也不会包括人员培训,而这些东西在京华造船厂出售船只时却都是标配服务——当然如果买家表示不需要的话,他们也可以打折。但是,请爵士相信,整舰购买才是最划算的。”

    迭戈爵士没有争论划算不划算,而是在稍稍沉默之后又问道:“会长阁下,我想知道您说的这家造船厂其年建造能力如何。”

    “这家造船厂的规模十分庞大。”阿尔法罗解释道:“我只知道它有三个主要的分厂是涉及海船制造的。这三个大的分厂南北跨度很大,其中一个位于大明帝国北方一个叫做‘laizhou’的地方,另一个在帝国南方一个叫做‘qinzhou’的地方,还有一个最新建成的分厂位于安南,他们称之为‘jingang’的地方。

    这三处地方,应该是以前两处为主,而我只对位于‘qinzhou’的那家有所了解。据我所知——包括罗明坚神甫的佐证——该分厂每年可以建造这一级武装商船至少50-60艘,另外还能建造更小一级——即外售于民间的型号——约40-50艘。

    除此之外,我和罗明坚神甫等人还确信,这家分厂还能建造一级或两级更加专业化、大型化的军舰,他们将其称之为‘巡洋舰’,不过其建造能力如何,我们目前并不清楚。哦,对了,以上我所说的京华造船厂的建造能力,只是指其正常状态下的建造能力,如果出现意外情况——譬如战争刺激——则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预估。”

    迭戈爵士沉默的脸上一片铁青,好半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封拥有华丽信封、复杂火漆的信件,朝阿尔法罗扬了扬,说道:“听了会长阁下的话,我现在很想把这封信直接扔进海里。”

    阿尔法罗瞥了一眼那封信,见信封上写着:“至西班牙、葡萄牙和新世界之王:伟大而虔诚的腓力二世陛下”,而落款则是“您最忠诚的臣仆、菲律宾总督贡萨洛·朗基洛·德·佩尼亚”。

    阿尔法罗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迭戈爵士,问道:“您的兄长,佩尼亚总督阁下认为只需要5000名士兵就能征服大明帝国……”

    “我说过了。”迭戈一脸厌恶地道:“他的这些蠢话不必当真——佩尼亚家族的‘正统’继承者是个脑子进了两吨海水的可怜虫。”

    阿尔法罗微微耸肩,道:“爵士,我送您的那支步枪,不仅是大明帝国目前的制式装备,而且也是京华公司麾下雇佣军的制式装备,我希望您能妥善保存,直到进献给国王陛下查验的那一刻。”

    迭戈沉着脸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会长阁下,既然京华造船厂的船只是连同火炮一齐出售的,我们为何不买上一艘,除了研究他们那独特的船帆构造之外,还可以验证一下他们的火炮水平,我认为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

    “请爵士相信,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是后来当我们的人参观了该级武装商船之后却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以至于到现在还没能决定是不是要花这么一笔钱来购舰。”

    迭戈诧异道:“什么问题?难道他们的船只有严重的缺陷吗?”

    “对于我们而言,的确如此。”阿尔法罗叹了口气:“我们发现,他们的船帆构造比较固定,当我们使用他们提供的船帆之后,将很难在需要的时候改回我们自己的软帆,而他们的这种帆面设置,却只在太平洋和印度洋比较适用,一旦进入大西洋就会变得既不可靠、也不适用。”

    阿尔法罗摇头道:“西班牙是一个全球君主国,而且本土位于欧洲,我们不可能使用一款不适合在大西洋航行的船只。而如果仅仅是作为研究之用,来购买该级武装商船的话,这笔钱由谁来出?方济各会是不可能拿出这笔钱来的,否则我们无法交代。”

    “好吧,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等我回到马德里之后,将会说服国王陛下,由他来支付这笔十分有必要花费的款项。”

    迭戈说完这句话稍稍一顿,又道:“我记得您之前和我说过,‘jinghua’是大明帝国最大的综合商业公司,请问阁下,我是不是可以将其理解为,该公司的实际掌控者——那个叫做高务实的人,其在大明帝国的商界地位,相当于当年的美第奇、如今的富格尔,又或者斯皮诺拉、多利亚、森图里昂、格利马尔蒂和洛美里尼等这些家族?”

    阿尔法罗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或许您应该把这些家族全部加起来,然后再和这位高务实先生相比。”

    迭戈爵士倒抽了一口凉气:“您确信?”

    “是的,爵士,我确信。”阿尔法罗道:“我无法形容他的富有,但您可以想象,在一个据说拥有两亿人口的国家,他拥有近乎垄断海洋贸易、陆地边境贸易的实力,还拥有如京华造船厂那样的实业公司,这是怎样的财雄势大?

    更何况据我所知,大明帝国如今每年的钢、铁产量已经接近两千五百万公斤(已换算),其中有将近一千五百万公斤出产自京华的铁厂——也就是说,京华公司名下铁厂的钢铁产量甚至远远超过整个西班牙(注:实际上西班牙的铁产量本身不高,该国当时流行的思想是“让他们去生产,我们只需要买就行了,因为我们有美洲的金银”)。”

    迭戈爵士再次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听说这位高务实先生曾经提议与我们直接贸易,并且开放了安南的金港作为自由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商人至今还只会等在马尼拉。”

    阿尔法罗微微耸肩:“关于这个问题,我建议您去咨询佩尼亚总督阁下,是他下达的禁令。据说——当然我只是听说——他是为了在当前的特殊时刻避免与葡萄牙人发生冲突,因为这对陛下平稳取得葡萄牙的统治权非常重要。”

    “啊哈!是啊,他为了一个葡萄牙,打算去攻打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帝国,而且还说只需要5000士兵!我们的佩尼亚总督阁下真是上帝赐予西班牙的最勇敢的战士,我对他充满了尊敬。”

    迭戈的脸上涌起丝毫不加抑制的嘲讽,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担心我们的贸易计划被他连累,我甚至希望国王陛下仁慈地答应他的请求,让他亲自去感受一下,被一百四十万支步枪指着脑袋的感觉!”

    阿尔法罗无声地笑了笑,却没说话。

    “好吧,会长阁下,作为陛下的特使,我想我已经充分了解了您的观点,并且充分认识到了大明帝国——尤其是那位高务实阁下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我不会因为体内流着佩尼亚家族的蓝色血液,就认同佩尼亚总督的愚蠢计划。”

    (注:“蓝色血液”不是真的血液呈蓝色,当时欧洲贵族号称“蓝血贵族”,不清楚原因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一下)。

    “哦,对了,这位高务实阁下是贵族吗?”迭戈爵士忽然补充了一个问题。

    “抱歉,爵士,我不是很清楚高务实阁下是否拥有贵族爵位。不过据我了解,他的几代先人都是帝国官员,尤其是其伯父,曾是大明帝国的首席宫相,并且取得了帝国的最高荣誉称号,他们叫做‘wenzheng’——我不是很清楚这个称号的实际意义,但从旁人提及时的表情来看,也许相当于圣徒。”

    迭戈爵士肃然起敬,坐直身体,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啊,真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希望将来我能有机会和这位圣徒的侄儿当面交流。”他说到此处稍稍一顿,已经放松了下来,笑道:“毕竟,能够拥有如此巨大规模舰队的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应该受到应有的尊敬,您说是吗?”

    阿尔法罗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的,爵士,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用明人的说法来表述,高务实阁下的舰队,是可以‘千帆覆海,万里伏波’的强大力量。无论是谁,都应该给于他足以匹配这种力量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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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章中出现的佩尼亚总督乃是史实人物,全名为“GonzaloRonquillodePe?aloza”,此人的确向腓力二世提出过“5000士兵征服大明”的计划或者说提议,不过腓力二世无视了。另外,阿尔法罗也是史实人物。

第245章 世界不足我欲

    西班牙人的舰队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消息,让黄芷汀和高璟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们的这种紧张,其实说起来要怪高务实,因为根据高务实此前和他们所介绍的情况而言,如果说葡萄牙是南洋霸主,那西班牙就是这个时代的四海之王。

    在这个西班牙的高光时刻,如果要与西班牙对阵疆场,无论是谁都不能不仔细考虑后果,尤其是海上作战。

    按照高务实关于一旦在海上发生交战可能时的授权指令:战与不战决于黄芷汀,如何作战则决于高璟,因此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高璟就把目光转到了黄芷汀脸上。

    黄芷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高璟的指挥桌边,打开桌上的海图看了看,转头问道:“高司令,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眼下的局面是我们居中,西南方向是马六甲,东北方向是西班牙舰队,而且我们与这两方的距离大致相同?”

    高璟其实无需看海图就清楚位置,但他还是走到海图边,拿出三枚插着小旗的镇纸摆在相应位置,道:“不错,都统请看。”

    这是按照高务实的习惯做的,插着红色小旗的镇纸代表本舰队,插着蓝色小旗的代表敌方或者说目标方,倒也很符合大明尚红的传统。

    高璟同时解释道:“前两日风大,我舰队的航速很快,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西班牙舰队的航速也应该是很快的。但如果假设此时马六甲的葡萄牙舰队也要出来堵截我舰队的话,却正好逆风,航速上不可能快——我的意思是说,要比顺风时至少慢两倍左右。”

    黄芷汀道:“也就是说在当前情况下,假设我们留在万生屿不动,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是不可能同时抵达并与我们交战的?”

    “是。”高璟很简单的回答道。

    黄芷汀顿了顿,又问:“那如果我们回头先去与西班牙打呢,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用于交战?”

    “是在假设葡萄牙人出兵堵截的前提下吗?”

    “不错。”

    “至少有三四天的时间,足够我们觅敌和作战。”

    在没有雷达、卫星的时代,茫茫大海上虽然也有航道,但那些航道只是供平时安全行船所用。如果是战时,则无论敌我舰队,都有可能不走寻常航道,这样的话觅敌就成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有时候会浪费很多时间。

    不过高璟这话说得很自信,只需要三四天时间,他认为就可以完成觅敌和作战两大任务。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则是因为舰队的规模够大,可以分出数个“二二编队”查探敌情。

    黄芷汀又问:“西班牙四十艘大盖伦船的实力如何,南洋舰队方面之前有没有做出过评估?如果单论纸面实力,我们与他们的实力对比是怎样的?”

    高璟答道:“大盖伦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实际上按照我们南洋舰队的计算方式,超过两千料(排水量1000吨)的西洋盖伦船,就称之为大盖伦。而具体到西班牙的大盖伦,据我所知一般在两千四百料左右。”

    黄芷汀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问道:“比我们的武装运输舰大了一半?”

    京华制式的武装运输舰并不小,是一千六百料的大商船。尤其是放在南洋地区来看,即便葡萄牙人的商船通常也没有这么大,多半是八百料到一千两百料左右,京华的武装运输舰是占个头优势的,所以黄芷汀一听西班牙的大盖伦居然高达两千四百料,不由得一阵诧异。

    但这确属事实,因为西班牙人现在是海上霸主,又十分依赖美洲的金银,因此西班牙的宝船舰队所采用的大多都是装载量巨大的真·大盖伦,算是百年前卡拉克帆船的进化版。

    其实盖伦船的终极巨舰版本现在还未问世,那个荣誉在原历史中属于1767年才建成的西班牙旗舰“至圣三位一体”号,又译“圣特立尼达”号,排水量高达近5000吨(4950吨),是当时全球唯一一艘四层甲板炮的巨舰,全舰火炮高达140门。

    不过,即便不说这些“将来”的事,就说现在的西班牙大盖伦,在舰载火炮数量上来说也很惊人了——至少它们是两层甲板炮,而京华这边的舰队主力武装运输舰,不过只是露天甲板炮。

    京华远征舰队的四艘“专业军舰”中,三艘二级巡洋舰是一层甲板炮,只有旗舰谅山号才是两层甲板炮。

    高璟把这些情况向黄芷汀简单的做了介绍,黄芷汀听完不免也有些震惊和担忧,暗道:难怪高郎之前要跟我说和西班牙能不打则不打,如此强大的舰队还只是其宝船舰队之一,谁知道他们一共有多少支这样的宝船舰队?

    眼下高璟手里的舰队,已经是南洋舰队的八成、整个京华两洋舰队的将近一半了。在这种情况下,去和西班牙硬打一场是否划算,又会引起什么后果,这是黄芷汀不得不为高务实考虑的。

    迎着高璟请示的目光,黄芷汀忽然问道:“你之前说,这支舰队本来是从那个叫墨西哥的地方过来,给吕宋的西班牙人送银子的?”

    高璟稍稍一怔,继而点头:“是的,这条消息应该不会错,因为吕宋那边发来的消息是说,他们一到吕宋就开始卸银子,一共卸了上千箱银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两。”

    “哦对了。”高璟又补充道:“当时泉州港方面驻泊的舰队主力也在吕宋,是去和西班牙人交易的,带去了许多丝绸、绢帛,还有一些瓷器。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就是去和这批西班牙舰队做的交易。”

    黄芷汀稍稍松了口气:“那就是说,这批西班牙人应该不是针对我们而来的,他们多半是顺路——对了,他们回欧罗巴本土平时也是走马六甲?”

    “不,以前并不是这样。”高璟的话让黄芷汀又有些紧张起来:“至少在这一次之前,西班牙人的宝船舰队送银子到吕宋之后,一般要等待好几个月的时间,当季风改变之后再返回那个墨西哥,并不能走马六甲。”

    黄芷汀注意到高璟的措辞,问道:“并不‘能’走?”

    “是,因为葡萄牙人不同意他们从马六甲归国。”高璟解释道:“葡萄牙和西班牙是去年才合并的——甚至也不叫合并,只是腓力二世兼任了葡萄牙国王——在此之前,葡萄牙和西班牙似乎不仅算不上朋友、伙伴,反倒应该算是对手,所以葡萄牙人根本不允许西班牙舰队从他们的地盘过境。”

    黄芷汀皱眉道:“那这一次是什么情况?因为现在两家都是同一个国王了,所以西班牙人就可以走马六甲了?”

    “这个……或许是。”高璟也不敢说得太满。

    其实他们不知道,西班牙这一次选择走马六甲,本身就是一次试探,因为此时的葡萄牙国内本身并没有从上到下、从本土到殖民地完全臣服于腓力二世。

    虽然腓力二世已经在里斯本宣布登基为葡萄牙国王,但葡萄牙国内的反对派依然不少,而地跨三大洲的葡萄牙殖民地也还有很多没有表态,或者来不及表态。

    西班牙这支宝船舰队之所以改走马六甲,本身就是仗着自身舰队规模巨大,半强迫地去试探马六甲方面,甚至是试探果阿方面的反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同时在逼迫葡萄牙亚洲殖民地方面给出态度。

    如果高务实本人在此,他或许能够仗着前世的了解来推断出西班牙人这个举动真正的含义,但他并不在这里,黄芷汀只能自行判断。

    黄芷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告诉曾永诚,我们不下船了,请他以最快的速度为我们补充淡水和水果蔬菜等物,舰队方面酌情出银购买。再给舰队下令,补充完毕之后立刻启程向东北方向——我们去会一会西班牙人!”

    高璟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欣喜还是担忧,黄芷汀的决断让他对“女将”二字的感受都变了。按照他原本的想法,黄芷汀的成名战——谅山之战,其实归根结底是自家老爷的决断,黄芷汀只是执行者。

    换句话说,打不打谅山之战、什么时候打那一战,其实是高务实决定的,而黄芷汀的任务只是“打”本身。

    所以在高璟看来,黄芷汀那时候的情况跟他现在很类似,权力和责任都仅限于执行,而不是决断。而鉴于她毕竟是女子,通常在这种局面不明朗的情况下,应该会先选择谨慎观望才是,谁知道她却选择了转头迎上去。

    狼兵桀骜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的女土司也这么硬气?

    有那么一瞬间,高璟甚至怀疑如果是自家老爷在此,恐怕都不会这么果断的选择直接迎面对上。

    是我对西班牙人实力的介绍不到位,所以让黄副都统出现了双方实力上的误判吗?

    高璟心中自问。

    不过不管怎么说,高璟觉得,虽然西班牙人的单舰战斗力可能更强一些,但己方的舰队规模仍然远胜对方,这一战如果真要打,也不是没得打。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都统既然已有决断,那咱们就去试试西班牙人的斤两,看看这四海之王究竟有几分成色!”

    京华舰队的行动发生改变,曾永诚也是一脑子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应对失误,让那位副都统发怒了,吓得他一边命人照办,一边亲自登舰去赔礼道歉。

    不过黄芷汀和高璟接待他的时候表情虽然都很严肃,但从他们的话里听来,二人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

    曾永诚细心的发现,谅山号不仅有马上起航的意图,甚至好像在做战斗准备。他也不敢多问,只是担心是不是“大明舰队”要和葡萄牙人开战了——这要打得好也就罢了,要是打得不好,他们这些岛民将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甚至还有更麻烦的,就算打得好,可大明的习惯摆在那里,万一打完之后又缩回去不管,将来葡萄牙人如果来报复,他们这些岛民搞不好就是第一个倒霉蛋。

    可是这些忧心,曾永诚都只能放在心里,根本不敢说。

    等他一走,再过了大概两个时辰,淡水早已补充完毕,水果和蔬菜也补充了一些,虽然谈不上足备,但暂时肯定够用了。

    于是随着黄芷汀的命令,高璟便指挥四艘战舰离港,港外落锚驻泊的舰队主力也已经开始编队。又过了一小段时间,整个舰队便集体转向,奔着东北方向而去了。

    而在同一时刻,一路心态比较悠闲的西班牙人也终于从阴沉的天气中摆脱出来,趁着天光乍亮,发现了远远监视他们动向的两艘京华船只。

    “是海盗吗?”迭戈爵士看了一会儿,朝身边的舰长兼舰队总指挥胡斯托问道。

    胡斯托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它们的吨位不小,一般海盗船不会拿这样吨位的船只来做侦察船。而且,请爵士注意,从它们这些很是独特的船帆布局上来看,似乎和我们在马尼拉见到的那些京华公司的武装商船很像。”

    迭戈爵士有些讶异,又有些好奇:“京华公司的船?他们为什么监视我们?”他皱起眉头来,又转头对阿尔法罗问道:“会长阁下,您有听说过京华公司在南洋地区有什么海盗行径吗?”

    “爵士,我可以很确定的回答您:没有。”阿尔法罗摇头道:“京华公司本身就是大明帝国最大的贸易公司,他们对于这一地区的海洋安靖是有需求的,因此该致力于消灭本地区海盗已经长达将近十年时间。就在在大概两年以前,他们还在福建海域歼灭了一支庞大的海盗联盟势力,从而取得了南洋北部地区的统治权。”

    迭戈爵士皱眉道:“那您怎么看待他们监视我们的举动?或者说,我是否需要将这一举动视做他们对西班牙的不敬?”

    阿尔法罗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们此次行动,是西班牙宝船舰队第一次出现在通往马六甲的这条航路上。爵士,我更倾向于认为京华公司的舰队是在怀疑我们的目的。”

    “西班牙海军纵横四海,无论去哪里都是我们的自由。”迭戈爵士傲然抬起下巴,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笑吟吟地递给阿尔法罗道:“会长阁下,你看看我手里这枚尚未正式发行的纪念金币——尤其要看一看国王头像下面那条缎带上的铭文。”

    阿尔法罗疑惑地接过金币,翻到金币的国王头像那面。

    只见腓力二世侧面像的下方飘着一条缎带,缎带上铭刻着一句雄心万丈的拉丁文箴言:

    NONSUFFICITORBIS

    世界不足我欲。【注1】

    ----------

    【注1】:“世界不足我欲”,于1583年西班牙的一种勋章上首次出现,但和本章中“尚未正式发行的纪念金币”不同,它的正面是国王腓力二世肖像及题名:“腓力二世——西班牙和新世界之王”。而反面则是一个地球,以及这句“NONSUFFICITORBIS”——世界不足我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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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前锋之战

    (防盗章节,已经刷新,可以正常阅读了,另外赠送400字,谢谢理解。)

    京华远征舰队掉头向西班牙人所来的方向而去,高璟一边发布各种命令,一边猜测黄芷汀心中所想。

    她究竟是想跟西班牙人在南海大战一场,还是仅打算展示一下军威,寄希望于西班牙人能够知难而退?

