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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卌一)西游案(三)

    在高务实预定复出视事的前一天晚上,《京华周报》、《半月时论》、《燕京周报》、《经济旬议》的四大掌柜根据之前接到的通知,再一次集体面见东家。

    这一次高务实召见他们,并非是简单听取前一个阶段的宣传战效果汇报,而是要几位擅长舆论战的掌柜们给“西游案”提出一些建议——当然,前提是这些建议首先必须符合高务实的基本要求,也就是既要打击两个王府,又要确保《西游记》这本书和其作者不会牵连其中。

    本来高务实认为这件事并不好办,对于是否能商议出一个满意结果没有抱持太大的希望,但他这一次还真失策了,因为他低估了专业人士的厉害。

    四大掌柜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言献策,居然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指责两家王府借题发挥、包藏祸心,把原本《西游记》里并未隐喻的人或事通过刻意地文字编纂,故意弄得模棱两可起来,让读者不自觉产生错误联想。

    四大掌柜不仅在战略上得出了一致意见,而且还带着近期搞到的《西游记》原稿拓印件和周邸、荆邸提出的改稿拓印件现场给高务实分析了一番。

    按照他们的对照指出,周邸和荆邸的确都有对原稿提出修改意见,各自对一些细节做出过增减删改。不仅如此,他们还带来了一些新消息,比如除了周邸、荆邸之外,鲁邸居然也掺和了一手。

    但这件事复杂就复杂在掺和的势力太多,以至于《西游记》出现了多个版本,其中韩爌提到的《世德堂本》只是其中之一。

    比如说周邸方面,它就单独有两个版本,分作“周邸抄本”和“周邸刊本”;而吴承恩由于做过荆王府属官,因此又有“吴承恩稿本”和“荆邸本”两本;鲁邸同样有两本,分做“鲁府本”和“登州府本”……等等等等。

    搞到最后,连高务实自己都觉得头大如斗,干脆决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直接分配任务给四大掌柜,让他们回去召集各自手下,按照自己之前表明的原则把整件事汇总,最后则按照刚才得出的一致意见写成完整条陈交到自己手上。

    四大掌柜领命之后立刻回城——虽然京师依旧有宵禁制度,但正如高务实还在少年时代一样,宵禁这玩意儿从来只能禁止普通百姓。四大掌柜拿着高务实的信物回城,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拦一手。

    次日一早,高务实不慌不忙地入城,等到上午都快过完了,才不紧不慢地来到文渊阁,也就是内阁办公地。

    与此同时,朱翊钧那边则非常主动,在听说高务实的车驾抵达东华门的时候,皇帝就起驾前往内阁等他。以至于高务实到达时,皇帝已经派了陈矩在文渊阁大门口相迎,顺便告诉元辅大人,“陛下已经在您的值房等了一会儿了”。

    高务实一进院子,两位阁老领着一干在内阁当差的观政进士和随侍官员连忙上前迎接,当着陈矩的面把高元辅一通好夸,自然都是什么“天下事汇于阁中,愚等才力不及,唯恐施政谬误,近来战战兢兢,专候元辅复来视事,其如涸泽之盼甘霖”这类场面话。

    高务实对二位阁老温言勉慰,又对阁中属员分别鼓励,最后才去自己的值房面圣。朱翊钧在高务实值房的窗边亲眼见证了这一幕,面色平静但若有所思。

    等高务实到了门口,听到陈矩通传禀报,朱翊钧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立刻振奋精神,亲自走到门口,朝高务实笑着招手道:“日新,你忒多礼,这是你的值房,倒是朕做了回不速之客啊……来来来,快进来吧。”

    等高务实一进门,朱翊钧又继续笑着,作势去倒茶的模样,道:“要请你回阁可真不容易啊!朕今日亲自奉茶算是相迎,这总可以了吧?”

    高务实赶紧拦住,道:“皇上折煞为臣了,岂有君上为臣下奉茶之礼?皇上且坐,臣为皇上奉茶。”

    朱翊钧却不肯,又反过来拉住高务实,道:“宰相坐而论道,你也无需为朕奉茶……陈矩,这茶还是你来沏吧。”

    高务实心道:他在你这皇帝面前确实是家奴,但从大明的官场风俗而言,他即便在我这个首辅面前也是堂堂“内相”,你这么做……看来是真以为我很在意这次弹劾案,以为我拖这么久不肯回阁只是为了面子,因此要借陈矩的面子来抬我一手?好在我和陈矩相识多年,交情匪浅,否则被你这么一搞,没准就要坏了这“内外二相”的情面了。

    他猜得不错,陈矩这人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极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自己给高务实沏茶有什么丢份——给皇帝沏茶就更不提了,分内之责——因此笑呵呵地去认真沏了壶茶过来。

    此时朱翊钧和高务实君臣已然各自落座。朱翊钧指了指高务实书案上堆成小山一般的奏疏,努了努嘴道:“你看吧,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你这十几天不在阁中,积压的事务已经不知凡几。你要是再拖几天不来,这朝廷怕不是要干脆关门大吉了。”

    这肯定是夸大其词的,高务实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摇头,道:“这只是因为皇上已经决定保臣,二位阁老因此不便逾矩。倘若皇上决定让臣就此回乡养老,这些事情又哪能真拿不出主意?”

    朱翊钧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懒得和你争辩”的样子,道:“前番与你商议已定的事情朕就不提了,今日来内阁等你是为了另一件事突发之事。想必你也应该听到消息了……韩爌弹劾周邸、荆邸借《西游记》讽喻朝廷,其中还涉及高文正公与你伯侄二人,甚至包括皇祖父与朕。”

    他盯着高务实的眼睛,缓缓问道:“依你之见,此事有何玄机?”

    高务实稍稍沉默,摇头道:“什么讽喻朝廷之类,臣以为都是捕风捉影。况且这一类事件,历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朝廷若以此追究所谓罪责,天下间怕是无人再敢行文著作,那岂不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臣以为,朝廷当有雅量。”

    朱翊钧微微挑眉,继续追问:“就这些?”

    高务实笑了笑,道:“此事之关键,以皇上之聪睿岂能瞧不出来?无非是朝中有人认为前番开藩禁之举措仍不完满,希望藉由此事拿周邸、荆邸试试水,看能否继续推动这项改革,为朝廷再开一大财源。”

    朱翊钧显然是看得出来的,听闻高务实这么说也不诧异,只是追问:“日新,你以首辅身兼地官,这所谓‘再开一大财源’可是你的本职……你意下如何?”

    “皇上也说了,臣乃地官。”高务实轻叹一声,道:“身为地官,能开一大财源自然是求之不得。只不过,藩王之事不仅是国事,也是天家家事。臣可建言国事,却无权过问天家家事……”

    “得了得了,你又不是没管过天家家事。”朱翊钧撇嘴道:“前次开藩禁,事涉百万宗亲,你不也说管就管了,这会儿却和朕说什么无权过问……我看除了后宫你不管,这天下就没你不管的事了。”

    高务实面色一肃,就要出言辩解,但被朱翊钧伸手拦住:“不用解释,我也没打算怪你,我知道你管的事都是非管不可的,你也不是为了你自己才管那些事的……总之我希望你知道,你我二人不只是君臣。”

    顿了一顿,不等高务实回话,朱翊钧又道:“所以此刻我只是想问你,韩爌这件事,究竟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因为近来朝廷要开支的地方太多,因此你才让他出面,欲向某些藩王动刀?”

    皇帝居然这样问?高务实稍稍一怔,恍然大悟:是了,是了,今年以来全国多处遭灾,朝廷额外开支了大笔赈灾救灾银,偏偏西征和准备封禅大典也都需要海量钱财,因此皇帝也开始怀疑财政是否能支撑得住。

    在这种怀疑心理下,韩爌这件事就让他很难不跟着怀疑是不是我为了继续“开源”而对各地藩王起了杀心,要拿他们的王产来补财政的窟窿……嗯,确实合情合理。

    高务实再转念一想:诶,既然皇帝这样想,那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现在朝廷有三大额外开支:赈灾救灾事关皇帝在民间的声望,只要他还想做一代明君,这笔钱就肯定不能省;西征不必说了,收复西域可是太祖皇帝都没做到的伟业,只要有希望做成,皇帝肯定不会在此省钱;封禅大典同样如此,这是“万历中兴”的具体表现,肯定也不能省钱……而且这里要花的钱还不止是在泰山一地,还包括去南京巡幸和祭拜孝陵,那就更不可能省了。

    高务实心道:这样一来,朝廷确实非常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尽管我此前对这些开支是有预计的,也为这笔钱找了出处,但既然皇帝不知道,同时还产生了错误联想……那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高务实这样想是有道理的,虽然原历史上朱翊钧对弟弟潞王、对爱子福王极其大方,但对其他诸王的态度倒也只能说“循旧制”,谈不上不在乎,但也谈不上特别在乎。

    而从这一世的表现来看,他对其他藩王的态度似乎也受了受到了高务实的影响,变得比原历史上更差一点——都是你们抢了朕的钱!

    因此,高务实立刻改变主意,稍稍点头,但又接着摇了摇头,道:“臣并未对韩爌或其他人有过这般指示,但臣认为,若有人欲要如此行事,却也是在情理之中。”

    朱翊钧得了高务实的准信,沉吟起来,片刻之后才问道:“你想做到哪一步?”然后不等高务实回答,他先抢在头前道:“朕先说好,除国是不可能的,朕不能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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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卌二)议夺藩王财

    朱翊钧说的“除国”,就是撤销封爵、收回领地,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把涉事的王爷贬为庶人,原有财产一切充公。显然,这确实是非常严厉,甚至是过于严厉的惩罚,因此他事先声明不能这样做。

    这没关系,高务实本来也没打算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虽然高务实很清楚,大明藩王绝大多数都是国家蛀虫,像朱载堉那样的律学、历学大师虽然也有,但比例还是很有限的。

    不过,政治上的事情最好用政治思维解决,而政治思维的第一要务就是必须顾全大局,万万不能图一时之快,爽文情节切不可取——比如清除蛀虫,把藩王全撸了。

    这不仅皇帝绝不会答应,甚至朝廷文官们都不会答应。这是因为此种行为在他们看来,首先并不是什么朝廷开源节流了,而是乱了尊卑秩序,是乱了纲常。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如果纲常都乱了,那就要天下大乱了。呃,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是在后世,“纲常”也是依然存在的——比如父子口角,儿子居然打了老子,这种事就是说破大天,那儿子也逃不了一个“不孝的东西”。

    而在儒家全面控制思想的时代,纲常就更是完全不能触碰的禁忌。任他高务实过去有过多大的功劳,建立起了何等威望,如果在这件事上倒反天罡,那都是死路一条,身败名裂就在一夕之间。

    “皇上何出此言,臣何时说过要做这等绝情之事?”高务实一本正经地道:“臣以为,只要整肃祖宗遗训,一切按照祖宗之法行事即可——有过改过,有偏纠偏。”

    “哦?”这回轮到朱翊钧错愕了,心道:你啥时候在乎过我们老朱家的“祖宗之法”?你改掉的“祖宗之法”我都数不清了好不好!你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循祖宗之本意,而非祖宗之固法”啊!你以往改革可都是这样说的!

    高务实见朱翊钧一时没转过弯来,眨了眨眼,提示道:“皇上忘了吗?洪武九年定诸王公主岁供之数:亲王,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四十匹,紵丝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花千斤,皆岁支。马料草,月支五十匹。其缎匹,岁给匠料,付王府自造。

    洪武二十八年复诏:以官吏军士俸给弥广,量减诸王岁给,以资军国之用。乃更定亲王万石(本色禄米、折色、折钞),未之藩,令暂给米岁三千石,遂为例。”

    这下朱翊钧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啊,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日新,你说得对,这确实是祖宗遗训,我……朕当谨遵奉行才是。”

    上面这段话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朱元璋定过两次诸王与公主的岁供,第一次定得太高了,后来因为缺钱,朱元璋就改了一回,将亲王的岁供定为“万石”,而尚未之国的则更少,只有三千石。

    实话实说,如果大明全国的藩王都按照这个标准执行,高务实今天就敢代表文官集团表明立场:以后永远不在藩王禄米问题上叽叽歪歪。

    为啥?因为宗室虽多,但王爷还是比较有限的,而且按照前一次开藩禁改革过的制度,王爷的数量也很难大幅增长。

    在这样的假设之下,一年不过二三十万石大米的支出,户部还真不当回事——毛毛雨啦!要知道,理论上光是每年从南方运送到京师的粮食就高达三百多万石(这只是南方送来的,另一少部分由北方省份负责)。

    虽然朱翊钧很兴奋,但很可惜,高务实的话还没说完。高元辅等皇帝说完,微微一笑道:“皇上,禄米只是小事,还有更重要的……王田。”

    朱翊钧愣了一愣,迟疑道:“王田也要动吗?”很显然,在这件事上,皇帝是有些犹豫的。不对,应该说是非常犹豫的。

    但高务实很认真、很严肃地道:“是,皇上,王田才是更重要的。”

    这是肯定的,明朝亲王最大财政来源其实就是庄田,也就是高务实所说的“王田”。

    众所周知,明朝土地兼并十分严重,皇帝带头兼并土地,设置有大量皇庄。上行下效之下,随着皇庄的发展,藩王庄田也日益增多。

    而王庄土地来源,原本主要是皇帝的赐地。据《明实录》记载,从明太祖朱元璋起,历代皇帝基本上都进行过大规模赐地,土地少则百顷,多者数万顷。

    假使赐地还算“合法”,那王田另一个来源就明显不合法了,因为这就是占夺和投献。占夺就是抢占农民土地,投献有两种形式,一是将自己的土地献给藩王,以求庇护,一是由权贵的豪奴或地方恶霸妄指民田为官田、荒地,将其进奉王府,结交藩王,获得重奖。前者毫无疑问是违法,后者则是钻法律漏洞,在这个时代而言,本质上也是违法。

    例如:《陕西通志》记载,明末,秦王在西安府属有庄田8900顷以上,还占有483处,桑园3处。楚王、韩王、肃王等占有庄田均有数万顷,仅佃户就有数万人。河南的土地被周王、赵王、郑王、唐王、潞王等占据大半,农民流离失所,原历史上的朱翊钧还不断赐给自己宠爱的福王朱常洵土地,曾一次性赐地就达四万顷——本来想赐四万顷,受到朝中大臣的强烈反对而减半。

    天启年间,明熹宗又赐给予惠王、瑞王、桂王湖广、陕西庄田各三万顷。但地方官实在刮不出这么多土地,熹宗竟强令摊派给四川、山西、河南共同“协济”。

    经过长时间的和平发展,战乱减少,人口自然增殖,但由于生产方式的落后,封建王朝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开垦过多的荒地。如此一来,便产生了人口与土地的矛盾,也就是人口多,耕地少。遇到天灾人祸,农民们为了讨口饭吃,活下去,只得将土地转给官僚、地主,以求活命,对农民来说,耕地是越来越少。

    在这种耕地严重不足的情形之下,明朝的藩王们还大肆圈占土地,将广大农民更加推向深渊,那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官逼民反”,致命的明末大起义最终爆发。

    现在高务实要动王田,朱翊钧一方面觉得这是个扩充财政的好办法,但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如果这么干了,常洵怎么办?

    高务实看出了皇帝的担忧,平静地道:“所谓整肃,自然是赐田不究,其余充公。”

    朱翊钧顿时长舒一口气,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否则……朕都不知道来日去到孝陵时,该如何与太祖交代。”

    这话纯属扯淡,高务实一个字都不信。太祖可是将禄田收回,只给禄米的,是后来朱棣收了诸王的政治与军事权力,开启了养猪模式,作为某种赎买才搞起了赐田。然后朱棣自己又大搞皇庄,引得各地藩王上行下效,通过各种非法手段谋取王田,最终才形成如今的痼疾。

    所以,朱元璋虽然在经济政策上有一大堆瞎胡闹一般的烂账,但不该归他背的锅也不能一股脑都甩到他头上。

    见皇帝接受了“王田整肃”的建议,高务实又提出了另一项改革:“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臣以为也该考虑。”

    朱翊钧简直有些怕了,惊恐道:“什么,还有?”然而高务实无动于衷,只是认真地看着他。皇帝狠狠咽了口吐沫,认命似的道:“好好好,你且先说来听听。”

    高务实道:“诸王经商,这可是太祖严厉禁止的。”

    朱翊钧尴尬道:“你要说这个……那朕在你那儿也有一些干股。”

    高务实的道德水准显然是“实力不明,因人而异”,他居然能一脸平静地道:“确实如此,但太祖没说后代皇帝不得如此啊。”

    朱翊钧愕然道:“这也行?”

    高务实语气肯定:“法无禁止即自由——呃,臣是说,祖训既然没有说,那就是太祖无此限制,皇上自然做得。但反过来,太祖却是明文禁止诸王经商的。”

    确实,太祖朱元璋曾规定“官员之家,不能于所部内买卖”,“凡公侯内外文武官员,不得放债”等。然而藩王们还是不顾祖制,争先恐后地参与商业活动。

    正统五年(1440年),广西桂林的靖江王朱佐敬,派人“私往交趾境内买卖,交通外夷”。天顺年间,江西宁王“占沿江地方,起竖仓敖,停商取利”,更为经商而造私舡千艘之多,经营规模之大,令人震撼。

    正德年间,湖广的荣王,内结宦官刘瑾,“占常德田二千顷,山场八百里,民舍市肆千余间”,巡抚韩重等官员坚持不给,刘瑾悉罢之。陕西的韩王“兼并山田市肆”,景王派官校将商业繁华之地“强收为业”,湖广地区楚王“经纪贸易与市民无异”。

    经商太容易发财,使得明朝后期“无官不贾”,而藩王利用自身优势地位,经商则更为普遍。

    比如潞王在未就藩之前,“与帝母弟居京邸,王店、王庄遍畿内。比之藩,悉以还官,遂以内臣司之。皇店、皇庄自此益侈。潞王居藩,多请赡田,食盐,无不应者。”

    而福王朱常洵经商牟取暴利则更是闻名。他以经商为名,到处横征暴敛。其人未就藩前,于京师设有官店二百余间,“兜揽客货,且停且发”。后来福王“独将各项客商杂货,俱入官店出卖,不许附近私店擅行停宿”。就藩后,“请淮盐千三百引,设店洛阳与尾市”,同时强令百姓改食淮盐,不许再食河东盐,引起骚动。

    其实高务实对于藩王们经商本来也没那么反感——无论谁经商,他其实都不反对。问题在于,藩王们经商主要倚仗特权进行,如将国家专卖的物资大幅度加价出售,或转手倒卖,充当倒爷(当然,他们不会亲自出马,而是派手下去办差),走私偷税漏税等。

    甚至,藩王贵戚们以权经商不说,还往往大搞权钱交易,甚至进行敲诈勒索,公开抢夺之事。这就是高务实不能忍的了——你合法经商我其实不反对,但你们只会搞这些勾当,那就别怪我高某人不客气了。

    这可不是高务实冤枉他们,比如《明史·诸王五》中就有记载:“沿街抢夺复业人民蔬菜、柴行等物,骚扰地方,民不堪命”之类。

    他们在经商过程中仗势欺人,为所欲为,扰乱社会秩序,垄断货物,控制市场,使普通商人不能正常开展商业活动。获利之后,藩王们也几乎从不用来进行扩大再生产,而是拿来挥霍,或是置地,或是放高利贷。

    要知道,这些行为都严重阻碍了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资本主义的萌芽发展。这显然就触到高务实的逆鳞了——你们这是典型的反动派啊。

    只是,朱翊钧依然有些迟疑,犹豫着道:“日新,这样是不是过于严苛了一些?咱们已经削了禄米,又大削了王田,这经商……要不还是给他们留点盼头吧?”

    皇帝的话已经很软了,然而高务实这一次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道:“此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全套,否则诸王在禄米和王田上的损失,只会去在经商上补回来,那就要严重影响朝廷商税了……皇上,商税如今有多重要,已经不必臣再做复述了吧?”

    朱翊钧觉得有些奇怪,高务实虽然历来都是非常有主见的人,但他一般不会有那种赶尽杀绝的冲动。既然如此,是什么原因让今天的高务实如此杀气腾腾,好像非要让藩王们把血放干才满意一样呢?

    朱翊钧沉吟了一下,沉声道:“兹事体大,日新,你容我细细思量再做决断吧。”

    高务实轻轻挑眉,但最终也沉声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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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卌三)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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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对话结束之后,高务实本以为皇帝应该也失去了谈兴,或许就该摆驾回乾清宫了。然而意外的是,朱翊钧虽然面色沉峻,但却并未起身,反而沉吟半晌,忽然道:“近来有人向朕建言,认为我朝虽则国力远迈汉唐,然形势却与汉唐大相径庭。汉唐定都长安,位于关中,故不得不取西域以卫之,正如我朝定都北京,故不得不取辽东以卫之。

    然则如今我朝辽东不啻泰山之固,而蒙古土默特、鄂尔多斯二部又已弃暗投明,实我京师北、西之藩篱。纵览而观之,京师重地深固不摇,国防压力无非西北残元一隅。

    彼等以为,在这般形势之下,西域于我大明虽不能说毫无意义,但至少也远逊于汉唐之时。我朝廷倘有余力,出境略作惩罚自无不可,但未必需要如汉唐一般,以倾国之力讨平镇守……你对此说有何看法?”

    高务实对于皇帝忽然对收复西域居然出现动摇实在有些意外。按照他对朱翊钧当前心态的理解,这位陛下因为朝廷对外战争屡战屡胜,不仅击破大明二百年来的宿敌残元汗部,又通过援朝抗倭之战收得朝鲜内附,因此自信心和自尊心都十分膨胀,自诩为一代圣君。

    在这种心态影响之下,他才会准许沈一贯提议的封禅泰山计划,但与此同时又为了显得更加名正言顺而批准了西征,意欲收复中原王朝丢失数百年之久的西域。按理说,这时候的朱翊钧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西征有所动摇才是。

    那么,现在他动摇了,到底是何缘故呢?高务实心思电转,认为目前只能确定一件事:刚才朱翊钧引述的这些理由,应该是近期——也就是自己闭门不出的这十几天里被人进言的。

    至于进言的人是谁,这却很难说,但至少肯定不是通过正式的上疏。道理很简单,高务实虽然闭门不肯视事,但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朝中的动向,至少重要动向肯定是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报告给他的。

    什么叫重要动向呢?至少,西征作为高务实力主,且花费巨大的一场战争,有关它的动向肯定是重要动向。然而这样的重要动向,高务实并未收到任何通知。因此,说动皇帝的绝非是正规上疏,而是来自于密奏,或者身边人。

    密奏不奇怪,锦衣卫都督王之祯虽然是高务实的半个自己人,但锦衣卫毕竟是锦衣卫,他不是单纯的文官体系一员。如果实在是事关重大,王之祯也未必就会事事通报。

    他甚至可以给自己找借口:“啊,愚兄虽然知悉此事,但却以为皇上必不肯听信,因此未曾知会……此愚兄之过,请日新切责!”

