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何为高门贵第
其实高务实并不是很想和朱翊钧谈这个问题,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
永宁公主要见他,想必不可能只是就一年多前坑了他的那件事道歉,高务实估计她应该是出于“见他最后一面”的心思和朱翊钧提起这个要求的。
尽管朱翊钧和永宁公主都知道,自己和公主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今天的见面很大程度上只是让公主斩断前缘——如果有的话。
然而在这种时候,高务实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同朱翊钧谈自己与黄芷汀之间的事,毕竟公主是他的亲妹妹,万一朱翊钧听得心里不痛快,最后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在臣看来,当世之人对门第的看法过于陈旧,有许多都不是臣所赞同。”高务实说道:“譬如中第,如今只要有人登了龙虎榜,便是当世高门、天下称羡。然则一名进士,若他并无治国理政之能,其做了官之后,又只知道蝇营狗苟、以权谋私,这般人怎么就算是高门贵第了?”
朱翊钧有些诧异:“那要如何才算高门贵第?世爵之赏么?”
“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问心无愧地说:我已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了我的祖国和人民。”
高务实道:“所以,什么人能算高门贵第,要看他将自己的能力和才干用在什么地方,是为国、为民,还是只为了自己。
譬如有一街边乞丐,某日遇见鞑虏袭城,他怒而反抗,因杀虏而战死,此人便是英雄,便是高第!即便臣这一榜魁首经过他坟前时,也该落轿下马,躬身行礼。
又譬如有一人,如臣这般出身,但却倚仗祖宗余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即便祖宗再如何英雄了得,也不过是个硕鼠巨蠹,人憎鬼厌罢了。倘若他还更坏几分,竟然勾结鞑虏、贼匪,出卖大明与万千同胞,那更是天地同怒,人人得而诛之!”
“好!说得好!”朱翊钧高声赞道:“倘若人人如务实你这般心境,这天下何愁不兴!”
朱翊钧感慨万分,激动地道:“务实,以你的出身,竟能有如此想法,实在让朕意外,不过这也更让朕了解你的志向。朕现在知道,你不是安做‘高文正公之侄’之人,而是要自己做这个英雄,你希望你的‘高门贵第’不是来自于祖宗余荫,而是来自于你自己。”
高务实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稍微一转,道:“皇上,还有另一点您不要忽略了——臣对高门贵第的认可,并不只是此人做出了多少功绩,而是他是否尽心尽力。一个人,能力越大,责任也应该越大。
这就好比……好比河南水灾之时,地方名流士绅捐资赈灾,寻常乡绅耆老捐个十两八两,也是一番心意,不能说他们不尽心。可若臣也只捐个十两八两,那就是笑话了,因为臣的能力显然不止于此。”
“哈哈,没错,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朱翊钧到底不笨,已经反应过来,笑着道:“黄芷汀虽然只是一地土司,但以她在此番平靖安南之战中所立下的功勋来看,的确应该算得上尽心尽力了,嗯……很符合你的‘高门贵第’观。”
“不过……”朱翊钧微微蹙眉:“这次事情的封赏已经过去了,朕却不好再拿出来又赏一回。”
高务实摆手道:“皇上,臣不是为她请赏,若说请赏,黄芷汀若要赏,岑凌等人也都要再赏……哪有那个道理?他们将来若仍如此次这般尽心尽力,到时候又立新功,皇上再厚赏也不迟。”
朱翊钧欣然道:“不错,你说的有道理。”然后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按照你方才的说法,那这位黄……嗯,她现在是什么官?”
“哦,皇上问到这件事,臣还正要禀告一番。”高务实忽然面色严肃了一点。
朱翊钧招了招手,道:“边走边说。”说罢再次向前走去。
高务实跟上,开口说道:“广西土司移镇之事,一直都在进行当中,这几个月下来,岑黄两家治下土民转移至安南的,已经有接近一半之多了。张抚台在给臣的私信中也提到,广西方面的汉人人口数量并不是很足,即便有,也不愿意随便迁徙……”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故土难离乃是人之常情……不过,张任打算怎么解决?”
“张公的意思,此事单靠广西是很难办出成效的,须得朝廷有其他措施。”
朱翊钧皱眉道:“朝廷?嗯……朝廷是应该有所举措,但朝廷从哪给他迁徙人口呢?广东或许有,但广东之民恐怕也不乐意去广西吧?再说,若迁广东人口去广西,广东的地方官只怕也不乐意,到时候双方推诿,朝廷也不好办。”
高务实道:“从去年到今年,大明有两处灾情比较严重,一是辽东洪灾,这个暂时跟广西关系不大。另一个则是江南洪灾与风灾并发,听说南直隶方面已经数次向朝廷报警,连带浙江在内,江南地区的难民不下两三百万之巨……”
“你想把这批灾民迁去广西?”朱翊钧眉头大皱:“这只怕不好办吧?万里迢迢的,这样迁徙过去得耗费多少粮食?朕倒不是不肯开放太仓,但就怕太仓之粮也未必够用,再加上太仓之粮关系到南京、苏州之安定,万一下面那些官员从中做些手脚,结果调集不力,灾民路上不够吃的话,到时候得饿死多少人?”
高务实道:“未必一定要走陆路,这件事臣有一个想法:由臣的京华集团负责从海路运输,将江南难民转移至钦州港,然后广西方面再将他们安置去桂西、桂南各地补上土司土民之缺。”
朱翊钧想了想,发现这个计划至少有两个问题不够明确,于是问道:“且先不说京华集团能不能有这样的运力,先姑且算是有,那么运费怎么办?这件事是国事,朕总不能让你自己贴钱来做这个赔本买卖,京华做这件事需要花多少钱,你得给朕一个数。”
然后他又道:“还有,朕虽然不是很清楚海运的耗费,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难民在海上也要吃东西的吧?这些吃的粮食从哪来,如果还是需要太仓存粮,那问题就转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件事,道:“哦对了,还有他们到了钦州之后又怎么办呢?这都是些难民,余财肯定是没有多少的,到了钦州之后吃什么?广西恐怕支撑不起这两三百万人的吃食吧?”
那铁定是不能的,这两三百万难民,连富庶得进入资本主义萌芽状态的江南地区都焦头烂额了,何况广西?
但高务实面色平静,镇定自若地道:“好办,让他们吃安南的粮食。”
朱翊钧愣了一愣,迟疑道:“此言何意?让安南都统司拿粮食赈济这些百姓?这个……不会激得安南生变吧?”
拿下安南,现在可已经是他万历天子的一件大功了,可不能出现什么反复,所以朱翊钧才会有些紧张。
高务实道:“臣有这样一个打算:让岑黄两大土司去找安南都统司商量粮食的事,然后朝廷拿部分移民找岑黄两大土司换粮食。”
朱翊钧楞了:“拿移民换粮食?这两家土司要移民有什么用?”他倒不觉得把这些移民给了岑黄两大土司是“卖”,因为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土司也是他的臣子,这些移民只是从流官治理地转移到了土司治理地,但依然是大明的子民。
高务实道:“江南之民,历来精于耕种,是以江南之田虽非天下最肥,可单位亩产之高却居全国之冠。皇上,这些人在江南,现在无田无地,已经成为影响安定的隐患,但若是去了广西、安南,他们的耕种技术,却是当地最为稀缺的。”
他微微一顿,道:“广西且先不说,就说安南,那地方虽然又热又多蚊虫瘴疠,但其实地力颇佳,只要耕种得法,若干年后,说不定不逊于江南,岑黄两家土司若有远见,当知这批流民实在奇货可居。若是他们无此远见……嗯,臣可以去信指点他们一二。”
朱翊钧不认为高务实说自己去信“指点”是一件吹牛的事,在他看来,高务实的水平岂是土司们能比?能指点他们,那是他们的福气。
他思索着道:“也就是说,这些人留在江南是坏事,送去广西和安南就成了好事了;他们在江南是瘟神,地方上恨不得早点送走,但若能去广西和安南,那两地却是欢迎得不得了?”
“陛下圣明,就是这个道理。”
朱翊钧皱眉想了起来,其实对他而言,开发广西并不是多么重要,开发安南那更是一点都不重要,但保持江南地区的稳定却很重要——那里是大明的钱仓。
“你回去之后算一下,这其中的花费到底怎么办,最终朝廷需要花多少银子,地方上面要做哪些事,以及有没有能力做好。”
高务实拱手应诺。
此时,兵仗局要到了。
第030章 万历一式
大明的宦官机构极其庞大,号称“内府”,乃有十二监及四司八局。而兵仗局,便是八局之一,掌造军器,包括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各类兵器。
有明一朝,最开始的时候,负责制造火铳的机构为宝源局,后期则改为兵仗局和军器局。其中军器局设置于洪武十三年,兵仗局设置于洪武二十八年。
永乐时期,朝廷把火器铸造权收归中枢,“凡火器系内府兵仗局掌管,在外不许成造”。各地所需火器,均需申报后由中央制造,再发送至各地。此时的兵仗局属内府系统掌管,主要职能是生产制造各种火铳和发射火药,是专门的火器制造部门。
这两局相比,兵仗局的铸造技术要略高于军器局。《英宗实录》中记载,正统四年,皇帝认为军器局制造的火器质量不高,令军器局以兵仗局制造的武器作为标准。原文为“比闻(军器局)所造多不如法,其于兵仗局各取一件为式”。
然而由于中枢的制造机构与军队脱节,不明白军队的实际需求,因此制造出来的火器难免不实用,“或宜于此而不宜于彼,或可以攻而不可以守”,总之就是看起来不错,而用起来糟糕。
于是到了正统十四年,朝廷开始逐渐放开禁令,“各边自造,自正统十四年四川始”。地方制造火器时候,必须上报具体数目,中央批准后才能制造,不能私造。
不过这些规定,在军工私营推行之后,又逐渐起了新的变化。
这个变化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两局都开始从制造部门变成试验和检查部门。
因为生产部门现在基本已经由私营工厂包办了。
私营的军工部门,火器生产以京华为最强,冷兵器生产以王氏为最强。目前只有盔甲方面暂时还是以官营各局更为强势。
不过,这也是京华对盔甲制造兴趣不大才造成的,由于高务实不是很重视这一块,京华在这个方面主要只负责提供铁料。而王氏则是限于资本有限,加上不敢包揽“攻”与“防”两方面用器的制造,这才使得两局还有必要保留生产部门。
当然,他们的生产既然已经局限于盔甲方面,对于火器这一块的业务,便只好委屈一下,削减了又削减,到现在已经只做试验和抽检了。
京华“万历一式刺刀款火枪”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送往兵仗局试验的。
其实兵仗局的试验流程,最早还是京华提供的,包括高务实当年奉旨去宣大巡视武备时搞过的那些项目,如射程、有效杀伤射程、射击精度、装填速度、连续射击可靠度等等。
如果说还要加上什么,那大概就是性价比。
当年高务实推进军工私营的时候就曾经提出过,凡是不具备高性价比的武器,都不是好武器——你一百两银子一把的火枪,哪怕装填速度快一倍,也不如五把二十两的普通货。
这里是大明,不怕拿数量硬堆,怕的是单兵成本太高用不起。
但万历一式,似乎就很不符合高务实自己当年提出的性价比观念,因为其单价高达三十两银子一支,是现有隆庆二式火枪的差不多两倍。
换句话说,原先用隆庆二式,装备十万大军也只要一百五十万两,但如果换成万历一式,就得三百万两了。
而实际上现在朝廷一年也只换装两万多、不到三万支隆庆二式火枪,倘若换成万历一式,在朝廷拨款不提高的情况下,岂不是只有一万到一万五千支了?
这……大明百万大军,得换到哪一年才算完?
陈矩身为御马监大太监,兵仗局也是在他的实际管理之下的,他对这个问题也很纠结。
按理说,他和高务实那是老朋友了,高务实在这些事情上也的确从来没有坑过他,可是对于要不要支持以万历一式取代隆庆二式,他还是很犹豫。
万历一式是不是一支好枪?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兵仗局的测试结果是,这枪的枪身除非拿去硬挡敌军骑兵冲锋时砸下来的狼牙棒,否则在战场上损毁的可能性很小,而配备的刺刀更是夸张,那一支“半截唐刀”,在使用者有力的情况下,足以将现有的任何盔甲近距离洞穿!
甚至,拿来拼刀也不怕,现有的制式雁翎刀、苗刀(戚家军版)都会在硬拼中被斩断,只有朴刀不至于断裂,但也会缺口。
这就厉害了,要知道朴刀和刺刀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武器,所以高务实说这刺刀是最新冶炼技术下形成的新一代“尖兵利器”,的确不是吹嘘。
只是这个价格……这么短短一截……
实在太贵了,几乎等同于同重的银子了。
朱翊钧听完汇报也有些头疼。
货肯定是好货,这不用说了,虽然他没法看实际打靶(不允许在皇帝面前实弹),但兵仗局安排了“拼刺刀”演示,这万历一式的刺刀在他看来完全担得起“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美誉。
可如果要列装这样价格的火枪,兵部肯定是一脸笑得稀烂,但户部怕是要发飙。
关键是他今年还减免了一大笔赋税,这个缺口还指望几大港口的商税提高来补呢,现在上哪弄这么一笔钱去换装武器?
当然,朱翊钧的思路是换装速度不变,一年换装两万五千支到三万支,而不是拨款不变、削减数量。
削数量也是有问题的,现在隆庆二式各地边军都想要,几镇连番上疏,有仗打的辽东不必说了,理由就是我这里急需;其他各镇也不客气,比如陕西方面就说,随着俺答的病重(之前还只是病重的时候),现在东套和西套都有些不稳,万一要是打起来,咱们挡不住。
宣大山西三镇则说,由于俺答病重,担心他死后局势有变,我们三镇这几年骑兵反而减少了,如果再没有火枪之利,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连蓟州的戚继光都凑热闹,说空心敌台建成之后,蓟镇虽安,但苦于火力不足,始终无法对入侵的敌军造成足够的杀伤,因此急需更换隆庆二式火枪以提高火力。
要说他们边军是真的需要,那也就算了,京营居然也叽叽歪歪,说什么边军换装居然比京营的力度更大,这简直是本末倒置,我京营坐镇燕京,乃是陛下您震慑天下的最强武力,焉能落于人后?是以我京营也需要大力换装——如果是一年三万把,我京营得要一万五!
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大明的最强武力?
朱翊钧对这些说法全部只当没看见,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在分配,基本上还是辽东拿大头,蓟镇和宣大等地跟着分一点,陕西就基本是凑数了,至于更远的地方,尤其是南军方面,那就更少。
不过南京兵部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还有独特的一招:咱们自己买。
南直隶、浙江、广东等地都比较有钱,督、抚各衙门随便挤一挤,就能凑几个十几万两出来找京华自购——只要南京兵部用印就行了。
大明的体制很独特,南京兵部的实权很大,南方各省的军备都是南京兵部直接管,只有重要大事才会报北京兵部或者朝廷,向这种地方采购,南京兵部完全可以做主。
而南京兵部根本不可能会反对地方自购——又不要它出钱,地方军备强了,他们南京兵部腰杆子才硬啊,所以当然不会反对。
北京方面虽然因此丢了南方诸省换装的大包袱,但京营和九边的兵力毕竟远超南方,如果现在枪支价格增加一倍,问题还是很大。
上哪弄钱呢?朱翊钧开始头疼起来。
“务实……”犹豫了一会儿,朱翊钧还是开了口:“你看这万历一式,卖二十八两如何?现在户部实在是紧张,而去年尧娥大婚,今年尧媖大婚,明年潞王又要大婚,内帑方面一时也有些窘迫……”
别看只是砍了二两银子,但换装是大买卖,一年三万支的话,这就六万两银子省出来了,十年换装三十万支,那就省了六十万两。
皇帝亲自谈价,这还是第一次,这个面子得给。
六万两固然不是小数目,但高务实还能接受,毕竟这笔买卖的账其实不是朱翊钧那个算法,他那是个外行算法。
现在这个新的渗碳钢成本比较高,主要还是生产工艺不太成熟,现在产出的,其实都是临时生产线上出来的产品,将来肯定还有生产线的调配升级,再加上工人工匠们的熟练度慢慢也会提高,良品率肯定会随之上升,成本也会逐渐下降,到时候如果还维持原价,那肯定是赚翻了。
咳,因为哪怕隆庆二式,利润也是很可观的,何况万历一式?