    黄芷汀没有解释,高璟也无法判断,但他仍然决定,就当做要和西班牙人大打一场来看,甚至还把葡萄牙人也算上。

    显然,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高璟首先留下了六艘武装运输舰两两分组,编成三个小编队,在万生屿附近充当巡逻舰游弋侦查,以防止葡萄牙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舰队主力的背后。

    然后他下令通知原先的后卫舰队就地转为前锋编队,继续对西班牙舰队的动向进行侦查,必要时——如遭到西班牙人的驱逐、攻击等——准许该编队武力反击,但同时也准许该编队在认为事不可为的情况下,选择向主力舰队撤退靠拢以保存实力。

    最后他召集了主力舰队各舰舰长来旗舰开会,商讨和布置战术。

    高璟眼下能够了解的到的情况,在于西班牙舰队可能拥有单舰优势,而在数量上明显弱于本舰队。同时还有一个必须搞清楚的问题,则是双方的火炮到底谁更占优。

    高璟在航海水平上当然远超高务实,但在火炮应用这个问题上却深受高务实的影响——毕竟高务实才是拍板将京华的舰队打造成“火炮舰队”的那个人,而且一手创办了京华火炮厂。

    京华的南北两洋舰队,甚至有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坚信“大炮巨舰主义”的一支海上武装。因此,高璟在和这批舰长商议之后,又给前锋编队紧急送去了一条补充命令:“如有合适机会,可尝试与西班牙舰队进行炮战,若战,则需以明确彼方火炮射程及弹重为首要目的。”

    火炮射程的重要性不必解释,而明确对方弹重,其实就是明确对方火炮的威力,因为此时尚无开花弹、高爆弹、穿甲弹等后世那种专业性极强的炮弹,海战基本上以实心铁弹和链弹居多。

    所谓链弹,通常是用锁链将两个比炮膛口径要小的小炮弹串联在一起,如此发射后,一颗炮弹会拖着另一颗炮弹作离心甩动飞出去。这样一来,一旦命中风帆等目标,便会在风帆上扯出一个大洞,或者把索具撕坏,使敌方战舰的动力严重下降。

    如果运气足够好,甚至还能扯断桅杆,使敌舰几乎完全失去动力而瘫痪于水面上。

    不过链弹这种武器的命中率实在太低,而且一般也不需要火炮满装药射击,比较难以测算威力,因此只能以对方的实心铁弹大小来判断对方火力的强弱。

    换句话说,知道对方火炮的射程和弹丸重量,也就基本知道对方火炮的威力如何了。

    也正是由于现在还不清楚西班牙舰队的火炮水平,高璟的作战战术安排也只能暂时定一个大概的框架。简单点说就是一旦发生交战,尽量依靠本方舰队的数量优势,形成二打一甚至三打一的局面。

    而且由于风帆时代的海战对于争风向、抢T字头位等战术动作有很高的要求,许多时候需要靠指挥官临场发挥,所以高璟在告知各舰长这一决定之后,也只能提醒他们到时候要严格按照平时的训练来作战。

    京华两洋舰队平时的训练,都是一帮子“世代趟海”的家伙在操弄,高务实这个大东家其实极少插手,但他却提出过几个战略级的原则要求。

    作为高务实心目中一直以来的重要假想敌,西班牙舰队此时的优势劣势,他都尽可能的回忆过。尤其是根据著名的“无敌舰队”战败史,高务实提出过两条关键要求:

    要求京华两洋舰队始终把火炮作为舰队的核心武力来发展和使用,尤其是远程重炮,必须发挥最核心、最重要的作用。

    要求京华两洋舰队抛弃长久以来的跳帮作战战术,开创和强化舰队战列线炮战战术,在不可避免的发生战斗时,必须尽量避免跳帮作战而采取战列线炮战以避免人员损失。

    有鉴于京华两洋舰队本身是一支“商业化”的舰队,而不是国家军队,高务实特意强调了“避免人员损失”,以免得手下的这些人浪战——在京华,人员损失过大的作战,一旦被事后认定为指挥失误,等待指挥者的就是降职罚款关禁闭——儒雅随和的高氏三连。

    之所以是“儒雅随和”,因为跟大明水师相比,这既不打更不杀的惩罚看起来简直是人道主义典范。然而事实是,冲犯高务实所定规矩之后的罚款,有时候能罚得犯事之人子孙三代集体为奴为婢都还不清。

    因此,京华两洋舰队虽然在前一次剿灭闽海海盗联盟之后,几乎就没有机会出手了,但他们的整体海上作战方式已经基本固定了下来:战列线炮战。

    开完了会,各舰舰长纷纷乘坐小艇返回自己座舰,而高璟则亲自去到甲板上检查各项航海和作战的准备事宜,比如索具是否干净(海上环境决定了它们容易生苔打滑)、帆面是否完整坚韧等等。

    然后又检查火药舱室和炮弹舱室,尤其是亲自检查火药是否受潮等事项。

    看得出来,由于高务实老早就跟两洋舰队打过许多次预防针,高璟对于和“四海霸主”西班牙人作战还是很慎重的,并没有躺在昔日吊打安南水师的战功簿上睡大觉。

    而且平心而论,他也真没觉得打败安南水师算个什么鬼战绩,真要说战绩,还不如说那次和葡萄牙人打的邦都朗外海海战。

    然而那一次双方都不是什么主力舰队,只是打了一场小规模遭遇战。虽然按照海战的规矩,葡萄牙人率先撤退,应该算是他高璟打赢了。可事实上,他也没有怎么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因为当时他的损失反而还要比葡萄牙人稍微严重一点。

    在高璟想来,西班牙人既然比葡萄牙人更厉害,那么按照当前双方舰队的力量对比,自己这一战怎么看都是很凶险的,至少没有所谓必胜的把握。如此一来,准备工作当然是做得越齐备越好。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指挥室,才发现黄芷汀居然也在,而且看起来是在等他。

    高璟不禁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忙道:“都统还没休息?”

    黄芷汀摇头道:“时间还早呢,高司令……”

    “小的不敢,都统叫我高璟便好。”

    开玩笑,面前这位就算不是什么安南副都统,他高璟也只敢自称“小的”——人家十有八九是将来京华的夫人,双方身份上是有一道天堑的,说什么司令不司令?

    况且“安南分舰队”又不是安南都统司的舰队,它的全名是“京华南洋舰队安南分舰队”,这司令摆明了是个“内部职务”,而既然是内部……除了老爷,谁还大得过未来的夫人?

    “有表字吗?”

    黄芷汀看来也默认了双方的地位差距,不过既然问他表字,看得出来还是比较重视他的。

    高璟面色微微一僵,低头道:“回都统,老爷尚未赐字。”

    黄芷汀美目一转,展颜微笑:“嗯……这次远征若是顺利,我去帮你向高中丞说说情,请他给你赐个字吧。”

    高璟浑身一震,稍稍迟疑了一下,单膝跪下谢道:“多谢都统抬爱。”

    赐字啊!

    京华的高家家丁们,连最早跟着高务实的高小壮也只是赐名高瑞,现在他手底下掌握着整个开平“工业区”这个京华最核心的产业区,怎么看都是功勋“老人”了,也没捞到个赐字,若是这次一切顺利,自己居然能抢在第一个得到老爷的赐字,这是多大的荣耀?

    尤其自家老爷可不是普通的商贾,他是六首状元!得了他的赐字,就算自己将来面对那些读书人,都可以挺着胸膛说话了!

    所以说走夫人路线永远是捷径,自己这次能不能成为京华旗下第一个赐字的高家家丁,就看这次远征能不能打出眼前这位未来夫人想要的战果了。

    黄芷汀见他如此,心下也很满意。她其实一直担心高家的这些高层家丁肯不肯听她一个外人的指挥,尤其自己还是女子。

    要知道,京华在安南的几个高层家丁,比如升龙警备军的军座高珗,那可是在安南都统司衙门里都能横着走的人物,莫茂洽那个安南都统使见了高珗恨不得点头哈腰跟他说话。

    而此前与自己地位相差仿佛的岑凌,在高珗面前也不敢摆什么架子,一直和他平辈论交——别管高珗的家丁身份,那个身份只有高务实在安南的时候才有实际意义,只要高务实不在,高珗就代表着五万装备精良的升龙警备军。

    像高珗、高璟这种高层家丁,连高孟男那个高务实的堂兄,甚至高务勤那个高务实的亲弟弟都得给他们面子,黄芷汀当然会担心其态度桀骜,或者阳奉阴违。

    不过黄芷汀也知道,高璟这样的态度,估计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官职,只能是因为……

    她面上微微发烫,尽量平复了一下,不去想起某人,然后才道:“不必多礼。高璟,本来按照高中丞的交待,海上作战我是不插手的,不过因为眼下这些船上毕竟有足足两万将士,所以我还是想请你向我说一说这一仗打算怎么打。另外也是要问一问你,届时是否需要陆师襄助。”

    高璟站起身来,回答道:“如果交战之后比较顺利的话,是不必陆师援手的,因为我们京华的舰队作战战术与寻常水师不同,我们的战术是老爷定下的,叫做‘战列线炮战’。”

    他说着,就把战列线炮战战术的大概意思向黄芷汀做了简单介绍。

    黄芷汀听完,居然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颔首道:“看来高中丞的陆、海战术颇有共通之处,都是依靠严整的阵型和强大的远程火力取胜。”

    高璟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不由得微微一愣,但仔细一想,他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京华的陆战训练,精髓在于线列步兵的火枪齐射与炮火相配合,真正的重中之重就是刚才黄芷汀归纳的“严整的阵型和强大的远程火力”,如此类比一下,在舰队层面,战列线炮战岂不也是陆上的翻版?

    高璟是实战指挥海战的人,他知道执行命令和理解命令含义的差别有多大,而眼前这位黄副都统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高家军”陆海战术的共通点,这水平可比大明绝大多数将领都高了。

    看来老爷选择让她来指挥远征缅南之战,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简单。

    “都统法眼如炬,小的钦佩万分。”

    黄芷汀却没接这句茬,只是微微点头,同时站了起来,道:“虽说这个战术大概用不上陆师,但为谨慎起见,你还是去代我传令给陆师各部,让他们准备好可能的跳帮接舷战,以免出了意外,坏了高中丞大事。”

    “是,小的领命。”

    黄芷汀不再多言,出了指挥使,朝自己的房间而去,两名身着戎装的侍女立刻跟上,四名站在外头的狼兵亲卫也随之同行。

    这一夜主力舰队这边无事发生,而在主力舰队东北三百里左右的海域,后卫变前锋的那支京华舰队则在次日上午收到了高璟传来的命令。

    这支分舰队的指挥名叫高木三,是京华在从工部手中接手了广州港之后招募到的家丁。

    高木三往前数五六代的祖辈都是船工,因为有一手极佳的木工手艺,尤其善于海船上的龙骨和肋骨拼接,生活虽然谈不上多富裕,但也还过得去。

    可惜到了他老爹那一辈的时候倒了霉,有次他父亲陪着高木三的娘亲去娘家时遭了倭寇袭掠,高木三的母亲未免受辱自己自尽了,父亲和他则被倭寇掳走。后来他父亲死在了倭寇的巢穴,而他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趁着陪倭寇来沿海抢掠木料修补船只的机会逃了,结果却被地方官怀疑通倭,差点死在牢里。

    幸好当时离他被掳的时间还不长,他家的家产还在,高木三倾家荡产之下才得以从牢里出来,但因为“通倭”的名声,原先的老板(广东叫老板很有历史了)不敢用他,高木三走投无路之下,只好靠着手艺卖身入了京华做家丁,原先的姓名也放弃了,从此之后改名高木三。

    至于他怎么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那又是另一番故事,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此刻的高木三站在舰桥之上,看着高璟的命令,忍不住有些挠头。

    他手下这支舰队,说是后卫也好、前锋也罢,其实都只是个名义上的变更,实际上任务都差不多,就是作为侦察船用的。

    由于主要职责不过是侦查而已,所以编队并不大,和此番高璟调头朝西班牙人迎来时留下的那支监视万生屿附近动向的舰队规模一样,一共只有六艘武装运输舰,平时分作三个双舰编队。

    所以,现在高璟让他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去试探西班牙人的火炮威力,这就有点让他为难了。

    西班牙人的舰队规模他已经亲眼见过,那是几十艘西洋大盖伦啊!每一艘都比自己的座舰要大出一半,就凭自己手里这点本钱,上去挑衅他们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不去行不行?行倒也是行的,毕竟高司令那边也没把话说死,不过如果不去,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可就浪费了……

    高木三正在舰桥上犹豫,瞭望台上的水手忽然一边用力挥舞手中的小旗,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报——佛郎机舰队冲我们加速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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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这章由于是拿手机端发的防盗章节,结果章节题忘了标注(上)……这章实际上“前锋之战(上)”。汗,我实在不太会搞这个作家手机端……不过这次我好像会分段了。

第246章 前锋之战(中)

    “爵士,我希望您刚才的决定不会被科里纳舰长误解。”阿尔法罗脸色铁青地看着冲出编队的六艘西班牙战舰,语气冷然:“对面的‘书与剑’旗帜已经很明显了,作为当前能够主动来到马尼拉与我们进行直接交易的京华公司,我无法预料他们今后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我们。我也无法预料万一他们采取敌对态度的话,菲律宾总督府将来该如何完成国王陛下交待的贸易任务。”

    “会长阁下,我充分理解您的担忧,也完全相信您此前的分析。”迭戈爵士微微一笑,目光仍然看着脱离编队向京华舰队而去的六艘大盖伦海船,耸了耸肩道:“但是,有一点我也需要提醒会长阁下注意:卡斯蒂利亚王国这枚即将发行的纪念金币已经说明,国王陛下与王国政府不可能无视任何人的敌视——西班牙海军不会容忍任何挑衅,也不会对任何敌人示弱。”

    “但他们不是西班牙的敌人,他们也并不一定是在挑衅西班牙海军。恰恰相反,他们是西班牙在大明帝国最大的贸易伙伴!”阿尔法罗反驳道。

    “或许您说的没错。”迭戈爵士的面上依然保持绅士般的微笑:“但我仍然需要告诉他们,西班牙或许喜欢杜卡特、佛罗林,但即使是我们的贸易伙伴,也不能在海上对西班牙海军有任何包含敌意的举动,包括窥视。”

    杜卡特与佛罗林是两种金币,前者为威尼斯铸造,后者为热那亚与佛罗伦萨铸造,在欧洲流通极广,这两个词基本上就是财富的象征。

    “所以您就直接下令驱逐他们,而不是稍加克制的派人询问和沟通?”

    “不,会长阁下,我已经非常克制了。”迭戈爵士淡淡地道:“如果不是有您之前的介绍,又或者这里是欧洲的话,我刚才的命令就不会是驱逐,而是击沉。”

    阿尔法罗微微眯起眼睛:“如果对方是葡萄牙舰队,您也会这么做吗?”

    迭戈爵士皱起眉头,稍稍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会,因为葡萄牙舰队现在也已经是国王陛下的舰队了,正如同我不可能下令击沉阿拉贡的舰队或是那不勒斯的舰队一样,我也不可能下令击沉葡萄牙舰队,除非对方竟敢先发第一炮。”

    阿尔法罗看着迭戈爵士,半晌摇了摇头:“希望这次冲突不会影响王国的东方贸易,更希望这次冲突不会成为我们向东方传播主的福音之障碍。”

    迭戈爵士没有直接回答阿尔法罗,他的眼中涌起一种难言的狂热,加重语气道:“Másgrande!”

    “Másgrande”,西班牙语:“愈显主荣。”

    迭戈爵士与阿尔法罗会长交谈之时,以科里纳船长为指挥的西班牙驱逐舰队已经满帆朝高木三的编队冲了过去,双方的距离正在缩短。

    京华舰队的六艘战舰由于接到高璟的命令,此刻已经聚拢,眼看着六艘大盖伦编队气势汹汹地朝己方冲来,高木三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命令,编队所有舰只立刻调整航向,以我舰为轴,摆长蛇阵,左弦迎敌!”

    然后又补充道:“主桅、后桅注意吃满风保持航速,前桅注意调整吃风方向,保持船头向左略偏。火药及炮弹准备,甲板上保持三个基数。炮手及送药员、送炮员各就各位,等候命令!”

    命令下达之后,六艘武装运输舰很快开始调整,在西班牙驱逐编队逼近到大概六里(大明没有海里一说)左右的距离时,京华前锋编队已经整体调整完毕。

    此时的京华舰队以左侧弦迎向西班牙编队,同时正在以小角度偏左向前移动。

    高木三拿着单筒望远镜看着西班牙驱逐编队直挺挺地以锥形阵全速冲来,忍不住冷哼一声:“想撞击?”

    西班牙大盖伦海船头部不仅有华丽的装饰圣像,而且还拥有厚铜皮覆盖的巨大撞角,一看就是为撞击设计的。

    京华的武装运输舰上是没有这种厚铜皮撞角的,按照高务实的说法,这东西“既费钱又无用”——当然,没有厚铜皮并不代表没有撞角设计,因为这种设计在面对远小于自己的小型海盗船时还是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只是大明缺铜(确切的说这些都是使用比较耐腐蚀的青铜),而铁制撞角又锈蚀得太快,因此京华的武装运输舰上只有木质撞角,仅仅用于震慑和攻击海盗小船,现在面对西班牙大盖伦这种吨位的大家伙显然毫无意义。

    不过高木三根本不打算让对方这样简单的冲过来撞击自己,他下令火炮准备,预备在对方舰只进入到己方五里左右时开始进行第一轮带有校射性质的炮击。

    然而意外的是,在眼下双方还相距大概六里的时候,西班牙舰队抢先发炮了!

    几点火光闪耀,轰隆的炮声响起,西班牙舰队打响了第一炮。

    高木三吃了一惊,立刻眯起眼睛盯着四周的海面,用以观察西班牙舰炮的威力和精确度。

    然而西班牙的炮击效果并不好,十来发炮弹只有一枚落在了高木三座舰半里外的地方,落点也很偏,完全看不出这一炮本来是打算打向哪里。

    不过即便如此,高木三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开始紧张起来——西班牙人的舰炮虽然因为纵向对着他们而无法使用侧弦火炮,导致炮火稀疏,但在射程上可能占据一点点优势,只是由于己方没有中弹,现在还搞不清对方的炮弹大小。

    理论上来说,当然是炮弹轻一点打得更远,不过火炮的设计是必须综合考虑的工程,对方显然也不会设计出那种打得巨远但却毫无杀伤力的小炮弹。

    高木三冷静地下令:“命令各舰,对方进入五里范围后准许自由炮击。”

    木质战舰时代,炮击以自由射击为主,因为甲板也好,船体也罢,承受力相对有限,虽然也不是不能齐射,但那毕竟要冒着己方战舰受损的危险,所以高木三下达了自由炮击的命令。

    当然,这里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指挥体系没有无线电加成的时代也很难搞出什么全舰队同步炮击。

    西班牙舰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而京华舰队又是侧面对敌,双方距离拉近的速度自然比较快,“五里距离”很快就满足了。

    京华舰队排在首部位置的“果子狸”号打出了第一炮,当然其实这一波是连续发射了十几炮——京华的武装运输舰全舰配备28门火炮,但前后各有两门炮是无法向侧面开火的,因此侧弦一共有24门炮。而此时右侧弦的12门不可能开火,所以实际上开火的舰炮一共是左侧弦上的12门。

    “果子狸”号的这一轮炮击也没有取得命中,只有一颗炮弹落在某艘西班牙大盖伦船的船尾附近,勉强形成了一颗近失弹。

    可惜这个时代的炮弹是实心弹,打出近失弹毫无意义——近失弹,即海战中在舰船的附近水面或水中爆炸的炸弹或炮弹。在炮弹发展到高爆弹时代之后,其产生的冲击力对舰船也有一定的损害,只是和正中船的破坏力性质不太相同。

    由于水的密度比空气大,水中爆炸的近失弹对于船舶造成的损害比空气中爆炸还要严重,特别是当重磅炸弹在附近爆炸,可能对水中的船体造成损失。

    然而现在的实心弹就没有这种效果了,除非这颗炮弹落水的角度十分刁钻,居然在落水之后击中了水里的船体——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时代的炮弹只能造成直接伤害。

    但这颗“近失弹”也不是毫无意义,它的出现证明京华的舰炮是完全可以打到五里这个距离上的,而且精确度可能高于西班牙人的舰炮——之所以是“可能”,因为海上炮战受到太多外部因素的影响,也说不定对方刚才的那轮炮击单纯只是运气糟糕。

    高木三也观察到了刚才那一炮,他打量了一下距离,吼道:“敌舰已进入五里有效射程,炮手自行观瞄发炮!”

