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北洋海贸同盟
高务实找他们来的确是谈海贸的,而且这一次的动作会很大。
早在高琦击溃闽海海盗的联盟之后,高务实就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将京华的海上力量从各私港独立出来,然后稍加整合,形成南北两洋舰队,也就是北洋舰队和南洋舰队。
虽说这两个名词对于高务实而言略显悲壮,但也别有一种挑战的意味。
有别于清末的南北洋舰队,高务实规划中的南北两洋舰队,主力倾斜于南洋舰队。
这是不同时代和不同的利益权重决定的事,毕竟在他的规划中,北洋舰队负责的区域相对比较小,乃是大明北部沿海以及朝鲜和日本海域,最南也只到南直隶。
当然,包括南直隶也就包括了苏州府、松江府,也就是说后世的魔都大上海区块还是在北洋的负责区域之内。但也仅止于此了,从浙江开始一路往南,直到目前的安南地区,全都是南洋舰队的负责区域,更重要的是,将来一定会涉足的南洋地区,也全都是归南洋舰队负责。
不过即便如此,北洋舰队的实力也不会太弱,至少高务实肯定会坚持一个“两强标准”:即北洋舰队的实力,必须保证超过目前朝鲜和日本的海上力量之和。
这个标准,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说高不高,是因为无论朝鲜还是日本,现在的官方海上力量都比较有限。朝鲜不必说了,承平两百年,军不习战,将骄兵惰,海上力量用一个简单的方式表述就是——打酱油。
别看李舜臣被后来的韩国人吹到没边,甚至成了所谓的“亚洲第一名将”,但宇宙大国的习惯大家都懂,还没轮到中国人发话,就被日本人嘲讽了——没有明军帮助,李舜臣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即便按照韩国方面的说法,李舜臣在露梁海战中率领的也只是“14艘战舰和100艘民船改装的作战船只”,所谓“龟船”无敌之说,后世也早有人论述其荒谬,简单的说,这船最大的问题有几点:船身低矮,不适合远航,火力弱,成本高。
至于其赖以成名的防御么……以朝鲜的冶金水平,一层铁片到底能顶多大个事,恐怕难说得很,无非是仗着当时的日本军队重火枪而不重大炮,没有足够的海上火力罢了。
况且,到底是船壳覆盖铁片,还是加装了某些铁钉、铁锥,中日朝三国的历史学界到后世都没能给出一个具有公信力的说法。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甚至“时无英雄”都有问题,明军当时战舰的火炮很可能就足以击破龟船的防御,只是朝鲜运气好,大明爸爸是友军。
再加上李舜臣发迹得晚,五年前才中武举,而现在虽然已经三十七岁,却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沓里玩呢。
如此横向对比一下,高务实觉得朝鲜现在的海军实力,恐怕还禁不住单单一个天津港的京华运输舰队一顿打。
而日本方面,今年还不必太担心,别看倭寇海盗好像横冲直闯很厉害,在大明沿海闹了快两百年了,其实在倭寇闹得最凶的嘉靖朝时,真倭在倭寇中的比例大概就十分之一左右,剩下的基本都是大明自家的海盗,只是打着倭寇的幌子罢了。
经过张经、胡宗宪、谭纶的抗倭,不仅涌现出俞大猷、戚继光、刘显等一批名将,基本剿灭了绝大多数成气候的倭寇(海盗)集团,而且随着高拱的开海政策推进,现在的倭寇已经越来越少。
前段时间闽海海盗联盟的团灭式大败,更加加速了倭寇(海盗)集团的衰亡。
况且,就算倭寇最凶的时期,倭寇自己的船只也没什么优势可谈,真正靠谱的、作为主力使用的海盗船,几乎都是大明海盗们提供的……
反而,日本的官方海军力量并不怎么行,这一点只要看看“净海王”汪直当年在日本的事迹就知道了。日本很识时务,打不赢就交好,何况汪直还能给他们搞来先进的火绳枪,于是汪直甚至在日本自称徽王。
但是这个情况有一个前提是很明确的:日本的海上力量拿汪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横向对比一下,现在的日本官面上的海上力量也不值一提。
不过,之所以高务实又认为“说低也不低”,则是因为今年已经是万历九年,也就是公元1581年,明年万历十年,日本天正十年,会发生本能寺之变。
本能寺之变后,再有几年,猴子就要基本统一日本了,到时候日本的海上力量会在他的野心推动下快速提高。
所以北洋舰队的两强标准能不能成功,关键在于今后几年能不能力压日本,而与朝鲜倒是关系不大。
高务实固然有钱,但他并不打算单靠京华集团包打天下,北洋舰队能不能力压统一之后野心膨胀的日本,他也不打算全靠京华集团自己撑着——京华说到底还是个商业集团,是要追求利益的,如果大量制造纯粹的军舰,即便大明朝廷不关注,他自己也觉得是严重的浪费,所以军舰只是核心,外围的实力还得靠武装商船,这也是这个时代所流行的。
但是京华同时也是有“政治任务”的,就是带动一批原本只知道霸占土地的大明高层把目光转向海洋、海外,而不是一门心思去抢穷苦卫所兵、贫民的土地,这种时候就要求高务实不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得把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这个时代谈爱国主义那是太奢侈了,所以只好谈利益,只有利益才能让这些人把目光转移过来。
不过在谈利益之前,还是要让这些先知道海洋贸易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海洋上捞钱又需要一些什么本钱。
这就是高琦和那批船舶系大匠们今天的工作。
海上贸易有多挣钱?
达伽马有记录,他做到了70倍。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就是70倍的利润。
不过,目前京华的利润没有这么高,因为京华现在连印度都去不了,更别提阿拉伯甚至欧洲。
京华目前能到达的最远贸易地是马六甲,跟葡萄牙人交易——在澳门本来也能交易,但运送到马六甲能赚得更多。如果直接在澳门交易,利润只有两到三倍,但一送到马六甲,利润率最低的也能提高到7倍以上,最高的将近15倍。
为什么呢?因为澳门的葡萄牙人可以就近跟广东商人进行贸易,而广东商人能够跑去马六甲做生意的,就少了很多。再加上京华由于体量优势,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对某些货物进行垄断,譬如最简单的一项:河南的钧瓷(现在避讳朱翊钧,叫禹瓷),这个东西现在只有高务实手中有正品,利润之高简直惊恐:全部都在30倍以上。
还有就是湖丝苏绣,由于魏国公(高务实捧起来的徐邦瑞)、临淮侯等一批勋贵成了京华的铁杆合作者,南直隶附近的这些尖端丝绸制品现在基本被京华垄断了大半,苏杭一带的海商想要拿货也不容易。
这样一来,相对应的葡萄牙人也就很难低价拿货,而这些货物由于京华有远洋能力,可以一直送到马六甲,利润自然就上来了。
只有粤绣不太好控制,这个主要问题在于葡萄牙的澳门据点太近,
可惜高务实还有太多事情要办,还没到和西班牙与葡萄牙(共君联邦)翻脸的时候,否则他肯定要想方设法搞掉这个据点,把澳门收回来。
当然,这也是个迟早的事,目前葡萄牙还有别的用处。
听说海洋贸易的利润动不动就是翻几倍,甚至个别的能翻十几倍,一干勋贵们都不淡定了,甚至可以用坐立不安来形容。
高务实悄悄在暗间看得面露微笑,这批人的样子,就像是错过了微信群里大佬发的红包,仿佛意外损失了两个亿一般。
不过,也有那相对稳重的勋贵开始提问打听,譬如船只的造价、日常的养护费、多久需要换船、船上人员的雇佣费用和日常开销、万一遇到海盗可能导致的战损多大等等,涉及到方方面面。
高琦虽然转行海贸这一块时间不算很长,但他一门心思做出一番成绩,下的苦功是异常深厚的,解释这些问题并不困难。
虽然不会打仗但很会算账的勋贵们私底下一商议,很快得出了几条结论:
首先,海贸不能单打独斗,否则容易被黑吃黑,必须形成合力才会强大、安全。
其次,得有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带队,要不然瞎搞一气会损失很多利润,赚一倍哪里有赚十倍来的心旷神怡?
再次,人多势众才能搞出京华所说的那种“垄断效应”来,虽说他们目前看来只能跟着京华的北洋舰队混,也即是只有朝鲜和日本能做,去南洋的话,南京勋贵怕是不答应。但是没关系,先拿朝鲜和日本试试水,到时候如果南洋更赚,再去和南京那批兔崽子谈——燕京的靖难系勋贵可比南京的开国系勋贵更吃香!
所以最终结论很明显:一定要搭上京华这艘巨舰,才能赚钱、赚大钱!
更确切的说,就是加入高琦刚才秉承高务实意思提出的这个“北洋海贸同盟”!
第015章 切蛋糕
傍晚时分,见心斋新主楼已经灯火辉煌。
这栋新的见心斋主楼最大的特点便是“非木质”。乃是高务实用汉白玉加京华水泥厂的精制水泥制成,因此又名“白玉楼”。
这栋楼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西式”,乃是从广东聘用了几名佛郎机建筑师(其实好几个是意大利人),以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代表之一的枫丹白露宫为基础样式建设而成。
因此,这白玉楼并不是单单一栋楼,而是一个建筑群,其位置也从原先的见心斋向东北偏移了一点,到了眼镜湖边上。
幸好,欧洲人的“宫殿”没有什么特别的制式标准,其规制放在大明来,也只是“奇异”而谈不上违制,所以这白玉楼虽然在明人看来很是奇怪,但人类对于“美”是有基本共通点的,即便是这些第一回见识到白玉楼的勋贵们,也只是啧啧称奇,并没有觉得丑陋或是别的感觉。
其实以高务实的审美,他这白玉楼比枫丹白露宫还更好看一点,因为白……高务实喜欢纯色调。
当然,之所以用汉白玉,到不单单是高务实喜欢白色建筑而钱多了没地方花,而是燕京城附近就有汉白玉产地——房山大石窝,那是汉白玉之乡。
由于水泥是自家生产的,成本其实比外售便宜若干倍,汉白玉又是就近取材,所以这座复刻版的枫丹白露宫其实建筑成本的花费并不高,前后算起来才不过两万多两银子。
大明的人工费用一直很低,这个早就说过了,不必多提。真正贵的是内部装潢,按照高务实的说法——除了那些宗教壁画之外,要完全的西式风格。这就导致京华基建方面费了很大的工夫跟那些洋人建筑师研究西式装潢,然后派人试验制造。
不过说来也是有意思,产自广西的桐油成了香饽饽,因为用桐油浸泡和养护那些木制装潢的效果异常好,让那些洋人也大吃一惊。
高务实这白玉楼并不只是他自己建着玩,是有其他目的的——中式建筑因为喜欢用木制,在坚固性方面方面比不上喜欢用石料的西式建筑,这是肯定的(利玛窦的笔记中有比较和记载)。
而这又导致了一旦有战火,中式建筑能保留下来的很少,这会造成很大的浪费,所以高务实在搞出水泥之后就一直想要引入西方建筑上的一些优势来弥补缺陷。
也许今后会形成中式建筑样式和西式建筑内涵也说不定,但首先他要搞一个示范出来,这才是白玉楼产生的真正原因。
反正大明又不是鞑清,并不排外,也不觉得外人就不会有好东西,该借鉴的借鉴,该学习的学习,取长补短是汉民族早有的美德,高务实也不怕有人骂他。
更何况以他六首状元的身份,想骂他崇洋媚外,那怕是要先问一问自己够不够格——我高某人国学巅峰了,现在追求学贯中外不行么?
宴会大厅里,高务实望着济济一堂的燕京勋贵,笑吟吟地与他们客套。
今天这场宴会,燕京勋贵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病得已经下不了地的英国公张溶是派张元功前来、定国公徐文璧去茂陵代祭宪宗纯皇帝忌辰未归而派长孙徐希臯前来之外,其他京中勋贵都是亲自前来。
由此也可见高某人的面子,现在真不是一般的大。
尤其是对于他十年来的商业盟友京师勋贵而言,更是相当好使。
“诸位,关于海洋贸易的一些事情,此前在工匠学堂船舶系,已经有高琦等人为诸位做了一番说明。”高务实笑意盈盈地道:“想必诸位现在对其中的蕴含的商机也都有了不少了解,以日本扇为例,一把普通的日本扇,从日本贩运来我大明,可净赚二三百文。而区区一把扇子,能有多重?一船扇子能赚多少钱,诸位想必可以想象——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只要诸位加入北洋海贸同盟,这笔买卖我京华分文不取,全部让给各位!”
众勋贵听得都是一惊,心道:高求真果然大手笔,这么大的买卖说让就让了?
但朱应桢跟高务实特别熟悉,知道高务实必有下文,为了展现自己跟高务实关系的不同寻常,他故意调侃道:“咦,扇子买卖求真不做,想必是有其他买卖被你看上了?不妨说出来也让咱们大伙儿知道,免得将来犯了你高大财神的忌讳不是。”
“哦,是有一笔生意,高某不打算让诸位插手。”高务实似乎一点也没把他们这群地位尊贵的公爷、侯爷们放在眼里,微笑着说道。
朱应桢稍稍一怔,但他并不是生气,因为明确要求他们不得插手某项生意,这可不是高务实的一贯风格,所以朱应桢反而有些紧张起来,问道:“是什么生意?”
“硫磺。”高务实淡淡地道:“这笔生意京华包揽了,同时,我也会请皇上派专员到我京华的船队中进行监督。”
众勋贵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都把脖子缩了缩。
朱应桢干咳一声,道:“求真,这硫磺你就是不说,咱们也是不敢碰的,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大家都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那是,硫磺虽然可以药用,但对于如今的大明而言,其主要作用还是用来制造火药。
虽说大明已经军工私营有几年了,但那是有严格的监察制度存在的,比如京华就有购入硫磺的权限,但会受到兵部和御马监的双重监督,东厂和锦衣卫也有权随时调查。
这事儿别人能干,京中这些勋贵那是真的不敢碰——他们是武臣勋贵,世代将门,捞钱什么的,可能没人揪着他们废话,但硫磺……你们这些掌握京营的将门,搞这么多硫磺是有什么企图?
所以,如此花样作死的买卖,他们的确不敢碰,这个警戒线,他们脑子里是有谱的。
英国公府小公爷张元功跟高务实也是老熟人了,他这时候问了个问题,道:“扇子虽然是大买卖,但咱们京中勋贵人数众多,也不好都做这一种吧?何况,咱们也不能空船跑去日本买扇子回来卖,总得有货物先卖去他们那边,哪些货物紧俏,这一点还请求真你指点则个。”
高务实笑道:“货物嘛倒是多得是,南直隶方面尤以丝布见长。据我所知,无论是白丝、五丝、绫子、纱绫、绢绸、捻线绸、罗锦、闪缎、金缎、南京缎子、南京绡等等,全部都是紧俏货,从来也不怕卖不掉。”
张元功面带忧色:“可这些东西,咱们燕京勋贵有些够不着啊。”
高务实微微一笑道:“不妨,咱们北方也有特产,日本人不怕咱们货足量大的那种。”
张元功诧异道:“那是什么?”
“铁。”高务实道:“京华在日本目前最大的买卖就是卖铁……日本并不在大明禁售铁器的范畴之内,况且他们内部打仗,需要用铁的地方太多了。”
给日本卖铁,当然有可能会让将来丰臣秀吉的实力更强大一些,但在高务实看来,那是小问题,不涉及根本。
因为大明从这种贸易中获得的好处是更大的。
日本铁贵而银贱,后世有学者估算,从1560年到1644年,84年之间,日本生产了约25429万两白银,平均年产白银300多万两!
然而日本的生产力摆在那里,它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银子,只能用来做“外汇”,但在东亚这个区域,它能做买卖的对象又不多,除了葡萄牙人,几乎就只有大明——朝鲜跟它没有什么互补性,而且生产力也低。
但是葡萄牙人需要的是亚洲特色货物而不是白银,日本偏偏又拿不出太多葡萄牙人有兴趣的货物来,于是交易额并不太大。
只有和大明做生意,才是日本所必须的。
高务实告诉勋贵们,到日本做生意,能做到“七铁换一银”,甚至京华的优质精铁最高能“三铁换一银”,把勋贵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我的个亲娘诶……这鸟屎大的倭国怎么那么多银子?”定国公长孙徐希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呃,日本跟大明比是有点小,可也不至于“鸟屎大”好不好?
