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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产业集群

    后宫中的情况,高务实已经有段时间不曾关注了。毕竟在他看来,如今国本之争已经结束,太子之位已然明确,原先围绕此事而产生的风波也就过去了。今后一段时间内,只要确保没有人敢于对太子本人搞什么危及生命的阴谋,那就不必太过关注。

    因此,他在前段时间悄悄安排完坤宁宫防务之后,就几乎没有再把目光聚焦在后宫,对于后宫发生的细微变化,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反正这次被劾风波总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过去,那不如趁此机会闭门不出,把前段时间积压的那些关于京华内部的事情处理一番。说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刘馨南下之后,这些事已经积压太多,眼瞅着再不认真梳理一番就要捅出篓子了。

    他先看了看各类产业报告,表现比较好的部门似乎都是以内部市场为导向的,包括京华银行、京华基建、京华矿业、京华机械、京华纺织和京华兵工等;表现不及预期的则包括京华海贸、京华港务、京华商社、京华船舶、京华纺织等。

    这算什么?内需旺盛、外需不足?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外需不足的问题高务实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好法子可以解决。不过,内需旺盛是怎么来的呢?按理说,如今大明依旧处于灾害频发的时期,这内需该不会是什么虚火吧?

    这种事不能凭空推断,高务实认真对比了各项数据,再和脑子里的朝廷各项数据一一比对,才基本确定下来:内需是真实存在的,因为这二三十年的改革已经出现了一个相对比较明显的效果:培养出了一批“城市中产”。

    随着实学派多年倡导“农业固国、工业强国、商业富国”,并以此为施政纲领推进改革,现在三个方面都有了显著进步。

    农业方面,大明现在有了红薯、玉米作为主粮补充,其在北方诸省的推广尤其顺利(因为北方灾害更多,更需要这些高产作物),南方诸省也有不同程度的推广。比如高务实影响力相对较强的广东、广西、四川、湖广(广东因为靠海且商业氛围浓,受京华影响大,其余三地都是拥有土司的省份,天然亲近高务实),这大大增强了粮食产量。

    无论各地百姓对于这些新物产的接受程度如何,至少在灾害频发的时候它们可以救命。中国人最讲实际,既然这些东西能救命,那就是好东西,至于口感有些不习惯什么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口感?口感再奇怪,总比观音土好吃吧?再说,中国人在饮食这块素来都是天赋异禀的,只要不在灾年,想办法把口感弄好点也不算什么难事。

    [注:新大陆作物并不是一来到亚欧大陆就如今天的口感,也是迭代了无数次才成现在这样的。不过高务实引进的机会不错,灾年就没人在乎口感、观感这些了,只要能填饱肚子不饿死人,那就是好东西。]

    辽东方面除了红薯玉米之外,还在精心培育迭代适合当地的耐寒水稻。这些来自后世北海道的耐寒水稻已经迭代了数次,比一开始的时候产量提高了不少。当然,不要指望和后世的高产东北耐寒稻相比,毕竟这年头没人懂基因学,包括高务实和刘馨。

    现在的所谓“培育迭代”,其实主要是选种。粗略的说就是先种一大批,然后挑出那些长势最好的,留下它们的果实作为下一批次的种子,如此循环往复。这显然是个笨办法,但是有效就行,即便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进化,但也总比欧洲人那种播种之后全看上帝表演强多了,至少有个盼头。

    再有就是棉花和甘蔗的种植。其实在高务实的心里,只有西域那块才是他心目中的棉花圣地,但这不是还没收复么,所以也只好在大明全境都先推广推广。

    关于棉花,中国的种植和使用其实有着悠久的历史。根据史料记载,棉花最初是从西亚传入中国的,大约在公元前2世纪或更早的时候。

    棉花嘛,当然主要用于制作衣物和其他生活用品的材料,自古便是如此。汉朝时期,西域(新疆)地区最早开始种植棉花,后世考古学家在新疆巴楚县的遗址中发现了一朵公元前2世纪的棉花,表明新疆在当时就已经是中国棉花的重要产地之一。

    宋朝至元朝时期,棉花种植和利用在全国范围内逐渐推广,棉花的纺织特性被人们所认识,并在宋元时期成为中国重要的纺织原料之一。

    到了大明时期,棉花种植进一步普及,成为全国性的大产业,尤其是在长江中下游地区,棉纺织业成为支柱性产业。但是这里要明确一点,棉纺织业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并不代表棉产区都在长江中下游。

    这年头的运力限制会导致一个问题:但凡需要大宗物料的产业,往往都会往长江中下游形成产业集群,因为只有长江航道能够提供既巨大、又廉价、而且稳定的运力。

    这就意味着,如今大明从长江三峡以东(以西通航不便)的流域范围开始,一路向东直到大海,都是棉花主要产地。

    高务实的出现并没有改变这种趋势,反而加强了这一趋势。由于京华按照高务实的记忆弄出了大明版的珍妮纺纱机,现在长江中下游的几处重镇几乎都成了棉纺织业的重要城市,包括荆州、岳州、汉阳、武昌、九江、安庆、池州、南京、镇江、苏州、松江,几乎包括了整个长江沿线重镇。

    众所周知,棉纺织业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即便珍妮纺纱机比老式纺纱机更加高效,那也依然需要大量人工。而这就导致城市务工人员大幅增加,成为实学派改革催化的“城市中产”中一个重要类别。

    都知道棉纺产业是“工业化”初始阶段最重要的产业,因为其之所以重要,很关键的一点就在于这是一项面向大众的产品,其市场前景足够广阔。不过这一产业最大的敌人则在于小农经济——最广大的人群并没有足够的购买力。

    原历史上鸦片战争之后鞑清被迫开埠,结果数年过去英国人发现不对劲了,因为除了鸦片之外,他们的拳头产品工业织布在中国依旧没有什么市场——绝大多数中国人依然穿自家织的土布。

    这个问题高务实是知道解决办法的,无非是继续提升多种多样的城市人口,让更多的国人从自给自足的自耕农和佃户转化为城市工人。更关键的是,他这么多年的改革本就是冲着这个方向去的。

    比如说农业这块的另一个大项:甘蔗。这里说的甘蔗当然不是用来啃的,是指用来制糖,从而产生制糖产业,培养出一批制糖产业工人,以及销售各种糖类的商人、店员之类。

    广西,这个当年每年亏掉朝廷十几万两银子的净亏损省份,自从高务实去任职过后,几乎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以黄芷汀的旧领思明府土司及周边黄氏土司领地为例,这块地方在后世的红朝大致就是全国制糖中心广西省崇左市,号称“中国糖都”。食糖年产量240万吨(2022年),占广西全省的三分之一,中国全国的五分之一。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块地方用来种植甘蔗并制糖,那是绝对错不了的啊!因此,高务实当初就给广西找准了产糖制糖这个发展方向。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不止京华系在广西疯狂扩张糖产,很多跟风的豪商大户都积极投入,已经基本完成了“一省供全国”的超大型广西糖产业集群。

    甘蔗种植户暂且不提,单是制糖业用工就高达数十万人之多,生产的糖类产品也是越来越五花八门。不止是以往“专供富人”的白砂糖,现在各种各样的糖类产品都冒出来了,甚至有了用油纸包裹的“水果糖”。

    虽说目前水果糖的口味还只有三四种,但趋势已然形成,产值更是已经起飞。这年头副食品的丰富度毕竟远不能和后世比,糖果简直就是人见人爱,不仅热销国内,甚至还在出口。这就带动了广西制糖产业的大发展,也因为高溢价而培养了数十万产业工人——这些人是有能力消费新式工业织布的。

    除了制糖产业,辽东的柞丝产业、西南诸省的硬木产业等等,也都是农业联系工业的类型,这就不一一例举了。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纯度”更高的工业也在茁壮成长,比如京华兵工。京华兵工下辖多部,其中最重要的当然还是火枪和火炮两类产品及其配套弹药。

    随着大明百万大军历时近二十年的批量换装,以及南疆同样时长内三四十万大军的编练,再加上这两支大军多年来不停地战争,京华兵工简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后世米帝有个著名的“米国军工复合体”,尽管在中国说起它来确实不是啥好词,但无论如何也得承认,现在的京华兵工差不多也是“大明军工复合体”的最核心成员。

    与京华兵工组成“复合体”的,自然就是各大世家开办的军工企业。他们分走了其他京华不怎么涉足的产品线,比如铠甲、头盔、刀具、马铠,甚至军用帐篷、军用铁水壶之类。

    根据京华兵工的报告和高务实对兵部拨款的了解,基本上来说,京华兵工约莫占据了大明每年用于军事装备采购、维护支出总额的43%,称得上一家独大。与之相对应的,京华兵工也拥有高达三十万人的全产业链工人,这不止是包括火枪厂、火炮厂和弹药厂,还包括上游企业——比如光是弹药厂就需要有上游的纸壳厂(纸壳定装药)、硝石厂、硫磺厂、木炭厂等等。

    高务实一旦认真看起这些报告来,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现象:产业集中正在发生。

    大明过去是那种全国各地到处都能生产一些火器产品,但绝大部分地方生产的产品都不怎么样,而且生产成本还高得离谱。现在则不然,各类产品开始出现集中化生产的趋势,逐渐形成了几个产业集群。

    比如,京师不远处的开平工业区,其不仅是钢铁、煤炭生产龙头,还是军工密集区。京华兵工在这里集中了在大明境内约四成的火枪、火炮生产产能——道理很简单,它有两个优势:一是拥有足够近的优质钢铁用料;二是拥有就近海运优势。

    然而,京华的弹药厂却不设在此处,而是设在西安、大同和武昌。这是因为硝石这个最难搞的战略物资主产地位于西北和四川,综合考虑物流关系之后,便做了如此选择。

    当然,从战略上来讲,把火器生产基地和弹药生产基地分开布局,也有防止作乱的考虑。朱翊钧之所以认为高务实毫无反意,部分原因也在于高务实和他解释过这一安排的用意。

    毕竟,这一做法简直就是“高务实防备高务实作乱”——他如果全放在开平,那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武装几十万火器军队,而且武器弹药充足。

    什么,你说武器弹药能库存但是人从哪来?开玩笑,几十万工人都是他的雇工,发下枪弹不就是兵?战斗力差点又如何,只要会放枪,以开平到京师这点距离,除了禁卫军谁都反应不过来。

    总之,随着改革的日益推进,现如今全国已经形成了很多新的产业集群,造就了百万级别的产业工人,使得这些新型产业和产业工人联合形成了一个新的“经济循环”。虽然离什么“打破小农经济”还有十万八千里要走,但至少可以说,已经稳稳迈出了第一步。

    想到这里,高务实忽然觉得有一点不对劲:既然内需强劲,那京华纺织今年是怎么表现不及预期的?认真一看,高务实都有点愣了。

    江南本土纺织业和京华纺织打起了贸易战,或者更直接的说,是价格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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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一)京华纺织

    价格战,对于高务实而言真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说熟悉,是因为他前世听得太多;说陌生,是因为本世听得太少。

    前世的红朝各类价格战打得那叫一个异常激烈,身为消费者或许可以暗自窃喜,但如果是置身其中的相关方,恐怕就是惊心动魄了。

    不过,作为当时一个三四线城市下辖的乡镇干部,价格战对于高务实的影响还算有限。至于本世,京华起家时走的是技术垄断+上层呵护,发家之后则是因为资本充裕度极高,往往都无需进行什么价格战。

    现在,价格战来了。

    事情既然发生,作为多少学过一些经济学的高务实而言,自然很快明白过来纺织行业现在爆发价格战是理所当然的事,反倒是他没有提前做出预计才是真正的疏忽——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忙了,一边要当好朝廷的首辅,就难免在另一边顾忌不上京华的发展变化。

    价格战为何爆发,这自然是高务实学过的知识,纵然多年未曾用到,却也不至于遗忘,大致上有如下几种可能:

    其一,供过于求:随着生产力的提升,某些行业出现了产能过剩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企业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降价就成为一种有效的应对措施。大量企业或者几个龙头企业都如此办理,价格战也就爆发了。

    其二,市场需求不足:尽管有些行业的产能出现过剩,但在另一些行业中,由于其他一些问题尚未得到有效解决,消费者普遍持保守态度,主动或者被迫地降低了消费水平,这也会导致价格战的发生。

    其三,产品同质化:在很多行业中,产品之间的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这就迫使企业不得不通过降价来吸引消费者。

    其四,市场竞争激烈:由于中国自古以来的特色就是“广土巨族”,除了少数割据时代,大多数时候都能形成一个统一大王朝,因此整体而言是一个“超大型统一市场”。

    在这种情况下,市场竞争往往尤为激烈,尤其是在必须消费品如粮食、布料等领域,降价自然就会成为最常见的营销手段。

    其五,企业(或家族、门阀、财阀)战略选择:对于一些强势豪门而言,他们可能会利用自己的经济实力,采取低于成本价格的策略在某个地区市场进行倾销式卖出,以达到控制市场的目的。

    在京华这样的商业霸主出现之前,这种打法一般局限于该豪门势力覆盖范围之内。比如一个县、一个府或者更大一点,但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很少有家族的实力能强大到控制一个省级市场。

    然而在京华出现之后,这种情况就开始出现变化。由于京华过于巨大的体量,作为它的竞争对手们自然就会发现,单打独斗是完全无法与京华竞争的,他们必须形成某种联盟,要不然就只能投降转业,让京华把他们原有的市场吃干抹净。

    于是,商业资本最为密集的江南地区开始形成了江南财阀同盟——尽管没有歃血为盟,也没有真的形成某种固有组织,但确实联合起来了,目的就是协调各大财阀世家统一行动,“反抗京华压迫”。

    这就说到价格战出现的原因之六,即市场份额争夺:在后世,扩大市场份额是企业追求的重大目标之一,而在价格透明的正常商业市场中,降价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京华对大明全国的凡其涉及的领域几乎都有独特的优势:技术先进、资本充裕以及政治资源背书。

    在这种情况下,京华抢夺市场份额通常都是简单且直接:因为技术先进,所以我产品竞争力强;因为我资本充裕,所以我可以降价促销,甚至有时候称得上倾销;因为我背后有几乎天下最强的政治背书,所以我无惧你们背后搞鬼。

    这样一来,压力就给到了竞争对手。江南财阀一开始觉得只要大家联合起来,统一按照某一价格来进行销售,就能达到稳定市场价格的目的,从而确保利润。然而现实是京华给了他们一个响亮的耳光——京华纺织根本不管他们的统一定价,直接按照自己的销售思路来。

    结果自然毫无疑问,消费者又不傻,你张家的布卖一两时,京华的布只要八钱,而京华的布甚至质量还要略好一些,那我傻了才不去京华买布啊!

    这就可以引出第七和第八条导致价格战的原因。其七,获取先行优势:如果一个企业能够率先降价,那么它在短期内就能占据市场的主导地位,并有可能在未来继续保持这种优势。抛开京华自行创造的新市场不谈,当京华加入某一旧有市场时,往往都是如此开局。

    而第八点也就更直接了,薄利多销:在市场经济环境中,企业需要通过各种手段来实现盈利,而降价至较低价位可以达到薄利多销的目的,从而增加企业的利润空间。

    之前多次说过,京华内部的各部门实行的是自负盈亏模式,但没有细说的是在“自负盈亏”背后是什么。其实既然要自负盈亏,自然背后就会有“分红激励”、“末位淘汰”等相应的奖惩机制,否则高务实早就亏破产了,哪还有京华如今的商业巨无霸出现?

    基本上,除非高务实下令各部门进行联合调配——比如现在西北方向的京华各部就都要为西征出力——否则京华内部不仅不会联合行动,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错位竞争。

    比方说,京华钢铁和京华基建两个强力部门,就有时候会因为一些重合产品打得不可开交,而一般来说这些事虽然会有报告送达高务实案头,但高务实绝大多数时候根本不管。不是没有人为此“斗胆进言东家”,但高务实一般会回答说:“有竞争才有进步。”然后继续不管。

    在这样的管理模式下,京华各部的管事之人自然一切以竞争为导向,对内要竞争,对外更要竞争。毕竟道理明摆着:不管是我要分红,还是我要“进步”,首先都必须先提高盈利,因为盈利才是京华各部(甚至包括需要直接参与战争的相关部门)首要考核目标。

    如此,京华纺织会怎么做,那还用详细说明吗?我京华是“京华纺纱机”的发明者,旗下还拥有京华工匠学堂输送过来的源源不断的技术人员。我可以不断改进提高纺纱机技术,可以不断优化生产组织模式,最后降本增效,达到“靠技术可以碾压你们,靠质量依然碾压你们”的目的。

    这样经过一段时间,江南财阀们的生产和销售压力自然是一步步升高,最终达到一个难以对抗的地步。但江南财阀之所以能成为财阀,自然不会蠢到傻傻看着最终日期来临。

    他们在感觉到危险之后就很快联合起来,先是意图在政治上动摇高务实,失败之后也绝不拖延,马上回到商业主战场上(但政治上也没完全放弃),直接开打价格战,希望抢回市场、逼迫京华让步。

    或许有人会怀疑,京华的优势那么大,江南财阀怎么会认为价格战有用呢?其实,价格战只是商业层面的反应,他们也未必真的认为单靠价格战就能逼迫京华退让。

    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把事情闹大,闹到高务实不得不正视江南商战的激烈程度,从而考虑做出妥协。

    高务实会因为江南商战过于激烈就放弃京华已然拥有的各种优势而做出妥协吗?当然有可能会,而且妥协的概率很大。

    为什么?因为江南财阀很清楚,高务实的“主业”从来都不是商人,他是朝廷首辅、一派党魁;他是六首状元、士林领袖。

    在大明乃至于整个中国“封建时代”的特殊政治环境下,这样的人不可能钻到钱眼里去,因为社会道德约束往往就是“地位越高,约束越大”——你看原历史上朱翊钧年轻时喝醉酒打了个太监,甚至都得被李太后要求下罪己诏,这也是“社会道德约束”的一部分表现。

    说起来,得亏了高务实他们家是“实学宗门”,他当年创办京华的时候满天下宣扬的是“我这么做是为了证明工商兴国的可行性”,乃是实学思想的一部分。否则的话,京华早就要被当做高务实的罪名了!