    或许是紧张的炮手们早就瞄准了老半天了,这命令才刚刚下达,高木三的座舰“赤眼蜂”号立刻就开了炮。

    同样是十二门火炮纷纷发出怒吼,阵阵火光闪过,一股股白烟从甲板炮的炮口升起,然后被海风吹散。

    整个甲板上、舰桥上,都能闻到浓浓的硝烟味。

    高木三平时挺喜欢闻硝烟味,但此刻他却没有兴趣“品尝”,而是紧张地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炮击效果。

    “砰!”一颗炮弹击中了一艘大盖伦船的甲板,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洞,击飞的碎木板当场将一名西班牙海员的脑袋斜斜地劈开,这个倒霉蛋成了本次海战第一个战死的人。

    高木三也没料到“赤眼蜂”号的运气如此之好,兴奋得大吼一声:“命中甲板一炮!”

    实心弹时代,由于基本不可能打得对方冒火冒烟,所以在五里外的命中与否,其实是比较难以观察的,大伙儿只能依靠瞭望台上的瞭望手或者拿着望远镜的舰长。

    此时高木三一吼,身边的人就都兴奋起来,嘴里一边把骂骂咧咧的词送给对面,一边互相说着庆祝的话。

    不过高木三知道这还远不到庆祝的时候,因为实心弹对敌舰的打击力度很有限,别说一炮了,就算打中十炮对方也基本不可能被击沉——木质战舰哪那么容易沉?

    后世有传言说历史上最大吨位的风帆战列舰、西班牙“至圣三位一体号”前前后后中了几百发炮弹,虽然伤痕累累,船员损失巨大到没法再战而投降,但这艘船当时也愣是没有沉没,而是在被拖走的过程中又遭遇了暴风雨才沉没的。

    眼前的西班牙大盖伦虽然比“至圣三位一体号”差得远了,但这一炮的作用显然也不会很大,所以高木三丝毫没有放松,一边下令继续向对方倾泻炮弹,一边仔细安排编队航向。

    接下来呈现的局面,京华舰队方面一边疯狂向西班牙编队开炮,一边尽量拉开或者说保持与对方的距离;而西班牙舰队方面则一边以规模小得多的船头火炮还击,一边拼命加速向京华舰队逼近,以期达成先撞击再接舷跳帮作战的目的。

    随着西班牙舰队中炮的次数越来越多,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近到了三里左右,此时京华舰队也开始被西班牙人命中,六艘船里有四艘中炮。

    其中“果子狸”号吃了一炮,侧弦被打出了一个窟窿,有两门火炮因此无法继续射击。好在风帆时代的海船侧弦相对比较高,这个窟窿还不会导致海水灌入,只是会有浪花偶尔洒入,该舰舰长已经下令尽快进行临时修补堵口。

    而编队的临时旗舰“赤眼蜂”号,虽然它炮击命中西班牙两艘大盖伦至少十几炮,但自己也因为作为旗舰而遭到西班牙舰队的集火打击,不幸吃了两炮,好在这两炮打的位置不是特别危险。

    其中一炮打坏了舰艏的撞角,但舰体无损,对于根本没有考虑撞击战术的高木三来说基本没有影响;另一炮则要麻烦不少,打中了后桅的帆面,在帆面上打出一个窟窿。

    得亏了京华的横帆是“高氏硬帆”,不会像西洋软帆一样,有时候破了个洞再被强力的海风一拉扯,破洞就变得越来越大。

    京华的“高氏硬帆”主体依然是篾条编织而成的,但是由于高务实在广西的经历,使得这些编织篾条现在加入了广西土司狼兵们过去的一些不传之秘,有些像传说中“藤甲”的制作工艺,使得船帆强度——确切的说是韧性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硬帆本来就不怎么怕击穿,因为它的击穿伤一般不会因为海风等原因而恶化,而这“高氏硬帆”还强化了韧性,又让这种强度更上一层楼,因此这一炮导致的伤势主要在于看起来有点惨,以及在战斗中很难做出换帆的操作,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吃风效果。

    不过,与外行们理解的不同,其实硬帆的修补反倒比软帆容易,因为船上必备篾条,且不少海员都掌握着编织篾条帆面的技术。

    实际上只要撤出战斗,将该片硬帆卸下,像刚才这一炮所造成的伤势,最多只要两三个时辰就能彻底修补完毕,而且完全不影响后续的使用。

    反观西洋软帆如果破损,即便缝补起来,也会严重影响后续的最大吃风能力,最好的处理办法只能是直接换帆,这也就是后世经常说“西洋软帆只要破洞就直接废了”的原因。

    废了当然可以直接换帆,但问题在于软帆的帆面因为对材质要求很高,所以价格非常昂贵,比硬帆贵得多了——硬帆用篾条啊,就算是桐油浸泡并鞣制过的篾条,那也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实际上单论价值又能值几个钱?

    因此打到这个时候,高木三依然还比较淡定,继续坚定不移地执行之前的战术,一边尽量拉距离,一边继续对轰火炮。

    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家这个战列线战术的确很好用,尤其是当对方始终坚持要撞过来打接舷跳帮战的前提下——侧弦火力显然比舰艏火力强大得多。

    而与他不同,西班牙编队方面的指挥官科里纳船长此刻已经暴跳如雷,一边催促全编队继续加速,一边咒骂对方的指挥官是“毫无勇气的懦弱之辈”,在这种海上骑士的交锋中“竟然不敢正面与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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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前锋之战(下)

    骑士精神有时候是很搞笑的,而这个时代正是欧洲骑士精神由盛转衰,但还远远不到结束的一个时期,科里纳船长会脱口而出骂与他素未谋面的高木三毫无骑士精神,这并不奇怪。

    不过,西班牙人暴跳如雷的原因并非仅止于此——科里纳船长不是没有看出对面京华舰队的作战意图,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看出来了,所以才异常愤怒。

    因为他发现,对面的战术很像那些“该死一万次的英格兰海盗”,尤其是与他有过一次交锋的著名英格兰海盗德雷克。

    当时科里纳在北美服役,是一名大副,而德雷克正于巴拿马地峡的诺布尔德迪埃斯附近抢掠了西班牙人两万多镑金银财宝,科里纳所在的舰队奉命追剿。

    追剿的过程中,他们遭遇过一次,从双方的硬实力上来看,显然西班牙舰队足以碾压德雷克的“小破船”。

    然而事实是,西班牙舰队前后中弹数十颗,多艘战舰受创,虽然一艘都没沉,但看起来确实是被人吊打了,反观德雷克的小破船舰队却几乎是全身而退。

    科里纳船长最记忆犹新的,就是德雷克的战术和船上装备的长炮。

    此时西班牙海军的主要作战思路是“船大,兵多,打接舷”。船大兵多不必解释,倒是要说一下为何西班牙执着于打接舷战——因为眼下的西班牙不光是海上霸主,在陆地上西班牙也正处于高光时刻,贡萨洛的西班牙大方阵比瑞士雇佣兵的名头还要响亮。

    欧洲人一贯的风格就是得理不饶人,既然西班牙人近战这么厉害,那自然是在海战中也要保持这种优势,所以他们热衷于靠上去直接砍——当然,这种战术也比较容易俘获敌舰,取得更多的“胜利果实”。

    而德雷克显然深知西班牙人的优势,再加上英格兰人打仗一贯不是以短兵相接厉害著称,所以他的私掠舰队上装备的长重炮特别多,比例远超西班牙舰队中的长重炮。

    有了这个优势,战术就比较容易猜了——没错,就是后世人玩游戏时的经典名词:放风筝。

    你西班牙舰队的船虽然大,但船越大就越不灵活,我就更你兜圈子绕着玩,找到机会就仗着射程优势干你几炮,你想靠近我就继续跑。

    总而言之一句话,拖疲拖垮,慢慢放血。

    但为何西班牙的舰队明明规模大得多,在长重炮上反而劣势了呢?因为此时西班牙人还没有碰到过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于是对于那些欧洲新发明的火炮到底该怎么运用,他们自己也满脑子都是懵的。于是,西班牙人决定都尝试一下。

    这样一来,西班牙人的舰载火炮就变得品种繁复、五花八门了。无论是前膛装填、以摧毁船只为目标的重型主战火炮,还是后膛装填、着意于击杀人员的小型火炮,西班牙人把凡是他们能找到的火炮都往船上堆砌,颇有一种“妻妾成群,雨露均沾”的风范。

    不过他们那至少有几十种型号的各类火炮,如果非要给它们划分一下,也不是不行。这些火炮不论重炮轻炮,都可以分为三个主要类型:

    第一种是波特炮(potgun),这是一种形状极其粗短的炮,有些类似毕雷炮(perrier),可以算是迫击炮(mortar)的前身,而后者最初只是其中一些炮型的名字;

    第二种是加农炮,加农炮家族都是些厚实的中程火炮,当中的首要类型是半加农炮,它们看起来就像浑如蹲伏着的怪物,有9英尺长的炮管和6英寸宽的膛孔,可以直射32磅重的实心弹,射程根据炮弹重量不同而变化,可以算是18世纪臼炮(ade)的始祖;

    第三种便是长重炮家族了,它们是18世纪长程火炮(longgun)的先辈。

    西班牙人把这三种类型的火炮全面装备,但其搭配比例显然出了问题。

    由于西班牙海军实际上没有国家级的军队作为对手,因此他们面对的威胁除了海洋本身的危险之外,就只剩下海盗了,而早期的海盗并不都像德雷克的舰队那样流行装备长重炮,通常甚至连火炮都没有几门,即便有也只是一些轻型炮。

    于是,西班牙人根本没有装备太多长重炮的动力,因此眼下绝大多数西班牙舰队都只在舰艏和舰尾装备长重炮,而船舷作为载炮量最大的部位,反而全部装备了中型炮和轻型炮——用以在哪怕被海盗围攻时也能灵活反击。

    这么一说,眼下科里纳船长的愤怒就容易理解了——不是他真的脑子一根筋,不问青红皂白的就不肯跟京华前锋舰队打侧舷炮战,而是他知道打侧舷炮战肯定打不过。

    对方的舰队摆明了侧弦几乎全是长重炮(其实也不全是),而且有效炮距达到了惊人的距离,他如果跟京华打侧舷炮战,那相当于是自己摆好姿势等人蹂躏。

    事实上,科里纳一开始抢先发炮,本来就不是指望取得什么战果,而是打算将对方吓走,这样就完成了迭戈爵士交待的任务。然而他没有料到对方面对吨位明显占优,而且背后还有大舰队可以随时支援的己方驱逐编队炮击之后,居然不仅不走,反而还跟自己卯上了,马上还以颜色,打起了炮战。

    科里纳船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攻击性,跟脾气暴躁的某些猫科动物一样,碰一下就炸毛。

    但是他很清楚己方的情况——所有的船只上都装满了货物,大伙儿根本不想干仗,只想着赶紧把这些货物拉回本土,一个个都大赚一笔。然后,不论是去酒馆还是去J院,总之都能放浪形骸好一阵子,直到风向改变,再次出航。

    “该死,我们每打出一炮,对方至少能还给我们五炮!”科里纳船长大声咒骂道:“某个该死的自大狂应该被塞进加农炮的炮管里,然后‘轰’地一声发射出去!”

    科里纳船长身边的人也都脸色难看之极,只有大副坚持了自己作为船长副手的责任,出言提醒道:“船长先生,您提到的那个人毕竟是国王陛下的秘书、菲律宾总督的弟弟,我们应该对他保持应有的尊敬……”

    “哈,尊敬?”科里纳船长把下巴一昂,傲然道:“我也是骑士出身,我亲爱的大副先生。而且我跟他不一样,我不是私生子,我是凭着光荣的血统和多年来的优异表现成为舰长的,我为什么要对一个私生子保持尊敬?”

    大副叹了口气,苦笑道:“船长,我只是出于职业精神……好吧,船长,我建议我们还是先着眼于当前战况吧。”

    “当前战况是一览无余的。”科里纳船长大声道:“对方的长重炮比我们多,如果我们追不上他们,不能尽快接舷作战的话,我们就只能挨打!但是,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观察得仔细一些——对方那些硬帆或许在狂风巨浪的大西洋不够坚固,但在这里却明显比我们的船帆更好用!”

    科里纳船长左手叉腰,右手一指前方看得着够不着的京华前锋舰队,毫无骑士风范、骂骂咧咧地说出了他的观点:“先生们,你们应该仔细看看,现在我们是纵向、顺风,他们是横向、侧风,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船帆居然还能有效吃风!

    打了这么久,双方持续炮击的情况下,我们还离他们有差不多0.7海里(约2.6市里)!先生们,这意味着什么?我告诉你们,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调转方向逃跑,我们根本就追不上!”

    所有人都愕然了,大副思索着道:“我总觉得他们的战术我仿佛见到过……”

    “废话,你当然见到过,你在圣文森特号做瞭望手的时候,亲眼见过德雷克那个该死的英格兰杂种用过类似的战术!”

    思路清晰但脾气暴躁的科里纳船长毫不客气地道:“而且这些明国人的船比德雷克那个杂种的船优势更大,所执行的战术也更加老道和完善——该死,卡斯蒂利亚国内还有人认为明国人跟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没什么两样,这些人通通应该来挨炮弹!”

    大副苦笑道:“船长,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当前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科里纳冷笑道:“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赶紧回去和大舰队会合,如果对方还要打,大舰队编成环形状,以全部长重炮对敌,但是我们现在回去的话,那个私生子一定会把责任推给我……”

    科里纳船长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大概只有12-13岁的半大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大声报告道:“船长,我们的主桅索具被碎木块削坏了,损管阿尔西德斯先生说无法临时修复,请您下令!”

    半大孩子上舰在欧洲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况,12-14岁正是欧洲人认为最适合培养未来海军人才的年纪,后来的英国皇家海军也流行这种培养方式。

    更有甚者12岁不到就上舰“锻炼”,其中还出过不少厉害人物。后世的经典海战电影《怒海争锋》中,就有一个着墨很多的少年军官,还曾引起过一些中国影迷的不理解,问“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就上舰做军官了?”

    其实那孩子的正式职务应该叫做“cadetmidshipman”,翻译过来就是“见习船员海军学员”或“海军军官候补生”的意思。、

    但候补归候补,军官就是军官,他比那些大头兵的地位就是要高,这个等级差是不会因为年龄而抹平的。

    此刻跑来向科里纳船长汇报的少年也是同样的性质,而且他的出身更不一般:他的父亲是一位伯爵。只不过他本人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没法继承爵位,只能来海军奋斗,但即便如此,也是从军官候补生做起,.asxs.比普通海员高多了,将来的“上限”也高得多。

    科里纳其实挺喜欢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总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只不过,自己当年似乎比这孩子运气要好不少,至少自己的少年时期,西班牙海军似乎没有出现过被人打到几乎没法还手的情况。

    “命令:通告编队各舰,旗舰主桅受损,无法保持航速。鉴于对方火力强大,继续追击将可能导致本编队各舰所载货物严重受损。因此我将行使指挥权,以编队指挥官名义下令:各舰原驱逐对方舰队的任务已经完成,即刻取消。从现在开始,掩护旗舰退回大舰队。”

    听了这道命令,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大副迟疑道:“船长,这样做的话,您在事后可能面临指控……”

    “那就让他们指控吧。”科里纳船长平静地答道:“我,卡雷斯·德·科里纳,加入卡斯蒂利亚王国海军三十一年,经历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在这三十一年的海军生涯中,我从来没有畏战避战过,上帝可以证明我对查理五世陛下和腓力二世陛下的忠诚。

    但是作为船长,我不能看着我手下的小伙子们白白送命,也不能看着船上属于国王陛下的财富因为某些人的愚蠢而葬送海底……我要对我的船员和国王的财富负责,这是我的职责。”

    大副也沉默了。

    但那个少年却忍不住问道:“可是船长,卡斯蒂利亚的荣耀怎么办?”

    科里纳看着浑身海水和油污的少年,走上前去,帮他把头上歪了的帽子扶正,淡淡地答道:“或许我们取得的胜利太多,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初的卡斯蒂利亚也曾经失败过很多次……特奥多罗,也许将来你会帮我挽回今天卡斯蒂利亚失去的荣耀?”

    名叫特奥多罗的少年看着科里纳的眼睛,用力点头道:“是的,船长,我会的。”

    “很好,我期待着那一天。”科里纳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大声道:“先生们,不要再发愣了,立刻传达我刚才的命令!”

    随着西班牙驱逐编队旗舰打出新的旗语,宣告了这场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的交锋进入尾声。

    而“赤眼蜂”号上的高木三也很快发现了西班牙舰队的变化,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下令道:“各舰停止炮击,加速脱离,与敌舰队保持此战之前的距离,然后清点损失,加紧修复,等待司令主力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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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变色龙也有坚持

    “这就是您的回答吗,科里纳先生?”迭戈爵士点燃了手中那支近二十年来才开始兴起于欧洲的烟斗,吐出一口烟雾:“如果我的观察没有错,您所指挥的驱逐编队在吨位上大概是对方的1.5倍。结果呢,您现在告诉我,您无法有效的驱逐他们,反而因为害怕受到更严重的损失而放弃任务退了回来?科里纳先生,恕我直言,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出自一位卡斯蒂利亚王国骑士之口。”

    科里纳船长面色平静,不喜不怒,只是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爵士。如果您对我的指挥依然抱持怀疑态度,您可以将我暂时免职,这是您的权力。但是我也要申明,如果我回国之后需要受审,我会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如实陈述。”

    迭戈爵士的眼皮轻轻跳了一跳,又抓着烟斗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才道:“科里纳船长,我并不是在质疑您的指挥,作为一个在王国海军服役超过三十年的优秀军人,我相信您的一切指挥行动都是经得起推敲的,我所质疑的,是您所提到的关于明国人舰队或者说他们的舰只性能问题。”

    科里纳船长的声音也和缓了一点:“那么,您是怀疑我对他们的航速和火力出现了误判吗?我的确不能保证我的判断完全准确,但我认为刚才我方六艘船上的官兵和水手们应该都有类似的判断。如果您出于责任感而去询问他们相关情况,我不会觉得受到冒犯,反而会十分认可您的审慎。”

    “很好。”迭戈爵士用力点了点头:“您是一位真正的骑士,我收回之前冒昧的话语。现在您可以先去休息了,再见。”

    “再见。”科里纳船长说完,面色如常的走了出去。

    迭戈爵士再次猛抽一口来自美洲的烟草。

    一直坐在一边旁听的阿尔法罗叹了口气,道:“科里纳虽然只是一位骑士,但他的哥哥是巴达霍斯伯爵,关于这一点,相信您应该是了解的。”

    迭戈爵士没好气地道:“我当然知道,会长阁下,巴达霍斯伯爵家族的蜂蜜酒在伊比利亚无人不知。当然,蜂蜜酒不是关键,我猜您应该是想提醒我,伯爵阁下本人正是现任米兰总督——我当然也知道。”

    [注:1500年后,米兰曾数次被法国占领,又被查理五世“解放”,最后在1535年,西班牙干脆自己将米兰收归囊中。不过在“意大利战争”这个时间段,意大利北部领土变化又大又快,还很喜欢反复,就不摊开说了。]

    阿尔法罗微微挑眉:“我想说的是,伯爵阁下不仅仅是米兰总督,他和热那亚的好些银行家们都有着良好的私人情谊……爵士,您知道的,国王陛下虽然富有四海,但也经常会需要这些银行家的友谊。”

    迭戈爵士的脸色越臭了,拿烟斗在桌上轻轻一敲:“会长阁下,您的提醒已经够多了,我非常感谢。但请恕我无礼,现在我们能把话题转回到当前所面临的问题上来吗?”

    “当然可以。”阿尔法罗微微一笑:“但您认为眼下有什么问题呢?