所以只要换个思路,就会发现哪怕二十八两银子一支,也就是前一两年赚得少点,最迟到第三年,成本肯定大幅下降,利润自然一下子就上来了。
因此,拿下订单才是关键。
高务实叹了口气,正色道:“君有所命,臣岂敢不从,皇上说二十八两,那就二十八两吧,京华方面……臣自去想办法跟他们解释。”
嗯,京华是个商业集团,这个话高务实早就多次跟朱翊钧说过,朱翊钧也是能理解的。
见高务实答应,朱翊钧松了口气,连忙敲定下来:“那好,户部方面,由朕来说,实在不行,多的钱就户部出一半,内帑出一半。”
咦,你现在就有三大征时的觉悟了?
第031章 永宁公主(3更破万)
高务实和永宁公主的“巧遇”,是在和朱翊钧谈完万历一式火枪的价格之后。
这件事给了朱翊钧一个极好的借口——他让高务实出去转转,自己则和陈矩一起留在兵仗局,同兵仗局的管事太监们商议这一式火枪的优劣,包括价格问题。
因为这样一来,就算事后被慈圣太后发现,他也可以推脱自己是在谈正事,之所以让高务实出去转转,只是因为这事儿不好当着高务实的面商议——商议减价,那岂不是皇帝与臣子争利?说出去影响多坏啊。
总而言之,事情不泄露那是最好,就算泄露了,那也完全是一次意外,绝对没有任何内幕,说没有就没有,打死也不承认。
可见,对于装鸵鸟这件事,朱翊钧实在是天赋型选手。
高务实“巧遇”永宁公主的时候,她正在椒园崇智殿(鞑清改名万善殿)最西面观看中海风景。
来这个地方赏景是绝对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此处就是所谓燕京八景之二“太液秋风”的那个地方,只是少了康麻子建的水云榭。
不过,此时并不以“太液秋风”来形容此处景致。
“太液秋风”指太液池的秋景。后世在北海大桥上可以观看水云榭,但不能拍照,而北海公园的团城是可以观看和留下水云榭太液秋风美景的最佳地方。
这地方的景色,在金时称太液秋风,元时称太液秋波,而明时则称太液晴波,鞑清康麻子时还以太液晴波相称,到了乾隆,这厮估计想起金代也是女真人,于是再称太液秋风。
《燕京八景图》有说:“天气晴明,日月晃漾而波澜涟漪清澈可爱,故曰太液晴波。”明初大画家王绂曾经画过“太液晴波”图。
高务实只是前世学过一点素描,国画画功堪忧,画下这美景是不可能的,只能装模作样走向围栏边,然后假装刚刚看见那边亭亭玉立的永宁公主。
他上前躬身一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真希望你不用向我行这样的礼。”永宁公主这位高务实记忆中的小女孩今天说话格外直接,她道:“高公子是不是很不愿意来见我?”
“殿下此言从何说起?”高务实苦笑道:“臣与公主殿下本就只有数面之缘,且又没有任何冲突,臣岂有不愿与公主殿下相见的道理?只是……臣与殿下身份迥异,天地悬殊,平日哪能一见?”
永宁公主年仅十五,但已经出落得颇为水灵,只是眉眼之间还稍有稚色。她本来面色忧郁,听了高务实这番话,似乎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一番难言的苦楚藏在眉间。
此处不管周围有无人暗中监视,至少眼前只有他们二人,因此高务实不便直视,稍稍看了一眼便把眼帘垂下,看着公主脚前不远处的地面。
“高公子为何不敢看我?”沉默了一下,永宁公主问道。
高务实道:“恐有失礼。”
“呵呵……”永宁公主苦涩一笑:“是啊,恐有失礼。我今日请皇兄将高公子找来,也是失礼,想必高公子心中已经不知道在怎样嘲讽和鄙夷了吧。”
“公主多虑了,臣岂敢。”高务实说道,然后想想,这样说好像过于敷衍,又补充道:“其实臣只是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这样做。”
“你不明白吗?”永宁公主道:“还是不想明白?”
这……这公主咋回事啊,这不是为难我吗?难道我还能说你找我来是因为你喜欢我?我脑袋长得好好的,暂时还不想搬家。
虽说大明的公主并无任何实权,甚至还很悲催,但因为大明礼教摆在这里,作为臣子,要是敢侮辱公主,那罪名还是很严重的。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臣愚钝。”
永宁公主这下子反而噗嗤一笑,问道:“你愚钝?那你说说,天底下还有什么聪明人,永宁倒想要见识见识。”
高务实道:“天底下的聪明人多了去了……”
“有几个二百年来真魁首?”永宁公主打断道。
“呃……”高务实滞了一滞,道:“此乃陛下过誉之褒,当不得真的。”
“有谁能白手起家,十年时间便家财千万,偏偏还能得到万家生佛之美誉?”
“这个……其中与臣的家世身份也颇有关系,并非单靠臣个人之能。”
“有谁能以一己之力,说动历来听调不听宣的广西土司随之出兵,以区区五六万众,横扫安南无一败绩,更能收降安南大军,还使安南人心慑服,不敢生乱?”
“此事情况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一则安南未必心服,日后还需继续监视;二则所谓横扫安南,很大程度上也并非臣指挥之功,而是安南已非昔日之安南,如木面光洁而内中腐朽,只需轻轻一推,自然便倒。”
永宁公主不禁莞尔,道:“听你这么一说,倒好像这些成就都是巴巴往你身上赶……就像我要见你一样?”
高务实差点没噎死,张嘴结舌了一下,才道:“公主说笑了。”
“去年阿姐大婚之后,我便一直在想,若我不是公主,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她幽幽地道:“可是我又想到,倘若我不是公主,只怕今生都不会与你相见,又哪会想到这些。”
高务实无法回答,只好沉默以对。
“母后已命陈洪负责,为我挑选驸马。”过了一会儿,永宁公主又道。
“恭喜公主。”高务实道:“陈掌印老成持重,定能为公主觅得佳偶。”
“佳偶……呵,若非再三拒绝不得,我倒恨不能青灯古佛相伴,也好过做我大明这般隔河相望的帝王家夫妻。”
大明皇室的家规里有这么一条:公主大婚后,必须派一位年长的女官给她,全权管理公主府的大小事务。而名义上已经下嫁的公主,实际上只在公主府里度过大婚的一夜,便要搬回后宫专设的殿宇居住,空荡荡的公主府里便只住着驸马一人。
如果公主要与驸马见面的话,驸马必须赶进宫去与她见面。然而,这样的老女官大多精神扭曲,最看不惯的就是公主与驸马之间卿卿我我的场面。
因此,假如驸马想要入宫去与公主相会,享受夫妻之情的话,势必要遭到这个“管家婆”老女官的百般刁难。
通常情况下,公主和驸马如果不拿出大量的真金白银出来行贿的话,根本就过不了她们的关,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
这就是永宁公主所说的“隔河相望”——她指的是牛郎织女一年一会,也就跟大明的公主们情况类似。
因为公主们虽然按例会被皇帝赐田,譬如去年寿阳长公主朱尧娥就被朱翊钧赐田两千五百顷,但这田不是真把田给她,而是由户部代为掌管,户部拿折算的钱物给公主交账。然而这笔钱并不能保证完全拿到手——笑话,大明官员的俸禄都经常拿不全,凭什么你公主的折算款子就一定能按时按量到位?咱们也不说不给,就是暂时凑不齐嘛。
大明就是这么个局面,这种事皇帝听了也只能干瞪眼。
好在寿阳长公主运气不错,她的驸马侯拱辰是高务实挑选出来的,在高府住了颇有一段时间。仗着这个面子,后宫的女官们也不知道侯拱辰跟高务实的关系到底有多密切,但她们显然知道高务实在内廷的厉害——内廷的黄孟宇和陈矩跟高侍读是十年老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得罪高务实一个外臣本来不打紧,但如果得罪了这两位,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因此,女官们对寿阳长公主的勒索算是比较轻的,虽然侯拱辰是个穷光蛋,但寿阳长公主手头的钱还勉强能够她每个月跟侯拱辰见上两三次面。
但是永宁公主就没有这份福气了,慈圣太后已经决定让陈洪负责这件事——据说是陈洪自己主动请缨的——太监们干这事只是为了捞钱,那就再也不会出现侯拱辰那样的情况。
换句话说,永宁公主将来的驸马,可没有本事让女官们另眼相看,到时候她那两千五百顷地的折算款子,能顶多少用,鬼才知道。
不过,她心里根本不想嫁给她根本没见过的那位驸马,这事儿对她而言倒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是想起来觉得憋屈罢了。
但她改变不了,因此就越觉得凄苦。
高务实爱莫能助,上次的事情他就被害得够苦了,现在慈圣太后亲自过问,他更不敢冒头出来找打。
至于大明的这个破制度,那是朱元璋那个重男轻女的太祖皇帝干的好事,他的儿子们当年在外头瞎搞,他大部分也就是下个圣旨骂一骂,可是对于女儿们要求就严格了无数倍,譬如有驸马参与走私——换成儿子可能骂一顿就完事了,而女婿就直接掉脑袋,不管女儿怎么求情都没用。
而且他规定这个制度,根本原因是为了像避免汉唐公主那样搞出一些皇室丑闻,甚至如太平公主那般威胁皇权,所以这事儿,哪怕是像他高务实这样的身份,也插不上嘴。
永宁公主见他又沉默着不说话了,眼中苦涩更甚,道:“我反正也不想见那位驸马,大婚之后也就安居宫中,封田赐地的折算要来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我想求高公子一件事。”
高务实道:“公主请说。”
永宁公主道:“那折算银子,我想请高公子拿去帮我做点买卖,就算是……嗯,用京华的话说,叫‘持股’吧?我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钱,也不知道京华的账怎么算的,但我信得过高公子的人品,一切都交给高公子处置,你看可好?”
嗯?要按你这么说,你要钱根本没用啊,还投资做什么?
高务实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答应下来,道:“这个……答应是可以答应,不过若是入股,臣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的。”
“你说吧。”
“通常来讲,入股之后每年会有分红,但万一要是亏了,这个亏损,京华是不赔的。”
永宁公主完全无所谓:“京华都亏了,那得是多大的一笔钱,我这点小钱亏了也就亏了,最多也就是亏完了事吧,总不能还让我倒贴……随便了。”
哦?小姑娘你很看得开啊。
“再有就是,一般而言,入股之后只分红,若要抽资取回股本,通常是要提前说明的——当然,如果殿下入股的额度不大,臣可以做主,让您随时抽回股本。”
永宁公主道:“我要钱也没什么大用,只是看着近年各地总有灾情,打算趁着高公子的东风多少赚一点,将来后宫捐资赈灾的时候也免得拿不出钱。母后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将来若是因为捐资赈灾有了些功德,也好来世不再生于帝王家。”
高务实有些发愣,心说你就是为了这个?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有些道理,李太后是个崇佛的人,这小姑娘估计是受她娘亲的影响……当然,不管佛不佛,捐资赈灾是好事。
但高务实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件事来,目光一亮,道:“啊,臣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公主殿下或许会有兴趣。”
永宁公主一愣,心中暗道:我只对嫁给你有兴趣。
她知道高务实绝不是说这个,但还是脸色一红,柔柔地问道:“你说。”
高务实没听出她语气有些不同,兴致勃勃地道:“现在还不知道殿下的折算有多少钱,但等臣为殿下运作一番,凑得数目大一点之后,可以搞一个基金。”
“鸡精?”永宁公主显然没听过“基金”这个词,顿时误会了:“妖怪?”
高务实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哈哈一笑,摆手道:“不是不是,基金……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设立的具有一定数量的资金,譬如殿下这个,就可以叫做‘永宁公主赈灾基金’,专门用来赈灾。当然,这笔钱需要京华代为运作,一般而言,是保证基金总额不减少的情况下,将盈利的部分用于赈灾……这可是一件泽被天下的大好事,相信到时候就算太后、皇上知道了,也会欣然赞赏的。”
但公主殿下的目的好像并不在此,因此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微微一叹,黯然道:“你想怎样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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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全权钦使
直到走出皇宫,高务实都没能完全弄明白永宁公主把封地折算交给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懒得多想,反正搞个赈灾基金总归是好事,他打算自己也参与一份,而这样的话,打着公主的名义就更好——任你说谁居心叵测,至少大明的公主总不可能是要收买民心当造反派吧?她又不是个皇子王爷什么的,说出去三岁小孩都不信。
总体而言,这件事对高务实来说只是个插曲,他马上就将有要事去办了。
次日一早,司礼监传下圣旨给内阁,特命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翰林院侍读高务实为钦差册封顺义王事务全权使臣,北上出塞主持册封相关一应事宜;
谕令宣大总督郑洛调兵保护钦使并配合册封;
谕令陕西三边总督高文荐谨守边关并配合册封事宜;
谕令万全都司(以宣府为中心)、山西行都司(以大同为中心)、山西都司(其余山西地方)等各镇调集兵马随时应变;
谕令蓟辽总督梁梦龙、蓟镇总兵戚继光、辽东总兵等员时刻戒备,监视蒙古察哈尔、朵颜、泰宁等部动向,随时奏报。
……
张四维看后没有多说什么,全部放行,但在重新草拟诏书时,在高务实那一条的“北上出塞主持册封相关一应事宜”之后额外加了一句:“临机决断处分”。
然后想了想,又亲自写了四封私信,派人分别给郑洛、萧大亨、贾应元、辛应乾送去。
这四人,郑洛是宣大总督,萧大亨是宣府巡抚,贾应元是大同巡抚,辛应乾是山西巡抚。
郑洛是河北人,但长期在山西任职,政治上属于王崇古、张四维这一派,其余三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虽然不是山西籍(明代制度不允许本籍任官,偶有特例),但都在山西为官多年,早已是典型的晋党——话说这个时期,不是晋党在山西也很难干得长。
这四位封疆大吏,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郑洛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而其余三位都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
郑洛之前介绍过就不提了,另外三位同年的这一科,是袁炜做的主考官。
袁炜是位著名的青词宰相,秉承大明神童多如牛毛的优良传统,他小时候也是位神童。
昔日袁炜十岁时,跟随父亲到家乡的清道观看县令审案。因他人小,所以站在最前面。县令见他神情专注,气宇不凡,就问:“此谁家小儿?”
他父亲答道:“此是学生犬子。”县令听他自称学生,知道是读书人,便又问:“令郎可曾习对?”袁父答道:“方学未久。”
县令这时看见道观上空,有两只白鹤翩翩飞舞,便出了一对:“三清殿上飞双鹤。”袁炜应声答道:“五色云中驾六龙。”
县令忍不住高声对一旁的学正连连说:“答得好!答得好!”
学正比较严格,则道:“只能说他用得好,这是林洪宫词中的‘五色云车驾六龙’的活用,一字之改而已,想是他刚刚读过这首诗。”县令笑道:“这也不易。”
接着县令又给袁炜出了一联:“投子四方开六面。”
袁炜立刻又对出:“丈夫一德贯三才。”
这下子,连学正也不得不佩服小袁炜的对答如流,称赞他:“此神童也!”
伤仲永的故事没有发生在袁炜身上,这位老兄一路神到底,嘉靖十六年,他参加乡试,获得第二名。次年,夺得会试第一名会元。
到了殿试时,内阁最初拟定陆师道为状元,嘉靖御笔批作二甲第五名,改袁炜第一。可惜后来文华殿读卷时,又因袁炜言边事过于率直,又将其改第三,擢茅瓒第一。
但不管怎么说,袁炜的文才是到位的。有一个很出名的对联,不少小说中都被改为主角用出来,其实是袁炜的妙对,那对子是这样写的: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不过此人最大的两个特点,倒还不是写青词厉害,而是他既善于选才,又嫉妒贤才。
嫉妒的事有点多,就暂且不说了,说选才。
刚才这三位封疆大吏,按说已经颇给嘉靖四十一年金榜挣面子了,足以证明袁阁老选才的本事,但如果再说一下他选中的另外三人,那么萧大亨等三位就被比下去了。
因为另外三位分别是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
王锡爵还在老家守孝,就先不提,申时行和余有丁那可是当今的两位阁老啊。
这代表什么?当然,首先代表袁阁老昔日选才的本事靠谱,但其次代表的则是晋党的这三位封疆大吏,其实都是申时行和余有丁的同年。
倘若是普通的晋党——指那些山西籍官员——那么张四维或许根本不必写信“打招呼”,因为他们同样也是高党、实学党了,高务实既然顶着全权钦使的头衔过去,他们肯定会大力配合。
但萧大亨三人乃是申时行和余有丁的同年,这就不得不注意一下了,虽然通常来说他们应该至少不会给高务实拖后腿,但万一的万一,申时行或者余有丁拉下面子亲自写信请他们帮忙呢?