高务实干咳一声,道:“京华开平方面,可以允出三到四成的产量给诸位,用于同日本进行贸易。”
我的天?
知道京华铁产量这些年一直在提高的勋贵们再一次眼睛都直了,朱应桢忙道:“这是真的?京华肯让出这么多铁产量来?呃……求真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说京华自己用铁也挺多的,这个……你们自己够吗?”
京华用铁的确多,而且在眼下这个时代,铁只有太少,没有太多一说,让出这么大的产能来,对京华自身肯定有影响。
不过,高务实有办法补齐。一是开平继续扩产,这个没什么好解释,就开平那地方,以资源来说,眼下这点产量跟后世比,真是九牛一毛都不如,虽说后世首钢的铁矿石大部分靠进口,但国内的铁矿也不能说一点不用。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光是开平自己的迁西铁矿就已经完全够用了。
至于煤……呵呵,唐山能缺煤?
而且要不了多久,安南河静那边的铁矿得到开发并且建立铁厂之后,不光安南,连大明南方的生铁和精铁供应也就都归它那边负责了,开平这边可以解放出来,那不就够了?
实际上,京华只是放弃了一部分扩大买卖的机会,但并不影响根基。
所以高务实道:“京华自身方面,你们不必担心,我们是有扩产计划的,不会因为自身用度不足就削减对诸位的供应。”
那还有什么好说,众勋贵自然踊跃报名参加,一时之间,这宴会大厅就跟菜市场差不多喧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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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图穷匕见
为什么明明是勋贵们赚钱的买卖,高务实却要主动为其提供货物呢?原因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控制上游货源,就控制了这些勋贵的利益。
换句话说,就是你想赚钱,首先要我肯给你供货。倘若你不听话,我只要掐断货源供应,你打造好的船队说不定要立刻变成负资产。
在这种情况下,高务实就事实上成为了勋贵们的衣食父母。
况且勋贵们内部也是有攀比的:凭什么你英国公府一个月赚了五万两,我定国公府就只有三万两?
于是,各家既为了利益,也为了面子,只能竞相对高务实妥协讨好。
这就是原因。
不过,海贸这一块儿,高务实就不给干股了——老子难道还要帮你们出钱组建船队吗?
做梦!船只的建造也是赚钱的买卖,我京华造船厂不吃饭的?
所以接下来,大家就开始谈船只建造问题了。
首先,高务实先让高琦给诸位勋贵们介绍起京华造船厂的产品来。
目前京华生产的商船一共三款,最低档次的那一款高琦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因为“吨位”太小,只有600料,也就是三百吨,用高琦的话来说,“非常不符合诸位的身份”。
这个说法,勋贵们很是满意。这种普通的民用商船是卖给那些寻常海商的,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累世勋贵哪里看得上?
接下去两款就比较值得讨论了。
一种是1200料的中大型海船,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六百吨的排水量,完全可以满足日常的海洋贸易,如果单单只是“北洋”区域,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但这种海船有一个问题,就是不载炮,乃是单纯的商船。
另一种是京华武装运输舰的低配版,1400料,七百吨排水量。之所以是低配,主要是削减了载炮量,原本京华自用的标配版是28门炮,这种“外贸版”削减到了16门,因此船体构造起了些变化,排水量也下降了一点。
鉴于之前“上课”的时候,京华特意把海盗问题渲染得比较严重,所以此时虽然大家都发觉载炮商船明显价格要贵了不少,但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买载炮商船。
有几位伯爷本来对无炮商船更偏向一点,但被另外一些人给激住了——“我等武臣勋贵,船上岂能无炮?必须得有!”
甚至还有人冒出了荤段子:“我等男儿,岂能无炮?”
不过,当价格出来之后,大家未免就有些心头打鼓了。
这阉割版的京华武装运输舰,造价高达4万两银子一艘!
这还是高务实表示船上人员由各勋贵自己搞定的情况下,如果需要委托京华帮忙招募、训练水手的话,还要再加八千两。
朱应桢这些年跟着高务实很是赚了点钱,本来一开始就打算来个二十艘,直接形成一个不小的船队规模的,一听这个价,也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考虑到利润巨大,而且跟着高务实混从来没吃过亏,他还是一咬牙投入了近五十万两银子砸进去,直接整了十艘!
张元功眼皮一抽,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既然应桢兄这般豪气,兄弟也不好小气了,便也来个十艘吧。”
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徐希臯平时却不掌权,他父亲虽然死得早,但爷爷徐文璧身体好得很,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要不是这次去代皇上祭拜茂陵的话,今天肯定是他亲自来。
不过徐小公爷心里以盘算:如果是爷爷亲自来了,以他老人家的辈分,肯定不能输给朱应桢和张元功二人,十艘肯定也少不了。
于是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说道:“那么定国公府也来十艘好了。”
三大国公统一了口径,不是,统一了数量,都是十艘,那后头的侯爷和伯爷也就要考虑好了。既不能太多,超过三家国公府肯定不行,但也不能太少,太少显得气魄不够。
在此期间,高务实主动告罪离开了一下,说是沐浴更衣,其实无非是让他们自行商议。
等他回去之后,各家已经商量好了,侯爷们统一为六艘,伯爷们统一为四艘。
靖难一系的勋贵,除了已经被除名和不准世袭的之外,还有几位侯爷坐镇西北,不在今日之会,在京一共有十一位侯爷,这就是六十六艘。
伯爷反倒更少一些(除名、绝嗣、不许袭三类占了一多半),与会一共八位,也就是三十二艘。
与会勋贵全部相加,京华造船厂一下子得到了高达128艘“外贸版”武装运输舰的超大订单!
不算人员配备,只算船只造价(包括火炮),就高达512万两白银!虽然火炮很是昂贵,但高务实粗略估计,造船厂方面的利润至少超过150万两。
卧槽,卖船可真他娘的赚钱!
其实这里头高务实玩了个小花招:他说这些船只的价格是京华内部购买的价格,其实这里被他偷换概念了。
一般别家如果是“内部价格”,肯定是特别低的,搞不好就是完完全全的成本价,但京华不是这样算的。
造船厂和私港是两个独立的部分,为了保证造船厂的利润,以使得它能正常、持续的发展,私港方面找造船厂买船其实跟外面的海商找造船厂买船,价格上面并没有什么差别,真正的差别在于用料和规格——其标准会更严格一点。
所以勋贵们从某个方面来讲,是被高务实忽悠了:他们并没有在价格上占到什么便宜。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没有被忽悠,因为哪怕是“外贸版”,这些船只的建造标准还是按照内部标准来的,依然是最严格的那一种,所以质量上乘这一点还是有保障的。
高务实收下诸位勋贵当场画押用印的契书,笑吟吟地递给身边的高陌,让他仔细收好,然后便朝着诸位已经上了贼船的勋贵们图穷匕见地亮刀子了。
“诸位,刚才有件事忘了说:近期有一次大阅,这件事诸位应该都知道了。说来也是惭愧,此事居然还跟在下的安南之战有些关系,因此,高某不得不冒昧请诸位帮个小忙……”
第017章 张四维被劾(4更破万)
天地君亲师,亲在师之前,但通常意义上来说,这个亲默认的是父母双亲。
所以高务实回京之后先接受皇帝召见没问题,再接受老师的召见也没有问题,甚至把老师交待的事情先办了,也是理所应当。
接下来,就必须去大舅张四维那里拜见了。这个顺序没人硬性规定,但通常来说肯定是要遵守的。
张四维的府邸位置极佳,就在南太液湖以西,太仆寺的东南,在他家的小楼上,就能望见后世红朝官员人人向往的中(南)海。
当然,那地方对这一世的高务实来说倒是并不神秘,他陪着朱翊钧去过至少不下二十次,从一开始的倍感振奋,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现在已经兴趣不大了。
要说兴趣,他倒是对昆明湖比较有兴趣,毕竟见心斋别院的扩建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快要靠近昆明湖了,只是对于建一个颐和园,他还是有点心有戚戚焉,一来是那要花很大一笔钱,二来这地方不知道会不会犯什么霉运……
当然,他总体来说是不信邪的,要不然也不会搞出北洋舰队和南洋舰队来。只是历史上颐和园花了三千万两银子,虽然有通货膨胀的因素,但放在现在,如果要建一所一模一样的颐和园,没有七八百万两打底,估摸着也难。
那还是算了,七八百万两我干什么不好?
新规划中的二级巡洋舰都能造六七十艘了!有那个实力,我怕不是可以吊打能派来东亚的西葡联合舰队了,还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往南洋伸脚么?
建个翻版的枫丹白露宫,带上那么繁复的装潢也才花了二十多万两呢,颐和园太夸张了,下辈子要是能当皇帝再说吧,花自己的钱干这个,实在太肉疼了。
来到张四维的家中,张四维的下人自然亲热得不得了,鞍前马后恭恭敬敬,殷切得仿佛看见自家少爷。
不过,自家少爷张泰徵还真在张府——其实已经不好叫少爷了,因为他已经中了进士,正作为庶吉士在馆学习。
对于张泰徵来说,高务实虽是表弟,但也是同年,而且还是同年的魁首,所以他亲自到大门外开中门相迎。
这个中门不是为表弟而开,而是为状元而开,高务实连道不敢当,最后还是表兄张泰徵抓着他的手臂硬拉进去的。
不过,一进门,张泰徵就摆摆手把下人们打发得远远的,然后小声对高务实道:“求真,你来得正好,父亲刚被弹劾,心里一肚子火,我劝不住,怕是得借你的面子帮帮忙了。”
高务实怔了一怔,道:“怎么回事?我回来的那日,也没听说大舅被劾啊。”
那是当然,那天皇帝带着百官出永定门亲迎高务实,他还看见站在郭朴身边的张四维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呢,要是被弹劾的话,怎么会出现?按例,应该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以示清白了。
亏得自己今天还特意等到傍晚内阁下值才来,合着大舅一整天都在家啊。
“监察御史曹一夔你认识么?”张泰徵撇撇嘴,道:“这厮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弹劾父亲,说他违规提拔表弟王谦——就是鉴川公之子。”
高务实当然认识王谦,这是生意伙伴啊,他们王家跟着自己一头扎进了军工私营这个行当,有着现在大明最好的冷兵器工厂和数一数二的盔甲工厂。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家打造兵器所用的铁,是从开平进货的。
“曹一夔?”高务实想了想,道:“此人字子韶,号双华,武冈人,万历二年进士,听说与张文襄公之高足王篆关系颇佳。”
张文襄公说的是张居正,文襄本是原历史上高拱的谥号,这一世被高务实向朱翊钧建议给了张居正。当时朱翊钧还有点不乐意,因为文襄也是个美谥,而张居正当年被高务实扳倒的时候,给朱翊钧的印象很坏。
不过高务实用高拱之死说服了朱翊钧,因为高拱是得闻张居正郁郁不乐而身死的死讯之后,心情激荡而突然去世的,可以看出他直到那时仍然欣赏张居正,所以……
于是朱翊钧就同意了,算是给了高拱一个面子。
王篆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张居正的门生。张居正倒台之后,他被贬官外任,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此人居然又回了京师,现在是太仆寺少卿,正四品的官。
张泰徵道:“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你都有了解,厉害啊……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现在不管是曹一夔还是王篆,都已经拜在申阁老门下了。”
高务实心中一动:“兄长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是申阁老指使的?”
“指使不指使,这个不好说,不过嘛……”张泰徵微微撇嘴:“默许我看总跑不了。”
高务实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想了想,才问道:“申阁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提拔王谦这种事,我想就算大舅有心,也不会亲自出马吧?”
张泰徵摆手道:“哪有什么提拔?表叔本就是工部主事,考满绩优,转调吏部主事,怎么就提拔了?况且,王家现在有王氏军械厂,他一直呆在工部反而不合适,现在又是考满绩优,调去吏部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高务实皱眉道:“那为何曹一夔说大舅违制?”
“切,不就是因为表叔是万历五年进士,散馆后任工部主事,现在只是三年考满就调去吏部么?可其中的原因已经说过了,他在工部不合适,现在虽然只是三年考满,但也是可以转调的,又没有升官,哪就不合规制了?”
高务实明白了,张四维这是卡着最方便的办法来做,单从制度上来说,的确没有问题,但这个就类似于后世的破格提拔——那个被提拔的人也许是满足破格提拔标准的,但有心人还是可以说:凭什么你就能破格提拔啊,满足破格提拔标准的人又不只是你一个。
高务实笑了笑,道:“就这么点事,大舅生什么闲气,我去劝劝就好了,兄长放心,小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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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甥舅论隐忧
“求真来了,坐吧。”
书房中,张四维见高务实进来,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挤出一丝笑容道。
高务实当然不能直接就坐了,笑着上前见礼之后,这才在张泰徵的再次“请坐”声中坐了下来。
张四维见他立大功而回,依然不骄不躁,礼数周全,笑了起来,道:“求真在广西做了好大的事!原本你去广西,就只是个权宜之计,想不到……哈哈,真是想不到。”
那是,别说您老没想到,我自己去广西之前也没想到会做出这么些事来。
“大舅,不瞒您说,甥儿自己都没料到会有那般机会。”
张四维摆手笑道:“可见世事虽然难料,但成功者永远都是最能抓住机会的人。”
高务实笑着微微挑眉:“申阁老也很会抓机会,大舅你说是么?”
“不愧是‘偏师定安南’的高求真。怎么,你就听泰徵说一下老夫被劾,就知道申汝默想做什么了?”
张四维看起来是清楚这里头的门道的,那他的不悦就应该是另有原因。
不过,“偏师定安南”是个什么说法?朝廷为了把这件功劳揽上,现在把打安南的功劳算成“偏师”的了?倒也无所谓,狼兵是土司兵嘛,说偏师也不算过分。
其实这倒是他误会了,这个说法是民间说辞——民间也更希望这是朝廷的谋略。
高务实的眼珠微微一转,道:“申阁老嘛,无非是试探一下,看看您这位新元辅当政之后,大概会是个什么样的风格……强硬,亦或是温和。”
“只是这样吗?”张四维摇了摇头,道:“还有,你继续说。”
高务实微微有些意外,看来以前倒还小看了自己这位大舅,在原历史上他先是受高拱器重,擢为吏部侍郎,放在自己身边培养;高拱下台之后,他一个高党盟友的晋党首脑,居然又能受张居正器重,推荐为次辅。
原先高务实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高拱先不说,光是张居正,高务实就只当是张居正笼络晋党。但现在回过头想想,张居正当权那会儿,他自己都说自己“非辅,乃摄也”,那又有什么必要笼络区区一个晋党?
由此可见,张四维一定是有本事的,不光能看出领导想什么,还能为领导做到他想了但不好说的事。
于是,高务实笑道:“大舅法眼如炬,甥儿以为,除了试探,申阁老大概还想趁您尚未接任,先打击一下您的威望。”
“哈哈哈哈!”张四维放声大笑,道:“好好好,看来实学一脉确实后继有人了,高文正公九泉之下也当瞑目矣。不瞒你说,老夫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震怒异常,回来发了一通火之后才慢慢觉出其中真味,后生可畏啊。”
高务实拱手道:“不然,若是甥儿处于大舅这样的地位,恐怕更加震怒,到现在也未必能平静下来思考其中的关键。”
张四维摆摆手道:“你不必过谦,这十年来,你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脾性,老夫会不知道?十年时间里,老夫从没见你动过怒。”
他说着,也不禁露出一丝探究的意味来,道:“说起来,老夫都有些好奇,你这脾性是怎么养成的?”
高务实苦笑道:“甥儿只是总把事情往最坏的情况计算,这样一来,情况就算再糟糕,通常也不会比预计中更糟,如此也就很难生气了。”
张四维哈哈一笑,道:“这算是未虑胜、先虑败么?倒也是这个道理。”
然后他不等高务实回答,又继续问道:“说到胜败,你既然喜欢先考虑最糟糕的局面,那你说说,这次元辅将退,日后实学一脉最糟糕的局面是什么?”
高务实道:“有两点:长远来看,怕青黄不接;近期来看,怕大舅受诬。”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若受诬,他们能用的理由无非那几条,但皇上心里清楚得很,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张四维看着高务实,道:“但你说青黄不接却是何意?且不说元辅和老夫都有各自的学生,单说高文正公当年的学生,现在就已经有人位居部堂了,怎会青黄不接?”