    “什么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西班牙舰队不能白白挨打!”迭戈爵士脸色一沉:“我知道您对与明国和平贸易寄予厚望,也对去往明国传播主的福音信心满满,但我还是要说:西班牙海军的荣耀不容亵渎!”

    阿尔法罗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而是微微仰头,问道:“那您想怎么做呢?科里纳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至少在香料群岛以北的这片海域,我们的舰队在航速上比不过明国人的舰队。所以,如果您想追上他们去报仇,我认为那恐怕很难。”

    这话当然有道理,但迭戈爵士既然能够混进腓力二世的秘书班子,显然不是饭桶,他微微挑了挑眉角,道:“从对方舰队出现的海域,以及逃走的方向来看,我认为他们本来是打算要去马六甲的。”

    阿尔法罗微微皱起眉头来,稍稍沉吟,道:“您想在马六甲对他们动手?”

    “我是国王陛下的特使,如果我有需要,想必葡萄牙的马六甲总督是不敢拒绝我的要求的。”说到“国王特使”,迭戈爵士顿时满脸自信。

    “也许吧。”阿尔法罗微微耸肩,道:“但是接下来呢?您刚刚面对的只是京华的六艘武装商船而已,就已经如此难缠了,而京华的实力如何,我之前已经告诉过您。您认为京华在他们的船只处于马六甲海港之中被您‘处理’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迭戈爵士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冷地道:“不管京华公司有怎样的实力,我想它都不足以与西班牙、葡萄牙两国在海上抗衡。”

    阿尔法罗对此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您真的打算让国王陛下在为尼德兰局势烦心不已的时候,还把无敌舰队的主力派到万里迢迢的远东来和明国人大战一场吗?”

    一听到尼德兰,迭戈爵士的脸色顿时就更加难看十倍了,咒骂道:“这些该死的新教异端,该死的低地乞丐,还有那个该死的威廉……要不是这些叛徒,西班牙的光辉早已照耀全世界了!”

    阿尔法罗道:“爵士,我很欣赏您对主的虔诚,不过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另一件事。”

    迭戈爵士平复了一下心情,长长的吐了口浊气,道:“抱歉,会长阁下,一想起尼德兰糟糕的局势我就愤怒得难以自制。”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因为早在四年前,联省共和国就已经成立了,尼德兰北部已经宣布废黜腓力二世,现在尼德兰正处于南北对峙阶段。

    此时的腓力二世或者说西班牙帝国,其精力被极大的牵制在了尼德兰,很多事都理不顺了,葡萄牙王位危机发生之时,要不是因为紧邻西班牙本土,腓力二世只怕都腾不出手来收拾。迭戈爵士作为腓力二世秘书班子的一员,当然恨极了尼德兰人。

    但阿尔法罗这样一提醒,迭戈爵士也终于硬气不起来了,叹道:“该死,难道我们就找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来警告一下明国人吗?”

    “为什么要警告他们呢?哦,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警告他们什么事呢?”阿尔法罗耸了耸肩:“警告他们不要监视我们的舰队?恕我直言,我们目前所处的海域,理论上来说应该算是明国人的领海,因为这附近的所有岛屿、岛礁都是他们的,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广东地方海军前来巡逻。”

    迭戈爵士皱眉道:“我不认为西班牙海军有不能自由航行的海域。”

    “是么?西班牙海军会把船开进达达尼尔海峡去欣赏君士坦丁堡——不对,应该说伊斯坦布尔——的优美风景吗?”

    “呃,这个……”迭戈爵士顿时语塞。

    虽然十二年前的勒班托海战是西班牙、威尼斯和教宗国组成的神圣同盟取得了对奥斯曼帝国的胜利,但问题在于此时的奥斯曼帝国也处于鼎盛时期。

    奥斯曼海军不仅很快恢复了实力,而且在仅仅两年后,就逼得威尼斯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神圣同盟直接瓦解。西班牙人赢得了战役,却输掉了战争。

    甚至,勒班陀海战的失败在奥斯曼帝国内部几乎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因为那场海战虽然输了,但塞浦路斯岛依然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神圣同盟根本拿不下塞浦路斯,只能在宣布战胜之后撤了回去。

    所以阿尔法罗把奥斯曼人一摆出来,迭戈爵士就坐蜡了。

    一个孤悬海中的塞浦路斯岛都拿不下,去达达尼尔海峡找死?虽说一百多年前的乌尔班巨炮已经是过去式了,但奥斯曼人的火炮发展现在可不比西欧差,西班牙舰队恐怕还没进入达达尼尔海峡,就要被海峡口的岸防巨炮打得鬼哭狼嚎。

    既然奥斯曼人的地盘是西班牙海军的禁地,凭什么明国人的地盘就不能成为同样的禁地?明国人的祖先可是把突厥人的祖先从远东一路赶去中亚,最后逃到欧洲的!

    突厥人可以,汉人当然也可以。

    迭戈爵士终于泄了气,一脸无奈的正要说话,敲门声忽然响起。

    “哪位?”迭戈爵士语气不善地问道。

    “是我,里维拉船长。”外面的人看来很着急,没等迭戈爵士进一步表示“请进”就直接道:“不好了爵士,一支规模十分巨大的明国舰队朝我们过来了!根据初步目测,至少有上百艘和之前那六艘明国舰只一样的武装商船!”

    “什么!”这是阿尔法罗惊讶的声音。

    “这不可能!”这是迭戈爵士不可置信之余还带着恐惧的声音。

    “没有什么不可能,爵士,对方已经出现了!”里维拉船长的声音倒谈不上恐惧,但很急切。

    迭戈爵士和阿尔法罗会长对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的跑向房门方向,什么绅士风范都顾不得了。

    等他们从舰尾的休息室跑上舰桥,两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对方的舰队规模真的比他们这支近乎要横跨地球的珍宝船队还大,里维拉船长的数学也没有白学,这支舰队的规模肯定超过一百艘。

    早前高木三取得的战绩这次帮了黄芷汀和高璟一个大忙——迭戈爵士的数学也没有白学:之前六对六,己方在总吨位超过对方的情况下实际处于被动挨打的劣势,现在形势反转,对方舰队的规模碾压自己一方,那战斗的结果还需要什么预估吗?

    虽然对方的单舰吨位应该小于己方,但他们的武备情况如果基本是统一的,那就一定在长重炮方面占据明显优势,只要继续按照之前的战术打,西班牙舰队就毫无胜算!

    但迭戈爵士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弄明白一个关键问题:明国人这么大一支灭国级别的舰队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阿尔法罗此时忍不住阴沉着脸道:“爵士,看来您的确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敌人——更关键的是,对方本来是我们的合作伙伴,而并不是敌人。”

    迭戈爵士的脸色比阿尔法罗还要难看几分,咬牙道:“会长阁下,事到如今,你难道就不怀疑对方这样规模的舰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您以为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阿尔法罗反问道。

    “只有两种可能。”迭戈爵士斩钉截铁地道:“要么,他们是早就盯上我们了,就像英格兰海盗们一样,想要打劫我们的珍宝船队;要么,他们就是想要偷袭马六甲,扼住这条海道的咽喉!”

    他说完,紧紧盯着阿尔法罗,道:“难道您觉得他们是从天而降的?刚才的海战才过去多久?即便明国人从他们最近的海港赶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这个位置!”

    阿尔法罗皱起眉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迭戈爵士的分析有道理,离眼下这个位置最近的明国海港应该是安南的新兴海港金港,但从金港到这里,哪怕风向合适而且风力强劲,也至少需要两三天才行。更何况刚才一战的结果如果要通报到金港,还得再加上三天。

    所以,对方的舰队肯定是原本就在附近,而绝不可能是从金港出发的,哪怕从本舰队发现明国人的船开始算起,时间也对不上号。

    他们两个还在用政客思维怀疑京华舰队何以出现在此时此地,舰队旗舰“加利西亚”号舰长里维拉忍不住提醒道:“爵士,神甫,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迭戈爵士,我们如果要应战,现在就要马上下令准备了。您看看我们周围,各舰都打旗语过来问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了!”

    “应战!为了荣耀的卡斯蒂利亚!”迭戈爵士吼了起来。

    里维拉船长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正要下达命令,阿尔法罗的声音想起了。

    “请等一下……”阿尔法罗忽然说道。

    迭戈爵士猛然朝他望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会长阁下,到了这个局面,您该不会还觉得对方出现在此时此地仅仅只是巧合吧?”

    “当然不是,我对此也同样有着严重的怀疑。”阿尔法罗这次没有慢条斯理的说话,而是语速很快地道:“但此战如果爆发,我们的局面可能会很糟糕,我认为现在有必要想办法挽救一下。”

    迭戈爵士冷冷地道:“我希望您说的挽救不是指投降。”

    “当然不是。请爵士放心,我只是希望您为我准备一艘小船,我想先去和明国人交涉一下——我认识不少京华公司服务于大明帝国南方地区的高级管理人员,我认为还可以为和平进行最后的一番努力。”

    迭戈爵士立刻回答:“如果您认为这是有必要的,那么我同意您的要求——里维拉船长,请立刻放下逃生艇并为会长阁下准备几个操桨手和一面白旗。”

    他转头又对阿尔法罗道:“会长阁下,祝您会晤顺利,但请您知道,在您与对方达成一致之前,我们的备战不会停止,同时我们也绝不接受投降。”

    “我明白。”阿尔法罗面色沉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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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超级误会

    陆地上说“望山跑死马”,在海上也有类似的感受。

    明明京华的大舰队被西班牙战舰的瞭望手发现了很久,但直到阿尔法罗乘坐的救生艇快速前出,最后被京华的人接走送去旗舰,双方大舰队的距离看似近了不少,其实真要接触上恐怕还得小半个时辰。

    又过了一小会儿,京华远征舰队旗舰“谅山”号上,高璟快步走入黄芷汀所在的舰桥指挥室——实际上现在这个年代不叫舰桥,因为舰桥本身是蒸汽时代明轮船时期出现的名词,但由于京华的人被高务实的称呼所影响,而高务实是个半吊子,于是提早出现了。

    “都统,对方派了一位使者过来,来人自称是一位传教士,还说认识高总领和三爷,您要见他吗?”

    “高总领”说的是乂安、顺化、广南三镇总领高孟男,三爷则是指高务勤——他在高家六房本来行三,凡是高务实的家丁,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都把他的弟弟们称之为“某爷”,某是行几。

    不过这个“三爷”只是个习惯性称呼,因为在高务观被过继给高拱之后,高务勤其实应该是“二爷”了。

    黄芷汀本来是不大想见什么使者的,就算对方真有事,她也觉得高璟去谈就行了。不过对方既然自称认识高孟男和高务勤,那情况就不同了,她有必要见一见,这是“身份对等”原则决定的。

    另外还有一点,则是黄芷汀觉得高务实对传教士的态度似乎还不错,她不想在这种事上跟高务实步调不一致。

    “那就见一见吧,不过我不会佛郎机番话,舰队有通译吗?”

    “都统说笑了,远征舰队里头能当通译使的人最低不少于百人。”高璟呵呵笑道。

    黄芷汀倒是愣了一愣:“你们带这么多佛郎机通译做什么?”

    “呃,都统误会了,不是带了这么多通译,而是能当通译用的人有这么多。”高璟解释道:“南洋舰队本身就是以海贸为主业的,舰队里头会说卡斯蒂利亚番话和葡萄牙番话的人都很多,再加上这次随我们而来的那三十多艘广东、安南老板们的船上也少不了这种人,小的说‘不下百人’已经很保守了。”

    “原来如此。”黄芷汀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就就近在谅山号上找一个吧,对方是说西班牙番话的吗?”

    “应该是吧。”高璟一摊手道:“这些传教士大多都不止会一国番话,现在来的这个自称叫‘阿尔法罗’,是‘方济各会马尼拉代理省’的会长,不过他刚才和小的交谈是用的汉话……只是不大熟练,可能是新来的。”

    黄芷汀点头道:“会汉话不奇怪,之前和高中丞会晤过的那位罗明坚神甫,他的汉话就说得不错,听说这两年他还练了一手书法,三爷有次还夸过他,说写得有点模样了。”

    高务勤虽然在他大哥高务实的口里不过是“生员水平”,但新郑高氏族中的学风摆在那儿,他的字还是写得不错的。高务勤既然能夸罗明坚的书法“有点模样”,那就真是有点模样了,所以黄芷汀对于今天来的这位阿尔法罗神甫会汉话也并不惊讶。

    高璟于是派人把阿尔法罗请来舰桥,同时安排了一位通译——阿尔法罗虽然会汉话,但水平可不及来大明更早的罗明坚,谁知道他会不会表述不清误了事?

    阿尔法罗从上舰开始就一直到处打量,他不是不熟悉海船的人,但他发现京华的这艘舰只和他以前见过的京华“武装商船”有很大的不同。

    最大的特点就是:这绝对是一艘战舰,彻彻底底的战舰。

    当然,要发现这一点其实太简单了,因为这艘谅山号是整个京华远征舰队中唯一一艘拥有两层甲板炮的船只。没有哪个国家奢侈到把拥有如此强大武备的舰只当做商船,西班牙珍宝舰队的旗舰也是不运货的。

    阿尔法罗注意到,这艘战舰的武备十分特别,它似乎特别倾向于某一款火炮——至少他目前能够看到的露天甲板炮是清一色的同级同款,大小形状完全一致。

    阿尔法罗虽然不是军人,但显然并非什么军盲,他从这些火炮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这些全都是长重炮,而且制造精良、养护得力,甚至可以说非常新,说不定刚刚服役没多久。

    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因为在此时的欧洲,即便是军舰也不可能只装备一款火炮,尤其是不应该只装备了一款长重炮。他判断,要么是其他轻炮所装载的位置不在甲板炮这一层,要么就是这艘军舰从建造开始就没有打算对付小型舰只,甚至没有考虑过接舷跳帮战。

    “难道这艘军舰根本不会单独执行任务?也永远不会遭遇海盗?他的设计建造者和拥有者怎会有这样的自信?”

    阿尔法罗的思路跑偏了,其实谅山号这一级军舰是有其他火炮的,在其最下方一层甲板炮就以轻炮为主,设计目的就是针对海盗小船。而其中间一层和露天甲板炮则是清一色长重炮——更高的舰载位置可以打得更远。

    不过刚才阿尔法罗上舰的时候注意到一点,这艘战舰最底层的甲板炮位置过于偏低,离海平面仅有一米多高。

    这种设计在欧洲是很少见的,除非是地中海里的桨帆战舰,否则如果是在大西洋中,这个位置设置火炮将会很容易进水,看来南洋海域的海况应该比较平缓,否则对方不可能如此设计。

    但这个设计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使得全舰的重心下压,船身建筑不会太高,既强化了战舰的适航性,也降低了在海战中被击中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这艘战舰的设计从各个方面都是针对南洋海况来的,能且仅能在风浪较小的海域发挥全部战斗力,如果去了欧洲就肯定不好使。

    阿尔法罗还注意到,这艘军舰的甲板上严整地摆放着炮弹箱,但火药箱并没有摆出来。这说明对方有作战准备,但并没有打算马上开战,这让他有些庆幸,也更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他最后注意到的,则是这艘军舰的索具。他看到谅山号主桅索具时的心情是莫名诧异:为什么他们的索具如此简单?

    确实,相对于欧洲软帆那复杂到让人崩溃的索具来说,“高氏硬帆”所使用的索具真是简单得让他无言以对。

    如果说欧式软帆的索具是一道大学数学题,那么高氏硬帆的索具在复杂程度上绝对不超出初中水平,甚至可能还在小学阶段。

    但索具并不是越复杂越好,恰恰相反,在保证使用效果的情况下,索具是越简单越好,因为不论是战时还是平时,复杂的索具都只会带来麻烦。而索具操作简单,本身也是硬帆体系的一个大优势——因为硬帆的特性保证了它不必时时刻刻让下面的人注意操帆就能良好吃风。

    这就好比说,软帆如果操帆满分,整体属性或许按100分来算,但硬帆的上限没准就只有90分。

    然而问题在于,绝大多数软帆船的使用者不可能达到满分水平,有60分就算及格,70分已经是良好了。而在实际战斗中还能保证70分水平的,那更是凤毛麟角,绝对是精锐海军的表现。

    硬帆就不同了,虽然它满分或许只有90,但平时操作的及格线就80分了,战斗中保持80分以上也不算很难——至于说非要让硬帆船去大西洋打仗,那是另一回事,是制作材料上的问题。

    实际上到了后世,风帆战舰已经成为传说的时代,海上的帆船赛等所采用的已经通通都是硬帆了,只不过使用的新型化工材料,这也证明只要材料过关,其实硬帆船才是最好的风帆船。

    高务实当然也搞不出后世的化工材料,他只是靠着在广西任职时的意外发现而强化了一下硬帆的属性,并不逆天,估计也不太适合去大西洋过招,但至少在南洋海域,京华的帆装一定是最佳帆装。

    可惜阿尔法罗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甚至也没有时间供他研究,因为他很快被请进了指挥室。

    当他发现对方舰队的最高指挥官(误会)竟然是一名戎装女性的时候,阿尔法罗震惊了一下。欧洲有女王、女公爵、女伯爵等各种“级别”的国君,但女将军……那是真的少。

    这让他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好在他身边的通译很懂“番鬼”,立刻用卡斯蒂利亚语给他介绍道:“阿尔法罗神甫,你面前的这位女士是大明帝国安南都统司副都统使黄。她是一位拥有约一万多平方公里世袭领地的贵族,其家族更拥有长达数百年世袭贵族的悠久历史。如今,黄氏家族的总世袭领地面积大概超过四万平方公里,领地上的子民有近百万,能征善战的家族常备军队有四万多人。”

    阿尔法罗大吃一惊,确认一般地反问道:“黄女士家族的常备军有四万多人?”

    那位临时充当通译的年轻人儒雅随和的一笑,点头道:“是的,神甫。我知道你很惊讶,因为意大利战争爆发时,法兰西国王带了两万军队就差点把整个意大利给翻了过来。但我可以确保我刚才的介绍完全符合事实。实际上,黄副都统本人的直属常备军就有差不多两万人,而这些人的战斗力在安南征服战争中已经得到体现——如果您知道谅山战役的话,因为那场战役就是黄副都统亲自指挥的。”

    阿尔法罗一脸震惊,然后连忙上前,直接走到黄芷汀面前三步处,在狼兵们忽然变得冷厉起来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来,低下头,谦卑而大声地赞美道:“谨以我佩德罗·德·阿尔法罗最尊敬的问候,献给东方的圣女贞德。您的血统无比尊贵,您的战绩无比耀眼,您的美貌更是无人能及,能够一睹您的容颜,一定是主对我最大的恩宠。”

    指挥室中,即便不懂卡斯蒂利亚语的人也看得出来人的礼貌,只是他们对来人仅仅单膝下跪都有些不满。

    而黄芷汀也搞不懂这人为何一脸恭维的模样叽里咕噜说了老长一段话,却偏偏只是单膝跪下,不禁微微蹙眉,朝那通译问道:“拜见而已,他怎么说了这么久?”

    那通译有些尴尬,问道:“这个……都统,小的要全部通译一遍吗?”

    黄芷汀顿时有些误会了,面色有些严肃起来:“怎么,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译出来。”

    而随着她的语气转为严厉,周围的狼兵亲卫顿时都把手放在了兵器上,指挥室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通译不敢耽误,连忙一字不漏地翻译了一遍。结果是,整个指挥室的人都有些憋不住笑的意思,黄芷汀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这神甫怎么回事啊?瞧着怕不是已经耳顺之年,怎么说话这样轻佻,居然对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家说什么您的美貌无人能及,能一睹您的容颜是神对我的恩赐?

    她突然担心,如果这事自己没有态度严肃的惩治,高郎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不过万幸的是,就在她的美眸中开始露出杀机的时候,那位通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都统,可否容小的多说两句?”

    黄芷汀被他临时叫住,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说。”

    “这神甫说的那个贞德,是他们欧罗巴的一位女英雄,就像花木兰、佘太君那样的人一般,民间地位非常高,被称之为圣女(此时梵蒂冈还没给贞德封圣)。另外,这些番人的风俗与我大明迥异,其人在称赞女性贵族时,常常会称赞对方姿容,这在他们那里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如果您……呃。”

    通译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连忙打住了。

    黄芷汀听了他的解释,面色倒是好了不少,但最后这一下却又让她生疑,问道:“如果什么?”