张四维不得不防着这一手,尤其是在山西地界上,他绝不能容忍出现任何失漏。
他在这边暗中布置,高务实也没闲着,同样在明里暗里都开始布置。
曹淦还在赶回来的路上,但是并不代表他就命令不动京华商社的其他下属了,他先是派京华商社的人快马飞报把汉那吉,说自己即将作为全权钦使前来土默特主持册封事宜,让他暗中调集人马,控制好自己的领地,尤其是至关重要的大板升城。
然后越过曹淦,调集宣、大、山西范围内的骑丁,再加上蓟镇受训的一部分骑丁,放在一起进行选拔,挑选出三千人作为自己此行的护卫亲兵。
这三千骑丁一人双马,配备了还未被朝廷列装的“万历一式刺刀款”火枪,但是由于是在京畿附近调动,高务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调拨火炮。
火炮最后肯定还是要的,但估计要“借”——等到了大同之后,请宣大三镇调拨一批京华制造的火炮给他用用,反正都是自家产品,如有损耗,他肯定是能给人赔得上的。
既然联络了把汉那吉,钟金哈屯那边当然也得派人联络,而且高务实还仗着自己面子大,找师兄吴兑要来一封亲笔信——这位大司马可是钟金哈屯的“义父”,他的面子高务实不用白不用。
这些事情办完之后,高务实就只需要等待了。一是等待曹淦归来,而是等待京营选调精锐——他是钦差出使,干的册封这样的大事,京营再怎么没用,也得调点样子货给他充作钦差仪仗不是?
不过高务实到底面子大,朱应桢、张元功等人一听是他出使土默特,都没等到高务实去找他们,自己一个个主动跑去五军都督府翻军籍,认认真真地给他各抽调了五百“精锐骑兵”。
精锐不精锐不好说,但这一千骑兵光看形象倒是真不赖,比高务实自家骑丁还要威武——高家骑丁只披一件罩甲,而这批“精锐骑兵”那可是全副武装的。
朱应桢和张元功搞完这档子事之后才跑来邀功,直把这一千骑兵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二,总而言之就是表达一个意思:这都是看你高龙文的面子,换了其他人来,别说一千骑兵了,两百骑兵给他们,爱要不要,而且还是随便抽调,哪会像这样精中选精?
高务实发现这次他们两人虽然同来,但献殷勤的“差事”主要落在了张元功头上,高务实眼珠一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张溶刚死,张元功还没有袭爵。
有明一朝的袭爵可不是老子一死,儿子立马承袭的,得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期,在这个时间段内,万一有个什么不法不轨之事发生,这爵搞不好就袭不成了。
至于考察期到底多久,那可没准,有些人有些人一年半载就完事了,而有些人一考察就考察了十年,甚至更久的都有。
张元功当然不想被考察十年,所以在高务实这样的头号天子近臣面前献殷勤,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
但这种事,高务实不可能给他什么准信,只说一些“好意心领,多谢多谢”之类的话,搞得张元功心头七上八下。
最后走的时候,他还差点忍不住提醒一下,好在朱应桢见机得快,出言打断了。
等出了高府,张元功便问朱应桢为何不让他说话,朱应桢摇头道:“求真是何许人也,你屁股一翘他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该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跑不了。你与其担心他不明白的你的意思,还不如想想怎么让他更高兴。”
张元功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是,是我太心急了……不过咱们能抽调出来的骑兵——我是说还勉强看得过去的,也就这点人了,我还怎么让他高兴?”
朱应桢想了想,道:“见心斋那边聚集了高家骑丁,我听说他们没炮。”
“你的意思是说……”张元功眼前一亮:“咱们多带点炮,到时候交给他用?”
“聪明!”
第033章 我三伯在蒙古成佛了?
曹淦这些年虽然地位日高,但因为一直在四处开辟商道,并未养尊处优,是以昔日的骑术没有落下,赶回京师的时间比高务实预计中足足早了一半。
曹淦既然赶回来,高务实就要临时抱佛脚,仔细问一问这十年来的封贡互市究竟干得怎样了,这也是自己去蒙古之前的必备功课。
面对高务实的问题,曹淦早有准备——他在高务实麾下,最早就是以蒙古通著称,这可是他的看家本事,哪里会不重视?
据曹淦介绍,隆庆、万历以来,大明和蒙古互市的场所,一共有十—处之多。
在大同有三处,分别是得胜堡、新平、守口;在宣府只有一处,但这一处地位紧要、交易量也很大,就是张家口;在山西者一处,叫做水泉营;在延绥者一处,叫红山寺堡;在宁夏有三处,分别是清水营、宁夏中卫和平虏卫;在甘肃有两处,分别是洪水扁都口和高沟寨。
这些互市之处,均由守边将领管辖。同时,每当开市期间,大明朝廷和蒙古贵族们又共同派出军队充当守市人员,维持市场秩序,用曹淦的话说:“令各支虏酋各差一人为首领,统夷兵三百,驻扎边外。各镇各令本路副参等官,各统本支精锐官军五百,驻扎市场”。
而互市的市场,一般都设在边墙处,四周围以高墙,犹如“瓮城”,关内关外各有—闸门,闸门可以启闭。
按大明旧制,凡诸部互市,筑墙以规市场,谓之市圈。在“市圈”内设高楼,供驻扎市场的官军嘹望。
曹淦道:“虏每一入市,少者四五十,多者百余骑,并皆就瓮城,闸封。”然后进行互市贸易。这就是互市市场的设置状况。
互市的交易日期,大多以一月为期。不过曹淦也说了,在互市初开的时候,每年的交易日期往往不足一个月。
高务实问了问具体情况,曹淦介绍道:“隆庆五年时,大同得胜堡互市的日期是五月二十八日到六月十四日;新平互市的日期是七月三日到七月十四日;宣府张家口市是六月十三日到六月二十六日。以后,随着互市之兴盛,交易日期便不断延长,到最后才至一个月时间。”
高务实点了点头,这很符合大明的风格,一开始扭扭捏捏,后来发现有利可图,自然就先把面子放在一边了——至少穷成狗的九边各地是不要节操的。
曹淦又继续介绍,说在互市上,—般商品由侩人(牙人)定物价,朝廷要求下面不得欺压蒙古人,但马匹的价格则是由大明朝廷规定的。
具体一点的价格是,上等骟马一匹,拟价十二两,搭配段布官货一分,实价银八两余;中骟马一匹,定价十两,货实值银七两余;下骟马一匹,定价八两;货实值银六两余。
这个价格,可比当年便宜多了!高务实犹记得十年前的时候,曹淦告诉他,一匹上等骟马价值至少是二十两以上,而且还不容易拿到货,当时只有他能搞到。
想不到十年发展下来,别说京师的牛羊肉比猪肉便宜的情况一直持续下来,甚至连马价都降下来了,这互市的功劳,真是谁也不能抹杀。
朝廷规定价格的原则高务实倒是知道:“务使客商有利,夷价无亏”——也就是要使蒙汉双方两获其利,所谓双赢是也。
曹淦也佐证了这一点,他说如汉族商民,概以故衣杂货,每值银七、八两;即买儿骒马一匹,可卖银十余两,各以次从便加减,率得厚利,远迩欢腾。
由于价格规定得较为合理,蒙古方面,诸部落首领“感德日深,赴市日众,市马日多”,这就使互市中马匹的成交量越来越多。
曹淦甚至还给了一个早期的统计数据:隆庆五年,宣府、大同、山西三处互市成交的马匹有6850匹;隆庆六年为7845匹,到了万历元年,直接激增到19103匹,而万历二年又增加到27316匹。光是这头四年之间,马匹的成交数量就几乎增加了三倍。
至于后来,由于曹淦去西北开商路去了,就没了具体数据,但他很确信地表示是“年年增长”的。
当然,这仅仅是上述三处互市中马匹交易的情况,如果将其他互市之处的马匹成交数也计算在内,那么将是一笔更为可观的数字!
高务实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由此可见,合理地规定价格,对互市贸易的发展具有促进作用,光想着宰人可不行,蒙古人虽然不读书,但生意做赚了还是做亏了,那肯定还是看得出来的……果然做生意必须坚持“双赢”。
然后高务实还从他在曹淦口中问来的一些细节中得出了几点发现,比如从互市贸易中的商品构成来看,生活必需品和生产资料开始占有主要地位,奢侈消费品虽然在他的大力提倡下也处于增长中,但其整体占比却一直在下降。
现在互市中的商品,以马匹、粮食、布匹为主,当然此外还有许多其他商品。
蒙古方面输入的商品主要是粮食,布匹,丝织品及其他手工业产品;大明内地输入的商品主要是畜产品,有作为军事物资的战马、作为运输工具的驽马,以及作为农业生产资料的耕畜如牛、骡子等,当然更少不了作为食品的牛羊肉——京师牛羊肉比猪肉便宜就是这么来的。
曹淦说在互市中,汉人“以缎绸、布绢、绵花、针线索、改机、梳篦、米盐、糖果、梭布、水獭皮、羊皮盒等物,跟蒙古人交换马、牛、羊、骡、驴及马尾、羊皮、皮袄诸物”。
另外,他还提到一点,就是在互市之初,大明朝廷为防止蒙古人冶炼铁制兵器,曾禁止输出蒙古牧民生活必需的铁锅,这事造成了很大的不便,蒙古方面怨言很大。
后来经时任宣大总督王崇古疏请:“及查得辽东开元、建宁之市,以京华粗铁锅入市。盖此锅生铁不受炼炒,行之已久,此可效行。及查得宣大沿边山程险远,铁锅鲜至,今既有此锅,即当容照辽右之卫例,以该锅入市易,商夷攸便也。”
王崇古提到的“京华粗铁锅”,乃是京华特意推出的一种廉价锅,其铁质比较差,一般是做其他工具时的淘汰的那种,就拿来制造成铁锅卖给女真、蒙古,结果这玩意儿出乎意料的好卖——对于蒙古人和女真人来说,这锅能用而且便宜,有这两点就够了。
于是大明朝廷准予京华粗铁锅进入互市交易,但还是将硝黄、铜铁、盔甲、兵刃列为违禁物品,严禁进入互市交易。当然这很正常,就好比美国佬不可能把航母卖给中国一样。
曹淦又介绍道,在互市之中,既有大明朝廷经营的“官市”,也有民间商人经营的“民市”,一般来说,“官市毕,听民私市”,而毫无疑问的是,京华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又是个商业体量上的巨无霸,现在自然掌握着各个交易地点的民市。
“官市”主要交易缯帛、马匹;而“民市”中交易的商品种类就多了,除了最主流的布帛锅釜,还有针、线、梳、篦、米、盐、糖果之类。
其实在互市初开之时,“官市”交易所占比重更大一些,毕竟当时“边氓畏虑,不敢贸易,虏入不市,衅怨易生。今岁且宜官为处置,使边氓睹利,则人必乐从”。
“官市”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官出“市本”,与蒙古商民进行交易。
大明朝廷的“市本”主要由管理马政的机构太仆寺发放,具体定额是“各边年例市本每年二十余万,毫不可少。”
但如果交易量太大,“市本”不足怎么办呢?则“请借客饷”,或“请发兵部马价银”,甚至将“各营死马椿朋内脏银两,尽充市本”。
边将领取“市本”后,遣指挥一人偕商贾往内地各种商品的产地买进货物,然后运回互市,与蒙古商民交易马匹。
这个高务实是知道的,因为京华不仅自己掌握民市做买卖,其本身也是供货商,他是看过高国彦交给他的“财报”的。
曹淦对于民市的发展之迅速十分得意,说“客商岁得虏货之利,将源源自至”。
高务实笑着夸了他几句——这事他功劳确实大,当得起夸赞。
不过这种由民间商人经营的民市,即便有京华主导,也仍然是有明一朝蒙汉贸易发展中的新事物。
根据曹淦所说:“自隆庆五年北虏款贡以来,始立市场,每年互市,缎布买自江南,皮张易之湖广。彼时督抚以各部夷人众多,互市钱粮有限,乃为广召四方商贩使之自相贸易,是为民市之始”。
也就是说,九边的督抚们最开始是由于官市本钱不够用,交易不了那么多蒙古货物,只好广招“四方商贾”来跟蒙古人交易,四方商贾嘛,自然是以京华最强,所以民市的主导权就这么被京华悄悄拿走了。
不过京华虽然自己有不少货物生产,却也不是“世界工厂”,不能包产万物,所以民市中的商货,如曹淦就说:“缎布狐皮等杂货,来自苏杭湖广,由天津私港运抵,我京华商社乃运至市口”。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相应的联系,这天津私港之所以贸易额一路攀升,与大明和蒙古的贸易越做越大是有密切关系的。
高务实又问了问商税的问题,这个东西最早还是他主动对高拱提出来的,不过他当时只提了个思路,具体怎么操作的没有细问。
曹淦便介绍说,在现在的互市贸易之中,大明朝廷按所定税例向蒙汉双方的贸易商民征收比较轻微的商税,“凡夷马商货,各有税例,每年即以收获银充抚赏之用”。
这里所谓“充抚赏之用”,就是大明朝廷在每年互市结束之后,对恪守条规的蒙古守市人员,奖给一定数量的银两及其它物品,市易“即毕”,还要“筵宴酋长,犒劳诸夷酋,人日牛肉一斤,粟米五合,麦面一斤,时酒一瓶,小菜油盐酱醋及马草银七分二厘,饭柴炭银二分,皆取给尖丁银及商税”。
与此同时,对汉民这边的守市人员也有一定的奖励。因此,蒙汉双方的守市人员都有维持互市秩序的积极性,从而使交易活动得以顺利进行。
至于具体税率,曹淦说那个太复杂了,几乎是按照不同的商品分类来定的,细说起来太费事,但如果简单的讲,就是高务实所说的“超低税率”。
还有一个现象很重要,就是蒙汉互市贸易兴起以后,蒙古牧民觉得互市每年仅开一次,实在是周期太长,于是经常成群结队来到互市的市口,要求开设“小市”。
尤其在每年春天的时候,那些贫苦牧民缺少粮食,“愈见狼狈,有畜者每次于巡边各口,求官权易。一牛易米豆石余,一羊易杂粮数斗。无畜者或驮盐数斗,易米豆一二斗,挑柴一担,易米二三升。或解脱皮衣,或执皮张马尾,各易杂粮充食。其瘦饿之形,穷困之态,边人共怜之”。
因此,朝廷在万历元年时,由高拱决断,允许在宣府、大同、山西、陕西、宁夏、甘肃等地分别设立“小市”,亦称“月市”。
关于“小市”的详细情况,据曹淦表示:“每月小市一次,每次不过三二日。虏人擐甲市口之外,官兵擐甲市口之内,两相戒防,无异对垒。各夷或以羊皮,或以马尾,或以板木,谷米之数与口内军余互相贸易。原无奇货异产,每年所税银,少不过二三百两,多不过四五百两,俱佐前开赏功等项支用”。
也就是说了这么几点:一是“小市”的开市日期为每月一次,每次仅二三天,一般于每月十五日以后开市二三天,让蒙古牧民前来贸易;二是“小市”开市之日,蒙汉双方都派出军队维护市场秩序,保障贸易正常进行;三是“小市”中交易的商品主要是粮食等人们的日常生活必需品。
在“小市”中,蒙古牧民以牛羊、皮张、马尾、毡裘、盐碱、柴草、木材等商品,向汉族商民换取粮米、布匹、锅釜、耕具、绒线及其它日用百货,“牛,米豆石余;羊,杂糗数斗;无畜,间以柴盐数斗,易米豆可一、二斗,柴一担易米可二、三升”。
可能还得有个第四,就是高拱要求驻扎“小市”的“参将守备官”主持公平交易,“量抽税银”,“关吏得税其物,以充抚赏”。
由于“小市”便于蒙古牧民生产的畜产品及时登市,就近交易,换取他们所急需的粮食、布匹等生活用品,因此对蒙古地区社会经济的影响,较之每年开市一次的“大市”要更为广泛深远,曹淦说蒙古人都非常感念高阁老,认为他是活着的佛。
他拿出一张画像来,道:“老爷请看,这是民市中很畅销的‘高文正公像’,蒙古民间甚至称为‘高菩萨像’,经常被蒙古人买回去供在家中拜祭。”
高务实愣住了,接过那画像打开来看,画中倒依稀的确是三伯的模样,只是三伯的威严之态在画中没有多少展现,反而画得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好人。
这……我三伯在蒙古成佛了?