    现在京华都做到这一步了,高务实才被弹劾说什么以权谋私之类,只能说高务实过往功劳太大,也确实从大明的财政表现证明了“工商兴国”的确可行,在大财阀们还能凑合过的时代,他们并不想掀桌子。

    至于现在……这不是凑合过都已经过不下去了么?

    必须要说,他们的目的实际上已经达到了,因为在高务实想明白这背后的逻辑之后,很自然地就打算妥协。

    这不是打仗,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甚至高务实从来就不打算“消灭”江南财阀。

    开什么玩笑,他高某人想要做的就是培养新兴资产阶级,消灭他们岂不是和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了?把这批资本主义萌芽掐灭了,他高务实难道指望依旧顽固不化的地主老爷们跑步进入资本主义?

    京华的出现,一是用来给他高务实提供资金,二是以其引导勋贵和部分实学派官员及背后家族开始资产阶级转型,三是逼迫以江南财阀为典型的全国各地商业世家在竞争中加速发展转型。

    总之,对于江南财阀而言,高务实其实希望京华做他们的磨刀石,但绝不是一石头砸断他们这把刀。

    既然打算妥协,高务实立刻叫来了京华纺织总裁曹文臻面授机宜。

    曹文臻的这个“曹”,与京华商社总裁曹淦及其子京华秘书处机要秘书曹恪无关。曹文臻原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他是老幺。

    他和高务实最初的关系来源于他的长姐曹氏。曹氏乃是高拱的妾室,并且是高拱四个女儿的亲生母亲。

    很早之前说过,高拱一生无子,因此离世之后从六弟高拣这里过继了次子高务观为嗣子。但是,高拱原本有过三个女儿,都是妾曹氏所出,可惜全都夭折了。

    高拱的三个女儿,老大启祯,亡年十五岁;老二启宗,亡年十四岁,本来一两年内就要出嫁了;最小的五姐(五姐是小名,可能是因为不敢取大名了,所以没记载大名)亡年十四岁。都是未嫁即夭。

    高拱跟女儿的感情都很好,女儿特别依恋他,尤其小女儿,年幼的时候每天他都要亲自抱着。前两个女儿早夭之后,其生母曹氏悲痛过度而死,小女儿从小患过咯血症,因生母死后伤痛而复发,也病死了。

    高拱当时在做翰林学士,暂时权葬在北京城外,准备将来迁葬回老家,后来因为政治斗争激烈一直拖延。直到高务实打完漠南大战,在朝中地位稳固下来,这才抽出空来,风风光光地把堂姐的墓地迁回新郑祖坟。

    因为这件事,高务实才认识了作为堂姐幺舅前来京师的曹文臻。经过一番介绍和交流,他才知道曹家历来经营纺织业务,只不过规模有限——这也不奇怪,北方自古重在军政,在“产业发展”这一块长期不如南方,尤其是江南地区。

    当时高务实还有些奇怪,曹氏虽然只是高拱的妾室,但他高务实可是三伯高拱的政治地位与学术地位“双继承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对三伯的妻妾乃至妻妾家族有所照顾。现在自己都已经到了这个地位了,怎么曹家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自己要点资源?

    后来通过交流才知道,曹家早年经营困难,受到商业对手的政治打压,这才不得已将长女送给高拱为妾。不过高拱对曹氏却很照顾,尤其是确定正妻无后的情况下,对曹家越发照顾。

    然而高拱本身并不富裕,这一照顾说穿了也就是每年能给两三百两银子。曹家当时已经是曹氏的两个成年弟弟管事,大弟弟作为曹家家主,打着高拱的名号在密县(新郑临县,曹家所在地)欺行霸市,结果被高拱知晓,大怒之下命令密县严查……

    总之,最终的结果就是那两位曹家小舅子都吃了“流三千里”的重罚。这也还罢了,关键是这两位运气还差,流放到陕西榆林卫之后遇到一次鄂尔多斯部寇边(尚未俺答封贡),双双丢了性命。

    因为这一茬,当时尚未成年的曹文臻因为年轻气盛,公开发誓说与“姐夫哥”高拱断绝关系,然后就真的断了关系。

    高务实了解到这些情况,自然发挥了一贯的优势,说服了曹文臻。为此,他甚至公开搞了点“三顾茅庐”式的表演,这才让曹文臻相信他的诚意,表示收回当年的气话。

    不过,高务实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已经获得“文正”谥号的高拱身后名考虑(大义灭亲在这个时代虽然也算褒义,但并非是完全的褒义),另一方面也是他发现曹文臻对经营、对纺织都有一些不错的见解,只是因为他和高家闹翻,一般人都绕着他走,所以曹家产业能维持下来就不错了,做大是压根没指望。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很巧,因为早些年高务实是没打算进军纺织行业的,后来是为了推广纺纱机,进而看看能不能促进技术进步,这才打算让京华亲自加入纺织行业。这时候就需要一位主管,恰好曹文臻出现了,于是高务实自然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把曹文臻揽至麾下。

    在这之后,便是成立京华纺织,任命曹文臻为总裁。曹文臻也不负使命,让京华纺织在纺织业这个红海中一步步杀将出来,最终在近两三年间力压江南财阀,逼得他们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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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来还打算写一点凑个5K的,但今晚回来的时候意外淋了点雨,刚开始没怎么着,现在好像有点头重,就先撤了……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二)挂路灯可不行

    曹文臻的长姐是高拱的妾并不代表他本人年纪就很大,实际上曹文臻比高务实还大不了十岁。再加上这些年他执掌的京华纺织滚雪球似地疯狂扩张,事业异常丰收之下,曹文臻保养极好、心态更佳,看起来不过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

    站在高务实面前的曹文臻身穿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日本进口的檀木描金折扇,留着八字须和当胸长髯,着实是这个时代的帅大叔标配,半分“油腻”都不会有。

    见到高务实,曹文臻立刻上前拱手躬身:“闻东家有召,文臻不敢怠慢,立刻前来拜见,只是路上连避了四位重臣仪仗,因此来得晚了些……这厢有礼了。”

    高务实微笑着一摆手,道:“至道公不必多礼,请坐。”至道,是曹文臻的字,与“文臻”意涵类似。他毕竟是商人出身,并不敢轻易为自己取号,以免反而遭人嘲讽。

    “多谢东家。”曹文臻再次躬身,这次是致谢。然后他在高务实手指的客座太师椅上落了半个屁股,身体依旧微微前倾,维持一个认真听训的模样,等待高务实发话。

    这是他养成的习惯。别看高务实对他似乎还挺尊重,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大姐当年也不过是高文正公的妾室。妾室可不是“丈夫之敌体”,几乎只相当于“丈夫之财产”,所以他曹文臻可不敢真自比为高文正公的小舅子。

    既然如此,自己在高务实面前又算什么呢?人家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六首状元,是当今朝廷首辅重臣,甚至都已经是与国同休的南宁侯爷了。作为在他手下混口饭吃的人,曹文臻对自己的身份拿捏得很有分寸——高务实会因为他自己的名声考虑而善待自己,但前提是自己要头脑清醒,切记不要逾越尊卑。

    果然,看到曹文臻如此懂事,高务实并没有一开口就直奔主题,而是先笑着道:“听说至道公前不久得了开封府荣爵?真是可喜可贺,看来今后我也要称至道公‘开封贤士’了呀!”

    曹文臻虽然也面带笑容,但却连忙拱手“讨饶”道:“东家切莫折煞文臻了。这开封贤士即便按规矩说,也只是五品以下见官不跪,在东家这与国同休的侯爷面前却算得了什么?”

    荣爵,这是高务实不到一年前才提议推出的一项新制,是对地方良绅的一种褒赏,主要是荣誉性的,当然也有一定的实惠。根据高务实的提议,这项制度大致如下:

    第一等,赐以荣誉爵位,称之为爵士,许越级服色、越级门楣、越级车驾,并准自建牌坊一处,三品以下见官不拜,而如有诉讼等务,则衙门必须立刻受理。该荣爵并非朝廷正爵,不设品级,亦不可世袭、转赠、买卖等,身死即除;

    第二等,赐以某府贤士之名,如“开封贤士”曹文臻,准其五品及以下见官不拜,而如有诉讼等务,则衙门必须立刻受理。此荣爵十年有效,不可转赠、买卖等,身死即除;

    第三等,赐以某县良绅之名,如钱塘良绅某某,准其七品及以下见官不拜,而如有诉讼等务,则衙门必须立刻受理。此荣爵五年有效,不可转赠、买卖等,身死即除。

    换言之,曹文臻这个“开封贤士”的称号还是个限时称号,取得称号后十年之内若无“特殊贡献”,这荣爵是会“过期无效”的。

    当然,高务实当初搞这套把戏就不怕大家会让它“过期”。虽然第一次拿这个称号确实要做出不少“特殊贡献”,然后获取方式也比较麻烦——由当地官府推荐、巡按御史查验之后提交内阁,内阁再票拟呈送皇帝,通过皇帝批准者才会被赐“荣爵”。

    但是,只要你拿到第一次了,然后在称号有效期内没有严重违法行为,那么“延长限时称号”就简单很多。这其中有很多种办法,但最为简单的办法就是……捐钱。

    是的,高务实给出了很长一串可以延长荣爵的办法,包括但不限于为当地修路搭桥、兴修水利、出资出力协助剿灭匪患、兴建和翻修学校和考试场馆等等,但其实这些你实在嫌麻烦也没关系,直接捐钱就能搞定。

    捐钱当然也是有标准的,而且说起来其实并不高:在本级荣爵获取地,捐资超过本地去年“中央税”的“百五”——也就是百分之五——直接获得荣爵延长,期限与前次一致。

    比方说,曹文臻是“开封贤士”,那他就不能按照“密县良绅”的档次捐资,而是必须按照“开封府去年上缴的中央税百分之五”这个标准来。

    这里有个新概念,即“中央税”。“中央税”自然是对比“地方税”的,这个“分税制改革”毫无疑问也是高务实干的,连名字都是他直接照搬了穿越前的红朝,毕竟他作为乡镇干部,对这个模式很熟悉。

    当然,抄归抄,两个时代毕竟相差了几百年,生产力、组织能力、基础建设等差距都不可以道里计,因此现在大明的“分税制改革”并不完全雷同后世,不过这个过于复杂,此处就不详述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中央税”和“地方税”被分成了两个不同的税种,对于理顺中央与地方的分配关系,调动中央、地方两个积极性,加强税收征管,保证财政收入和增强宏观调控能力,都发挥了积极作用……咳,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按照当前大明的税收而言,经过实学派三十年改革,全国去年中央税与地方税合计已经高达约3400万两,远超改革之前。这其中河南省占比为9.21%,即313.14万两。再具体到开封府,开封府由于是高家重点投资区域(新郑也在开封府管辖内),又占据了全省约37%的缴税占比,故开封府去年总税额为115.86万两。

    眼下中央税与地方税的比例大致在7:3,故开封府去年的中央税实际缴纳为81.1万两。如此也就是说,曹文臻如果是今年来靠捐钱延长十年荣爵,那么他要缴纳4.05万两白银。

    这个比例高不高?其实有点高,但高务实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你去修桥铺路什么的,确实不需要花4万两,但是其中的麻烦和风险呢?

    打个比方,你修桥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死了修桥的工匠,那么就会有朝廷派来的人进行调查,看看你是不是没有做好安全防护,甚至故意坑害人家——比如那人曾几何时顶撞过你,现在你故意安排他去做危险工作,图的就是让他送死——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就会有很多的麻烦。

    你是为了“开封贤士”这样一个高大上伟光正的荣爵才做这些事的,结果反而有可能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那岂不是晦气?

    所以,捐钱虽然可能要花费更多,但是它更方便省事,而且绝无副作用,高务实认为这个法子将来应该才是更多爵士、贤士和良绅会选择的。而选择捐钱延长荣爵,也正是高务实希望他们做的。

    哦,最后说一句,从“荣爵”这一块“业务”上获得的收益,同样也是按照中央与地方“分税制”的7:3比例来分配,朝廷拿7,地方拿3。朝廷不必多说,搞“荣爵”本身就是利用有钱人的虚荣心捞钱,而地方能拿三成则是为了确保地方官员也乐意配合,否则你朝廷“卖荣爵”卖得不亦乐乎,我地方上陪着笑免费打白工?怎么着,你当本官是舔狗啊?

    啊,当然,如果高元辅能因此对本官青眼有加,那这舔狗也不是不能当。问题是,大明有将近两百个府[注:原历史上为163个府,本书中因为扩张增加了几十个],人家高元辅青眼得过来吗?

    所以,合理的分成比例还是很重要的。

    高务实并不关心曹文臻十年后要交四万两还是五万两“延长荣爵银”,反正他肯定交得起。毕竟他这些年拿到的分红相当不少,现在平均每年应该都有七万两以上,十年下来即便京华纺织只是维持现有利润规模,那也得是七十多万两了。

    把气氛热络一下,高务实转入正题:“至道公,你之前报告说江南那边打起了价格战,现在情况如何了?”

    曹文臻眉角一扬,暗道“果然是为了此事”,然后胸有成竹地道:“东家尽管放心,在下和一众同事已经对相关家族进行了认真调查研究,对他们的产业规模、家资积累乃至人脉可能带来的资金助力都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

    总的来说,一到两年之内,京华纺织的利润总额将会出现两到三成左右的下降,UU看书t但这种下降不足为惧,因为最迟两年之后京华纺织就能逼得他们资金尽出,无法继续维持,从而只能变卖家产,或者倒闭退出。

    东家,只要您能给在下两年时间,在下敢拿项上人头作保,京华纺织将横扫江南,拿下九成的市场,成为江南布料市场唯一的霸主!”

    九成?那何止是霸主,那完全就是垄断了……毕竟民间也有卖布的,自家织布拿出去卖,换点银子补贴家用。你要是真做到九成市场,估计不光是江南财阀中涉及纺织业的家族被你一个个全部打死,恐怕民间都要怨声载道了。很多普通人家织了布再也卖不出去,只能自家织布自家用……这哪行啊?还好我干涉得及时。

    此时高务实忍不住想:资本主义这个玩意儿还真是特喵的冷血无情,为了独霸市场根本不会在意普通人的死活,至于竞争对手,那就更是不共戴天了。不行,我看这情况绝不会只有京华纺织如此,京华很多产业恐怕都有这样的倾向,我特么再不管管,迟早要出大事。

    不知道为何,高务实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就有一杆明亮高耸的路灯亮了起来……次奥,老子的理想是不让中国落后,可不是为了改革改到把自己挂了路灯。

    “那么至道公,如果我让你和江南财阀和解呢?”高务实盯着曹文臻,认真地道:“你有什么办法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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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三)一手软,还得一手硬

    曹文臻在南宁侯府前前后后呆了快一个时辰,走的时候面色不算太好,看起来满腹心思,引得周围的侯府下人都有些纳闷,心说京华纺织这些年红火异常,往日里曹总裁来侯府也都是欢欢喜喜回去,今儿这是怎么了,总不会还挨了老爷的训斥吧?不应该啊!

    不过,下人们也就瞎琢磨,他们哪里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过不了一会儿,又有新的访客来了。

    此时高元辅被劾,自闭家门,来者自然不会是哪家高官勋贵。毕竟,来了也只能吃闭门羹,而他们的家丁下人虽然能来,但显然只能和侯府的家丁下人交流,将自家老爷的意思转达给元辅,断然不会得到拜访元辅本人的待遇。

    所以,来的还是自己人,并且只能是自己人之中地位甚高的那种。

    来者是高务实的六弟高务正。

    高务正也是成了年的,在京自有住所,虽然因身为机要秘书,平时也来侯府上班,但自从刘馨南下之后,他的活也变少了,因此来得也少。算他上一次来侯府,似乎还是一周以前。

    他一进府,“六爷”之声便响了一路,他也随意点点头就算回了礼,脚步下却是匆匆向前,不多时便上了日新楼,来到高务实书房门前,然后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好好整理了一番,这才轻轻敲门,道:“兄长,小弟到了。”

    门里传来高务实的声音:“进。”

    “诶。”高务正立刻应声开门,走了进去。见高务实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心中莫名其妙有些紧张,离大哥六七步远便站定了,小声问道:“兄长唤小弟来,不知何事吩咐?”