    此时高务实能怎样?其实并不能怎样,因为他这个道理至少表面上说得通,高务实没有充足的理由动他,更不可能真的“切责”。

    当然,这倒不是说这件事就是王之祯鼓捣出来的,而是锦衣卫可能接到密奏,然后由王之祯决定是否递呈皇帝。另外,王之祯也不一定不通报高务实,但他可以拖一段时间再说。这时候事情都已经影响到皇帝了,王之祯的通报才姗姗来迟,至于理由那更是随便找一个都行,高务实甚至还要说声谢谢呢。

    至于另一种可能,就是皇帝身边人的建言,这也是很常见的。当然,经过数次内廷权宦被高务实斗垮的教训,眼下内廷之中似乎暂时没人敢对他高元辅有所冒犯。

    自王安之后,陈矩、刘平一派可谓“一统内廷”,而他俩显然没有动机对高务实不利——双方可是二十多年的坚实盟友,而且迄今还是利益共同体。

    那么……难道是郑妃?高务实确实有所怀疑,但事发突然,自己一点证据都没有,现在怀疑也没用。当下最关键的还是让朱翊钧坚定收复西域。

    不过说实在的,朱翊钧刚才引述的那些话其实不无道理。大明和汉唐确实在国情上有所区别,因此要再次坚定朱翊钧决心也有些难度。

    众所周知,汉唐两代曾为了西域拼尽全力,将其纳入版图。然而到了明朝,这一格局发生了逆转。明朝,尤其是明初,国力确实强大,一些开国将帅也可谓战功赫赫,按理说本可重现汉唐辉煌,统一西域才对。

    然而历史却给世人开了个玩笑,明朝并没有收复西域故土。这一历史转折,甚至在高务实前世那个时代引发了不少猜测。

    其实明朝不征战西域,并非是软弱无力,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策。

    首都远在北京,国家的经济重心南移,开国之时边防稳固等等,这些都是促使明朝放弃对西域用兵的因素。

    汉朝和唐朝将西域纳入版图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中原免受匈奴、突厥之类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汉朝时,匈奴势力强大,多次南下侵犯中原,甚至围攻长安,给汉朝带来了巨大的威胁。而匈奴势力横跨万里疆域,不仅在中原王朝正北方向可以施加压力,从西域方向同样可以做到这一点。

    为了抵抗匈奴,汉武帝不惜付出血的代价,最终将匈奴赶出了河套地区。河套地区的取得,为汉朝进军西域提供了跳板。

    如果西域落入匈奴手中,中原随时会再次受到威胁。因此,汉武帝决定西出函谷关,消灭西域诸国,确保西域牢牢掌握在汉朝的统治下。

    无论是汉朝还是唐朝,收复西域的主要目的都是为了保卫中原的战略需要。唐朝之所以大举出兵西域,也是因为当时突厥汗国的强大对唐朝的边疆形成了巨大的压力。收复西域后,可以瓦解突厥汗国的力量,保证唐朝北方边防的安全。

    然而,明朝呢?明成祖朱棣北伐取胜后,明朝的国力达到了鼎盛。但是,明朝的都城南京位于东南沿海,距离西域较远,即使迁都北京,距离西域仍然遥远。

    另外,彼时残元分裂、碎了一地,最大的两股势力也不过鞑靼、瓦剌,对于明朝的中原地区来说,西域并不存在实质性的威胁,因此明成祖也没有像汉唐那样担心西域会成为中原的心腹之患。

    汉武帝时,派大军西征,可见他对西域的重视。汉军出函谷关,历经沙漠,与匈奴血战。最终,汉军取胜,占领了肥美之地,西域诸国纷纷臣服。

    唐朝时期,行军总管苏定方等大将率十万大军披荆斩棘,与高昌国大战三日,最终攻克高昌城,之后逐步使整个西域归属唐朝。这些往事无疑显示了汉唐时期对西域的控制,也缓解了当时北方边防的压力。

    可是明朝时期,由于西域地理位置偏远,距离北京数千里之遥,即使发生变故,也不会直接威胁到京城的安全。因此,明成祖不必像前朝那样忧心忡忡地派出大军远征,以完全解除西域的威胁。

    这样一来,都城远离西域这个先决条件,就使得明朝朝廷对西域的关注度大大降低。统治者也就无意像前朝那样大规模用兵,花费无数钱粮兵士,去收复一个对中原没有太大战略意义的遥远地方。以上这些,可以看做是明朝没有花大力气“经略”西域的政治因素。

    除了政治因素之外,还有经济因素。中国历史之中有个大趋势,那就是中原王朝的经济重心呈现出逐步南移的趋势。到了明朝时期,这种趋势变得更加明显。

    明朝初期,朱元璋在长江下游一带设立首都,建立权力中心。这个地区原本就人口众多,工商发达。明朝建立后,南方城市的繁荣更是突飞猛进。相比之下,北方地区长期战乱,经济凋敝,实在无法与南方的繁荣相提并论。

    随着经济发展差异的显现,明朝朝廷对南方的关注自然比北方更甚。西域虽然距离北方边境较近,但是北方对明朝的经济贡献已经远不如南方重要……甚至接近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因此,西域在明朝统治者心中也就难免黯然失色,不再是必争之地。

    同时,当时明朝在南方沿海的造船业蓬勃发展,频繁下西洋,开启了海上贸易的新篇章,也为明朝打开了全新的视野。因此,明朝的目光转向了遥远的海外,自然也就失去了收复西域的兴趣。

    当时,江南地区的杭州、苏州等城市在元朝末期就已经非常繁荣。到了明朝,这些城市更是达到了全盛时期。明成祖曾赞叹苏州为天下第一区,其富裕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战争长期肆虐的北方地区,破败不堪,百业凋敝。临近北方边疆的西域,由于未能从繁荣的中原地区获取大量资源,在明人眼中已经将其视为贫瘠落后的象征。

    当然,如果还要深究的话,关中本身的衰落也是明朝对西域失去兴趣的另一大因素,不过这要说起来就难免长篇大论,不如就此打住。

    总而言之,政治上没有紧迫性,经济上没有必要性,可以看做是明朝此前几乎对西域毫无兴趣的两大根源。

    高务实知道,要说服皇帝坚定西征,就必须要从这两方面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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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卌四)说服

    说服皇帝坚定西征决心,关键在于让他相信这件事具备足够的政治紧迫性和经济必要性,然而问题也在于此。

    正如此前分析大明开国初年国力强盛之时为何并无西征意愿一样,如今大明面临的国情与当年其实也没有本质上的变化。

    政治上来讲,别说大明京师如今是稳如泰山了,即便是在西北方向,只要守好嘉峪关,连关中平原都是安如磐石。

    至于说护卫关中侧翼……这甘肃不就掌握在大明手里么?关中侧翼并无危险啊!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这局面甚至可以称之为“进可攻、退可守”,简直妙不可言啊!

    高务实此刻站起身来,对皇帝伸手虚引,道:“皇上请来看这幅堪舆图。”说罢走到值房一边,拉开布帘,墙壁上便露出一幅巨大的大明全国地图——不对,应该说是一幅以大明全国为主,同时包括了整个东亚、东南亚、中亚、南亚的大地图。

    当然,因为勘测与绘制的难度不同,大明国内包括朝鲜、土默特、鄂尔多斯等地绘制得最为细致,南疆陆地部分及日本次之,南洋诸岛与台湾又次之,中亚(西域)、南亚(印度次大陆)更次之。不过无论如何,这应该是皇帝见过最细致的大明及周边详图了。

    这幅地图还是按照高务实指定的风格给各部分画上了底色,其中大明用朱红为底色,看起来格外醒目。不仅如此,这幅地图还尽力画上了山川河流形势,虽然对于高务实而言远远不如后世的卫星地图直观,但相比这个年代的其他地图来说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朱翊钧看到这幅图就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却听到高务实道:“这幅图是京华汇总了十年来在各处勘探绘制的总成果,皇上看到的这一版是试绘版,还有一些细节尚未完成……臣本来打算在全部完成之后便第一个献给皇上的,但今日只能作罢,先以此图作为参照,为皇上讲述我朝收复西域之重要。”

    其实在亮出这幅地图的时候,高务实就已经想好怎么开口了。毕竟在这个年代,全国地形图这种东西可不是后世满大街都有的货,这可是真正的朝廷机密。如果不表明一下这幅图还是“试绘版”,且正式地图会第一个献给皇帝,那么……他高某人弄不好要吃一个图谋不轨的大罪。

    果然,听到这话的朱翊钧面色一松,笑道:“真是难为日新你了,有此忠臣,朕心甚慰。你有什么要说与我听的,尽管一一道来。”

    高务实点了点头,走到旁边拿起教鞭,指了指甘肃地区,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河西走廊那一块,道:“皇上所闻,大概是有人说这河西走廊在我手中,则北接蒙古,西连西域、南屏青海,可以分割以上三大区域。

    同时,既然是分割,那么一旦我朝势强,则我军北进转东可以与关中、山西、京畿等地包夹蒙古;西进可以攻击西域;南下可以威临青藏。因此来看,我朝天兵三面俱可出击,同时因为离关中不远,粮饷军械供应得及,财政压力也不算太大,是以为进可攻、退可守,然否?”

    朱翊钧点头称是,道:“日新所言极是,建言之人便是如此说的。”

    高务实冷笑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我朝强盛之时,自是可以三面威临,然一旦我朝稍有动荡……甚至未必需要动荡,只要某一任甘肃巡抚用错了人,那河西走廊便不是什么前进基地,而是三面临敌之处,稍有不慎便是关中危急。

    何况,如今河西走廊汉儿十居其九,当地早已是朝廷固土,但凡朝廷能有余力,为何不在周围扩充羁縻以为汉地藩屏?若周边之地尽在掌控,我朝又何必担心河西走廊动辄为虏所掠,人财两失?”

    朱翊钧沉吟起来,但并未开口,因此高务实又道:“这就好比此前倭寇犯上,倘无朝鲜在前,则倭寇兵锋便将直指辽东。战场若在辽东,我朝损失岂止如今这般?无论人、财,损失都恐怕十倍不止。”

    朱翊钧摆手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的。用你昔日的话说,就是要为朝廷核心之地向外扩张一些缓冲区。这些地区虽然偏僻,但平时也能为朝廷带来少量收益,而更重要的是,即便有外敌入侵,这些地方有所损失,也不会让朝廷伤筋动骨,反而能给朝廷调集兵力反击拖延时间。”

    “诚然如是。”高务实欣慰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说过的话皇帝还是记得的。然后他便就着话头继续道:“既然皇上也肯定缓冲区的重要性,那么这一点臣就不展开了。接下来臣想说的是,征伐并收复西域的另一好处。”

    朱翊钧点点头,道:“你说。”

    高务实道:“收复西域不只是为了所谓的‘威加四海’,而是如汉朝一样,要拿下西域草原,获取良马。或许皇上觉得,如今土默特既然归附,朝廷也收获了原本察哈尔部部分草场,似乎已经足够供应朝廷所用,因此西域是否握于我手也并不那么重要……但臣要说的是,狡兔尚且三窟,何况天朝良马之来源。”

    朱翊钧微微蹙眉,沉吟着问道:“你认为东蒙古草场并不稳固?”说着他又摇了摇头,道:“正如你所言,如今土默特已然离不开我大明的物资供应,而嫩科尔沁与生女真各部实力微弱,根本不会对朝廷有所威胁。”[注:此处朱翊钧所谓生女真指后世史书中的野人女真等,他没提叶赫、建州等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移镇”朝鲜。]

    高务实摇头道:“宋辽暗斗之时,谁又能想到女真将来之兵威呢?宋金大战之时,谁又能想到蒙古之崛起呢?皇上,以我中土之观草原,其民族虽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曾经横跨万里的匈奴、突厥、契丹等,都已消失于历史之长河,但反过来说……他们‘兴勃’之时,对中土的危害却是何其大也!

    因此臣以为,防微杜渐总好过亡羊补牢。当然,这并不是说臣要建议皇上将草原之民杀戮干净——这是不可能的,也有违天道,是仁君所不能为者。但至少,朝廷不应该把仅有的草场置于‘蚁穴’处,而应该分摊风险,至少打造三大草场,以确保朝廷骑兵永不为马匹供应担忧。”

    朱翊钧诧异道:“如何会有三处?”是啊,就算按你高元辅所言,现在有察哈尔草场,将来打下个西域草场,这不是也就两处吗?

    高务实摇头道:“皇上忘了臣前次所言么?鄂尔多斯部会被西迁七河,届时空出来的河套之地便是另一处草场。”

    “啊,是朕一时忘了。”朱翊钧一拍额头,道:“不错,这样说来的确是三处。”但是顿了一顿,觉得自己这么快就被说服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又道:“朕也知道,按你这些设想来看,自然都是好的,但眼下……

    你是地官,你也知道这场仗耗费巨大,而且我听你此前献策,似乎这西域就算拿下来,也需要很大的前期投入。不说别的,你要以那个什么伊犁河谷打造西域江南,这里头的花费就海了去了。

    你看,这不仅要万里迁徙过去不知多少人丁,还要提供前期的农具、种子、布帛等许多物资,甚至在头几年还要为他们直接提供粮食……这里头的窟窿要花多少钱才能填平?朝廷真的有这般余力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刚才和高务实谈及“吃藩王”的勾当,陡然睁大眼睛,道:“啊!你该不会是想用藩王们的银子去填这个大窟窿吧?”

    高务实干笑道:“皇上记得臣许多话,臣铭感五内。不过,皇上还记得臣另一句话么——‘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

    朱翊钧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也干笑道:“记是记得,但这笔钱……这么大一笔钱……总不能全填进去吧?”

    高务实一挑眉,道:“皇上这是哪的话?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做买卖总要先有投入才能有回报,这笔钱就是前期投入啊。皇上,这就好比咱们当年要重整辽南盐场,那也得先把过去的人地关系划分明确,然后将地买下来,将人雇过来,然后才好做事,而这买地雇人总要花钱……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翊钧没想明白,摇头道:“这两件事哪能一样?你这移民实边明显是一项国策,朝廷摆明了是亏钱的买卖,哪有什么投入和收入之说?”

    高务实大摇其头,道:“皇上此言差矣!”

    “差在哪了?”朱翊钧显然不信:“你给我说说,这里哪有赚头?”

    高务实叹息道:“别的不说,臣先说个简单的……打下来的西域,是谁的地?”

    朱翊钧一愣,奇道:“自然是朝廷的——是朕的地。”

    “那不就是了?”高务实两手一摊:“卖地这么简单的事,难道皇上还要臣详细解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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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卌五)量身定制宰人刀

    朱翊钧听得一愣,愕然道:“地虽然是朝廷的,但那毕竟是指无主之地。但凡有主之地,朝廷总不能强行霸占。如此说来,值钱的地都在原主人手里,朝廷能拿到一些蒙古人战死、逃窜之后留下的草场就算不错了,其他恐怕都是些荒漠戈壁。这种地要来何用,谁又肯花钱去买?”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皇上,您应该知道臣花了十多年时间在南疆建了一座定南城的事吧?”

    朱翊钧颔首道:“此事朕自然是知晓的,据闻此城之大,仅次于我大明南北二京?真有你的……你为这座城砸了多少银子啊?五百万两?还是一千万两?”

    高务实认真回答道:“这就要看皇上想要如何来给为臣算这笔账了。”

    “此话怎讲?”朱翊钧诧异道:“花了多少就是花了多少,和算账有甚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高务实耸耸肩,道:“若是皇上只问建设这座城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那毫无疑问是天量——先后动用当地土民七十三万人,全部工期绵延十余年,前前后后的建设拨款合在一块儿,约可折合为一千三百六十四万两白银。”

    朱翊钧咋舌道:“好你个高日新,你可真是富可敌国!这么多银子砸下去就为了建一座城?你该不会是买了许多古董珠玉去点缀你那‘定南王府"吧?怎么着,金砖铺地,美玉为墙?”

    高务实连忙道:“诶,皇上,这件事您可不兴冤枉为臣。拙荆在定南城的那座居所乃是暹罗王的行宫,是暹罗王自行出资兴建的。只不过,暹罗王平时住在他的国都大城的王宫,名叫‘大王宫",因此定南行宫平日无用。其见臣拙荆等人在定南居无定处,出于感激京华为其复国之恩,才将那行宫借与为臣暂用……”

    “得了得了,你只要不公然挂出什么定南王府的匾额,那府邸究竟是谁的产业我都不关心。”朱翊钧连连摆手,道:“我只是奇怪,怎么会花掉如此巨资。”

    这也难怪朱翊钧意外,毕竟高务实报出来的建设费用除开当年成祖迁都建造紫禁城之外,实在难以找到第二个可以比拟的对象。即便是朱元璋修建南京城,正经的“财政开支”也是比不了这个数的。当然,这里的原因是,皇帝使用人力不必开工资,个别的甚至连口粮都不发——这是徭役。

    然而,高务实不搞这一套,他即便动用暹罗当地人做民夫,多多少少也是给了些钱的。只不过因为暹罗的国家制度与中国不同,倒相对更像是欧洲的封建制度,属于层层分封,所以高务实这笔钱其实给了暹罗各级贵族。

    不止如此,高务实还另外拨了两笔款子,不经过当地贵族而发放给民夫——其实他们更应该说成农奴:一笔用于提供吃住,一笔用于提供衣物。吃住当然算不上好,但吃能基本吃饱,住能遮风挡雨;衣物则不是平时穿用,而是干完整个工期之后发放,让他们能比较体面的回家。

    这两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之所以说多不多,是因为定南城附近就是粮产区,而京华控制暹罗之后,原先跟随纳黎宣的贵族党羽们被抄了家,家产都被京华收走,因此仅凭京华就有大量良田——实际上,通过同样的办法,京华在南疆各王国都掌握大量良田。

    定南城自身就位于湄南河平原,往西是勃固王国的伊洛瓦底江平原,往东则是更大的湄公河平原,三大平原都是禀赋极佳的超级产粮区——这甚至还不包括安南北部的红河平原。

    所以,定南城的粮食供应一点问题都没有。尤其是当京华带来了先进的耕种技术之后,粮食充裕得几乎要溢出来。而这也正是南疆这些年粮食产量日益提高,甚至到了不得不向大明、日本出口粮食的原因之一。

    没办法,大明这边小冰河期影响再大,那也影响不到赤道内。实际上,大明南方受到的小冰河期影响也远比北方要小得多。

    拥有如此巨大的可控粮食产出,高务实自然舍得投入。不过他当时也没料到,暹罗普通人从来没碰到过如此心善的老爷,通过这件事,居然对高务实感恩戴德——什么,老爷要咱们做事居然还管饭?这简直是佛陀在世啊!

    至于衣物,显然高务实就没给粮食大方了。其实他一开始还真打算“统一发放工装”,后来秘书处调研了一番,又算了下账报告给他,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这年头织布毕竟比不得后世,哪怕有了京华版的珍妮纺纱机,考虑到要来做事的农奴太多,总成本花费还是太高了;二来当地报告说,这些农奴平时压根也不穿多少衣服,因为暹罗足够热,他们上工的时候只要一条裤衩就行,真穿多了反而热得受不了。

    至于安排住宿,这个就更简单了,只要划一片地,让农奴们自己在周围伐木搭建简易木屋即可。当然,需要京华派一点木匠指导搭建——这一点看似不重要,其实挺重要的。

    虽然农奴们里面也有很少的人能够搭建简易木屋,但如何搭建一间容量够大、节省木料、牢固可靠的木屋,那就需要专业指导了。京华满天下开矿开垦,早已形成了一些专门的简易木屋搭建办法。根据各个不同地区就地取材的原则,有了十几种处理模式,只要照着办就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规模化带来的好处。

    不过,当高务实解释了这些事之后,朱翊钧依然不能理解,问道:“即便你不能调动当地土民服徭役,但这些措施也给你省了不少钱,为何最终还是花了那许多银子呢?而且,咱们刚才不是在讨论西域卖地的事么?”

    “皇上稍安勿躁,臣说定南城,就是要解释这卖地。”高务实微笑道:“皇上现在已经知道臣为建造定南城花费了一千三百六十四万两银子,可是皇上是否知道,这定南城又为臣赚下多少银子?”

    朱翊钧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摇头道:“这朕没法猜,毕竟定南城有多少丁口、多少田地朕都不知道,却要从何猜起?你总不会说定南城给你缴的税能比苏州还多吧?”

    苏州,大明赋税最重的一个府,也是赋税最高的一个府。虽说历年来多少都会有些高低不同,但多数年景都在200-280万石大米的田赋之间。大明米价北方大概是0.7-1两每石,南方为0.5-1两每石,平均的话就看做是0.7两每石好了。

    那么,苏州每年的赋税折算成白银,大概有200万两之巨——再次强调,这仅仅是苏州一个府。简单的说,它一个府缴的税甚至比某些穷省还多,因为有些穷省不仅不能提供赋税,综合算下来甚至可能是“亏本”的。[注:以上这些有兴趣的童鞋自己查资料,我就不引述了。]

    “皇上,定南城的赋税是暹罗国王在收,因此臣不是说这个。”高务实听了皇帝的话,轻咳一声,道:“臣要说的是:定南城是分期建设,而每一期工期完工之后,臣就会卖掉已经建设完的片区中绝大多数土地。随着全部工期结束,臣也卖掉了绝大多数城内地皮,最终卖掉这些地盘的款项不仅摊平了全部建造拨款,甚至还赚了四百七十五万两银子。”

    高务实这里有两处打了马虎眼:第一,定南城的赋税的确名义上是由暹罗国王收取,但实际上暹罗国王压根没有实权,定南城的赋税是“由京华集团代收代管”;第二,高务实卖地的钱其实不完全是银子,甚至不完全是“钱”。

    前文提到过,许多暹罗贵族通过在定南城中买

    地彰显地位,因此地价炒得奇高无比,而这些贵族也未必有如此多“货币”可以提供,于是很多人就典当了自家的部分领地给京华。他们倒是不太乐意典当良田,但是对于山地什么的就完全无所谓了,因此很多典当出来的土地都是京华看中的矿山、港口甚至湖泊之类。

    实际上,由于这些非田地的土地不受重视,京华给的价格也低到离谱。高务实这里说的“四百七十五万两”典当地,哪怕按照大明的市价(其实也不高),恐怕都要翻五倍,就更别提一旦开发完成所能带来的收益了。

    而此刻,朱翊钧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结结巴巴道:“就靠,就靠着卖城中的地皮,你,你居然就赚了小五百万两?”