这倒不好解释,因为按照正常的人思路来看,张四维继任首辅之后,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到那时候,不说他自己的学生们应该都提拔到了比较高的位置,关键是高拱当年的学生,恐怕早有人能入阁了。
甚至走得顺的如许国,不就是高拱的学生么,现在就已经入阁了。
但历史上张四维的官运被他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外公外婆给打断了——二老先后离世,张四维不得不丁忧在家,然后由于父母接连去世,悲痛过甚,自己也病死了。
高务实只好道:“听老师说,他走之前会推荐潘水濂公入阁,届时阁中实学、心学阁老各两人,看似势均力敌,但既然是做最坏的打算,咱们就要假设对方无事,而我方出事,如丁忧去阁……请问大舅,倘若您或者许阁老不在阁,我实学一派的后继之辈,这几年内,能否胜过心学一派的大臣,抢先入阁?”
这个说法有些不吉利,一般来说是不该这么说话的,但高务实刚才已经交代过了,是“做最坏的打算”,因此张四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吟起来,一大堆实学、心学后继之臣在他脑海中浮现。
过了一会儿,张四维的脸色难看了起来,道:“怕是不太妙。”
高务实问道:“如何不妙?”
“若是三四年间出现你说的这种局面,最有希望的恐怕是王锡爵、王家屏,若再往后推两三年,则还有赵志皋、张位、陈于陛、沈一贯、朱赓等辈。当然,吴兑也有机会。”张四维脸色铁青,道:“这里头只有一个王家屏是北人,其余皆南人也。而王家屏虽然是山西人,却一贯沽名钓誉,性子又冲,非我所喜。”
高务实一摊手:“您看,这就是大麻烦。”
除了吴兑这个铁杆实学派之外,陈于陛是前大学士陈以勤之子,陈以勤历来中立,他的儿子基本也是这个风格,暂时不去说。
剩下王锡爵是南直隶苏州人,赵志皋是浙江金华人,张位是江西南昌人,沈一贯是浙江宁波人,朱赓是浙江绍兴人。
这几个地方都是心学大本营,他们的政治态度不问可知。
拢共一个山西大同的王家屏,偏偏还是个孤僻分子,连晋党都不肯接受他,他也不肯入“党”,遇事风格就一个字:喷。
历史上的王家屏,高务实略有印象,他从日讲官干完转职到六部,再到入阁只花了两年,是明史之最。他入阁之后,原本在内阁排老末,加上别人都是南方人,他一个山西人,没有多少发言权。但阁员陆续死掉,剩下的许国申时行同时辞职,大孝子王锡爵回家省亲,王家屏莫名其妙的捡了个首辅当。
然而王家屏在首辅位置上什么也没做成,只是不停的和皇帝怄气,外加递辞呈骂皇帝。但王家屏罢相后,“君子”们思之不已,顾宪成在日后会推阁员时,就是因为非要写上王家屏的名字,把朱翊钧气了个半死,震怒之下马上叫顾宪成卷铺盖回老家——于是大明诞生了一个叫东林党的组织。
所以,王家屏虽然是山西人,但肯定是靠不住的,这人唯一的兴趣就是怼天怼地怼皇帝,办事?不存在的。说实话,这种人就是想进实学党,高务实都不同意,哪怕他有首辅命。
王锡爵是牛人,但前文有介绍过,就不提了。
赵志皋嘛,高务实对他印象还凑合,主要是这位虽然未见得有多大能力,但总体来说起码不坏事,不过这人缺担当,也缺手段,无论是敌是友……其实都比较无所谓。
当然,历史上赵志皋的任内,大明做了一件让后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抗日援朝。这可能是万历朝最光荣、最为人称道的事情,但首辅赵志皋却是以衰老无用着称。也许正是因为远征朝鲜的策划统筹后勤太艰巨,变故太多,才让阁臣的弱点暴露无疑。于是皇帝轻视阁臣,因为皇帝的轻视,阁权更为人所轻。
历史上的高拱掌权时代和张居正掌权时代,言路基本都是老实的。凭借这个惯性,申时行和王锡爵当国之时,言路也还有几分忌惮,但到了赵志皋时代就全变了。他给自己写了一副对联作为座右铭和行事准则:
以威福归主上,以事权还六卿,以请托辞亲友,以公论付台谏。
积诚以事主上,洁己以风庶官,折节以下忠贤,黜私以绝险佞。
在别的时代,这也许只是个政治姿态,以前的阁臣明处挂这种清高联对,暗地里拼命抓权,然后又大叫“阁权日轻”、“万事皆自宸断”来逃避事后的责任,但赵志皋嚷嚷还权,才刚摆了个姿势,大权就被人一把夺走,简直神了。
因为赵志皋还权给六卿,所以他没有权,他没有权,别人何必鸟他?不靠踩他上位就已经厚道之极了好吧。
当然明末的言路,倒也不产厚道人。
于是赵志皋激愤地说:“同一阁臣也,往日势重而权有所归,则相率附之以谋进。今日势轻而权有所分,则相率击之以博名!”
可惜赵志皋连说这种气话都被人揪住诘问:阁臣是天子辅佐,怎么可以斤斤计较权势轻重?
赵志皋年老体衰,真正管事的,前是张位,后是沈一贯,都是公认阴险之人。他们两个整天和吏部争权,算计对手,树敌无数。最后,张位被万历削职为民,沈一贯因为楚宗案也差一点要翻船。所以站在这个角度来看,赵志皋的软弱倒也是种自保之道。
赵志皋当上首辅的时候,早已老病交加,杜门卧病,上了无数乞罢疏,朱翊钧没搭理他。
其实皇帝也难作,你同意吧,就有闲话说你赶人。早年的时候,朱翊钧曾经很痛快地批准大官退休,内阁总要求皇帝先多挽留几次,以示主眷绵绵圣恩隆隆,搞得他很烦,后来拿到辞疏干脆不理睬。这下倒好,阁臣的报应到了。这一位浙江首辅求退无门,甭管怎么请辞,皇帝就是不搭腔,最后内受病痛折磨,外遭言官唾骂,死在任上。
其后还有沈一贯等人什么的,不过他当政时间太晚,高务实暂时懒得理会——历史上沈一贯虽然万历二十二年就入阁,但当到首辅已经是万历三十年的事了,高务实有绝对的把握,那个时候自己已经上台,所以现在懒得考虑这个阴险小人。
至于张位,这人的问题在于揽权和招摇,其政治生涯完全终结是源自于妖书案,这个暂时不必提。但他有一点让高务实颇有兴趣,壬辰倭乱爆发后,大明发兵救援,当时张位主张设官于朝鲜八道,屯田驻扎,由于此举有吞并朝鲜之嫌,未被采纳。
但高务实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虽然朱元璋那位多事的太祖皇帝把朝鲜列为不征之国,这一点很麻烦,但高务实近来开创了一条新思路:保留该国政府,控制其国的军、政、财权——没错,说的就是“安南方案”。
他总觉得,如果张位这一世也抱持这样的对朝态度,自己到时候倒是可以跟他稍稍合作一把,哪怕双方并不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但是政治嘛……
高务实想得挺多,张四维现在却没工夫想那么多,他只是警醒过来。
别看现在即便郭朴去位,也还有他递补为首辅,但是正如高务实所说的,一旦他或者许国这边稍微出点什么问题,内阁的局面就要大变了。
当然,相对而言,许国去位可能问题还小一点,可如果是他张四维自己去阁呢?
虽然不愿意这样想,但高务实刚才提到“丁忧”二字,却实在让他有点紧张。他的父母双亲身体都不是很好,虽然去年的时候,高务实请李时珍过去帮忙看过,但李时珍却表示他们二老的身体都是早年的生活习惯不好导致的,尤其是饮食习惯——太讲究的家庭吃东西反而会有问题,比如淘米淘得水彻底变清其实就是坏习惯。
所以李时珍只是开了些温补的药,然后劝他们“以寻常人家之法进食”,这可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进去。
张四维紧张起来,忽然转头朝张泰徵道:“你们散馆还有多久?散馆之后,立刻回一趟蒲州,看看你祖父祖母身体可好,若有什么问题……求真,李濒湖那里你还能请动吧?”
第019章 高党的底蕴!
其实张四维也是被高务实稍稍带偏了了思路,因为高务实问的是最有希望递补入阁的人选,而不是问可以递补入阁的人选。
“最有希望”和“可以”,看似差别很大,但如果内阁之中有强力奥援,“可以入阁”就能等同于入阁,而如果皇帝本人有明显的倾向,那就更稳妥了。
实际上,实学一派虽然在“最有希望递补入阁”方面比不过心学派,但如果说“可以入阁”这个资格,那倒是也很有几位人选的。
除开已经是兵部尚书的吴兑,也不提别科,单说高拱为主考的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在接下去几年内有希望入阁的实学派门人就有如下这些:
二甲第七名陈经邦;二甲第二十名宋应昌;二甲第二十二名刘自化;二甲第三十四名陈懿德;二甲第四十四名顾养谦;二甲第四十七名韩楫;二甲第六十五名何洛文。
以及虽然名列三甲,但却通过了庶吉士考试,入了馆选的三甲第三名沈鲤;三甲第四名涂梦桂;三甲第十二名宋良佐。
以上都是有机会或者说有资格、资历在往后几年或者十几年内入阁的人选。
还有些因为考试成绩“一般”,而通常不大可能入阁,但依然有可能身居部堂高官位置的高拱门生,如:
三甲第三十四名光懋(没缺字,就姓光);三甲第二十五名张孟男(高拱妻张氏侄儿);三甲第四十二名宋之韩;三甲第五十八名杨家相;三甲第一百二十三名匡铎;三甲第一百二十六名胡涍;三甲第一百五十五名张学颜;三甲第一百六十七名杨相;三甲第二百三十五名刘良弼;三甲第二百四十九名雒遵;三甲第二百六十名程文;三甲第二百九十六名李纯朴;三甲第三百零二名杜化中等人。
顺便说一句,许国许阁老在这一科名列三甲第一百零八名,按理说这个成绩已经不咋地了,但他会试考得很好,是会试第七名,且后来馆选考中了庶吉士。接下去运气也好,很快当了日讲官,所以资历很够,这才超越了考在他前面很多的一批同年抢先入阁。
再顺便说一句,高务实去年初入翰林时的掌院陈思育,是这一科的三甲第二百三十二名,名次也不怎么样。但他也跟许国一样,是会试考得好,又过了馆选,成了庶吉士并一直留在翰林院的那一类。只不过,他的卷子不是高拱点中的,而是同考官申时行点中的。
虽说他也可以认高拱为师(即座师),但他没有烧高拱这个热灶,而是去烧了当时申时行那个冷灶,思路可能跟早年的张居正之于徐阶类似。
以上还只是高拱主考的嘉靖四十四年这一科的人才,没有算郭朴和张四维主考时的其他科实学派门生。
然而,这一科里有希望入阁的就有十人!除了这十位“储相”之外,其他能跻身部堂级别高官的,还有至少十三人。
要知道,高拱做主考虽然就这一科,但他做同考官那可有好几科。
而这些人,现在几乎也都有一批各自的门生在了,这是一个何等庞大的官僚群体?
新郑高氏门生故吏满天下,那不是说着玩的。
何况,这以上还只是门生,没谈“故吏”呢。高拱兼任了那么多年的吏部尚书,提拔了多少人?那些人理论上全是故吏。
高务实为何这么牛逼,连郭朴这个老师能够坐稳首辅位置,某种程度上都有赖于他的支持?
因为高拱留下的这些门生故吏就是他的政治资源,他才是高拱的衣钵传人。
再加上他在皇帝面前的特殊地位,以及在宫中庞大的利益关系网,他不牛逼谁牛逼?
十年的“小阁老”,不是白干的!
而现在,郭朴快要去位,张四维即将继任首辅,虽说高务实是他的亲外甥,他又怎么可能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小儿辈看待?
说得不客气点,没有高务实的支持,他就算做了首辅,也不见得能稳住实学派这么大的盘子!高拱的这些学生,可以卖高务实这个“世兄”的面子,却未见得一定会卖他张四维的面子。
为什么?因为实学派的根基是以前的“高党”,而张四维实际上是出身晋党的。
张四维成为实学派的魁首,就好比帝室变更的时候,“小宗入继大宗”的那种状况。如果“大宗”没有一个说了能算数的人支持,这位“小宗皇帝”的日子可不会怎么好过。
三甲以后的那些先不说了,实在太多,单说接下去几年内有望入阁的二甲“半路修仙”们。
陈经邦上个月刚刚从左春坊左谕德,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掌院事,仍充经筵日讲官。他这讲官从隆庆年间干到现在,资历是足够的了,大概在翰林院掌院事一两年就要“放部”,去做尚书或者至少侍郎,而且通常来说应该不脱吏、礼两部,都是为入阁打基础的部。
宋应昌麻烦一点,他去年二月时升山西副使(提刑按察司副使,一般兼任兵备道),今年年中改任于河南,现在的正式职务是“分守大梁道管开封归德二府副使”。资历虽然够,级别也还行,但现在仍在外任,一时半会儿想要入阁是没戏的了,什么时候能混回中枢了再说。
刘自化也是外任,现在为山东登州知府,不过他的去向高务实前几日跟郭朴会面的时候,他问过郭老师,郭朴表示已经在运作,刘自化不久后就会升任山东盐运使。不过这没什么意义,依然还是外任,什么时候能回中枢那真是鬼才知道。
陈懿德早在万历初年就是尚宝司司丞了,历史上他就到这一步打止,因为高拱的倒台而被攻讧,结局是“闲住”,也就是免职,从此再未出仕。但这一世由于高拱没倒台,陈懿德闲住已经是太常寺少卿,且掌寺务。这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九卿的门槛,几年内入阁不是没有机会的,就看有没有人提携了,如果有,他现在就能出任某部侍郎。
顾养谦中进士之后,先是做了两任工部主事和郎中,然后就外任了,历任福建按察佥事、广东参议、副使。坐事调为云南佥事,因为抚服顺宁土官,进浙江右参议。高务实回京之后向郭朴提议调他去蓟州做兵备副使,郭朴暂时没有明确表态,但估计会认真考虑。
韩楫一直都是高拱的心腹,在京师做了几年科道官之后,也外放了一任顺天巡按,回来之后升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福建,现在还在福建巡抚任上,估计暂时还回不来。顺便提一句,高琦在泉州搞出跟闽海海盗同盟的大决战而福建官府没有干涉,就有他的原因。
毕竟是高拱的嫡系心腹,对于高务实的动作,他是不会说什么多话的。
对于韩楫这位无论原历史还是这一世都是高拱铁杆门生的师兄,高务实还是很想推他一把的,只是他这个福建巡抚目前还很重要,因为高务实正在探索台湾岛,这个时候不能换上一个跟自己有矛盾的人去福建坏事,所以还得“委屈”他在福建再呆两年再说。
至于接下去怎么安排,高务实也还没想好,而且到时候郭朴不在位了,不知道张四维会不会兼任吏部尚书,万一要是不兼任的话,还多多少少有点麻烦——当然,麻烦也不大,毕竟是首辅,而且有自己在皇帝面前吹风,应该还是搞得定的。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他调回京做一任侍郎吧。
最后是何洛文,他是高务实的河南老乡,而且嘉靖四十年的时候,他是河南解元,跟高务实还有点缘分(都是解元)。他也是典型的史官出身,从编修一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转迁,现在已经是礼部右侍郎了,而且即便成了礼部右侍郎,他的日讲官都没有卸任,算是现在的日讲官中官职最高的一位。
不过此人操守上有点问题,而且仗着自己资历老,派头有点大,历史上应该是万历十二年或是十三年左右被弹劾而辞官,官终礼部左侍郎。
其实按理说,他是很有机会入阁的一人,高务实还是希望再看一看,如果有救的话,最好还是帮一把手——组织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啊!