    高务实没有转身,淡淡问道:“听说自秘书长南下这么点时间,你就纳了两房妾?”

    果然为此!高务正心中一紧,连忙辩解道:“兄长,此事虽然是真,不过其中有些缘故小弟需向兄长禀明……”

    “不必了,这些闲事我不稀得过问。”高务实摆了摆手:“我只是提醒你,你那机要秘书不是闲差,但你若要将之当做闲差,那我这做长兄的,也不是不能满足你。”

    有道是长兄为父,现在虽然他们高家六房是老父健在的,但老父早就不管事了。别说六房,整个新郑高氏都是以高务实为家主、为族长,他说话就是高家的法。如果高务实真想让高务正的机要秘书变成闲差,确实只是一句话的事。

    高务正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以膝为脚,蹭蹭蹭几步就冲到高务实身后,磕着头道:“兄长,小弟这些天是怠慢了,小弟知错了!小弟认罚!请兄长莫要让小弟回新郑守祖祠啊!”

    高务实这下终于转过身来,低头蹙眉看着高务正。其实他也没料到高务正反应这么大,刚才那番话主要是敲打敲打。毕竟这小伙子虽然跟自己同辈,但现在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下子没了管束,沉迷女色什么的也不是多大的罪过——毕竟他也是纳妾回来,并不是狎妓,更不是强抢民女。按着此时的社会而言,完全合情合理。

    当然,做大哥的批评他因私废公、不务正业,这也无可厚非。只是他现在反应这么大,高务实就要反思一下为什么了。究竟是我这兄长威严得过了头,还是这小子心里有事?

    回忆了一下,内务部确实没有异常报告,那么最坏的可能性应该不存在。这样的话,看来这小子还是因为自己庶出的身份,太怕被我这个兄长摒弃了。

    “起来吧。”高务实说完,自顾自走去坐下了。高务正慌忙站了起来,但也不敢跟过去,就这样远远朝着高务实,低头站着等训斥。

    训斥过来来了,高务实皱眉道:“站那么远,让我扯着嗓子和你说话?”

    高务正连忙又上前几步,但还是保持低头听训的乖觉模样。

    “哟,六爷,现在知道怕了?”

    高务正听得这句“六爷”仿佛跟催命咒似的,腿一软就差点再次跪下。不料这次被高务实一声断喝阻止了:“站好!”于是,六爷又赶紧硬起了双腿,颤颤巍巍杵在原地。

    “你说不想回新郑?”高务实问道。

    高务正本想回答说“是”,但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不对劲,脑子一转,小声回答道:“兄长误会了,小弟不是不想回新郑,只是不想去守祖祠,小弟也希望承欢二老膝下的。”

    不想回新郑,往小了说叫不孝,往大了说叫忘本,这可不能承认。但是不想守祖祠倒没那么严重,虽然看起来这也“不孝”,但大家都清楚,根子不在这儿:守祖祠意味着发配流放啊!

    君不见高家大房长子高务滋现在就是在守祖祠么?名义上地位很高,其实啥也没有,纯纯就是个闲人——高家有多少家丁啊,这祖祠真的需要特意安排一个嫡系宗亲去守着?

    高务实也不计较他这点小心思,淡淡地道:“那我给你个机会,代我去新郑拜见二老。”

    “啊……”高务正这下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高务实了,毕竟他实在不明白这事怎么就非要自己跑一趟,飞鸽传书很方便啊!

    高务实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淡淡地看着他。

    之前说过,端茶不一定是送客,此时亦然。高务正见兄长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但又没开口赶自己走,那就是说……还有别的意思。

    “兄长一片孝心,真叫小弟惭愧。小弟一定尽快赶回新郑,将兄长的孺慕之情带到二老跟前。”顿了一顿,又小声问道:“除此之外,兄长可还有其他事情交代?”

    “看来你还没有被迷得神思不属,很好。”高务实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马上严肃起来,道:“你到了新郑,拜见完二老之后便去和务若说,让上次抓的那些人签字画押,写一封认罪状,派亲信人手送去南京。”

    “南……南京?”高务正愣了一愣,UU看书wwuuashunet疑惑道:“送给谁?锦衣卫?”

    高务实立刻皱起眉来,盯着他不说话。高务正知道自己猜错了……其实他话一出口就知道猜错了,毕竟这玩意儿就算要送给锦衣卫,那也是送来京师,送南京干嘛?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猜错一次,一时间开动脑筋飞快思考,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啊,小弟知道了,送给沈阁老,对吗兄长?”

    高务实脸色松了下来,不再保持严厉,轻轻点头,道:“我看沈阁老最近过得有些惬意,再加上以阁老之尊回到南京,恐怕是架子和胆子都大了起来……作为同僚,我总得提醒他一句:凡是不可太过。务正啊,你说是不是?”

    高务正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再次低下头:“是,小弟省得。”

    “那就去吧。”

    高务正如蒙大赦,赶紧跟兄长拜别,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高务实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再次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方,轻声道:“沈一贯啊沈一贯,你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在推波助澜呢?都无所谓,我只希望你知道,你能留在内阁……是我容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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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上一章已经寄了,没看过的朋友直接找盗版好了,我向来是懒得改的,因为被毙的时候并不告诉我哪里要改,所以没辙。

    另外,今天更新的字数虽然不多,但我很满意,把之前埋的线给挑出来了,嘿。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四)沈阁老之失态

    不日之后,正在督办南京皇宫翻修整葺,以迎接封禅之后将来南京拜谒孝陵的皇帝御驾的沈阁老,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新郑的私函。

    刚接到信的沈一贯还有些纳闷,心说这信怎么会是从新郑寄来的呢?

    新郑来的信,又是给自己的,那毫无疑问只能是出自高家。可是,这次的事高务实就算会受些影响,却也不可能真的就被罢黜放还了吧?西征都还在打着呢,皇上不可能放弃高务实才对,否则那样巨大的财政支出,换个人秉政真的不怕兜不住吗?既然如此,那这信为何是从新郑来的?

    想归想,但当沈阁老屏退左右,拆开信看起来之后,脸色就急转直下,很快变得一片铁青起来。

    坏了,东窗事发了!沈阁老倒抽一口凉气,此事如果被高务实捅出来,那自己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派刺客刺杀政敌父母,以期政敌因为不得不回乡受制而出缺,这种手段之卑劣、行径之可耻,无论士林也好,官场也罢,肯定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如果这样的事都能被容忍,那就意味着官场的斗争已经毫无底线,劣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儒家可是极其注重“亲亲”的,孔子甚至认可“亲亲相隐”。这里的“亲亲”,简单的说就是“爱自己的亲人”。

    《论语·子路》中说,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这里意思是:叶公告诉孔子说:“我的家乡有个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告发了父亲。”孔子说:“我家乡的正直的人和你讲的正直人不一样: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直’就在其中了。”

    这里孔子认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就是具有了“直”的品格,与后来人们常说的“大义灭亲”似乎正好违背。但是孔子这种观点,后来演变为儒家的亲亲相隐,即直系亲属违法,适当包庇隐瞒可以不追究。

    这由此给后世带来三个问题:孔子为什么赞成父子互隐?父子互隐是不是会造成社会不公正?父子互隐和大义灭亲到底谁更符合现代精神?

    孔子为什么赞成父子互隐呢?儒学认为:父子亲情,血浓于水。子为父隐,是不忍其父受刑,是人的率真的天性;而指证父亲反而是违背了源于天性的血亲之道。对此,朱熹的批注是:“父子相隐,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为直,而直在其中”。

    儒家的立足点,是“仁”。亲亲之爱是一切爱的起源,人伦秩序是一切社会的基础。一个社会,只有充满仁爱、讲求人伦,才能真正的促使人们乐于为善、耻于为恶,才能形成一个自律、内省的人文氛围,从而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

    爱护、保护亲人,是人伦的基本要求。所以亲亲之爱,乃是基于天道,而“亲亲相隐”则正是对人类亲情的爱护和宽容。从这个角度来讲,“亲亲相隐”是顺应天道的,固能“直在其中”。故孔子称赞“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是直。直就是顺理,顺道而行。

    其实不光是孔子,在亲情与法的权衡中,连孟子也采取了变通的做法。《孟子尽心上》有一个著名的“窃负而逃”案例。

    他的学生桃应问孟子:舜当天子,任命皋陶当大法官,假设舜的父亲瞽瞍杀人,皋陶应该怎么办呢?孟子答道:当然是把瞽瞍抓起来。桃应问:难道舜不会制止吗?孟子答道:舜怎么能制止呢?舜授命于皋陶,让他执法。桃应问:那么,舜如何自处?孟子说:在舜看来,放弃天下如扔破草鞋一样,他可以偷偷背着父亲瞽瞍逃跑,沿海滨而住,终身高高兴兴地享受天伦之乐而忘却了掌握天下的权力。

    你看,孟子这里的假设是选择“窃负而逃”,显然冒着父子都被通缉的危险,而去维护父子感情。也就是说在孟子眼里,法律如果有悖于基本人伦,那就先要维护人伦,这是和孔子父子互隐的思想一脉相承的。

    《吕氏春秋》里进一步发挥了论语中偷羊的故事,“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

    这里大意是楚国有个“直道立身的人,他的父亲偷了羊,他向官府告发了这事。官府抓住了他的父亲,将要处死。他又请求代父受刑。将要行刑的时候,他告诉官吏说:‘父亲偷羊我告发,不是很诚实吗?父亲受罚我代刑,不是很孝顺吗?又诚实又孝顺的人都要杀掉,那么国家将还有不受刑罚的人吗?”楚王听说了这番话,就不杀他了。孔子闻知这件事说:‘这个人的所谓诚实太怪了,利用一个父亲却两次为自己捞取名声。’这样的“直躬”诚实不如没有。”

    但是,父子互隐是不是会造成不公正?历代学者为此争论不休,悬而未决。例如李泽厚在评析这一段时就认为,“孔子认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就是具有了‘直’的品格。看来,他把正直的道德纳入‘孝’与‘慈’的范畴之中了,一切都要服从‘礼’的规定。这在今天当然应予扬弃。”

    还有很多人甚至认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孔子的“父子互隐”属于典型的“徇情枉法”,甚至有些学者还将其归为造成社会不公、腐败滋生的思想源头。而叶公所说的,才是“直道”,是维护社会公义而无论亲疏远近。

    但是如果深入分析,其实远不是如此:儒家认为爱有差等,首先爱父母,其次爱兄弟,再次爱朋友,然后泛爱众,由此才有“亲亲相隐”思想。

    然而,爱有差等,绝非儒家所“发明”,而是人类的爱的普遍规律。更爱与自己更为亲近的人,这正是人类的本性。即便是在嘴上极度强调平等之爱的基督教国家,现实生活中,人们爱亲人也必然胜于爱陌生人。

    西方人同样非常重视家庭伦理,黑格尔就强调家庭伦理的神圣性,将其放在神的规律、而非人的规律层面加以讨论。苏格拉底、孟德斯鸠都曾反对“亲亲相证”。在澳洲就曾有案例,父亲贩毒,女儿知情但拒不交待,警方以包庇罪起诉女儿,法院最终判女儿无罪。法官的理由很简单:法律不能伤害人伦和亲情,否则,其对社会的危害将大于刑事犯罪。

    法制的基础建基于人性,法理不外人情,如果法制有违人性,那就是法治就是不健全,既不能保障人的权利,也不能保障社会公正。

    就事论事,上面那位偷羊的父亲不过是偷一只羊而已,虽然侵犯了他人的利益,但做儿子或者父亲的还可以用其它的方式还弥补过失,可以批评其错误行为并劝告奉还失主,可以找到失主花钱买下,这样做不是为了包庇犯罪,只是让父亲的失误有所挽回。

    父子相隐,正是想运用亲情结合道德的理性启发人本身的良知,从而改正错误。若一味讲执法如山,导致亲情伦常冷漠,必然影响到社会的稳定性。

    余英时先生在《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中提到,欧美法律规定亲属之间不能够相互为证。这并不是怕他们串通,而是不希望父子之间的亲情受到摧残。因为父子之间伦常亲情崩溃,法制再严明也没有意义。若果法制有违天然人性伦理,就不能保障人的权利,也就不能保障社会公正。

    事实上在中国,“亲亲相隐”在汉代就正式入律,唐宋元明清沿用并有更加细致明确的规定。如有告发父祖罪行的,则会被列入十恶不赦之例,即便大赦天下时也不能得到赦免。

    事实上不惟儒家,西方社会也普遍认为,法律首先必须符合天然伦理和人性,违背天然人性的法律,不能代表社会正义。美、法、德、日、韩等国的现行刑事诉讼法也都明确规定近亲属有拒绝作证的权利。容许特定近亲不举证、不作证的法律。

    反之,如果提倡“亲亲相证”,就会极大地破坏亲亲之爱和人伦秩序,致使人与人之间充斥着猜忌和隐痛,家庭关系不再融洽,社会和谐无从保障,从而动摇维护社会稳定的伦理道德基础。

    有过这样的案例:弟弟为了筹集哥哥上大学的费用而偷窃了室友4万元。在警方的威逼动员下,哥哥在痛苦煎熬了24小时后终于将弟弟骗到自己的住处,埋伏在那里的警察将其抓获。哥哥的大义灭亲之举帮助警察破了案,但却使弟弟几乎崩溃寻死,而哥哥的行为也受到了社会的强烈谴责,自己同样痛苦不堪,情绪崩溃。难道这就是维护了公正,从而维护了社会和谐吗?

    退一步说,亲亲互隐对一个具体案例可能是不公平的,可能会增加法律成本,但是亲亲互隐又对所有人有效,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应用这一法律来保护亲情而增加司法成本,这反过来也是公平的。所以,说“亲亲互隐”有悖社会公平,是对孔子“父子互隐”思想的误解。

    最后一个问题,父子互隐和大义灭亲到底谁更符合现代精神?首先要指出的是,如果“父子互隐”是孔子的创造,那么“大义灭亲”也是孔子的创造。

    《春秋左传》中称赞杀死自己儿子的石碏:“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这段历史故事大致是说春秋时卫国的贤臣石碏,在其儿子石厚跟着叛臣州吁谋反时,被其父把州吁和石厚骗到陈国,抓了起来,并将两人杀死。《春秋》里面评价石蜡是为了国家利益“大义灭亲”。

    《春秋》这部儒家史书相传是孔子所修订,所以孟子说,“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那么同是孔子,攘羊则赞同“隐”,叛国则赞同“不隐”,并褒赞石碏忠于国家而“大义灭亲”,二者是不是矛盾呢?哪一种更符合现代精神呢?

    其实二者不但不矛盾,而且恰恰体现了孔子视具体情况而识大体、辨是非的伦理正义法制观。

    父子互隐,是偷羊这样的小事,这里就要讲基本伦理;儿子谋反是叛国行为,这时候亲情就要让位于大义。

    换句话说,比较符合人性的法律应该在小事上体现人伦,大事上体现正义。比如近年来,我国司法根据中国传统文化精髓和西方司法实践,重新修改的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八条:【强制出庭作证】经人民法院通知,证人没有正当理由不出庭作证的,人民法院可以强制其到庭,但是被告人的配偶、父母、子女除外。

    要注意的是,以上是指刑事案件,牵涉到国家安危的重大案件并不在此例。你看,这就是法制的进步。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明,“亲亲”原则在中国历史中有着不可动摇的社会基础,而把“孔言”与“朱注”当做进士必考的大明朝,这一原就更加不可撼动了。

    在这种情况下,沈一贯牵涉到刺杀高务实父母,本质上是一种直接触犯儒家核心述求的“悖逆”之举。因此,作为被害者的高务实,可以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理由来发动反击,这一反击无论如何过分,都不会被社会舆论认为过分,而是会被认为合情合理,毫无争议。

    高务实为什么要把嫌犯的认罪状送给沈一贯?其实就是告诉后者:你不要认为你背后有整个江南财阀,从而可以拉上整个心学覆盖地区的广大士林为你背书而有恃无恐。我现在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就凭这一纸薄薄的罪状,我就能让全天下人闭嘴,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为你站台!

    不仅没有人胆敢为你站台,而且所有与你有所勾连的人都必须马上站出来,立刻与你完全划清界限,否则连他们也都得被你拖累,多年建立的地位和名声将在瞬间变得秽不可闻!

    这,就叫绝杀。

    这是读书人对读书人特有的绝杀,光明正大却如泰山压顶一般不可阻挡。

    越想越怕的沈阁老,终于从面色铁青逐渐变化到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想端起茶杯饮一口香茗压压惊,但手却完全不听指令,将上好的雨前龙井洒满了桌案,浸湿了那薄薄的认罪状。

    吃了一惊的沈阁老连忙把这张重如泰山的罪状捻起来,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人在高务实手里,似这般罪状高务实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在慌张个什么呢?

    他忽然发了狠,用力将这张已经打湿的罪状撕扯了个稀巴烂,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你光压我有什么用!江南世家被你得罪完了你知道吗,是他们要你死,你知道吗!”

    沈阁老的宰相气度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消失,发狂似地猛然将整个书案掀翻,就好像那书案就是高务实,甚至就是在背后逼迫自己立刻与高务实开战的江南财阀一般。

    书房内的动静太大了,门外立刻响起脚步声,然后有人问道:“阁老?出了什么事了?”