第034章 高钦差再临大同(3更破万)
高拱因为主持封贡和互市,并且严格要求公平贸易,同时考虑到寻常蒙古牧民的需求,准许他们开“小市”,这一系列的措施下来,蒙古人对高拱的观感,那真如同看菩萨一般。
据曹淦说,当年高拱去世的消息传到土默特时,土默特好些部落哭声一片,无数牧民主动按照汉人的习俗,为高拱披麻戴孝,那模样瞧着比死了大汗还伤心。
高务实听得都震惊了,这年头的蒙古人,狠起来那是毫无人性,可是要说淳朴起来,倒也是淳朴得犹如赤子。
看来我当年的想法还是对的,这世界上固然有嗜杀之人,但不可能一整个民族都嗜杀,很多时候,嗜杀都是由于利益引起的——人家穷得要啥没啥,不抢不杀就要饿死,那他们怎么会不嗜杀?蝼蚁尚且贪生,况乎人哉!
刚生下来的双胞胎兄弟还会抢奶吃呢!可见,求生存才是人性的根本。
不过,这似乎也预兆着另一件事:土默特如果真和历史上一样安安稳稳同大明贸易几十年,打仗什么的,那只怕就真的不行了。
要知道,现在因为有京华的关系,大明和土默特的贸易应该比历史上的规模更大才是,再加上高务实他自己一直在向土默特输入奢侈品,恐怕还会加速这种“腐化”。
当然,好消息也有,那就是自己控制土默特的计划应该会更加顺利——这真是一把双刃剑,高务实觉得自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平衡。
而另一个好消息,甚至大好消息,则是“高拱成佛”的问题。
高拱是他的三伯,他是高拱举世皆知的衣钵传人,那么高拱在土默特民间的崇高声誉,他高务实除非傻了才会不加以利用。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土默特要出现一位新大汗的时候,他高务实恰好又负责册封这件事,这还不好好利用一下高拱的威望,高务实就不是高务实了!
领着一千京营骑兵和三千骑丁,高务实一行浩浩荡荡赶往大同。
他发现,这一路上的风光也和十年前大不相同了。
十年前,尚有不少曾经做过战场的地方成为荒芜之地,如今也早就再次开辟成了良田,如今正是春季,田里春耕正忙,一片和平安乐的景象,看得高务实异常欣慰。
尤其是当路旁、田中的乡民知道来者是高阁老的侄儿、大明的六首状元高龙文时,一个个忙不迭下拜,不少胆子较大的乡民还会大叫“草民多谢高阁老赐田”、“多谢高青天”……
高务实看得差点抹泪。
老子穿越来这十多年,日子总算没有白忙乎!
三伯,您老人家在天有灵,可看到了这些寻常百姓对您的尊敬和感激了吗?
曹淦也是满脸唏嘘,道:“想当初小人迫不得已落草为寇,那时哪里知道朝中也不是真的奸佞当道,还是有高文正公这般一心为民的青天大老爷……”
是不是一心为“民”,高务实不敢打包票,但高拱的确是一切为了这个大明。
现在回想起来,三伯之死,与其说是因为昔年挚友张居正的郁郁而终而感情迸发导致,实际上更多的只怕还是劳累过度……他一直都是个工作狂,又上了年纪。
唉,我这个做侄儿的也是不称职,呆在他身边也没劝得住他老人家。要是他能亲眼见到这一幕,该有多高兴……
想着想着,鼻子不禁酸了。
一路无话。
到了大同,高务实发现这次出使的事好像宣大三镇异常重视,宣府巡抚萧大亨和山西巡抚辛应乾虽然不能擅离职守前来,却派来了自己的亲信师爷前来,两位师爷都自称是来“候命”的。
而宣大总督郑洛也亲自赶来了大同,与大同巡抚贾应元、大同镇守太监刘平、大同总兵官麻锦一道,迎接钦差大驾。
郑洛算起来是高务实的前辈,高务实自然不敢怠慢,过了一遍钦差礼节之后,便笑着上前见礼。郑洛对高党这位未来领袖颇有好感,大笑着与他叙话,然后又引荐了另外三位“大同三巨头”。
大同巡抚贾应元这个人,虽然是晋党人士,但高务实跟他不是很熟,只知道他字仁甫,是直隶遵化县人。据说自幼好学,苦学不辍,终于在嘉靖四十一年得中进士。
当然,他的基本履历高务实来之前已经看过了,此公初任工部营缮司主事,分管临清砖瓦厂(真叫这个……),后在济南、杨州两地任职,其间办事干练果断,克已奉公,手下人都不敢假公济私。后升山西副使,主持军队后勤工作。凡他管理的军饷收支、税贡帐目,都尽心核实、毫厘不差,山西大小官员都敬服他。
于是又超迁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他去年还曾条陈八事:增民堡、添墩台、备器械、固边城、丈屯田、蠲捕贼(免除逃亡人的税赋)、选正官、归土兵。
呃……对都是对的,但是搞不搞得好,这个不好说。
高务实还是执晚辈礼见过贾应元,但贾应元不肯接受,因为他说了一件高务实都不知道的事:他是郭朴的门生——当年那一科,郭朴是同考官之一,贾应元就是他点中的。
卧槽……闹了半天是师门同学。
既然是同学,那就好说话了,两个人只是把关系点明,没说半句多话,居然就连气氛都变得亲密起来。
大明官场就是这个特色。
镇守大同地方太监刘平,这就更是老熟人了——他幺舅就是黄孟宇。
宦官就是宦官,论脸皮比文官更牛逼,所以刘平上来就对高务实恭恭敬敬行了个跪礼,口中亲热得不得了,道:“小侄刘平,见过高世叔。”
呃……我是跟你幺舅平辈论交不假,可我啥时候答应你做我侄儿了?
好吧,这个话不能直说,高务实也只好在其他三人诧异的眼神中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端着架子道:“起来吧,我来之前,你幺舅跟我说,让我来看看你在这里有没有打着他的幌子胡作非为,要是有……他让我拿鞭子抽你。”
刘平忙道:“小侄岂敢,大同可是幺舅的发迹之地,小侄在大同老实规矩得很,郑制军、贾军门和麻总戎他们都是可以做证的。”
“那便好。”高务实点了点头,朝麻锦望过去。
这位,虽然第一次见面,却也不算外人——他是麻贵的亲大哥。
第085章 让麻贵跟我走
麻锦,麻禄之子,麻贵之兄,今年四十多岁,官至大同总兵官。
其弟麻贵,十多年前与高务实在大同边关相识,彼时乃是德胜堡守备,如今十一二年过去,他也已经官至宣府副总兵——他和他兄长麻锦两人,大体一直在宣大和山西三镇任职,但通常不会安排在同一镇。
麻锦是马芳致仕之后以副总兵升至总兵的,本身跟马芳关系也不错,加上麻家世代镇守宣大山西一线,肯定是依附晋党从而又成为高党附庸的,因此麻锦对高务实异常尊重,恭恭敬敬上前见礼。
“末将麻锦,恭迎钦差莅临大同。”[无风注:百度百科“麻贵”条目记载其兄麻锦“万历五年卒”,此条必有误!
因为《神宗实录》中有明确记载,万历十年时麻锦还在任。甚至万历十一年时,他还被巡按御史陈性学参劾,原因是麻锦之子麻承勋(彼时为独石堡参将)勒索玉带一条、白银二百两去给总督郑洛祝寿,巡按参劾基本一参一个准,所以很快麻锦就被兵部革职;
次月,宣大总督郑洛上疏为麻锦辩解,并表示巡按所听传言有误,但郑洛仍然自请辞职,万历温言慰勉,不允辞;万历十二年,兵部再次明确麻锦革职究罪——请注意这个时间,万历十二年是张四维已经丁忧归乡之后,此时麻锦朝中无人,晋党又被某些人打压,因此麻锦这个总兵级的武将(品级高而朝中地位低)才会被以这样的名目整倒。
至于麻贵,他运气比较好,万历十年年底的时候被调去当宁夏总兵了,所以没被牵连太深。由以上记载也可见,百度百科真是不能太信。]
麻锦现在没着甲胄,行的是拱手礼。
高务实笑呵呵地随手回了一礼,道:“麻总戎,十二年前本官来此,与你缘悭一面,今日补上,倒也不迟。”
“能面见高公,锦三生有幸。”
文臣武将地位之悬殊,从麻锦的语气中显露无疑,他麻锦两倍于高务实的年纪,还是堂堂一位总兵,也得管人家叫“高公”。
高务实笑了笑,又问道:“你兄弟麻贵呢?还在宣府?”高务实这语气,就是典型的上对下说话的范了。
但麻锦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微微躬身道:“劳高公挂念,舍弟确在宣府。舍弟时常提起高公昔日在德胜堡时的风采,今日一见,锦方知见面更甚闻名,高公‘二百年来真魁首’,卓然不群,天人之姿,令人自惭形秽。”
呃……你老兄倒是比你弟弟会拍马屁多了,难怪升官更快一点。
高务实谦逊了几句,然后问道:“麻家达兵这十年来没有大仗可打,现在不会将骄兵惰吧?这次本官前来,可是有可能动兵的。”
“可能动兵”这一点颇出麻锦的意料之外,要是在寻常人面前,麻锦肯定面不改色心不跳,先吹嘘一波再说。
然而高务实“偏师定安南”这件大功,那可是朝廷刚刚大力宣扬过的,麻锦也不知道高务实其实算不上很知兵,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他可不敢赌高务实不懂军务,只好老老实实道:“这个,平时看起来还好,但末将觉得只怕不如十年前了,要是再这样下去,譬如再过二十年,那说不定就真的不太行了。”
很好,这番话听起来还比较诚恳,高务实颇为满意——因为他也是这样估计的。
不过,他满意的是麻锦的态度,可不是麻家军的状态。
麻家世代将门,现在时人已有“东李西麻”之说了,麻家军的核心主力“达兵”可不能真的养废了,要不然到时候宁夏哱拜之乱怎么办?
这一世可不同于原历史,我可没打算让人篡了晋党在山西的控制权,同样也不会允许调李如松的辽东军来西北平叛——宣大山西和陕西三边那可是我实学派的地盘,让辽东军过来平叛,岂不是显得我派无人?
再说,他们麻家可是有着光荣历史传承的,号称“麻家将”,这要是在我手上养废了,那可就真是太嘲讽了。
其实麻家的发迹,最开始走的还是文官路线,后来才由文转武的。
当时正德年间,右卫人麻璋由大同府考中进士,官至礼部主事。麻家祖籍祁山上谷,即后世的甘肃祁山地区,他家本是色目人,善养战马。当时边关急需战马,朝廷就让麻璋回原籍,官封太仆卿,专门负责牧养战马。
麻璋走马上任,担任太仆卿后,不敢有丝毫懈怠,扩充南、北两个草场为官牧之地。凡茶马、番人贡马,悉收寺苑放牧,调配优种马用于繁殖。
但由于河套已失,朝廷需要大量养马,麻璋深感人手不足,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本家兄弟麻全招募为恩军,也为朝廷养马。
这麻全自幼熟悉马性,又仰仗着麻璋照应,成为太仆寺的养马能人,牧马、养马、调教战马,独一无二。也正是这位养马的汉子麻全开启看来麻家此后数代之辉煌,奠定了几代边关战将彪炳史册之基业。
古人云:“直如弦,反戍边;曲如勾,反封侯”。麻全之后的两代人暂且不说,单说麻贵这一辈。
长子麻锦不必介绍了,次子麻富本来最是本领过人,很早就屡立军功,被视为麻家这一代最强之悍将,一如刘綎少年时一般。然而天妒英才,麻富出了意外。
嘉靖庚申年,俺答率铁骑大举侵略水坡寺,麻富率士卒血战沙场,从巳时一直战到申时,拼杀数重,直杀得巅峰时期的俺答也不得不率军后撤,避开麻富锋芒。
但杀退敌人之后的麻富大汗淋漓,又想起自己以弱势兵力击退了凶名赫赫的俺答,兴奋异常,大笑着脱掉盔胄铁甲,迎风纳凉。
谁知大汗过后,毛孔顿开,金风入骨,风寒伤身,侵入膏肓,自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竟然英年早逝了。
三子便是麻贵,他字崇秩,别号西泉。从小膂力过人,长大后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豹头环眼,声如洪钟,威武非凡。论武艺,他昔年仅次于次兄麻富,但却强于长兄麻锦,麻富死后,麻贵在大同一带的年轻将领之中无有敌手。
但麻贵早年的运气很差,他跟随父亲麻禄镇守右卫,因急于捉拿叛逃的千户魏昂,在擒拿时误伤人命,被贬为吏卒。后因边患不绝,戴罪起用,调任大同新平堡守备。
麻贵调任新平堡后,心想自己是戴罪之人,虽为守备,却背着个戴罪赎过的黑锅,心中总是郁郁不乐,不是滋味。办事更加谨慎认真,不敢有丝毫怠慢。
隆庆三年,俺答汗还念念不忘麻家父子当年随刘汉捣毁大板升城,招致大杀口、杀场洼的惨败一事(本书第一卷“小阁老”中有提及)。
九月,正当秋高马肥时,俺答汗率领十万铁骑从上谷入塞,直攻右卫。原本看似固若金汤的右卫不堪一击,明军很快被限制在几个堡垒据点中死守。
攻下右卫后,俺答闻听麻家父子一调大同,一调宣府。为了报仇雪恨,又直向应州、怀仁、山阴、浑源等处杀来,所到之处一一被攻陷。杜庄守备韩尚忠战死,石州知州王亮采被杀。
谁知俺答大军折回来的时候,正要从新平堡出关,却遇到守将麻贵。
当时俺答大军一路抢掠,马背上已经驮着沉重的财物、盐粮。俺答的部众眷恋财物,无心恋战,麻贵则奋勇追杀,斩获颇多。
俺答此次入侵后,朝廷严究各地防范工事,对于抗击不力、防守不严的官员,一一治罪论处,唯独麻贵提旅剿杀有功,按理说这功劳应该稳了。
然而意外发生了——这是隆庆三年,高拱被徐阶引言路之力逼退,晋党失去了最强力的盟友,所以麻贵这个晋党小弟当然轮不到功劳。不仅轮不到功劳,还差点出大事。
这事的源头早在嘉靖三十七年俺答西征卫剌特部时就埋下了,当时俺答曾驻军扎勒玛罕山,说服高勒、明安部投降鞑靼,与当地的回族部结成兄弟关系。
按理说俺答做什么,跟麻家屁关系也没有,但偏偏有人以此事件为由,捕风捉影地说:麻贵是回族人,现在回族人与俺答结盟,就与麻贵串通,让麻贵明里为明廷保边,实乃私通俺答,因此鞑靼军有意不打麻家,所以麻家军才能屡屡得胜。
幸好隆庆是个仁厚之君,而且并不笨,他判断出麻贵多半是遭了陷害,但由于言官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怕,他那时候又没有高先生给他遮风挡雨,因此也不敢给麻贵平反,只好避重就轻的把麻贵改任去了德胜堡,这也是后来高务实第一次见麻贵时,他身为德胜堡守备的原因。
就这样,麻贵这个倒霉蛋在俺答十万铁骑如草原风暴,铺天盖地卷来的时候,也能昂然不惧,然而却被阴沟里射出的暗箭给坑了。十二年前他面对高务实时的沉默寡言,其实根子就在于心情郁闷。
好在跟着高务实混了一波偷袭俺答中军之功,麻贵的前程才又亮堂起来——当然更关键的是这一世高党稳住了,晋党也就稳住了,麻贵得以顺利的一路升至宣府副总兵。
要不是他兄长麻锦已经是大同总兵,按理说以麻贵的资历和家世,现在应该已经可以任总兵了。
麻贵是高务实看好的将领,高党这些年对他也有过一些照拂,因此高务实这次前来大同本身也有再送麻贵一程的意思。
高务实转头朝郑洛望去,笑道:“范溪公,宣府副总兵麻贵,昔年曾在我指挥下出击俺答中军,与俺答麾下第一悍将恰台吉也有过交手,此番我北出塞外册封,也想领他一道前往,以为随行护卫,不知您这边可肯割爱?”
那次事情郑洛是知道的,他当时就在山西任官,自然知情,闻言拂须笑道:“圣上有旨,命我安排军队护卫,既然钦差与麻贵有旧,点了他的将,那是他的福气,本官岂会不从?来人,给本官发牌至宣府,让麻贵挑拣精锐,即刻前来大同,同时交待宣府方面,麻贵走后要谨守边关,不得有失。”
麻锦见高务实点了他弟弟的将,心中倒也不恼,毕竟他已经是总兵,从差遣上来说已经升无可升,至于什么都督佥事、都督同知、左右都督之类,大伙都知道那就是个虚衔,根本没必要太当真。
既然如此,这个功劳让弟弟得去,显然是最好不过了,说不定高侍中真是弟弟的命中福星,前次前来,让弟弟走出霉运,这次前来则让麻家有机会“一门两总兵”。
那可就比铁岭李家还气派了!