    高务实施施然点头,再次确认道:“是的,皇上,一共赚了四百七十五万两。”

    “怎么可能?”朱翊钧继续瞪大眼睛,大声问道:“这样一座新城,里头什么都没有,你光卖地能卖这么多银子?我看暹罗全国也没这么多银子吧?”

    高务实便解释了一番暹罗贵族典当祖产换地皮的情况,然后叹息道:“皇上,您毕竟是九五之尊,看来还是很难从常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些地皮的价值。这么说吧,如果皇上如今要新建国都,而您答应臣可以优先在您的皇宫周围买下土地,那么这价格就算寸土寸金,臣也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后来的权贵必定愿意花更多的钱从臣手中将这些地买走。”

    朱翊钧已经有些明白了,但还是顺口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需要彰显身份之尊贵,以及他们在朝中,乃至在皇上跟前的地位。”高务实道:“这对他们而言,是无价的。”

    “哦……”朱翊钧恍然大悟,然后沉吟起来,半晌之后才皱眉道:“可这些地,似乎本就应该由朕拿来赏赐给他们才对,否则如何让他们感念圣恩呢?”

    “臣只是举例。”高务实撇撇嘴,道:“按照这个假设中的情况,皇上自然需要考虑‘圣恩",然而臣面对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臣虽然建造了定南城,却不是暹罗国王,臣并不需要考虑施恩于暹罗贵族***之事——臣只需要把花出去的银子赚回来即可。”

    这个答案朱翊钧相当满意,大笑道:“此前还老有人说你是南疆各国的‘众王之王",我看你这番做派啊……罢了,罢了,没亏钱还有得赚,也是好事。”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是完全否定了“老有人说”的这种说法。

    高务实只是陪着他笑,朱翊钧自己笑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收了笑容,问道:“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说,将来在那个伊犁谷地之中,咱们也要建一座新城,然后卖地回本,甚至还赚上一笔?”

    高务实点头道:“然也。”稍稍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过伊犁城卖地与定南还是有所区别,毕竟那里头可没有皇上的行宫……咱们要另想办法抬高地价。”

    朱翊钧稍显紧张,问道:“如何抬高?”

    高务实笑道:“这就要先确定目标人群,按照他们的需求来投其所好了。”

    “怎么说?”朱翊钧立刻追问。

    高务实道:“皇上,您觉得彼时西域之地,届时有哪些人是能花大价钱在城中买地建造府邸的?”

    “这个么……”朱翊钧顿时语塞。看来万历天子虽然爱钱,但对于如何赚钱还是缺了些天赋。啊,这也好理解,要不然原历史中的他也不会只想到派太监去各地收矿税这种蠢办法,结果搞得各地天怒人怨了。

    高务实笑道:“其实简单,早期只有两种人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其一是当地豪强巨富,其二是朝廷派过去的镇守大员。”

    朱翊钧一愣,诧异道:“第一种我还能理解,第二种怎么可能呢?

    朝廷派过去的大员都是流官,一任不过数年之久,而且他们还有自己的衙门可住,何必花费巨资去买地建宅?”

    “不不不,臣说的不是这种镇守大员。”高务实大摇其头,然后道:“臣说的是,土默特与鄂尔多斯部西迁过去的镇守大员——皇上可别忘了,他们也是朝廷委派的。”

    “啊……是啊,是啊!”朱翊钧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这些家伙卖了二十多年的牛羊马匹,还卖了许多矿山盐湖给你,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这次可得狠狠宰他们一刀才是!”

    高务实笑而不语,心道:人家那可是“自由贸易”赚的钱,你这堂堂皇帝惦记他们的合法收入,属实是有点过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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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卌六)推心置腹

    道理说明白了,后续的谈话也就容易了。既然是能赚钱,那这西征在皇帝眼里也就不再是个亏本买卖,可以避免成祖拿下安南而宣宗不得不放弃的尴尬。

    既赚功业又赚名声,更关键的是还能赚钱,朱翊钧此刻终于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再次坚定起了西征的决心。

    哦,不仅是西征,更重要的是必须按照高务实的设想,在西征获胜之后于伊犁盆地与费尔干纳盆地各建一城,两城形成掎角之势,互相倚靠和支援。而这两座城池也将成为大明在中亚的两大聚宝盆,形成对整个中亚乃至更广泛区域的财富集中,最终不仅成为大明在中亚的力量辐射核心,而且还能在财富上反哺中原。

    在朱翊钧看来,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他“一代圣君”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之固,再也无人敢于质疑。

    想到这里,朱翊钧心潮澎湃,起身用力握住高务实的双手,道:“日新,朕日前在你府上时就说过,封禅大典之后要封你为国公,此非戏言尔!今日朕还要再许一诺:只要这两座西域新城建立,并且开始出现财政盈余上缴户部,朕就亲赴天寿山祭拜列祖列宗,将你这些年的功绩一一奏禀,请祖宗恕朕破例之罪,封你为我大明第一个活着的外姓王!朕说到做到!”

    “皇上不可……”

    高务实连忙推辞,但还刚刚开口,朱翊钧就大声打断道:“君无戏言!朕绝非一时兴起,你也不要再三谦辞!”

    或许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朱翊钧稍稍平复了一下,温言道:“日新,其实关于你的封赏问题,朕最近已是再三权衡。不瞒你说,当初击破残元,将其逼得远遁西域之时朕就认为你完全配得上国公之位,甚至就算以此封王也并无不可……

    不过后来朕冷静了一下,想着那残元虽然远遁,到底不曾紧尽灭,这封王一事恐怕朝廷还是有人要拿祖制说事,迫朕退让。与其让你陷入这般被动,不如再等等,因为朕相信你还能为朕立下更大的功勋!

    果然不出朕所料,倭乱一起,朝战爆发,虽然初战之时李如松等人表现尚可,但最终还得是你亲自督战,才得以将倭寇逐出半岛。而当朝鲜内附完成之时,朕终于可以肯定,此时封授你国公之爵,朝廷上下当再无一人敢于置喙。

    不过朕刚有决断,沈一贯却上书提及封禅泰山之事。朕一琢磨,朕若封禅泰山,以你这些年的辛劳成就,自当问鼎元勋之功,朝野上下想必也无异议。因此朕也就不着急了,想着到了泰山再给你这个惊喜……却不料出了弹劾之意外,逼得朕只好先将此事说与你知。”

    朱翊钧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动情,用力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道:“朕常说,我与你不只是君臣,不只是发小,不只是同窗,你我更是知己……你在南疆做的那些事,朕不说诸事尽知吧,至少也能看出个大概。”

    他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担心,担心有朝一日朕会因为你功高震主、权倾天下,而偏偏太子却还年幼无知,因而被人蛊惑,视你为寇仇。然后呢,朕将不得不在临终之前玩一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把戏,先使诈将你拿下,再污你以莫须有之罪名……凡此种种,只是为了留给太子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天下?”

    高务实眼皮都没跳一下,只是低声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南疆之所以是如今局面,难道不是为了这些而准备吗?”朱翊钧叹息道:“你让令郎高渊南下,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熟悉熟悉军旅,或者在家中树立树立威信?日新,你确实才绝天下,但朕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当皇帝了……

    高渊既然到了南疆,你即便真有什么意外,这份基业也不怕无人继承。而他身边有生母黄氏、姨娘刘氏,

    此二女皆非凡类。朕料想,你是打算让一人为其掌军,一人为其掌政,如此便是没了你,南疆大势也乱不了的。

    朕很纳闷,你明明与朕一同长大,深悉朕之为人,为何会对朕如此没有信心呢?难道朕放着好好的一代圣君不肯做,偏要做一个薄情寡义的昏君?”

    高务实插嘴道:“皇上多虑了,臣从未有过此想。”

    “哦?”朱翊钧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见高务实面色坦然,不由得心情舒畅了一些,但很快又沉吟起来,道:“若不是疑朕,那想必就是担心太子将来会不会被人蒙蔽了。嗯,虽然朕身为人父,确实不愿意你这样揣测,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事确实无人能打包票……就算朕留下遗诏,只要他那时真的鬼迷心窍,遗诏恐怕也未必管用了。”

    朱翊钧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长叹一声,摇头道:“说来可笑,皇帝生前或许可以一言而决天下事,可一旦龙驭宾天,就连自己的身后事都管不了一丁点儿,何况保你余生富贵安泰呢。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高务实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将来臣不幸比皇上晚走一步……”

    他话还没说完,朱翊钧却噗嗤一笑,道:“好你个高日新,你死在朕后头还不好?什么叫不幸晚走一步?”

    两人好像都没发觉刚才这句话按理说已经有点大不敬了,尤其是皇帝,反而开起了玩笑。而高务实也大摇其头,回答道:“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幸。倘若臣先走一步,想必以皇上之仁厚,臣怎么着也能捞个生获显爵、死配皇陵,子孙后代也能与国同休,何其圆满?但倘若有个万一……臣的下场可就不好说喽。”

    高务实叹息道:“想必若真如此,皇上应该会让臣为顾命。然而臣这个顾命与本朝历代顾命颇有不同。他们几乎都是文官,便有那偶尔统兵之臣,往往也是事毕则撤,与诸军关联不深。

    而臣不然:于朝,臣是故吏遍地,朋党广布天下;于军,臣有旧将千员,九边莫不凛然。虽则臣之微功皆赖皇上信重,故皇上既在,天下人无忧臣起二心。然若皇上……莫说太子,恐怕天下人都要担心臣权柄过重,或恐有太阿倒持之虞了。正因如此,臣才会说,倘若臣晚走一步……乃是不幸。”

    朱翊钧眉头大皱,问道:“那你心中究竟何意?”

    高务实诚恳地看着朱翊钧,道:“要么,臣早日自请回乡;要么,皇上外封臣于南疆。而且……这两件事,都必须是发生在皇上龙体康健之时。”

    “胡说八道!”朱翊钧断然拒绝,道:“若然如此,朕岂非还是要担上猜忌功臣之恶名?万万不可。”

    高务实苦笑道:“那臣就只好想些办法,争取走在皇上前头了。”

    “啪!”朱翊钧一拍桌子,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怎么,你觉得朕现在和你说这些是要逼死你?”他看来是真有些动怒了,明明是一张微胖的脸颊,居然都能看到青筋凸起。

    高务实苦笑道:“臣并无此意,只是此事恐难两全。相比之下,臣这么做才是良策。”

    “放屁!”朱翊钧火气上头,已经顾不得斯文了,怒道:“册封太子的时候朕就说了,你得去做太子的老师!只有你去教他,朕才能放心,换做别人,鬼知道会教成什么模样。

    你不是说怕他被人蒙蔽么?那好,将来凡是他的讲师都由你亲自挑选,这总行了吧?还有,不光讲师,他身边的小太监都归你来挑。你亲自挑,总不能挑个王振、刘瑾出来吧?”

    “若然如此,朝野上下只怕更是众口铄金,一口咬定臣要做霍光了。”

    朱翊钧挑眉道:“那又如何?你就去做霍光好了。”

    啥?啥玩意?做霍光?

    高务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道:“皇上说什么?”

    “我说,那你就去做霍光好了。”朱翊钧冷哼一声:“霍光怎么了?霍光篡汉了吗?”

    高务实继续愕然,道:“虽未篡汉,但霍光擅行废立,此非人臣之道。”

    朱翊钧则继续冷笑,道:“霍光若真有大罪,为何死后仍然名列麒麟阁功臣之首?”

    高务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不是说不清楚其中道理,而是他此刻已经明白皇帝的想法了,因此他那些道理不说也罢——皇帝也知道,但皇帝不关心。

    朱翊钧见他“语塞”,反而安慰道:“朕知道,你肯定不想高家变成霍家,朕也不想。而且,既然你已经在南疆把局面做成今日这般,那又怎会让高家成为第二个霍家呢?”

    他俩仿佛在打哑谜,不过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什么叫不让高家变成霍家?霍家怎么了?

    很简单,霍光去世两年后,整个霍氏家族便因为谋反罪被宣帝处死,其中霍光之子霍禹被腰斩,其女霍成君被废后位,霍氏从此败落。只有霍光自己,虽然已经离世,但汉宣帝对他却极为仁慈,不仅让其名列麒麟阁功臣榜首,而且年年都有祭祀,享受高规格礼遇。

    朱翊钧这里说“不让高家变成霍家”,又提到高务实在南疆布置的局面,其实就是暗示高家后人只要不像霍家后人一样试图继续如父辈一般操纵朝政,那么高家就绝不会有事。

    换言之,皇帝是说:你高务实可以权倾天下,因为我放心你不会觊觎帝位,正如当年霍光权倾天下也不曾有篡汉之心一般。但是,在你之后,你的后代就不要继续留在朝廷中枢了,不妨去南疆逍遥自在,反正南疆早已被你实际控制,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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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卌七)谈妥

    皇帝忽然说让高务实放心大胆去做霍光,这件事一开始的确让高务实颇为吃惊。毕竟在这个儒家思想已经深入社会各方各面的时代,霍光那种擅行废立之举无疑是对皇权的大不敬,而对皇权大不敬就是有违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伦理的。

    无论你这废立是不是对大汉王朝实际上有着莫大好处,甚至你擅行废立本身就是因为你忠于先帝的意志,总之都不行。只要你做了,你就是乱了纲常,就是乱臣贼子。

    君王必然是对这种纲常礼制最为坚定支持的人,所以当皇帝说出这番话时,高务实才会愕然不解,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当皇帝稍稍暗示,他转念一想,便立刻明白皇帝为何敢于让他“去做霍光”了。这里头至少有三条理由,而且每一条理由都很充分。

    首先是政治氛围不同,或者说,是儒家思想对于社会思想的影响程度不同。

    霍光执掌天下大权时,“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这一局面甚至成为了日本“关白”一职的来历,可见影响之深远。然而这里有一点非常重要,即汉初的国策本是黄老之术,到了武帝时期才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霍光掌权正是在武帝死后。

    换言之,霍光掌权时,儒家思想盛行天下也不过区区数十年,很多人只是顺着武帝的心意,在嘴上把儒家捧了起来。他们心底里对儒家的认同感究竟有几分,那是谁也不敢下定论的。

    在这种情况下,霍光行废立之事才没有太过于强大的反对浪潮。他只需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今上”的种种不端,并且让贵族高官都认识到——这皇帝再干下去,咱们所有人的利益都无法得到保障。那么,废立就不再是无人敢于触碰的天条。

    然而大明呢?此时儒家早已盛行一千多年,所有人从接触社会开始就被禁锢在这种纲常伦理之下,而理学更是为这种纲常伦理再一次做了强化,以至于君臣尊卑被视为天经地义。在这种时候再想搞废立,社会基础可谓薄如蝉翼。

    这可不是高务实想多了,或者没听说过“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他是有自己的认识的,这可以举两个例子:

    一个例子是,南明的皇帝、监国动不动就换,但是也有没哪个老朱家之外的“兵强马壮者”去“为之”,而是一个个都乖巧地去奉某位朱明宗室为皇帝。至于他们自己,宁可做权臣,也不敢轻易自立为帝。连李自成、张献忠的余部都聪明地转投了南明——哪怕那时候的南明只剩一张虎皮。

    另一个例子是,吴三桂掀起三藩之乱后,犹豫良久,最终没有抬出老朱家的人在台面上做虎皮,而是自立为帝。结果,这一下子就让他失去了所有原本还能争取一下的势力支持,最终被本来已经战力大衰的清廷纠集各路力量平定。

    民心本身并不能决定皇位的归属与稳定,但失去民心的人就算自立为帝,也不过是沐猴而冠,这皇位是绝对坐不稳的。

    万历中兴是实打实的,无论高务实在其中立下了多大的功劳,最终还是会被归因到万历天子头上,所以朱翊钧的确不怕高务实对他有什么企图。

    即便将来万历天子驾崩,但他积攒下来的政治声望也会余荫自己的太子。只要太子没有倒行逆施搞得天怒人怨,那么即便是高务实,也动摇不了太子从自己父皇手中继承的皇位。

    顶多,你架空小皇帝呗。可是你终归是要死的,而小皇帝比你年轻三十多岁,大家拼寿命,优势总在小皇帝。当你死了,你儿子总不能也继承你的官位吧?那么,小皇帝自然胜出。

    这里就该说朱翊钧的第二条理由了。汉朝的政治架构基本上以门阀制度为主,即权贵们的权力可以比较轻松地让自己的下一代合法继承。然而大明的政治架构可不是汉朝那样的门阀制度,大明施行的是科举制度,科举制度产生的文人官员才是维持国家运转的主力。

    或许有人要说,大明也有宗王宗亲,还有各大勋贵,怎么就不算门阀了呢?开什么玩笑,宗室不过是个猪圈,甚至现在高务实连猪圈都想给他拆了,在政治地位、政治实权上他们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勋贵,他们倒是有一定的政治地位,但他们负责的不是国家的运转,而仅仅只是拱卫皇权。举个例子,假设朝廷明年要加税或者减税,请问是内阁首辅的意见重要,还是某位国公爷的意见重要?

    别开玩笑了,任你是哪家国公爷,但凡不是嫌自己这个国公干得腻歪了,那就压根不会就这个问题多说半个字。

    别说是这些朝廷行政上的事务,就算是五军都督府主管的那些事,国公爷与其他勋贵们一般也不会和兵部纠缠太多——除非兵部说以后勋贵们连在五军都督府挂名都不允许,那他们或许会跳出来跪求皇帝为他们做主。

    当然,这种情况下皇帝有极大概率也是真要为他们做主的,毕竟如果勋贵们完全靠边站了,那皇帝也就真成了孤家寡人,开始变得有些危险了。

    总之,朝廷实际上的行政大权都在文官集团手中,而文官集团的权力因为科举制的存在,无法合理合法的转到自己的儿孙手中,只能通过“师生”、“同年”、“联姻”等关系来维持。

    而即便有这许多加持,家中的学业也必须搞好。因为你一代人没考上还能靠上代人的余荫,可要是再多一两代人考不上,那就真的只能家道中落了。

    如此说来,前两条分别是社会思想不同,权力继承制度不同,那么朱翊钧的第三条理由是什么呢?

    是权力分配不同。

    霍光执掌大权靠的是什么?除了汉武帝临终前给他的“顾命大臣”地位之外,真正重要的毫无疑问是“大将军”之职。

    大将军,古代领兵之最高统帅。始于战国,是将军的最高封号,汉代沿置,职掌统兵征战。事实上多由贵戚担任,掌握政权,职位甚高。

    汉之前,最高军事武官称为上将军,如秦之白起,燕之乐毅,秦末之宋义、项羽,为一国之最高军事统帅。陈胜,吴广起义时,赵王武臣任命陈余为大将军。

    西汉时,刘邦在汉中拜韩信为大将,位在诸将上总理军事,韩信被处死后即不常置。仅战时临时受封,战毕即除。如汉景帝三年(前154),吴、楚等七国反叛,刘启任命窦婴为大将军。而后刘彻以卫青为大将军,并规定大将军作为将军的最高称谓,位在三公上,卿以下皆拜。后又设大司马,为将军的加官。

    因之前丞相的权力过大,自汉武帝起,权力逐步转入中朝。武帝时天子的宾客,大都是挂着侍中头衔与政的。但武帝时的将军都是领兵出征,并不过多参与朝廷政治。甚至卫青和霍去病并为将军,加大司马,亲信无人可以比拟,但他们也只是主要掌管军务。

    到霍光时,开始用大司马大将军的名义当政,权力在宰相之上。从此,大将军实为中朝官领袖,后王凤等皆以大司马、大将军预闻政事。汉成帝后期,改大司马由加官转为本官,设金印紫绶,去将军之号。

    总之,按《汉官仪》载:“汉兴,置大将军,位丞相上。”而按《文献通考》卷五十九则云:“大将军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远出丞相之右。”

    最后这句话很关键,“大将军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远出丞相之右。”所以说,霍光在武帝去世之后,不仅是大汉的“首席顾命大臣”,还是“军政全权掌控者”。

    那么,朱翊钧所谓让高务实“去做霍光”,高务实真能做到吗?其实不能,因为汉、明两朝的官职体系相去甚远。

    大明早已没有宰相,而现在的所谓内阁首辅,顶多只是宰相的超级弱化版。首辅既无宰相之名,也无宰相之实(主要指开府设置官吏等权力),仅仅只是由于卡在了皇帝与百官的中间,占据了原本属于宰相的“生态位”,所以在外界还会被以“相”称之罢了。[注:这一点在本书很早的阶段就有论述,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这样一看,情况就很明显:大将军不仅明确位在三公之上,而且内掌政权,外掌军权,两边还都名正言顺,可见权力何其巨大,何其稳固,何其不容置疑?