    沈一贯气冲上头,大吼道:“滚!老夫还没死!都给老夫滚!有多远滚多远!”

    房门外立刻寂静无声。

    PS:如无意外,明天就要去乡下了,前天乡下还莫名其妙断电了一天,可能是因为雪情?反正今天我也没来得及问恢复了没。希望不会影响更新吧……应该不至于吧。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五)缓和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尽心竭力。

    新郑不过是送来一封信,沈阁老的好心情就一去无踪。可在一通发泄情绪之后,却也不得不打点心情,开始考虑解决问题。

    偌大一个致命把柄被攥在高务实手中,反抗已成奢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挽回,以期高务实不要真把这件事给捅破天。

    虽然原则上来说,江南财阀这次鼓动起来的弹劾高务实风波与他沈阁老派人刺杀高务实父母完全就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但政治斗争往往并不能就事论事。

    久历宦海的沈阁老非常清楚,只要高务实抛出刺杀案,朝野舆论必定立刻转向,从“高阁老是否有错”转变为“沈阁老阴谋夺权”。并且,由于这起刺杀案还不是针对高务实本人,而是针对其父母,是直接对儒家“亲亲”理念发起的进攻,从而必定遭至全民申讨。

    全民声讨已经很可怕了,但更可怕的则是这两件事至此就会被联系起来——你沈一贯都已经觊觎权位到了要以丁忧守制来逼高务实去位的地步,那么在刺杀失败之后“勾连私人,构陷元辅”岂不是顺理成章?

    至此,朝野舆论就会把矛头全面对准他沈一贯,以及所有这次对高务实发动弹劾的官员,而他们对高务实的一切指责都会变成无端构陷、蓄意污蔑,从而不值一提,甚至还应该反过来安抚高务实。

    真到了这一步,不惟他沈一贯本人声名尽毁、去位难免,更糟糕的是还要连累绝大多数心学激进派——也就是这一次被江南财阀鼓动起来对高务实发动弹劾的官员。

    能被第一波鼓动起来向风头一时无两的高务实发起攻势,说明他们要么是激进派,不满前些年申时行、王锡爵等稳重派“投降妥协”日久,要么就是家中产业转向“资本主义”已深,在京华商业打击之下受伤不小。

    总之,都是与高务实“矛盾几乎不可调和”的那一类——这种人往往也是斗争主力。如果他们都受到此次事变的牵连,可以说至少在十年内,心学派再无任何与高务实作对的胆气、实力。

    毫无疑问,那将是一场惨败。不是伤筋动骨,而是打断脊梁一般的惨败。这是不可接受的。

    即便以沈一贯的凉薄,也觉得此事难以善了,而高务实此时居然还只是将认罪状送来,说明高务实也有难以言说的麻烦,不得不按下如此大仇,尽量维持住斗而不破的局面。

    什么样的麻烦能让高务实在父母险些遇刺的情况下还愿意“忍辱负重”呢?沈一贯推己及人,认为高务实也对封禅一事颇为在乎——这可是皇上与他之间“圣君贤相”佳话的重要体现。

    只要这件事办下来,高务实的历史地位几乎就能确定,必然是中兴名臣了,将来他离世之后,一个“文正”的顶级美谥恐怕也是稳稳当当。如此一来,新郑高氏那可就是“三朝首辅,两代文正”,成就问鼎史册的儒宗名门。

    这个局面,沈一贯想想都觉得浑身战栗,若是事情能发生在他家,就算让他浑身碎骨,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当然,除此之外,高务实还有一些更加现实的困难摆在面前。比如西征刚好打到一半,如今正是发起雷霆一击之前的蓄力期,这个时候高务实恐怕不能容忍朝中动荡,以至于影响前线作战。

    要知道,西征这件事同样也是大事,若是能成功,那就是西域丢失六百年后的光复。光复于圣天子、光复于高元辅。这同样是一件必定名垂青史的大功业,只要收复西域,那么大明朝的“远迈汉唐”,至此便可名副其实!

    但前景虽好,内忧隐现。今年来全国灾情遍地,高务实领衔的内阁首要内政任务就是抗灾救灾,尤其是要避免因灾情引发流民潮,继而由流民潮引发民变动荡。否则,万一要是闹出遍地烽烟,那无疑会给前面两项大喜事蒙上厚厚的阴影。

    想到这里,沈一贯总算是“理解”了高务实的隐忍,认为自己把准了脉搏。换句话说,自己还有挽回的余地。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将已经走得太远的江南财阀和心学激进派拉回来,以免局势失控,最终两败俱伤。

    主意既定,沈阁老立刻开始联系起相关人士,想尽各种办法说服他们赶紧收手。此时,沈一贯最希望的就是高务实好人做到底,能够创造出一些缓和之势,以便自己的说服能够起效。

    连沈阁老自己都很意外,他的祈祷还真的见效了。就在他联系到这些人时,以京华纺织为首的京华各部企业释放了善意——提价。

    是的,京华释放善意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提高售价。提价意味着竞争力下降,京华的竞争力下降,自然就是江南财阀们的竞争力提升,这很好理解。

    按理说,江南财阀开打价格战,京华如果要反击,自然是跟着降,看看到底谁能更加极致的做到物美价廉。但京华反而选择涨价,那无疑就是释放善意了——我不跟,你随意。

    由于沈一贯并不敢明说自己刺杀高务实父母失败一事,原本江南财阀们面对沈一贯的说服是完全不肯退让的,但由于京华系商品全线涨价,立刻就让沈一贯的说辞变得理由充分起来。

    正所谓“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现在,沈一贯的工作就变成了调和折中——你们看,京华已经退了一步,咱们若是不依不饶,引得高元辅决心反击,那大家不说吃不了兜着走,至少也是个两败俱伤,毕竟皇上现在还有很多事都得依赖他,你们说是不是?何必呢?

    对于江南财阀而言,事情到了这一步,虽然还不完美,但他们也知道沈阁老所言非虚——皇上的确还离不开高元辅,这是大伙都知道的。

    这次弹劾说到底也只能给高务实一些难堪,是不可能真扳倒他的。那么,现在既然京华选择了缓和,不如咱们也见好就收吧。真闹大了,没准还是高元辅那边胜算更大。

    弹劾的风潮由此戛然而止,虽然听说高元辅依旧不曾出而视事,但至少江南财阀们认为自己已经很克制了,双方并没有完全撕破脸,好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现在,就看高元辅要如何反应,是继续展现他的宰相气度,还是要挑几个出头鸟打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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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六)内部问题

    江南财阀和沈一贯并不清楚,高元辅依旧未曾出而视事,根子并不在于他不肯表现得更大度一些,而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京华内部在这短短半年间暴露出了太多隐患,他必须趁此“空闲”赶紧解决一下。

    当然,顺便也可以让朝廷上下知道,没了他高元辅,很多事情那是真的难办。

    先说京华内部吧。产业方面的情况之前已经提过,倒是不必赘述,现在摆在高务实面前的是另一部分。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过度扩张带来的一些隐患。

    由于高务实一贯的甩手掌柜风格,京华在扩张的过程中其实压下了很多事情没有明确报告给他——从秘书处到内务部,似乎都认为这些事情无关痛痒,报与不报并不打紧。

    什么事呢?杀戮过甚。

    军事扩张本就是杀戮,但以往高务实一致认为,由于自己颁布了很多缓和政策,无论是南疆先进的税制,还是服务于汉化的归化户籍制,都是如此。这些制度一方面降低了当地百姓的负担,一方面又给了当地人才上升空间和渠道。在他看来,这已经足够稳定新扩张地区的局势,只要时间一久,统治形成惯性,一切就顺其自然了。

    然而高务实这些天认真细读以往的一些报告才发现,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南疆这些年虽然总体局势还算平稳,但实际上各种暴动、起义依旧源源不断。即便规模不大,往往几百上千人就敢跳出来扯旗造反,但架不住次数多、分布广,几大警备军和某些地区的土司军几乎也没怎么消停,多年来一直在打打打。

    事情到这也还没什么,高务实还是知道南疆时不时会有民变的。他以往不知道的是这些民变的最终结果——他收到的消息往往是简报,而简报中的说法很“传统”,即用词过于精炼。

    比如说,安南金港某乡村因为京华在当地的企业不断发展聚集,需要扩大城区(包括工业区)范围,临近乡民不满京华的购地价格而聚众作乱。

    本来一开始只有三个村子的村民联手闹事,但京华几家涉事企业一合计,认为给出的价格符合老爷关于这类收购“不得低于当地市价”的要求,因此对当地村民采取强制措施,直接把地收了,银子一扔就让他们滚蛋。

    这一下不仅当地村民大怒,连带着周围的乡邻也鼓噪起来,最终酿成了一次规模不小的暴动,参与暴动的队伍达到七八万人,甚至一度冲进工业区外围,破坏了部分设施。

    金港警备军毫不含糊,立刻出动了两个步兵协将暴乱主力击溃,然后联络了黄氏土司,双方分别出击,将暴乱剿灭。

    以上这些情况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实际上问题很大。首先,高务实的确有明令要求京华各部企业在收购厂区、矿山等资产时“不得低于当地市价”,但这个命令是有漏洞可钻的。

    老爷有令,不得低于当地市价?没问题,老爷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小的们哪敢不遵守呢?不过嘛,这个“当地市价”是可以操控的啊!

    我京华绝不用强,单靠经济手段就完全可以把价值一万两的一块地给打到只剩三千两,你服不服?更别提还有盘外招——比如我找人散布传言,说这地方风水不好,但凡住在此处便会妨主(一家之主),会家宅不宁,会祖宗不得超度……等等等等。

    一通操作下来,这块地的“钱景”就废了。可是这种事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当地人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亏大发了,于是自然与京华产生矛盾。然而京华的做法并没有违背高务实的命令,下面的警备军也好,土司军也罢,自然是站在京华企业一边的,会强制要求执行买卖,于是矛盾激化。

    其次,金港警备军规模不小,但为什么出动的部队只有两个步兵协?因为高务实有规定,出动一个镇以上的军事行动分为两种,一种是有计划出兵,这种需要提前申请报批;另一种是应变式出兵,也就是战端由他方所开,京华被动应战,这种可以先出兵,但必须详细报备。

    一个镇相当于后世理解的一个师,高务实只能管到这一级,不可能如凯申公一般微操到机枪向左移动五厘米。因此,警备军在实际操作中为了避免麻烦,就会刻意把出兵规模限制在一个镇以内,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超过哪怕一个人。

    这样做还有别的好处,比如当地顾委会(京华派驻各王国的“国策顾问委员会”)也会默许这种做法。道理很简单,万一老爷觉得“你这个地方怎么老出事?”那岂不是说明咱们干得太差了?

    诸位,老爷震怒啊,咱们今年的考课悬了啊!

    所以你看,顾委会也完全有动机配合警备军。诶,一个镇的兵力出动必须详细报备,但我只出了两个步兵协,那就只要上个简报就好。

    于是高务实收到的就只有一封简报,上书:“某年某月某日,金港三村暴动,引周边动荡,乱匪数万,情势危及。我警备军临危不乱,立调第一镇步兵二协、第二镇步兵一协剿灭之。此役黄氏土司亦有出兵助战。”

    这就是战报——既没写清楚暴动参与者究竟有多少“兵力”,只笼统说“数万”,也没有说明警备军击毙多少、重伤多少、俘获多少,甚至连自身伤亡都不必细报。

    为什么可以这样?因为根据以前的经验,警备军打民变跟玩儿一样,往往正面击溃兵变主力五万,自身损失只有两位数。因此后来不知何时起,干脆就不报自身伤亡了——反正有归化户籍制保底,兵员随时补充,这点损失压根都没有必要提及。

    至于“乱匪”如何处置?由于高务实早年本就有立威之心,但他又比较要脸,所以一直都不怎么过问。在这种鸵鸟政策下,下面的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不拿这种事让老爷为难,他们自己主动处理了……

    你问怎么处理的?嗯,之前多次说过,当初负责剿匪的是岑凌,而他在安南混出来的绰号是“岑阎王”,诸位可以品一品。

    不过,事情如果只是这样,那也还在可控范围内,毕竟别的不说,单从结果导向来看,安南如今的暴动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也是事实。如果高务实现在回过头去找当地顾委会和警备军的麻烦,多少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

    高务实这次有些生气的原因在于自己的弟弟,甚至他还发现刘馨在这件事里选择了默许。

    勃泥,也就是加里曼丹岛,在南洋群岛之战结束之后被分成两个军政区块,即“北勃泥”、“南勃泥”。高务实那位原本在台湾岛就以强势著称的弟弟被调往勃泥,一开始只管北勃泥,后来高务实发觉南北勃泥分开管不符合当前形势,还是得先一起管着,等局势彻底稳定再分开管理,因此让弟弟直接管了整个勃泥。

    结果这下倒好,南北勃泥拢共也才六七十万人口(指在册人口,山沟沟里的不算),不到一年就被这小子干掉了十四万。人头滚滚,血流漂杵啊!

    这小子倒是也给秘书处交过报告,但不知为何,一贯比较讲人道主义的刘馨居然默许了这小子的处理办法,当时只在报告给高务实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勃泥土著不堪教化,你老弟今年杀了好些了。”

    由于她当时语气过于轻松,高务实压根没当回事,现在回头看报告才知道,一年不到就被清理掉两成人口!

    让你们抚剿并用,抚为主,剿为辅。你们倒好,是要清空这74万平方公里的大岛吗?——

    新年快乐!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七)兄弟

    “阿嚏!”高务俭摸了摸鼻子,嘟嚷道:“他娘的,这鬼地方的虫子比台湾还多,要不是小嫂子亲自下令,我才懒得一个个村子来搞清剿……可惜啊,这差事要是让大哥知道,我不仅讨不了好,搞不好还要吃挂落。”

    自言自语了一阵,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忽然扯起嗓子喊道:“都看仔细了!什么水井里面,菜窖里头,都不要放过!万一有什么猪圈羊圈,也都给爷一处处搜利索了!要是让爷查出来漏了活人,规矩摆在那儿,仔细你们的皮!”

    有人大声应道:“四爷,您老就放心好了,都是跟您跟老了的人,什么地方能藏人,咱们都熟着呢,包管一个都不会放过!”

    高务俭大骂道:“他娘的,陈六,就你屁话多!爷看你三哥都搜了四户了,你他娘的两户都没搜完,比娘们出门还能折腾,你还有脸吭哧?赶紧给爷干活,再敢废话,爷今儿就拿你一只手下酒!”

    陈六装作吓了一大跳的样子猛然缩了缩脖子,求饶道:“四爷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话还只说到这儿,周围已经是一片哄堂大笑,整个村子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然而,这快活的气息却是在一片死地弥漫。衣不蔽体的尸首乱七八糟地零落着,尸身上的伤口有的是枪伤,有的是刀伤,还有一些插着箭矢。鲜血留出汇聚成了几条暗红色的小溪,逐渐流出村外,也不知道最终会肥沃了哪处田地,或是荒野。

    在村落中央,已经搭建了一处木架,木架上挂着二十多个人头。这些都曾是村落中拥有武备、反抗过清剿军的人。他们曾经是村落的健儿,是这处聚落的保卫者,但现在都不过是身首分离的一具具尸体了。

    一名年轻的清剿军忽然忍不住呕吐起来,惹人侧目。离他不远处一名壮年汉子脸色一变,立刻出言呵斥道:“张二和尚,你小子杀人的时候看着也不脓包啊,这会儿倒是于心不忍了?我说小子,你外号叫和尚,可不是真和尚,见点血有什么了不起?忘了这些山猴子是怎么对咱们的移民了?

    小子,你要是心善看不得杀人,老子回头带你去看看周家庄的惨状,三百七十二口无一生还,男的大卸八块,女的……老子也不多说,连襁褓中的娃娃都被扔到锅里煮了!娘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四爷已经够仁慈了你知道吗?!”

    绰号叫张二和尚的年轻人吐了一会儿,这时候抬头反驳道:“陈二哥,我没心软,我知道这些山猴子该杀,我只是被这气儿熏的……”

    “是吗?”那位壮年汉子打量了他一下,终于点点头:“是就最好,你大哥把你交给我的时候可是牛都吹破天了,你要是不想给你大哥丢人,就别搞得跟个娘们似的……我看你还是见血太少,等剿了下个山猴子的村子,抓到的活口让你一个个了结,也好练练胆!”

    张二和尚脸色一白,但还是咬牙硬声道:“我来就我来,我就算死,也绝不给我大哥丢人!”

    “好好好,那我可等着看,你小子可别只有一张嘴厉害!”壮年汉子说完,转头对漠然站在一边的高务俭道:“四爷,这小子手底下还是不软的,就是见血少了点,多杀几个就好了,您老看在张大郎的分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高务俭瞥了张二和尚一眼,见他眉目间稚气未脱,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身边一位亲信劝道:“四爷,张大郎走得惨烈,临死把弟弟托付给了陈二,您就全了陈二的义气,这次不要追究吧。”

    高务俭偏着头瞪了这人一眼:“爷说什么了吗?”然后语气放缓:“张大郎是为我死的,他的弟弟我会不照顾着些?再说,张二和尚战场上也没怂包,不过是没见过这场面罢了,难道我看不出来,偏要你们来装好人?