你都到礼部左侍郎了,随便再往前踏一脚,就是马上可以入阁的礼部尚书,这种时候被人弹劾下台,你冤不冤啊?所以,赶紧擦擦屁股、老老实实做人,我还能帮你一帮,再继续装老资格,到时候就别怪我这位“世兄”不帮你说话了。
至于沈鲤和涂梦桂、宋良佐三人,他们哥仨名次不算很高,都落进了三甲,不过实际本事还是有的,所以过了馆选,入了庶吉士。
不过沈鲤之前因为父母连续辞世,回去守孝几年了,算算日期,好像今年应该能起复回京,以他的资历来说,虽然耽误了几年,但回到翰林院之后,大概位置还在高务实前头一点点,说不定是侍讲学士……嗯,这也是有机会在几年内入阁的。
涂梦桂也是高拱的铁杆门生,这位老兄在原历史中由于是高拱铁杆,张居正扳倒高拱之后,他以右给事中身份被降调外任,去做直隶浚县县丞,从此在史书中再无提及,可谓是凄惨得一批。
不过这一世,作为高拱的铁杆就很厉害了,中途的升迁转调不多说,现在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应天巡抚——全称是“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这个职务是宣德五年所置,负责督理江南地区粮储,初以侍郎等官任之,景泰后定以都御史出任,嘉靖时加提督军务衔,统领军民抵御倭患。辖区屡有增减,最大时下辖应天、承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池州、徽州、宁国、安庆十一府以及广德一州。
夸张点说就是“天下钱粮重地,半在应天”。
不过,这个职务在高拱时期被削减了管辖范围,把安庆去掉了,也就是说,现在只管理南直隶长江以南的部分。
但不管怎么说,江南精华地带仍在其管辖之内。
当然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即实学派不会轻易把这个位置让出去——本身这一块就是心学重地,有涂梦桂在这里,还可以跟心学派抢一抢江南才子的“生源”,这么重要的实权位置,哪能说让就让?
所以,涂梦桂实权虽大,但恐怕这个位置还得多做些年头,无论是郭朴、张四维都不会轻易调动他,高务实自己也不会同意。除非实在没法子了,否则他都要继续坐镇苏州,不能轻易挪窝,哪怕回京都不行。
这位师兄中进士的年纪很正常,三十岁。被授为淮安府推官,由于清操有为,被擢兵科历户科都给事中,累升至大理寺右少卿。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右少卿算是大理寺排第三的高官,理论上来讲,有人提拔的话可以顺理成章的升刑部侍郎。
不过,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前段时间还打算辞官不做,高务实在万里迢迢的安南接到他的信(因为高务实是高拱的继承者,所以宋良佐给他送信打招呼),惊得连忙回信叫他打消这个念头,并特意写信给李时珍,请他去帮忙看一看宋良佐是什么情况。
李时珍的回信高务实看得不是特别懂,但大概猜到宋良佐应该是得了某种肿瘤,这玩意在后世可以开刀、化疗什么的,但在此时比较麻烦。
好在李时珍就是李时珍,他开了方子给宋良佐,叮嘱了他一大堆饮食忌讳,然后就拍拍屁股回见心斋继续讲课去了。
根据李时珍的说法,大概是宋良佐爱吃“鱼脍”——就是日本人说的生鱼片,其实中国早就有了,从唐朝起就叫鱼脍——导致的,因为生鱼片嘛,估摸着是有某些寄生虫之类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引起病变之类。
高务实只能大致明白这个意思,具体搞不太清,也懒得费那个工夫,总之就是写信给他,让他好好休息,等自己回京之后再说。
他说话还是有用的,所以这一世宋良佐没走历史的老路,坚持了下来,没有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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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大阅之讨价还价
京中勋贵们对大阅兴趣不大,因为不管阅不阅,他们的官位基本都是固定的——就在五军都督府里面来回打转。
人,一旦没有了向上的欲望,也就没有了进步的动力,此事自古皆然。
但兵部对大阅这件差事却是相当重视的。在眼下这个基本可以算得上承平的年代,兵部要捞点拿得出手的功劳可不容易。
蓟镇那边,董狐狸什么的,早就被戚继光教训得够了,现在已经很少往蓟镇这边来。
虽然迄今为止,戚继光因为以步对骑,加上朝廷“西怀东制”的总战略,他也很难给对方毁灭性的打击,但是有一个问题不能忽视。
蒙古人早就失去了什么“再夺中原”之类的雄心壮志,南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抢掠。既然如此,抢不到东西,还总有损失,这种亏本仗在蒙古人内部当然也是不得人心的,蒙古首领们也不傻,当然就不肯多干。
但戚继光老实,不代表李成梁也老实。
戚继光的风格是,只要你敢来,我就坚决打回去,打到你不敢来为止。
李成梁的风格是,你来任你来,来完我再去打你,守土什么的不是关键,关键是我要军功。
所以这样一来,戚继光这边现在几乎没事做了——对方不来,朝廷又没有让他打过去的意思,他一个规规矩矩的武将,可没有胆量跟高务实那样“擅开边衅”。别说万一打输了肯定是一长串的人头落地,就算一如既往的打赢了,估计也一样保不住脑袋。
戚继光捞不到仗打,兵部想捞点功劳也就只能眼巴巴望着辽东了。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辽东的李成梁,李成梁这人很会来事,蒙古人去辽东抢劫,李成梁五次截击大概只有一次能够准时堵住对方,然后将对方逼退回去。
但是,剩下的四次他必然会穷追不舍,一直深入蒙古境内,把人家大杀一场,至少捞两三百个蒙古人的首级才肯善罢甘休。
大明一贯是以首级论军功的,这样一对比,结果就是怎样呢?
一看戚继光这边的战绩:蒙古某部三千余骑进犯,蓟镇总兵官戚继光督兵迎敌,击溃来犯之敌,该敌败走,是役阵斩夷首十五级,夺马五十三匹,骡二头,器物三百六十九件。
再一看李成梁这边的战绩:夷酋某某等,数遣零骑侵边,复纠众千余从永奠堡入犯,总兵官李成梁督兵追击之,斩级七百五十有奇,擒获一百六十名,且歼其酋首八人,夷其坚巢数处,所获马匹夷器甚多。
一边戚继光击溃来敌三千骑兵,没有让人进入边关之内,大明百姓未损一人,民财未失一文,但因为只拿到十五颗人头,结果朝廷这边一计算,兵部也只能按照规矩赏钱,另外皇帝额外赏戚继光银三十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另一边蒙古人一共就千余骑,李成梁早没应对,等人抢够了,突然杀出来,砍了七百五十多颗人头回去邀功,朝廷一看,哇塞,大捷啊,赏!李成梁加宁远伯!
可是,一千余骑兵祸害地方的时候,大明百姓难道能够只死七百多个?这大明百姓的人头丢了,找谁喊冤去呢?
军人,击杀敌军自然应该,可首要任务难道不是保护百姓吗?
但是大明的军功祖制告诉你,不是这样,因为保护了多少百姓,这个是没法精确计算的,按这个搞的话,下面的武将们一定会胡吹大气,太不利于统计了,所以干脆不算。
换句话说,不管你击溃、击退了多少敌人,只要没捞到敌军的首级,这个军功都是不作数的。
因此像戚继光这种坚持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打法,又是面对清一色的骑兵,当然就捞不到什么军功了——人家就算被打死了,尸体也大多能被战友给捞回去。
李成梁之所以很少带领步兵出战,就是因为步兵对他来说是个累赘,严重拖累了他斩首捞军功的速度。
但现在,兵部偏偏只能靠着辽东的一点战功保持存在感了,这当然也不是兵部希望看见的,所以今年既然有大阅,那肯定要好好干,让皇上看一看咱们兵部也不是打酱油的闲杂部门。
八月初八,京营大阅。
天气还有些炎热,但京师已经热闹非凡,无数人涌出阜成门外远远地观看这十年难得一见的盛举。
皇帝的御驾在大汉将军们的护卫下穿过人群,引起阵阵山呼万岁之声,道旁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不过,一身戎装的高务实跟在皇帝身边,却有些撇嘴——京师百姓这“规矩”还不如广西土司呢,山呼万岁的同时居然还伸长了脖子朝皇帝望来。想当初黄芷汀在思明府出行,土民恭敬得头都不敢抬,活像是在啃泥。
后世有砖家说明朝统治严酷,也不知道是跟谁比的,这大明的统治要论严酷,明明前比不了蒙元,后比不了鞑清,哪就严酷了?跟皿煮时代比的吗?
朱翊钧看起来也不是很“威严”,而是面带微笑地左右打量,然后兴奋地对高务实道:“务实,你觉不觉得,京师百姓对于一场大阅也是喜闻乐见的。”
那是,中国人有这个传统啊,但凡有热闹看,甭管什么事,哪怕是砍头,他们都是喜闻乐见的。
当然,想可以这么想,话不能这么说。高务实笑吟吟地道:“皇上所言极是,京营是护卫朝廷、护卫神京的重要武力,能够看见京营振奋,京师百姓自然欣喜异常。他们今日能看见这样盛大的阅兵,都是有赖于皇上的圣裁宸断。”
朱翊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万分惬意,但还是摆了摆手,道:“光是朕可不够,圣裁宸断什么的,总得有个由头,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你的功劳,要不是安南大胜,朕如何能为祖宗复九世之仇,乃至于有此盛举?”
高务实在这件事上谦虚过无数次了,朱翊钧却总要提起,他不得不再谦虚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道:“皇上,前头就是京营的阵列了,您瞧着有没有觉得缺了点什么?尤其是神机营那一片。”
朱翊钧闻言一怔,下意识眯起眼睛朝神机营的阵营望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顿时有些不自信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朕……好像没瞧出来。”
高务实道:“神机营有枪有炮,但却没有刀锋剑芒,看起来就少了几分肃杀凛冽之意。”
“哦!”朱翊钧恍然大悟,四下对比看了看,点头道:“果然如此,不过神机营一贯是火器营,没有刀锋剑芒也是情理之中,总不能再给他们加配一把腰刀吧?那恐怕反而碍事。”
高务实道:“配一把腰刀那是不必的,不过根据这次安南之战得到的经验,臣给隆庆二式火枪设计了一个改良版,可以很轻易的在枪头加上一截刺刀,临敌之时,一旦敌人已经冲到跟前,来不及装弹,又或者我军大胜,正在全力奔驰追敌,无法停下来装弹,这时便可以将刺刀套上,由远程火枪手变成近战刺刀兵,弥补了我军火器兵缺乏近战能力的缺陷。”
“哦,是这事儿,朕想起来了,几年前你就提过这个构想,但你当时说铁质还不够坚硬,如果加装一截刺刀的话,枪身和刺刀的强度都不能保证……怎么,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了?”朱翊钧有些欣喜的问道。
这个问题当然解决了,要不然高务实也不会说。前世他小时候看过他爷爷在***时代留下来的一本土法炼钢小册子——这东西在那个年代到处都是,后来要不被人用来引火煮饭,要不干脆就在厕所用掉了。
但高务实的爷爷是个乡村教师,没有烧书的习惯,就一直留了下来,高务实小时候也没什么消遣,家里的一些书啊、册子啊,但凡还有点意思的,都被他翻烂了。那本小册子他也看过,不过那个时期已经没有实践的机会了,所以他也就囫囵吞枣的看了看,记得个大概罢了。
自从京华开始进军钢铁行业,这本小册子一直都在发挥作用,并且迄今居然还有一部分技术搞不定——这可真是为难人了,因为高务实弄懂理论不难,却难于手癌以及某些细节记不清楚。
直到朱载堉被他请出山,两人书信往来的合作之下,才解决了渗碳的问题。
众所周知,钢铁的硬度主要由含碳量来决定,通常情况下来说,可以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表述:含碳量越高,则硬度越大,但也就越容易断裂;含碳量越低,则硬度越小,却也就越容易拉伸。
可是,渗碳是一种很考验科技水平甚至操作水平的活计,因为正常来讲,渗碳必须均匀——比方说一把刺刀,其在制造的时候渗碳不均匀,那么它的强度也就不均匀。万一出现拼砍,含碳量低的那部分硬度低,就容易缺口;而如果是拼砍时碰上了重型钝器,含碳量过高的部分又有可能断裂。
因此,如何均匀渗碳,一直都是这好几年来京华钢铁的重点研究项目。
其实古人也知道渗碳的重要性,只是没有形成理论,而是靠经验行事。从考古发掘的含碳块炼铁器物来看,中国古代有意识的在铁器中渗碳,大约始于春秋时期,其年代大约在公元前7至前6世纪,那个时期出土的器物中的碳很容易被测出。
在中国,古人有三种方法获得低碳钢、铁,一是块炼铁,二是退火脱碳钢,三是炒钢,这个暂不赘述。
科技的进步并不是有个好点子就能马上用出神效来,高务实提出的渗碳、渗氮、淬火等技术,在后世都是早就过时的垃圾技术,属于“土法炼钢”时期的水平。可是放在此时,京华那么多大匠,忙乎了七八年也没完全掌握——可以搞出来,但成品率不到三成。
最后还是朱载堉这位真正的科学巨匠出马,通过无数次试验,总结了一套详细、复杂的流程,又为每个程序定下了严格的数据,这才把成品率提高到七八成左右,勉强算是值得投入生产了。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高务实才推出隆庆二式的改款。
实际上,这应该不能算是改款,而是一次换代。因为不光刺刀材料是新型高碳钢(这个年代的标准),连枪体材料都换了。
所以,京华内部已经把这次换代的火枪称之为“万历一式”。
之所以高务实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采用这个名称,则是因为其在“火枪”本身的技术上没有多大进步——依然是滑膛枪,没有膛线。
不过,考虑到赚钱的必要性,高务实心里已经准备同意下面的要求,将之命名为“万历一式刺刀款”——换代嘛,技术进步了,材料更新了,价钱当然要提升喽。
之所以找这个机会跟朱翊钧说,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毕竟,这玩意儿不能仅仅是京华自用——京华再牛逼,也就能装备两三万支,哪怕强迫安南方面换装,由于高务实也不可能让安南兵全面换装,所以顶多也就是五万支的市场,单支利润再高也很有限。
因此大明军方这个市场才是大市场,如果大明的改革能够继续稳步推进的话,这个市场至少能达到几十万支,如果加上后续的战损、换代等等,破百万并不奇怪。
仔细地给皇帝介绍了一番,朱翊钧笑呵呵地道:“既然你说得这么好,到时候让人把新式和旧式的产品各送一支给朕看看,另外也别光给朕,让兵部和京营、边军都参与一下,还有军械局、兵仗局他们,也都看看,免得到时候又有人跳出来多话。”
高务实心头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答应了。
朱翊钧又道:“还有,这个价格提高有点多,一支枪要二十四两银子,刺刀还要六两,前后就是三十两啊……朕记得佛郎机人的火枪都没这么贵,你们京华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成本控制,对,成本控制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他眨了眨眼,凑近高务实一些,小声道:“务实,你老实跟我交代,这火枪加上刺刀,成本到底多少?”