因此,麻锦不仅不恼,甚至还很兴奋,态度越发谦恭。
接下来,众人回到巡抚衙门——总督衙门不在这里。
郑洛笑呵呵地对高务实道:“钦差此行带着大军,本官已经命麻总戎给钦差安排好了行辕和驻兵之所,不过那地方此前空置了几年,近期才临时收拾,若是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钦差海涵。”
高务实自然笑着客气谢过,又对麻锦点了点头,道:“麻总戎也费心了。”
麻锦忙道:“分内之事,岂敢当什么费心,若是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还请钦差千万通知末将,末将一定全力配合。”
高务实笑着应了,然后面色一正,轻咳一声。
众人知道,戏肉来了,这神态一看就是要说正事了。
从郑洛到贾应元,再到刘平和麻锦,都是面色一正,肃然而坐,等高务实说话。
高务实道:“此番册封,并非一次简单的册封——皇上有密旨,本次册封顺义王的对象,并不是辛爱,而是把汉那吉!”
众人齐齐大吃一惊,贾应元甚至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自觉失态,又连忙坐下。
而郑洛也忙道:“那辛爱怎么办?如此一来,倘若辛爱兴兵作乱,土默特诸部只怕要四分五裂!还有,钟金哈屯那边又是什么态度?”
麻锦下意识一把抓住座椅的扶手,青筋暴露。倒是刘平这个大同镇守太监最为镇定,虽然目光中也慢慢都是惊疑,却安然坐着。
高务实摆手道:“诸位勿惊,其中详情,且听本钦差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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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麻锦慌得一批
高务实面色淡定,郑洛等四人虽然心中惊涛骇浪,但也只好安静下来,准备听他讲述其中的缘故。
因为是最高级别的会议,花厅中并无外人,高务实也没有太多顾忌,直接把自己对土默特部接下来的安排说了出来,也就是他和朱翊钧说过的那些。
听说是要让把汉那吉娶了钟金哈屯,然后二人联手对付辛爱,郑洛等人的面色顿时好了很多,刘平更是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
刘平可能是这四位中对高务实最熟悉的一人,以他对高务实的了解,高侍中绝不是一个喜欢蛮干的人,他最擅长的两件事,一是利诱,二是威逼,不到万不得已,是很少真的冲过去短兵相接的。
黄孟宇是高务实的铁杆盟友,刘平是黄孟宇的亲外甥,虽然他们之间年纪相差其实不大,但辈分摆在这里,当太监的成就也摆在这里,黄孟宇完全有资格教育他。
黄孟宇是怎么教育他的?这次高务实前来,黄孟宇有书信快马加鞭提前送到刘平手中,告诉他“不管钦差让你做什么,照做就是,不懂就不懂,切勿自作主张”。
言辞没有半点修饰,就像当着他的面教训他,不过刘平不介意,幺舅要是不重视自己,怎么会让自己来他当年发迹的地方?
至于幺舅这些话,刘平也有自己的理解,他当时看了书信就知道,这次高侍中过来要做的事情肯定不简单,多半是自己根本没有料到的,所以幺舅才会强调不懂就不懂,只要照办就行。
换句话说,这次高侍中要做的事情至少符合三个条件:第一,自己可能没法理解;第二,幺舅不便解释;第三,必须照办。
得,照办就行了,问那么多有屁用?做内宦,没有人死于话少,倒多的是人死于话多!
所以刘平听了高务实的解释,一下子就放松了,虽然局势到底会怎么发展,他刘某人是绝对判断不出来的,但这不是他的工作,就算万一最后事情办砸了,皇上想必也不会觉得是他刘平的问题——妈的,如果高侍中亲自出马都能办砸,我刘某人顶个屁用?
而最紧张的,这时候居然换成了麻锦。
因为按照高务实说的这样一搞,这次册封很大概率就不会是一次和平册封了,十有八九最后可能导致打起来。
把汉那吉加钟金哈屯两个人的实力能不能打得过辛爱,这他娘的可真不好说,按部众多寡和财力而言,他俩联手,应该是肯定能占上风的。
可是问题在于,把汉那吉之所以有那么多部众,乃是因为他一直受宠,并不是因为他多么能征惯战——这厮虽然很早就随军跟在俺答身边多年,可其实压根没打过仗,鬼才知道他到底能打不能打。
至于钟金哈屯……呃,蒙古的哈屯虽然摄政并不是稀奇事,过去也不是没有能打仗的,可是钟金哈屯好像是个和平派,一直坚持和大明和睦共处来着,估计她或许能靠着俺答的余威掌握一些力量,靠着传统得到一些支持,可要说在军中有什么威望,那只怕是想多了。
这么一看,万一最后出现把汉那吉、钟金哈屯联手与辛爱一战的情况,胜负是很难逆料的。
也许,高侍中想要的就是这种局面?因为这样一来,大明就成了决定性的力量,尤其是他还会带着几千兵马前去。
哎呀,糟糕!三弟此番陪钦差北上,肯定不会带着大军,一定是选调精锐——精锐能有什么精锐?肯定是自家“达兵”,三弟手中的达兵可不多,拢共没到两千,此次出去估计顶多也就带个一千来人。
这样的话,加上高侍中的钦差护军(京营骑兵)和家丁,一共也才五千人,虽然都是骑兵,可五千骑兵……这要是放在中原,那的确是不小的一股力量,但放在蒙古算个鸟毛啊?
人家蒙古号称控弦数十万,就算其中有水分,就算其中还包括了此战之中估计不会出现的东套、西套、青海各部,但光是土默特本部,要是真出现大事了,控弦十万那也是能够做得到的啊!
五千汉骑对十万蒙骑?
哦不对,蒙古人自家内乱,不会有十万蒙骑……
麻锦赶紧整理了一下思维,再一次计算起来:把汉那吉手中直接可以调动的兵力大概有一万五千到两万左右,如果发令箭征调部众,五万骑兵应该能凑得出;钟金哈屯方面,直属顺义王王庭的一万精锐应该能掌握,但征调部众不知道能征调多少——关键是不知道有多少肯听她令的部落,这样的话,她能拿出的兵力很不好估计,按两万算的话,把汉那吉和她能凑出七万骑兵。
强大倒是强大了。麻锦稍稍松了口气,再琢磨一下辛爱方面:辛爱本部平时保留的骑兵不算多,就一万骑兵,但他的部众并不少,论人口不比把汉那吉差。
只是,这里头有一个问题,就是辛爱的这些部众之中,有很多是俺答此前那些年征服得来的,譬如兀良哈的一部分。还有一批,是俺答用权术分割来的,譬如永谢布部的一部分。
永谢布部的这一部分可能稍微老实一点,因为他们过去的首领被俺答分配去镇守青海去了,那里老大一片草原都分给了他,所以他是心甘情愿留下部分部众给俺答的——可能相当于买官,而且是买个“永镇一方”的官。
这样一来,所谓永谢布八营(实际上没有最早时期的八营强了),就留了大概三营给俺答,俺答又转手给了长子辛爱。
兀良哈相对而言,那可就不如永谢布部老实了,他们是被俺答等人分割吞并的,俺答大概拿到了兀良哈四成的实力,但俺答也不老实,通过此前跟大明的战争,把兀良哈部消耗了一些,现在最多算三成。
俺答借刀杀人虽然做得比较隐秘,但兀良哈又不是傻子,自家实力越来越弱了难道会看不出来?所以,他们肯定是心有不满的,这就造成了一种可能,即辛爱一旦面临大危险,兀良哈会不会听令很难说。
当然,兀良哈的处境也很糟糕,关键是兀良哈已经不是一个整体了,还有一部分早就被察哈尔方面拿走,现在是图们汗的部下,而图们汗对兀良哈而言也是征服者,他们也一样不服气。
所以,就算趁辛爱有难不肯听令,他们估计也不会主动挑事,作壁上观的概率应该是最大的。
然而辛爱的实力可不仅仅是他掌控的部落,要知道他身为俺答的长子,在达延汗重新定下规矩之后,理论上就该他辛爱继承俺答的地位。虽说俺答这些年一直想要推翻这个制度,可是……这不是还没成功么?
所以,辛爱对于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控制之外的土默特部众,可能会有“大义”优势,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份力量,就是俺答麾下的头号悍将恰台吉掌握和影响着的部落。
如果恰台吉觉得辛爱是俺答汗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从而支持辛爱的话,那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就危险了。恰台吉目前直接掌握的兵力虽然只有六千,但他的号召力和象征性不是开玩笑的,一旦他投了辛爱,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除了自己本部,搞不好就再不会有其他支持者了。
如果局面糟糕到这个程度,别说册封这件事要办砸,高务实回不回得来都不好说——高务实要是回不来,三弟怎么可能回得来?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自己能逃回来也不敢逃啊,丢了高务实逃回来,别说皇上非杀他不可,高党、晋党能饶他一命吗?
回来也是必死无疑!
麻锦想到这里,不禁额头见汗,心道:完了,好端端的生这么些事端做什么!就让辛爱当这个顺义王多好,这厮病得不轻,估摸着也没几年好活,等他死了再推把汉那吉上位难道不行吗?
但这就是麻锦这个武将不懂政治了,因为只要辛爱当了顺义王,大义名分就定下了,下一任顺义王顺理成章就是出自他这一系,基本上就肯定是扯力克。
如果现在让辛爱上台,那相当于俺答这些年努力破坏的长子继承制依然顽强的坚持了下来,到时候再推把汉那吉就没有名义了。
“黄金家族”能够统治蒙古,很多时候还就是靠的“名义”二字,没有名义的话,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靠什么跟辛爱和扯力克父子斗?
现在有名义吗?有。
俺答这些年一直在破坏长子继承制,因而引入了黄教,现在黄教基本已经取代了萨满教的地位,成为土默特的国教。
而黄教高层是很畏惧大明的,当年就劝俺答不要跟大明作对,所以大明如果说新的顺义王应该是把汉那吉,那么黄教方面几乎一定会以佛祖的名义宣布把汉那吉是成吉思汗转世,或者忽必烈转世,或者谁谁谁转世——总而言之,反正他就是大汗的必然继承人。
好在现在麻锦担心归担心,却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就算说话也改变不了高务实的主张,只好眼巴巴朝郑洛和贾应元望去,希望他们两位真正的封疆大吏能站出来劝高务实——甚至劝皇帝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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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眼花之下把“035章”写成“085章”了,但是后台不能改,大家见谅……
第037章 谁说服谁(3更破万)
麻锦慌得一批,郑洛和贾应元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要知道麻锦能分析出来的实力对比,他们两个边臣多年在山西任职,哪里会不知道?所以他们也一样觉得高务实的这个主张很危险。
很危险,不代表不能成功,也不代表成功之后收益不大,而是代表成功的几率不高,而且失败之后的问题很严重。
作为边臣,尤其是大明的边臣,开疆拓土什么的,一般没他们什么事,但是守土有责却是一定的。
换句话说,高务实的计划就算成功了,其中的大功毫无疑问属于高务实,类比一下夸曹植的那个说法,就是“此功共一石,高求真独占八斗”。
他们这批边臣,乃至边将边军,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占剩下的两斗——因为阁老们肯定还得分一部分“运筹帷幄”之功。
以上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叫做收益不大。
但收益不大还是小问题,大问题是万一失败的话,责任就大了!
试想一下,如果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失败,不管高务实自己死没死,即便没死,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这两位明蒙互市的力主者失去地位,将来的互市怎么办?
大明这边因为册封失败,哪怕为了面子,也肯定要停止互市——大明就是这个操行,这一点是肯定的。
这互市可是明蒙和平的关键,一旦停止,得失的辛爱能忍?他不能忍,大明又不能让,结果还用说么?肯定只能打。
和平来之不易啊。一打起来,宣大山西这十年来的大好局面马上就没了!开荒的的那么多良田也就都没了,失去土地的百姓又要变成流民,又要给地方生乱,给朝廷造成祸患……这都是麻烦啊!
况且还有更关键的:不打仗的时候,边臣哪怕无功,至少也不会有什么显过,大家安安生生在位置上混几年,该升官升官,该上调上调,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美哉?何必要跟那些穷得掉渣的蒙古人打生打死!
入你娘亲的,蒙古人打过来能抢掠,金银布帛、粮食人口,哪样都是收获。可汉人大军就算打赢了,除了几颗首级之外,还能有什么收获?抢个几十匹马、几百头牛羊,那玩意好意思说收获?他娘的,随便开个市就能赚回来十倍好吗!你当本官不识数?
况且,万一要是搞得某处沦陷,守土之责怎么办?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死固然只有武将会死,可文臣也会丢官啊!
因此,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的可能性更大。
郑洛作为宣大总督,又是王崇古提拔的人,算是晋党核心人物之一,有张四维的书信支撑着,一时不好说什么太悲观的话,只好沉默不语,皱着眉头,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贾应元则不同,他来在出任大同巡抚之前,是山西副使,其在山西的整个任职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今年正好八年——他是万历二年二月从扬州知府升任山西副使之后,才投入晋党旗下的。
换句话说,他不像郑洛那样是铁杆晋党,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是由于在山西为官,不得不投入晋党之旗下。
而且,贾应元相对而言更擅长内政,而不是兵事。他早年管过砖瓦厂,当过济南知府、扬州知府,都是以内政精明而闻名。
到了山西之后,他做兵备道(副使一般就是兼兵备道的),正式职务是“整饬乐平管繁峙五台雁门关屯田副使”,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雁门关在此时不是一线防务地带,而是“二线长城”,加上这时候俺答封贡已经完成了好几年,所以雁门关防务其实就是以修城墙为主,而他除了修城墙之外,真正的主要任务,其实是屯田。
擅长内政且精于内政的文官,除了高务实这样的穿越客,基本对于可能导致打仗的做法,下意识里都不是很高兴,因为一旦打起仗来,对他们来说就从内行变成外行了,很容易导致失误,贾应元当然也不例外。
因此,当现在刘平一脸坦然、麻锦不敢说话、郑洛沉吟不语的时候,贾应元只好轻咳一声开口了:“高侍中,此事若是能成固然大好,可眼下看来,其中不可确定的因素未免有些太多,是不是还需要从长计议一下?”
从长计议这个词很好,非常宛转,但大家都不是官场新丁,谁都听得出这就是“重新考虑”的同义词。
高务实笑了笑,道:“春宇公(贾应元号春宇),下官可否问问,您觉得最不可确定的是哪些方面?”
贾应元一听就知道高务实不肯放弃,但这样的大事,他也不能随便退让,哪怕他深知高务实背后的潜势力之强大,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嗯,最关键的自然是把汉那吉是否能争得过辛爱这一条了。”
贾应元皱着眉头道:“把汉那吉此人,心向大明是肯定的,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军中宿将,又是俺答的孙辈,于力,他未必能强过辛爱;于势,他更没有大义名分。如此,即便有钟金哈屯出嫁襄助,恐怕也未见得是辛爱的对手。万一他要是败了,到时候怎么收场?”
高务实道:“大义?有两点可以确保大义:其一,俺答自从受我大明册封之后,顺义王由谁袭爵,难道不是我大明说了算,而是他们自己说了算的?我既携带天子诏书前往土默特,天子诏书就是大义!”
“其二,蒙古方面现在是黄教当家,俺答自己都是死在大召寺中的,他的汗号也是黄教领袖与他互赠得来……如此,我大明只消说服黄教,将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的汗号授予把汉那吉,这大义名分不就定了吗?”
这两条贾应元没法反驳,天子诏书的效力他当然不敢说没用,而大明对黄教的影响,他也比较清楚,所以只好把话题转回去,道:“那么战局呢?蒙古自达延汗之后,一直都是长子继承,如我大明一般,如今俺答一死,自然应该是辛爱继承其爵,这其中涉及到的不光是我等眼中的大义名分,还有蒙古人的传统,再加上那个恰台吉一贯是俺答的忠狗,若他觉得俺答死后,大汗应该是辛爱的……
高侍中此前跟恰台吉也是打过交道的,应该知道此人的脾性,他认定的事可不好改变。而以他的威望,一旦帮助辛爱,这力量对比可就更悬殊了。”
高务实淡淡地道:“说服恰台吉并不难。”
这下不仅贾应元诧异,郑洛、刘平和麻锦都诧异了,望向高务实,等他解释。
高务实道:“首先,俺答没有留下什么遗嘱或者遗命,当时恰台吉本人也不在大召寺,侍候着俺答的,只有钟金哈屯的人。”
贾应元奇道:“那便如何?”