    他娘的,你们这些家伙第一次见这场面的时候,谁他娘的不是一张脸白得跟娘们似的,现在一个个倒是人模狗样,在人家小孩儿面前端上了?滚,都给爷一边去!”

    那亲信仗着亲厚,嬉皮笑脸地道:“四爷,您老好歹给咱们留点面儿,要不然传出去了多不好?”

    “哟,哟哟,都是有身份的人了,爷都说不得了?怎么着,要不要爷带你们去侯府,让你们爷给我大哥摆摆谱?”

    那人大吃一惊,连忙道:“四爷,四爷您可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次见老爷的时候吓得腿都站不直了,光顾着哆嗦,连老爷问话都答得四六不着,被弟兄们取笑了大半年呐……”

    “哼哼,你知道就好……”高务俭白了他一眼,然后声音转小,嘟嚷道:“莫说是你们,就是爷……咳,就是我见了大哥,那都是战战兢兢的。他就皱个眉,我他娘的连汗毛都竖起来了!唉,真是见鬼,这可是我亲哥啊,你说怪不怪?”

    “是啊是啊!”那亲信看来深有同感,连连点头道:“大伙儿都说,老爷这就叫不怒自威,明明回头想起来也不像是生气了,但就是哪怕一皱眉,都让人心惊肉跳,感觉自己跟犯了天条似的。

    四爷,说来不怕您老笑话,小的有时候甚至想,小的将来要是有一天能有老爷那威严之万一,那得赶紧去祖坟前好好磕几个!”

    “你?呵呵呵……”高务俭嗤笑道:“爷都学不会,你他娘的还是少做这种好梦吧!”

    “也是。”那亲信倒也不恼,反而点头道:“都说老爷是天上的星君下凡,小的每三年能见一次、沾点光,就已经是万幸了,还有什么别的可奢望呢?”

    顿了一顿,他似乎想起什么事,迟疑道:“四爷,您上次说,咱们这次在勃泥杀……干得这么狠,乃是秘书长的命令,而老爷并不知情,那这事万一最后还是被老爷知道了……”他说到此处,似乎脑海中浮现出了高务实的面容,忽然激零零打了个冷颤。

    说到这事,高务俭似乎也有点不踏实,挠了挠头,一摊手道:“那我能怎么办呢?小嫂子说了,她划定的这几块地区都是战略要地,必须完全、彻底的控制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只有这样才能让勃泥长治久安。

    但问题是,这样的事我大哥肯定不同意。他就算知道勃泥这些山猴子如此悖逆,也只会劳心劳神去琢磨如何让这些猴子归心。小嫂子说,大哥今年忙得脚不点地,人都瘦了不少,可不能让他再操心这些破事了……你说,她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弟弟的能不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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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八)刘馨战报

    “……因天竺夏季之炎热远逾战前预计,昆蒂之战爆发前我军约有两成士兵中暑,加上驻孟加拉各地守军已不可再行抽调,最终战前状态为我军以三万六千人迎战阿克巴亲率之莫卧儿主力约十万人。

    不过,阿克巴并未全军压上,而是分出约半数兵力北上杰拉德、赫扎里巴克一线布防。我军阵前军议推测,此举应该是阿克巴收到了萨利姆大皇子于比哈尔自立为帝之消息,因此不得已而为之。

    阵前军议认为,这般情形下,阿克巴北、东两面受敌,实乃我天赐良机,因此我军加快部署,趁阿克巴大军立足未稳,主动发起进攻,昆蒂之战亦由此打响。

    因地形故,此役我军处于仰攻不利局面,原打算以我军兵力不足之状引诱莫卧儿军下山决战于平原,但阿克巴并未中计。敌军依托丘陵山地布防,构筑了三条防线。我军以前锋试探,不利而回,且发现敌军火炮甚多,虽射程逊我而数量相当。

    此时我军探马另有发现,莫卧儿军骑兵已然聚集于某山地峡谷之侧,或欲待我军与其步兵僵持之时绕道侧击,不可不防。阵前军议决定将计就计,利用我军火炮射程较远之优势,先行发动大规模佯攻,而后方步兵亦作出即将全军出击之状,望能引诱敌军发动。

    我军火炮打击开始之后,莫卧儿前军颇为狼狈,第一道防线随之动摇。彼等意图以火炮还击,却又不及我军阵前,一时进退维谷。然不多时,敌军后撤至第二道防线,并未选择出击,我军作战意图未能达成,而一日空耗矣。

    次日,我军继续昨日战法,但发现敌军调整了防线与兵力部署之间距,我军炮火虽远,但敌军因地势较高,拉近部署火炮之后可与我军炮战,双方各有损失。如此,我军被迫转佯攻为实攻,步兵出击与敌争夺其第二道防线。

    莫卧儿军步兵素质一般,被我军三轮排枪打得战线动摇,因此前线指挥北苏镇守使、暂编旧港警备军第三镇统制岑云汉下令刺刀突击。

    此举大获全胜,仅一次冲击便将莫卧儿军逐出防线,崩溃后撤。岑云汉随及继续进攻,夺得敌军二、三道战线之间火炮二十四门,敌军另有九门火炮被其主动炸毁。但岑云汉部追击未能奏效,被敌军随后发动反突击之敌军逼退,撤至第二道防线布防。

    此时敌军三道防线已失其二,军心士气必定动摇。我与高渊商议之后决定,以黄应聘为指挥,高思峣、黄南锦为辅佐,各率本部继续发起进攻。

    此战莫卧儿军退无可退,阵中挂出了阿克巴本人旗帜,两军随及爆发激战。当是时,我军枪械占优而敌军居高临下,我军刺刀见血勇烈异常而敌军决死一战不肯稍退,均可谓打出真火。

    双方激战正酣,左侧山上果有敌军骑兵杀来,一时万马奔腾,势不可挡。然我军对此早有防备,高思纲领岑云汉、岑懋仁各率本部,立刻右转布防,以品字形三个大编队刺刀空心方阵迎敌。

    此战敌军骑兵异常骁勇,实不逊于蒙古,尤其该部骑兵战马肩高甚于蒙古马,冲阵之力更强。我于阵前观之,亦颇感紧张。然空心方阵之克骑兵依旧不改,虽受创颇重,尤其打头之高思纲部,两次险些被冲破,但最终依旧阻断该敌马势,迫使敌军骑兵丢下战马数千匹,仓皇撤走。

    敌骑兵败走之后,阿克巴旗帜随之后撤,莫卧儿军主力亦全线后撤。我军原欲追击,但我阵前查看之后打消了这一计划。

    战后清点,仅此一日,我军阵亡2137人,重伤3143人,轻伤逾5000,另有失踪49人。可谓西征之战发起后损失最为惨重之一战,实已无追击之力。

    莫卧儿军损失更甚,其为我军阵斩者4357人,俘获者8845人,轻伤撤走者及因战败走失之兵力必然更多。另外,我军缴获莫卧儿军大小各类火炮四十五门,军械甲胄、旗帜帐篷等其余物资无算,尚在清点当中。

    此战虽以我军战胜为结束,然阿克巴之损失尚在可控范围,而我军兵力不及敌军,军议不追,遂撤回孟加拉境内。待我军撤回方知,阿克巴已然宣称此战双方平手,并已传令孟加拉及周边各地自行反抗我军。

    或因当地已接受莫卧儿为正统,或因教派关系,孟加拉各地叛逆蜂起。孟加拉王(京华扶植的那位)剿之不及,求助于我西征军,因此我军原定之计划无从实施,只能先平定孟加拉叛乱。

    今日落笔之前,我已收到最新军报,言阿克巴大军已往西而去,似有先行返回阿格拉(此时莫卧儿帝国实际首都,在德里东南百里外)之意。但又有尚未证实之传言,说阿克巴留下了五万大军堵死了比哈尔东、西要道。

    若萨利姆果有决心,至少应当击破一面阻塞,向西可争夺阿格拉,向东可与我军连成一片,均有可取之处。然我军前番在昆蒂力敌阿克巴主力,萨利姆却坐镇比哈尔无动于衷,以我观之,此非成事之辈,未知老爷可有他论?

    另,老爷前函来询勃泥之事,四叔之举确为我所授意,此中缘故,我已附地图一幅,上有我所标注之信息,老爷一看便知。若老爷仍有不满,妾身甘愿受罚。

    谨告,顿首。刘馨。”

    这封信自然就是今天刚到的飞鸽传书,高务实一开始看得很是慎重,尤其是西征军与阿克巴打出约1:2的战损比这件事,让他颇为震惊,因为这意味着莫卧儿帝国军队现在的战斗力确实很强——虽然损失两倍于京华,但京华过去打仗可都是碾压,这次已经是破天荒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高务实当然知道西征军已经不可能凭借现有兵力继续西征,更别说孟加拉还到处都是叛乱了。看来,这次西征拿下一个孟加拉已经可以停下脚步,先看看阿克巴和萨利姆父子究竟会如何发展吧。

    这封信看到最后,高务实却是不得不苦笑。别看刘馨说什么甘愿受罚,但字里行间的语气明摆着:我倒要看你是不是真要罚我?

    他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折叠得极其紧密的地图摊开,发现那图只有勃泥,也就是加里曼丹岛。这是一幅地形图,山川河流画得十分清晰,还用红笔标出了其中几个地区,旁边分别有手写的①、②、③一直到⑦。

    高务实立刻下意识朝地图空白处望去,果然每一个圈圈里的数字都对应了一段说明。高务实快速扫了一眼,都是从该地人口承受力(这与周边产粮区大小和供水等有关)、资源分布与储量、交通形势等加以说明。

    这些说明高务实自然一看便知:只要控制好了这些地方,将之以汉人或归化汉人充实,然后发展相应产业,就能彻底掌握整个勃泥,其他热带雨林或一时难以深耕的地区就算闹起来,那也不足为惧了。

    在这之外,刘馨还在勃泥岛北部画了一个椭圆,圈起来的地方不仅有陆地,还包括部分海洋,而旁边的标注只写了两个字:石油。

    行吧行吧,你现在比我还规划得长远了……真是的,这至少都是三百年以后的事了,你们学地理地质的人是不是听到石油就两眼发光啊?

    犹豫片刻,高务实提笔在信的结尾空白处写下四个字:下不为例。然后折起来,唤道:“高杞,把这个拿下去,回信之后封存留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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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祝各位读者情人节快乐吖~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九)不可替代性

    中极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南宁候高务实已经闭门谢客十日之久,心学派官员上疏弹劾的风潮也已经神奇消失。然而,即便皇帝已经在这十天里连下十七道旨意请元辅回阁视事,高务实却依旧“优哉游哉”地不肯出门,甚至在第八天的时候跑去他在城北的见心斋别院,视察京华工匠学堂去了。

    现在朝堂已经乱成一片,尤其是内阁两位阁老赵志皋与周咏,每天都请司礼监代为奏请皇上,说元辅再不回阁,内阁已经要无法辅政了。

    按理说,内阁但凡有一位阁老在做事,就不应该会出现“无法辅政”这么离谱的情况。因为从正常的权力运作流程而言,六部及都察院等执行部门在上奏时就会提出“部议”,也就是处理意见,那么内阁这边如果实在不行,你就直接照抄这个部议也不是不行嘛,怎么就“无法辅政”呢?

    然而,以前这么干没关系,现在好像真不行。朱翊钧这些天已经听赵志皋和周咏说了很多次了,现在很多事都是高务实一手操办,而且以往根本没有先例,六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出了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万一现在的处理与元辅的设想不符,到时候元辅回来,谁去顶这个雷?所以对于这些事,部议就变成了“无例可循,惟请圣裁”。

    “圣裁”当然只是说说,万事都圣裁,那还要内阁干嘛?可问题是六部不敢瞎搞,赵志皋和周咏也一样不敢瞎搞,于是大眼瞪小眼之后,还真就直接“惟请圣裁”了。

    这下子,压力来到朱翊钧一边了。他和高务实御下的风格其实很像,本质上都是只定大方向,不管具体事的,以前这些具体的事都是高务实去处理,他倒也没觉得难办。然而现在高务实撂了挑子,一大堆具体事务摆在他面前,他看了也是目瞪口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朕也不会啊!

    比方说这些年一刻未停的税改问题。高务实虽然早已明确了大方向,但是每年都会根据实际财政状况来进行一些小幅度的调整,这些“小幅度调整”未必是直接调整整体税率,而有可能是调整征收比例,也有可能是调整征收序列。

    这么说有点难以理解,举个例子:一般来说江南地区作为朝廷最重要的税源地,通常都是第一波就要征收的,但今年江南也有不少灾情,一些地方被朝廷免税,一些地方被朝廷减税,还有一些地方是缓征——比如今年少交或不交,明年后年乃至更久的时间要补交。

    那么,今年交多少,明年交多少,后年交多少……你这个县先交,还是隔壁县先交,各自交多少等等,这些事就是调整征收比例和征收序列。

    由于税法改革这一块从头到尾都是高务实在负责,“全盘考虑”这玩意儿只有高务实脑子里有规划,其他人包括户部的四位侍郎都不知道,或者都知道得不甚全面,因此只要高务实不在,别人根本顶不上,望着收支表全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你说,先大致上处理一下难道就不行吗?根据经验、对照收支表做点细微调整难道也不行?还真不行,因为今年开支巨大,谁都不知道这“百川”一般的税收细流最终应该汇成多大一片“海”。

    这“海”可是有明确作用的,万一收少了,西征军那边补给不足吃了败仗,几百年来第一次出兵收复西域的大战略因此受挫,谁敢背这么大个黑锅?

    至于你说,可以先就着西征军的用度,把救灾赈灾这边当做可以调剂的用度行不行?也不行,因为现在救灾赈灾已经被纳入考课法的考课范畴,尤其是你当地如果闹出流民潮导致民变,那对于官员考课可是致命打击。

    换句话说,你内阁和六部这边敢扣地方官员原本应该拿到的赈灾款,那人家是真敢跳着脚上疏骂人的。考课法一年比一年严格,不止是对地方官的压力,反过来也会倒逼中枢的处事态度。总的来说,就是大家都只能一天比一天严格,可以“调剂”的范围一天比一天小了。

    以上还只说了税收这一块,实际上“财政”这个概念比“税收”要大。自从高务实执掌财权,大明朝廷已经从典型封建社会的那种“只要百姓不造反”逐渐在往“发展社会生产力”过度。

    换句话说,地方官员想要考评优异,除了维稳这个永恒指标之外,还要讲“GDP增速”了。正如高务实三十年前就和高拱提到的过的那样:一个好的县令要能让当地税收连年上涨但老百姓却不会产生怨言。

    高拱当年认为这很难,大概率会导致县令连年加征,同时对当地百姓的反对声音加强打压,最终就是前几年出成绩,而达到临界值之后直接爆发民变。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典型思维,即便高拱也很难跳出其外,因为在他们眼里,社会生产力是恒定的,你但凡多收税,一定只会导致老百姓负担加重。

    实际上,大明在朱元璋时期定下的商税之所以低到几乎能忽略不计,思想根源也出在这儿——朱元璋不是不收商税,他也是收的,只是他认为商税一旦收多了,物价立刻就会上涨,因为商人最是奸猾,他们是不肯吃亏的,所以最终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因此,他就把商税一降再降,最终大明的商税就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了。

    然而朱元璋还是不懂,你就算把商税全免了,商人也不会因此降价,他们可不会因为你皇帝爱护百姓就跟着爱护百姓。物价这个玩意儿究竟定到多少合理,那是个市场行为,能够影响它的其实是市场购买力。

    换句话说,老百姓手里有多少钱,才决定了你的商品能卖什么价。卖贵了卖不掉,你就得降价;一上市就售罄,你肯定会涨价。

    涨价去库存?那是在有人给市场大量注入流动性的前提下才能实现的,大明现在可没那个能力。大明的货币不是信用货币,是贵金属。这玩意儿你得去挖,去通过和西班牙人、倭人贸易来获得,不是想“注入”就能注入的。

    总之,经过数十年的经济改革,现在大明的经济模式正处于一个大变革时期,而掌握这一变革方向的人,整个朝廷也就高务实一个。然而财政是一个朝廷能够运转的基础,现在高务实撂挑子,整个朝廷很快就一片混乱了。

    到了这一步,不惟内阁和各部全都慌了手脚,连朱翊钧也慌了神,感觉如果高务实再等几天不肯回阁视事,只怕整个朝廷就要停摆了——虽然看起来大家都忙得跟一只只无头苍蝇一样,但朝廷实际上已经停止运转。

    这还了得!

    朱翊钧已经坐不住了。他感觉高务实这次恐怕下定了决心,已经不是“温言勉慰”和“严令回阁”就能忽悠回文渊阁上班的了,必须要出重拳……啊不是,是必须要自己这个拉下面子亲自去请了。不把这个面子给足,日新是真敢给他自己放长假啊!

    “陈矩!”朱翊钧下定决心,问道:“日新如今人在何处?”