高务实苦笑道:“那个炼钢技术才刚刚搞成功,成品率只有七成,把这个算进成本里面,一支枪加一把刺刀,成本大概二十四到二十六两,卖给朝廷的话,由于京华还要自己负担一部分运费,大概能赚五两银子。”
朱翊钧听了倒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我就怕你也跟有些人一样,哭着喊着说没赚钱……五两银子一把的利润,嗯,不算少了,不过也还能接受。”
高务实苦笑着没说话,朱翊钧想了想,又问道:“那个成品率什么时候能提高,到时候能不能降价,比如二十八两能够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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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大阅之金玉其外
高务实推销武器一事毕竟只是插曲,乃是趁着皇帝还在骑马前行的路途中找机会说上一说罢了,等皇帝的御驾到达阅兵台附近,这个话题也就自然告一段落了。
高务实本来是不打算一身戎装的,毕竟他在安南打仗的时候都没穿过所谓的“战袍”,但由于朱翊钧非要让他陪同,他才不得不整了一身罩甲,免得跟朱翊钧这个领导不协调。
阅兵台前,武臣勋贵们已经跪了一地,在英国公张溶、定国公徐文璧、成国公朱应桢的带领下,恭迎皇上的到来。
朱翊钧见张溶已经病得脸色蜡黄,只剩皮包骨头了,上前亲自搀扶了一把,道:“英国公请起,诸位爱卿也都平身吧。”
张溶自己根本站不起来了,身边的张元功、张元德兄弟赶忙把他一左一右架着扶了起来。
皇帝见了心中也不禁唏嘘,关切地道:“英国公,待会儿事毕,你早些回去休息,后续那些流程你就不要陪着了,你这样朕瞧着也过意不去。”
“皇上……老臣谢皇上隆恩。”张溶有些动情,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熬不过今年了,好在皇上看来对英国公府还是眷顾的,这也让他多少有些安慰。
朱翊钧其实除了面对高务实之外,也不是个很会表达感情的人,心里虽然有些发堵,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又对张元功、张元德兄弟交待了一声:“好好照顾老国公。”然后便转身上台去了。
这种时候高务实不能抢话,只好朝张溶和那两兄弟点了点头,也跟着朱翊钧上去,站在朱翊钧身旁。
兵部尚书吴兑显然是本次大阅理所当然的主持人,他先上来朝皇帝见礼,然后请问皇帝是不是现在开始。
朱翊钧早就等不及了,大手一挥就说:“即刻开始。”
吴兑立刻走到中间靠前的位置,朝台下的一种勋贵下令。
第一个得令的是成国公朱应桢,虽然这厮根本不会打仗,但他是成国公嘛,又是目前的前军都督府左都督,第一批次受阅的就是由他指挥的部队。
当然,“由他指挥”这个说法本身并不确切,因为实际上现在的五军都督府相较于正统年间以前,权力权威早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实际上朱应桢对于挂在他这个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名下的卫所,也只有统兵权,并没有调兵权。
实际上,五军都督府目前还能做的只有三件事:管理军籍,管理屯田,以及推选将领,甚至连作为武官最重要的领兵出战的权力都已经基本丧失殆尽了。
但实际上,连这三项权利,也被六部侵占了很多。
比如说管理屯田,成祖永乐时期“以五军都督府总摄天下屯政。”
建文四年九月,令五军都督府给各个都司下达指令“令卫所屯田如旧制,卫指挥一人,所千户一人专提调,都指挥督察之,岁终上其所入之数,以课勤怠。”
永乐九年九月,有卫所军士因入京操练耽误屯种,但五军都督府“必欲追纳”强征屯粮,军士只得击登闻鼓诉状。
宣德三年三月,在皇帝给五军都督府的敕书中,指责“屯种徒拥虚名,兵食常不给足”,进而要求五军都督府必须“务屯种”。
可以看出,这个时候五军都督府对于屯田事务还是负全责的。
不过随着储粮户部郎中(或主事)的设立,在九边等地逐渐形成了总督、巡抚、户部郎中(或主事)和兵备道的管理体制。具体开垦荒地、清理屯田等事由户部郎中(或主事)和兵备道负责。
过去那种军屯情况完全由都司、卫所报告给都督府,然后再转行给户部的程序,已被打破,兵备道可直接向户部报告清理屯田和拨军屯种情况。五军都督府管理屯田之职掌已大为削弱。
而推选将领,则是被兵部侵占了权力,甚至……连翰林院都分了一杯羹。举个例子,现在的武举考试,就是从翰林院和詹事府选两位史官担任考试官的。
嗯,譬如高务实现在就够这个级别,他虽然是个完完全全的文官,但如果被皇帝点将去主持武举,那一点都不奇怪,虽然名义上肯定会有一位或者数位国公爷同时充当武举考官,但其实最终说了算的,却是那两位翰林老爷。
唯有一件事,迄今为止仍然是五军都督府的直接执掌,外人无法插手,那就是掌管军籍。
掌管军籍,才能吃空饷。所以这个权力,勋贵们是打死都不肯让出去的,否则他们就不光是权威不保,而是富贵不保了。
前军都督府光是在京的军籍人数,按理说就高达差不多五万人,不过这次大阅,朱应桢即便是看在高务实的面子上,也只挑了两千五百人出来——这已经颇为尽力了,乃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最后才选出来的一批勉强能看的“军人”。
至于,要问剩下的人怎么回事……大概一半是在吃空饷,一半在做工和务农。
实际上,前军都督府中,偶尔还能集合起来训练一下子的,拢共也就四五千人,而其他各都督府,大致上也差不多。
换句话说,堂堂大明京营,理论上最精锐的部队聚集地,实际上能勉强算是作战部队的,最多不超过三万人。
好在,除了这批京营卫所兵之外,京师的防务还能指望一下班军,不过班军的兵力也只是理论上稳定,而且由于班军到了京师之后,也经常被派出做工,所以各地对于选派班军也很不积极。
关键是班军的用度开销居然还是其原籍地方负责的,京师这边顶多偶尔打赏一点。如是,对于原籍地方而言,那自然是恨不得一个兵都不派才好,由此也就经常出现扯皮。
兵力虽然少了点,但不得不说,这批京营士兵光看走出来时的卖相,还是比边军要好。
高务实是见过边军的,无论是宣府、大同的边军,还是广西的卫所兵,在高务实看来,基本都和叫花子差不多,武器五花八门,衣服破破烂烂,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而这批朱应桢挑选出来的“京营精锐”,鸳鸯战袄都是崭新的,赤红发亮;武器更厉害了,油光水亮得宛如新出炉的产品——其实真差不多,这些武器发放下来之后,这几天刚从库房里清点出来发给他们使用。
朱翊钧是看不出来的,只觉得这支部队光是看上去就很不错,所谓旗帜鲜明、甲坚兵锐是也。
朱应桢悄悄偷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面带微笑,不由得心中松了口气,回忆了一下突击学习来的几手旗语,拿着手中的小旗挥了两下,旁边的旗鼓立刻一变。
其实朱应桢的动作错了也没关系,下面的旗鼓手都得到过叮嘱,不必看国公爷怎么挥他手中的小旗,只管按照事先“彩排”的动作来办就是——反正下面的那些士兵也只会按照“彩排”的阵势变化,要真是临时指令,下面根本玩不转。
随着旗鼓变化,这两千五百人演练的阵势也在变化,一共变了三次,高务实大致看懂,大概是防守、徐徐进攻和缓缓后撤三样,但具体叫什么阵,他也不知道——毕竟他虽然被朱翊钧搞得强行顶了个名将(明代文臣也可以称名将)的名头,其实却只是个半吊子。
不过,这次演练在朱翊钧看来近乎完美,高务实这个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接触过军旅的人却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还有人抢拍啊?进攻的快节奏鼓点还没结束,没有换成沉重而偏缓慢的后撤鼓,怎么下面的士兵已经开始整队后撤了?
愣了一愣之后,高务实朝吴兑和朱应桢打量了一眼,尤其是仔细看了看朱应桢的表现,他才终于肯定:他喵的,这是在演戏啊!
朱应桢的指挥和旗鼓手的步调不一致,旗鼓手有时候会抢朱应桢的拍子,而下面的士卒跟旗鼓手的步调也不一致,士卒们有时候会抢旗鼓手的拍子。
这样一对比,朱应桢的好多指挥简直慢了两拍!
高务实一下子汗都出来了,我去你大爷的,老子呆在燕京十年,就靠你们这群演员守卫着?!
然而比他更加门外汉的朱翊钧一点也没察觉到,只觉得士卒们虽然偶尔显得步伐不那么齐整,但整体演练还是不错的,各种变阵行云流水,一点迟滞都没有,可见京营不是完全不行,只是估计这样的精锐数量比较有限——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京营吃空饷的事。
朱翊钧满意之至,转头对高务实笑道:“务实,我想起你骂郑松那贼獠的话来了: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指着台下的演员们大笑道:“朕有这般精锐,何愁中国不靖、四方不平?务实,你看这京营如何?”
高务实强行挤出笑容来,干巴巴地道:“圣上所言极是,今日这表演,呃,这操演……委实精彩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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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日讲官上任啦(3更破万)
本次大阅,是一场胜利的大阅,象征着大明“最为精锐”的京营仍然具备极强的战斗力,是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胜利之师,威武之师,能够切实保障大明京师之安全,能够有效策应和支援九边乃至各地用兵之所需。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朝廷上下看起来都是信了的,连“南征名将”高务实都被迫发表了类似的观点。
总而言之一句话,京营是很厉害的,你们要老实一点。
大阅完成,告祭反正就是那套仪式,倒是不必过多赘述,反正对于高务实而言,就是陪着皇帝走一趟,该磕头磕头,该代念祭文代念祭文。
这些事情办完,高务实这位再次新晋为日讲官的左庶子,终于轮到了要上值讲课的时间。
没料到,就在讲课前的两日,高务实正在詹事府值房“备课”,讣告传来:张溶卒。
张溶是英国公,除皇室的亲王、郡王之外的最高外臣之爵,按例辍朝。
同时由于英国公府跟高务实关系密切,高务实少不得要亲自上门致哀,加上世子张元功跟高务实关系极好,又请他帮忙挥毫,为祭文书丹等等,这又耽误了几日。
尘埃落定之后,讲课便到了九月初。
高务实是堂堂六首状元,早年就有《龙文鞭影》、《新郑对韵》等书问世,年纪虽小,却算是文名鼎盛之辈,然而对于经筵日讲官而言,他毕竟还是个新人。
新人就意味着,他还不能讲四书,只能讲《五经》。但五经一般不会随便扔一门让讲官来讲,而是必讲其当年主治的一科。
高务实治《周易》,因此他现在只能讲《易》。
经筵之制虽于宋代已形成,但形式并未固定,非但历代有异,即一代之中不同君主实行情形亦不尽相同。以明代为例,初无定日,亦无定所。
明初之时,诸帝勤政好学,讲学虽未制度化,但于圣学犹无大碍。到了英宗以冲龄即位,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柄政,有感于身负幼主教育之重责大任,乃上疏请开经筵。从此制定经筵仪注,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进讲,帝御文华殿讲读,遇寒暑则暂免。
开经筵为朝廷盛典,例由勋臣一人知经筵事,内阁大学士或知或同知经筵事,六部尚书等官侍班,另有展书、侍仪、供事、赞礼等人员。
不过那是“经筵”,不是日讲。除每月三次的经筵外,尚有日讲,只用讲读官和内阁学士侍班,不用侍仪等官,讲官或四或六,每伴读十余遍后,讲官直说大义,惟在明白易晓。
日讲仪式较经筵大为简略,或称小经筵、小讲。经筵讲学自此制度化,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为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
高务实虽然官至左庶子,这个位置如果是资历较老的史官充任,有时候甚至会掌翰林院事,但显然高务实属于资历最浅的那一类,不仅不能掌翰林院事,在翰林院的位置甚至不算特别高。
正因为如此,他的小讲,规矩自然不大。
没有内阁大学士前来侍班,只有一个讲读官,乃是熟人:左春坊左赞善沈鲤。
左春坊的主官是左庶子,乃是正五品,与大学士同级;左庶子以下是左谕德,从五品;再下是左中允,正六品;再下才是左赞善,从六品。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做官,高务实一个后来人,现在反而是沈鲤的上官。当然了,高务实考得好,而沈鲤会试虽然考得不错,但廷试考砸了,幸好馆试又考得不错,要不然今天也就不会在此做讲读官了。
但廷试考砸对他显然也是有影响的,因为翰林史官平时要是不捞个编纂先帝实录以及如《大明会典》这样的差事,升官是很慢的,一般只能熬资历,很少有高务实这样翰林官干了几个月就外任,然后居然以外任时的功劳升官回翰林院这样的好事——外任捞功劳本来就比翰林院简单多了。
所以,不能成为特例的沈鲤到现在还只是个从六品的左赞善,然而他今年都五十岁了,而高务实尚未及冠。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易,变化之道也。”高务实不打算像一般的讲官一般光讲大道理,但不代表道理就能不说:“昔年臣选本经,舍其余而取《周易》,为的便是了解这变化之道。”
“天地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诸般变化之中,我等为人者,如何才能趋吉避凶,此乃《易》所欲讲之道也。”
“孔子晚年感慨:‘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可见圣人看出了《易》的精髓。《周易·系辞下传》中说,‘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谓易之道也。’何为无咎?无咎便是没有凶险,没有大的过错,亦或是就算有过错,也没有关系,这才叫做无咎。无咎才是《易》告诉我等的人生最高境界。”
“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谓易之道也。反省补过无咎。无咎者,善补过者也。”
“此言皆出自《周易·系辞传》。谁人无过错?无非大小而已。无咎,不是不犯错误,而恰恰是犯了错误以后,能够及时反省和改正。《左传》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孔子称赞颜回:‘不迁怒,不贰过。’不贰过,就是不重复犯错误,善于改正自己的错误。
《周易》上同样说,‘震无咎者存乎悔’。要达到无咎的状态,必然要善于反思悔过,如曾子的‘一日三省吾身’。反思悔过是改过的前提,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正的反思、悔过,则不可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就不知道如何去改正。要真正达到无咎,就要随时反省自己,随时随地要能检查出来自己每一方面的错误,随时随地检查、反思、改正自己的错误。”
这时皇帝发问了,朱翊钧问道:“先生方才明明说变化之道,此时却又说无咎,此二者有何关系?”
朱翊钧平时称呼高务实,是君对臣,所以直呼其名,不过为了表示亲近,才只呼名而不称姓。但讲读时不同,朱翊钧在这一块还是比较随他父亲隆庆,不管哪位讲官,在讲读时他都称先生——仅仅这个时间里。
高务实微微笑道:“天地万物皆变,我亦当有所变,然则世间终有不变之理,即为道也,此道在易中,便是求‘无咎’。”
朱翊钧又问:“无咎,便是尽量不犯错,或者即便犯错,也当尽快改正么?”
高务实道:“易说:‘震无咎者存乎悔’。又说:‘谨慎无咎’。还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此三言,皆是一个意思:谨慎。”
但朱翊钧有不同意见,他问道:“朕举一例:今年辽东洪涝,应天也洪涝,此天灾也!其地其民,该如何谨慎,才不使之有洪灾,可以‘厉无咎’?”
对于此时的明人而言,哪怕再有学问,这一问可能也无解了,或者就只好扯“天人感应”,说洪涝是上天示警云云。
但高务实却笑道:“洪涝不可避免么?非也。臣也举一例,昔年黄河水泛和其严重,然则这些年以束水冲沙法治水,以水泥加固河堤,黄河水泛便减轻了许多。又举一例:昔年长江水泛亦严重,尤其是湖广等地,常常于夏秋之际泛为泽国,然则自从前几年湖广兴修水利,如此数年之后,水灾减少了至少一半。可见,谨慎并不代表不做事,它代表有些事应当提前准备,提前做好应变措施……所以您看,天地虽变,我以谨慎相待,便能无咎。”
朱翊钧哈哈一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如今土默川大变在即,不知朕该如何以‘谨慎’而至‘无咎’,还望先生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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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真“万历时代”来临
对于右翼蒙古方面的应变思路,高务实之前就有过一些规划,简单的说,就是趁俺答去世的时机,将把汉那吉推上位,取代辛爱成为大汗,然后劝三娘子嫁给把汉那吉,同时将辛爱所部转赐给三娘子之子布塔施里。
他把这个思路说给朱翊钧听,朱翊钧听罢,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着眉头道:“朕知道蒙古人婚嫁规矩不合礼教,但钟金哈屯算起来应该是把汉那吉的祖母辈,这……好么?”
高务实解释道:“皇上既然知道蒙古人不讲礼教,又何必在意这些?蒙古人只要不是血亲,别说祖母辈,便是曾祖母辈也是无所谓的。对我大明而言,无须在意他们之间的名分怎么定,只要保证土默特依然恭顺即可。”
朱翊钧想了想,问道:“那么,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二人,互相之间会愿意吗?”