    通译顿时支支吾吾起来,把目光投向高璟。高璟显得很莫名其妙,皱眉道:“你有话就说,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懂他们那的番话。”

    通译没法可想,只好硬着头皮道:“如果您……这个,呃,愿意照他们的规矩回礼的话,只需要伸出右手来,让他在您的手背上轻吻一下就好了。”

    看来这位通译的水平也不完全到位,因为吻手礼其实是有很多讲究,经常要看情况来的。

    其一,通常来说只发生在上流社会,这个倒是没问题;其二,很少针对未婚女子,当然这个倒也不绝对,尤其是双方年龄相差这么大的时候;其三,如果女方的地位更高,则男子不仅需要半跪,而且实际上不能真的吻上对方的手背,只是做个样子;最后,一般来说要不要行吻手礼,得看那位女性有没有主动伸手作下垂式,没有主动垂手的话,男方是不能主动的。

    但这位通译在这个问题上显然也是半吊子,或者就是从别处听到或者见到的,并没有真的弄懂。

    结果黄芷汀的语气陡然一下子就变得清寒如冰了,冷冷地道:“我宁可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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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二虎竞食?

    阿尔法罗的汉话的确不太好,尤其是他的汉话是跟着广东商人学,而京华的通译和黄芷汀却是用官话交流,这就更让他听不太懂了。

    直到黄芷汀冷冷的一句“我宁可开战”,他才从她的语气和场中气氛陡然变得杀气凛冽中意识到出了问题。

    他没有起身,却连忙转头朝那位通译问道:“周先生,出了什么问题吗?我感觉似乎有什么误会?”

    “周先生”当然不敢轻易转述,只能干咳一声,道:“黄副都统不接受你的卡斯蒂利亚礼仪,你必须遵照大明的习惯行跪拜礼,否则……战争。”

    阿尔法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迟疑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问道:“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吗?”

    周通译显然不理解其中差异,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道:“要不然呢?”

    “哦,那好办,那好办。”阿尔法罗明显松了口气,问道:“大明的跪拜礼是怎样的?双膝跪下并爬过去亲吻她的脚背?”

    “不不不!”周通译大吃一惊,脸都吓白了,连忙道:“你就远远的跪下,把头磕在地上别动,没让你起身的话,一直匍匐着就行,绝不能对她有任何冒失的亲近之举!”

    阿尔法罗的确是一位虔诚的传教士,为了成功传教,不仅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甘愿牺牲诸如什么荣耀之类的东西,当下便道:“没问题,周先生,请转达我诚挚的歉意,我无意冒犯,并马上按照大明的礼仪来行事。”

    说完也不啰嗦,很是干脆的转成了双膝跪拜的模样,并把头磕在地上,口中用很恭敬的语气说了一句什么话。

    黄芷汀神色未动,朝通译望去,周通译已经解释起来,说这位传教士不是很懂大明礼仪,但自己已经纠正了他,他愿意按照大明的礼仪从新来一遍,并且向都统诚恳致歉。

    “彼国道远,礼仪不通,亦是常理,这次我可以不追究。”黄芷汀脸色缓和了下来,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跪伏在面前的阿尔法罗,淡淡地道:“他既是来使,且让他起身答话吧。”

    周通译这次亲自“指挥”阿尔法罗行事,让他在站起来前再叩首一次。

    阿尔法罗起身之后,脸上的表情颇为平静,看起来他似乎并不觉得受辱。在场的京华舰队之人也好,黄芷汀身边的亲信也罢,这下倒对这“番僧”多了些好感,暗道:这番人虽然不知礼节,但看来倒是个能教化的。

    事实上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个误会。

    阿尔法罗并非西班牙国使,虽然他即便在西班牙国内也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在他的理念中,只要他不是代表王国下跪,那就没有问题。因为从之前的介绍中,他下意识把黄芷汀在大明的地位看高了。

    在欧洲,个人领地超过一万平方公里,拥有两万以上大军的人,绝对不是一个伯爵搞得定的,几乎都是公爵以上的级别。特别是那“两万常备军”过于惊人,很多公国的国君都没有这么强大的兵力,所以在他看来,黄芷汀应该至少相当于一位女公爵。

    以个人名义向一位强大的女公爵致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有什么问题吗?没有。

    所以误会就是这么来的。

    然后他发现,这位“女公爵阁下”虽然对礼仪要求严格,必须按照她的规矩来,但她本人还是很客气的——因为她马上让自己起身了。

    而大明这边的人也觉得阿尔法罗的表现还行,因为他不仅严格按照周通译的指点先磕头回礼再起身,甚至在起身之后还微微鞠躬致意。

    这下子,礼仪上的问题就解决了,该到谈正事的时候了。

    “问他此来何意。”黄芷汀并不是很懂“外交”,所以就按照军中接待敌使的标准来了。

    周通译便转述了黄芷汀的话,问道:“都统问你,是为了什么事来见她。”

    阿尔法罗道:“尊敬的女爵阁下……”

    周通译打断道:“是都统!”

    阿尔法罗心里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秉承着第一批来华传教士们“一定要入乡随俗”的提醒,点头道:“好的,好的,如您所愿。”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尊敬的女都统阁下,虽然您应该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但出于礼貌,我还是需要自我介绍一番:鄙人名叫佩德罗·德·阿尔法罗,我的父亲和兄长是卡斯蒂利亚王国的里奥哈伯爵,我是家中次子,因此从小侍奉上帝,并加入方济各会。

    蒙圣座恩赐、国王恩准,先使我为圣何塞省神甫(注:此处的圣何塞不是美国加州的圣何塞,而是后世中美洲哥斯达尼加首都那个圣何塞),又为马尼拉代理省会长。

    今天之所以来此,是因为我本来随着卡斯蒂利亚王国珍宝船队由马尼拉出发,原准备去马六甲与该地主教商议卡斯蒂利亚王国与葡萄牙王国在东方传教的诸事宜,然而在中途遇见贵舰队。

    女爵……女都统阁下,请您知悉,我是为了避免两支强大但却初次在海上相遇的舰队发生误会,所以特来向您及您的舰队传达善意。”

    周通译好不容易把这么老长的一番话翻译给黄芷汀,黄芷汀听完却并没有回答很多,只是淡淡地问:“你们表达的善意的方式,就是攻击我舰队的后卫编队?”

    “啊,那是一场误会,尊敬的女都统阁下。”阿尔法罗听完翻译,马上辩解道:“事情原本是这样的:珍宝舰队发现贵舰队一部始终跟随我们,舰队司令认为这个做法有违国际惯例,因此派出与贵舰队后卫编队对等的编队前去问询,但双方似乎因为不同的海上礼仪而发生了误会,导致了一场不必要的可悲交战。

    在本次交战中,我方舰队拥有吨位优势,而贵舰队拥有火力优势,但最终是我方舰队首先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战事,因此率先撤出交战区域,回归大舰队之中,直到您的到来。”

    “我听到的汇报与你所言有些不同,不过我现在不想计较战事是因何而起。”黄芷汀淡淡地问道:“我只想知道,接下来你们选择是战还是和。”

    阿尔法罗听得一愣,暗道:罗明坚神甫等人都说中国人行事谨慎,语言委婉,为何这位女爵阁下如此直白甚至咄咄逼人?看来她对她所拥有的武力极有自信。

    但现在形式比人强,阿尔法罗必须有个明确回复,只好道:“女都统阁下,卡斯蒂利亚王国及我本人都对大明帝国的强大有着清醒的认识,我们对大明帝国毫无恶意,对您和您的舰队也同样没有恶意。

    我方才已经说过,之前的交战是一场误会……况且从交战结果来看,我方受到的损失或许更大一些。我个人曾经随罗明坚神甫去过金港,有幸拜会过当地总督(翻译问题)高孟男先生和副总督高务勤先生,他们是真正的绅士,我们的交流非常愉快。

    当时,我代表卡斯蒂利亚王国及菲律宾总督府与他们达成了多项口头协议,包括在菲律宾领地安靖之后,卡斯蒂利亚王国将派舰队访问金港,还将派出更多的商船赴金港开展贸易等等。我相信这都是有助于双方互相了解、互相合作的事情。

    鉴于双方合作的美好前景,我与珍宝舰队司令迭戈爵士都认为,不该将今日发生的交战复杂化、政治化,我们诚恳的希望能够和平、友好的解决本次意外事件,并为双方将来的合作奠定友谊的基础。”

    黄芷汀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这次你本来是要去马六甲与当地主教商议一些传教上的事务?”

    “是的,阁下。”

    “很好,你既然开口闭口都说合作,现在我正好有一桩合作可以和你们谈,我希望你们能展现你所提到的善意。”

    “我感到非常荣幸,阁下。”阿尔法罗欣然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合作?哦,请允许我提前说明:珍宝舰队在马尼拉的时候,已经和京华公司南洋舰队泉州分舰队进行了一次庞大的商业合作,我们的船只上现在几乎装满了贵国的各类货物,已经无法再进行贸易了。”

    黄芷汀微微摇头,道:“贸易的事不归我管,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我将洗耳恭听,阁下。”

    “本舰队正要通过马六甲海峡,我听说贵国国王同时也是葡萄牙国王……所以我希望你或者你们的舰队司令能够说服葡萄牙在马六甲当地的官员,让他们不要对我们的行动产生阻碍,最好是能够让我们在马六甲城停靠并做补给,你办得到吗?”

    阿尔法罗之前已经思考过京华这么大一支舰队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所以现在他倒并不十分惊讶,于是他只是问道:“阁下,恕我冒昧,能不能询问一下贵舰队的目的地?”

    黄芷汀略一沉默,点头道:“可以,我们要去缅甸。”

    阿尔法罗微微意外,他还不知道明缅之战的事,不禁有些蹙眉,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个……不知贵舰队此去,是要给缅甸带去贸易还是战争?”

    “这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的确没有什么关系。”阿尔法罗苦笑道:“但和葡萄牙人可能有些关系——确切的说,葡萄牙在缅甸有很大的利益。”

    这一点,高务实曾经和她略略提到过,但高务实前世也没有特别关注过葡萄牙在缅甸的具体情况,只知道缅甸似乎有过葡萄牙雇佣军,所以只是稍稍提了几句,黄芷汀所知当然也就很有限了,于是便问道:“有什么关系?”

    阿尔法罗于是便把他所知道的情况讲了一讲。

    原来早在弘治六年(1493),就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不久,罗马教宗亚历山大六世为此时海上两强的卡斯蒂利亚和葡萄牙划定了瓜分世界的分界线,史称“教皇子午线”。于是西班牙人向西去了美洲,葡萄牙人则向东绕过非洲的好望角,一路向亚洲挺进。

    葡萄牙的动作很快,1510年,葡萄牙人就占领了印度港口果阿;1511年,又夺下海上贸易重镇马六甲,从而占据了通往大明的海上要道。

    1513年,第一个到达大明的葡萄牙人登陆广州。此后,他的同胞大批涌来,然后就赖在澳门不想走了,最终经过试探性的战争,葡萄牙意识到无法武力逼迫大明,只好以另外的迂回手段请求在那里“暂居”,当地官员从贸易考虑——当然也从受贿考虑——准许了。

    而葡萄牙人进入缅甸,则比进入大明还早。在缅甸西海岸的阿拉干王国以及东海岸的孟族王国里,很早就有了葡萄牙商人和士兵。

    缅甸东吁王朝统一缅甸的过程中,缅族军队在与孟族战士对峙时惊讶地发现,孟族人的部队里,竟然有穿着灯笼裤、留着络腮胡子的异族将士,他们使用先进武器,帮助孟族人死守城池。

    不过,人多势众的缅族军队最后还是攻破了敌军的防线,并从孟族俘虏那里得知,这些异族人就是葡萄牙的雇佣兵。彼时的东吁国王对这些洋人以礼相待,说服他们加入自己的部队,甚至有葡萄牙人成为他的军事顾问。

    葡萄牙人不止为东吁朝廷带来了军事知识,还带来了一种缅甸人从未享受过的东西——葡萄酒。很快,国王就沉溺进了酒色,行为变得怪诞起来。他调戏大臣的妻子,在朝堂上大讲黄段子,稍有不顺心,就要拿人行刑砍头。他的行为越来越引起国人的反感,不久在一次寻找白象的征途中,国王被手下的卫士杀死了——这个国王就是莽应龙的妻舅莽瑞体。

    继位的莽应龙就是大明口中的初代“莽酋”。他和先王完全不一样,虽然他也欣赏葡萄牙人,但他只需要他们的军事能力,却远离他们的美酒。

    莽应龙从俘虏的葡萄牙人当中选出了一批他看中的勇士,“发”给每人一位缅甸妻子,组成了一支“倒插门”洋枪队。这支队伍在他的指挥下,剽悍善战,无往不胜,在后面的统一和扩张大业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西部的阿拉干(后世缅甸若开邦),同样很好地利用了葡萄牙人,成为富甲一方的王国,不仅抵抗住了东吁王朝的吞并,还把领土向外拓展,从恒河到伊洛瓦底江,包括了整个缅甸西南沿海地区和现今孟加拉国的一部分。

    阿拉干的财富主要来自于海上抢劫,以及用抢劫来的货物与内陆地区进行交易。阿拉干的国王向葡萄牙舰队开放贸易,设立通商口岸,并将港口作为欧洲人贩卖奴隶的中转站;他征召葡萄牙的自由枪手们,建立了一支颇为强大的海军舰队,在马六甲海峡一带大肆抢掠别国船只。

    而在阿拉干国王的抢劫部队中,有一位来自里斯本的冒险家,名叫德布里托(FilipedeBritoeNicote)。此人出身于一个贫穷家庭,年纪轻轻就跳上了一艘驶向南非的海轮,梦想摆脱贫穷。

    不过他在南非没有找到什么好机会,反而辗转来到阿拉干,最终加入王国的海军,当时他已经从一名小船员成长为极富经验的水手和战士了。不久,他被国王提升为舰长,带领阿拉干的士兵,横行在印度洋上。

    而由于他在阿拉干的经历,他一直觊觎缅甸,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机会去缅甸建立自己的殖民领地并获得国内的认可,任命他为当地的总督。

    葡萄牙国内或者说果阿总督府非常支持他的冒险举动,已经向他提供了大量的资源。

    也就是说,葡萄牙现在已经把缅甸当成了自己的一盘菜,只等着找机会下口了。

    黄芷汀听完就明白阿尔法罗的苦笑是何意思了。

    如果京华这次远征是为了征服缅甸,那么就相当于是在抢葡萄牙看中的猎物,实际上成了二虎竞食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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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谁是虎,谁是食

    这是一个意外情况,对黄芷汀来说,这意味着一种全新的挑战。

    因为此次出征,她不再像过去一样只是一名将领,她还要考虑一些政治因素。

    在她看来,高务实把这样一个局势错综复杂的南洋丢给她,既是一种信任,也可能是一种考验。

    因为很早的时候她就发现,高务实想要的妻子,绝非一个只需要相夫教子就够了的女人,他似乎很欣赏那种能够展现自己光芒的女子。

    最简单的证据就是,当初高务实奉调回京,他们两人事实上已经约定终身,如果换做其他男人,最简单也最直接的选择必然是黄芷汀请辞,把黄氏大权交还给父亲黄承祖,或者干脆交给弟弟黄应雷,而她自己要么留在黄家等高务实下聘,要么更绝一点直接跟他走。

    但高务实丝毫没有考虑这种做法,而是把她留在安南,不仅给了她单独的“封地”,而且将她正式扶上台前,与岑凌一道,形成安南“广西派”的两大巨头之一。

    一开始,她认为高务实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担心岑凌在他回京后会变得不可控制,因此用自己牵制岑凌。

    这个想法其实后来看起来也没错,但过了一段时间她才想明白,这只是一个最基础的安排,事实上高务实有比这更严密、更深刻的布置——他在故意给安南政坛制造派系。

    因为在高务实离开之后不久,安南的朝政实际上形成了三个派系:京华派、广西派、本土派。

    按理说,京华派和广西派都是“大明派”,应该天然形成联盟来压制本土派,但黄芷汀很快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广西派内部出现了分化。

    这种分化还不是简单的分为岑派与黄派,说得诛心一点,其实更像是“拥明派”和“拥高派”。

    黄芷汀发现,她和岑凌二人其实代表不了整个广西派,因为从广西“移镇”到安南的土司们,只有一开始随高务实南下安南时就派出主力的那一批才是和她与岑凌一样全力支持高务实,一切事务听高务实安排的。

    而那些原本就没有出兵或者出兵很少的土司,则常常以大明忠臣自居,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听一个已经离任的“前广西巡抚”吩咐。

    本来这也没关系,因为从行政上而言,他们现在首先得听安南都统司的命令,而安南都统司本身则因为《京华十六条》的关系被京华实际控制着。

    但麻烦也出在了这里,京华集团是安南的国策集团不假,可都统使本人却终归还是莫茂洽。这就意味着在某些人眼里,莫茂洽依然是“安南正统”,而京华集团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古之相府”。

    然后就出现一个黄芷汀原本根本没有料到的局面:一部分广西移镇而来的土司开始跟安南本地派私下交往起来。而最让她警惕的则是,她弟弟黄应雷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时至如此,广西派内部就成了以她和岑凌为首的“拥高派”与另一批以赵氏为首的“拥明派”暗斗的局面。

    赵家当初被黄芷汀施计坑过一把(见“按广西”卷),后来又因为高务实的移镇计划,不得不千里迢迢来到安南,虽说最后也没亏待他们,给分了一府(一个宣抚司)加两州,但实际上赵氏控制的地盘相比于广西时期,几乎只是一比一,只不过人口多了二十几万。

    按理说这也是赚到了,可人心嘛,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赵氏依然觉得“凭什么岑黄两家暴富而我就平换?”

    原本赵氏在广西时,就是土司中坐三望二的实力,现在自然就成了这一派的中流砥柱。

    至于黄应雷……黄芷汀每次想到她这个弟弟就头疼。

    实际上她很清楚黄应雷为什么会跟赵氏搅和在一起,原因说穿了很简单,黄应雷觉得黄氏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凭什么现在搞得跟分家似的?

    明明家中有他这个男丁在,姐姐居然还能单独分出一支来?按照大明的习俗,虽然女土司不罕见,但女子继承的前提是家中无兄弟承袭。所以黄应雷觉得,既然有我这个弟弟,为什么还让姐姐承袭了一半走?

    至于这份“江山”本来就是姐姐打下的……这无关紧要,规矩就是规矩,是我的就该是我的。

    发现局面发展到这种情况之后,黄芷汀当时有些紧张,但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神妙之处,那就是这个局面可能是高务实早就料到了的。

    因为京华派加上广西派内的“拥高派”,正好能够压制住本土派加上广西派内的“拥明派”。

    这里就不得不说高务实的“分封”了,安南的南方三镇先不去说(在安南来说是刚刚开发未久的,而且是京华租借地),开发得最好的安南“原始版图”中,被高务实来了个“交错式”的“分封”。

    大致是京华占据升龙和海阳府,算是“中心开花”之后又有一个往外联系的通道,然后黄芷汀和岑凌分占最东边和最西边,剩下的部分则由本土派和广西“拥明派”去“填空”。

    如果这时候再把南方三镇也算进来,那么就形成了京华、黄芷汀、岑凌分别占据东南西三边以及中心,其余则由“不稳定分子”填满的局面。

    在这种局面下,如果本土派和拥明派真有什么异动,高务实其实都能控制。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直奔升龙,而升龙有数万警备军可以坚守,实在坚守不了还可以走水路撤离。水路撤离又根据河道而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出海,另一条是去黄芷汀的海东,怎么也不可能“死棋”。

    如果他们不动升龙,那就只能往东南西三面去。南方三镇的情况黄芷汀本来不熟悉,但这次去金港看过之后,发现光金港周边就有那么多棱堡,一看就知道他们往南是死棋。

    那么剩下两条路,要么向西找岑凌的麻烦,要么向东找她黄芷汀的麻烦,可是不管找谁,升龙警备军和金港警备军都可以随时支援。

    尤其是她的海东靠海,以京华海上力量之强,要支援轻而易举。而去找岑凌的麻烦也不容易,因为西部是山区,岑凌就算遭到围攻也能固守很长一段时间,那时间已经足够两大警备军出动,配合岑凌来个前后包抄了。

    这是安南的大局,一开始恐怕没人看懂,而现在随着时间推移,却发现一切都早已在高务实的预料之中,反制手段居然是老早就已经布置好了的。

    不过,最近的情况出现了一点变动,那就是安南需要出兵“国外”了,而一旦战事顺利,将来的安南就会成为暹罗、老挝背后的那支手。此时此刻,安南如果还是只能靠着内部制衡维持稳定,就显得有些不妙,难以把力量集中起来。

    此时的安南,就需要一个能够完全控制局面的人。

    黄芷汀知道,本来这个人未必一定要是自己,选择高孟男也可以,甚至高务勤也行。但高孟男虽然姓高,可实际上他是高务实大伯高捷的养子,高务实未见得愿意把整个安南、暹罗、老挝以及柬埔寨四国之地交给他。

    而高务勤呢,年纪小都只是一个方面,最关键的是他的能力没有得到过证明,高务实岂敢一下子丢给他“四国之地”?