    首辅大学士呢,正经来说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理论上只有一个对皇帝提出建议的权力——是否获得采纳,全看皇帝心意。

    名不正则言不顺,因此首辅要做事,一靠皇帝听建议,直接下达圣旨,走正规流程过六科,然后六部执行;二靠写私函给各地要员,以自己“既如宰相之尊,又如近臣之亲”的古怪地位使该员有所畏惧,不得不遵照其意志执行私函中表达的意思。

    总而言之,首辅这个位置权力大不大,很大程度上看是谁在其位。就好比当年李春芳做首辅的时候,满朝文武都不拿他当根葱,但李春芳一走换了高拱上来,大家立马老实巴交,除了极个别死硬反高派之外,其他人全成了乖宝宝,恨不得出门都叼着奶嘴走。

    当然,其实之前王家屏当首辅的时候也没差太多,哪怕王家屏脾气并不好,但多数朝官也并不怕他。可是等他一走,高务实继任,大家又立刻老实了。甚至连沈一贯都被迫找借口出差,先跑去泰山安排了一番,又一路跑去了南京。

    然而不论如何,首辅的权威并不稳固,因为连它这个职务都不算什么“经制之官”,有多少权威只看两点:一是皇帝对你这个人态度如何,亲则权力极盛,疏则威风丧尽;二看你个人的势力大小、威望高低。

    势力大、威望高,如高务实这般,那大家还是怕你的,毕竟……你就算不是首辅,这样的势力也不容轻视,这样的威望也不容亵渎。但有一点,如果你真的长期远离权力中枢,任凭你原来势力多大、威望多高,总会逐渐消散。

    在这种情况下,朱翊钧可以断定,高务实不会傻乎乎地真去做到霍光的程度,因为他的权位实际上并不如当年的霍光那样稳固,那样不容置疑。

    朱翊钧直到,就算自己真的忽然龙驭宾天,那么一时之间,高务实可以施展的权力或许不比霍光少,但那靠的不是制度,而是他高务实这个人的声望、人脉,这是不稳固的,也不长久。

    以他对高务实的了解,高务实不会在这种时候赌一把,做出一种“宁可我事后花几十年时间善后,找书苑shuyun.om今天也要XXXX”的决定。这种事司马懿做过,但司马家也从此背上罪孽,最后导致天降灾祸,司马家后代一代比一代惨……前车之鉴在此,高务实肯定不会做啦。[注:朱翊钧会信报应,这不用多解释吧?]

    正是因为有以上三条理由,朱翊钧才会坚信即便让高务实去做霍光,他也不会做得比霍光更过分。而只要让高务实本人同意并且做出安排,不让高家后世子弟——甚至只需要不让高务实的儿辈进入朝廷中枢,那么一切事情就都在控制之内,绝对没有危险。

    至于刚才朱翊钧所提到的所谓“封国公”,乃至于“封外姓王”,则都是为了让高务实接受上述条件而做出的妥协。

    把你自己打下来的南疆封给你,给你个王爷来当。你则负责教好我的儿子,而你的后代不插手大明朝政。这笔买卖你干不干?

    高务实沉默片刻,缓缓道:“皇上受命于天,威福自专,赏功罚过,皆在一念。臣世受皇恩,但有所命,唯奉旨谨行而已。”

    朱翊钧眉角轻轻一挑,释然道:“那就是说,你都答应了?”

    高务实躬身道:“君有所命,臣不敢辞。”

    朱翊钧拍了拍手,道:“很好,很好,既然这样,那朕也就直说了。南疆这场仗你自己看着些,只要打得差不多了就先收手吧,朕打算以此战之功,先给高渊封个官。”

    高务实心中一动,拱手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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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三路凯旋(一)

    朱翊钧微微一笑,道:“朕封他什么官,你心里有数吗?”

    高务实略一思索,道:“恩赏出于上,臣岂敢斗胆揣测?不过皇上若坚持要问,那么臣也只能猜测,可能会封高渊于南疆某一新设职务。”

    朱翊钧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朕的确有此打算。南疆紧邻我大明,但却是几个藩属国并立之局面,新设一职必然非比寻常……按着你以往的做法,似乎并不希望太早打破这一藩属并立之局面,那么朕也就遂了你的意,只在暹罗新设一职,你看如何?”

    “暹罗?”高务实微微颔首,但又追问道:“却不知皇上想要新设何职?”

    朱翊钧笑道:“那暹罗王反正也没个实权,这王位就暂且不动他的了,至于新设职务么,还是按照我们大明的惯例,就叫做暹罗都统使好了。”

    暹罗都统使?那就是按照安南的“惯例”来了。不过,安南那个都统使与暹罗都统使恐怕不是一回事吧?

    安南都统使那是莫朝才这么叫,在高务实没有出兵攻伐之前,比如黎朝、后黎朝什么的,他们对内可是自称大越皇帝的。当然,如果有事求大明,他们又会自称“安南国王”。

    至于安南都统使,那是安南内乱时,莫登庸这边畏惧大明干预才接受册封的,但他和其子孙实际上对内还是称帝。

    相对而言,反倒是暹罗没有对称帝特别执着,长期都是叫国王。但现在皇帝要在暹罗设一个都统使,这里就有个问题:如果真是以安南为模版,那这个暹罗都统使似乎就应该是暹罗国王,他对内称国王,对大明则自称都统使。

    当然,这里头还有别的麻烦,比如大明本来就是明确承认暹罗国王的“国王”地位的——按照原历史,暹罗曾102次派出使臣朝贡大明,而大明也派出使臣回访过19次。

    那么为何说这是个麻烦呢?因为对比安南就知道,大明是因为不承认后来的“安南国王”地位,所以在嘉靖时期调兵威胁了一下莫登庸之后,就只给安南统治者册封一个都统使了——你们内部怎么弄随你们的便,反正我天朝上国只承认你是个都统使,并且你给我上书也只能自称都统使。

    现在好了,暹罗国王还保留着,但大明皇帝却给暹罗设置了一个都统使,虽然现在的暹罗肯定“不会”反对,但……这道理要怎么理清楚呢?

    高务实心道:算了,现在不好理清也没关系,反正这些细节也未必需要我亲自来,只要实力摆在这儿,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高务实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心中明白,朱翊钧之所以这么做,或许要分两个层面来看。第一个层面是朱翊钧站在天朝皇帝的角度来看的,那就是他想在暹罗建立一个更加稳固的势力范围,而这个都统使就是大明在这个范围内的代表。

    同时,这也是对暹罗国王的另一种压制,让他明白,虽然大明承认他的国王地位,但在关键时刻,大明也完全有能力处置暹罗的内政。

    第二个层面就简单了,根据皇帝和自己前番谈话,南疆毫无疑问是双方默认的高家自留地。既然是高家的自留地,他高务实又还要留在京师安心做好宰辅,同时还要负责太子的教育,甚至是将来的辅政,那么南疆就只好交给高务实的嫡长子高渊。

    这里其实有一点皇帝的个人偏见,因为如果真按照高务实之前的设置来延续的话,其实这个“暹罗都统使”给黄芷汀才最为合适。毕竟,黄芷汀代管暹罗已经很久了,而且她还是高渊的生母。在高渊尚未成年的时候,由她出任都统使其实是更加稳妥的。

    然而,高务实是高务实,朱翊钧是朱翊钧。高务实没有什么牝鸡司晨的桎梏,可朱翊钧有啊!在朱翊钧看来,你高务实爱用自己妻子做“留后”那是你的习惯,朕也能理解,毕竟黄芷汀出身广西土司,当地确实有女土司的传统,但你让朕在设立了暹罗都统使之后还把这个职务给一个女子,那就过分了。

    按照朱翊钧的思想,你们高家又不是没有男丁,别说你儿子虽然没成男,但他都已经统兵作战过了,怎么就不能做这个都统使?退一万步说,即便高渊还差两三岁成年,那你还有一堆的弟弟啊!朕就算让你某个弟弟先去做两三年都统使,也好过把第一任都统使封给一个女人不是?

    朱翊钧的这些想法,高务实稍微转个念头也就明白了。不过说实话,他也不觉得这件事需要和皇帝争辩一番,反正对于南疆的事,皇帝这边顶多也就是给个名义,真正说了算数的还是他高务实。

    可以这么说,只要他高务实传下命令说南疆由代掌,那这个人只要是和他、和高家有点联系,就一定能代掌得了。这个所谓的“暹罗都统使”,由谁担任都不重要。

    至于为什么非要和高家有点联系,这就是当前的社会心态问题了。毕竟现在还是家天下的时代,而南疆显而易见已经被所有人看做高家的基业,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必须是“高家人”才能暂代高务实来镇守这份基业。

    朱翊钧见高务实半晌不曾回话,不由问道:“怎么不说话?你对这一安排有何异议?”

    高务实回过神来,摇头道:“不,臣并无异议。臣只是在想,原本让高渊南下统兵只是为了锻炼锻炼,让他知道一支军队是如何运作的,至于真正的作战方略,其实是交给决定他姨娘刘馨来决定……现在情形变化太快,居然这么快就要让他执掌——至少名义上执掌暹罗一国,臣担心养出他的傲气来。”

    朱翊钧听得哈哈一笑,道:“你呀,有时候就是操心太多。少年人嘛,有些傲气又如何?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少年老成,总角小儿的年纪就去跟一帮老臣玩心眼儿?”

    高务实沉吟着摇摇头,道:“人须得有傲骨,却不可有傲气。”

    “好了好了,我都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朱翊钧摆了摆手,道:“你不是溜了黄芷汀和刘馨在南疆么,这生母和姨娘都在一边盯着,高渊真要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你去一道手令呵斥他不就行了?

    真要说起来,他这都快要束发的年纪了,不过是做个暹罗都统使,你还担心这担心那。那你要不要回忆一下,当初我继承大统的时候还不过十岁呢,这不也有了万历中兴的大好局面吗?”

    废话,那是因为有我在!

    然而这话肯定是万万说不得的,因此高务实只能连连苦笑道:“皇上圣明天纵,又有列祖列宗庇佑,国家更是众正盈朝。以上种种,有哪样是犬子所能相提并论的?”

    朱翊钧也知道,话题到这儿肯定没法继续了,因此话锋一转,道:“现在南疆的事情说完了,咱俩回头再说一下西征的事。”

    高务实有些诧异,西征的事刚才说得够多了,怎么又要回头再说一说?朱翊钧也看出了高务实的疑惑,伸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道:“你不要惊疑,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答应下来了,自然不会再就西征是否继续来反复纠缠……我是要问一件西征之后的事。”

    高务实略松一口气,拱手道:“皇上请问。”

    朱翊钧沉吟道:“西征凯旋之后,西域如何建制?我是说,是设省,还是只需要设个都司?”

    朱翊钧所谓的“设个都司”,当然不是大明汉地十三省内的那种都司,而是边疆都司。大明的边疆都司制度是一种独特的地方行政管理制度,其起源可追溯至元朝时期的都司制度。

    大明在建立之初,为了维护边疆安全、加强对少数民族的管理,采纳并完善了这一制度。都司作为明朝在边疆地区的重要行政机构,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大明边疆都司制度的核心在于其多重职能和广泛的管辖范围。都司不仅负责边疆地区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事务,还涉及边境地区的治安、税收、军事防御、边境贸易等多个方面。其管理范围通常以一个州或一个县为单位,由一名都司官员负责全面管理。这些官员由朝廷直接任命,通常具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和卓越能力。

    边疆都司中的官员职位等级分明,分为正、副、佐三级。各级官员的职权和责任各不相同,但共同目标都是维护边疆地区的稳定和安全。他们在管理边疆地区时,不仅要关注当地的治安和稳定,还要加强对边境地区的防御工作,以防止外敌入侵。同时,他们还致力于促进边境地区的经济发展,加强对当地民众的教育和文化建设,推动边疆地区的全面进步。

    边疆都司制度的实施对边疆地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首先,它使得边疆地区的行政管理更加规范和有序,提高了行政效率。其次,通过修筑边境墙垒、设置边界关卡等措施,有效加强了边疆地区的防御能力,保护了边境地区的安全。最后,边疆都司制度还促进了边疆地区与内地的联系和交流,加强了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

    总的来说,大明边疆都司制度是一种重要且特殊的地方管理制度,集军、政于一体,对于维护边疆安全、加强对少数民族的管理、促进边疆地区的发展和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以上只是好的方面,边疆都司制度也有坏的一面。

    最明显的缺陷在于其高度集权的特性,使得地方在行政、经济、军事等各方面的发展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边疆地区的特殊性往往被忽视,使得当地的文化、习俗和传统受到了冲击。同时,由于都司官员多由内地派遣,他们往往对边疆地区的实际情况了解不足,难以做出符合当地实际的决策。此外,边疆都司制度还容易导致官员腐败和滥用职权,对当地民众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

    因此,如何平衡中央集权与地方自治,如何更好地尊重和保护边疆地区的特殊性,以避免在当地激化央地矛盾,而同时又能潜移默化、水滴石穿地将之逐步汉化,以及如何提高都司官员的素质和能力,都是西征胜利之后的大明在边疆治理中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这些问题,高务实自然也是有所考虑的。他沉吟片刻,道:“皇上,臣以为西域如何建制,还需视具体情况而定。如果在消灭或驱逐残元势力之后,西域各地方势力愿意归附大明,成为大明的一部分,那么设省自然是最佳选择。

    这样不仅能更好地管理西域,也能促进西域与中原的交流,共同推动大明的发展。但如果西域各势力仍然保持观望,或者只愿意名义上归附大明,实际上仍希望保留一定的自治权,那么……暂时先设个都司也就足够了。”

    朱翊钧点点头,道:“你所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西域幅员辽阔,民族众多,情况复杂,设省固然可以加强朝廷集权,但也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设都司虽然可以避免这些问题,但也可能导致管理上的不便和混乱。”

    高务实笑道:“皇上所虑极是。其实臣以为,无论是设省还是设都司,关键在于找到一种既能维护朝廷权威,又能暂时避免过度刺激当地势力的方式。否则那两大宝地在建设完全之前可不足以使我军依靠当地补给。

    我军若不能依靠当地补给,而是全靠中原支撑,那这耗费可就完全不能容忍了。因此,无论皇上最终决定是设省还是设都司,都需要一个既能体悟皇上良苦用心,又有足够手腕的人去执掌大局。”

    朱翊钧闻言,不由感慨道:“日新啊日新,还是你最了解朕的心思。朕有你为朕出谋划策,真是大明之幸啊!”

    高务实连忙躬身道:“皇上过奖了。臣只是尽了自己应尽的职责而已。”

    朱翊钧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就不要谦虚了,天下无人比朕更知你。”顿了一顿,朱翊钧沉吟道:“至于你说的这两个条件……真要说起来,其实只有你自己最合适,但朕总不能让你去西域吃沙子。说吧,你有什么人选推荐?”

    高务实道:“其实人选就摆在那儿的——西征的原班人马就行。”

    “刘綎?”朱翊钧愣了一愣,迟疑道:“他打仗自是有本事的,但治理地方……你确定能用他?”

    “不不不,皇上误会了,臣不是说让刘綎治理地方。臣是说,西征的整个文武班子可以直接转去西域。”

    高务实指了指那副大地图上的甘肃位置,道:“王庭撰乃臣同年,又做过犬子西席,与臣交往甚密。不仅如此,他去甘肃履任之前也与臣有过一番恳谈,深知臣对西域的规划……今日既然皇上问起,臣内举不避亲,就推荐王庭撰将来转任西域。”

    朱翊钧不怀疑高务实的忠诚,因此对于“内举不避亲”也不在意——其实也没什么在意的,高务实说是说内举不避亲,但其实王庭撰又不是他高家的亲戚,他俩顶多也只是同年兼好友罢了。

    笑话,大明朝廷上下举荐旁人,谁不是举荐同年、同门?又不是只有高务实这样。更何况高务实都明说了,王庭撰正好符合他之前提出的两个要求。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下,问道:“既然王庭撰去了,那个熊……熊什么的巡按是不是也要转过去?”

    高务实点头道:“若皇上准允,熊廷弼也的确适合转任西域,因为他出任甘肃巡按御史之前曾经在臣身边做过一段时间观政进士,臣对他的能力还是看好的。”

    “嗯,我记得你推荐他去甘肃做这个巡按御史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朱翊钧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问道:“嘶……诶,你嘴上说设省或者设都司都行,但看你推荐的这些人……你这不还是打算设省么?”

    高务实一摊手,道:“能设省自然还是设省最好,臣方才的建议也是按照最好的情况而言的。至于说万一么……那就只好做一些变通了。”

    朱翊钧问道:“如何变通?若是设都司,那可是武官,总不能让王庭撰自降身阶,去做个区区都司。”

    “自然不是这般变通。”高务实摇头道:“若是只能设都司,那就学山东、辽东方式,虽在西域设立都司,但却让其归于甘肃管辖。”

    朱翊钧大摇其头:“这哪行啊!甘肃虽远,可西域更远。西域若真有点什么事,甘肃方面根本来不及反应,而西域当地武将若是要等甘肃回信才能行动,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高务实微微一笑,道:“原是如此,不过……若是让甘肃巡抚改一改驻地呢?”

    朱翊钧一愣,思索道:“嘶,这倒也不是不行。确实可以临时让甘肃巡抚改驻西域,等异日西域能够独自建省,再把甘肃巡抚驻地改换回来就是。”

    他说到这里,一拍桌子,道:“那这件事就先这么着了,最好能直接建省,若然不行,便让甘肃一并管着,让王庭撰搬去西域……具体搬去哪里,你到时候再上疏便是。”

    高务实拱手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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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祝所有读者小长假玩得开心!

第289章 三路凯旋(二)

    万历二十九年,一支由东方突然出现的明朝军队如同一股突如其来的风暴,快速席卷了莫卧儿帝国的东部边境。他们的目标直指孟加拉地区的心脏地带——达卡城。这支军队的突然到来不仅打破了帝国东部近些年来难得的宁静,更在当地居民心中激起了波澜。

    他们从东而来,是阿拉干人?是缅甸人?直到一些有过远航经历的商人看到这支军队的旗帜,才惊讶地告诉身边的人群:他们是大明的军队,亦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大明在其帝国南方的一支强大私人武装——南疆警备军。

    大明军队,或者大明的私人武装,在这些孟加拉人看来并无二致,反正都是从那个强大帝国而来的。现在所有人都在心里生出一个巨大的疑问:明军怎么来了?

    达卡城,这座坐落在孟加拉平原之上的古城,仿佛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绿意盎然的大地上。土红色的城墙高大而坚固,犹如巨龙蜿蜒,守护着城内的安宁。

    街道两旁,郁郁葱葱的热带树木摇曳生姿,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市场上,五彩斑斓的商品琳琅满目,从华丽的丝绸到璀璨的宝石,从浓郁的香料到精美的陶瓷,无不展现着这座城市的繁荣与富饶。

    然而,光辉璀璨这只是这座城市的外表。在莫卧儿帝国的铁蹄下,达卡城的繁荣却如同被乌云笼罩的天空,三十多年前便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帝国高层的腐败与贪婪,使得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城市的经济也往往随着政令动荡不安。

    是的,三十多年前,莫卧儿帝国才征服了这座城市,征服了孟加拉,而这一时间还算不得太长。很多人都还记得,这些蒙古后裔的军队在城市中横冲直撞,而他们的治理则更是对城中居民进行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让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由内而外的出现困窘,现在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体面了。

    莫卧儿人实行的制度叫做“扎米纳德”。本质上,这是一种土地税收制度。这一制度的核心是将土地所有权和税收征收权分离,使得扎米纳德(注:可以理解为地主)成为了帝国与农民之间的中介。

    根据扎米纳德制度,皇帝将大片土地授予扎米纳德,而扎米纳德则负责向农民征收地租,并将其中的一部分作为税收上缴给皇帝,剩余的部分则作为扎米纳德的收入。

    这一制度的实施,一方面减轻了皇帝直接管理土地的负担,另一方面也激发了扎米纳德的积极性,因为他们可以从土地上获得更多的收益。

    扎米纳德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因为扎米纳德为了增加收入,会努力提高土地的产出。然而,这一制度也导致了社会不平等的加剧,扎米纳德往往拥有巨大的权力和财富,而农民则处于显而易见的弱势地位,不仅承担重税,还要忍受各种压迫。

    随着时间的推移,扎米纳德制度逐渐演变,有些扎米纳德通过各种手段扩大自己的土地所有权,甚至成为事实上的土地所有者。这使得一些扎米纳德的利益与帝国的利益相悖,最终导致了这一制度的衰落——不过这是后话,暂时不必多言。

    当“明朝军队”突然出现在达卡城的边境上时,当地居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也不知道这些陌生的面孔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命运。

    城墙上的守卫紧张地注视着远处的尘土飞扬,手中的武器紧握不放。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忙忙,生怕被卷入即将到来的战火之中。

    然而,镇守此地的帝国三皇子在不久前受到皇帝所命而领兵西进,这座精锐兵力被抽调一空而变得防守空虚的达卡城,反而帮助了城中居民——守军很快失败,“明军”顺利进城。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行为逐渐打消了当地居民的疑虑。他们发现,这些士兵不仅不是野蛮的征服者,反而是带来正义和秩序的使者。

    这支明军纪律严明,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井然有序。他们没有随意掠夺,没有对无辜的平民施暴。相反,他们努力维护当地的秩序,保护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在达卡城的街头巷尾,明军士兵也与当地居民开始有了更多的接触。他们用手势和简单的语言交流,试图理解彼此的需求和期望。过不了几天,明军士兵们甚至开始帮助当地居民修缮损坏的房屋,清理堵塞的排水沟,乃至在农田里帮忙耕种。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当地居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关怀。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一位年轻的明军士兵在市场上遇到了一位卖香料的老商人。老商人是极少数因为战乱失去了家人和店铺的倒霉蛋——他的店铺被一发火炮流弹命中,被彻底摧毁,这也使他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年轻的士兵很是同情老商人的遭遇,决定帮助他重建生活。他用自己的战时津贴购买了老商人所剩不多的香料存货,并帮助他重新搭建了摊位。这一举动很快在当地传开,人们纷纷称赞明军的善良和慷慨。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在当地的影响日益扩大。他们不仅改善了当地的经济状况,还带来了先进的文化和知识。

    第一座汉文学馆和儒家书院很快建立,占领军公开宣布可以免费就读,这让当地不少孩子有了接受教育的机会。

    医学和农业技术的传播,也提高了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尤其是原封不动从南疆照抄而来的“饮水须烧开,厕所要广建”等措施,更是直接降低了疟疾等传染病的发生率。这些实实在在的变化,让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开始欢迎和支持这支“明朝军队”。

    当明军与莫卧儿帝国之间爆发的那场昆蒂之战结果传来时,达卡城的居民都知道明军取得了最终胜利,这不仅没有让他们失望,反而使他们欢欣鼓舞。

    很快,在达卡城的广场上,当地居民为明军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他们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回荡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些当地的年轻人甚至多方打探,希望加入这支明军。

    他们的希望虽然最终因为“侯爷尚未下达相关政令”而无法获批进入警备军系统,但因为“小侯爷仁厚,决定暂编达卡治安大队收容尔等”,从而成为了这支“明军”在当地维持治安的助手。

    然而,这样的顺利也仅止于达卡城等几处较大的城市。在南疆军兵力难以深入的小城以及更广大的乡村,当地人对于这支因语言关系而无法交流的军队冷眼旁观。在他们看来,这支军队虽然看似不如当年的莫卧儿大军残暴,但依旧不是自己人——这些人甚至不做礼拜。