高务实笑着道:“钟金哈屯还掌握着俺答的各种印鉴、金令等物,也就是说……她立一份遗命很容易。”
贾应元呆了一呆,道:“这……相当于矫诏啊。”
“矫诏?”高务实哈哈一笑:“怎么就是矫诏了呢?俺答汗死前有话,也只能跟钟金哈屯说,钟金哈屯说他说过,他就说过,说他没说,他就没说。况且,俺答死后,新汗选出来之前,她是摄政,谁敢质疑她矫诏?”
“再说,俺答本来就不满意长子继承制——当然,他的这位长子,俺答未必有多么不满,可是那是对人,不是对事。对事,就是俺答希望立贤,而不是立长。不管这个想法本身对不对,但那毕竟是俺答的想法。从立贤上而言,俺答最宠爱的儿孙,必然是把汉那吉,这没问题吧?所以,立把汉那吉为大汗,完全可能是俺答的本意啊,怎么就矫诏了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
贾应元心中怒道,不过现在是讨论,骂人肯定不行,况且大家的出发点整体而言还是为了对大明好,就算高务实“不择手段”,他贾抚台也不能说他不对。
因此贾应元还是把问题转了回去,又问:“这样就能让恰台吉不帮辛爱,而投向把汉那吉?”
高务实摇头道:“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所以为策万全,我需要亲自去见恰台吉,和他当面一谈。”
第038章 青把都台吉
由于郑洛不便出言反对,贾应元终究不能说服带着密旨而来的高务实,只能忧心忡忡地去安排防务。
高务实知道郑洛心里其实也是担心甚至反对的,便主动告诉他几个消息,以安其心。
一是俺答死后,京华便以顺义王去世为由暂停了两次小市和一次月市,现在张家口等互市地点附近有大批等待交易的蒙古人,他们都是急切盼望开市的,结果都成了大明手中的筹码——因为一旦蒙古高层拒绝大明的册封人选,这些人不仅白跑一趟、白等月余,而且还要面临生路被断的后果。
开市十年,有多少人已经离不开大明的“供货”了?走惯了小路的人肯定能走得惯大路,但走惯了大路的人,可未必走得惯小路。
这就是高务实当年计划中的“经济控制”——这十年来土默特部加大了农耕投入,到处垦荒,又习惯于从大明获得粮食布帛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日常生活用品,眼下又恰好在春耕之前,所以一旦大明卡死粮食输出和种子输出,土默特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要饿肚子,而绝种又代表绝收,半年之内,就一定会出现大规模饥荒!
打仗?那只是没有其他手段之下的最后手段,而高务实有的是手段!
后世红朝发展起来之后,经常以“最大的市场”逼得某些人不能不低头,而现在的大明对于土默特而言,不仅是他们畜牧产品的“最大市场”,还是他们生产生活用品的最大且几乎唯一的供应商。
你不听我的?打算饿死一半人吗?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当然,这一切还有一个基本前提,那就是必须具备不怕对方掀桌子的实力。
通俗一点说,就是不怕对方的战争威胁。
为什么朱翊钧在指派高务实为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的同时,还下达了那么一长串的备战命令?因为这就是在告诉对方:我要摊牌了,而且我不怕你掀桌子!
显然,这些举措都是高务实提醒朱翊钧之后,他才依葫芦画瓢照办的,否则此时的朱翊钧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执政经验,却肯定还不至于有这样的周全的准备。
但备战并不仅仅是给边臣边将们打个招呼就算完成的事,随着朱翊钧的备战令下达,京华也随之动了起来。
除了早就按下暂停键的互市,京华开平基地的大批军火,包括隆庆二式火枪(库存品)、万历一式火枪、四个型号的火炮,以及新近研发成功还没有量产的“京华飞炮”(早期火箭炮,明朝本来就有类似产品,如神火飞鸦、震天雷炮、火龙出水,尤其这个火龙出水,甚至是个二级火箭)等,也在源源不断地往北边各镇输送。
当然,高务实还不至于大方到免费赠送,他只是提前运过去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京华商社作为边境贸易的垄断型巨无霸,贸易量大到惊人,自然在各地都有足够的仓库。
高务实还告诉郑洛,鉴于宣大山西和陕西三边等地近年来少经大战,皇上并没有计划给宣大等地多少进攻任务,只要谨守边关不失,无论册封事宜进展如何,都是大功。
郑洛听罢,果然安心了不少,心中盘算一番,霍然发现,这件事虽然一咋看有些异想天开,但根据双方所处的形式,倒还真有很大的机会能成功。
而且高务实刚才又跟他说了,皇帝并不要求他们出兵塞外、封狼居胥什么的,只要守住边关即是大功。
如果只是这样,郑洛觉得问题还是不大的。
因为战斗力衰退这件事,并不单单是宣大山西三镇会有,蒙古人自己也一样会有。而且相应来说,大明的边军打仗本来就更擅长于守,也更多依赖于火器的威力,现在皇上要求他们依然保持守势,这已经是扬长避短的决定了。
同时,宣大边军这十年来虽然缺乏实战锻炼,可是也不是所有方面都处于下降状态,至少火器的配备就明显进步了——光以京华所提供的隆庆二式火枪举例,在这十年里分配到宣大三镇的一共就有四万来支,尤其是宣府和大同,各有大概一万五千支。
按照京华方面提供的使用说明来说,只要排成密集队型轮番射击,火力之强,应该远超前代!这一点郑洛觉得有些道理,因为这个战法有点像大明当年的“三段击”。
当然,京华方面随枪械提供的那个什么“空心方阵”,郑洛觉得就有点不靠谱了——他们居然说这个阵势可以破骑兵!这么傻兮兮的四方阵怎么就能破骑兵了啊?
不过,反正大明文官吹的牛多了去了,高务实又是自己派系的未来领袖,郑洛倒也不会耿直到去点破,他就只把这个“空心方阵”当成是高务实忽悠皇帝的说法了。
高务实只说宣大山西等地防守即可,但郑洛已经明白过来,主动保持进攻态势的,看来又是蓟辽方面。不过,这不关他的事,蓟辽打得再差,他也不会跟着倒霉;蓟辽打得再好,也不会有他什么功劳,与其关心蓟辽的梁梦龙和戚继光、李成梁,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加强防卫。
现在,他已经不担心自己了,反而有点担心高务实这个出塞北上的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的安全,不禁关心了几句,尤其是问高务实身边的随行兵马会不会太少。
高务实笑道:“不少了,五千大军出塞,规模已经够大,如果再多的话,土默特就要人人自危了,甚至说不定连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都要生出误会来,那可反而不美。”
郑洛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如果高务实带去的兵力再多一些,恐怕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就要担心他“反客为主”了。
尤其是,这两位的联合现在还在纸面上,高务实随时有可能反悔,到时候他带的兵力过于充足的话,就有可能选择其中一派扶植,而吞并另一派。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那自然是打算立一个傀儡了——这在高务实手中实力足够强大的情况下,那绝对是有可能发生的。就算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都是大明的恭顺之臣,恐怕也还不会到这个程度,那不是恭顺的问题了,那是蠢。
宣府到大同只有三百多里路,麻贵带领麾下最精锐的“达兵”骑军一千人,从接令到抵达只花了三天时间,让高务实深感欣慰,觉得这总算可以说不负精锐之名。
此事宜早不宜迟,尤其是需要与把汉那吉、钟金哈屯和恰台吉等土默特实力派进行深入磋商,更是越早越好,迟了的话,辛爱方面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和串联。
因此,仅仅第二日,高务实与麻贵一行便直接拔营北上了。
单从地形上来看,从大同直奔归化城,最好的出关地点是杀胡口,不过杀胡口这个名字不太符合高务实此次北上的政治意图,所以他稍微改道,从宁虏堡出关,一路往西北方向进发。
蒙古方面当然不会对一支高达五千人的明军骑兵视而不见,但这支明军的旗帜让他们有些拿不定主意——除了中军打着大明钦差使臣的代天出使龙旗之外,周围的军队全部高举京华骑丁的“双剑护书”旗和京华商社的“书中黄金屋”旗。
这两面大旗,土默特的蒙古人再熟悉不过了,根据大汗的金箭令,打着这两面旗帜的商队可以在整个土默特控制下的任意地区自由行走——从永谢布到青海,哪里都能去。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第一个跟高务实接触上的土默特贵族,是青把都,全称应该是青把都儿台吉。
这是位熟人,当初曾经代表俺答来和高务实商谈放回把汉那吉的事,然后被高务实忽悠得不轻,以为土默特当初那些年的灾害都是因为跟大明打仗闹的,后来居然跟把汉那吉一样,成了典型的亲明派。
当然,他和把汉那吉的亲明不同,把汉那吉是真的喜欢大明的汉人文化,而他是害怕跟大明打仗会引起神灵震怒而降灾。
历史上的青把都,是蒙古右翼永谢布万户喀喇沁部领主。又称昆都仑歹成台吉,简称青把都。孛儿只斤氏,巴尔斯博罗特济农之孙,昆都力哈的次子。驻牧于张家口至独石口以北塞外地区。
隆庆五年,明蒙达成封贡协议之后,受明封为指挥同知。隆庆六年,其父卒,遂控制喀喇沁部,拥部众数万(部落全部男丁数)。万历元年,升金吾将军。以其女嫁给朵颜卫首领长昂,结为姻亲,与大明通贡互市不绝,能节制其弟哈不慎、满五索、满五大与大明维持和平往来,故为明朝倚重。
不过原历史上,他也有时与明军发生冲突,曾联合察哈尔部袭击明边。其属众多娶汉地妇女,在近塞地区修筑房舍(板升)安置眷属。与内喀尔喀巴林部首领速把亥不和,万历十一年的时候,甚至打算谋杀速把亥,不过未遂。
这一世因为高务实的忽悠,他倒是没有出现联合察哈尔进攻明边,但其他情况与原历史类似。
“类似”的意思就是,他以土默特部台吉的身份,除了本部之外,还掌握着一部分永谢布西迁青海后留下的人马。理论上来讲,他的顶头上司是辛爱。
然而,现在的青把都是把汉那吉一伙的。
他虽然名义上是把汉那吉的长辈,但跟把汉那吉年纪相差不大,关系一直很好,这一世又同把汉那吉一起成为亲明派,因此在高务实联系把汉那吉之后,把汉那吉就想尽办法在拉拢他。
从他此刻出现在高务实面前这个情况来看,他应该是被把汉那吉说动了。
果然,青把都虽然带着三千多骑兵前来,却把大军留在后面,自己仅带了百余骑上前求见高务实,说要来拜见钦差。
高务实痛快地接见了他,在代表皇帝接受他的拜礼之后,便大笑着将青把都扶了起来,仿佛面对多年旧友一般拉着他的手道:“青把都兄弟,这些年来可好?我可是特意跟曹淦说过,每次商队前来都要为你准备最好的美酒,你都收到了吧?”
青把都一听这事,一张圆盘子脸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连连道:“收到了收到了,高公子的厚礼,青把都一直记在心上,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不,一听大成台吉说你要来蒙古,我二话不说带着身边的人马就先赶过来迎接了。”
高务实大笑,依然抓着他的手臂,一副亲密无间地模样,说道:“大成台吉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青把都面色微微一变,左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高务实笑道:“无妨,这都是我身边的亲信和家丁,青把都兄弟有话只管直言。”
青把都松了口气,但还是下意识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道:“大体上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知道一件事,很重要很重要,一定要亲自告诉你,所以才连部众都来不及召集就赶来见你了。”
高务实面色一肃,道:“何事?”
青把都一脸的郑重,压低了声音道:“辛爱黄台吉的使者前日从我的领地经过,去见恰台吉了。”
高务实微微皱眉,点了点头,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明确的认知,希望青把都兄弟帮我介绍一下。”
青把都点头道:“我们是好朋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好,多谢。”高务实皱着眉头问道:“我想知道恰台吉为何对大汗——我是说俺答汗——那般忠诚。另外,我还想知道,恰台吉自己的本部并不算强大,却为何能够影响那么多的部落,请青把都兄弟为我介绍一番。”
青把都一听,释然道:“原来你想问这个,这倒是我知道的,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来,青把都兄弟,来我营中细说——我营中可是有御赐的美酒,只是平日里我一个人独饮却没什么意思,今日正好,能与青把都兄弟这样的当世英雄对饮,这才是人生乐事啊。”
青把都大喜过望,一是喜美酒在望,二是喜高务实称他为英雄,当下连忙跟着高务实进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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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恰台吉的底线
美酒在手,又有高务实这样的捧人专家在场,青把都台吉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恰台吉,这不是那位土默特第一悍将的姓名,而只是一个官职或者说封号。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因此,恰台吉此人为什么对俺答无限忠诚,当然也是有原因、有历史的。
大明建立之后,元朝退回草原,史称北元。彼时大明强势之极,对退回草原的北元实行“三犁五征”,此后的蒙古大部分时间处于分裂状态,直到成吉思汗的十五世孙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建立了六个万户。
正德四年,达延汗派他的次子乌鲁斯博罗特任右翼三万户济农(副汗),引起了永谢布首领亦不刺和鄂尔多斯领主满都赉阿固勒呼的严重不满,此二人借乌鲁斯博罗特祭拜成吉思汗陵时发动叛乱,袭杀了乌鲁斯博罗特。
此时,达延汗的三儿子巴尔斯博罗特正同哈屯居住在土默特(当时称“蒙古勒津”或“满官嗔”)领主科赛塔布囊家中。
科赛塔布囊得知叛乱消息后,随即将巴尔斯博罗特及其长子送到达延汗那里,而将巴尔斯罗伯特次子阿勒坦寄养在部众星凯乌尔鲁克和额伯凯乌由罕夫妇家中。
这夫妇俩接受任务之后,害怕亦不剌加害幼小的阿勒坦,便让一名拾柴女扮成怀抱婴儿的孀妇,带着呀呀作语的阿勒坦逃回到达延汗身边。
正德十四年,阿勒坦受封登上了土默特万户领主之位,大明方面称其为俺答汗。
嘉靖十年,曾经救助过俺答汗的星凯乌尔鲁克和额伯凯乌由罕夫妇之子由罕都雷喜雅出生了,俺答汗为报答其父母星凯乌尔鲁克夫妇的救命之恩,便收由罕都雷喜雅为义子,授官职为“恰”,并授于“台吉”的名号,享有与成吉思汗黄金家族一样的特权。
这里“恰”通常意义上为外交官,“台吉”类似于太子、王子,所以“恰台吉”这个称呼既有官职又有贵族身份,恰台吉作为俺答汗恩人之子,在土默特部的地位非常显赫。
由罕都雷喜雅,也就是恰台吉长大后,极为精明强干,而且武艺高强,俺答汗对他也十分器重,并赋予实权。他的战功高务实已经不需要青把都述说了,那些事情十二年前他就已经搞清楚了,所以青把都说了些其他事。
比如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发生,俺答汗率兵进攻燕京,兵临城下。由于当时俺答汗的目的是“求通贡市”,再说他也不具备攻破燕京的能力,因此为了争取和平解决的条件,最后又主动退兵。
第二年,俺答汗派恰台吉与大明谈判,经过多次艰难斡旋,大明迫不得已同意在大同、宣府开设马市。马市的开设,使明蒙边境暂时得以安宁,双方边民都大得实惠,一改明蒙二百年来的敌对状态。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嘉靖帝便反悔再罢马市,明蒙双方再次进入混战,直到高拱二次秉国时,抓住把汉那吉事件的契机主导了俺答封贡。
隆庆五年,大明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另有65人被授以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各级官职,由于恰台吉是俺答中军唯一与明军动手的将领,那一年他只被封为百户。
五年后,已经是万历年,经俺答上表,恰台吉由百户直接晋升为指挥佥事,在山西偏关边外二百余里的妥妥城驻牧。
妥妥城,又名托托、脱脱,即后世的内蒙古托克托县,位于归化城(后世呼和浩特)西南不远,这个县就是因为恰台吉驻牧于此而得名。
不过他在此处驻牧的时间并不长,为了避免农牧业的相互干扰,恰台吉主动给新兴的农业让路,搬迁到后世土默特左旗北什轴乡一带定居放牧,并逐渐在那里形成嘎查,后来人们就以恰台吉命名该村,其后人直到红朝,一直生活在恰台吉村。
不过所谓恰台吉村,青把都当然不知道,甚至高务实也不知道,他只是由此知道了恰台吉的驻牧地离归化城很近,几乎只有一日路程。
另外,青把都还告诉他,恰台吉所领的部众的确不多,甚至还不如高务实原本得到的消息有“六千兵”——他本部才三千骑,另外三千是俺答交给他掌管的,理论上来说这是俺答本部的军队。
但是,恰台吉近三十年来一直是俺答麾下的头号大将,其军中威望除了俺答本人之外,根本无人可及,即便是辛爱,在这个方面也没法跟恰台吉相比。
再加上他为人公正严肃,因此一些小部落,乃至于东套、西套和青海各部,都很重视他的态度,尤其是关于打仗这一块的事务,如果恰台吉说可以打,那大家就相信能打;如果恰台吉说不能打,那大家基本就不太肯动了,因为如果他都觉得打不了,换了其他人自然更打不了。
不过,当高务实问起青把都,恰台吉对于现在的大明持什么态度时,青把都断然道:“恰台吉觉得不能和明军再打了。”
高务实心中一动,但面色不变,微笑着举杯和青把都对饮一尊,然后问道:“为什么呢?恰台吉可有说明原因?”