    陈矩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皇爷,元辅还在见心斋。”

    “备驾,朕要去见心斋。”朱翊钧咬牙切齿道:“今儿个不把日新请回来,朕就睡在他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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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前两天闲得慌去看拿破仑战史,给下本书积累点知识储备(不是要写欧穿),然后看得上瘾就耽误了一点更新……呃,现在年过完滚回来了,恢复正常。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二十)演,都可以演

    朱翊钧说“今儿个不把日新请回来,朕就睡在他那儿了”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无的放矢,他是真有此意。不过,这倒不是说他要与高务实好好叙叙旧,来个抵足夜谈什么的,而是他要让高务实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给高务实上上压力。

    皇帝睡在臣下府中就是加压吗?当然是,这是非常大的压力。大明的文官集团早就因为要和皇帝争权而给皇帝平白整出了许多规矩,这些规矩在限制皇权的同时也反作用于文官们。

    比如在正德帝之后,大明的皇帝就不能到处乱跑了。当初先帝隆庆不过是想回裕邸看看,了不起算是个追忆往昔,拢共也就几里路的事,生生被文官集团说得宛如天倾地陷,这就是明证。

    所以,朱翊钧如果打着“御驾亲请元辅回阁视事”的名头去见高务实,完事高务实还不给面子,逼得皇帝“睡在他那儿了”。那么,这事就成了回旋镖,一镖直接打在当今文官集团的名义领袖高务实身上了。

    毫无疑问,这是哪怕高务实这般威望的大臣也顶不住的。毕竟大家总要讲个“君君,臣臣”,你把皇帝都逼得回不了宫、睡不好觉,这罪过可大了去了!

    且不说皇帝这边如何安排,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人在见心斋别院的高务实便收到了消息,说皇帝已经下令锦衣卫安排沿途秘密护卫,他本人轻车简从出了宫,往香山方向而来了。

    不过,这次出行似乎有特别的安排——简单的说,就是皇帝打算悄悄出宫,一直到抵达见心斋见了高务实,这才会公开身份和行程。

    也因此,偷偷泄露消息给高务实的锦衣卫官员再三叮嘱,见心斋这边切记不要做出任何迎驾准备,必须装成被皇帝打了个措手不及才行。否则不仅是他,锦衣卫里头好些人都必然受到牵连。

    高务实对此满口答应,但转过身就把高陌和高杞找来,让他们立刻让见心斋方面做出一些准备,把某些不适合皇帝亲眼目睹的碍事玩意儿藏好,但不要做礼节性的准备。把高杞找来倒没什么,毕竟他是高陌的继任者,这些事现在该归他管。

    高陌就不同了,老人家这时候已经获准退休一个来月了,最近一直待在见心斋养老。让手里的工作大部分已经移交给高杞,剩下的一点活儿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比如见心斋这个名为别院,实则某种基地的地方,其内务就还暂时没来得及移交。也正因为如此,现在这档子事还得麻烦麻烦他老人家。

    本来今天高务实是在见心斋接见京华各部在京的高管们,其中也包括南疆过来的军方人士——比如因为吉大港事件而被高务实惩罚的高璟。当然,更多的还是按照规矩来京师向高务实履职的人。

    现在皇帝要来,高务实就得尽量把他们安排走,否则“文官们”还好,那一大帮南疆“武将”出现在皇帝面前就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些人在南疆可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指挥或者参与镇压过不知道多少起当地的***和骚乱,在手下亡魂这方面谁不是成千上万?对于这么一批人,高务实倒是镇得住,毕竟他们都是高务实亲自派出去的家丁,天然就畏惧高务实这个家主。何况真要论打仗,这年头恐怕没人敢说自己比高务实见过的大场面更多了。

    然而,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但反而未必能让这些人感到多少畏惧。他们作为家丁,对于“皇帝”其实没多大概念,在南疆厮混久了就更加失去敬畏——真个是天高皇帝远,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倒不是说他们见了皇帝会有什么不敬,该有的礼节他们肯定会有,主要问题在于他们很可能不会在皇帝面前收敛锋芒,让皇帝从各种神态、动作、眼神中看出问题来,继而生出“此人鹰视狼顾,必桀骜不驯之辈也”之类的感觉。

    一个两个也还罢了,若是

    多碰见几个这种人,皇帝就算再怎么理智,认准了高务实不会反,见此情形也免不了心中不喜,乃至于想到“即便务实本无他意,然手下多是此辈中人,难保不会有黄袍加身之变……”——那就麻烦大了。

    高陌和高杞下去紧急督导见心斋“消除隐患”之后,高务实略一思索,忽然有了主意。他把孟古哲哲叫来,笑道:“这两日在见心斋过得可还顺心?”

    孟古哲哲精神奕奕,福了一福道:“谢老爷关心,妾身一直都喜欢住在见心斋呀。”

    “哦?是因为当初在这边读了一段时间的书?”高务实问道。

    孟古哲哲答道:“此为其一,其实还有一点更加重要……见心斋可以骑马射箭,能让妾身想到儿时时光。”她说完这句,似乎是生怕高务实误会,又连忙补充道:“老爷,妾身并没有抱怨在京师住得不习惯之意,只要能陪在老爷身边,妾身在哪里都是开心的。”

    她要是不补这一句,高务实倒还不会多想,她补这一句反而让高务实想到,似乎自己的妻妾之中就属她最敏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可是,她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呢?

    失宠?好像也不应该啊,孟古哲哲无论是前世史书中的描述,还是自己这些年亲眼所见,都不是个善于争宠的女子。她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顺服,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交代她的也不必担心她会去做,整个人就像是个社恐一般的小透明,好像是在故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如此,她究竟在敏感什么呢?高务实一时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考虑到现在要给皇帝演出戏,高务实也就暂时懒得多想了,微笑道:“不必多虑,是我平素太忙,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不过今日有闲,赶急不如赶巧,既然你喜欢骑射,那我陪你去马场玩玩吧。”

    孟古哲哲果然大为惊喜,眼睛都睁大了,满眼写满难以置信,同时也连连点头,然而她到底是敏感,马上又有些担心起来,迟疑道:“老爷日理万机,怎好因妾身耽误正事……”

    这话说得连高务实都有些惭愧了,要不是他的脸皮早已经过千锤百炼,这会儿怕是早该红了。

    “我都闭门谢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日理万机?说不定哪天皇上允了我的辞疏,我就提前退休了呢。”高务实打了个哈哈,迈步往马场方向走去,同时顺手揽住孟古哲哲的腰肢,逼得她只能跟随。

    或许是极不适应这样在人前过于亲密的举动,孟古哲哲反倒是立刻霞飞双颊,但她又不敢有什么抗拒老爷的动作,只能一边顺着高务实的步伐走着,一边小声告饶:“老爷,好多下人看着呢。”

    高务实反倒无所谓,顺口道:“那又如何?”

    这话倒把孟古哲哲问住了——是啊,那又如何?都是高家的下人,老爷的事谁敢多嘴?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孟古哲哲还是难以习惯这种在人前过于亲密的样子,一时就有些身子发僵。

    高务实因为搂着她的腰肢,感受自然很直观,心中也有了判断。这时才微笑道:“不过既然你不习惯,那我也由你。”然后顺势松了手,与孟古哲哲并肩前行。当然,说是并肩,实际上孟古哲哲会悄然落后半步,只不过她做得很巧妙,看起来倒像是她因为女子步伐较小才落后那点的,不会让高务实注意到。

    平时高务实确实不会注意到,但今日他特别关注,因此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心中暗暗点头:前世史书上说得不假,孟古哲哲确实既乖巧又聪明。不过,或许正是这种注意细节的性格影响了她的儿子皇太极,所以皇太极才那么厉害……嘶,话说,沐儿、渭儿不会也被她教成皇太极那样吧?

    高沐、高渭,这是孟古哲哲所生的两个儿子,在高务实诸子中分别行三、行七(子、女分开

    算的)。

    既然想到了,高务实也就顺口问了问。孟古哲哲倒是不疑有他,也就随着高务实的问题一一作答。高渭还小,也没什么好问,不过据孟古哲哲表示,高沐读书不错,还很喜欢看杂书。高务实心中一动,但没有多说什么。

    不多时,马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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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笑死,我上一章还说恢复更新速度,结果年后复工屁事一堆。现在都有点羡慕闭门谢客的高某人了……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廿一)双簧

    见心斋的马场规模在京华所拥有的马场当中并不算大,但放在京师来说那就大得很了,也就只比禁卫军京北大营的马场规模小,甚至大于锦衣卫缇骑的马场和净军的马场。至于东厂就更别提了,他们是和锦衣卫合用马场的。

    这没什么好奇怪,因为京华不仅是蒙古马内销的最大二手贩子,而且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建设自家的牧场用以培育新品种马匹。

    高务实在这件事上十分上心,一开始就做了分类规划,按照乘马(战马)、挽马、驮马三个大类来进行育种。虽说目前为止,主要进展的取得还是集中在战马这一块,但专业挽马和驮马的种马、母马也随着远洋贸易范围的不断扩大而得到了一些引进,只是尚未出现足以令他满意的成果罢了。

    动物的生育和种群定型,包括基因代际传承之类问题都是有客观规律在的,这种事急不来,坚持几十年时间能初见成效,那就很不错了,可不是高务实能发挥什么穿越者金手指去改变的。

    何况他对这些知识的储备原本就颇为有限,顶破天也就只能进行一点战略方向层面的指导,具体差事还得依靠以蒙古人为主的专业牧马人去做。对他而言,明确方向、经费给足,这就是自己能做的全部了。

    高务实一直希望培育出顿河马、伊犁马之类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马种(类似也行),但他当时开始做这件事的时候条件非常不成熟,因为手头只有蒙古马。

    好在,蒙古马本身也是上述两种名马的重要育种基因来源——因为都需要蒙古马的超强耐力、易于饲养、性情温驯、适应性强等顶级特质,所以当高务实掌握了顶级蒙古马的重要产区和对外贸易渠道之后,京华就有了和其他地区政要、商人进行交换的筹码。

    还记得当年把汉那吉送给高务实的那批乌珠穆沁白马么?高务实后来不仅搜集最好的乌珠穆沁白马,还特意在派人在蒙古各地考察调研之后定下了“蒙古四大名马”,即乌珠穆沁白马、阿巴嘎黑马、东胜走马、清平铁蹄马。

    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稍加说明:其一,所谓“东胜走马”和“清平铁蹄马”,这“东胜”与“清平”都是按照明朝的称呼来定名的。

    东胜指的是明朝东胜卫,但因为种种原因,一开始设置的东胜卫早已迁走,如今这地方并不由大明直辖,而是在鄂尔多斯部手中。具体位置在鄂尔多斯部济农汗帐伊金霍洛的西南两百里左右,是蒙古人乌审部所在,后世则为乌审旗。也因此,产于此地的特殊马种称之为乌审马、乌审走马。

    东胜如此,清平自然也一样,乃是指明初设置的清平卫。明初的清平卫设置比较靠北,位于后世内蒙古赤峰市西北约两百余里(100多公里),为克什克腾旗。这清平卫同样也是设置很早,迁走也早,但是——现在这地方又被大明直辖了,属大宁辖地。

    没错,就是北伐察哈尔胜利过后重建大宁城之后的事。高务实在此战之后坚持重建大宁,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要设置大明自己的军马场——但显然不会只有军马场,京华自己也在这里买地建设了马场。

    说到这里就能看出,高务实搞出来的“蒙古四大名马”其实就是后世内蒙古四大名马,不过这四种马的确优秀,倒不是高务实以次充好。

    这四块名马产地有两块在土默特手里,一块在大明手里,一块在鄂尔多斯手里。按照他的规划,鄂尔多斯部将会在西征胜利之后西迁七河地区,于是就会把乌审马——也就是东胜马的产地让与大明。大明这时就有了两块名马产地,可在名马培育上与土默特分庭抗礼。

    当然,鄂尔多斯部也不亏,因为七河地区也是良马产区,到时候朝廷在伊犁培育和推广伊犁马,肯定也少不了鄂尔多斯部的参与和分享——不过到时候他们可能要改名七河部了。

    总之,因为有了四大名马在手,高务实通过海陆两条丝绸之路,已经搞到了不少好马,包括陆路获得的汗血宝马——阿哈尔捷金马;海路获得的阿拉伯马。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因为后世世界公认的两大马种正是蒙古马和阿拉伯马。

    高务实一直警惕着的沙俄哥萨克骑兵,其著名的“专属坐骑”顿河马,最主要血系就是这两大马种。

    但是这还不够,因为顿河马马种还需要一些欧洲马的特质,尤其是在体格强化方面,它们是加入了奥尔洛夫、纯血马的基因的。然而在这一点上,京华暂时还没什么办法——离得太远了。

    纯血马是英国的,这一点高务实当前毫无办法。奥尔洛夫马则当前压根就没有——它是女沙皇叶卡婕林娜的重臣阿列克谢·奥尔洛夫公爵在自家马场培育出来的,理论上它的产生还需要大概150年。

    不过没关系,高务实当年的时候查过资料,这马是奥尔洛夫公爵用一匹优秀的阿拉伯马和一匹丹麦母马培育出的第一代。

    虽然具体情况高务实当时也没深究,但考虑到后来顿河马的特质,很可能那匹母马应该是一匹冷血马或者温血马——毕竟公马是阿拉伯马,属于热血马,而奥尔洛夫马后来之所以能够成为顿河马基因来源之一,肯定不是为了热血马特性,毕竟顿河马的主血系就是西伯利亚蒙古马和阿拉伯马,没必要多此一举。

    总而言之,简单来说,就是想要搞出顿河马或者类似顿河马的新品种,高务实需要搞点北欧的“高头大马”来,而且未必需要种马,反而可能更需要母马。众所周知,优秀的种马是不好买到的,而母马则相对好买到一点。

    这件事,就看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给不给力了,反正京华早就说过想买,而且是要高价买。只是这个问题对两牙来说也不是很好办——好马往往限售甚至禁售,这一点在欧洲也一样。他们天天打仗,谁肯把自家好马随随便便卖出去?那可是一个搞不好就会变成资敌的。

    反正这事儿京华已经提出七八年了,至今两牙还一匹都没送来。高务实今天一来马场就想起这件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给西班牙国王上点手段——比如你不给我搞来我要的高头大马,那我就要给你搞武器禁售了。

    嘶……我怎么有点米帝那味儿了?

    高务实正在琢磨这些国家战略级别的大事,忽然听到孟古哲哲小声欢呼:“老爷快看,我的珠儿!”

    高务实一愣,心说什么珠儿,是你的侍女还是某颗东珠?但顺着孟古哲哲的目光和手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她说的是一匹乌珠穆沁白马。

    “这匹马……”高务实打量了一下,思索着道:“似乎有点眼熟。”

    孟古哲哲喜滋滋地道:“就是老爷上次送我的那匹,它是一匹母马,毛色漂亮极了,就像东珠的颜色一样,是那种温润的白,所以我就给它取名叫珠儿啦。”

    高务实笑道:“原来如此,你喜欢就好。”嘴上说着,心里也挺高兴,因为他发现孟古哲哲现在的欢喜是绝对的真情实感——这是有证据的:孟古哲哲刚才一高兴,连“妾身”都没用,直接用的“我”。

    当然,高务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甚至还更喜欢这样。毕竟,哪怕经过三十多年,他的现代人灵魂也并未消散,反而在有些时候显得愈久弥坚。

    “老爷,我们……”孟古哲哲欣喜地开口,但与高务实目光一对视就立刻警醒起来,觉得自己刚才本打算说的话有些过了,改口道:“我们找几个骑手来看他们骑射如何?”

    高务实笑了笑,道:“你刚才本想说什么来着,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啊……”孟古哲哲有些尴尬,低头道:“妾身僭越了。”

    “说。”高务实摇摇头,坚持道。不过,他是带着笑容的。

    孟古哲哲更是局促,道:“妾身本想说,老爷要不要也找匹马,和妾身并辔而行,但妾身又想到这是夫人才应该有的尊荣……妾身怎配提及。”

    高务实皱了皱眉,疑惑道:“你这些想法都是谁教的?刘馨应该不会教你这些才对。”

    那是,刘馨自己都只是在人前保持大明式的礼数,只有她和高务实两个人的时候,她自由自在得就像身处六百年后。

    “刘姐姐也教礼数啊,只是刘姐姐太忙了,所以不会教这么细。这些是妾身识文断字之后自己从书上学来的。”孟古哲哲似乎还担心高务实迁怒刘馨没教好,居然还为刘馨分辨了一二。

    高务实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无奈道:“我看现在家里就属你最讲规矩了。”

    他这句话很难听出喜怒,惊得孟古哲哲赶紧偷偷打量了一下,见他似乎并未动怒,才稍稍放心了一些,但也不敢造次,小心地道:“书上说,礼不可废……”

    高务实这会儿可不想讲古,干脆摆出权威派头来,挑眉道:“看来你读书读得很自信了,打算与我论一论‘礼’?”