    这时候,最佳选择就只剩下和他有过终身之约的黄芷汀了。虽然黄芷汀加安南副都统一事不是出自高务实的授意,但他却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包括将高璟调于黄芷汀麾下,也包括让黄芷汀亲自去金港参与阅兵、接收部队、视察防务等。

    而这一切,对于黄芷汀而言都不仅仅只是任务,因为只要她想做“高夫人”,那么这些就都是责任了。

    以前几乎只需要打仗就好,顶多是处理一个府的内政,而且这个府上上下下都是自己的亲信,事情当然好办。

    将来要处理的不仅是如此复杂的安南内务,还有鬼知道会是什么局面的“外交”,困难当然就大得多了。

    所以眼下出现的事正好可以拿来练手。

    缅甸在大明看来是自己的外附土司,而葡萄牙也将其视为“下一道菜”,自己这位“高郎”的心思又不明确——他到底打算把缅甸怎么办?是让大明收回去,还是作为第二个安南处理?

    他没说。

    黄芷汀不觉得高务实是想隐瞒她什么,她认为高务实多半是自己也没决定下来,或许正在犹豫,或许是打算看情况再决定。

    但高务实犹豫,不代表她也犹豫,事实上她一点都不犹豫。

    在她看来,大明有没有缅甸这个外附宣慰司根本无所谓,以前也没当回事,要不是缅甸自己跳得欢,甚至开始窥视云南腹地,大明根本懒得管它死活。

    而高务实这边,却是老早就在打缅甸的主意,又是接纳刀氏姐弟,又是联络纳黎萱,甚至连兵马都备好了。

    所以在黄芷汀看来,自己这次出兵虽然是配合云南方面的反攻,但归根结底是要想办法把缅甸变成第二个安南。

    既然是自家的预留地,某些后患就最好不要留——比如阿尔法罗提到的葡萄牙人德布里托,甚至最好是让葡萄牙人从此不敢打缅甸的主意,这就有点难办了。

    且不说葡萄牙人不好处理,光是那个德布里托就很麻烦。

    黄芷汀看过高务实画的局势图,那个“锡兰”离缅甸可不近,自己这次出兵是绝对不可能跑去锡兰捣毁德布里托老巢的,唯一的办法是引诱德布里托自己前来缅甸送死。

    但自己此去缅甸,本身就要面临莽应里随时南下回援的压力,葡萄牙人的实力也很强,现在还要加上刚刚兼并了葡萄牙的西班牙人……

    等等,兼并?

    黄芷汀心中一动,暗道:高郎说西班牙和葡萄牙本身是一对竞争对手,那个叫腓力二世的家伙是带兵进入葡萄牙然后强行登基的,那岂不是说……

    她美目一转,忽然对阿尔法罗道:“我曾听闻,葡萄牙人把持马六甲海道之后,大明商船不得西越,而大食、天竺商人不得东来,而今贵舰队从菲律宾而来,却欲过马六甲而返欧罗巴,看来是不在葡萄牙人禁令之列?”

    阿尔法罗听了翻译,稍稍犹豫,终于还是摇头,道:“阁下误会了,葡萄牙王国暂时还没有放松禁令,本舰队之所以敢走,是因为舰队司令迭戈爵士身上带着腓力二世国王陛下的手令,他的身份……用贵国的话来说,算是钦差。”

    谁知黄芷汀依然不依不饶,又问道:“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贵国国王同时身为葡国国王,何以不能直接下令让马六甲的葡萄牙人放开禁令呢?莫非……这些葡国官员竟然胆敢抗旨不遵?”

    这个年代愿意远涉重洋传教的神甫,毕竟大多都还有比较坚定的信仰,虽然明知道面前这位“东方贞德”是在套他的话,却不太愿意说谎。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苦笑道:“阁下,实不相瞒,葡萄牙国内的情况比较复杂。国王陛下虽然已经加冕,但葡萄牙国内的确还有一些反对的声音。况且,陛下一贯仁慈,也不愿将自己的意志全然凌驾于人民之上,因此这道禁令,短期内还不好由陛下来宣布放开。”

    要是高务实在这里,只怕心里已经冷笑出声,因为他知道腓力二世在葡萄牙的统治现在根本就不牢固,甚至可以说随时都可能生出变乱来。

    这个局面要从葡萄牙王位危机说起,当时是1578年夏天,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率领一支侵略军与摩洛哥被废苏丹阿卜杜尔·马利克二世在丹吉尔登陆。他狂妄自大,拒绝听从手下的建议,孤军深入敌人领地,与摩洛哥苏丹阿卜杜尔·马利克一世展开一场葡萄牙历史上最惨痛的战役。

    是役,摩洛哥军队虽装备略逊一酬,但进攻十分凶猛,塞巴斯蒂昂率领的葡萄牙军队被迫撤退,接着在横渡马哈赞河时,这位葡萄牙国王意外溺亡,终年只有24岁。

    这位老兄自己死了也就罢了,问题在于他是葡萄牙前国王若昂三世的独子,换句话说,若昂三世这一支到他这里就绝嗣了,于是葡萄牙王国悬空,必须按照血统选出新的国王。

    与若昂三世平辈、处在当时葡萄牙国王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就是他的妹妹伊莎贝尔公主。

    这位公主是查理五世的妻子、腓力二世的母亲。因此,理论上来讲,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应该无可争辩地处在直接继承人的位置上。

    而排在他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则是若昂三世的弟弟路易斯的私生子安东尼奥,他是克拉士修道院的院长;排在第三顺位的是若昂三世的弟弟、摄政大主教恩里克,他是若昂三世国王惟一活着的弟弟;而排在最后顺位的则是若昂三世的弟弟杜阿尔特王子的女儿卡塔琳娜女公爵。

    结果,塞巴斯蒂昂死后,其父若昂三世惟一活着的弟弟、摄政的恩里克大主教先登上国王宝座。但是,恩里克国王当时已经64岁,体弱多病,不可能再有子女。一旦他去世,就只能由孙子辈的王储们来继承王位。在孙子辈中,腓力二世是排在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安东尼奥和卡塔琳娜。

    但是事到如今,就不仅仅是血缘问题了,葡萄牙人必须考虑一件事:如果选择安东尼奥,则意味着选择了葡萄牙的独立;而如果选择了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则是选择了与西班牙王位的联合。同时,鉴于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强大,葡萄牙将来必然只能充当“小弟”的角色。

    结果是葡萄牙贵族和上层社会都倾向于选择与西班牙联合,因为此时摩洛哥因为释放战俘向葡萄牙索取了大笔的赎金,贵族们急于补血,而选择了腓力二世,就是选择了财富——腓力二世拥有美洲的两大超级银矿和一大堆的矿产。

    而且与西班牙的联合还意味着西、葡的两国边境的开放,葡萄牙本土以及其在东方、巴西的贸易就可以得到西班牙强大舰队的保护。可是底层的手工匠人、渔民和城市平民则公开拥护独立,因为他们本来就对贵族十分不满。

    后来在王位的争夺过程中,安东尼奥由于有广大民众支持,被宣布为葡萄牙国王,腓力二世大怒之下,干脆直接带兵开进里斯本,在贵族们的拥立下加冕为王。

    然而葡萄牙的底层人民并不喜欢这个被尼德兰宣布废黜的腓力二世,葡萄牙国内出现严重的上下阶层对立。

    可以这么说,眼下的葡萄牙就像个活火山的火山口,随时都可能爆发,在这种情况下,腓力二世怎么敢直接解除马六甲通航禁令?要知道那些殖民地的殖民者,大多都是在国内混不下去才出去“开拓”的,腓力二世再刺激他们,这群人渣说不定就学着尼德兰人的样子宣布独立了。

    黄芷汀不是高务实,她对葡萄牙国内的情况显然不可能如此了如指掌,但她对高务实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高务实告诉过她:腓力二世在葡萄牙的统治很不稳固,因为两国的矛盾是巨大的利益矛盾——西班牙一直觊觎葡萄牙在东方广阔的市场,而葡萄牙人则坚守《托德西拉斯条约》,认为教皇已经划分了双方的殖民范围,西班牙不能逾越。

    高务实说,即便眼下葡萄牙上层想要借用西班牙的实力减轻自己的压力,但他们只想利用西班牙,而并不是真想和西班牙共享利益。同时西班牙贵族和国王也并不同心,他们只想要葡萄牙的市场,却不乐意帮葡萄牙擦屁股,因为眼下西班牙自己的麻烦也不少,尤其是尼德兰——那里的局势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西班牙在尼德兰摆了八九万大军都要镇不住场面了,哪里还愿意去给葡萄牙当枪手?

    黄芷汀第一次在阿尔法罗面前露出笑容,微笑着道:“我有一笔买卖,不知贵使是否愿意与闻?”

    阿尔法罗眨了眨眼,微微躬身:“请阁下明言。”

    黄芷汀淡淡地道:“大明将澳门转借给西班牙作为暂居地和交易点,同时驱逐葡萄牙人。”

    阿尔法罗面色大变:“这……阁下,此言当真?”

    “当真。”

    “阁下,恕我直言,您是否能够保证您有这样的权限?”

    “我没有。”黄芷汀微微一笑:“不过,京华的东家高求真公能够保证。”

    “我听说过这位大明帝国最具学识的人,不过据我所知,他现在并不在帝国南方任职,我担心……”

    “两广总督张公,是他昔日在广西任职时的同僚,而且高公对张公有救命之恩,你既然学过汉话,应该知道在汉人眼里,救命之恩有多重。”

    阿尔法罗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动了好几下,才问道:“兹事体大,我恐怕需要与迭戈爵士仔细商议才能做出答复,不过我想先问明一件事:阁下需要西班牙做些什么?”

    黄芷汀再次笑了,这次是春暖花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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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章说了点西葡局势,可能要被部分读者认为水字数,因此特意赠送了800字左右。

第251章 取勃固

    莫塔马湾的“湾尖”处有两大河口,正北方向的河口是锡当河的入海口,正西方向的河口则是勃固河的东出口。而此处“湾尖”虽然是两大河口的汇聚地,但地势开阔,水流平稳,加上陆地三面环绕,其实是一处很好的天然避风河口港。

    然而由于东吁王朝是个陆权王朝,对于海洋比大明还要轻视得多,所以此处并未建设港口,周边的居民也不多,仅有几处小村庄,加起来人口最多数百。

    京华远征舰队的一百多艘大海船这一日到达此地,几乎将此处海面遮蔽起来。

    谅山号旗舰上,黄芷汀站在临时的点将台前,面前是为数高达数十人的水陆两系将校。或许是由于缅南气候炎热之故,她今日没有披甲,而是身着一身正经的大红纻丝武将官袍,胸前绣着象征三品武将的老虎补子,有着一种别样的美丽。

    不过从她口中说出的命令,就不那么“美丽”了。

    “黄豹,你带本部狼兵,乘船三艘北上,占领小城锡当,封锁锡当河河口。凡遇阻拦,持械者,杀;未持械者,逐。”

    “是,末将领命!”黄豹是黄芷汀麾下头号大将黄虎的弟弟,武勇略不及乃兄,但为人沉稳,甚至还考过童生,这在狼兵中来说,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了。

    “高思进、阮松,你二人皆率本部为大军先锋,溯勃固河西进,若河道可通航至勃固城外则直抵其城;若河道淤塞不能直抵,则在不可进处落锚,下船前往。高思进为先锋主将,阮松为副。”

    “是,卑职等领命。”

    “另外,不论水陆,抵达勃固城外之后不得擅自炮击攻城,待会儿本都统会给你们两千份已经抄誊好的《讨莽檄文》。你们要想方设法让勃固乃至周遭百姓知晓,我大明天兵此来缅甸只为讨莽,除非遭到攻击,否则不会主动伤害孟族百姓一人,你二人可明白?”

    “明白,都统。”

    “我说的是不伤害谁?”

    二人一愣,但还是答道:“百姓,不伤害百姓。”

    “错!”黄芷汀冷冷地道:“我说的是不伤害‘孟族百姓’。”

    “是是是,卑职听明白了,不伤害的是孟族百姓,缅族不论。”

    黄芷汀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没再说话,而是继续点将:“高璟,待我军主力上岸之后,你先在此港湾建些临时码头做停靠之用,然后派出舰队,分巡大光(后世仰光的旧名)、壁磅、直通、栋瓜、比林等处。若有临海渔村或大小城池,则射出檄文,使当地孟族百姓知晓我军来意。记住,非必要不得攻城,不得杀人。”

    “卑职领命。”

    “其余诸将各率本部,与本都统在此下船扎营,修整一日之后西进勃固,海症严重者留在此地营中安养诊治,本都统会留下五百人为伤患护卫安全。”

    “遵命!”

    黄芷汀命令下达完毕,目光转向旁边的一位白人老者,微微一笑:“阿尔法罗神甫,德布里托的事,就麻烦你操办了。”

    阿尔法罗微笑着躬身一礼,道:“都统阁下请放心,‘明军主力不在,军中虽有大海船百余艘却毫无防备,船上还载有用于收买缅甸各族的大量精美丝绸、瓷器’,这个消息足以让德布里托失去所有理智——在您的妙计之下,我认为他一定会来。”

    “再好的计策,也要有合适的人选来执行才有作用,阿尔法罗神甫,你的功劳一定会换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阿尔法罗微微笑道:“方济各会的传教士都是苦修士,我们不爱财富,所以我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期待的赏赐,我只希望大明帝国能够允许我深入内陆传播上帝的福音。”

    “马六甲方面的大明海商已经将我的亲笔函带回广州,要不了多久便会送达高中丞手上,我想他会为你想办法的。”

    阿尔法罗微微欠身:“非常感谢都统阁下的引荐和帮助,圣父若是得知这一消息,必然会遥祝二位万事顺利。”

    黄芷汀现在已经知道他口中的圣父就是之前传教士们在大明时所谦称的“罗马大僧”,也就是高务实告诉她的“罗马教宗”,据说其地位在欧罗巴比皇帝还要崇高和神圣。

    她虽然不信洋教,但和普通的大明百姓一样,拜神不怕多,人家愿意“遥祝”那也是好事,至于说天主教的属性是一神教之类,她是不在乎的。

    “也祝教宗陛下万事顺意。”黄芷汀淡淡一笑。

    阿尔法罗谢过,心中却微微叹息,意大利战争虽然看似打完了,但教宗陛下的麻烦还多的是,怕是顺意不到哪去……不过这就没必要说了。

    到了次日,黄芷汀带着修整一日的大军西进勃固。

    走到离勃固只有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先锋军高思进、阮松派人来报,说勃固城守阿布拉邦已经派人联系他们,表示愿意投诚,不过城内有缅族军队两千余人,控制着城中的干邦沙底王宫和城门,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想办法,希望大明天兵给他三天时间。

    高思进、阮松不敢做这个决定,所以立刻派人来报。

    黄芷汀问左右,谁知道这个阿布拉邦的底细,果不其然无人知晓,只有一名很早以前随船来过缅甸做买卖的广东船老板表示听过这个名字,说如果没记错的话,此人是孟族出身的贵族,祖辈一直是曾经勃固王朝的高官。

    既然是勃固王朝留下的孟族遗民,他的话就比较有可信度了,因为黄芷汀听高务实说过,缅甸三大族缅族、掸族、孟族之间局势紧张,如今的东吁王朝是缅族政权,不仅打压掸族,而且意图吞并孟族,孟族人在外力压制之下跳反不是奇事。

    但黄芷汀没有三天时间给他,而是让人回复:不管你打算怎么投诚,明日午时如果勃固没有开城,那大明天兵就只好“夷平勃固”了。

    当天下午,黄芷汀全军抵达勃固城外,近两万大军围困勃固。勃固城虽然是孟族旧都,但城池也并不算大——其实这年头就连欧洲都没几个大城,连米兰那种在欧洲排名前几的历史名城也只有五万多人口(城市居民),勃固这种大明眼中的蛮疆之地,城池能有多大?

    黄芷汀横看竖看,这勃固城跟她之前广西时期的老家思明府海渊城也就大体相当,还不如桂林“雄伟”。而且更关键的是,勃固是个平原城市,还远不如海渊城那样易守难攻。

    这就好办了。

    次日一早,打着大明旗号的安南远征军摆开阵势,不说那近两万大军,单是乌压压三百多门大小火炮就让城楼上的缅族将领心惊胆战。

    那缅族将领是见过自家葡萄牙雇佣军的火炮的,他本人虽然不懂火炮,但至少从大小上来看,眼下城外明军的火炮比葡萄牙雇佣军的火炮还大了一圈,甚至一圈不止,这仗可不好打啊。

    但他深知勃固的重要性,不好打也得打,至少要拖延明军的时间,不能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扫除勃固及周边的障碍进军东吁,否则他就是死一百次也赎不了罪。

    他二话不说就下令严防死守,并且很有担当的亲自站在城楼上指挥。

    可惜就在他紧张的面对“大明天兵”,正在猜测对方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之时,他身后的阿布拉邦忽然抽出腰刀,对着他猛然一刀捅了个对穿,刀尖由背后刺入,在胸腹之处冒出来。

    这缅将口中荷荷有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却终于只是吐出粘稠的腥血。而阿布拉邦则二话不说,又一脚踹出,将尸体踹倒,腰刀抽出。

    阿布拉邦腰刀持于右手,左手则忽然高举一卷文书,朝着周围大喊道:“皇明《讨莽檄文》在此,大明天兵百万以从北、东、南三路围剿而来,莽应里身死国灭已是指日可待!

    诸位!我等孟族遗臣,本就是大明藩属,昔日不过为莽贼胁迫而不得不暂且委身从贼,而今既有天朝诏命,何不张扬义旗,效忠皇明,兴复勃固?愿与我一道者……杀缅献城!”

    “杀缅献城!”

    “效忠皇明,兴复勃固!”

    一大帮他安排好的“托”马上高呼起来,纷纷抽出兵刃,冲着缅军杀去。

    是日,城下明军巍然不动,而城中血溅五步者数千,缅军、缅人死伤枕籍,城门口的鲜血更是从城内流出了城外,将那条并不算宽阔的护城河都染成一片血红。

    不多时,勃固南城城门打开,原本只是挂名的城守阿布拉邦亲自带着一群身上沾满鲜血的亲信孟族士兵出城,迎接“皇明天兵”入城。

    以谅山血战闻名于世的安南副都统使黄芷汀,这次却是兵不血刃的拿下勃固,控扼了东吁南疆重镇。

    黄芷汀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权限,按照这些南疆诸国的习俗,下令任命阿布拉邦“暂摄勃固副王”。

    阿布拉邦自然喜不自禁。他家原本虽然是勃固王朝的高官出身,但一直没什么实权,真实地位其实挤不进“一线”,只是由于莽应龙征服勃固之后把那些真正的“一线豪门”杀了个干干净净,他这个“二线豪门”的子弟才得以冒头,被委了个勃固城守的职务。

    但勃固城守也只是挂名,因为莽应龙当年根本不信任孟族人,用他当城守无非安定人心之举,所以城中的主将依然是缅族将领,阿布拉邦不过是一颗萝卜大印罢了。

    虽说眼下这个勃固副王也不过是个名义,但大明的威势在那里,阿布拉邦觉得自己迟早是能“转正”的——他不认为大明天兵会常驻于此,因为在他看来,大明根本看不上缅甸这一亩三分地,打完莽应里就该凯旋而归了。

    到那时,这副王可不就名副其实了?