“皇上若不放心,此事臣可以想想办法,咱们先不要通过朝廷或者边臣接触他们,且由京华方面暗中向他们提起此事,如此既可以试探他们心意,也能不失转圜之余地。”
“这倒不错。”朱翊钧点头赞许。
其实他之所以犹豫,本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乱点鸳鸯谱,然后惹得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两人都不满意,结果反而坏事。既然高务实把这件事揽了下来,那就相当于是以私人身份去进行试探,这就可以把朝廷撇出来,免得朝廷一开口,就没法挽回了。
今日小讲,除了高务实这个讲官之外,就只有沈鲤一位讲读官,他的职责主要是记录,一直也没说话。
不过高务实并不担心他泄露机宜,因为沈鲤跟他不仅是“同党”,而且还是“同乡”。
沈鲤是河南归德府虞城县人,在这个时代来说,和高务实是正经的乡党,加上他又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脑门前已经雷打不动的贴上了高党的标签。
沈鲤此人,在历史上是与沈一贯作对而闻名的,而这也为他留下了千古美名,在他去世后,朱翊钧曾亲笔为他题写了祭文足足四篇,称其为“乾坤正气,伊洛真儒”。
在原历史上,高拱既是他的主考官,又是他的同乡,他都不肯私谒高拱,以至于高拱把他当成沽名钓誉之辈而不闻不问,打算先磨一磨他的心性。这一世却有所不同,因为高务实知道沈鲤的为人,也知道他的前途,所以一直与其交好,慢慢才将他拉进昔日高党的核心圈子。
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沈鲤能出现在高党之中,其实是由于高务实的缘故,这也就使得他对高务实比对整个高党还要重视。
这样一个人,高务实当然是不担心他会泄露机宜的。
蒙古应变这件事暂时就先到这里,接下去高务实写信召回坐镇成都、正在想办法打通西南商路的曹淦,让他亲自出马把这件事落实下去。
曹淦在京华集团的地位相当高,乃是未改姓家丁中的第一人,尤其特殊的是,不同于海贸和海上力量被分为各私港以及现在的南北两洋舰队,京华的陆路“外贸”被集中掌握在京华商社,而曹淦则从头到尾一直负责京华商社,至今已十年有余。
这种资历,在整个京华的“家丁系”中,只有高陌和高瑞(高小壮)两人能比。
但相对来说,高陌算是坐镇中枢,负责的是全京华的监察系统以及高务实的个人安保;高瑞是坐镇开平这个京华工业体系的核心重镇,算是“管生产”,都不负责“直接来钱”的商贸,因此曹淦的地位在商贸口尤其独特。
不过曹淦在成都接到信之后,二话不说,甚至没等过夜,当天就启程往京师赶。
其实这件事在曹淦看来,本身就是自己提出的,要不是上次自己向老爷汇报,说不定老爷现在还不知道土默特内部已经有了分崩离析的苗头。因此老爷召他回京主持这件事,在他看来也是理所应当。
当然,他急着回京还有一个私人原因:儿子曹恪回来了,据说老爷对他颇为满意,给他安排好了身份,以京师户籍让他去考童子试,看能不能拿个生员身份,如果表现好的话,明年接着参加顺天乡试。
家丁身份其实有各种好处,简单的说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但也有一个麻烦,就是一般不允许参加科举。如果要参加科举,主家首先要同意,这是肯定的,但有很多麻烦的手续要办。
嗯,其实一般而言,主家都是不同意的,道理很显然:考了功名,就是人上人,将来主家还压不压得住他,就不好说了——万一这厮读书厉害,不止是考了个秀才,后来又考了举人怎么办?甚至万一的万一,人家考了个进士,自己就成老爷了,那这主家还有个鬼的压制力?
不过高务实显然是个例外,他的态度是任你考,你便是考个进士又如何?我这六首状元是跟着你闹着玩的?
就算你做了进士老爷,你脑门贴着一个斗大的“高”字,我对你恩重如山,这是天下人肯定会公认的——要不然你能参加科举吗?
所以,就算曹恪考中进士,只要他做出任何对高务实不利的举动,都相当于自杀——政治自杀。
真正的牛逼,不是体现在欺负弱小,更体现在培养和提拔。
曹淦这一路估摸至少要走大半个月,暂时不必去说他。
接下来京师的大事,已经聚焦在郭朴头上。
太傅、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郭朴一连三日,三疏求退。
皇帝的批复从“不允”、“温言慰勉,不允”到“切恳元辅尽心辅佐,所请不允”一路变化。
但接下来,郭元辅求见两宫了。于是当日两宫又召见了皇帝。
次日,皇帝命司礼监传旨,召集九卿等重臣,议增补阁臣。
这个举动意味着郭朴求退大局已定,所以皇帝在做准备。
大明的历代皇帝因袭了选拔官员的一项祖制,叫做廷推。凡属高级干部出缺,并非直接由皇帝定夺,而首先要由三品以上大员及各部主官协商,公推二至三人甚或更多,由皇帝选取任用。这种办法一直沿用了整个有明一朝。
当然,皇帝就毫无作为了吗?也不是,皇帝在这种时候可就名单圈选,亦可不予采用。
如“天启三年正月,廷推阁臣,首列孙慎行、盛以宏,皆不用。”
又如“万历二十六年,吏部尚书蔡国珍罢免,廷推七人,李戴居末,帝特擢之。”
可见,大臣们的首推,有时并非皇帝最爱,有时所荐人选,皇帝甚至一个都瞧不上眼。君臣之间,用人标准差异之大,足令局外人莫名其妙。
不过,千万不要以为皇帝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大度与和气,要真是这样,那就真有点皿煮得近乎可爱了。在皇权时代,皇帝手中有一条与廷推制度并行不悖的权力行为,叫做中旨,即皇帝可以自宫廷中发出亲笔命令或诏书,以不正常途径绕过中书门下(明时为内阁),直接交付有司执行。
虽然这一次,大伙儿都知道在这个局面下增补阁臣,其实不管九卿怎么廷推,最终结果都是一定的:皇帝一定会选择首辅临走时推荐的那位。哪怕廷推的结果有异,皇帝也一定会否决廷推的人选,直接中旨拔擢。
当然,如果情况搞到这一步,问题就比较严重了,那说明首辅对内阁、六部等已经失去控制。而且,不由廷推而入阁的阁臣,面子上会很难看——没有来得及廷推和廷推没通过,这是两码事。
仍以大明为例,历史上的万历年间,也出现过吏部尚书出缺,“天官”可是举足轻重的职务,不必阁臣来得差。但廷推上来的人选万历都不中意,僵持不下之后,万历断然下达了中旨,亲自选定了当时首辅张居正的同乡李幼滋。
孰料,李某却不买账。
在皇帝看来,这位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已在侍郎位上难有寸进,笃定难以抗拒这天上掉下来的天官大印。
可李某却在奏疏中直言:廷推乃祖宗成例,贤士众望所归。今皇上无视众议,以中旨指定微臣,实乃与众臣怄气,非圣君所为。
李某在此态度十分明确,中旨授予的官衔,他是不会接受的。
可见如果闹到廷推僵持,问题是很严重的。
申阁老显然不是一个强势到当面和皇帝、首辅顶牛的阁老,他在廷推上的表现完美的体现了他的风格,郭朴一提出由潘晟入阁,他就立刻表示同意。
张四维显然不可能反对,许国和余有丁同样不是二货,都表示赞同。
内阁全票通过了首辅的提议,六部和都察院、翰林院等主官都不傻,纷纷表示同意,礼部就不说了——潘晟自己是尚书。
于是廷推顺利完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皇帝情绪不高,完成廷推之后就默默走了。
高务实这个讲官比较独特,经常被皇帝点名要求跟在他身边,今天也不例外。
廷推结束后,朱翊钧很少见的选择不乘轿,而是徒步慢慢走回乾清宫,路上沉默了许久,才忽然对高务实道:“务实,元辅走后,三位顾命辅臣就都不在朕身边了……”
高务实很难判断朱翊钧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究竟是感叹还是解脱,又或者二者皆有,但究竟是感叹更多一些,还是解脱更多一些?
他只能安慰道:“元辅已经完成了先帝交待他的事,他是功成身退。皇上,明年是万历十年,那将是真正的万历时代了。皇上,您和臣等,能否不负先帝之托,自现在起,就要见真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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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风云突变,失眠加感冒,今天估计是有点发烧,脑仁都疼了,能不能按量完成有点难说。感谢书友“傻妞妈”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24章 俺答死,战争近
郭朴的离去,的确是功成身退,作为唯一在世的顾命辅臣,他的致仕得到了极高的士林赞誉,离京之时,京师官员无分派系,纷纷自发送行,反而让高务实这个亲传弟子都被忽视了。
掌权的时候尚得不到这样的尊重,放权的时候反而得到了,这也许便是有明一朝的某种特色。
后世的华盛顿之所以备受赞誉,其实未见得是他那两任总统做得有多好,更重要的,也正是勇于放权。
实际上,按照某种不成文的规矩,顾命辅臣哪怕一直干到死,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如郭朴这般,明明身体还矫健得很,甚至看起来比年仅五十五岁的张四维还要硬朗,却因为年至七十,已是该退休致仕的年纪,就非要求退,怎么留都留不住,那是真可以用高风亮节四个字来形容的——人家严嵩当年六十三岁入阁,一直干到八十多岁呢,您这七十岁算什么事?
但各人有各人的坚持,严嵩栈恋权位,一意谋私,是故临死前寄食于墓舍,死后既无棺木下葬,更没有人前去吊唁;而郭朴急流勇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却得了百官送别,士林仰望。
想必在一段时间之内,郭朴和高务实这一对师徒,都将是士林美谈:做老师的高风亮节,做学生的才冠九州。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郭朴走了,新的时代也就来临了,等待着高务实的挑战,也会更多。
不过,挑战尚未出现,重任却先到了。
在大舅家过完新年,刚刚重新上值,高务实就接到了圣旨,让他以翰林院侍读身份,与翰林院修撰孙继皋一同主持山西乡试。
这又是一个人比人气死人的局面,因为孙继皋本是高务实的前辈——万历二年的状元,入翰林之后直接就是修撰,但八年下来,人家还是个修撰,高务实这个万历八年的状元却已经是侍读了。
当然,孙继皋的资历已经很够了,按理说明年就是九年考满,哪怕无功也该升一升了,估计今年去主持乡试就有这个意思在里头。
但高务实刚领到旨意,还没去宫里陛见,大消息传来:顺义王俺答卒!
宫里马上传出消息,对于俺答的死,皇帝的反应是:嘉其恭顺,特命赐登七坛,彩叚十二表里,布一百疋,以示优恤。
但这只是官面文章,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陈矩满头是汗地亲自跑来高务实府上,请他入宫,说皇上紧急召见。
高务实不敢怠慢,连忙入宫求见。
等到了乾清宫西暖阁,朱翊钧才刚看见他,就道:“免礼免礼,务实,你赶紧过来。”
高务实连个请安的动作都还没做出来,就被他叫到跟前。
朱翊钧面前的御案上摆着一副地图,他指着地图道:“务实你看,按照你之前呈送的这副局势图,土默特核心区域这一块,现在分为两大势力,其中,原土默川汗庭是钟金哈屯掌握着,而归化——也就是原先的大板升城,则是把汉那吉的地盘。
以东地区,直到和左翼蒙古接壤的这一块,则是辛爱所部的领地。现在俺答死了,辛爱第一时间应该做什么?”
高务实道:“通常来讲,自然是立刻赶回土默川准备继位。”
朱翊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上次交待的事情,办得怎样了?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都怎么说?”
高务实道:“把汉那吉方面,他不介意娶钟金哈屯,不过对于将辛爱的领地转封给布塔施里一事,似乎有些犹豫。钟金哈屯方面反而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再三问及臣等,能否保证拿到辛爱所部。”
朱翊钧皱眉道:“把汉那吉为什么不肯转封辛爱领地?那也不是他的啊……朕听说蒙古人分封领地与我中国有别,就算他做了大汗,这辛爱的领地他也多半拿不到。”
“他虽然拿不到,却也未必肯给布塔施里。”高务实蹙眉道:“钟金哈屯嫁给他,虽然可以稳固他的地位,但这大汗之位却也未必一定到手,他若是现在就宣布将辛爱的领地转封给布塔施里,只怕辛爱立刻就要翻脸动兵。”
朱翊钧诧异道:“辛爱竟然敢抢先动兵?他的本部难道比他父亲的本部还强大一些?”
“那肯定不会。”高务实道:“光论实力,辛爱所部肯定比不过俺答所部,但俺答本部分为至少三派力量,其中财力最强的是掌握大板升城的把汉那吉所部,人力最足的是钟金哈屯控制的俺答汗庭,但他们俩个都有一个大问题,就是没打过什么仗,用兵的本事、带兵的本事,全都是未知之数……而俺答所部最能打的,是恰台吉。”
恰台吉是俺答麾下第一战将,高务实十年前就见识过了,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相差不大——当时他的骑丁和麻贵的麻家军一同跟恰台吉短暂的交了一次手。
恰台吉肯定是真能打,这个不必多想了。
“这个恰台吉,是个独立势力?”朱翊钧皱眉问道:“可锦衣卫的报告说,他是俺答的亲信,万事以俺答之命为己任。”
“没错,但麻烦就在这儿。”高务实道:“现在俺答死了,他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命,咱们现在可不清楚。这个恰台吉既然只听俺答的话,万一俺答要是遗命让辛爱黄台吉继位,皇上您说,恰台吉会帮谁?”
朱翊钧果然变了脸色,皱眉道:“那就有些不妙了,辛爱虽然老病,但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在蒙古军中素有威望。如果再加上一个土默特第一战将相助,只怕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即便联手,也未见得是他的对手了。”
高务实道:“不仅如此,还有一个麻烦。”
朱翊钧惊道:“还有麻烦?你说。”
“扯力克还在察哈尔(其实明代的翻译是“插汉”)。”高务实摇头道:“如果发生刚才所说的情况,图们那厮说不定会打着大元皇帝的旗号进行干涉,到时候后果就殊难逆料了。”
朱翊钧略有些怀疑地道:“图们有那个实力和威望?”
呃,这个……还真不好回答。
达延汗收复右翼蒙古重建六万户制度后,大汗权威得到恢复和提升。在达延汗一系“黄金家族”统领下,各万户各部落服从达延汗的号令,蒙古社会又一次形成统一局面。
达延汗去世后,当时已经被分封到右翼蒙古担任济农的达延汗第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登上汗位。尽管他即位后“未及执理政事,即为天命所夺”,在位时间极短,但从当时的长子继承观念来看,这毕竟是一次对汗位的僭夺。这一事件说明,当时蒙古左右翼之间已经出现了逐渐分离的趋势。
这种分离趋势也出现在各个万户甚至是各个部落之间。影响最为深远的是嘉靖三年时,兀良哈万户袭击喀尔喀万户属部,挑起战乱的那一次。
当时,消息传出,俺答汗立即率部远征兀良哈,由此拉开了各万户与兀良哈万户之间长达二十年战争的序幕。
蒙古各万户对兀良哈的军事行动先后共进行了六次。其中,对兀良哈的第四次征讨,是由墨尔根济农、俺答汗率领的右翼三万户和博迪汗率领的左翼察哈尔、喀尔喀万户共同进行的,此役一举击溃了兀良哈万户,并将其肢解,多数部众被瓜分到五个万户中,如今辛爱的领地,就有一部分来自于此前的“兀良哈遗产”。
但问题在于,这次对兀良哈万户的征剿,是参加行动的各万户“商定”的结果,而不是大汗——达延汗长孙博迪汗决定的。也就是说,早在那个时期,大汗的权力就已经再度遭到削弱,蒙古再一次陷入没有统一政治权威可言的地步。
事实上,在这段历史时期内,右翼三万户在墨尔根济农、俺答汗的统领下,步调倒是比较一致,而他们与左翼万户则处在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中。
到了嘉靖二十一年,墨尔根济农去世后,俺答汗成为右翼蒙古事实上的首领。早年的战绩先都不说了,光说隆庆年间的封贡之后,他统领的土默特等右翼万户实现了与大明的和平贡市,发展了农业、手工业,实力日益强盛,与蒙古大汗统领的左翼万户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更加疏离,甚至时有竞争和对立。
不过,朱翊钧之所以怀疑图们的“领导力”,却是由于去年(万历九年)下半年的一件事:
去年七月,“土蛮(图们)方移壁一克磕力、把汉磕力,与速把亥祭纛,定以八月初十日直捣宁前,期而不至者,罚治。后土蛮以酋长老思罕未至,与诸虏改约。至二十日,夷使以檄速之,又不至。西虏至者,唯蟒古互一枝而已。土蛮不得虏,不敢入。九月,虏始……分道而驰。”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高务实还在赶回京师的路上,他是到京之后才知道的。
这事说的是什么呢?是说本来图们汗与其他部落首领约定好,八月十日合兵进攻辽东宁前兵备道的辖区,对“期而不至者”要处罚,但酋长老思罕逾期不至,改变日期后,经过图们汗檄文催促,依然不如约前来会兵,只有蟒古歹一位首领如约而至,图们汗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把行动往后延期一个月。
由此可见,此时图们汗作为“全蒙古的大汗”,其权威已经衰落到了什么地步,朱翊钧怀疑他的权威,并不是无的放矢。
但高务实是个很会“引导”的人,他马上道:“进攻大明,图们的命令不好使,这不奇怪,尤其是宁前……那里不仅是李成梁的直属防区(辽东总兵驻广宁),而且离蓟镇也不算很远,蒙古各部被他们二人打怕了,好端端的哪里肯去惹这两人?”