    当阿克巴大帝发现无法顺利击败南疆军而暂时退回阿格拉修整之后,皇帝派出的无数密使开始来往于这些孟加拉偏僻地区。他们联络到了大大小小各路“扎米纳德”,劝说他们为了帝国与他们自身的利益反对南疆军的占领。

    这并不困难,因为“扎米纳德”可以藉由帝国的制度享有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种种特权,而这些特权却不是南疆军能给予的——至少高务实目前并未给高渊、刘馨这样大的自由裁量权。

    这样一来,除了几座大城市之外,南疆军对孟加拉的占领就逐渐陷入被动。不多时,各地就开始上演“处处狼烟”的戏码。虽说这些反对者的力量单独来看都不算大,可正如苍蝇多了一样,虽然无法对人直接造成严重伤害,却能十足的恶心你。

    南疆军从一开始习惯于出动协级规模的平叛军,逐渐降低到标,然后降低到营,最后降低到连——也就是从出动数千到出动千余,再降低到出动三百,最后竟然开始每次只出动百余人。

    不过,虽然单支平叛兵力一降再降,可是出动的次数却是日益增多。以至于曾有一日,刘馨在一天之内批准出动了五十三支平叛部队,搞得她不厌其烦,最后只能将此权力临时下放,由标一级的指挥主官——也就是标统来决定。

    按照这一临时规定,除非发现此次叛乱者拥众过万,否则不必上报远征军司令部,由各部队按照驻地或临时战区辖地原则自行解决。

    终于空出时间来的刘馨并没有就此清闲下来,她的工作是所有人中最为繁忙的,一方面是以副司令身份实际主管军务,一方面又因为是“秘书长亲临战区”,毫无疑问地也得负责其他政务,真个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了。

    这一日,她正在查看最新上报的莫卧儿帝国军事制度简报。这份简报不同于以往细作们东一言西一语的报告,它比较详细的归纳汇总了莫卧儿的军事制度,然后还考虑到了远征军高层事务繁忙的问题,另外给了一份简要概述。

    这份概述很符合刘馨此刻的需求,因为她确实太忙了。根据这份简报概述,内务部间谍司归纳了莫卧儿帝国军事制度的几个关键特点:

    其一,马尼普军制。马尼普军制是莫卧儿帝国军事组织的核心。在这一制度下,皇帝任命军官为马尼普,授予他们一定的军衔和土地(称为“伊克塔”或“扎米”)。马尼普的职责是招募和维持一定数量的士兵,并在战时带领他们作战。士兵的数量和质量会直接关系到马尼普的军衔和收入。

    内务部间谍司分析认为:这种制度确保了莫卧儿皇帝能够迅速动员大量军队,且这些军队还拥有相对不错的军事素质。

    其二,军事种姓制度。莫卧儿帝国的军队中,高等级的军官通常来自拉杰普特等传统的战士种姓。这些军官因其军事技能和家族背景而受到尊重。他们的忠诚和勇气是帝国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

    内务部间谍司分析认为:这一制度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明军将领的亲兵家丁制,只不过在这里,“将领”是莫卧儿皇帝,“家丁”则是这些战士种姓出身的人。

    其三,雇佣军。间谍司通过打探和汇总情报,发现除了本土士兵外,莫卧儿帝国还广泛使用雇佣军。其中最著名的是来自中亚的突厥人和阿富汗的帕坦人,他们在帝国的骑兵部队中占据重要地位。此外,皇帝阿克巴还建立了一支由非洲奴隶组成的精锐步兵部队,称为“巴克特什”。

    内务部间谍司分析认为:这一制度类似于当初明军边军中的“达官(达,通鞑)”,这些人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是靠给皇帝卖命来换取回报的——这回报可以是官职,也可以是钱财。不过既然是为财卖命,那么我军也可以考虑在必要时刻加以利用。

    其四,炮兵和工程兵。根据昆蒂之战的经验,莫卧儿帝国的炮兵和工程兵颇具实力,远超于大明北疆的宿敌蒙古人,也胜于火枪还行但大炮落后的日本。

    莫卧儿皇帝阿克巴本人还特别重视火炮的发展,他建立了专门的炮兵工厂,并从遥远的欧洲聘请专家来训练他的炮兵。这些技术的应用大大提高了莫卧儿帝国军队的作战能力,这一能力在昆蒂之战中也有所体现。

    内务部间谍司分析认为:虽然莫卧儿帝国炮兵实力不弱,但相比我军依然处于劣势。尤其是该国的金属加工能力不如京华,这造成了该国火炮自重过大、射程过短、精度不足,而且使用寿命太短等问题。对于敌军的这些问题,前线军官或可加以利用。

    其五,军事训练和纪律。数十年来,莫卧儿帝国军队以其严明的纪律和高效的训练而闻名。士兵们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包括骑术、剑术和弓箭射击等。此外,军队中还有一套复杂的奖励和惩罚机制,以确保士兵的忠诚和服从。

    内务部间谍司分析认为:阿克巴皇帝统治前期,军队纪律和训练都十分严格,这可以从其征服历史得到确认。不过近年来由于多方因素影响,这些优势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另外从昆蒂之战双方的表现来看,莫卧儿军方面或许还有主帅意志不够坚定的问题,这可能是由于阿克巴皇帝年事已高,顾虑太多所导致。

    其六,补给和后勤。莫卧儿帝国军队拥有比较完善的补给系统,可以确保士兵在远征中能够得到充足的食物、水和弹药。帝国建立了一系列的补给站,沿途设有仓库和粮草储备,以支持长期作战。

    内务部间谍司分析认为:以上条件是莫卧儿帝国在与我军作战中的本土优势,但我军也未必不能反向利用。具体情况还请前线指挥官酌情分析、审慎谋划。

    看完上述简报,刘馨低头沉思,不曾开口。等过了一会儿,坐在她下手不远处的高渊见她抬起头来,开口问道:“姨娘,您看……这份情报对于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是否有所助益?”

    刘馨微微一笑,点头夸赞道:“你能看到这一点,确实是进步很大。这份情报中有好几处都是可以加以利用的,也必然会对老爷交代的任务颇有助益。”

    她顿了一顿,却又笑道:“不过,既然你拿来给我看,想必自己已经有所见解,那么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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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三路凯旋(三)

    高渊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姨娘,我以为从全局而言,莫卧儿帝国确如父亲战前所言,整体处于国力强盛期,但已经有一些内部问题暴露出来。这些暴露出来的问题正是我们可以加以利用的。”

    刘馨微笑着鼓励道:“此言甚是,你可具体指明。”

    高渊知道自己这位姨娘对父亲的影响之大,也知道她在京华集团内部的地位,所以他把这次西征中刘馨对他的每一次提问,都当做她代父亲出给自己的考题一般对待。

    此刻他见刘馨表示肯定,不由得精神一振,答道:“既然姨娘要问个详细,那请容我一一分析,先说第一条:马普尼制度可能存在的弱点。”

    刘馨点头示意他继续,因此高渊道:“这个马普尼制度,此前已经有人向我报告过一些更加详细的内容。据报,这种制度有些像蒙古人的做法,即按照不同部落来编组成军,然后由部落首领向皇帝效忠并出任部队长官。

    不过,天竺这边的情况比较复杂,这些所谓的‘部落’大小相差悬殊,因此有些‘马普尼’很大,有些马普尼就很小。这其中,因为与皇帝的联姻关系,如拉杰普特人组成的马普尼就格外强大,对于莫卧儿帝国军事资源的占据明显侵占了一些小马普尼的利益。

    这就意味着,所有这些马普尼与其说忠诚于帝国,不如说更忠诚于自己的部落或者地区,而帝国本身所依赖的直属武力,除了当初从中亚带来的部队之外,主要就是拉杰普特人。

    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马普尼,他们更多的是屈从于中亚-拉杰普特统治联盟的军事威压……姨娘,这是我们能够利用的,无论分化瓦解,还是争取倒戈,都可以一试。

    当然,考虑到父亲认为此战至今可以先告一段落,那么此事我们也不必着急。或者,我们可以藉此来对阿克巴形成威慑,即告诉他如果不肯停战,我们就将支持那些对他们不够忠诚的马普尼。”

    刘馨轻轻颔首,道:“以我们的财力与军力,阿克巴确实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这样的威胁。但是有一点你是否想过,如果我们明目张胆地提出来,是否会反而促使阿克巴下定决心,在与我们停战期间来解决这一隐患?”

    “这是自然。若我是阿克巴,我也一定会这样想的。”高渊点了点头,但又摇头道:“只是,他想做不代表他能做。姨娘,阿克巴年事已高,据闻此次受到萨利姆造反的刺激之后更是身体不佳……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已经时日无多,很难再对这样的大事进行有效改革。”

    这个答复让刘馨很是满意,闻言欣慰地道:“好,很好。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考虑问题已经比较全面了。那么,你接着分析其他方面吧。”

    高渊备受鼓舞,又道:“是,姨娘。第二点也和这些拉杰普特人相关。父亲在我南下之前,曾经特意指导过我关于天竺的种姓制度的一些问题,他认为这一制度优点在于能够极大强化对内统治,使其民不知反抗,唯望顺服,以求来世福报。

    然而其缺点也极其致命,那便是普通百姓绝无反抗外来之敌的勇气与动力。对这些普通人而言,谁来统治他们并不重要,因为反抗既无现实好处,也无来世福报,那还不如逆来顺受。

    因此这就意味着,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倘若我们要征服这里,都只需要击败他们的正规军即可。也就是说,只需要击败‘中亚-拉杰普特联盟’这两伙人就行。当这些刹帝利服软认输,统治当地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姨娘,这一点在孟加拉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验证。”

    刘馨知道高渊所谓“在孟加拉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验证”的意思:占领孟加拉总督区之后,这里几座大城市中的驻军被击溃逃而走,然后城市中的普通人就几乎毫无反抗地接受了南疆远征军的统治,一点也没有要造反或者闹事的意思,简直是一群乖宝宝。

    至于小城镇和乡下地区,那是远征军还没来得及建立基层统治,当地地主——即扎米纳德们还愿意接受来自阿格拉的阿克巴皇帝之命。

    如果现在能和阿克巴谈妥和平协议,然后高务实又能很快定下统治策略,一旦这些当地地主表示臣服,各地的反抗毫无疑问也可以瞬间烟消云散。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因此刘馨道:“确然如此,不过这一点只是长久而言于我有利,现阶段却谈不上可以加以利用。”

    高渊诧异道:“我们难道不可以先和这些扎米纳德谈妥么?比如允许他们继续统治当地,只要把对莫卧儿帝国的臣服转向对我们臣服就好。”

    刘馨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想法没错,可是……谁有这一事务的决定权呢?”

    高渊先是一怔,然后忽的背脊一凉,咽了口吐沫,瑟缩道:“呃,我原本以为姨娘可代为决断……”

    刘馨微微蹙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摇头道:“令堂名正言顺代镇南疆多年,尚且不敢自行决断这类事关制度的大事,我又何德何能敢逾越至此?”

    高渊低着头,小声解释道:“可父亲的确是授您远征全权了的……”

    刘馨忽然严肃道:“既然言及于此,那今日姨娘也给你一个忠告: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出自于《易》,而《易》是高务实的本经,高渊自然也是认真学习过的,当然也懂其中的意义。不过,刘馨在此时说这句话,显然不是问高渊懂不懂这句话在寻常情况下的意思,而是某种警示。

    高渊想了想,身子躬得更低了,口中道:“谢过姨娘指点,渊儿知错了,今后一定恪守本分,绝不逾矩。”

    刘馨皱眉道:“我听你这回答,似乎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不过……这事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毕竟不是亲娘,有些话不便说那么透彻直白。

    高渊只好回答道:“是,渊儿定当时刻自省。”

    刘馨无奈道:“好了,说回正事。在这份情报之中,还有什么你认为可以利用的?”

    高渊抬起头,认真思考片刻,然后说道:“姨娘,除了马尼普军制和种姓制度,我认为莫卧儿帝国的雇佣军制度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正如姨娘此言所言,我们的财力使得我们能够对他们开出更优渥的条件,我们的军力则可以保证他们转投我们之后的胜利前景,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如果我们能够瓦解这些雇佣军的忠诚,或者在关键时刻提供更有吸引力的条件,可能会导致他们的倒戈。不过,不同于马普尼们,我们针对这些莫卧儿雇佣军的收买不必作为谈判的筹码向阿克巴提出,而是要在万一与莫卧儿帝国再次作战时再进行利用。

    另外,我们也可以考虑在孟加拉,甚至在整个天竺地区引入类似的雇佣军制度,以增强我们应对麻烦的能力。”

    刘馨轻轻挑眉,道:“前面那些我都赞同,但最后这一条……你的意思是我们也买些雇佣兵用?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又打算如何使用?”

    高渊笑道:“在大明两京十三省,京华自己就有许多‘雇佣兵’,他们平时不也经常接受当地衙门的雇佣,去做一些衙门做起来不方便或者不划算的差事么?无论是清剿山贼还是荡平水寇,乃至于‘护送’流民,使用他们都比官府自己来办要省时省力得多。

    既然如此,我们在天竺自然也能照猫画虎。虽说目前我们对天竺这边的雇佣兵缺乏了解,不知他们能力如何、军纪好坏、价格几许,但也不妨联络联络,将来总有些事交给他们去办会好过我们亲自动手。”

    刘馨颇为意外,因为高渊这番话几乎就只差明说是要把印度这边的雇佣兵当做南疆军的黑手套来用了。可是,南疆军现在好像也还用不到什么黑手套吧?难道……这小子又想干点他老爹不太爱看的事?

    小子,上次那件事你可是把高璟都害得不浅,现在你该不会又想搞点大动静吧?你爹那个人你难道还看不懂,他是个要脸的,光明正大干坏事可不是他能容忍的啊!

    高渊眼见得刘馨的眉头越皱越深,似乎也明白了自己这番话可能造成误会,赶紧解释道:“姨娘勿怒,渊儿的意思是,这些人在被我们收买之后,可以继续打着莫卧儿帝国的旗号在外活动,只不过……他们的军纪会比此前更加败坏一些。”

    “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刘馨恍然大悟,然后沉吟道:“也就是说,你希望通过收买莫卧儿帝国麾下的雇佣兵,利用他们‘更加败坏一些’的军纪破坏莫卧儿帝国的民心?”

    “正是,正是!姨娘英明,渊儿的意思正是如此。”高渊兴奋地道:“老总管曾经指点过渊儿几手,这正是其中之一。而且,我们不止需要破坏莫卧儿帝国的民心——啊,正如之前所言,民心这种东西在天竺并不那么要紧。渊儿真正的意思是,藉由他们自己的雇佣兵来破坏他们各地马普尼,又或者扎米纳德们对莫卧儿帝国朝廷的忠诚!”

    好好好,高陌这个老情报头子居然教你这些?

    刘馨一时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你高渊可是嫡长子,按理说应该学“正道”,这些不好上台面的手段就算也需要懂一些,但你也别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高渊这个想法本身还是可行的,甚至可以说颇有见地。手段固然谈不上光明正大,但……正所谓兵不厌诈,只要行之有效就行。

    刘馨又权衡了片刻,这才谨慎地道:“你可以先试探着派人接触接触,但这件事你切记不可亲自操刀,必须联系内务部的人去具体执行。这一点尤为重要,你明白吗?”

    刚才还接受过批评的高渊这次一点就通,马上表态道:“姨娘提醒得是,这种事自然要内务部来办,渊儿这边只是给他们一点建议,绝不会亲自过问的。”

    “那就好。”刘馨松了口气,道:“我军站稳孟加拉之后,按例内务部肯定要尽快建立新的片区,或许是天竺司,也或许只是孟加拉司,但不论如何,届时总会有一个负责人来专司此地事务。

    你就等此人就任之后将他找来,把事情吩咐下去即可。之后的情况他若向你汇报,你就听一听,如果他不汇报,你就全当没这回事……知道么?”

    她生怕高渊不知轻重,自己兴致勃勃去搞这些,到时候万一不合高务实的心意,只怕又有倒霉蛋受到牵连。

    尤其是事涉内务部,这个此前由高陌一手掌握的部门就好比是京华的厂卫,一贯都是直接向高务实负责。其具体事务除非高务实告诉她,否则就连她这个秘书长都是丝毫不曾与闻的。

    高渊再次表示自己绝不会插手,刘馨才放下心来,问道:“还有后续分析么?”

    “四、五、六条也有利用的机会,不过那几乎都是将来再次开战才有的事了,暂时倒也不必细说。”高渊摇头道:“父亲要求我们尽快与阿克巴停战,并且要逼迫阿克巴接受立萨利姆为皇太子这件事,咱们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正理。”

    “此事并不麻烦。”刘馨摇头道:“把你之前那些分析总结一下,我们现在要做的其实就几件事:一,在莫卧儿帝国内部制造麻烦,让阿克巴明白通过军事手段将我军从孟加拉驱离毫无可行性;二,等待老爷对于孟加拉治理政策的定夺下来,尽快稳定本地局势,让阿克巴意识到从内部动摇我们也无可能;三,说服萨利姆接受调停,以皇太子身份拥兵在外,静待阿克巴驾崩。”

    高渊一愣,问道:“为何姨娘特意提出要让萨利姆拥兵在外?他如果做了皇太子,难道不回阿格拉?”

    刘馨指了指墙上的地图,道:“他留在比哈儿,就是正好夹在阿格拉与孟加拉的中间,你难道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局面?”

    “哦……渊儿明白了。”高渊眼珠子转了转,道:“他是莫卧儿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却有造反的旧罪在身,不去阿格拉既可以保证自身安全,又可以分隔开我军与莫卧儿帝国军队,确保和平协议至少暂时不会被破坏。”

    “正是。”刘馨点了点头,沉吟道:“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就能稳定好孟加拉,再看看朝中究竟出了何种变故。”

    “朝中变故?”高渊吃了一惊:“怎会有变故?”

    刘馨沉声道:“若无变故,你父亲为何忽然叫停远征?”

    高渊手足无措道:“父亲有危险吗?”

    “那倒应该不会。”刘馨沉吟道:“他在京师也不是没有防备的……这个暂不去说。总之,京师应该出了点事,但不是针对他,反倒可能是朝廷对南疆突然出兵有了反应。”

    见不是父亲有事,高渊松了口气,但又疑惑起来:“朝廷以前不管南疆的事啊,这回却是怎么了?”

    刘馨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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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三路凯旋(三)瓦剌之劫难

    那边厢,高渊尚在善后议和;这边厢,圣旨已然明发天下。

    高务实回内阁视事不过数日,他才刚刚忙完前段时间议定的诸事,顺便按照官场惯例为弹劾自己而受皇帝严惩的一帮人求情,最后多多少少让皇帝减免了他们一部分罪责,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皇帝册封高渊的圣旨就明发天下,并派员南下定南为高渊册封去了。

    既然是明发天下的旨意,高务实自然也见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序,奄有四海,统御万邦,恩威并施,夙兴夜寐,以致太平。今有首辅高务实,国家之柱,社稷之基。辅朕多年,功高望重。安南定北,智勇兼施;平倭逐虏,威震四方。整顿吏治,澄清玉宇;充实国库,国富民强。朕之股肱,信之如命。

    卿之威名远播,卿之功业千秋。朕素知卿,故以太子教化托之,料卿必能以德行化人,以知识启智,使太子德才兼备,明理识道。朕念卿忠贞辛劳,特加上柱国,以彰其德,以表其功。

    可惜,仍是迟了一步。

    布日哈图为何会来得这么巧?这个问题刘綎已经知道答案,是额尔德木图抓到瓦剌巡逻队时问出来的:瓦剌聚兵于别失八里本来就是布日哈图的主意,他们两方打算在此会师,然后趁着今年的初雪去偷袭哈密!

    等到联军营寨中的瓦剌士兵醒来并开始反抗,已经是营寨内部临时组成的第二道防线了。在刘綎的大明骑兵已经开始激战时,额尔德木图率领的蒙古骑兵从侧翼杀入,也与瓦剌军队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他挥舞着手中的马刀,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敌人的惨叫。

    “……臣得副提督额尔德木图示警,曰瓦剌诸部聚兵别失八里,疑有异动。臣不敢怠慢,乃提兵与之协商,决议趁虏兵不备,长驱而袭之。

    就在明军忙于追杀逃兵和俘获战利品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刘綎抬头望去,只见一支大军正迅速接近。

    夜幕降临,雪花纷飞。额尔德木图亲自率领一支百余人的精锐骑兵悄然出发,深入瓦剌营地周边进行侦察。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大股巡逻队,终于截获了一支只有十余人的小型巡逻队,从而获取了敌军的第一手情报。

    刘綎大笑,拍了拍额尔德木图的肩膀:“看来你可以出师了——废话不多说,咱们这就动手!”

    “绝对准确,瓦剌诸部这些年屡遭我土默特、鄂尔多斯部打击,实力大减。根据眼前营帐的规模,大致有三万人马左右——刘总戎,这应该已经是他们在短时间内能聚集起来的全部兵力了。

    但是迟归迟,要想让他被伏击,刘綎和额尔德木图也是过于乐观。布日哈图赶到之后,只是看了看战场形势就知道明蒙联军有时间布置一些简单的陷阱,因此他并不着急进攻。

    圣旨明发之后,高务实本来还有些紧张,觉得可能会有人上疏反对皇帝封高渊为暹罗都统使。却不料一连等了半个月,朝廷上下竟然无人对此表达异议。

    雪夜之中,瓦剌军队的营地火光冲天,喊杀声、战马嘶鸣声交织成一片。在刘綎的指挥下,明军的具装骑兵如猛虎下山般冲破了瓦剌联军勉强组织起来的薄弱防线,而额尔德木图率领的蒙古轻骑兵则在敌军后方和四周游走,干净利落地清剿败兵残敌。

    瓦剌军队在两面夹击之下,很快便陷入了溃败。他们的首领——高务实也不知道是谁——试图组织反抗,但被神力无双的刘綎拍马赶到,一刀便斩于马下。由是,整个瓦剌营地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之中。

    “额尔德木图!正面我来,你带人包抄他们的后路!”刘綎大声命令道。

    刘綎骑在战马之上,目光如炬,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高喊道:“追击逃敌,一个不留!”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宿将,他知道自己并不一定真要“一个不留”,他只是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可以在风雪中传得很远,而“一个不留”这种话最能激励每一名士兵的血勇。

    高务实自己也有些忐忑,但他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轻轻一招手,让人呈上文书,然后面色淡然地打开来一看。

    其实这个计划相当不错,毕竟哈密并不在关内,其本身的城防远不能与关内的城池相比,只要刘綎稍有大意,哈密危矣。然而布日哈图没有料到的是额尔德木图受了高务实的影响,十分重视情报工作,当瓦剌在别失八里开始聚拢兵力时,额尔德木图就立刻联系上了刘綎,因此有了前面那些事。

    瓦剌士兵在混乱中四散奔逃,他们的旗帜早已倒下,盔甲丢弃一地,战场上只留下凌乱的脚印和血迹。

    况且南疆有三十万大军,比土默特只强不弱。土默特之主能封顺义王,那这南疆之主该封什么?以奴家看,都统使只嫌小而不嫌大,朝野上下凭何反对?”