    孟古哲哲大吃一惊,花容变色道:“老爷是文曲星下凡,妾身岂敢如此不自量力?妾身断无此意,断无此意。”

    高务实心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本经是《易》,论礼这一块还真不是我最擅长的。我现在就好比是古龙的天机老人,其实年纪大了武力值大为退化,平时顶着《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名头装高手还行,对谁都能指手画脚品评一番,反正等闲之辈也不敢跟我比划,但真要上场,而且碰到全盛期的高手比如上官金虹,那就只能打出GG。

    不过这话想想也就行了,就算他真说出来,孟古哲哲也必定不信——开什么玩笑,六首状元论礼会论不过我一个没读几年书的女子?当年皇上可是亲自题了御诗的:“龙虎传胪唱金榜,风云聚会系玉冠。二百年来真魁首,朕为文曲落书丹”,可见六首状元是何等了得。

    对于孟古哲哲这种半路出家读书的“化外女子”而言,老爷的学问就和天高海深一样毫无疑问,天底下没人能和老爷相比——这几乎成了某种思想钢印,是根本不容置疑的。

    高务实观察她的脸色,见她小脸发白,恐怕真被自己刚才这话吓到了,于是又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我说笑而已。不过,骑个马而已,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说着随意招了招手,自有马场管事立刻上前听候吩咐。

    高务实道:“安排一下,我要试试马,另外也给这匹白马配好鞍饰。”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那匹“珠儿”。

    这马场里自然有高务实的坐骑,而且由于高务实前些年动辄统兵出征,平时也偶尔会骑马出行,因此他的马并不少,足有二十多匹顶级好马,都是专门给他用的。

    说是专门,但其实这些马并非一直固定,因为高务实也会用赠马来拉拢人心,而赠马这事想要达到最佳效果,除了马匹本身要好,还需要稍稍包装一下——“此乃元辅(侯爷、东家)本人之爱驹,东征西讨,颇有感情。今日竟肯割爱赠与阁下,可见阁下真是深得器重,前程远大不可限量,实乃可喜可贺啊!”

    后世一般人喜欢用名车名表装点自己,但真正牛逼的人物则不然,他们不需要任何名牌加持,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名牌”。凡是他们用过的东西,本身就具备了独特的价值,根本不是寻常“名牌”能比的。

    高务实赠马之前,那马必定要先在他自己的马圈里待一阵,道理也是这般。嗯,多少有点阳澄湖洗澡蟹的意思了。

    此时高杞忽然匆匆过来,似乎因为有旁人在场,他顾不得礼数,附耳对高务实小声道:“叔父,圣驾离此只有两里地了。”

    高务实微微点头,高杞便退到了一边去。转过头,高务实又对孟古哲哲道:“光是骑马也甚无趣,听说你来京师之前也是精于骑射的,今日可愿为我展示一番?”

    孟古哲哲诧异道:“老爷要看妾身展示骑射?”很显然,她不明白高务实为何忽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高务实笑道:“不仅如此,我还要和你比一比……不过射箭我是肯定不如你的,我用短铳,你看可好?”

    他这话若是和刘馨说,或者和黄芷汀说,后者都肯定会答应下来。甚至如果是刘馨,搞不好还会很兴奋,非要认认真真给这位不知道自己武力值有多拉胯的老爷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孟古哲哲和甲斐姬就未必敢轻易应下了,比如孟古哲哲此刻就有点迟疑,担忧地道:“妾身用弓倒是无妨,但火铳危险,妾身曾听说过许多火器炸膛之事……”

    高务实哈哈大笑,道:“若是给我打靶的短铳都会炸膛,京华兵工不如当场解散好了。”然后上前一步,小声道:“孟古,刚才高杞说,皇上来了,不多时就会到,我要让他看到我‘乐不思蜀’的模样,你明白吗?”

    “皇上来见心斋?”孟古哲哲愣了愣,开始有了点明悟,问道:“是来请老爷回阁视事么?”

    高务实耸耸肩,道:“或许是吧,但也说不定是来通知我可以回新郑养老呢。”

    这后半句孟古哲哲完全不信,迟疑着道:“皇上亲自来请,老爷还要‘乐不思蜀’,莫非朝中有什么难事连老爷都不想沾?”

    高务实有些意外,虽然孟古哲哲猜得并不对,但她能这样猜,就已经说明她有不错的政治敏锐性了。至于说没猜中,那并不奇怪,她什么消息来源都没有,怎么可能轻易猜中?这种情况下就算换做是他高务实,他也只能瞎猜。

    本来高务实没打算和孟古哲哲说这些的,但现在见她聪慧,心中一动,便改变了主意,道:“那倒不是,这只是一种谈判技巧。就好比……嗯,好比你去买布,如果你看上一块好布,但是有些嫌贵,你会怎么做?”

    不要以为高务实的妾室就不可能亲自出门买东西了,其实偶尔还是会有的,只是出门会跟着一群人罢了。

    孟古哲哲回答道:“自然是挑剔一番。就说什么花色不正,什么绣工不精,总之要挑出点毛病来,要不如何砍价呢?”

    高务实笑道:“这就是了,我现在乐不思蜀,本质上也是挑剔——我日子过得可舒坦了,干嘛要去文渊阁受累?受累都是小事,甚至还要挨骂呢。”

    孟古哲哲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老爷这么说妾身就明白了,老爷放心,妾身一定陪您好好骑射,比一比究竟是妾身的弓术熟稔,还是老爷的铳法精湛。”

    高务实哈哈大笑:“好,那我可要好好见识一番女真第一骑兵之家的女儿弓术究竟如何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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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廿二)又见费英东

    “敢问来者何人,可有请柬?我家老爷近来闭门谢客,若无请柬,恕难通传。便是拜帖,小的也只能为您递呈,得有劳尊驾在门外稍候,还请见谅则个。”见心斋外院的门子望着一身便服的朱翊钧,客客气气但不卑不亢地主动开口道。

    朱翊钧并未开口,却见身后同样身着便装的陈矩上前道:“请柬确实没有,拜帖也未来得及准备,不过……你可识得咱家?咱家可否入得门中?”

    “您是……啊!原来是陈掌印,您老怎么来见心斋了?”那门子果然认得陈矩,但看起来并没有立刻将之请入门内的意思,反而满脸为难道:“掌印容禀,我家老爷交代得紧,说是‘此番闭门,谢绝一切访客’。您看,小的实在是不敢违逆老爷……”

    朱翊钧听了,不等陈矩说话,朝他笑道:“看来你这司礼监掌印的面子也有不好使的地方啊。”

    陈矩尴尬道:“元辅何等身份,再加上此次决心已定,奴婢的面子自然是不好使的。”

    那门子听到陈矩对朱翊钧自称奴婢,很是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后者。朱翊钧瞧得有趣,笑问道:“我这奴婢面子不够,那也就罢了,却不知我自己的面子够不够?我要见务实,是不是也得吃闭门羹呀?”

    他都这么说了,门子这次还能有什么怀疑,吓得噗通跪下,道:“小的肉眼凡胎,不知是圣驾当前,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倘若肉眼凡胎便是死罪,那天底下也就没几个人好活着了。”朱翊钧摆摆手道:“不过,现在你既然知道了朕的身份,再拦着可就是冲撞圣驾,真成死罪了……让开吧,不必通传,朕自己去见务实。”

    门子自然知道直接放皇帝进去是失职,但他毕竟只是个门子,又不是周亚夫细柳营的卫兵,怎敢拦着皇帝不让进门?当下急得瞬间满头冒汗,却又不敢真拦下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朱翊钧却不管他,朝陈矩一招手,道:“走,朕倒要看看,朕都亲自来请了,务实还用什么理由搪塞。”

    门子福至心灵,忽然道:“皇上,见心斋甚大,还是小的为您带路吧。”

    这倒是,高务实这见心斋别院经过多年扩建,当真是面积巨大,何况朱翊钧现在还不知道高务实究竟在哪,没人带路确实不行。于是他便颔首道:“那好,你起来吧,头前带路。”

    “谢皇上。”门子连忙起身,道:“皇上,您稍等,小的为您开门。”

    这里稍微解释下,中国古代有客来访时,要根据来客身份决定开什么门。似一般客人,尤其是身份比主人家低得较多的,一般开偏门即可;如果客人身份尊贵,与主人平齐,往往就要开大门了,也称“大开中门”;身份比主人更高的,那就不仅要大开中门,还要主人亲自带人迎接,甚至“降阶相迎”。

    此刻朱翊钧身份自然比高务实更高,理论上不仅要大开中门,还要高务实出来迎接——甚至应该提前在门外恭候——但朱翊钧是突然袭击,恭候肯定不可能了,这也不能怪高务实。但是,正常来说还是应该让皇帝在这儿稍等,等高务实来迎入府中。

    然而皇帝自己刚才说了,他现在就是要进门,这就只能省略高务实出府迎接的过程。站在门子的角度,老爷不来是因为皇帝有口谕,自己不能违背,但大开中门这一条总不能省——毕竟皇帝去哪儿都得走正门,至少礼节上是有这个规定的(臣下不能违背,但皇帝自己可以违背)。

    果不其然,朱翊钧摆手道:“别磨磨蹭蹭了,直接带朕过去就好,开中门什么的,又要耽误事。”

    门子心里叫苦,他本意是自己可以趁着开中门的机会先进去,然后赶紧交代旁人去通知老爷,好让老爷有个准备。这样一来,自己就算拦不住皇帝,倒也不必在事后承担什么责任——毕竟皇帝当面下了口谕,小的也不敢抗旨啊!这可是真·不可抗力。

    现在机会没了,门子也不敢违逆,只能带着皇帝一行从偏门进去。一进去,里头的几名武装家丁见门子带了一群人进来,打头那人把眉头一皱,询问道:“小五,你搞什么鬼,谁让你带人进来了,老爷的交代你都敢不听?”

    门子,也就是小五,赶紧趁机交代:“东爷,您息怒,快过来拜见皇上……是皇上御驾来了,要见老爷呢!”

    这位家丁头子看似也吃了一惊,夸张地一下从躺椅上蹿起来,人影还没看清,他又已经跪倒在地上,口中道:“小的无知,不知是皇上驾到,小的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刚才蹿起的速度极快,朱翊钧都被吓了一跳,身后几位东厂大珰更是一齐吃了一惊,都下意识往前两步准备拦一拦。

    好在马上看清此人只是蹿起然后下跪,这才纷纷松了口气,但也没敢退开——这厮动作太快了,多半是个高手,还是提前拦在他和皇上中间比较安全。

    朱翊钧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此人即便跪着也显得个头很大,联系起他刚才的速度,实在有种不真实感——这么大的块头,速度还能这么快?

    “你是何人,朕看你像个练家子?”

    那大汉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小的费英东,是高家家丁,忝为京华内务部内府一等护卫。”

    朱翊钧并不清楚高家内部,或者说京华的护卫体系,下意识朝陈矩看了一眼。

    陈矩赶紧上前一点,解释道:“京华内务部内府一等护卫,一般来说就是高元辅身边的贴身护卫了。奴婢若是没记错的话,京华内务部内府一等护卫如果有机会外放去南疆,至少能当个南疆警备军的协统。”

    朱翊钧颇为诧异,但看了那名叫费英东的汉子一眼,又点了点头,笑道:“若是这个什么一等护卫都跟这汉子似的,当个协统想来也算合适。”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不对劲,看着费英东道:“你的口音有些奇怪……你是哪里人?”

    费英东道:“回皇上话,小的是辽东人。”

    这次不等皇帝开口,陈矩倒是稍稍变了脸色,问道:“你是满洲人?”

    费英东答道:“掌印法眼如炬,小的确实是满洲人,乃是随我家格格陪嫁进入高家的。”

    听说是满洲人的时候,朱翊钧带来的随从全都神色一紧,但紧接着听说是“随我家格格陪嫁进入高家的”,大伙儿又立刻松了口气,神色恢复正常。

    这就是此时的文化传统了——满洲人?糟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哦,陪嫁进了高家?那没事了,这是自己人。嫁和娶,在古人眼中足以凌驾与族类之上,因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是什么人无关紧要,夫家才是决定因素,夫家是汉人,那你就是汉人。

    至于像费英东这种随女主人陪嫁过来的,那更不必说,无非是陪嫁的家丁呗。在陈矩他们眼中,费英东在叶赫家是叶赫家的家丁,叶赫家的格格嫁入了高家,他跟着陪嫁过来,自然也就是高家的家丁了。

    先前他们紧张,是以为这家伙是高家在外随便收的家丁,这种情况也许高务实不在意,但他们的责任是保护皇帝,可不能不在意。现在情况不同了,费英东成了叶赫家的陪嫁——陪嫁属于财产,所以费英东的“所有权”已经被转让,现在就是高务实的家丁。

    耽误了几句话的时间,朱翊钧也不想继续耽误了,就朝先前那门子小五道:“好了,你继续带路吧。”

    这时费英东忽然道:“皇上,恕小的冒昧,您可是要去找我家老爷?”

    “怎么,你要拦着?”朱翊钧有些意外。

    费英东摇头道:“小五是门子,还是留在这儿吧。老爷今日正好和我家格格在一起,还是小的带您过去更方便,皇上以为如何?”

    朱翊钧对此无所谓,点头道:“也行,那你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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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廿三)一时玩心

    皇宫很大,因此御驾在宫中往返各处都需乘辇,而高务实的见心斋别院也很大,而且是依山而建,山上有亭台楼阁、书院药圃,山下有马场校场、工匠学堂,往返同样需要乘车——高务实不喜欢坐轿子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京华有马车生意,所以来客在见心斋坐车就成了固定安排。

    皇帝出行自有规制,朱翊钧虽然见过京华的马车,却并无亲身体验,今日倒是赶巧撞上了一回,有了试乘的机会。

    京华的马车按照高务实的营销理念,一贯是有档次区分的,今日来客地位拉到了顶点,自然要配备最好的马车。费英东显然颇有地位,竟将高务实自己的专车之一调来供皇帝使用。

    之所以是“之一”,因为高务实不止一辆车,根据出行目的、季节等不同,他有好几辆专车。今日用于提供给皇帝乘坐的这一辆乃是高务实夏季常用的一辆,突出一个通风不热。

    此车从结构而言省去了不少门板等阻风结构,换上了疏织的极细铜丝网,但主结构上的雕梁画栋却并未减少,而内部更是奢华。除了座椅采用背部镂空通风之外,材质上更是木上覆铜,两侧扶手干脆由缅甸所出的通体翡翠制成,主打一个金玉交辉还保证实用性。

    朱翊钧贵为皇帝也不禁暗自称奇,隔着侧帘与骑马伴随的陈矩道:“陈矩,日新这辆车你可曾坐过?”

    陈矩老实答道:“回皇爷,奴婢有幸与元辅同乘过两三次,其中有一次坐的似乎便是这辆车。”

    “你以为此车如何?”朱翊钧又问。

    陈矩回答道:“奴婢以为甚是精巧,颇具匠心。”

    “就这两句?”朱翊钧看起来并不满意,拍了拍座椅,道:“这是金椅吧?”

    陈矩心中一惊,连忙解释:“皇爷想是不曾细看,那座椅的材质是柚木覆铜,只是京华善于冶炼,因此这黄铜乍一看与黄金无二。不过若以刀剑劈之,便会发觉二者大有不同,这黄铜可远比黄金坚硬……”

    朱翊钧确实不曾细看,不过陈矩这一说他倒也立刻反应过来了,不等后者的话说完便打断道:“你只说是黄铜就好,难不成朕还要拔剑试一试?”顿了一顿,又摸着翡翠扶手道:“这两臂扶手似乎都是以整块翡翠制成,而且玉纹天然,好似山水画一般……真是好大的手笔。”

    陈矩已经知道皇帝的心思,装作不在意地道:“皇爷有所不知,那缅甸别的倒不怎样,偏能产玉,尤以翡翠为盛。前些年缅甸未曾还完赔款,用了好多上品翡翠原玉抵债,由京华召开拍卖会,分批次拍卖了品相最好的一些。

    当是时,京师不少勋贵豪富都纷纷参与其中,确实也把其中一些品相极佳、玉纹独特的翡翠卖出高价。

    不过据奴婢所知,当时缅王为了让那些翡翠能有机会进入京华的拍卖行进行拍卖,用一批同样极品的翡翠作价十万两白银,这才拿到了这一资格。奴婢猜测,这马车座椅的两臂扶手,大概就是从那批翡翠中来的。”

    朱翊钧恍然大悟,原来这翡翠虽然珍贵,但却是高务实敲了缅王的竹杠得来,难怪用起来如此阔气——没成本嘛,可不就随便用?

    不过转念一想,朱翊钧又忍不住道:“这缅王虽是活该,但他为何非要在京华的拍卖行进行拍卖,甚至不惜拿出价值十万两的极品翡翠也必须如此?”

    陈矩道:“拍卖这一举措,说起来虽然古已有之,但近年来却是被元辅发扬光大的。京华由于业务遍布四海八荒,因此其拍卖行总能弄到一些新奇物事,久而久之便成了京师乃至整个大明最为声名卓著的拍卖行。

    皇爷有所不知,同样的东西,拿到别处能拍出一万两的,在京华拍卖行便说不定能拍出两万、三万,个别稀罕事物甚至可能拍出更多。如此一来,手头有大笔货源者,自然人人都对京华拍卖行趋之若鹜。

    那缅王为了抵债,派了无数人手在国内疯狂开采金石玉矿,手里的好货确实够多,那自然也就必须在京华拍卖行来拍卖,才能获得更多的银子。说到底,缅王别无选择,纵然要花价值十万两的顶级好玉来获取这一资格,他也必须这样做,否则还能上哪呢?”