    至于明缅之战谁胜谁负,阿布拉邦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一直觉得大明此前一二十年始终对莽应龙、莽应里父子的“逆天违命”反应不大,不过是因为没有上心罢了,大明一旦被惹毛了,开始认真起来,则“百万天兵”可真不是夸张之说。

    这肯定是高看了大明的动员能力和后勤保障能力,然而事实就是,这年头的明边小国大多如此认为,因为纵观历史,明军认认真真打的时候,还真没有怎么败过,即便那场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战,大明连皇帝都丢了,结果也丝毫不肯退缩,硬生生换了个皇帝继续打。

    如今大明皇帝依然姓朱,依然是那位曾经被俘的朱祁镇的后人,而此时也先何在?也先的后辈何在?

    原历史上后金在辽东都已经开始吊打明军了,可周边的蒙古人也好,朝鲜人也罢,一开始却都不肯和后金合作,原因就是大明的“个性”太硬,而底子也一样硬,谁都不看好后金能撑多久。

    事实上也是,若非后金出了个皇太极,努尔哈赤再迟几年死的话,后金自己就得把自己玩死了。

    所以此时的大明在藩属国中的威信还是挺高的,至少在大明已经表现出“发怒”的状态时,很少有人怀疑大明不能碾压“叛逆”。

    城中的清理还在进行,而阿布拉邦则已经得以拜见明军南路主帅、安南副都统使黄芷汀。

    黄芷汀在城外时就已经临时任命他“暂摄勃固副王”,已经让他喜出望外,而这次接受他拜见时,居然又立刻再给了一个惊喜。

    黄芷汀命他“召集勃固旧臣,建立勃固新军”,并且明确表示,大明(其实是安南)会给于其新军武备支援。同时考虑到勃固灭国已经长达三十余年,骤建新军可能一时无从着手,尤其是训练方面,恐怕难以迅速形成战斗力,因此大明(其实依旧是安南)会予以援手,派出军事顾问,指导编制、训练、后勤保障等各项事宜。

    这对阿布拉邦来说可真是喜出望外的好事了。他家以前就没什么实权,没实权自然就表示对练兵不在行,给他自己弄,什么时候能弄出个名堂来,那可真没准。

    人倒是好办,容易凑,但能不能打仗,尤其是能不能跟打遍南疆无敌手的缅军对阵,那就难说了。

    现在有大明帮忙,亲自出来“带徒弟”,这可不是最好的结果?

    他倒是没考虑大明会贪图他的兵权,因为在他想来,大明连缅甸这块地盘都看不上,他这点兵权顶个鸟用?何况按照黄副都统的说法,大明也不直接掌兵,他们似乎只是帮忙编练,这还有什么好说?

    “暂摄勃固副王”阿布拉邦殿下脑袋点得宛如小鸡啄米,立刻答应了下来,出了门就兴高采烈地去召集盟友、亲信,开始号召“孟族勇士”们踊跃参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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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兄妹

    “莽应里这厮走得可真慢,馨儿,我看你怕要算错一次了。”刘綎懒洋洋地靠着一棵大树,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口里则啃着一节甘蔗。

    此处已是云南最西南部,天气早就热了起来,刘綎胸前的衣襟拉开了一些,但因为在妹妹面前,到底还算有所讲究,只是稍稍拉开透气。

    “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慢。”刘馨微微蹙眉:“勃固失守之后,缅南一片大乱,据说孟族人已经打出了勃固复国的旗号。再加上又有大明天子的檄文在,勃固旧地的孟族纷纷反正,大有星火燎原之势。莽应里在滇南多耽搁一日,东吁城就多一分失陷的危险,我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不拼命赶回去追剿镇压……何以走得这么慢?”

    “我看啊,只有两种可能。”刘綎继续啃着甘蔗,口里含含糊糊地道:“要么这厮还心存侥幸,觉得黄都统那里只有两万人,而孟族人又不足为惧,东吁城自己就能顶住,直到他凯旋而归;要么就是咱们真的高看了缅军,把他们的行军速度料得太高。”

    刘馨依旧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问道:“大哥,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莽应里十分谨慎,料到咱们会在他急于南归之时埋伏于此,所以宁可慢一点,也要走得小心翼翼,直到他确认不会遇伏为止?”

    “这个……”刘綎嚼甘蔗的动作停了下来,迟疑着道:“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但我还是不大相信,因为此前他救援岳凤的时候,反应就不算很快。哼,要不你让我故意放走岳凤,使岳凤在惊怖之下把缅南的情况传遍缅军,现在这狗贼已经被我派人枷锁进京了。”

    刘馨失笑道:“大哥还在纠结岳凤的事?放心吧,他跑不了的,只要此计能成,别说岳凤跑不了,莽应里自己能不能跑掉都难说。”

    原来铁壁关大捷后,刘綎便发布了“告各土司檄”的檄文,号召各土司“与我同仇”、“奋身立功”,“慕义效忠,谬力赴敌,或助兵以隶行,或助晌以奉战士;为我侦候得其声息,为我反间携其党与,为我挟刀刺之帐中,为我遮截遇之关外,为我特角击其侵轶,为我设履绝其归路”。

    而邓子龙那边也进军顺利,大败罕虔,罕虔的儿子招罕、招色等逃往三尖山(在后世耿马西),与他们的叔叔一起,布置了五百多名药弩手,凭借险要的山势负隅顽抗。邓子龙从当地蒲人那儿得知上山小道,命令裨将邓勇等率军队直捣敌军老巢,又在山后设下伏兵,前后夹击,活捉了招罕、招色、罕老等30多首领头目,杀敌500余。接着邓子龙的军队收复了湾甸、耿马。

    而刘綎则率军长驱直入,不久逼近岳风盘踞的陇川。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岳风知道大势已去,但不肯坐以待毙,遂令妻子及部曲先来投降。

    刘馨与刘綎商议之后,判断岳凤这厮不是个老实人,即便是献上了妻子也未必就是真心请降。刘綎也觉得以岳凤过去的事迹来看,这人是没有良心这种东西的,很可能干出这种事,说不定到时候还想着诈降,然后忽然临阵倒戈之类。

    于是刘綎便以送岳风的妻子回陇川为名,派兵直趋陇川以东的沙木笼山,抢先占领险要之处,然后才亲率大军进逼陇川。而早些时候,刘綎兄妹得知了缅南方面黄芷汀部已经拿下勃固的消息,遂拿这消息恐吓岳凤,让他知道跟着莽应里是没有前途的,莽贼身死国灭也不远了。

    岳风知道已无法逃脱,只好到刘綎军中投降,“尽献所受缅书、缅银及缅赐伞袱器、甲枪鞍、马蟒衣,并伪给关防一颗”,但此时岳凤表示自己这几日因为心中畏惧,已然生了病,希望能单独关押。刘綎觉得这个条件倒也可以满足,就答应了。

    本来到此都很顺利,谁知道刘馨比她大哥谨慎,她觉得岳凤的举动不太正常,有些像是在躲避与自己的妻子、手下等见面。躲避妻子可以理解,毕竟之前他的举动就有点拿妻子当诱饵,给自己创造出逃机会的意思,但躲避手下就说不通了。

    于是刘馨立刻找人来验明正身,岳凤的妻妾、家丁亲信等一起被押过去“探视”,果然发现了问题:这个“岳凤”是个假货,真正的岳凤已经悄悄跑路了。

    原来在此前几天,莽应里派来相助岳凤的缅将散夺,就已骑象逃走,仅留数十缅人留守陇川,而岳凤的本尊也悄悄跟在了散夺的队伍里,一同跑去找缅王莽应里去了。

    刘綎让刘馨计算一下,看自己现在马上去追还追不追得上,刘馨只是稍稍计算便告诉他,追是可以追上,但她建议不必追,就让岳凤去找莽应里。

    这个道理还没等刘馨解释,刘綎就恍然明白过来,她是想让岳凤把勃固失守的消息带给莽应里,因为这样做,说不定莽应里会因为急于回师救援首都而乱了分寸,给自己创造战机。

    刘綎于是顺利地占领了陇川,“夺获缅书、缅碗、缅银、缅伞、缅服、蟒牙、衣甲、刀枪、鞍马等衣物甚众”。不过他心里还是觉得岳凤居然能从自己手底下跑掉有些让他丢面子,心里始终琢磨着到时候非要将这厮好好羞辱一番。

    不过那是后事了,刘綎的军队就占领了陇川之后,便开始乘胜前进,分兵三路进攻蛮莫,蛮莫土司兵败乞降。

    刘綎提出五项条件,要他在五天内作出答复:一是擒送陪臣;二是交出罕氏和干崖印信;三是献出缅王发给的印篆;四是交回被俘的居民;五是招降孟养。

    蛮莫土司逃无可逃,打又打不过,只得接受投降条件,遂“擒献缅人一十八人,象一头,马五匹,并缅酋给伪关防一颗,诣军前投献”。接着,刘綎又收复了孟养和孟琏(后世云南孟连)。

    刘綎进展如此顺利,自然是“夷缅畏綎,望风内附者踵至”,木邦罕凤、孟养思义等,都杀了缅甸使者,投归大明。而孟密的思混也派他的弟弟前来投降,献出了大象和缅王发给的印章。

    但刘綎还没来得及南下木邦,已经投诚的木邦又被闻讯从前线撤退而来的莽应里给打下了,罕凤不敢再叛一次,又打不过莽应里,于是果断带着亲信跑来投靠刘綎。

    刘綎和妹妹刘馨商议,认为直接去木邦没有意义,因为莽应里现在不可能还有心思继续在缅北耽误时间,他拿木邦只是因为撤退需要——木邦是他的来路,同时也是归路,木邦不通的话,他就困死在缅北了。

    于是兄妹俩一合计,立刻连夜出兵,先是拿下猛卯安抚司,杀出汉龙关,做出直奔木邦的模样,然后大军转道西南方向,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埋伏在此。

    此处是从木邦退往缅甸锡波城的必经之路,而锡波城背后则是本次莽应里发动大战的支点——缅北重镇阿瓦城。

    按照刘馨的计算,早两个时辰前,莽应里的大军就应该到这里了,但眼下都快到了傍晚时分,莽应里居然还没出现,刘綎难免有些怀疑是不是出了问题。

    如果单只有莽应里,刘綎倒不怀疑他肯定中计,但莽应里身边现在还有个岳凤,而岳凤此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掉过一次的,难保这次不会献策给莽应里,又避开了今天这一劫,那他刘某人的面子上就很不好看了。

    他见妹妹还有心情说笑,不禁苦笑道:“馨儿,你大哥十几年攒下的名声在此一举,你就一点不担心咱们失算?”

    刘馨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的?就算莽贼运气好,这次让他走脱了,咱们无非是放弃这次机会罢了,接下去直接进攻阿瓦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莽贼后院起火,他能在阿瓦留多少兵马?”

    刘綎摇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缅南打得太好。莽贼背后有咱们在追,他虽然急于回去救援东吁,却也不可能真把缅北直接让给咱们,所以还是要有所措置。有所措置就意味着他走不快,这样一来,缅南那边的战果就有可能更加辉煌……到时候两相对比,我这里的战果若是还比不上一个女土司,我这张脸可真是没地方放了。”

    刘馨美目一转,面色却是不变,问道:“要是这样,大哥现在有两条路。”

    “嗯?”刘綎微微一怔。

    刘馨道:“其一,在缅北大败莽应里;其二,直接放莽应里南下。”

    刘綎微微诧异,问道:“大败莽应里可以理解,放莽应里南下却为何也是一种选择?”

    “莽贼南下顺利,所余兵马便多,届时黄副都统那边的压力就大,到时候能够守住战果就已经很难了,自然打不出什么像样的大胜来,最终只能撤走。如此一对比,大哥的面子就保住了。”

    刘綎眉头大皱:“你希望我这样做?”

    “不希望。”刘馨一摊手:“我只是出于一个幕僚的职责,告诉你有这么一种选择罢了。大哥要是问我,我当然希望光明正大的打败莽应里,要不然我劝你来堵截他做什么?”

    刘綎这才面色一松,点头道:“嗯,大哥明白了。”顿了一顿,又道:“那位黄副都统虽然是个女子,但从她谅山一战和这次远征勃固来看,的确不简单。这次平缅之战若是顺利,说不定我还有机会见她一面,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巾帼英雄。”

    刘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大哥,你这人打仗没得说,某些方面还真是迟钝得可以……别说做妹妹的没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任何好奇。”

    刘綎愣了一愣:“为何?”

    “嗯……如果你不怕高中丞降罪,倒是不妨好奇好奇。”刘馨轻哼一声:“咱们这位巾帼英雄,只怕老早就是高中丞盘里的菜了。”

    “你是说……”刘綎一脸讶然,眼珠子飞快转了几转:“她是高中丞的……那个……外室?”

    “不知道,说不定不是外室,没准是正室呢。”刘馨别过脸去,仿佛在看莽应里大军该来的方向,口里不咸不淡地道:“先是倾尽全力助高中丞平定安南,在高中丞回京之后不到两年,她又忍不住亲自北上,可惜很不巧那会儿高中丞又奉调去了辽东。于是,她又在朝贡副使的头衔之外多出一个商谈贸易的任务来,跟着追去了辽东……大哥,你觉得这不奇怪吗?”

    “这个……”刘綎道:“外室也可以这样吧?”

    刘馨嗤笑道:“那高中丞的气魄可就真是比我想象的还大了——他把安南那么大的局面交给一个外室?你知不知道高中丞在安南投了多少银子进去了,现在又有多少资本?”

    刘綎果断摇头:“这些事我不太清楚。”

    刘馨道:“安南政务说是都统使自管,其实全是京华管着的。京华在安南北部有升龙城和海阳府,在南部有乂安等三镇地盘,这就是‘四府一京’。此外,京华还有升龙警备军和金港警备军一共八万大军,这八万大军名义上是安南都统使司的,实际上莫茂洽连一个人都调不动。

    还有那个金港,据说其港口不比广州港差,而且整个城都是新建的,高中丞一力投资建成,大哥你说这是花了多少银子了?而现在,他把黄芷汀捧上副都统,在莫茂洽只是个萝卜大印的情况下,这个副都统是什么意思,大哥不会不明白吧?”

    刘綎愕然半晌,好半天才道:“难道要明媒正娶?这……有点难吧?”

    “那就不知道了。”刘馨摇了摇头:“咱们这位高中丞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他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呢。”

    刘綎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馨儿,你认识高中丞也十多年了,你不觉得他是最适合……”

    “打住。”刘馨伸出一根手指:“我不想谈这件事。”

    刘綎叹了口气:“可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要是高中丞都入不了你的法眼,我……”

    “我说打住。”刘馨面色一紧,忽然道:“大哥,你看前面,莽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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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贼首可曾备好?

    绵延十余里的军队在不算宽阔的山道上行进,金楼白象王的象征“金楼”、“白象”都出现在了大军之中比较靠前的位置。

    白象好理解,就是白色的亚洲象,这种象自古就有,只是比例稀少,在缅甸、暹罗、乃至安南等地都被视为珍宝和圣物,严禁役使,必须虔诚供奉。

    然而莽应里的父亲莽应龙认为自己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上台之后就号称“金楼白象王”,把白象作为自己的坐骑,成为圣上之圣。莽应里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同时也继承了他的白象坐骑,此行军中的几头白象都是他的坐骑和备用坐骑。

    至于金楼,倒有两个说法。一说是指东吁王朝征服勃固之后,由莽应龙提议建造的干邦沙底王宫(建设此宫之时莽应龙还不是缅王),这座王宫有七大殿,每一处都是通体金色,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金城。而其高耸巍峨的主殿,看来便是“金楼”。

    另一说则是出行,莽应龙自号金楼白象王之后,并不是直接一屁股坐在白象背上的,而是在白象身上装上了特殊的乘舆,那乘舆就像一座小楼,也是通体金色,富贵庄严之极。

    只不过这样的乘舆毕竟有些重,即便白象也不能长时间驮着,所以行进之时,最多每过两个时辰就要换另一头白象来代替。

    第二代金楼白象王莽应里现在就坐在他乘坐着“金楼白象”,带着他的大军缓缓向南而行。十余万大军簇拥着他,身边甚至还坐着一名艳丽的女子,只不知道是妃嫔还是什么,正拿着玉杯在喂他喝酒。

    但莽应里只是面无表情地轻轻抿了一口便摆手推开,示意艳丽女子换乘。那女子蜷缩着朝他行以侧跪之礼,几乎是侧卧一般(参见前泰国女总理英拉拜见泰国公主)。

    莽应里抬起右脚,用靴尖抬起那女子的下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女子露出恭维之极的笑容,跪着退后而下,整个人像是一条扭动着却倒行的蛇。

    山上的林中,猫着腰藏身在树后的刘馨轻轻冷哼一声。

    刘綎在她旁边的另一棵树后也忍不住道:“这莽酋倒是过的好日子,我他娘的活了二十多年,还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礼节。”

    刘馨斜睨了他一眼:“你也想试试?”

    “这个……就算了,我估计这要逾制。”刘綎干笑道,然后又问:“是不是该发动了?他再往前走一段,我要亲自抓他可就不太方便了。”

    刘馨直接摇头:“不行,现在发动的话,埋伏的火炮和钢轮发火雷不能全数发威,影响歼敌效果,到时候高中丞怪罪下来,大哥你怎么回答?他可是说得很清楚,莽应里的人头不重要,重要的是尽量歼灭缅军主力,削弱缅甸的战争潜力。”

    刘綎答道:“高中丞的话我当然记得,但我看了莽贼这架势却想起一件事——咱们埋了那么多地雷,万一要是把他这金楼白象给炸毁,可就少了两件邀功的奇货了。”

    刘馨却摇头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邀功请赏这种事,大哥尽可放一万个心,交给高中丞就好,那些金楼白象什么的,加在一块儿都没他帮你说句话管用。”

    刘綎一想也觉得有理,便点头道:“也是,我只管打仗就好。”然后问道:“大概还有多久能发动?”

    刘馨左右手各拿着一只小尺子比划了几下,似乎在心算什么,很快答道:“半柱香不到,大哥可以做准备了。”

    “就等你这句话!”刘綎立刻开始整理甲胄,然后朝身边的部下比划了几个手势,猫着腰从后头牵出战马,摸了摸马嚼子,又拍了拍马脖子,道:“再忍忍,现在可不能发出声音……走,咱们悄悄摸近一点。”

    虽然说骑兵“逢林莫入”,但训练有素的战马并非不能在树林里行进,只是碍于体型,速度快不起来,而且不大灵便罢了。不过,从树林里杀出来还是可以办到的。

    再说,刘綎所部的骑兵也不多,除了一百多探马之外,一共只有三百骑,算是刘綎本人身边的亲卫骑丁,全军加在一块儿还不到五百骑,典型的南方部队。

    他集中了所部,见刘馨也穿着一身罩甲,手里牵着战马,不禁迟疑了一下,道:“馨儿,要不你就在这里观察大势……”

    刘馨柳眉一挑:“怎么,人家黄副都统能领大军、征万里,我刘馨就上不得马,杀不得贼?”

    “你怎么老提她啊?”刘綎苦笑道:“你知道大哥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有道是战阵无眼,你要是受了伤,我怎么和父亲交待?”

    刘馨却不理他,也检查了自己的罩甲、武器和战马,然后便小心翼翼牵着战马向山下摸了过去。

    刘綎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周围招了招手,聚拢了几个人,交待道:“你们几个听着,杀不杀人无所谓,到时候老子的斩杀给你们一半。你们的任务是看紧了大小姐,她就是伤了一根汗毛,老子也要你们好看,听明白没有?”

    “明白!”

    “哈依!”