    “布日哈图率军赶到,全军准备迎战!”刘綎大声命令道。他迅速调整战术,命令将士们利用地形设伏。明军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在雪地上挖掘陷阱、布置绊马索,又互相匀了匀掌心雷,准备给布日哈图一个迎头痛击。

    看到这道圣旨,高务实因为早已知晓儿子的册封,本来没什么意外,但仔细看了看自己被加“上柱国”那一段,却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总之,上柱国虽好,但在大明朝仿佛不甚吉利。高务实本来也有点怀疑朱翊钧是不是故意为之,但回忆了一下当时他和自己交谈时的情形,又觉得不像。

    刘綎目力极佳,远远看到那支军队中高高飘扬的九斿白纛,他心中一紧,知道是布日哈图到了。

    思来想去,只好认定这只是因为他高某人在勋位上已经只剩上柱国这一级,而皇帝虽然承诺什么封国公,但也说了那要等封禅大典,现在不可能提前。所以,这个“上柱国”确实属于“无心之失”。

    然而,布日哈图毕竟是布日哈图,要让他中计就太难太难了。布日哈图之所以会在半夜还行军,同样也是因为他重视探马,在本来已经驻扎起来准备过夜的时候得到消息,说自家探马发现了另外一批可矣的探马,那批探马在隐约发现了他们之后赶紧撤走……

    随着刘綎一声令下,万余精锐骑兵悄然出动,直奔瓦剌营地。雪花飘落,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当他们接近瓦剌营地时,刘綎高举手中大刀,大声呐喊道:“儿郎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在今朝!”

    这个消息换了别人可能还会迟疑,但布日哈图一听立刻脸色大变,强令全军连夜急进。他几乎完全猜到了刘綎与额尔德木图的计划,因此只能不惜马力赶来救援瓦剌诸部。

    高务实恍然大悟:是了,南疆不算大明本土,我应该用外藩的角度来看待朝廷的立场,而不是站在我自己这个朝臣的立场来看待。

    高务实悬着的心顿时落地,一拍桌案,朗声长笑:“好个刘綎,好个额尔德木图!诸公请看,我西征军日前大破瓦剌诸部联军,布日哈图救之不及,西征胜局已成大半!”

    臣二人遂合兵一处,领万余骑出塞西进,趁雪夜于别失八里大破西虏精兵三万,斩杀人马无算,获其牛马数十万之巨……

    “情报准确吗?”刘綎沉声问道。

    闻卿家学渊源,有子高渊,英才俊杰,风姿卓越。朕闻高渊承父仪范,怀君忠心。宣威南疆,西征虏遗,安抚百姓,定乱靖疆。功成名立,其何不赏?今赐金印册书,封为暹罗都统使,以彰其功,以励其志。望秉承庭训,忠贞不渝,勤勉政事,宣威域外,以扬乃父之风。

    当时高务实正找来一批堂上官在内阁开会商议抗灾事宜——是的,开年的雪灾风灾之后,又轮到夏蝗秋汛了,所以又要救灾。这时西征军战报抵达,众官都是心中一惊,随即相互对视,各自低头不语。

    说实话,陡然听说西征军正副提督联名上奏紧急战报时,别说其他朝廷官员了,就连高务实都是心中一紧,生怕是前线出了岔子。

    不过此生因为高务实的搅局,张居正没当成首辅就被搞下台,反而保全了名节,也保全了张家。如今张家子弟甚至还都遵守了父亲的遗言,纷纷投入高务实麾下,反倒混得风生水起,这就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了。

    “好!”

    两人迅速召集将领们商议对策,决定利用雪夜进行突袭。在紧张的备战氛围中,刘綎和额尔德木图详细部署了战术,并亲自挑选了精锐骑兵。

    奇袭不比对阵,骑兵们并不体恤战马,一行动起来便是尽快催马。在他们急切的操马之下,战马直接跳过慢步,由快步开始,迅速转为慢跑,然后转为快炮,达到近似冲阵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直冲瓦剌营地。

    文武百官宜以高氏父子为楷模,勠力同心,共谋国是,以保我朝江山稳固,社稷安宁。钦哉!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上柱国是明朝文武最高勋位,当然极其珍贵,绝非寻常所能获加。但问题在于,这上柱国在大明朝其实多少有些不吉利。

    而明军的箭矢、火枪,乃至于掌心雷(手雷),就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瓦剌联军的生命,不断有瓦剌士兵栽倒在雪地上。

    “不错,正是如此。”刘綎问道:“你既知此战,当知此中关窍?”

    众官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刚才还暗道不妙,生怕胡乱插话惹元辅不悦。此时一听才知道是大大的捷报,霎时一个个弹冠相庆,一边祝贺与恭维元辅慧眼识英雄,一边开始传阅那封战报。待得“眼见为实”之后,个个喜笑颜开,再不怀疑什么了。

    刘綎点了点头,目光如炬:“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利用这场大雪,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是日新的门生,当知我此战用意。”

    额尔德木图双眼精光一闪:“总戎此举想是欲效仿李靖雪夜破突厥?”

    甚至在抄家结束之后,还有言官上疏请求将张居正开棺鞭尸!好在此时朱翊钧念及张居正总算为政有功,没有同意,否则那就真是惨不忍睹了。

    “就在今朝!”

    “瓦剌的防守看似严密,但实际上有许多漏洞可钻。”额尔德木图回到刘綎身边,低声汇报道,“他们的巡逻路线和时间都有规律,营帐的布置也按着各部落分开,这些漏洞我已全然掌握,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漏洞进行突袭。”

    为何?因为终明一朝,原本只有两人活着受封上柱国,分别是李善长和夏言。原本还有一人死后追赠上柱国的,是张居正。

    为此,高务实忍不住和唯一留在身边的妾室孟古哲哲提及。孟古哲哲却笑道:“老爷这可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察哈尔部太师布日哈图闻讯急来,与我部小战四场,见不得胜,乃收拢瓦剌残部退走。我军此战斩获过多,未免损失,亦退回哈密……此役所获牛羊战马及兵甲虏众等如何分配,望圣上及阁中诸公早做定夺。”

    瓦剌士兵从睡梦中惊醒,慌乱中拿起武器抵抗,但已经为时已晚。刘綎率领的骑兵势如破竹,很快便突破了瓦剌的第一道防线——这道防线几乎无人防守。于是刘綎率领的精锐骑兵轻松突破了理论上来说最难的一关,也就是由拒马、鹿柴组成的防线。

    高渊册封之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高务实本以为终于能轻松几日,只等交代下去的那几件事情办妥,如开平到京师的马拉铁路、五军都督府负责新建的大明皇家兵工厂等等。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刘綎和额尔德木图忽然在此时联名发来了一封战报。

    额尔德木图果断道:“是,老师教过:奇袭当快,越快越好!”

    随后他便逐一将瓦剌联军的营寨布置一一告知刘綎。刘綎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传令下去,全军做好战斗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夏言什么下场?以内阁首辅身份被拉到南门口斩首,而且嘉靖与严嵩为了羞辱他,甚至没让他坐囚车,而是让他被捆住双手、双脚,用一根木棒贯穿其中,被人像抬猪一样押赴刑场处死的。

    张居正在历史上倒是死得风光,可惜这风光没持续多久,就被反攻倒算秋后算账。张家被抄家,在查抄中,张家上至耄耋老太,下至管家奴仆,受尽凌辱。张居正长子张敬修,因为被人严刑拷打,不堪忍受,自缢身亡。次子张嗣修,被发配边疆。三子张懋修,投井未死,后绝食仍未死,被削籍为民。

    李善长什么下场?被朱元璋打成胡惟庸案的余党,以“知逆谋不发举,狐疑观望怀两端,大逆不道”的罪名处死。同时,李善长的“妻女弟侄家口七十余人”也全部被处死,只有李善长的儿子因娶了公主,躲过了屠刀,被判流放了事。

    在混乱中取得大胜的明军将士们还开始俘获战马和牛羊。他们穿梭在战场上,寻找着无主的战马,将它们简单驯服后编入自己的骑兵队伍。同时,他们也忙着驱赶那些惊慌失措的牛羊——这些战利品将为他们提供充足的补给。

    哼!‘胡天八月即飞雪’,他们此时不准备物资过冬,反倒聚集大军,所为何事?只能是意图对我们发动攻击!”额尔德木图眼神坚定地回答道。

    额尔德木图率领的蒙古骑兵本就是土默特部的西哨精锐,这段时间以来又加入了高务实的一些练兵理念,实力更胜以往。此刻他们正如同旋风般席卷战场,对瓦剌败军紧追不舍,每一次弧线掠阵都只需要依靠马力带动弯刀,便可以带走一批瓦剌逃兵的生命。

    高务实问她为何,她答道:“南疆原非朝廷统辖,各国也不过在名义上奉大明为宗主。这便如土默特一般,谁掌其权,朝廷便册封谁。南疆之权在老爷,而老爷并不在南疆,因此以子代父,授一都统使,天经地义。

    高务实一边微笑着应对一声声恭维与祝贺,一边根据那简短的战报在心中勾勒战争的过程。有赖于他这些年丰富的领兵经验,以及与刘綎、额尔德木图的熟识,战争经过很快便在他脑中基本成型:

    刘綎,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与他在此战中的得力副手额尔德木图并肩站在雪夜中的一处小山丘上,两人身上都披覆着薄薄的积雪,甚至连战马的具装也被白雪轻覆。两人的眼前是夜色中飘洒的大雪和远方瓦剌联军营地中的篝火。

    “得令!”额尔德木图应声而去,率领骑兵绕到瓦剌军队的后营,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在试探了几次之后,布日哈图决定放弃。一来,对方大概率已经设伏;二来,自己连夜赶来,士兵和战马在体力上实际也和打了一仗的明蒙联军差不多,并不占优势。

    于是到了第二天,双方再次互相试探了几次之后,布日哈图已经知道明蒙联军虽然兵力略少,但却全军都是精锐,所以硬拼是不划算的——如今的明军只要肯打,根本不缺兵力,而他布日哈图却损失不起。

    于是,便有了布日哈图收拢瓦剌败兵,而明蒙联军缓缓撤回哈密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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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刚才发急了,这一章应该是“第289章三路凯旋(四)瓦剌之劫难”。

第289章 三路凯旋(五)善后还得看元辅

    布日哈图这一撤,是直接往他们察哈尔部所占据的地方撤退。换言之,就是裹挟了瓦剌诸部联军最后的可战之兵往西南撤退。而这也就意味着,瓦剌诸部剩余的人口、牛羊等,全部成了无人保护的财产,只等明蒙联军去取。

    面对这一局面,刘綎与额尔德木图一边上疏报捷,一边马不停蹄地发动了攻势,力求彻底将瓦剌诸部一举拿下。由于主力尽丧,瓦剌诸部在后续作战中——呃,如果能算作战的话——几乎没有抵抗。

    这种局面对刘綎来说还挺新鲜的,因为即便他是沙场宿将,但这种一整个部落倒头便降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碰到。不过,对于额尔德木图而言,这种情况就并不陌生了。本质上来说,这其实是蒙古内战的常态。

    蒙古人口有限,内战即便打得再狠,一般也只是黄金家族后裔与他们麾下战士们之间的事。对于普通牧民,尤其是女人和孩子来说,是不必太在意的。

    为什么?因为他们只需要向胜利者臣服即可。说穿了,在蒙古人的制度和传统之下,这些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黄金家族与各部头人的财产。

    财产嘛,只要你不带毒,愿意臣服就能活下去,无非换了个主人。这就是大草原上一贯的传统和历史,同时也是现实。

    因为如此,当明蒙联军击败瓦剌诸部联军主力的消息传开,自知不可能逃掉的各部老弱病残们并没有抵抗,甚至都没有多少试图逃跑的人,他们只是静静等待命运的审判。

    刘綎一开始还挺好奇,后来才有手下人告诉他,这些人之所以如此老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副手——西征军副提督额尔德木图。

    道理并不复杂:额尔德木图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土默特彻辰汗把汉那吉的儿子、下一任彻辰汗最可能的继承者。

    蒙古草原唯一的“真神”毫无疑问便是成吉思汗,他的家族、后裔被称之为黄金家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草原上的汗王都需要有黄金家族的血统。即便某些强人并非出自黄金家族,他们也往往需要与黄金家族联姻才能获得较为稳定的统治合法性,否则即便靠着强大的武力统治得了一时,基本上也很难长久。

    当然,一些部落的汗可以不遵循这一原则,但他们遵循的是另一套逻辑:即我这个部落由我为汗,那是因为我祖上曾经在成吉思汗帐下效力,是成吉思汗将这个部落分封给我的祖上,因此我对这个部落具有合法统治权。

    由此可见,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对于草原上的人而言,几乎可以直接与正统性画等号。

    额尔德木图既然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还是正儿八经的彻辰汗之子,那当他击败了草原上的另一方对手,他自然而然的就具备对战败者及其部落所有人的合法统治权。

    本质上来说,早年间土默特、鄂尔多斯两部动不动就西征瓦剌,而瓦剌人每每战败也就立刻毫无心理障碍的表示臣服,这个“黄金家族后裔”的身份就起了很大作用。换句话说,就连瓦剌人自己都觉得,黄金家族后裔来“征服”我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既然战败了……那就投呗,反正人家本来就是合法统治者,有什么好纠结?

    此时刘綎就不得不感慨:还是元辅想得深远啊!要不是他坚持让额尔德木图大老远出兵配合西征,这瓦剌诸部就算打输了,也不可能如此老老实实坐等收编。

    毕竟,这些剩下的人虽然比不上先前自己在战场上的对手,但他们依然是蒙古人,是三五岁就开始骑小马,人还没马高就能纵马驰骋的草原儿女。他们要真打定主意跑路,分散逃跑之下自己能追回几个?只怕十之无一。

    现在就不同了,有了额尔德木图这黄金家族嫡系后裔的金字招牌,瓦剌诸部绝大多数残余势力根本不跑,就这般老老实实等待他们到来,然后“四夷拜服”,当场就投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瑕疵,那么唯一的瑕疵就在于他们都坚称自己是臣服于土默特彻辰汗,臣服于额尔德木图,而不是臣服于大明。

    刘綎本来有点不爽,但他到底不是没见过战阵的多数朝廷文官,他是懂得变通的——行了行了,你们臣服额尔德木图就臣服额尔德木图吧!反正他是元辅的门生,是土默特内部最亲明的亲明派。他把你们收编了,也就约等于大明把你们收编了,横竖也没差着多少。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没那么好办了,以至于刘綎和额尔德木图都很默契的没有谁提前表态。

    什么事呢?当然是战利品分配。

    瓦剌诸部剩下的人口不必说,他们自己都表示只臣服于额尔德木图,那自然是额尔德木图将之收编,刘綎也不太把这个当回事。毕竟在他看来,大明要这些人似乎并无大用。

    然而,牛羊马匹这些,刘綎就不得不争一争了。牛羊,那是在草原上生存的必备物资,牛羊奶品也好,直接当做肉食也罢,都是吃食啊,是上等军粮!

    甚至就算是牛羊马粪,那也是好东西,乃是草原上的重要能源,都是可以烧的——你不会打算在草原上靠烧干草做饭吧?那得烧多少草才能烧盆水、煮锅肉?

    如果说刘綎在牛羊方面还有通融的余地,毕竟他麾下的骑兵总还是带着不少干粮的。但是对于马匹,那就不必多说了,对这种中原王朝历来紧俏的战略物资,刘綎的态度就和韩信点兵一样——多多益善!

    这么想当然没错。虽然大明现在早就可以近乎不受限的从土默特、鄂尔多斯乃至嫩科尔沁等部购入马匹,可是那毕竟是购入啊,是要花钱的啊!如今这么多瓦剌诸部投降,他们拥有的马匹实际上都成了战利品,这可是免费的,岂能不全力争取!

    然而麻烦也出在额尔德木图的身份。他虽然是蒙古人,却是元辅的门生,还是此战的大功臣,更是降服诸部的头号功臣。

    刘綎有心说“牛羊归你,马匹归我”,但也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在大明,马可比牛羊贵多了。一头成年的牛,价值一般六两到八两银子,但一匹合格的马,价格却能到二十两,好马还能更高。

    刘綎有点尴尬,不好开口,但额尔德木图其实也一样。他当然知道刘綎想要什么,而且从本心而言,他也愿意多给刘綎一些马,然而这件事却没这么简单。

    瓦剌诸部残余势力虽然因为他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而心甘情愿投降了,但他不可能自说自话地就把人家的全部财产直接没收——牛羊马匹就是蒙古人最大的财产啊!

    人家如此老老实实投降,你就算要罚没一些,也不可能全部剥夺对吧?毕竟剥夺了这些人家根本活不下去,这不是逼人造反是什么?人都活不下去了,你还指望靠着黄金家族的名头就让人引颈就戮?说到底,人首先要活着,然后才能谈其他。

    再说,哪个蒙古部落能失去马群?连马都没了,那还叫蒙古人?不如干脆内附大明,去关内种田好了。所以,额尔德木图也不好主动提及。

    其实双方都在等,等高务实的命令下来。反正在他们看来,以高务实的手段,肯定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安排。

    他们猜得没错,当刘綎和额尔德木图将瓦剌诸部剩余的大部分的人口与牛羊马匹迁到哈密以北不远的草原上不久,内阁及兵部的六百里加急就送达了哈密。

    这道命令毫无疑问直接来自于高务实本人,他提出的战利品分配案是这样的:

    首先确定战利品规模。瓦剌诸部因为试图偷袭哈密的西征军,可谓罪大恶极,本当正法灭族,但考虑到这些剩余部众并未直接参与作战,且迷途知返愿意降服,因此可获减罪。内阁决定:全部牲畜类财产罚没一半,其余物资类财产予以保留。

    其次决定战利品划分。战马三七划分,土默特部获得三成,朝廷获得七成;牛羊一九划分,土默特获得九成,朝廷只要一成。

    另外,对于西征军明军部分,朝廷所获战马由西征军首先遴选一批,用以补充此前战损,剩余部分全部由后方的甘肃巡抚王庭撰负责收管(事后转交并分拨给相应朝廷马场),甘肃巡按熊廷弼负责监察全过程。

    朝廷所获牛羊直接拨给西征军作为军粮,算作特别奖赏,至于是吃新鲜的还是风干成肉干粮,那是西征军自己的事,朝廷就不过问了。

    这相当于是给了刘綎一次西征军内部功劳奖赏的评定权,因为他可以给他认为功劳大的部队多一些牛羊,给功劳小的少一些。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高务实给刘綎一次内部施恩与树威的机会,可以让他更有效的指挥后续战事。

    而对于西征军的蒙军部分,也就是额尔德木图这边,高务实也明确说了:所有划拨给他的战利品,由他本人享有全部支配权。换言之,你额尔德木图是全部自己收下,还是分一部分给父汗,亦或者将所有战利品还给这些新收降的瓦剌余部,全都看你自己的意思。

    这道命令一下来,额尔德木图心里的一颗巨石算是落了地——老师不仅仁慈,而且还十分照顾自己。

    为何这么说呢?因为以他对近些年来瓦剌诸部情况的了解,他深知瓦剌诸部日子很不好过(瓦剌诸部当前牧场过于靠北,也受到小冰河期的严重影响),理论上来说,即便只罚没他们三成的牲畜,也会对他们的生存造成严重威胁。不说完全活不下去吧,至少肯定要饿死一些人。

    那么问题来了,高务实罚没瓦剌诸部一半的牲畜,为何额尔德木图还认为“老师仁慈”呢?关键就在于牛羊分配。

    按照高务实的命令,朝廷只拿走这“罚没一半”里头的一成牛羊——也就是瓦剌诸部原本全部牛羊的半成(二十分之一)。对于瓦剌诸部而言,十成里本来就保留了五成,剩余四成半在额尔德木图手中。

    假如额尔德木图愿意再赐还他们一些,比如让他们最终能保留原本总牛羊的八成,那么今年就能缓过气来,虽然日子肯定过得紧张,但大概率不会因此饿死人。

    那么额尔德木图愿意赐还这一部分吗?当然了!要不然老师为何专门说明“所有划拨给他的战利品,由他本人享有全部支配权”?这是明摆着给他这部分牛羊的“所有权”来收买瓦剌诸部的人心啊!

    至于你问,既然反正要给,为何不一开始就别罚没那么多?开玩笑,不罚没多一点,你们瓦剌诸部的人能认识到跟大明作对的惩罚有多严重,认识到以后别没事讨打?不罚没多一点,我的学生怎么能借花献佛,一文不花就白白收你们一波救命级别的好感?

    正因如此,额尔德木图听到了代表朝廷前来传令的甘肃巡按御史熊廷弼的宣布之后,简直对自己那位远在京师的老师感激涕零,恨不得他老人家就在眼前,自己才好砰砰砰磕三个响头。

    至于刘綎这边,多多少少就有些遗憾了。他的遗憾很简单,好马弄少了呗。当然,也不至于太遗憾,毕竟没弄到那么多战马主要还是朝廷在损失,他自己麾下的西征军还是得到了完全的补充,甚至很可能会比之前的战马更好一些。

    不过,高务实也不至于真让朝廷损失太多。因此,在宣读完命令之后,熊廷弼换了语调,不再用“宣布”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而是笑语盈盈地对额尔德木图道:“世子殿下(顺义王世子),元辅有句话托下官转达与您。”

    额尔德木图已经从其他渠道知道熊廷弼做过老师一段时间的观政进士,估计这次外放如此重任,大概率是老师的心腹,因此连忙正色道:“有劳直指带话。既是恩师有令,学生自当恭聆尊训。”

    熊廷弼笑道:“世子客气了。元辅说,‘朝廷连辟马场,如今尚缺一些精干牧官。你去问我那学生,可能从瓦剌诸部找出一些送来?若有,你代我谢他;若无,也叫他无需自责,我自会另想办法。’世子可听真了?”