    朱翊钧这才了解了详情,点头道:“这就是日新和朕说过的垄断啊!这些玩法都是他弄出来的,所有人都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玩,变着法儿给他送钱不说,甚至一边送钱,一边还得陪着笑。”

    陈矩干笑道:“元辅总能化腐朽为神奇,似这般点石成金的本事,奴婢这等人着实只能叹为观止。”

    说话间,朱翊钧发现马车行进的方向不像是上山,可他明明记得见心斋的主体核心是在香山之上才对,不由得疑惑起来,朝“护卫”在一旁和陈矩并排前行的费英东问道:“日新不是在见心斋么,这怎么在望东走?”

    费英东解释道:“回皇上话,老爷与我家格格今日去了马场,据说是要比试骑射。”

    这下不止朱翊钧,陈矩等人也吃了一惊,随行的东厂和锦衣卫大珰、护卫们甚至下意识都把手按到腰刀的刀柄上去了。

    高务实有武装家丁又不是什么隐秘,京师官民谁不知道?甚至说起来,京师勋贵们谁家没有武装家丁啊?不过是规模大小的问题罢了。

    但是,皇帝来你家的同时,你家居然在比试骑射,这就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了。

    朱翊钧虽然吃了一惊,但还能做到不动声色。他朝陈矩看了一眼,陈矩会意,立刻向费英东问道:“比试骑射?莫非今日高府家丁有比武?那你怎么不曾参与?”

    费英东看起来很是憨厚,搓手笑道:“掌印误会了,不是家丁比试骑射,是老爷和我家格格比试骑射呢。”

    陈矩目瞪口呆:“元辅……元辅和如夫人比试骑射?”

    这也太他娘的扯淡了。元辅可是天下文臣之领袖,您和人比试什么骑射啊?更何况还是跟自己的如夫人,一介女流去比!您这别说万一要是输了怎么办,就是赢了也不长脸啊!

    然而朱翊钧在一愣之后却来了兴趣,拍手道:“好好好,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朕见过日新舌战群儒,也见过日新横扫千军,却不曾见过他的骑射……哈哈哈哈,今日可真是赶巧,还能看点新鲜!”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点什么来,兴致勃勃地问费英东:“对了,朕听日新说过,叶赫家善骑,你家‘格格’既然出身叶赫,看来也是懂些骑射之法的咯?那以你之见,日新和这位如夫人的骑射谁更强一点?”

    费英东听得背后冒汗,干笑道:“皇上这可难倒小的了,小的倒是知道我家格格的骑射本领如何,但却从未见过老爷在骑射上面大展神威……这,这小的无从猜起啊。”

    朱翊钧一想也是,马上道:“那还等什么,这等场面可不易见到,赶紧加快速度,千万不能错过了这场比试,朕要亲眼看一看!”说着又忍不住好笑,打趣道:“万一要是能见到日新吃瘪,那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朕这么多年来还从没见识过这场面呢!”

    众人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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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廿四)新枪:万历三式!

    高务实是个大忙人,显然不会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比如今日的这场骑射比试。他安排这场骑射比试,比试本身并无太大的意义,顶多是陪孟古哲哲消遣一番,顺便让皇帝知道他并非贪恋权柄之人——您看我闲下来其实有很多乐趣的。

    那么,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其实是要经由这次比试来挑选万历三式步枪与骑枪,而这件事如果有皇帝在场,效果则会更好。

    万历二式步枪问世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这些年来其实也经历了一些小改款,甚至因为高务实对大明骑兵的改造而诞生了衍生款,即万历二式骑枪。

    然而,这些小改款还真就只是名副其实的“小”改款,大多时候只是调整一下枪托样式,使其更加符合人体工程学之类的改动。多年来最大一次改进也不过是调整了瞄准系统,而对于枪械的主体构造,则可以说是十余年毫无变化。

    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当前科技的局限性,但高务实却更倾向于这是因为万历二式缺乏竞争者。没有竞争就难以进步,这个道理不仅是高务实,其实大家都懂,但当前的局面却偏偏就是万历二式真的没有竞争者。

    从世界范围内来说,万历二式这款枪械相比当代其他枪械而言,技术跨度本身并不算大,因为早在1547年时,燧发枪就已经由法国枪炮工匠兼钟表匠马汉发明了。然而一项发明从问世到普及是需要时间的,欧洲军队批量装备燧发枪却要推迟到一个世纪之后,也就是大概在1650年先后。

    万历二式显然打了个时间差,在高务实的推动之下,基本上使得大明军队比原历史上的欧洲军队提前七十年批量装备了燧发火枪——不过随着西班牙人从南疆进口火枪,这一技术领先未必能维持多久。

    说到底,“燧发”这件事从原理上来说并不困难,其制造工艺也谈不上什么科技壁垒,欧洲的技术工匠们只要看到万历二式就能仿制。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当初南疆方面绝大多数人都反对向西班牙人出口万历二式,但高务实依旧毫不犹豫的批准了——这玩意敝帚自珍没有意义,你不出口,无非是逼人家自己研究制造,何必呢?还不如多卖点钱,反正西班牙人深陷欧陆战事,不可能跑来和大明、和南疆交战。

    至于说技术扩散到整个欧洲大陆,这当然要麻烦一点,但影响也不会很大——前面不是说了吗,法国人几十年前就有这技术了。他们没有大批量装备,必然是他们有他们面临的问题,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高务实现在可懒得琢磨。

    当然,除了燧发之外,万历二式还有一些其他优点,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纸壳定装药。不过这和燧发一样,本质上只是理念先进,制造难度约等于无,属于看了就会的那种,同样没有技术壁垒。

    技术壁垒,这才是高务实追求的。只有具备技术壁垒,才能在较长时间里确保领先,确保不会轻易被对手追平。

    然而,在工业革命之前的这个时代搞技术壁垒却非常艰难,毕竟欧亚大陆的科技水平相差不大——欧洲不必说,西亚的奥斯曼帝国现在也还没有衰落,东亚则有大明,大家的军事科技虽然各有侧重,但整体来说还在同一档次,没有拉开代差。

    所以,即便在万历二式刚刚批装的时候高务实就已经下令研发万历三式,但直到将近二十年后,京华兵工才拿出了新产品——这还是在高务实时不时亲自点拨的前提下才完成的,足见其中困难。

    那么,万历三式为什么会难产二十年之久?答案是:这是一款真正意义上的线膛枪,并且为了解决线膛枪带来的问题而采用了新式弹丸。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并不只是造一把枪而已。

    在高务实这个穿越者看来,“膛线”无疑是枪管的灵魂。由于膛线可以给弹头赋予旋转的能力,所以在弹头射出有膛线的枪管之时,往往会因为弹头自转而获得更远的射程以及更高的精度。

    这个原理其实就跟小孩子玩的陀螺一样,因为弹头旋转而大大提高了弹头射击之时的稳定性。

    这也是现代军队除了一部分自带尾翼,或者没有必要采用线膛的弹药采用“滑膛”发射以外,剩下的基本都是以“线膛”为主的主要原因。

    但这里却有个问题,在十七世纪(1601-1700年)的欧洲,当时明明已经有了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线膛枪”,也就是“来福枪”,可当时的欧洲军队却还是更喜欢没有膛线的“滑膛枪”,为什么呢?

    要知道,从十七世纪中叶开始,就一直都被很多欧洲军队大规模装配的燧发枪,其中又可以细分为“燧发线膛枪”和“燧发滑膛枪”,但欧洲军队所装配的却绝大多数都属于没有膛线的“燧发滑膛枪”。

    而且,这种情况更是一直持续到了1848年,也就是到了十九世纪中叶,在跨越了近两个世纪以后,没有膛线的“燧发滑膛枪”才被有膛线的“燧发线膛枪”逐渐取代。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是不是因为线膛枪出现的时间比较晚,没有赶上欧洲军队更新武器的风口?

    诚然,线膛枪出现的时间确实比“滑膛枪”要更晚一点,毕竟“线膛”也是基于“滑膛”的基础才衍生出来的。可问题是,早在公元1420年,也就是十五世纪初期,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纽伦堡的一个铁匠,就已经发明了世界上第一把有膛线的线膛枪,只不过这个时期的“膛线”还是直的罢了。

    因为这个铁匠当时所考虑的并不是提升弹丸出膛之时的稳定性,而是为了减小装填弹丸之时的“摩擦力”,从而达到对装填速度的提升。毕竟从枪械后面装填弹药的“后膛枪”在十八世纪才出现,在此之前都是从枪管前面装填弹药,还得用“送弹棍”把火药和弹丸压实,操作极为繁琐,整个流程折腾下来,一分钟能击发一次都已经算是高效了。

    直到1476年,螺旋型的膛线才出现在了意大利的文献记载上。这也就意味着,从十五世纪末期开始,“膛线”提升射程和精度的特性就已经开始凸显。

    然而刚才说了,欧洲普遍装配燧发枪的时间更是还得推迟到17世纪中叶,那么在15世纪末期到17世纪中期这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难不成就没有军队使用过“线膛枪”吗?

    那当然不可能,自然还是有的,丹麦军队就曾于十七世纪初期装配过“线膛枪”,可最终还是没有将“线膛枪”在战场上普及。

    按常理来讲,线膛枪明明具备着射程远、精度高的优势,应该迅速红遍欧洲甚至全球才对呀,为何直到19世纪中叶才逐渐被欧洲军队接受并普及呢?

    虽然相对于枪管结构更为简单的“滑膛枪”而言,线膛枪的精髓就在于枪管结构上,螺旋型的“膛线”也让其对制造工艺的要求更为苛刻,而且无论是时间成本还是人工成本都会提升不小。

    那么最终所体现的,也就是“线膛枪”的造价相对“滑膛枪”要更为昂贵。

    但这并不能真正说明问题的所在,因为纵观欧洲的战争发展史,欧洲的这些国家貌似就从来没有在意过一把武器的造价到底有多高。他们更在意的其实还是武器的性能,或者说是求精而不求多。

    这就好比欧洲中世纪的“骑士”风潮,欧洲人所追求的,真是那些所谓的骑士荣耀、骑士精神吗?

    并不是,因为不管是骑士荣耀、还是骑士精神什么的,其实都是在骑士出现以后才衍生出来的产物。而“骑士”的诞生,则是一个实打实的战争产物。

    为了追求所谓的“绝对碾压”,追求更高的防御以及更高的攻击力,欧洲中世纪的贵族这才大张旗鼓的推行了“附庸制度”以及“采邑制度”,不遗余力地打造出了一个个造价昂贵却真正武装到了牙齿的“重装骑士”。

    再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由德国研发的“巴黎大炮”,体型硕大且造价极为昂贵,但这些终究都是其次,因为“巴黎大炮”以它那将近120公里的射程,完美的体现出来了德国人当时对“极致射程”的追求。而当时的普通火炮,射程能达到20公里都已经算得上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既然如此,“线膛枪”的造价劣势在它那远超滑膛枪的射程和精度面前,属实称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了。至少在长期处于各种战争之中的欧洲,杀人的效率一定比武器价格更重要。

    毕竟,弹丸出膛后能够有更远的射程以及更高的精度,也就代表着其实际“有效射程”也必定有着飞跃式的提升,连带着也就提升了命中后的“破坏力”,这可不是单纯的“最远射程”所能带来的。

    因此,真正导致欧洲军队在17世纪到19世纪这段时间里更喜欢滑膛枪的原因,除了线膛枪相对要更高的造价以外,定然还有着其它方面的原因。否则,只是在枪管上加工几条膛线而已,这造价又能高到哪去呢?就算要为此提升冶炼水平,那也不至于导致价格不可接受。

    所以真正的问题,要从线膛枪的缺陷开始说起。严格来讲,其实也算不上是缺陷,因为这个缺陷不是出自线膛枪自身,而是出自线膛枪的好搭档,也就是“弹丸”上面。

    有件事大家都知道但往往不太关注,那就是在现代的“尖头弹”出现之前,在火绳枪和燧发枪大行其道的年代,子弹的形状都是圆的,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弹丸”。

    然而,线膛枪在膛线的影响之下,其枪口并不像滑膛枪那样是一个完整的“圆形”,而是一个分为“阴线”和“阳线”的圆形齿轮状枪口。

    所谓的“阴线”,就是膛线凹下去那部分的底部,而“阳线”则是膛线凸出来那部分的顶部。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采用像现在这样用阳线到阳线的方式来计算口径的话,势必就会出现黑火药“能量外泄”的问题,导致枪口密封不严,从而影响到线膛枪的射程。从而也就导致当时其实都是根据阴线到阴线的距离来判断线膛枪的口径。

    换句话说,线膛枪所用的弹丸,实则都要比实际口径稍微大那么一点点。而如此一来,也就使得士兵在通过枪口往线膛枪里面装填弹药之时,往往要比滑膛枪的弹药装填更为费劲,而且还得不停的用送弹棍反复敲击弹丸,否则就有可能无法将弹丸送到枪管底部。

    这一来二去之下,燧发枪本来就慢的装填速度自然就更慢了。但这还不是结束,因为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在来回的敲击之下,由铅制成的弹丸势必就会产生形变,甚至直接卡到了膛线的凹槽当中,那么也就有了“炸膛”的风险——毕竟本身的口径就不匹配。

    反观滑膛枪,枪口圆润,口径是多少就是多少,只要弹丸不选错、枪管不变形,那么基本就不可能存在弹丸装不进去,或者因为子弹形变而炸膛的风险。

    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线膛枪射程远、精度高,但是装填慢,还比滑膛枪更容易炸膛;滑膛枪则是射程近、精度低、装填虽然也慢但比线膛枪快,而且不容易炸膛。如果你是一支军队的首领,你会怎么选?

    这不很明显吗?当然是滑膛枪了!毕竟战争是群体性的,射程有优势没错,可自家士兵的生命更重要啊!至于精度,在大规模战争的背景下,“精度”重要吗?

    重要还是重要的,但实则也没那么重要。毕竟以滑膛枪的精度,虽说或许不能精准的命中预定目标,但只要战列线上的火力密度够大,保不准就命中了目标旁边的敌人呢?

    那么,线膛枪究竟如何取代滑膛枪的呢?实际上,在经历了17世纪以及18世纪的低谷之后,线膛枪才于19世纪迎来了新生。主要就是因为法军奥尔良猎兵队上尉克劳德·爱迪尔内·米涅对于线膛枪的“弹丸”进行了改良,发明了一种名为“米涅弹”的新型“弹丸”。

    这个在后世许多中出现的弹丸,有时候被神话,有时候被诋毁。抛开那些争论,这里只看技术和构造。

    单从造型上来看,它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于现代的手枪“圆头弹”了,区别就是火药跟弹头还是分离的。不过,“米涅弹”的特点就是弹丸口径比线膛枪的口径略小,但其却不会发生“能量外泄”的情况,而且装填更容易。

    因为在“米涅弹”的弹头后方,存在着一个类似圆锥体的凹槽,同时还匹配一个橡木的塞子,继而在引燃火药以后,火药产生的瞬间压力以及橡木的冲击力就会导致这个凹槽外扩,从而正好跟枪管上的膛线匹配出一个合适的形状。

    也正是凭借着对弹丸的改良,装配“米涅弹”的“米涅式前装线膛枪”也一举取得了一个最高射程918米,500米内精确命中的优良射击成绩。

    要知道,当时滑膛枪的射程,还在一百来米左右。至于现代的滑膛枪,更是成了霰弹枪、猎枪、以及防爆枪或者信号枪等不那么重视射程和精度的枪械的代名词。当然,“滑膛炮”的“滑膛”不算,这完全就是两个性质。

    抛开后世对米涅弹的神话不去提,只说诋毁。诋毁米涅弹的理由主要是说它虽然盛极一时,但并没有风光太久——这不是废话吗?没多久就进入后装枪时代了,作为前装枪弹丸的米涅弹当然也会跟着没落。

    但很显然,高务实现在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咋的,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他高元辅就准备白日飞升搞出后装枪了?

    科技这玩意儿,领先一步就够了,只要这一步能够造就技术壁垒就行。真要领先两步、三步,且不说高务实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指导,就算有也没有必要。

    京华兵工这次呈上的“万历三式”一共两款、四型。两款的意思是分为步兵款、骑兵款,四型的意思是每款有两型备选。

    高务实让孟古哲哲去挑选她要用的弓和箭,自己则在京华兵工总裁高炯和几位重要技术骨干的陪同下观看起了这两长两短四把枪。

    高炯这个名字许久许久不曾出现了,稍微介绍一下:高炯,高陌之子,因此也就是高家六房的家生子。早在高务实刚刚获得三慎园,打算开始在火器上进行前期研发之时,他就由高陌“内举不避亲”的推荐给了高务实。

    他这些年一直浸淫火器,尤其是长期主管轻兵器这一块,与主管火炮的高翊一道,成为高务实在火器产业上的“左右护法”。

    京华的火炮这些年有过数次升级,甚至连规制都调整过,因此高翊那边基本上每隔几年就能被高务实在全京华内部“通电表彰”,压力自然就来到了高炯头上。

    这一次,高炯也算是十年磨一剑了……呃,二十年磨一剑。这把剑究竟如何,就看今天的表现。

    他现在很紧张,也很期盼。他自己也知道,随着父亲高陌的退休,他将来在京华内部是否还能继续坐稳位置,最关键的一仗马上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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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么多月票,看来是提醒我又到月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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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650/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作者:云无风所写的《大明元辅》为转载作品,大明元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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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介绍:
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