“但是!”高务实强调道:“如果插手土默特内乱,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朱翊钧思索着,问道:“因为这是统一蒙古的一个机会?”
“不!”高务实断然道:“其他各部绝不会因为图们有统一蒙古的机会而帮他,正相反,他们不会乐意看见图们统一蒙古。”
朱翊钧呆了一呆:“那是为何?”
“因为统一蒙古只对大汗有好处,对他们没好处啊!”高务实一摊手,道:“您想,蒙古统一了,大汗一言九鼎了,那他们这些各种各样的汗,还有什么权威呢?”
朱翊钧呆了一会儿,才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觉得插手土默特部的时候,图们汗会有号召力?其他这汗那汗的,不是不肯帮他么?”
高务实呵呵笑了起来,道:“这是两回事,对于图们而言,他看到的是统一蒙古的机会,而对于‘这汗那汗’们而言,他们看到的却是瓜分土默特的机会!”
“哦……朕明白了。”朱翊钧毕竟不笨,只是刚才被高务实绕晕了而已,这下子回过神来,道:“就是说,图们汗觉得有机会把土默特重新纳入麾下,甚至直接掌握,而其他的‘这汗那汗’们,却是打着帮助图们汗的名号,实际上只是为了把土默特打崩溃,然后各抢一部分土默特部众和领地,将之瓜分,让图们汗空欢喜一场?”
高务实笑着拱拱手:“皇上圣明。”
我圣明个屁啊,这不是你指点的么?
朱翊钧摆手道:“但是这里头对我大明而言却麻烦得很,因为……土默特现在是大明的臣子,其大汗乃是我大明的顺义王。”
高务实叹道:“没错,麻烦就出在这儿了,土默特的大汗既然是我大明的顺义王,不管这个汗位由谁继承,只要我大明还没有放弃土默特,那么他们被图们攻击,我大明就不好坐视不理。更何况,到时候咱们是要推把汉那吉做土默特大汗的,如果辛爱或者其子扯力克引图们去打土默特,我大明焉能不闻不问?”
朱翊钧这才发现事情大条了,他虽然一直在跟着高务实的思路走,想要彻底控制住土默特,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时候糊里糊涂地跟图们——甚至全蒙古大打一场。
这下怎么办?土默特的事还管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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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能不能有一章,我现在也不知道……
第025章 要不你去?
要说朱翊钧怕了蒙古,那是真冤枉他了,他根本不怕蒙古人。
眼下蒙古本就是个分裂的局面,土默特这边,哪怕自己只是镇之以静,估计也应该能延续现有的局面。而察哈尔一边,光凭去年图们那场不成功的“合击宁前”就知道对方不能给大明造成多大威胁。
然而,这一切都是指大明不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守在长城以内,靠着戚继光、李成梁的威名,完全可以震慑住察哈尔及周边蒙古部落;靠着高拱当年的余荫,也完全可以用利益笼络住土默特及周边的蒙古部落。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让他现在派兵出塞,在大草原上跟蒙古人打一场,他是缺乏信心的。
土木之变虽然过去这么多年的,但那次事变造成的危害至今还影响着大明。而现在的大明,论军力、论国力,真的比得上英宗早期么?怕是有点难说。
不说别的,当年的京营一下子就能拉出二十多万精锐之师出征塞北,现在的京营……犹记得嘉靖时下令京营准备出征,整个燕京城都哭成一片了。
当然,现在估计很难“哭成一片”,因为京营能派出去打仗的就没几个兵,这只要看去年的大阅就知道,京营选来选去,最后参阅的军队才一万多人。
虽说在朱翊钧的印象中,这一万多人的表现还是不错的,但他也不傻,他很明显就能看得出来,高务实看着这群京营精锐的眼神,就仿佛在打量一群羊,根本就是面无表情的。
倘若真是精锐,务实肯定不会是这个态度。
朱翊钧知道自己不懂军务,但高务实的战绩让他觉得高务实是懂军务的——安南之战打得跟张辅当年一样,完全就是横扫千军如卷席啊!这自然是懂军务的,毫无疑问。
所以高务实既然不看好京营,朱翊钧自然也就不怎么有信心了。这一点,他受他父皇隆庆的影响不小——我自己不懂没关系,相信身边的辅臣就好。
高务实当然不是辅臣,但在朱翊钧心目中,这就是辅臣啊,从父皇那时候起,就是做辅臣培养的嘛。
当然,也许京营根本不需要出动,说不定边军就能扛住。现在京师北边从东往西,一路铺开是辽东李成梁、蓟镇戚继光、宣府麻锦(麻贵的哥哥)、山西郭琥,都不是好惹的人物。哪怕最年轻的麻锦,也从军二十多年了(世代将门,从军早),不说身经百战,几十战估计少不了。
而大明的武将能够做到“在任”的,论战绩肯定都是胜多败少的,因为败绩多的早就被文官弄下去了——你们是将门,又不是勋贵,也就打仗这么点用,如果还打不了仗,养着你们吃干饭吗?
可是,如果插手土默特的事,那就不光是守了,搞不好还非得出兵塞外不可。
这就不好办了,虽说大明自从和俺答做起生意来,买马的数量比以前大得多了,可是俺答也不蠢,他主要是卖骟马,又不会傻兮兮地卖给大明良种种马,良种种马全靠京华偷买回来。
再说大明买回来也养不了太多,一是牧场不够,二是养不起。这两件事是相辅相成的,因为牧场不够所以养不起——牧场不够就代表要买草料、买精料,一万骑兵的养兵费用差不多要超过五万步兵。
所以大明现在的骑兵,全国上下加在一块儿也没超过六万,其中真正能战的估摸顶破天四万骑。
更糟糕的是,这四万骑兵,李成梁那边就占去一半还多。实际上早年马芳还没有致仕的时候,宣大山西三镇的骑兵不比辽东少,但后来宣大无战事,十年下来骑兵反而还减少了一些。
那么,拿步兵出塞?别做梦了,别的不说,光一个粮道问题就能急死人。
这也是朱翊钧为什么觉得高务实的计划更好,因为按照高务实的计划,相当于大明暗中控制了土默特高层,到时候大明就算派步兵去蒙古,至少粮草问题好解决一些——土默特这些年因为汉化的关系,也开始种粮食,虽然还不够养活他们自己,但他们毕竟不是以吃大米麦子为生的,一旦到了必要之时,这些米麦都可以暂时让大明的士兵先吃,应急总行吧。
朱翊钧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不确定的因素太大了,迟疑着道:“萧大亨此前颇有孝名,但却未经大事,此事让他来办,朕实在有些不放心。”
萧大亨是现任宣府巡抚,乃是离土默特最近的封疆大吏。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初授榆次知县,累迁户部郎中,因念母上书请求归养。未到家,闻母病殁。守丧结束复官,历任布政使、按察使。万历八年,任宁夏巡抚,万历九年改任宣府巡抚。
正如朱翊钧所说,此人有孝顺的美名,但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办事能力如何,不是很好断定。
高务实便问道:“宣大总督郑洛如何?”
朱翊钧叹息一声,道:“他和萧大亨有什么区别?”
郑洛,字禹秀,号范溪。保定府安肃县遂城人,高务实当年回新郑考试,经过安肃县时,曾经住在他的别院,那次还遇刺了……
郑洛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除授登州推官,复审聚众盗矿案,改原判之误,百余无辜人获释;查纠已判孙华抢劫案,使冤屈昭雪,真凶获捕,深得民心,遂被嘉靖下诏任命为御史,专主纠察。
嘉靖四十一年,郑洛奉旨查办鄢懋卿等贪污盐课案,查得严嵩是祸首,可嘉靖诏斩鄢懋卿,郑洛唯恐朝廷避重就轻,违旨改鄢懋卿的死罪为革职戍边,震惊全朝,文武皆服。
嘉靖四十三年,以巡按四川、监察御史的身份担任四川乡试的监临官。万历二年,转任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万历七年,改任宣大总督。
这位其实比萧大亨要强一点,至少当年还是有牛逼事迹的,虽然跟军务无关,但跟政务好歹是有关系的,至少可以看出此人比较有担当。
当然,更关键的一点是,他是王崇古用出来的人,跟高务实同属一派。
可是现在皇帝觉得他也未必能主持这么大的事,那就难办了。
高务实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关键是这件事必须得有一个善于临机决断的人主事,而且还要有全权才行。
朱翊钧忽然道:“要不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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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这一章还是迟了两分钟……
第026章 国事私事
朱翊钧这句话就有点让高务实意外了。宣大山西方面没个“坑”里都有“萝卜”,不可能空出一个位置来让高务实顶上去,那么“你去”的意思就只有可能是作为钦差前去主持这件事。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高务实现在身上已经有了一桩差遣了,是去主持山西乡试。
主持乡试这件事在后人看来,其重要性恐怕完全不能和俺答之死相比,其影响就更不用说了。但事实上,在明人看来,主持一省乡试,比做个册封顺义王的钦差要重要得多。
乡试,试场设在各省省城,即布政司衙门所在地,南北直隶的试场分别设在应天、顺天二府,即后世的北京、南京。考试之前,各布政司及二京府均聘请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四人。
主考官的职责是出题、审卷、决定录取名单、排定名次并上报礼部,同考官则负责协助出题、审卷。
今年山西乡试的主考官,就是高务实和孙继皋。
这是一个有些意外的安排,因为随着这一安排的出现,乡试的考官任命又发生了一点制度性的变化。
明初的时候,南北两京乡试的主考官规定用翰林官,各省则教官、耆儒兼用。到了景泰三年,定两京乡试考官仍用翰林,但各省考官不再用“耆儒”,只由布政司和按察司会同巡按御史在本省教官中推举五十岁以下、三十岁以上,“平日精通文学、持身谦谨者”充任。
这一规定,本意是要考官得人,但考官既由布、按二司与巡按御史推举,而教官本来就职份卑微,对上司的嘱托也就不能不有所关照,有的甚至主动献殷勤,致使考生们意见纷然。于是不断有人建议差京官往各省主考乡试,以杜请托。
于是到了嘉靖七年,世宗采纳大学士张璁的意见,每省派京官或进士二人前往主考,但只行了两科,就因与监考官的礼节纠纷而罢,此后时行时罢,没有一定。
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万历十一年,礼部才重新提出这一问题,最后定制: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四个读书人较多的省份,由翰林编修、检讨主考,其他省则派六科给事中及礼部主事主考。同考官也要求由进士出身的府推官、知县担任,教官只是“间用”,加以点缀而已。
但是,历史上万历十一年发生的事,现在提前到了万历十年,并且步子走得更大。
仔细想想,倒也并不奇怪,因为历史上张居正死于万历十年,到了次年,朱翊钧开始反攻倒算,同时也把一些他认为该改革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后世一提朱翊钧清算张居正,就说他一反新政,其实这种说法明显带有某个时期的政治风气。
事实上,此时的朱翊钧已经在张居正无比严厉甚至无比严苛的帝王教育下,拥有了足够的政治见解,他已经能够自己判断哪些措施是必要的,哪些措施是有问题的。所以当他对张居正的幻想破灭后,他开始通过各种举动来证明:没有你张居正,朕照样能治理好大明!
但是很快,朱翊钧发现现实与他想象中有所不同,文官集团根本不配合他,尤其是国本之争,更是让这种不配合升级成了对立和冲突。
朱翊钧开始试图从他的父祖两代皇帝身上,找到一个好的应对办法,最后他失望的发现,自己无法单纯的模仿自己父亲或者祖父。
他的父亲隆庆帝,素来以仁厚著称,他的治国理念非常简单,正如他临终之时的交待:凡有事难决,问高先生即可。
但自从出了张居正的事——这个平时教导他尊俭朴、去奢靡的帝师,自己竟然奢侈到他这个皇帝根本没法想象的境地——朱翊钧不敢相信那些看起来甚至还不如张居正的臣子们了。
父皇有高先生,谁来做朕的高先生呢?学不了。
那么,学皇祖父?万历又摇了摇头,这位皇爷爷的权术不可谓不高明,可是身后名却是什么呢?世人只记得海瑞那句话: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
天下之人,都认为你不是一个好皇帝!内外臣工都知道这件事!
海瑞写这道《治安疏》的时候,嘉靖还未“盖棺”,但这句话偏偏就“定论”了!
可见,皇爷爷的权术也学不得,否则迟早自己也要被“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将来自己住进天寿山,怎么跟历代祖宗回话?
朱翊钧有嘉靖一般的聪明,却没有嘉靖那般刚愎自用甚至自私自利,但又不像隆庆那般豁达到能够“以天下累先生”,因此最终他只能选择当鸵鸟——随你们怎么上疏,我认为有必要的事情就处理,我认为没必要的事情就不回话。
后世经常有人说,万历不上朝,不理政,朝廷上下连官员都缺了一大批人,中枢机构几乎陷入停顿。
这就神奇了,中枢机构都陷入了停顿,居然还能打赢三大征?
事实上,中枢缺的那些官,大多都是些科道言官,以及有人没人根本没多大区别的闲官,补上缺,也就是多个人领俸禄罢了。
万历朝的朝廷中枢,何曾有一日“陷入停顿”?边疆出警、国内有灾等大事,朱翊钧的圣旨从来都是第一时间批复并下达到位,经常是头天送达通政司,第二天司礼监的朱批就下来了——还要怎么高效?
其实,朱翊钧跟他差不多同时期的那位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非常类似,都是“很抱歉我没有时间接见你们,请给我写信说明你要表达的事,并请尽量用词简洁”。
差别只在于,腓力二世看见一些没用的信件会恼火会抱怨,而朱翊钧连个抱怨的对象都找不到。
这一世,没有张居正那位“正人不正己”的帝师,取而代之的是更“护犊子”的高拱和持身极正的郭朴,朱翊钧没有体会到背叛的滋味,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放在此前那天高务实和他提到的那句话上:现在是真正的万历时代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原历史上万历十一年发生的事,被提前到了万历十年。
现在,用高务实这样的翰林院侍读级别高官主持山西乡试,更是历史上都不曾有过的,如何不是大事?
即便对朱翊钧而言,这也是将“高拱改革”升华到“万历新政”的要务,圣旨都已经下达了,岂能随意更改?
此时朱翊钧见高务实面色有异,也想到他可能误会了,连忙道:“乡试的事不耽搁,还是你和孙继皋去,孙继皋那边朕会派人告诉他,让他多操劳一下,你的话,就负责出题和取中、排名。”
“那皇上让我去蒙古又是怎么说?”高务实问道。
“俺答死了,这么大的事,蒙古人肯定要开库里台大会,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召集齐的……你看俺答这些年的地盘就知道,东边的永谢布,中间他的土默特本部,西边还有东套、西套以及青海,这都是俺答控制的地盘和部落,既然要开库里台大会,他们肯定也要派人来,这一来一去,正常来说也要差不多两个月时间,那时候乡试早就完成了。”
高务实心道:这下倒好,我回京才半年,又“调外任”了,这两件事办完,估摸着至少半年过去了……
不过皇帝信任至斯,推辞肯定是不能推辞的,高务实只好领旨谢恩。
说完了正事,高务实就打算结束陛见,告辞离去,但朱翊钧叫住了他,一脸犹豫地欲言又止。
干嘛一副要便秘的样子?
高务实看见他这副神色,不禁有些好笑,打趣道:“皇上,您要不是九五之尊的话,光看您这神情,臣非得以为您是打算找臣借钱不可。”
朱翊钧愣了一愣,显然他对“借钱”这个词汇比较陌生,然后这才反应过来,笑骂道:“胡说八道,朕借钱做什么?”
高务实心道:那可不一定,你那位西班牙的同行,借钱不知道借了多少,都已经资不抵债好几次了,我觉得将来你打三大征的时候万一手头紧,找我借点也没关系,甚至还不出来也没事,拿几道诏书来,封几块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给我就好。更甚至,那蛮荒之地都不必你亲自拿出来,给个名义我自己去就行。
朱翊钧不知道高务实走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见他笑而不语,只好面色一垮,苦笑道:“尧媖也要及笄了,朕已经拟定,封她为永宁公主,慈圣太后已经开始打算给她物色驸马都尉……她想见你一面。”
她想见我一面?哪个她,你倒是说清楚啊,是公主还是太后啊?