    额尔德木图立刻大声道:“恩师如父!既是老师有令,学生就算掘地三尺也必将为老师凑足牧官!这一点,还请直指替小王如实转呈。”

    熊廷弼含笑点头,道:“好好好,世子既然这般说了,那下官又复何言,自当上呈阁部。”

    “有劳,有劳。”

    “客气,客气。”

第289章 三路凯旋(六)谋取大坂

    一年多前已经将西苑让给德川家康,然后独自在大阪城中一处小庙出家度日的高台院,即是昔日的北政所宁宁。近期,她已经获知德川家康的东军与石田三成的西军在安土城或许即将决出胜负的消息。

    若无意外,得胜的德川家康即将率军来到大坂,面见依旧在名义上保持天下人地位的丰臣秀赖。

    秀赖若是她亲生儿子,家康自会先到这里来问安。可是,丰臣秀吉曾明确让朝日姬收家康之子秀忠为养子,却并未让秀赖给宁宁做养子。当时,宁宁还一度心怀怨恨,但如今,这种怨念已离她远去,她已成为大彻大悟的高台院。

    露落露消我太阁,浪花之梦梦还多。

    对于太阁在临终诗中梦幻人生的感叹,她如今也有了更深的体会。每每回味起这两句诗,她就觉得巨大的大坂城是那么不真实。淀夫人、秀赖,以及家臣与武士……所有人都在无尽的梦幻中纠缠,却不知在不久便将化为露水消逝,这还不足以令人警醒吗?

    自太阁离世,她也偶尔会从京城邀请些得道高僧前来讲经。在曹洞宗弓箴禅师的启示下,高台院似终于明白了出家修行的意义。

    人一旦执著于贪欲,无尽的痛苦必会终生相伴。无论执著之象是城池、金银、领地,还是亲情,一切毫无二致。

    “世上无难事。生与死,有形与无形,无不是一体。一旦领悟了这些,便足够了。太阁归天前已顿悟,故有此临终诗。”

    弓箴禅师与临济宗僧人不一样,对高台院的疑惑从来都是不厌其烦,耐心给予讲解。前一刻是此我,后一刻便成了彼我;今朝转瞬即逝,明日眨眼间又成今日,世事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只有铭记世事常变,善恶有报,方能超然于世。因此,人对某一事物执著,便是执著于无物。

    “譬如大坂城,看是城池,一旦烧掉便成灰烬。它无非是石头、木材、泥土、金银。对它过分执著,便会让它化为灰烬,涂炭几多生灵,让血流成河……实乃愚不可及。”禅师禅语之中已有几分醒世之味。

    高台院只是静静听释,从未发表过自己的见解,只是以往还不时透露出凌厉的目光已经逐渐变得平和冷静,宛如一汪深潭,无波无澜。

    这年九月初九的黄昏时分,脸色苍白的浅野长政造访西苑旁的这座小庙。

    浅野长政乃高台院之妹阿屋的夫婿。看到长政脸色非同寻常,高台院心中甚是诧异,但她依然保持镇静。如今这个时刻,能让其实为五奉行之首的浅野长政如此模样,无非是前线战事罢了。

    不过,高台院依旧有些意外,因为浅野长政在此次大战中的立场是站在东军一边的,他派出了人手协助德川秀忠,其本人原先也在东军战阵之中,只是最近才悄悄回到大坂。

    大阪城中的掌权者们并非不知此事,但因为东西两军在安土城长达近一年的对峙与拉锯战仍未分出胜负,所以也没人敢对他真正做出什么事来。

    “高台院,长政受人所托前来见您。”浅野长政深鞠一躬道。

    “我的妹夫前来看我,居然还要受人所托?”高台院轻笑一声,问道:“是左府大人让你来的么?让我想想,左府可是想告诉我,他如今即将获胜,因此希望我为他摇旗呐喊几声?若是如此,你不来也罢。我已许久不问政事,谁还会关心我说了什么呢?”

    浅野长政没有回答前面的问题,只是躬身道:“您如今虽然已是高台院,但天下谁敢小觑北政所的威望?”

    高台院眯起眼凝神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长政,太阁当年决意取代信长公执掌天下而召开清洲会议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怎会忘记?”

    “当时,有人提出异议,他顿时拂袖离席,去睡午觉了。”

    “是,是……当时太阁一反常态,毫不留情把人训斥了一顿。”

    高台院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叹息道:“长政,当年太阁是想永远把三法师公子握在手中。我想,如今的左府也一样,希望怀抱秀赖而君临大坂城。但是你莫要忘了,最后三法师公子连名义上的天下人都做不成的……”

    “啊!”长政惊叫一声,哑口无言。寒意袭遍全身,他战栗起来:“您是说,左府将对秀赖少主不利?可是,他已经答应将他的孙女千姬嫁给少主了呀,这件事他前不久还在军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重申过!”

    高台院淡淡地道:“当年山崎决战尚未结束,太阁就已决定进攻柴田。而同太阁相比,左府忍耐的时间够长了。更何况,左府如今的年岁,可比当初的太阁更加年长许多……他还会浪费许多时间慢慢规划么?”

    “这……即使您亲自前去与左府斡旋,也无济于事了吗?”

    高台院叹道:“大江大河,岂是人力可以阻挡?”她双手并拢,念念有词:“长政,在太阁离世之后不久我便悟出:无论如何,要让太平持续下去。这是太阁唯一的愿望,我也不曾舍弃。可安土大战依旧爆发,日本分为东西两军在那儿各不相让,如今这大半年,双方究竟填进去多少人命,多少财帛?看来,太平只能是一个梦了。”

    “高台院……”

    “此次决战,将决定天下大势。想起来真是可悲,谁又愿意发起战事呢?可人们总是顽固而执著,无法舍弃贪欲。

    明国那位大人,远在万里之外略施手段,便让日本乱成这番摸样,真是天下无人可及的人物。实不相瞒,正因为看到了那位大人的手段,我才清楚战争无法避免,亦终于下了决心,将西苑让予左府,希望左府能够和平接收太阁留下的权力,争取少造杀孽,可惜……”

    “可惜石田治部少辅对左府成见已深,不能忍受这番变革,终于还是纠集各路大名与左府一战了。不过高台院,如今战事已经到了决胜时刻,东军从明国那位大人手里获得的支援始终多于西军,现在累积的优势依然足够,我料定东军在一个月之内便会彻底击败西军……”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的判断。这意味着太阁的时代已彻底结束了,我也该舍弃这座城池了。”尽管高台院语气十分平静,长政还是惊呼了一声。

    老尼点上了昏暗的油灯,高台院手腕上的念珠冷冷地泛着青光。

    “这座城池?太阁大人费尽心血建造起来的大坂城,您就这样舍弃?”长政与高台院的心境有着天壤之别,执著道,“此天下第一名城,将与太阁的英名一起流芳百世!”

    面对长政的执著之言,高台院沉下脸来,责备道:“请大人冷静,你难道没发现,这座城早已大变了?”

    “变了?不,再过一百年、两百年,此城也不会改变。此乃太阁平生的宿愿。”

    “太阁在,此城才是天下太平的象征。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有何不一样?”

    “长政,你难道没有看出,今日大坂城已不再是太平的象征,反倒是那些觊觎天下之人的目标了?”

    听到此话,长政猛地哽住,忙躲开高台院的目光。高台院既这样说,他再也无法争辩下去了。不错,如今的大坂城的确变了。不只是家康在胜利之后必然奔向这座城而来,而且……

    “长政,我不想卷入这样的争斗中去。一旦加入,就违背了太阁遗志,所以,我要断然放弃这座城池。因此,你最好也把一切事务都交给幸长,自己回甲斐去。只有这样,浅野氏才会安泰,你以为如何?”

    长政狐

    疑地看着高台院:“您以为这样,左府就会对……展示宽仁?”

    高台院故意冷冷把脸扭到一旁:“先前我把西苑让给家康,然后出家,而你又在此次大战中支持了他。看在这两件事的面子上,纵然你以往与家康有所隔阂,但日后家康断不会为难你们父子。

    左府原本就无与你和前田肥前守为敌之念。无论是五奉行之首的你,还是五大老之一的前田,这一年来都对左府言听计从,只要他还想在离世之前享受一下天下人的尊荣,他就必须展示与天下人相符的宽仁,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至于秀赖,他是个苦命的孩子,本来应该拥有一切,却可惜有一个既愚蠢又放纵的母亲……但无论我对他有多少悲悯,如今也都无济于事了。与其被卷进野心的旋涡,背叛太阁遗志,我还不如趁早远避,诵念佛经。这就是我的希望。罢了吧,长政。”

    至此,浅野长政终于明白了高台院之意:她认为家康不会计较自己过去与他的小小龃龉,但对于丰臣家而言,高台院认为已经无法挽回。家康既有天下人之志,就不会容忍秀赖这黄口小儿始终忝居此位。

    他遂问道:“左府既已做到这般地步,就不能容忍天下有两个天下人,他与秀赖不能并立……您是这个意思吗?”

    高台院轻轻点头:“你扪心自问,若如今换了你是左府,你能容忍秀赖继续在大坂城中以天下人自居吗?”

    长政不答,只是反问道:“那么,若少主放弃天下人的名义,且各路大名——尤其是东军诸将——联合请求左府放过他,结果将会如何?”

    “我不知道。”高台院轻轻摇头,叹息道:“这件事的最终走向,恐怕还不只是左府的意见如何。我是说……最终的决定说不定要从明国那位关白的府中传来,而日本只能照办。”

    长政眉头紧皱,暗暗惊心。高台院说得丝毫不假,他心知肚明。“倘若如此,那左府即便做了天下人又如何,还不是明国那位关白的傀儡?那位关白远在明国,在日本终究不可能投入太大的力量,一旦左府先做了天下人,然后慢慢积蓄力量,到某个时刻……左府又将会如何?”

    “天不假年。”高台院不假思索,冷冷答道:“倘若左府如今不过三四十岁,或许他还有有可能怀有这般壮志,但他……哼,已经来不及了。”

    长政皱眉道:“即便左府年事已高,但秀忠……”

    “秀忠?这次大战之中他表现很好么?”高台院冷冷摇头:“他或许能做一个守成之君,但却绝非开天辟地之人。有道是知子莫若父,我想左府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长政抬眼看了看高台院,沉默了。已无需再追问了,家康或许能赢得此次大战,但恐怕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与他人作嫁衣裳。这个天下人,他生前或许也能品尝品尝,但德川家却不会出现第二个天下人……至少从血脉上而言必然如此。

    长政只能长叹一声,感慨道:“唐人有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信长公、太阁、左府……天下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有谁能想到,这天下最终会被一位唐人取走。”

    “无论是这座城,还是秀赖、太阁,最好还是干干净净从你心底抹去。”高台院凝眸望着远处,道,“一旦放弃一切,眼里就只剩下无尽的虚空。不,那不是虚空,而是心灵的明镜……这面明镜里,自会出现新的景象。”

    长政呆呆望着屏风,久久不言。高台院的意思已很是明朗,随着秀吉的逝去,太阁的时代也随之消逝在了遥远的虚空,而德川家康的天下也不可能长久,因为那位明国的关白不会允许,他已经对日本的将来做出了规定。至于自己,

    只能重新审视一切。

    话虽如此,可对于丰臣氏和其遗臣,这些话却未免残酷。世人一定以为,只因秀赖非高台院亲子,且高台院与淀夫人不和,所以才倾向家康,毅然舍弃大坂。

    长政心中大恸,他愈想愈愤愤不平,道:“高台院,您的意思我已明白。您对我家及犬子的恩情,我也心领了。但如此一来,您必招致世人的误解。”

    高台院闭上眼睛,微笑着数起念珠来,“你是说我前让西苑,还是说如今再离大坂?”

    “都是!这样一来,世人会说您是出于对淀夫人的憎恨……招致这样的流言,绝非我之所望。”

    “长政,看来你也在乎流言啊。”

    “我……”

    “那不是误解,而是事实。”

    “您说什么?”

    “设若当初要进城秉政者不是家康,我绝不会让出西苑;设若太阁临终前下令对淀殿有所约束,让我监护秀赖成长,我也不会坐视东西两军爆发大战。万事有因必有果,这是太阁的选择,我不会违背,所以……也不会干涉。”

    长政屏息凝神,看着高台院。

    “呵呵,长政,我不喜淀夫人是真。不,也许是羡慕,抑或嫉妒,但我确实反感她如今的放浪形骸……但太阁已逝,这些事不是我管得了的了。无论如何,我心胸狭窄。正因如此,我才向神佛忏悔。不过即使招致这样的流言,我亦丝毫不觉意外。”

    “可若有人说是您故意引狼入室,灭了丰臣氏……”

    “唉,那是多余的担心,长政。”高台院大笑道:“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别人如何看我,那是别人的事,我只需要自问将来见着太阁,太阁问我为何如此时,我不必有愧——因为我完全遵从了他的意愿。”高台院说得斩钉截铁。

    长政依然无法释怀。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想起了当年的高台院。

    他出生于江州小谷一个小山村里,父亲安井弥兵卫重继,乃一介贫穷武士。后来,他入赘浅野家,近三十年前便与高台院相识。

    高台院生性要强,常在大名面前与秀吉争论长短。每当此时,长政都不禁轻哂:“爱出风头的泼辣女人。”私下里,他常想此女虽有些见识,甚至有超越男人之处,但也不能插手政事。若说有人误导秀吉,那便是这个女人。

    可这个背地里被人戏称为“女关白”的北政所,从秀吉出兵朝鲜时起,却忽然变了一个人:先前的犀利泼辣不见了踪影,她变得平和安宁,有时甚至让人觉得愚钝。因此,长政以为,太阁故去之后,高台院很快就会衰老,可没想到她早已步入长政不解的世界。如今的高台院,早已超然尘外,巨城大坂、五奉行等早不在她眼中。

    丰臣氏诸人中,能够与家康抗衡的大概只有这一个女人。此次前来,长政本想让她帮着斡旋,希望在安土决战之后至少能维持住丰臣家名义上的地位,却不想竟有意外收获——即便是这位与太阁一起夺取天下的糟糠之妻,如今也认为丰臣家的天命到此为止了。

    既然如此……

    浅野长政深吸一口气,道:“您还记得我刚来时所言么?我是受人所托而来。”

    “怎么又提此事?”高台院微微一怔,忽然心中一动,蹙眉问道:“不是左府让你来的?”

    “的确不是。”长政回答道。

    高台院目光盯着他,问道:“那是何人?”

    浅野长政道:“您近来应该也常常听到她的名字——成田甲斐。”

    “是她?”高台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沉吟片刻才问道:“她要你和我说什么?”

    “她说,她已经通过各种手段拉拢了大坂城中许多有力人士,而且在堺港悄

    悄聚集了三万精兵。这些精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从堺港来大坂更是朝发夕至……”

    “好了,这些不必细说!”高台院喝断道:“我是问她要做什么?或者说,她向要我做什么?我虽然已经决定放弃大坂而去,但放弃只是一走了之,这并不违背太阁的遗志。而她若是希望我倚仗身份去接近并挟持秀赖,为她进攻大坂提前扰乱城中局势,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浅野长政连忙道:“高台院多虑了。成田甲斐对于夺取大坂城信心十足,并不需要您出面为此做些什么。”

    高台院稍稍松了口气,平静了语气,问道:“那她还需要你托话给我做什么?”

    浅野长政道:“她说,她进入大坂不难,难的是进入之后如何稳定局面。不只是大坂城的局面——这个好办,真正难办的是如何在大阪城被她控制之后依旧保持秀赖少主天下人的威势。她认为,只有请您出面监护少主,这件事才能获得全天下的认可。”

    高台院深深凝眸,盯着浅野长政问道:“她希望利用我的身份或者名义,实际上取代淀夫人?”

    浅野长政道:“她如何想并非在下所知,在下只是转达,是否接受也由高台院您完全决断。”

    高台院思索片刻,问道:“她为何要这样做呢?家康是她背后那位大人支持才取得胜利的,而且因为自己年事已高,也知道德川家将来无力反抗……那她还要挟持秀赖做什么?”

    浅野长政苦笑道:“在下确实也没想明白其中道理,若是高台院能为在下解释一番,在下倒是感激不尽。”

    高台院于是沉默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房中只听见她轻轻敲打木鱼的声音。

    咚,咚,咚,咚……许久之后,高台院忽然停止了敲打木鱼的动作,睁开眼,轻声道:“依我看来,明国那位大人对左府并不放心,即便左府年事已高,他也要防左府一手。即便他将左府捧为日本最强的大名,却并不肯轻易让左府掌握最高名义。”

    “哦……您是说?”长政惊诧问道。

    高台院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位大人不仅会让成田甲斐率军进驻大坂,控制秀赖和丰臣家的最高名义,而且可能会让他那位将来要继承德川家的庶子也来到大坂城中。”

    “为何要这样做呢?”浅野长政不能理解。

    高台院微微摇头道:“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只要见到甲斐姬,这些疑问都将水落石出。”顿了一顿,再次问道:“她说她有办法率军进入大坂,这我不怀疑,但她如何确保秀赖能够安全的落到她手中?我再次强调,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帮她。”

    浅野长政叹息道:“以势震之,以兵威之,以财惑之,以间反之。”

    高台院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叹息道:“她若能顺利控制大坂,我便接受她的要求,但我也要提出我的要求,除非她能答应,否则我绝不出面为她的行动背书。”

    浅野长政道:“请您提出,在下会去转达。”

    “我希望秀赖将来能平安过完一生。”

    “……是,在下会为高台院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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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腹泻两日半,所以这章勉强算凑成了个大章。

第289章 三路凯旋(六)巧取大坂

    夜色如墨,大阪城的城墙在月色下显得更加苍老而坚固。城墙上的火把随风摇曳,映照着守军紧张而惶恐的脸庞。显然,在这宁静的夜晚下,一股不安的气息正在悄然蔓延。

    城外,京华海军陆战队正在列队前进,他们甲胄鲜明,气势如虹。他们全速前进,并不做任何戒备,因为他们知道,陆战队的斥候骑兵已经戒备了前后左右各处,现在他们只需要以最快速度抵达大阪城下即可。

    这支陆战队的名义统帅,正是“明国那位大人”的妾室成田甲斐。她骑在战马之上,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她的身前身后是黑夜中看不清数量的精锐士兵,他们步伐整齐,如同洪流一般向大阪城涌去。

    不过,这支军队的实际指挥官却有三人,分别是高云平、正木丹波、柴崎和泉。这三人中,高云平是现任京华驻日海军陆战队第一独立协协统,正木丹波与柴崎和泉则是成田家的家臣部将。此二人在忍城之战时便听从甲斐姬指挥,如今早已是她的嫡系亲信,只不过一直挂着成田家的名头。

    此次作战,高云平为主将,正木丹波与柴崎和泉为左右副将。他们所领军队为高云平所部四千余,正木丹波、柴崎和泉所部各一千余。总之,全军六千余人,不到七千之数——此前浅野长政告诉高台院的所谓甲斐姬在堺町悄悄聚集“三万精兵”,显然只是“号称”罢了。

    事实上,京华在整个日本的常驻兵力加在一块儿,恐怕也就“三万精兵”这个规模。这三万人大致上可以分成三个摊子:关东三崎城(京华自据)-玉绳城(成田家封城)方向,驻军约一万三千人;九州岛津家清水城方向,驻军约九千;然后就是近畿堺町方向,驻军约八千余。

    这里头前两者不必多说,只说堺町方向的驻军问题。这里原本当年日本最繁华的商业港,由于丰臣秀吉兴建大坂,将堺町商家强行迁往大坂,留下一个快速荒凉的堺港。

    后来由于京华在三崎城和清水城建了两座“水晶楼”,带动当地繁荣,令秀吉心动,因此力邀京华也去大坂开设水晶楼,但此事没有第一时间谈拢。之所以没谈拢,原因就在于京华坚持“水晶楼”所在地必须自行驻军,而秀吉岂能容忍京华在他的大阪城驻军?

    后来又谈了几轮,最后达成的协议就是京华在堺町开设水晶楼,同时在当地保留最多不超过一万人的驻军。当然,秀吉还保留了随时检查当地驻军人数的权力。

    秀吉之所以答应如此条件,原因并不只是水晶楼的雄伟瑰丽,也不仅仅是水晶楼作为综合性商社可以带来庞大的对外贸易,更重要的是——只有水晶楼所在地能够买到京华提供的火炮。

    随着东亚海面上所有势力都被京华一统,日本已经无法从所谓“南蛮商人(西洋人)”手中购买火炮等物,因此秀吉想要维持自己在日本的军事霸权不会输给以德川、岛津为首的东、西大名,就只能捏着鼻子请京华进入畿内地区。

    当然,所谓甲斐姬在堺町悄悄聚集兵力,这件事本身也是存在的,只不过一来没有达到三万这个数量级,二来她也不能倾巢而出,把堺町的兵力抽调一空。毕竟,堺町这边现在存放着巨量的南疆大米和硝石、火炮等战略物资,另外还有海量的大明铜钱——永乐通宝(在日本来说,这是最好的“钱”)。

    正是靠着这些物资和源源不断送来的永乐通宝,甲斐姬才得以达成高务实的命令,让东西两军在安土城大打拉锯战将近一年之久。实际上,东西两军都得了京华大量的援助,才能不断地往这个血肉磨坊中投入人命。

    很显然,高务实不怕出钱,他只要消耗日本的战争潜力,尤其是那些经年老兵。何况这年头的战争只要打成消耗战,武器弹药往往还能

    回收利用不少,真正消耗掉的主要是人命和粮食。

    人命,那是日本出的,损失再多高务实也不在乎,甚至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粮食,南疆种植技术进步加上移民涌入开发,如今支援两线作战也犹有余力,高务实同样不是很在意。

    总之,甲斐姬就打算用这六七千人夺取号称日本第一巨城的大阪城了。这听起来有些离谱,因为大阪城作为秀吉的居城和事实上的政治、商业中心,平时的驻军就超过一万,个别时期甚至会超过两万。

    大坂的附近也都是丰臣家的领地或者效忠丰臣氏的大名,理论上这座城拥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如此雄伟的巨城、如此充裕的兵力,这怎能靠六七千海军陆战队便成功夺取呢?