    刘綎点了点头,正要跟着刘馨上去,却有一人拉住他,小声问道:“咱们是把大小姐围起来还是……”

    “你是猪脑子吗?大小姐多聪明你不知道?围起来她看不出来?”刘綎连珠炮一样呵斥道。

    “那咱们……”

    刘綎一瞪眼:“码的,老子怎么知道?自己想办法!”说着便丢下面面相窥的一群亲卫,自顾自跟上刘馨走了。

    缅军规模虽大,士气看起来却不算太高,军纪也很一般,整个队伍走得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在小声和身边的人交谈,叽里咕噜地用缅族语言说着话,时不时还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

    他们此次出兵北上,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和战果,到了明军开始收缩防线据地坚守,缅军几乎没有取得像样的突破。

    尤其是腾越、永昌两大营临时组建之后,战局立刻就坏菜了。

    腾越的刘綎打得岳凤等投靠缅甸的土司丢盔弃甲,一路杀过来简直是出入无人之境;永昌的邓子龙则直接从永昌南下堵口,把缅军主力摁死在了原地,死也攻不破姚关。

    如此一来,原先缅甸计划中的岳凤一路取腾越,莽应里主力取永昌,然后双方合兵直奔大理,击溃沐昌祚洱海主力的计划就直接破了产。

    紧接着,坏消息就更多了,比如说岳凤竟然连老巢陇川都丢了,南甸、干崖、陇川、蛮莫等宣抚司接连改换门庭,再次姓了朱。

    而莽应里这边的情况也一样不顺利,邓子龙大败罕虔父子之后,亲自坐镇姚关,下战书挑衅缅王莽应里。莽应里大怒之下强攻数日,除了白白搭上七八千伤亡之外,连城楼都没上得去。

    倚为长城之靠的葡萄牙雇佣军也不肯上前,说据他们观察,对方的火力很强,以自己那点人上去强攻纯属找死,建议白象王再想想其他办法。

    但白象王什么办法都还没想到,更大的坏消息就随着岳凤而来了。

    勃固丢了!

    孟族人宣布孟国(勃固王朝)复国,但明面上却是号称“大古剌军民宣慰司”——这是过去孟国在大明的“编制”。

    阿布拉邦那个废物居然在明军的鼓动下自封“大古剌军民宣慰司副宣慰使”,然后大肆招兵买马、拉拢孟族遗臣。结果不到十日,勃固旧地十三城直接反了六个,接近一半了!

    幸好,孟国旧地五大重镇之中的勃生、土瓦、马都八(后世毛淡棉)三城还在掌握之中,只丢了勃固和大光(后世仰光),在莽应里看来局势还能够挽回。

    但也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整个孟国旧地一旦全反,那就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大麻烦了。

    于是莽应里决定立刻撤军,不过在撤军之前,丢了本钱的岳凤觉得自己不能如此默默无闻,主动献策。

    岳凤说,直接撤军必然被邓子龙牵制骚扰,不如先假意要发动一场规模巨大的攻势,因此全军稍稍后撤,离开邓子龙眼皮子底下,再做出四下伐木、收集大石的模样,实际上则广设假人,悄然于夜间撤离。

    岳凤表示,如此一来,邓子龙担心我军攻势,必然全力准备应战,自然就不能发现我军撤离了。

    莽应里大喜,立刻照办,结果邓子龙果然没有追击。莽应里遂放心大胆地南下,直到现在。

    只是,撤离虽然顺利,但毕竟这次北上不仅功亏一篑,甚至闹得后院起火。莽应里心里还是十分恼火,连兰纳进献的美人儿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了。(兰纳,暹罗西北部的一小国,眼下也是缅甸的附庸。)

    而且这次缅北之战打得如此虎头蛇尾,自己南下平叛之后即便稳定住南方,北方的局势也已经大变,多年来的经营只怕是要毁于一旦了,这也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就在他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忽然听见“啾——”地一声利响,声音尖锐异常,听得人耳膜发酸,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一抖。

    莽应里抬头循声望去,却见一颗通红的火焰冲天而上,然后“砰”地一下炸了开来,化为点点星火。

    莽应里并非战阵新嫩,他跟着父亲打过至少二十年仗,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某种信号弹,当下就准备喝令麾下注意偷袭。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他的叔父莽灼本来坐在另一头普通大象上闭目养神,此时却已经反应极快地用缅语大吼:“敌袭!就地防守,不要慌乱!”

    莽应里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大意,而是也跟着大喊:“传令前后各军,就地防守,不得乱窜!”

    此时,周围的士兵这时候已经开始自发的朝莽应里围了过来,将他护在最中间。

    莽应里正怀疑为何埋伏的明军还没有动作,忽然前头山间猛然炮响,一颗颗实心炮弹打向人群。

    这些实心炮弹并没有什么爆炸威力,但每一颗炮弹落入密集人群之中,砸死几个人却也相当轻松。再加上“砸”这种伤害经常让人骨肉横飞、鲜血四溅,看起来却相当骇人。

    莽应里没料到明军还没杀出来,先来了一通炮击,虽然他想不通明军是如何提前把大炮安放在这种地方来的,但此刻却都先顾不得了,二话不说下令周围的象奴举起金梯,让他先下去避避风头——他也觉得这种时候呆在金楼白象上目标太明显了。

    刚刚下了白象,忽然听得前军那边发出了比炮击还要巨大的轰响,“砰!砰!砰!”连炸了十几声,然后各种撕心裂肺的叫喊从数里外传来中军,听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炮,为何这么大的声音?”莽应里也被这连串巨响弄得惊惶起来,抓过身边的葡萄牙军事顾问就问。

    “抱歉,国王陛下。我,我也没听说过这样猛烈的陆炮,一般来说只有舰炮中的长重炮才会造得如此巨大,而且……长重炮的响声和这种巨炮似乎有些不同,这个声音太闷了,我怀疑这是明国人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倒是也不算说错,因为欧洲并不流行地雷,这东西在欧洲的武器体系之中要迟至日俄战争才被人关注,现在估计连影都没有。

    然而中国早就有类似的武器了,在大明时期更是发展得很是全面,陆地上有一大堆各种花样的地雷,水里的水雷也不少,如“水底龙王炮”之类就是其中代表。

    不过原先的地雷、水雷都比较原始,威力不大、引爆困难,而且还总喜欢搞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加在上面。

    而在高务实正式涉足军工之前,他就将一部分改进过的地雷和水雷设计图交给戚继光试验过,后来京华自己有了军工体系,这些东西的发展就变得更加符合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

    今天刘綎所使用的地雷,是所谓“钢轮自发火”式的地雷,但它们是一种加强版。

    怎么加强的呢?这种地雷本身是踩踏触发,但京华方面在高翊的改造下弄了个“连雷”结构,即这些地雷之间用导火索连接起来。

    只要踩中一颗,钢轮击打燧石引燃火星,点燃掺杂了磷粉等物的导火索,这些导火索不仅会引爆这颗地雷本身,还会点燃连接的其他地雷,那边的地雷再继续引爆更多的地雷,形成“连爆”。

    前军方面就是因为踩中了一颗地雷,导致连爆十余颗地雷,被炸了个人仰马翻,一时间哀嚎遍地。

    其实他们还算运气好,因为限于这个年代的制造水准,即便京华的产品也会经常性哑火,尤其是这种连雷,中间断了一颗,后续的就可能都没了。

    刚才这一串连雷其实一共连了三十颗,结果只炸了差不多一半就停了,至于问题出在哪,现在谁都不知道。

    不过这也够了。

    一颗金黄色的信号弹再次冲上天空,山上的炮火突然变弱了。

    如果此时的缅军中还有人能够镇定地听一听,那他就应该发现,前军和后军依然在受到炮火轰击,只有中军方面的火炮停了。

    紧接着,缅军两侧的山上忽然杀声震天,无数明军扔掉草扎的伪装,穿着南方薄薄的鸳鸯战袍,套着罩甲杀了出来。

    一员精悍之极的明将骑着极品的乌珠穆沁马,挺着斩马刀一跃而出。他随手一刀将面前一个倒霉鬼缅军斜斜劈成两半,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脸。

    明将口中发出骇人的厉啸,指着那金楼白象的方向大喝一声:“莽应里何在?贼首可曾备好?爷爷来取了!”

    这明将一上战场便张扬至此,除了刘綎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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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将军神威

    刘綎出现的时机不错,计划也够精妙,此时缅军因为人数众多,被明显分成了前后中三个部分。

    前军后军都在挨炮击,还有鬼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地雷。按照过往的经验,此时最要紧的不是立刻还以颜色,而是赶紧把军心稳住,以免出现溃乱,尤其是由点及面的整体崩溃。

    缅军这些年就没停止过征战,因而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前后中三个部分都很默契地选择了就地集结防守。

    但就地防守的好处固然是不容易崩,可坏处也比较明显,那就是三方脱节,谁也别指望对方能来拯救自己,大家只能各凭本事争取生机。

    可惜刘氏兄妹要的就是这点,因为刘綎的兵力对比缅军而言严重不足。哪怕是伏击,他也做不到三线通吃,顶多只能集中一线打狠点,而另外两线则只能以拖延、迟滞、混乱对手为主要目标。

    本来按照刘馨的战前计划,她是想要打后军的。因为在这种局面下,重点打后军则对方前军和中军大概率会加速逃离,而后军能逃多少则全看自己的造化。这样一来,对明军而言就最容易取得更多的斩杀,整体战果最好。

    然而刘綎不同意,他认为最好的战果就是莽应里的人头,只要莽应里一死,缅军就算崩了,哪怕不崩,逃回缅甸也会群龙无首。

    刘馨不太认可这一说,因为莽应龙当年并非只有莽应里一个儿子,他还有个弟弟莽应瓦。甚至哪怕不算弟弟也没关系,因为莽应里已经快五十岁了,他还有儿子莽时等人随时可以继承王位,这些人总不能一网打尽吧?

    这话显然有道理,刘綎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打中军。因为他认为即便缅甸方面在莽应里被杀之后不会群龙无首,也一定会有一个混乱期,这个混乱期对大明也很有用——后续的援军也好,更充足的粮饷也罢,这些都需要慢慢抵达、部署到位。

    刘馨觉得她大哥没有搞明白一个问题,就是朝廷的目标和他的目标可能并不相同。

    按照刘綎的意思,当然是除恶务尽,这缅甸一战既然开始打了,那就是不把缅甸彻底打服不算完的局面。

    但刘馨总觉得朝廷恐怕不是这么想的,或者即便这么想了,也力不能及。

    这是有根据的:朝廷这次动兵,别看光是云南就有十万大军动了起来,还要加上一些土司,看起来声势浩大,不比号称二十万大军的缅军少多少。

    但只要再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这十多万大军里头,真正担当刀尖的兵力一共就两支,即刘綎、邓子龙两军——而这两军即便算上临时加强进来的援军,全部加在一块也就两万不到。

    而与此同时,按照高务实暗地里传来的消息,安南方面出的兵都比朝廷多!安南方面出动了陆军三万多人,还有海军两万人(她对舰队的归属权不熟,错以为是安南的),光是这里就有五万大军了。

    更别提高务实还联络了暹罗黑王子纳黎萱、老挝刀家姐弟等缅甸的反对者,他们手头到时候会有多少兵?具体不知道,但几万总得有,哪怕战斗力不强,人数总是明摆着的。

    这么回头一看,大明居然是实际出兵最少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要么是不肯出兵,要么是出不了。

    出不了足够的兵又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兵力不够,要么是银子不够,当然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银子不够是肯定的了,因为刘馨已经知道,朝廷都开始发“债券”了。她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高务实的手笔,但高务实能够操作出“债券”不奇怪,朝廷能容忍多大的“欠债”规模却不好说。

    按照刘馨的想法,大明这个朝廷保守得要命,只怕未见得肯搞赤字财政。当前这一笔“债券”那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发的,等战事一平稳,云南可以确保无虞之后,朝廷首先要做的恐怕就不是什么除恶务尽,而是赶紧还钱,确保自己无债一身轻。

    至于兵力么……其实也紧张。因为明朝不是红朝,兵力这玩意分了三六九等,云南方面能够拿出来打进攻的,除了刘綎、邓子龙手里的这不到两万人之后就没剩多少了,而那些兵力也不敢都派出来——周边一大堆的土司,鬼知道他们有没有“通缅”?要是前脚大军刚出去,后脚云南就被造反的土司占了,这责任谁负得起?

    可惜刘馨毕竟不是黄芷汀,她对刘綎只有建议权,刘綎坚持要打的话,她也拦不住。而且她很清楚,刘綎之所以非要打莽应里的中军,很大程度上也是不得不争这个功。

    此前一段时间,刘綎虽然势如破竹,但打的都是缅北的土司宣慰,战功成色不太足。陇川一战本来有机会跟缅军交手,谁知道缅军提前跑了,连岳凤本人都玩了个金蝉脱壳,害得刘綎几乎只拿了个空城。

    而邓子龙方面则不然,他不仅在姚关硬生生顶住了缅军主力的进攻,居然还有余力清剿了罕拔那一家子,这就不能不让刘綎感到压力山大——邓子龙虽然主要是守,而且有姚关天险可以凭恃,但那也得考虑兵力对比啊,邓子龙的兵力几乎只有缅军的十分之一!

    所以站在刘綎的角度来看,这一仗实际上也是他和邓子龙分高低的一战,既然如此,那当然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最无可争议。

    哦,不是上将,是国王?嗯……那更好。

    刘綎杀出来的时候,缅军中军的阵型刚要稳定下来,结果被他一阵冲杀,一百多缅军很快就报销了,单他个人就连斩了十余人,其中有三个看起来应该是将领的。

    刘馨也接战了,不过她身边的亲卫过于勇猛,一些敢于阻拦的缅军连和她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斩于马下。

    她很快发现了异常,但并没有呵斥亲卫们,而是故意朝着一名明显衣甲华丽的缅军将领冲去。

    那员缅将年纪不小,估计已经五十出头,他见对面一员女将冲来,而麾下亲卫更是极其勇悍,却也丝毫不见慌张,冷着脸指挥身边的亲兵迎敌,自己也杀将过来。

    然而刘馨在双方交战之后立刻一拉马头,斜斜里杀往另一边。

    刘馨用的武器却不是刘綎那样的斩马刀,她用的是长枪,而兄妹二人的战斗风格也完全不同。

    刘綎的风格和他少年时代没有多少区别,势大力沉,一往无前,丝毫没有半点花哨,能一招杀敌的绝对不用第二招,经常还会强行一刀将对方的兵器斩断,顺势把人劈死砍伤。

    而刘馨则很少与对方兵刃相接,更多的时候是靠着灵巧的枪法抢攻,依靠刁钻的角度和速度直接点杀,非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做格挡,即便对方攻来不得不防御的时候,她也会采取卸力的方式应对。

    简单的概括就是一个主“猛”,一个主“巧”。

    刘馨这边连杀四人,奉命护卫在她身边的亲卫又围了过来。这些亲卫紧张得要命,生怕出现万一,事后被刘綎拿来祭旗了,是以刚才一见不对就找机会丢开那缅将,再次将刘馨给“保护”起来。

    刘馨也没办法,只好任他们去了,自己则看了一眼局势,发现刘綎正朝白象聚集的那边冲去,但背后插了两支箭。

    羽箭对于大将而言并不可怕,因为高级将领身上的甲胄都是真材实料的好货,加上现在京华的冶炼技术比过去更好,刘綎背上这两支箭根本不会伤到他。

    但刘馨知道,大哥这么快就中箭,本身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缅军的抵抗不弱,而且刘綎本身冲得太猛——冲太猛才可能后背中箭。

    她很快打定了主意,娇叱一声,策马便向刘綎所在的方向而去,打算护住刘綎的后路,以免继续深入之后陷入重围,她身边的亲卫没有二话,也跟着去了。

    但此时出现了一个之前没有料到的情况,那就是象兵反击了。

    象兵是缅军的特色兵种,刘家兄妹战前就有考虑和安排,按照之前高务实安南之战中与象兵交手的情况来看,大象的弱点是怕巨响和火攻,因此今天的伏击也是从炮击和地雷开始。

    但中军这边由于是预定的主战区,所以没有地雷,以免把自己给炸了。炮击的巨响对大象也有足够的影响,那些大象在伏击发动之初就陷入了混乱,狼奔豕突、四下乱冲,对缅军的阵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然而此时刘馨却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象军整体虽然算是崩了,到现在也没能集合起来,但那批白象却没崩。虽然其中好几头白象都嘶鸣了几声,大鼻子一甩一甩的,显得有些焦躁,但却仍然乖乖地服从象奴们的指挥,正在进行编组列阵。

    而更糟糕的则是,这十来头白象的目的很明确,全都正对着刘綎!

    “大哥小心那些白象!”刘馨一边带人杀散刘綎身后的缅军,一边冲刘綎大喊道。

    刘綎听到身后妹妹的示警,右手一刀将面前缅军的人头劈开,伸出左手抹了一把被溅了一脸的鲜血,朝那白象阵看了一眼,也不由得心中一紧,暗道:这些象怎么没疯?而且怎么好像还格外高大一些?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斩马刀,心道:码的,我这刀虽然是王家特制的,但这些畜生个头如此巨大,除非直接捅进心脏或者砍掉脑袋,否则只怕没戏。可他娘的这些白象太高了,怎么砍得到脖子?心脏……去你奶奶的,大象的心脏在哪?

    最不好对付的敌人就是根本找不到弱点何在的敌人。

    要知道成年亚洲象的身高能有三米五以上,体重高达五吨,而现在这个时代生态环境没有破坏,缅甸等地又把象视为天赐之物,保护得挺好的,他们选给缅王的白象,哪头不是象中极品?

    任是刘綎凶猛如虎,面对这些一丈多高的巨大白象也只能抓瞎。

    但刘綎这边发愣,不代表对方也会陪着他发愣,对方的象群已然冲了上来,为首的一头巨象上骑着一个身着金黄色袍甲的老将。

    说是老将,其实也不是很老,跟之前那缅将差不多,看起来五十出头的样子,而且与之前那缅将长得很像。

    此人手中持着一根约莫有一丈来长的特制长矛,看来是象战的特殊武器,其矛身似乎与狼兵们的武器类似,是竹制的,但用金漆刷成了金色。

    刘綎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估算出来一个关键数据:就算自己骑术极佳,避开了白象的冲撞和对方的长矛攒刺,但自己手里的斩马刀最多也只能够得着对方的脚,杀敌那是想也别想。

    这他吗没法打,得另想办法……

    但偏偏他是刘綎,正面与人对敌还从来没有主动避开过,所以他又不大乐意先撤开。

    这一犹豫,对方已经冲了过来,那缅将用汉话大喝道:“兀那明将,可曾听说过我莽灼的大名!”

    莽灼?听过听过,莽应龙的弟弟,莽应里的叔父嘛,你的人头也是值钱的。

    刘綎这厮一听对方居然还是一位皇叔——不对,好像是王叔——不仅没有退,反而一下子兴奋起来,大笑道:“某正愁你那没卵子的侄儿逃得太快,没有人头好下酒,你就送上门来了!妙哉,妙哉……莽灼,你的人头某今天非取不可!”

    莽灼听得大怒,他虽然会汉话,但显然用汉话骂战不是他擅长的,当下气得哇啦哇啦一通乱骂,拍打着白象加速上前。看那模样,今天非要把面前这大言不惭的明将踩成肉泥不可。

    而刘綎的反应更是诡异,他居然也策马上前了,而且还是极少见的陡然提速——这要不是因为他的坐骑是高务实送他的顶尖乌珠穆沁马,战后这匹马非得休养两三个月不可。

    莽灼莽王叔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慌张,反而冷笑一声,提起那根超长的长矛猛然刺去。按照他的想法,就算对方的战马会下意识避开白象,自己这一矛也能将刘綎捅个对穿。

    莽灼也是跟着莽应龙杀遍中南半岛的缅军名将,即便年纪已然偏大,但年纪大之后,下降的主要是耐力,临时的爆发力还是有的,而经验不会随着年纪下降,所以他有这个自信。

    然而刘綎毕竟是刘綎,他不仅不躲不闪,反而在那长矛的矛尖已经离他的身体不到一支手臂长的距离时猛然弃刀,双手飞快伸出,诡异地一旋一拉,同时大喝:“给爷下来!”

    莽灼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只觉得手中的长矛传来一股巨力,仿佛自己是抓着白象正在猛然回抽的鼻子一般,根本抵挡不足,整个人一下子腾空而起。

    他居然被刘綎这一下子给反过来挑飞了,当场演示了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綎身后的明军见状,一个个心潮血涌,兴奋大吼道:“将军神威!大明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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