高务实不好直接问,转了个弯儿,一脸诧异地问道:“太后要见臣?”
“不是太后,太后见你做什么?是尧媖想见你。”朱翊钧没好气的道。
高务实吓了一跳:“公主殿下要见我……见臣?”他连忙确认道:“太后知道吗?”
朱翊钧脸色更臭了:“太后怎么可能知道,谁敢告诉她啊?尧媖是悄悄来找我说的,说一定要在大婚之前见你一面,我……唉,我实在是不想答应,可她苦苦哀求,我这个亲哥哥又能怎么说?”
高务实脸色一垮,心说:所以你就把我卖了?上次这位小公主写首诗,害得我被打发到广西喂了一年蚊子,这下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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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朱翊钧的“足疾”
高务实现在对公主二字颇为过敏,一点也不想跟这两个字攀扯上什么关系,任何关系都不想有。
在他看来,前年这位小公主写情诗的事,无非就是小女孩子没见过什么男子,忽然见到一个大家都比较称赞的,下意识就有了些好感,其实这种朦朦胧胧的感情根本谈不上爱情,还不如算是一种青春期冲动。
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爱情又有什么用呢?她是公主,而自己是立志做宰辅的人,大明的政治体制和格局绝对不会容忍一个驸马阁老出现的。
更何况,公主对他可能有意思,他对那位前年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可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意思。即便是到了现在,由于两年多未见,他脑海里的朱尧媖依然是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人畜无害的半大姑娘。
要说有什么突出一点的印象,那无非就是这个小姑娘话很少。
除此之外,真的就记不得什么了。
朱翊钧也有些尴尬,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面色臭臭地走在前头。
高务实一脸生无可恋地走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朱翊钧的动作有些不对劲,仔细看了看,忽然出声问道:“皇上……您近来可有什么不适?”
朱翊钧在前头忽然定住,转过头,问道:“什么?”
高务实看着他的右腿,问道:“譬如腿疾、足疾?”
朱翊钧脸色微微变了变,最后叹道:“那倒是谈不上,就是一到变天,无论是阴雨转晴,还是晴转阴雨,就会腿疼甚至抽筋,还有就是脚趾,有时候会肿……经常大半夜疼醒。”
高务实惊了,他想起后世有一种说法,说万历帝的尸骨显示其有严重的腿疾,所以尸体在棺木中是左腿伸直,右腿卷曲。
高务实前世也相信过这个说法,但他穿越以后不久就知道,这个说法严重有问题——这个姿势是死后摆出来的,名称叫做“七星葬”。
这个葬礼的规制,应该是头顶朝西、脚朝东,整体是仰卧,但是四肢的位置很有特色。
头是仰面朝天;右胳膊向上弯曲着,右手放在脸旁边,扶着自己的面颊;左胳膊向下弯曲,左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位置,若是信佛,手上还可以拿一串念珠,若是信道,可以拿拂尘。
两只腿也各不相同,左腿正常伸直,右腿却向外弯曲,两只脚各向外。
这个规制,就是“七星葬”,也就是整个人呈北斗七星样式,后世定陵出土的万历尸骨,基本上就是这个规制。
实际上,当时定陵中两位合葬的皇后——孝靖皇后和孝端皇后的葬式也不是一般的仰卧。孝靖皇后和万历皇帝类似,下肢弯曲,左臂弯曲下垂,手扶在腰上,右臂向上弯曲,手在头旁边。孝端皇后左臂与孝靖皇后一样,右臂却垂直向下,两只脚交叠在一起。
但是,为啥出现了不同呢?
按理来讲,这三位下葬的姿势应该是一样的,可能是因为在尸体入棺之后的运送过程中出现颠簸,导致了最后出现姿势的差异。
因为据记载,从紫禁城到定陵的一路上,路途比较遥远,抬棺材的绳子断了好几次,棺材的一角也曾掉到地上,出现了磕碰,这样一来,出现姿势的不同也就不足为怪了。
单从规制上来说,孝靖皇后的姿势应该是本来的姿势,因为整体看来,她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天上北斗七星的形态。
为什么明代的帝后会是这样一个葬礼姿势呢?
对于后世之人来说,北斗七星,无非是北半球天空最常见的星座,斗柄指向北极星,很是普通,大人教小孩子认天上星辰,很多都是从北斗七星开始。
但实际上,北斗七星在古时历来为国人所重视,很多中国古代的风水、天象,都是与北斗七星密切相关的,甚至每颗星都被赋予了名称,斗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斗柄是玉衡、开阳、摇光,几颗星的方位及运行,对于古人来说,都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
更重要的是,北斗七星还被赋予了政治上的意义。古人认为,皇帝的居处正对着天上的紫微星——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清两代的皇宫被称为“紫禁城”的原因,而北斗七星在星宿理论中是属于紫微星垣的,也就是人间帝王在天上的对应物,他们在天上就住在北斗星附近。
既然如此,帝、后才要以北斗七星的形制下葬,这样就更易于他们走到极星天边,为死后去向天上的帝所提供了更便捷的通道。
不过这个讲究,似乎是从明代才开始的。朱元璋所葬的孝陵,虽然后世没有开掘地宫,但是从地上建筑来看,并不是像一般的陵园呈笔直左右对称的,而是弯弯曲曲,不成直线。
这一方面是顺从梅花山的地形,因地制宜,但更重要的,则是陵园神道也是形似北斗七星的样子,这在中国的帝王陵里也是唯一的。
所以从孝陵的神道就可以看出,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格外重视北斗七星的形制,把自己的墓道建成弯曲状,那么万历作为他的子孙,以北斗七星的葬式下葬,也就不足为怪了。
高务实听了朱翊钧这番话,才忽然想起去年自己回京时,朱翊钧搞了个郊迎,当时高务实就发现朱翊钧的右腿似乎有些不受力,只是那时候高务实见他走路的动作还算正常,这才没太在意。
但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得了病。
高务实严肃起来,问道:“皇上,君有疾,臣不得不闻。不知太医院怎么说?”
朱翊钧摇头道:“听不太懂,说是什么‘痹证’,又说‘湿浊’,什么‘脾失健运,湿浊内生’,什么‘湿浊流注,则气血不畅,而成痹痛’,一群人扯东扯西说了老半天,朕也没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朕疼得生气,拍桌子问他们,他们才说这是自古以来帝王将相常见之病,并无药石可医,只劝朕少喝酒。”
高务实听得眉头大皱,中医的那些名词,他也不是很懂,但是朱翊钧的这个病,从表现上来看,他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简单得很:痛风!
痛风一词源自拉丁文Guta(一滴),意指一滴有害液体造成关节伤害,痛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故名痛风。古代痛风多好发于帝王将相,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痛风在后世早就成了普遍性疾病。
前世高务实他老爸就有这病,而且是年轻时就得了,也是经常在大半夜疼醒来。高务实记得自己小时候有好几次被老爸开灯晃醒来,一看老爸的小腿肚子抽筋抽得都快要看不见肉了——全抽到膝关节附近去了。
甚至他小时候还记得他老爸的一件糗事,当时在他外公家里,他老爸头天晚上痛风抽筋,第二天走路一瘸一拐,有外公的同事悄悄问:“您家相公(老人说话的风格,指女婿)腿不方便?”
这事,直到后来高务实长大,还经常拿来笑话他老爸。
原来朱翊钧那被记载到了各类史书中的所谓“足疾”,居然就是痛风。
不过仔细想想,朱翊钧患痛风倒也不奇怪。虽说直到后世都没有能够完全治愈痛风的办法,但人类对于痛风的了解和控制毕竟比古代进步得多了,至少有如下几点因素,跟痛风的关系很大:肥胖、饮酒、高血压、高血糖、嘌呤。
嗯,以上各项,朱翊钧完美地全占了……
前四项基本可以目测出来,因为朱翊钧现在已经开始发胖了,虽然不夸张,但是微胖也是胖,而他平时又没什么运动,估摸着今后说不定还要继续胖。
饮酒不用说,现在甚至没人可以限制他这一点——明代十六岁成丁,成丁即可饮酒。
至于饮食,那更不用说了,高务实是朱翊钧的伴读出身,朱翊钧除了跟他爹隆庆一样爱吃驴肠、猪肠,还在文官们的建议下市场体验“俭朴饮食”——吃各种豆制品。
妙啊,全是高嘌呤饮食。
这特么……你不痛风谁痛风?
既然搞清楚了原因,虽然高务实也没本事治疗这个哪怕在后世都没法治好的病,但他毕竟有解决办法,当下便道:“圣上此疾,臣倒是有所了解。”
朱翊钧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还懂医术?朕怎么不知道?”
高务实摆手道:“不是懂医术,只是恰巧知道这个病是怎么回事,此前在安南时,臣曾经见过一位佛郎机传教士——就是番僧,那番僧懂些医术,曾与臣谈及此症,乃谓其国将之称为‘痛风’。”
“痛风?”朱翊钧问道:“可有什么医治之法?那番僧人在何处?”
“番僧四处云游,人怕是难找了,不过他说此症确实无药可医,但却可以在平时的饮食、作息方面加以改善,可以大大降低发病的机会,也可以大为缓解发病时的痛楚。”
朱翊钧听说无药可治,本来有些失望,但一听只要平时注意饮食和作息就能大为改善,顿时又来了兴致,问道:“有些什么注意的?……你可不要说什么少女初葵之类的东西,朕不信这个。”
高务实哈哈大笑:“皇上不信,臣也不信。其实这法子颇为简单,少吃各种内脏和豆制品,然后保持一定的锻炼,避免过胖。”
第028章 朕倒要听听你的高论
朱翊钧安排高务实和永宁公主见面的地方,在太液池。
当然,不是在太液池游泳,只是在太液池“游览巧遇”而已。
太液池在元朝时,只有北海和中海,尚无南海。成祖定都燕京之后,从永乐四年起营建新的皇宫,宫城在元朝宫殿的位置基础上向南移动,因此皇城城墙也随之南移。
这样一来,为了丰富皇城园林景观,便开挖了南海,挖出的土方和开凿筒子河的土方堆成万岁山(即景山、煤山)。北海、中海、南海统称“太液池”,属于皇城西苑。
高务实来太液池的次数不少了,但并不都是陪朱翊钧前来。
其实朱翊钧来这里可能还没有高务实多,因为太液池不是在宫城之内。
宫城,大致就是后世的“故宫”,但在宫城之外还有一圈,叫做皇城,这一圈之内有各种监、各种厂、各种库,甚至还有光禄寺,包括司礼监和御马监,正式的办公地点都在这一圈之内。
鉴于万历八年的那次教训,这次朱翊钧想好了理由和办法:先让朱尧媖自己去那边游览西苑,然后他带着高务实,打着视察“万历一式刺刀款火枪”的名义去兵仗局,接着高务实便可以在中海或者北海“巧遇”永宁公主了。
这里的先决条件是兵仗局的位置很好——夹在中海北部和宫城西北角之间。
高务实对此的评价是:朱翊钧的反侦察能力已经明显稳步提升了不少。
因为一路谈事,加上刚才还谈了痛风需要适量运动,朱翊钧临时决定全程步行,高务实对此十分欢迎——虽然他入宫之后只能走路,但整体来说,回京之后的锻炼机会很少,能走一走是好事。
朱翊钧笑道:“朕是早就大婚了,你却到现在还没成亲,务实,每年的罚金你可有足额缴纳啊?”
高务实也笑了,道:“哈哈哈哈,十七岁那年罚了六百文钱,十八岁登科那年罚了七百文,去年虽然在外为官,但新郑知县还是不肯放过,又罚了臣八百文……估计今年也没跑,得九百文了。”
“你看看你,这件事朕可是能说一说你了,太祖皇帝的规定,意义如何你是知道的,却不肯老老实实早些成亲,耽搁个什么劲?你看朕,这件事朕就是天下表率,你这个魁首不能拖后腿啊。”
高务实苦笑道:“这不是……事情不好办么。”
朱翊钧说朱元璋的规定,嗯,这事其实还不光是朱元璋的规定,实际上历朝历代都有晚婚罚款的规定。
从汉朝时期,就规定了女子嫁人的年龄,当时女孩如果超过十五岁还不嫁人,那么就要每年罚家里600钱,一直到三十岁,而三十岁以上……呃,这是默认没有嫁入的希望了,就不罚了。
唐朝时期,男子二十岁以上,女子十五岁以上,若还没有婚配,也是要罚款的;到了宋朝,则越来越早,男子改为了十五岁,女子则为十三岁。
进入大明时期,大概觉得这太小了一点,于是各增加了一岁,男子十六,也就是“成丁”的岁数,而女子十四,及笄的岁数——去年朱尧娥册封为寿阳长公主并大婚就是这个年纪,今年朱尧媖册封为永宁公主并安排大婚,同样是这个年纪。
朱翊钧大婚早在万历六年,当时他才十五岁,早了一年。当时高拱还在世,他代表内阁表示过反对,认为应该十六岁大婚。但那次是两宫做主,说目的是为了早些定国本——也就是延续帝胄,内阁商议了一下,觉得既然是这样,早几个月倒也问题不大,这样才定了下来。
内阁很少就制度上面的事情对皇帝妥协,这个不必多说了,但为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内阁却没有坚持呢?因为其实在大明来说,早婚不犯法,晚婚才犯法,这事儿源头还是在于那位太祖皇帝朱元璋。
朱元璋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可能有某种执念,总觉得多子多福,不光他自己身体力行了,在驾崩之前还有一批孩子出生,而且在执政过程中,也想法设法希望大明的人口越多越好,甚至对于和尚尼姑都不放过。
譬如说,他曾下令:男子二十岁以上都不可以出家当和尚。
这是为何?因为在大明建立初期,国家经济萧条,很多地方地大物博却没有人去开发,这时候就需要禁止那些青壮年的男人去当和尚,不事生产,而是去下田劳作,为的就是可以促进经济的增长。
而且众所周知,出家之后,就不会存在生育(嗯,正常来说是这样),就会减少人口的增长,因此就让他们在二十岁这个最好的年龄段,积极为国家创造人口。
当然,这只是对于男性的制度,然而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光有男人不顶用,还得有女人才行,因此朱元璋大手一挥,又命令大明的女人在四十岁以上才可以当尼姑,四十岁的女人,依旧可以墨守成规的保守清规戒律。
结果更搞笑的事来了,这圣旨下达之后不久,朱元璋发现,女人在四十岁的时候依旧存在生育的能力——妈的这亏了啊!
于是再次大手一挥,把女人准许当尼姑的年龄标准改在了五十九岁以上——有本事你六十岁再给朕生个孩子看看?
朱翊钧听他说“不好办”,倒是有些诧异了,问道:“这有什么不好办,以你的家世和才学人品,要娶哪家闺秀娶不到?”
高务实苦笑着挠了挠头,道:“却不是娶不娶得到的问题,而是臣看中的姑娘,双亲似乎不太乐意。”
朱翊钧诧异道:“这还能有你自己看中一说?你上哪看中的啊……等等,你不会要说是在烟花之地看中的吧?”
“不是不是。”高务实连连摆手:“臣从未去过烟花之地,那姑娘是在广西看中的,不知皇上有没有印象,就是那位黄氏土司,名黄芷汀的。”
朱翊钧更惊讶了:“你竟然看中了一位土司?”然后又思索了一下,睁大眼睛道:“不对啊,你看中了人家,还把人家打发到安南那种烟瘴之地去?”
这个……你眼中的烟瘴之地,在我看来可是好地方啊。
当然这不必说,高务实一脸肃然地道:“此国事也,不可以臣私事相损。”
朱翊钧怔了怔,看着高务实的眼睛半晌,见他一脸坦然甚至决然,不禁心中感动,又干了一件“无君仪”的事,伸手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道:“得良臣如此,朕之福也。”
高务实正要表几句忠心,谁知朱翊钧却又道:“不过,你看上哪家姑娘不好,却看上一方土司,这事儿你府上高堂不乐,朕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以你新郑高氏的门第,土司之家,实在远远不及……你想想,你们高家可是有高文正公的。”
高务实摇头道:“皇上,臣虽高氏不肖子孙,但臣并不觉得土司之女就如何配不上高氏门第了。”
朱翊钧诧异起来,转睛问道:“是吗?那朕倒要听听你的高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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