    一方面当然是靠实力,但另一方面,尤其是这一次,甲斐姬打算靠内应。

    在大阪城内,丰臣家的大坂町奉行、唐通事龙泽实阳站在阴影中,手中紧握着令牌,心中既紧张又兴奋。到今日,他已经潜伏丰臣家多年,名义上甚至已经做到从四位上的左京大夫,正式场合应该自称“源朝臣龙泽左京大夫实阳”。在丰臣家的家臣体系内,地位更是提升到了“老中”——这是仅次于家老(理论上德川家康就是如今秀赖的首席家老)的重臣。

    龙泽实阳作为近年来深受太阁宠信的老中,长期担负“大坂町奉行”一职。而大坂町奉行属于“远国奉行”之一,职责为“掌管该地之政务”。换句话说,他的职务就好比是大明的顺天府尹、后世的京城市长(乃至书记)。

    他的手下,照例有“与力三十骑、同心五十人”。这倒不是说他只有八十名属下,因为“与力”与“寄骑”其实是一回事,是“为大名或高级武士服务的中下级武士”,而丰臣秀吉由于是“天下人”,他派给龙泽实阳的寄骑级别不低,每个寄骑还各自带着三五十名下属。至于理论上应该是下级武士的“同心”,在大坂也是高配,每个同心也带着自己的几名下属。

    总之,龙泽实阳自己手头已经掌握着大概一千四百人左右的武装,平日里实际充当着类似后世“大坂警察局”这样的作用。

    当然因为时代和环境的关系,这些人平时的作用虽然与“警察”类似,但他们都是武士出身,也大多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可不能仅仅当做一支治安力量来看待。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龙泽实阳深吸一口气,面色如常地走出大阪町知行所。知行所外,约有五百武士已然列队等候。排在这些人面前领头的有两人,都是武士打扮,看起来精明强干。

    龙泽实阳朝他们二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便转身大声道:“诸君或许还在疑惑,为何知行所会在夜里将你们传唤而来,现在你们听好了——高台院有令:

    查自太阁薨逝以来,淀殿浅井茶茶秽乱御所,败坏丰臣家风;摄政无能,以至东西内乱。于公于私,俱违太阁遗愿。今吾以太阁遗孀之名,邀京华之兵出堺町而入大坂,拨乱反正,扶危天下。凡受命者,遵令而行!”

    众人闻言大惊,各自面面相觑,口中也互相询问。龙泽实阳见状,忽然提足中气,大喝一声:“太阁在时,凡北政所有令在先,亦不向悖!而今北政所钧令在此,尔等岂敢游疑!”

    说罢,他高举一张露布左右晃动,似是在证明自己确实得了高台院的亲令。这般黑夜之中,即便他身边有些火把,可武士们哪里看得清他手中的所谓“钧令”?不过这种时候,大家只要看到“信物”或者“手令”就够了,因为那就意味着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因而在极短的沉默之后,龙泽实阳便听到众武士高呼:“领北政所钧令!”

    看来,即便太阁离世,淀殿摄政近两年,但“北政所”三个字的效果依旧好得出奇。这不仅是因为北政所乃是太阁正妻,更因为北政所对

    丰臣体系内部多年来建立起的巨大影响。

    毕竟,当年的“宁宁幼儿园”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正在安土城大战的东西两军之中,多少名声显赫的大名、宿将,过去都是从她这宁宁幼儿园“毕业”的?

    接下来自然便是分兵接管大阪城天守阁和外城的城门。由于人手有限,只是兵分两路,一半的兵力去开一处城门供京华海军陆战队进城,另一半兵力直接去抓捕……哦不,保护少主秀赖——顺便控制淀殿浅井茶茶。

    不久后,闻知城中有变的淀夫人衣衫不整地与大野治长从自己卧室跑出来,快速去到丰臣秀赖房间打算将儿子叫醒。然而意外的是,秀赖已经被人叫醒了——他身边的剑术老师酒井二郎似乎正要保护他去什么地方。

    淀夫人的脸色苍白,一下子冲了过去,她的手中紧紧抱着丰臣秀赖,眼中满是惊恐与无助。丰臣秀赖虽小,但也能感受到母亲的不安,他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母亲,听说城中有人作乱,酒井老师说天守阁旁边有一处密道可以通行,我们可以先从密道中出城,等召集大阪城周边的家臣武士便能回来平叛了。母亲,我们会没事的,对吗?”丰臣秀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仍然将事情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淀夫人愣了一愣,她居然都不知道天守阁附近就有出城的密道。不过她转念一想,太阁那人心思狡诈,大阪的天守阁附近有密道出城似乎才是理所当然才对。

    事不宜迟,现在也没空深究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道:“是的,秀赖,我们会没事的。有大野修理……和酒井二郎他们在,我们一定能够逃出大阪城,数日之后就能率军回来平叛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宫殿的寂静。一名旗本武士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地小声与那位酒井二郎说了几句,酒井二郎立刻转身道:“淀夫人,成田甲斐已经率领京华海军陆战队攻破了城门,龙泽实阳下落不明,我们必须尽快撤离。”

    淀夫人闻言,脸色一僵,慌乱道:“那好,我们这就走,但请务必保护好少君。”

    酒井二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准备安排撤离的事宜。大野治长等他走后,慢慢回过神来,迟疑道:“酒井二郎来御所不过年余,他怎么会知道天守阁附近有无密道?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啊!”

    淀殿心乱如麻,不悦地呵斥道:“我怎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大阪城又不是我建的!”大野治长微微蹙眉,但还是劝道:“茶茶,稍安勿躁……”

    虽然这两人早有***,但此时的浅井茶茶已经没有缠绵时的温柔了,即便秀赖不过八九岁年纪,她依旧觉得大野治长的表现不妥,因此再次呵斥道:“叫我淀殿!”

    大野治长吐出一口浊气,强忍着不满,低沉地道:“是,淀殿。”

    与此同时,在城中的一处小庙内,高台院宁宁正静静地坐着。她的面前放着一杯清茶,茶香袅袅,但她却无心品茗。她的心中充满了对大阪城未来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变化的期待。

    不久,成田甲斐率领的军队便来到了小庙前。她亲自下马,快步地走进庙内,向高台院行了一礼。

    “高台院,久仰大名,我便是成田甲斐。”甲斐姬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道:“我军已经成功进入大阪城,现在我希望能如约够借助您的名义来控制这座此处。”

    高台院宁宁微微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成田甲斐,仔细打量了一番,轻叹道:“你就是"东国第一美女"甲斐姬?的确是花容月貌,

    倾国倾城……我知道你的来意。如果你能在我面前重申你的诺言,我立刻随你出面安抚城中上下。”

    甲斐姬点了点头,道:“高台院请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保护秀赖。”

    高台院顿时皱起眉头:“尽你所能?”

    “是的,我只能如此答应,因为海天两隔,我尚未收到我家老爷的回信。”甲斐姬诚恳地道:“不过您不必过于担心,我家老爷宽厚爱人,我想他不会对一位没有任何威胁的孩子动什么杀机。”

    高台院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呢?请带路吧。”

    于是,在高台院的配合下,成田甲斐成功地接管了大阪城。城中的丰臣家上下官员、武士在见到高台院的一刻都安静了下来,默认了今晚的大变。

    夜色深沉,密道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的摇曳声和偶尔传来的碎石滚动声。酒井二郎——不,现在应该称呼他的本名了——酒卷刃负,作为成田甲斐的亲信,与大野治长一同引领着淀殿和丰臣秀赖母子深入这曲折的密道。

    然而,密道的前方被一堆碎石和泥土堵住,显然有人预先设下了阻碍。淀殿母子面露惊恐,而大野治长则立刻警觉起来,他拔出武士刀,怒视着酒卷刃负。

    “酒井,这是什么意思?”大野治长厉声质问。

    酒卷刃负面色如常,他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的武士刀也悄然出鞘,“大野修理,请稍安勿躁。容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在下酒卷刃负,成田家臣,效忠于甲斐公主。”

    “是你?你竟然是潜入我丰臣家的女干细!”大野治长怒吼,挥刀向酒卷刃负冲去。

    “哈哈哈哈,你大野修理连太阁的遗孀都敢染指,有何面目说我?”酒卷刃负潇洒地拔出刀来,冷冷地道:“今日便让我见识见识,大野修理……榻下的本事如何。”

    他特意把“榻下”说得极重,激得大野治长面色铁青,而不远处的淀殿也是面色涨红。自太阁离世之后,她的地位便犹如女天皇一般尊崇,何曾有人敢当面揭她的短?只是事已至此,自己现在除了羞愤,又能如何呢?

    夜色如泼墨般沉重,密道内阴冷而潮湿,仿佛连空气都凝结成了实质。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鬼魅般舞动。

    酒卷刃负与大野治长,这两位武士的身影在火光中交织,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刀刃划过空气的呼啸声,回荡在密道四壁之间。他们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尤为粗重,像是野兽在暗中低吼。

    大野治长愤怒地挥舞着武士刀,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这密道中的黑暗全部燃烧殆尽。他怒吼着,声音在密道中回荡,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然而,酒卷刃负却显得异常冷静。他身法矫健,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使得大野治长的攻击总是落空。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能够看穿一切虚妄和欺骗。

    突然,酒卷刃负猛地发力,一刀向大野治长劈去。大野治长虽然反应迅速,但仍旧被这一刀逼得连连后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随即又被坚定所取代。他深知自己不能退缩,因为身后还有淀殿母子需要保护。

    就在两人激战正酣之时,密道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士兵的喧嚣声。火把的光芒从密道口倾泻而入,将黑暗的密道照亮。成田甲斐率领的海军陆战队如潮水般涌入,他们的铠甲在火光中闪耀,显得威武而庄严。

    成田甲斐走进密道,看到眼前的情景,她微微皱眉,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挥手示意士兵们停下,然后走到酒卷刃负和大野治长面前。

    “住手吧。”成田甲斐的声音冷静而威严:“大野治长,你的反抗是徒劳的。酒卷,你做得很好。”

    大野治长还想说什么,却立刻被蜂拥而上的陆战队士兵们制服。酒卷刃负则已经收刀入鞘,向成田甲斐低下了头,道:“为老爷与公主效命是敝人的荣幸。”

    成田甲斐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淀殿母子,淡淡道:“淀夫人,秀……呵,"秀赖少君",请随我来。”

    在成田甲斐的带领下,面色苍白的淀殿母子被带出了密道,而酒卷刃负则带人将大野治长领走。他知道,甲斐公主定然不肯过问这件丑事,这事在老爷的命令到达前,或者在内务部插手之前,只能由自己暂时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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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5.5K,现在更新没有以前固定了,能多更一点是一点。

第289章 三路凯旋(七)战后分封!

    在大坂易主之后约一个月左右,随着高务实的命令抵达,在安土之战最终获胜的德川家康召开了战后会议。这次会议的名目已经不重要了,谁都知道这是德川家康代表东军对战败的西军做出最终惩罚决议的一场会议。

    在大战的硝烟散尽之后,日本的大地上,各大名的领地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过这一次安土大战的战后领地变化与原历史上关原之战后领地变化既有相似之处,也有许多不同。

    在原历史上的关原之战结束后,毛利辉元这个原本统治着安艺六国,领地石高达到惊人的120万石大大名,战后领地大幅缩水,转到了周防长门,石高骤减至37万石。上杉景胜的情况同样严峻,从陆奥的会津领地转移到出羽的米泽,领地石高从120万石降至30万石。

    相比之下,岛津忠恒在萨摩、大隈、日向的领地则未受太大影响,石高维持在60万石左右。前田利长领地不变,石高经过重新评定,约为119万石。伊达政宗领地小幅增加,石高从58万石增加至61万石。

    许多大名因战败而失去领地,甚至遭遇流放、斩首等悲惨命运。例如,宇喜多秀家、长宗我部盛亲、小西行长、石田三成等人,他们的领地均被没收,自身也落得悲惨下场。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大名通过战争中的表现和战后的政治操作,成功地扩大了自己的领地。例如,加藤清正、最上义光、长冈忠兴、浅野幸长等人,他们的领地石高均有了显著的增长。其中,加藤清正的领地石高从25万石猛增至52万石,成为战后领地增长最为显著的大名之一。

    此外,还有一些大名的领地虽然未变,但石高有所增减。例如,锅岛直茂、堀秀治、黑田长政、蜂须贺至镇等人的领地石高均有所调整,但总体来说变化不大。

    而在如今,关原之战变成了安土之战,持续时间更久,双方流血更多,花费的钱粮也更多。这意味着,许多大名——无论东军大名还是西军大名,都欠下了京华集团一屁股巨债。

    毫无疑问,高务实的援助就和后世绝大多数的“美援”一样,说是援助,其实是贷款性质的,并且绝大多数是有偿有息贷款,只有极小部分是无偿援助或者无息贷款。

    因为这一原因,再加上京华集团已经展示了自己无与伦比的财力与军力,所以无人敢赖账。那么,显然所有人都必须“充分考虑”高务实提出的战后日本重新分封计划。当然,高务实本人肯定来不了,而高演年纪还小,也代表不了他。因此代表高务实出席会议的便只能是甲斐姬了。

    说“充分考虑”那是给面子,实际上就是宣布几项大的原则,然后细节让德川家康去安排。高务实相信这只老乌龟完全有能力把细节落实好,并且能在大原则不变的情况下把一些隐患尽可能的排除掉。

    成田甲斐,这位高务实的妾室,此次终于有了一个官方身份:她成为“御领代”,职责是守护大坂及城内的丰臣家少君丰臣秀赖。

    什么叫御领呢?根据高务实的命令,秀赖的领地从此改称“御领”,并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微调,比如原先丰臣家在九州的“藏入地”就换了地方,从丰前南部换为整个肥前。肥前的并入,让御领的力量更加雄厚。

    不过高务实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便于更好的掌控全日本,肥前一地到手,佐世保军港也由此应运而生,成为京华在日本西部九州岛的海军基地。此后京华在日本就将拥有三个重要军港,分别是:近畿堺港海军基地、关东横须贺海军基地(横须贺就在三崎城所在三浦半岛之上)、九州佐世保海军基地。

    以点控面,京华就此便拥有了中、东、西三个基地,可以迅速由基地出兵,平定任何可能出现的变乱。

    然后来看看其他重要家族。

    岛津家,这个长期雄踞萨摩、大隅、日向的家族,因为很早以前便投靠了高务实,因此无论他们在安土之战时展现何种立场,都不过是“完成任务”,所以在战后也继续巩固了他们的地位。

    不仅如此,高务实还将肥后和丰后转封给了他们。这两片富饶的土地让岛津家的领地大幅扩展,虽然不及丰臣秀吉“九州征伐”之前的所谓全盛期,但也差不到哪去了。如今他们在西部的地位坚如磐石、无人能撼,其领地总石高由58万石一跃而起,达到133万石之巨,在全日本仅次于德川家康。

    这里不是没有把丰臣秀赖的“御领”一并算进来,而是因为家康在之前一些年里,早就把丰臣秀赖的领地一步步赏赐出去,因此现在由甲斐姬代管的所谓御领,即便经由调整微增,也只有百万石左右。

    黑田如水,这位自诩日本战国最后一位大军师的大名,原本就掌控着丰前之地。战后,由于他也是高务实早已安插多时的内应,在战争中联络奔走,为高务实“卖债券”出力甚多。

    因此,他在战后也获得了筑前和筑后的大赏赐,使黑田家的领地扩大至七十四万石,形成了一片庞大的势力范围。黑田家的崛起,成为了战后日本政坛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更是在九州岛与岛津家形成了南北并立的局面。

    哦,你说岛津家133万石与黑田家74万石不算并立?嗯,考虑一下肥后的“御领”,那里紧邻黑田家。

    道理其实很简单:九州岛若真是双雄并立,双方实力还基本一样,那么高务实要控制起来反而困难一些。但他们若是一强一弱,则较弱的黑田家就必须死死抱紧高务实的大腿,认认真真盯死岛津家才行了。

    然后说加藤清正,这位曾经的肥后熊本之主,在战后因为高务实对岛津家的赏赐而失去了自己原有的领地。然而,高务实并没有抛弃这位东军中的重要一员。高务实在毛利辉元减封的领地中划分出一部分作为加藤清正的新领地。

    备后、备中、美作,这三片连在一处的土地虽然与肥后不同,但却同样富饶,总石高约达五十五万石,比肥后三十四万石增加了二十一万石之多。

    毫无疑问,高务实对他的赏赐足够大方。当然也要感谢德川家康对他的看重和奖励,因为高务实的原话是:“移封加藤清正至毛利减封之地,石高约五十万石左右”。

    福岛正则,这位原本在尾张清洲城拥有二十四万石领地的将领,战后被高务实移封。他的新领地与加藤清正的新领地类似,只不过是从上杉家减封的领地中划拨的。虽然位置有所变动,但领地的大小却并未减少,甚至略有增加,在陆奥获得了三十二万石的领地。

    本来按照高务实的看法,福岛正则作为丰臣秀吉“贱岳七本枪”之首,至少应该获得与加藤清正相当的领地,但关东的情况却略微有些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关东能封赏出去的领地主要就是上杉景胜减封的那部分,但因为参加东军作战有功且领地本就位于东部的大名却有点多。德川家自己肯定要拿一部分,然后伊达政宗、最上义光等人也都得分一部分。于是,能够拿出来分配的领地就不够用了,只能苦一苦福岛正则啦。

    最后一个变动较大的就是成田家,这个曾经只拥有区区一个玉绳城的家族,战后因为最简单的亲疏问题便被转封至富庶的尾张。

    好吧,也不能完全说只是因为亲疏关系,毕竟甲斐姬奇袭大坂时,高云平的左右副将都来自于成田家,成田家怎么说也是出了两千多兵,别看没打什么大仗,但有时候功劳的大小不在于仗打得激不激烈,而在于此战胜利带来的战略价值。所以成田家这次在功劳簿里也是大记了一笔的。

    他们的新领地尾张地区可不简单,那是织田信长的起家之地。虽然尾张经历了许多事情,如今的地位相较于信长时期略有下降,但却依然重要。根据高务实所知的消息,如今的尾张大约还有九十万以上人口,以及约六十万石的石高(福岛正则原先只获得了清州城及周边,不是整个尾张)。

    可以说,从区区一个玉绳城而一举获得整个尾张六十万石,成田家几乎是一步登天,一跃而为整个日本有数的大大名。

    当然,高务实让成田家接手尾张,也不仅仅只是出于奖励成田家这个“外戚”,更重要的是他看重清州湾这个地方。这是一处已经由织田信长打造完成的商贸重镇,控制在成田家手里也就约等于控制在京华手里,非常有助于高务实通过商贸之力控制日本。

    与此同时,尾张的位置基本上可以看做是在大坂与江户的中间,这显然也是一处战略要地——如果德川家有所异动的话,尾张就有大用了。

    至于成田家原先的领地玉绳城,现在毫无疑问就转为了“御领”,名义上直接归属于丰臣家管理,实际上不过是与京华原先就控制的三浦半岛(三崎城)连成一片。

    当然,现在整个三浦半岛包括三崎城,名义上也都转为了“御领”——高务实不在乎名义,反正丰臣秀赖已经在自己手中了,他的“御领”其实就是京华的“御领”。

    最后就该说说德川家康了。与原历史上类似,家康的领地也大幅增长,他在战前就有250万石的巨大领地,这一次更是直接扩展到了400万石,是毫无疑问的日本第一大名。

    不过,这些领地无论是战前还是战后,都不完全是家康本人的直领,其中颇有一部分是他麾下将领的领地。诸如他麾下著名的“德川四天王”,都是直接在家康的领地内分一部分出来分封的。不过家康麾下拥有领地的人太多太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说明了。

    总之,这一次家康在战后获得的领地实际上比原历史中还要略少一点(毕竟京华插手之后,假托丰臣家的御领占去了一部分),但依旧所获颇丰。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将来要把家主位置让给高演这个养子的缘故,德川家康这次居然在建立江户幕府之前便提前分家了——原历史上他也分了家,比如搞出了“御三家”什么的。

    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时间略有提前,而且由于家康成立幕府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所以“御三家”的名头暂时还没出现,但分封领地本身已经完成了,与原历史基本一致,就不一一说明了。

    不过这里有个问题需要解释,那就是为什么高务实一边留着丰臣秀赖,一边又允许家康建立幕府。或许有人问,这难道不冲突吗?

    是的,这并不冲突。或者说,丰臣公仪与德川幕府,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丰臣公仪,实际上是丰臣秀吉创造的一套支配全日本的公武合体制度。通过创造家格等同于五摄家的前所未有的“武家关白家”,再把丰臣姓氏和羽柴苗字广泛地赐给日本的有力大名们,再利用自己丰氏长者的身份对全日本的大名加以间接统治。

    在丰臣秀吉的时代,全日本被纳入丰氏的武士们如果想获得朝廷的官位,则必须通过丰氏长者丰臣秀吉本人的推举。那么在秀吉死后,理论上这个推举人就变成了他的继承人丰臣秀赖。

    至于江户幕府,也就是德川幕府,是由德川家康建立的。虽然原历史上(秀赖没死之前)它已经在政治上实际掌握了日本,但在名义上,它仍然是基于天皇的统治,而丰臣公仪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天皇的权威。因此,从名义上讲,丰臣公仪的地位是高于江户幕府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江户幕府没有实际的权力。实际上,江户幕府通过一系列的政治和军事手段,如参勤交代和天下普请等制度,对各藩进行了有效的控制,确保了其在全国范围内的统治地位。

    换句话说,江户幕府成立之后,幕府掌握实权,只是名义上依旧是丰臣公仪更高一些。

    现在情况不同了,高务实又给丰臣公仪搞出来一个“御领代”。这个“御领代”实际上就是丰臣公仪的摄政,也有点类似于以前幕府将军丢失实权之后的“管领”。总之,都是行使“代表”、“代管”只能的职务。

    现在设置这个职务,一方面是为了安丰臣旧将的心,免得激起人心不服,另一方面也是对家康保持威慑。另外,这还让家康有另一个盼头:既然“御领代”是成田甲斐,而成田甲斐是高演的生母,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将来高演成为幕府将军之后,“御领”也会移交到他的手中呢?

    大棒和胡萝卜,一个都不能少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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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