“说过,当然说过。”青把都的酒瘾很大,但论酒量,只怕还比高务实这位酒精考验的那啥战士稍逊一筹,此时已经有些微醺之态了,不过他说话的思路还是很清晰,很利索地道:“恰台吉说,其一,明军财力无穷,这些年大修边防,尤其是水泥堡垒,坚固无比,根本无法攻克,与明军战于边堡,无异于以卵击石,平白牺牲而无所获,不如互市贸易,以我所有,换我所需。
其二呢,明军在蓟辽时常大胜,所部军械日渐精良,以非二十年前可比,如此再与之战,胜算太低。
其三嘛,则是我土默特可以休养生息,坐看察哈尔耗尽力量,将来说不定便可重新成为全蒙古的大汗……呃,这是恰台吉的话,土默特三万户即便做了全蒙古的大汗,也还会是大明的顺义王,高公子你不要误会。”
我误会?我干嘛要误会,土默特想做蒙元皇帝,那是举世皆知的事。不过,就算蒙元皇帝一系转到俺答这一支来,我也不担心,我甚至就盼望这一天呢,只不过嘛……在此之前我得先把你们土默特部控制牢固了才行。
至于恰台吉的这番分析,高务实觉得青把都没有骗他,以恰台吉的水平,能够看出这些并不奇怪。当然,这也说明高拱当年的政策起到了效果。
其实,大明现在的“西怀东制”政策,最开始就是出自高拱之手。
当时高拱对俺答封贡的巩固措施,主要就是两点:加强军备和对辽东用兵。
高拱那是上过一道奏疏,叫做《虏众内附、边患稍宁,乞及时大修边政以永图治安疏》,在此疏中,高拱是将大修边政和册封互市联系在一起的。[无风注:此疏是史实。]
高拱认为,册封互市的真实目的就是要赢得边境安宁,借此大修边政,奠定长久和平的基石。
换言之,册封和互市的完成不表明俺答封贡已经结束。因此,封贡后进一步对军备特别是边防的整顿是俺答封贡事件的一部分,至关重要。
而且,高拱的《伏戎纪事》也将《虏众内附、边患稍宁,乞及时大修边政以永图治安疏》一疏收录其中,可见,“及时大修边政”和“伏戎”密不可分。
而在《答戚总兵》中,高拱则更明白地表达了这样的看法,他说“西虏新附,而东虏尚然内窥,若遂得志,则又以阴启西虏骄心,虽得贡市不足为罕也。必须大加一挫,则不惟此虏寒心,而西虏亦皆知畏,贡市乃可永焉。”
可见,在高拱看来,要想维持俺答封贡形成的有利局面,在于对辽东的用兵,力求大捷,一方面挫其锐气,另一方面对俺答形成有效的威摄力,用以维持和巩固当时俺答新附的良好形势。
高拱深知,进一步整顿军备和加强边防,是维持长久和平和繁荣的支柱,而用兵辽东、力挫“东虏”可以打消俺答的非份之想。
和平容易出现懈怠,而且没有实力的和平是不牢靠的,必然是暂时的。所以,依靠封贡所维持的边境相安是不牢靠的。暂时的和平绝不是玩忽职守、掉以轻心的理由,而应该变成积极进取的阶梯。
因此,他一贯将大力整顿军备和边防,提高军事实力,看做巩固和维持贡市,形成良好局面的关键。
也就是说,当时高拱便已经看出,整个俺答封贡的关键环节,是借现有的和平“实心修举”,提高边防实力,奠定长久和平和安全的基石。
对此,高拱说得十分清楚和透彻,他说:“但得三五年宁静,必然安顿可定,布置可周,兵食可充,根本可固,而常胜之机在我。当是时也彼若寻盟,我仍示羁縻之义;彼若背约,我遂兴问罪之师,伸缩进退,自有余地。虏狂故态,必难再逞,而中国可享无穷之安……若能仰承庙谟,实心修举,使边事日胜一日,是为长治之基。”
这个思路,后来成了大明的一贯执政思路,也就是“西怀东制”。
现在,从恰台吉的分析就能看出,高拱当初的这一思路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效果。
由于内部的改革,大明有了更多的财力物力可以用于大修边政,比如建设水泥堡垒——由于高务实这个垄断资本家不肯低价卖货,水泥的价格迄今都很贵,但大明因为逐渐开始收商税和海关税,愣是坚持大力购入水泥,把重要的边墙、堡垒几乎全部重修了一遍,造成了恰台吉认为不能打的一个重要因素。
而“东制”以震慑土默特的效果也同样明显,恰台吉认为不能跟明军再战的第二条,就是因为蓟辽方面。戚继光每次都能打退朵颜诸部的侵扰,李成梁虽然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但却动不动就打到察哈尔、朵颜等部家里去。
按照恰台吉的想法,戚继光缺马,所以只能守;辽东有马,所以李成梁能攻。那么把这个局面拿来宣大这边类比一下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宣大也有马,如果土默特跟明军再起烽烟,则宣大明军其实也能像辽东一样打进土默特!
土默特如果还跟当年一样,宣大明军打进来也没事,咱们说走就走,你有马是不错,可你们是吃米粮的,那表示依然需要后勤,所以还是只能跟在我蒙古人身后吃屁。
可是问题在于,现在的土默特已经不是当年的土默特了,随着归化城等城市的建立,蒙古人已经有近半开始过“定居”生活了,哪里还跟以前一样说走就能走?
而且,这些年大搞农业也没有白搞,现在蒙古人抗灾能力比以前提高了不知多少,冰灾雪灾什么的,已经很难对一个部落形成毁灭性打击了,尤其是对于跟着汉人垦荒的那些部落,其抗灾能力不啻提高了数倍。
只是,这也就意味着蒙古人再也不能随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你倒是能走,你的庄稼不要了?到时候冬天来个雪灾冰灾,牲畜冻死完了,全家都去喝风拉烟吗?
所以,高拱“西怀东制”的震慑,加上高务实的“汉化”和经济控制,生生把土默特弄得进退两难——打也不敢打,走也不敢走。
其余那第三条,高务实倒是真不介意,而且恰台吉这样想完全是人之常情。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凭什么你图们能做“大元皇帝”,我义父就不能?
在恰台吉看来,他的义父俺答汗明显比图们汗更加雄才大略。
高务实笑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再来两坛御贡美酒,今日本官要好好陪青把都兄弟喝个痛快!”
是的请你喝个痛快啊,有了你这番介绍,恰台吉的底线我就一清二楚了!
什么底线?
底线就是不管我大明怎么册封,此时此刻,他恰台吉都绝不敢跟我谈崩了!
第040章 本钦差等他来参见(3更破万)
脱脱城,恰台吉的领地之一。
虽然恰台吉本人的驻牧地北移了几十里,但此处仍然是他的重要领地,由于其之下的农垦主要在此进行,所以脱脱城也是他所领部落抵挡天灾的重要基础。
另外,由于古云中城旧址便在此地,近年他又命领地内的汉民加以修复,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城”了,正是接待大明钦使的最佳所在,所以他已经亲自赶来,准备与高务实一晤了。
脱脱城的位置,在大青山南麓、黄河上中游分界处北岸的土默川平原上。
春秋战国时期,戎狄、林胡等族在这里游牧,逐水草迁徒。周安王十二年,赵国赵武侯筑云中城。赵武灵王十九年,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置云中郡。
秦代,云中郡为全国三十六郡之一。到了唐太宗贞观年间,云中城先后设云中都护府、单于大都护府。可见此地位居北方边陲要冲,历来为兵家争战之要地,俺答把此处给恰台吉,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实此地就是后世的托克托县,该县乃是呼和浩特市的一个近郊县,距呼和浩特市为65公里,距草原钢城包头市130公里,距大型能源基地准格尔煤田40公里,处在呼市、包头市、准格尔煤田“金三角”之腹地。
说实话,高务实对于包头和准格尔煤田的兴趣是很大的,要不是土默特现在还没完全汉化,更没有把自己和大明融为一体,他多半是要来这里开发一番的。
因为如果把包头基地打造成功,那意味着高家家丁一定会入驻,这样便可以形成对鄂尔多斯部(指东套)的东、南、北三面包围,曾铣当年的复套大计,几乎可以说就指日可待了。
至于嘉靖当年跟严嵩各取所需,搞了个“敢言复套者斩”,呵呵……嘉靖被打脸又不是第一次了。真要是收复河套有望,高务实不相信朱翊钧会在乎他皇爷爷的这句蠢话。
不过这都是后事,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土默特现在还不是大明的忠诚部属呢,就琢磨着在土默特的地盘上搞工业基地,那高务实只怕也是疯了。
云中古城虽然被恰台吉整修了一番,多少有了点模样,不过恰台吉的本部实力不强,财力也有限,这古城在高务实看来修得非常简陋,就是一座土城。
甚至,让他想起当年玩网游时的那个盟重土城了,只是不像那个土城一样到处“漏风”,这个土城好歹还是把“城市”围了起来。
这城真的挺小,比新郑县城还小,唯一让高务实看得上眼的,大概只有迎立于城东之外的那数千精骑了。
三千本部,加上三千俺答交给他的土默特本部骑兵,一共六千精骑,这就是恰台吉在历史上敢于不买钟金哈屯的账,坚持保护把汉那吉遗孀幼子的本钱。
哦,当然,这只是他本钱的一半,他的另一半本钱是他自己的威名。
恰台吉已经不年轻了,十二年前他第一次和高务实打交道的时候,只是刚刚从巅峰时期开始走下坡路,但蒙古第一勇将并不显老,跟他交手过的麻贵对他印象深刻。
十二年后,他已经五十一岁,对于这个时代的蒙古人而言,已经是真的老了。
但陪同在高务实身边的麻贵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的力量或许比十年前有所下降,可他并没有真正老去,他依旧笔直的腰杆和凌厉的双眸,无不说明他的威势依旧不减当年。
虎老雄风在,或许是对他的最佳形容。
麻贵在打量恰台吉,高务实也是一样。
不过,麻贵的打量更多的是对这位蒙古第一悍将此时的个人武力做出评估,而高务实则是从他的行动、神态来判断他的心理。
恰台吉把六千精骑全部带了出来,虽说现在的蒙古骑兵连个统一的服饰都没有,看起来实在有些不成体统,少了一份肃杀。
但从这些骑兵骄傲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的统帅无比信任,对自己能够置身于恰台吉的指挥下感到十分振奋,这是一种少见的自信。
当然,高务实也曾在戚继光、马芳、刘显等人的麾下见到过这种自信,这恐怕是当世名将所独有的。
哦,也不对,高务实忽然想起一个例外,那就是他自己。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名将,哪怕前段时间朝廷吹得兴高采烈,但他自己可不信,然而他身边的家丁,倒是每次都能露出这样的自信神采来。
高务实忍不住想:他们可能是因为装备好所以才那么自信……
恰台吉摆出全部军力,显然不是吃多了撑的,这是示威。
不过,高务实对此嗤之以鼻:这套把戏在我面前玩,那可是太过时了,怎么着,我带五千人,你带六千人,你就比我牛逼了?
你要说光看阵容,我那三千骑丁好歹是统一服饰、统一武器,就差马色没有统一了,看着比你麾下威武吧?
麻贵的达兵,那是麻家军的中坚,其军中回族、蒙古族、汉族都有,全都是精挑细选而来,卖相也不差。而且他家历来以养马著称,麾下战马膘肥体壮,看起来还真不比你们蒙古人平时不喂多少精粮的战马差。
至于说那一千京营嘛……咳,让他们打仗多半是不靠谱,可让他们摆在这里看形象,那绝对是能吊打你们蒙古精骑的存在好不好?
你瞧瞧他们,再到处对比一下,眼下双方这一万多骑兵里头,装备最齐全的就属他们了,别说人了,连马身上的具装都是清一色的制式款。
当然,恰台吉并不只是摆出骑兵来示威,他还有另一个方案。
高务实忽然把手一伸,道:“停。”
麻贵客串了一把传令官,大吼一声:“钦差有令,全军止步!”
钦差队伍停了下来,但对面恰台吉的队伍也没有动。
高务实露出一丝冷笑,淡淡地道:“传令通知东胜卫指挥佥事由罕都雷喜雅,本钦差等他来参见。”
第041章 脱脱恭请圣安
恰台吉的军阵出现了一丝骚动,尤其是恰台吉所在位置附近,战马长嘶,甚至部分战马开始出现刨蹄子的动作。
麻贵顿时紧张起来,左手按住刀柄,身体微微向高务实侧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道:“侍中,有人生起战意了。”
“嗯?”高务实的马术现在已经还算不错了,但战场灵敏度显然远不如麻贵这位经年战将,尤其是对于骑兵这一块,更是弱项中的弱项,闻言一愣,问道:“何以见得?”
麻贵一边死死盯着前方,一边解释道:“恰台吉身边都是他的亲信战将,胯下战马都是最好的,它们能从主人细微的动作变化中感应到主人的战意,您看……那些战马有的在嘶鸣,有的在刨蹄子,这种动作如果是出现在寻常的马身上,可能是紧张、恐惧,但对于这些久经战阵的上等战马,则表明它们很兴奋,已经想要冲锋陷阵了。”
高务实恍然大悟,心说果然专业的事情就得专业人士来分析,外行领导内行最多只能从战略上下手,具体到战术的话,就肯定不靠谱,看来这次把麻贵带来,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不过,如果曹淦没有奉我之命提前去见把汉那吉的话,他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麻贵见高务实没回话,以为他不相信,忙道:“侍中,脱脱之强,绝非仅止于个人武艺,他的骑兵用得出神入化,既然他们已经生起战意,咱们最好赶紧准备……”脱脱,就是恰台吉。
“打得过他们吗?”高务实问道:“我是说,我们这五千骑兵,打得过恰台吉手下这六千蒙古骑兵吗?”
“这……打赢可能有点难,但除非脱脱拼着实力大损而不顾,否则绝不会跟咱们强行拼到底。”麻贵顿了一顿,又道:“就算他真的疯了,末将拼了性命也会将侍中送回关内。”
那就是说,打恐怕还是打不过,只是对方也不容易吃掉自己就是了。
高务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必管他们。”
“侍中!”麻贵大急,道:“就算侍中不惧,咱们也得有些准备才是。”
这话很有道理,有备无患,一直都是高务实的习惯。
但这一次高务实偏偏拒绝了,而是肯定地道:“他们也许会冲阵前来,但是,麻贵!”他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用点兵一般的语气叫了一声。
“末将在!”麻贵虽然心中紧张,但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立刻让他拱手应命。
“你去下令,不管对方是不是直接杀到跟前,在接战之前,我方骑兵必须保持镇定,一动不准动——你去让本官的骑丁顶到最前线。达兵转为中军,京营继续压阵。”
这个命令一下,麻贵反倒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了,高务实是在赌对方不敢真的动手,但同时也还是做了一点准备,让达兵转为中军,意思就是万一情况不对,麻家达兵掩护他走。
在麻贵看来,“走”不可耻,怕的就是高务实不肯走,结果把天子诏书和仪仗丢了,那个情节可比战败还严重得多。
简单类比一下,就好比一个外国人当着你面踩踏你的国旗,这个性质不是寻常受辱可比的。
所以麻贵马上按照高务实的要求下令了,不久之后他就开始佩服起高务实的“未卜先知”起来,因为己方才刚刚完成阵型变动,对方也懂了,果然是一下子出动了大概两三百骑,直截了当开始冲阵前来。
这批人可能是恰台吉的中军亲卫,连马匹助跑都没有做,几乎是直接开始冲锋。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虽然只有两三百骑,却在恰台吉的亲自带领下冲出了千军万马的声势!
“持刀!”麻贵一声怒吼。
已经转为前军的高家骑丁立刻抽出了腰刀,但因为没有其他命令,所有人自动执行之前的“一动不动”指令。
如果单从军事角度而言,现在双方的表现都不正常。
恰台吉一方无故发动,也没有任何前置工作,直接开始冲阵,这可是有可能伤马的行为,蒙古人平时是很懂得避免的。
高务实一方视而不见,除了下令前军抽刀在手之外,就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如果是真正临阵对敌,相当于把前军卖了。
骑兵对冲本来就不是东方骑兵的主要作战手段,对冲的一方骑兵像步兵一样保持队列让对方来冲,那更是闻所未闻之举,这让他们直接失去了骑兵的两大倚仗:机动力和冲击力。
所以……这不是战争!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恰台吉见对方骑兵直到现在也只是抽刀在手,而没有迎击之意,心中也不禁为对手喝彩,暗道:此人要么根本不懂骑兵,要么就一定是我生平第一大敌!
两百步,高家骑丁最前线几排有了些不自觉的波动,但并非他们主动为之,而是胯下战马的自发行为,它们感受到了危险,开始不安。
一百步!
“停!”恰台吉大喝一声,开始止住战马。
一行两三百骑因为惯性又向前冲出五十步,终于全部停住。
恰台吉面沉如水,敏捷地翻身下马,动作丝毫不比十二年前迟缓。
头前两排的高家骑丁额头见汗,这时都忍不住悄悄吞了一口吐沫,目光死死盯着走上前来的恰台吉。
恰台吉身后,那两三百骑士也都已经下马,却无一人上前,但看恰台吉一人朝五千明军走来。
“东胜卫指挥佥事脱脱,求见钦差!”
高家骑丁终于放心下来,主动分开道路,供恰台吉上前。后方传来麻贵的一声高喝:“有令,传东胜卫指挥佥事脱脱觐见天使!”
天子仪仗列开,高务实身后自有人高奉敕书,以表明高务实的钦差身份——历代“钦差”都有其权力象征之物,如秦汉钦差之“持节”,明时钦差则是“奉敕”。
高务实本人则端坐马上不动,表情淡然的看着朝他走来的恰台吉。
恰台吉乃是“哲别神射”,老远就把高务实看了个清清楚楚。
作为一位顶尖武将,他只需要稍稍一瞥,就能看出高务实这位钦差铁定是文官,虽然他年轻,身体看来也很不错,但一定没有练过武。
不过,文官在大明地位再高,在恰台吉这里也没有任何不同,真正让恰台吉惊讶的,是高务实的神情。
他的目光淡然如水,没有丝毫波动。
恰台吉知道,方才他这一方造成的声势足可以假乱真,哪怕高务实身边那位麻家的青年俊才也一脸紧张,至今还左手扶着刀柄。
然而高务实这位文臣钦差却丝毫不受影响,就仿佛他刚才瞎了、聋了一般,神态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恐惧,甚至……仿佛还有一抹淡淡的嘲讽。
若非大势如此,恰台吉真想突然发难,把这年轻钦差擒下,看看他是不是还能如此镇定。
可现在,这并不可能。
恰台吉深吸一口气,在高务实马前十步站定,然后俯身下拜,沉稳而有力地道:“臣东胜卫指挥佥事妥妥,恭请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务实的声音不大不小,也不像恰台吉的声音这般低沉有力,而只是平静得犹如一潭深水,古井无波:“圣躬安。脱脱佥事,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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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dj000214”、“书友20180224230320150”的月票支持。顺便说一下关于恰台吉的“恰”,之前文中解释过一个字面意思是“外交官”,不过今天再查了一堆资料,发现史学界还有一说,认为“恰”来自于“怯薛”,蒙古语为hiya,或者xiy-a,有“大元侍卫”之意,而这个“恰”字,恰台吉后人一直世袭,名字中都有此字,故学界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一种世袭的身份。
第042章 料人如神(上)
下马威这种手段,看得出来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够无视的人却很少。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铤而走险,或者因为临时变故而假戏真做。
可高务实就敢。
因为,虽然他和恰台吉素未谋面,但却已经从各种渠道搜集到了有关于他的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已经足够高务实对他的性格、心态等作出精确的判断。
恰台吉有些什么性格特点,为人处事的方式又如何,这些都是重要的判断来源。
所谓“料事如神”,其实说穿了,根本就是料“人”如神,尤其是中国古代的所谓庙算,更是偏重于料人。红朝太祖在战争年代就是因为把凯申物流“料”得死死的,所以才死死克制住了国军。
譬如高务实做秘书时翻过特殊时期的某个小册子,里面就提到红太祖曾在让林帅南下锦州而林帅犹豫再三之后发了火,拍电报跟林帅说:“你打不打,你要是不打,你来中央,我去!”
其原因就是,他料到凯申物流在林帅大军调动之时肯定会犹豫,而锦州被打之后又肯定会忙中生乱,把廖耀湘慌忙派出去救火,届时只要堵死并歼灭廖耀湘,整个东北一盘棋就全活了。
而林帅,固然在军事指挥上没什么好说,他当时的计划也足够稳妥,可是却无法站在红太祖那个高度来看待全局,更无法把凯申物流在各个局面下的心态和反应料得那般彻底,因此就不如红太祖那样,能够频频出现神来之笔了。
此时的高务实也没有料事如神,他只是已经把恰台吉的心思分析透彻罢了。
恰台吉这个人,首先一点必然可以确定的,就是他极度忠诚于俺答汗。
忠诚,本就是一个很难能可贵的品质了,一般体现为“凡是大汗做出的决策,我都坚决维护;凡是大汗的指示,我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而极度忠诚,则更胜一步,到了“凡是大汗希望完成的事,我都要想方设法帮他完成,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这样的地步。
那么,大汗的决策和指示是什么呢?
通贡互市!
俺答跟大明来来往往打了几十年,所求的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互市,为此他甚至愿意称臣纳贡,当着众多部下的面宣布“世世代代,永不背盟!”
所以,大汗的决策和指示就是坚持通贡互市。因此,恰台吉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先做一个假设:我这样做,会不会影响通贡互市?
既然如此,高务实何惧之有?
大明的脾气是明摆着的,简直就是个只能顺毛摸的驴,你要是敢让大明面子上下不来台,大明就敢拼着里子不要,也跟你刚到底。
他高务实堂堂一个册封顺义王全权钦使,代表的大明皇帝,恰台吉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真正跟他动刀子?
杀我?且不说你办不办得到,就算你办得到,杀了我之后,这通贡互市还有个屁的指望!
可以想象,如果真发生天使被杀的情况,大明方面绝对是一片喊打喊杀,甚至心学一派都绝不会跳出来说和平为贵——说起来,和平为贵这个说法还是实学派提的呢,虽然那只是权宜之计,甚至应该叫别有居心……
以恰台吉的水平,不可能看不到这样做的后果,所以高务实完全可以确信,不管他做出什么用的示威之举,都绝不敢动自己一根毫毛,甚至不敢让自己下不来台——大明文官们的脾气可不太好,说不定感觉自己丢了面子,转个身直接拍拍屁股回去,然后跟皇帝大肆鼓吹一番,说动皇帝又跟嘉靖年间一样,再次罢了互市。
这个后果,恰台吉承担不起。
那么恰台吉又为什么要示威呢?因为在绝大多数蒙古人心目中,大明肯跟土默特互市,显然不是因为大明皇帝“仁恩浩荡,泽被四海”,他们甚至不觉得大明是为了贪图他们的牛羊——中原富庶嘛,大伙儿就算没去过,也是耳朵都听出茧来的了。
所以他们觉得,大明肯跟土默特互市,关键还是土默特能打。
虽说大汗打了几十年,也没能占据明人一城一池,可是至少把大明打烦了啊!明人在这几十年挨打的过程中逐渐发现,我们虽然强壮,可是一直挨打也不行,但还手又很难打得着人家,那要不还是和谈吧。
当然,明人好面子,而大汗无所谓——其实俺答也不是无所谓,但一来他并不是北元皇帝,只是土默特部的大汗,按理说本来就比“大明皇帝”低了个级别,称臣纳贡也不丢人;二来土默特当时的情况只有依靠大明才能改善,这是现实力量的逼迫,作为一个讲究实际的首领,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恰台吉才觉得必须让高务实这位钦差看见土默特的力量,而他作为土默特的第一悍将,也最有义务来做这件事——要不然指望大成台吉甚至钟金哈屯去吗?
笑话,高务实和大成台吉之间那么多生意来往,他恰台吉又不是不知道,高务实只要到了大板升城,大成台吉除了倒履相迎之外,绝不会有任何示威的举动,这一点他可以提着脑袋打包票。
至于钟金哈屯……阿弥陀佛,面对这样一个年少俊朗的大明天使,她不自荐枕席就算对得起大汗了,蒙古人的贞操观可跟大明不同,女子向强者投怀送抱那是蒙古人的传统,哪怕她是大汗的哈屯,也没有什么不同!更不要指望其他蒙古人得知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同仇敌忾之心……
你在开玩笑吗?草原上的规矩就是强者拥有一切,女子不顺从强者,个个都跟汉人一样搞什么从一而终,那蒙古这个民族早几百年前就没啦!
伟大的成吉思汗妻子被抢走,还怀了敌人的孩子,成吉思汗说什么了?他压根没当回事,照样把那孩子养大,甚至赐予封国!
因此,向钦使示威,让其知道土默特的实力,这件事只有他恰台吉能做。
不过等等,难道辛爱黄台吉就不行吗?他也是军中宿将,又是大汗长子,他来做这件事难道不是更合适一些么?
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恰台吉的领地临近归化城,他知道这件事现在情况很复杂了。最开始,有部下向他报告说大汗死后,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最近经常联络,他还不以为意——就算钟金哈屯要嫁给大成台吉,在蒙古人的习俗中也没什么大不了,恰台吉没有兴趣管这事。
但随即,又有报告说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都开始频繁和京华商社联络,京华商社甚至一天派出三拨人马奔走往返于蒙古和大明之间。
这个消息可就不对劲了。京华商社和几乎所有土默特贵族都有贸易往来,与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有交往再正常不过,可是突然频繁往来,甚至一天派出三拨信使回大明,这就明显不同寻常了。
最开始的时候,恰台吉还只是怀疑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这两位铁杆大明死忠是在担心大汗死后通贡互市之事生变,所以加紧跟大明联系,表表忠心什么的。
可是直到辛爱黄台吉派出的特使来见他,他才知道麻烦大了——大成台吉恐怕是看上了大汗的宝座!
第042章 料人如神(下)
高务实让把汉那吉娶钟金哈屯之事,本身就是倚仗蒙古人有这样的传统,既然他高某人都能联想到这一点,恰台吉一个蒙古领主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甚至高务实都没有特意交代让京华商社隐蔽行事,他们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大成台吉的大板升城和丰州川王庭之间来回奔走。
而辛爱又派人告诉恰台吉,说大成台吉把部众和兵力全部集中去了大板升城,而钟金哈屯也用大汗的顺义王印信[明廷赐的,俺答还真的就是用这个作为信物,甚至历史上乞庆哈(辛爱)、扯力克等后来的顺义王都用这个。]将王庭周围的大汗亲卫全部调集到丰州川王庭。
现在他们双方的实力已经全部聚集在大板升城和丰州川,合计兵力至少六七万骑,部众那就更多了。
恰台吉当时听得背后冷汗直冒,一下子把衣服都汗湿了。
因为辛爱的使者明确表示,辛爱黄台吉是理所当然的大汗继承人,他绝不会接受其他人成为大汗或者顺义王。
土默特要内战了!
内战,多么可怕的一个词!成吉思汗当年统一蒙古之后,蒙古人就早已了解团结的重要,可惜后来……
现在的蒙古本来就已经是个分裂的蒙古,大汗辛辛苦苦打拼几十年,才使得土默特控制了如此广大的草原,实力甚至更胜大元皇帝所在的察哈尔部,如今大汗尸骨未寒,难道土默特就要陷入再一次的分裂,大汗的霸业也将随之烟消云散么?
恰台吉不寒而栗。
这绝不是大汗希望看到的事,所以他脱脱一定要阻止!
可是怎么阻止呢?
阻止辛爱黄台吉么?人家是大汗的长子,虽然大汗没有留下话来,说要把汗位传给辛爱黄台吉,但长子继承……这是达延汗定下的规矩啊。
再说,辛爱黄台吉已经明确表示他不会退缩了,自己怎么劝他?如果劝不动,又会怎样呢?还是会打起来。
恰台吉不怕打仗,哪怕对方是辛爱,哪怕辛爱手里的实力比他更强大,那都不能让恰台吉感到害怕。恰台吉害怕看到的,只是内战本身。因为不管是双方哪一方的损失,归根结底都是土默特部的损失。
土默特能够控制东套、西套,靠的可不是什么名义——土默特是达延汗分封出来的“三万户”之一,人家鄂尔多斯部难道就不是?凭什么我鄂尔多斯部就得听你的?
因为实力,因为威名。
俺答能够控制鄂尔多斯部,其根本的依靠是实力,继而才是威名。
大汗死后,威名其实本身就剩不下多少了,倘若土默特的实力还出现明显的下降,鄂尔多斯部难道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他们甚至可能会觉得,你土默特能弄一个顺义王当,我沃儿都司难道就不能也弄个什么王当当?
说起来,俺答汗能控制鄂尔多斯万户,还是因为他兄长吉囊晚年不理政务(吉囊早期,俺答听命于他),吉囊死后,实际主事的是其孙儿切尽黄台吉,而切尽黄台吉比较崇拜他的叔祖父俺答,于是鄂尔多斯万户才真正听命于俺答。但是如果非要从制度上来说,鄂尔多斯万户可一点不比土默特万户地位低。
所以,他既不能说服辛爱,更不能去和辛爱开战。
那么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呢?
更糟糕。
大成台吉不会听他的,因为在大成台吉眼中,大明才是他最大的靠山;而钟金哈屯也不用说,同样是怀着这般心思。
恰台吉左思右想,唯一有可能打消大成台吉抢夺大汗宝座念头的,只有大明,而目前能够直接决定或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燕京城中大明皇帝决定的人,正是出使而来的全权钦使高务实。
恰台吉和京华也有生意往来,但显然不如大成台吉和钟金哈屯那样跟京华关系密切,所以恰台吉一开始就打消了靠“拉关系”来走通高务实门路的想法。
收买也不可能,高务实是京华商社的东家,有钱到什么程度,恰台吉根本连想不敢想,他能拿什么收买人家?人家说不定还想着反过来收买他呢。
那么就只能先示威,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想法是很不错的,可惜高务实对恰台吉了解得太彻底,而恰台吉对高务实的了解又太不彻底,他只知道高务实做生意很厉害,读书也很厉害,当官好像也很厉害……但你要问他更具体一些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毕竟,恰台吉可没有控制明朝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有高务实,他才有控制蒙古的宏伟愿景。
于是,恰台吉的计划一开始就失败了,这次示威站在他这方面来说,进行得很顺利,可是如果对照明军尤其是钦差本人的表现来看,则毫无疑问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管是六千铁骑摆开阵势,还是数百精骑凶猛冲阵,高务实都夷然不惧。
恰台吉只好装作毫不知情,规规矩矩上前参加。
输了,不是输在战场对阵上,而是输在料人料事上。
他不知道高务实以这样的年纪,是怎么做到面对眼前的蒙古铁骑无动于衷的,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明人面对蒙古骑兵一直都很畏惧,绝大多数人只敢躲在城中瑟瑟发抖,只有少数英雄将领如马芳、麻贵这般,才敢提兵出城跟他们野战。
想不到区区一个年轻文官,居然有如此胆魄!
但恰台吉仍然有些不服气,他还是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部下不够多,倘若此处集中了土默特的全部力量,十余万铁骑横于阵前,高务实胆量再大,也一定会畏惧。
可惜,大成台吉、钟金哈屯和辛爱黄台吉,谁都不肯听他的。要不然,土默特团结一心,高务实也只能按照土默特自行推举的结果来册封顺义王了。
所以,对皇帝的钦使表示了尊重之后,恰台吉仍然要展现一下土默特的威武,板着脸道:“钦使既然是来行册封大典,却不知为何要带上这足足五千骑兵?难道钦使以为,区区五千骑兵就能使我土默特畏惧吗?”
“到底是足足,还是区区?”高务实哂然一笑:“不过,足足也好,区区也罢,都无所谓,这五千骑兵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庆贺新的顺义王继位而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